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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西方名著)在名著裡拿穩種田劇本》作者:安靜的九喬【完結+番外】

第96章 飄位面9

  「露娜,白瑞德是什麼樣的人?」

  「今天威爾來問我了。」

  羅蘭找來了她的貓,要求調取「回憶殺」。

  「先把那一段——把我和梅利從亞特蘭大帶出來的那一段調出來。」

  這是羅蘭最好奇的一段:這個叫做白瑞德的男人明明把思嘉和媚蘭從亞特蘭大帶出來,卻把她們丟在大路上,丟在正在交戰的兩軍之間——這是每次思嘉提起來都會咬牙切齒的一段經歷。

  羅蘭卻從來不清楚詳細經過,直到露娜把這段經歷都重放了她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哈哈哈——」

  看完這段回憶殺,羅蘭大笑,笑到前仰後合。

  「白瑞德,白瑞德竟然是一個……現代的堂吉訶德?」

  貓貓:……蘭蘭你不是從來不讀這些名著什麼的嗎?

  羅蘭:「對不起,我之前在某個位面讀過……哈哈哈,在南方聯盟失敗前的最後一刻參軍?」

  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竟然又是一個要和風車巨人大戰三百回合的騎士?」

  貓貓撓著貓貓頭:不懂。

  羅蘭搖著頭笑它:「貓貓不需要懂。」

  於是她就這麼把這段往事講給威爾知道,連這段評價也一並奉上。

  威爾和露娜一樣,也沒有聽過堂吉訶德的故事,但是他覺得很有趣,所以央求羅蘭一並講給她聽。

  羅蘭講著,並不知道她還有另外一個聽眾……

  衛希禮坐在與講故事的人只有一牆之隔的地方。那清脆的嗓音透過木板做成的牆壁傳來,他便挪不動腳步。

  他還從未聽過當事人親自講述這段經歷,只聽媚蘭大致回憶過——亞特蘭大陷落的那天晚上,媚蘭病得厲害,因此唯一的印像只是車輛行走在極度顛簸的道路上,以及聽見思嘉在罵普利西。

  至於白瑞德在這個時刻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媚蘭也說不清楚。

  要說白瑞德去參了軍,這比說他是個聖人還要難以相信——這個闊佬、投機商人,直到南方聯邦失敗的最後一刻,還在囤積居奇,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人們痛苦,一邊換取大量的財富。

  雖說白瑞德曾經是西點軍校的學生,但是他沒有畢業,他是被開除的。

  即便有傳言說他真的去參軍了,在整個亞特蘭大,在佐治亞,都沒有人願意相信。

  但是衛希禮第一次聽見思嘉親口講述這段經過。

  她把他下決心去參軍的那一刻形容得極其傻氣——她說他是一個拿著長矛騎著瘦馬,要和風車作戰的「堂吉訶德」。

  在這一刻希禮就知道思嘉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思嘉了。

  希禮發現的變化,不止是說思嘉知道了某些書本上才會寫著的故事。

  思嘉一直是個憑本能行事的人,她會嘟著嘴,睜大眼睛望著男人,嘴上在說「讓我想想看,讓我再想一想……」

  但是她不用想,她一切行為的出發點,都不是她那顆漂亮的腦袋,而是她的心,她從來不去判斷是非對錯,她的動力永遠都來自那顆心裡無窮無盡的熱力和感情。

  但是現在的思嘉已經變了。

  她是清冷的、她和所有人之間都有距離。希禮經常能感覺到,她仿佛從所有人身邊退開了半步,然後默默地觀察他們,然後再判斷自己應該怎麼說話,怎麼和他們相處。

  她理解了白瑞德——這相當於理解了衛希禮自己。

  他們這些男人,都是在無望的時刻踏上征程的堂吉訶德。

  他們明知道失敗無可避免,明知道他們用生命捍衛的生活方式已經不可能再延續,他們還是舉起了手中的槍,高高興興(傻裡傻氣)地向不可戰勝的敵人衝了過去……

  衛希禮愣在了原地。

  思嘉竟然是明白的。

  或許她心裡一直就是明白的,只是她從來不用什麼文學啦、藝術啦,用精致的方式把它表達出來。

  他卻一直以為,她向來只懂得那些美好精致的外表,漂亮的裙子和花邊,音樂、跳舞和享樂……

  他錯看她了。

  衛希禮還有一個秘密。誰都不能說——

  就在思嘉剛剛接到300美金的□□那天,她來找過衛希禮。而衛希禮不得不承認,他的無可奈何與袖手旁觀,可能就是她被迫做出一切改變的根源。

  如果他真的錯看了她,那麼他當初與媚蘭結婚的決定……就太傻了。

  現在思嘉就坐在隔壁,與人言笑晏晏地談論白瑞德。

  這個念頭一生,希禮就覺得羞愧難當。他的妻子和孩子都還生活在這幢房子裡。

  隔壁思嘉還在笑嘻嘻地告訴威爾:「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也會和他一樣……」

  「人總要按自己心中的想法活一次,否則感覺還沒活過就老了。」

  希禮伸手捂著心口想:說的就是他,他還沒真正地活過……也已經老了。

  蘇埃倫和弗蘭克的婚禮在亞特蘭大舉行。

  蘇埃倫和卡麗恩早早被羅蘭打發去了亞特蘭大那裡做准備。其他人則必須等到婚禮的前一天才前往亞特蘭大——一來是塔拉有很多農活要干,二來弗蘭克家不大,而住旅館則要花很多錢。

  在出發之前,郝嘉樂仿佛難得地清醒了一會兒。羅蘭趕緊抓緊時間把妹妹要結婚的事告訴嘉樂。她希望父親能一起前往,能夠給蘇埃倫祝福。

  嘉樂露出笑容:「蘇埃倫終於要結婚了。」

  愛爾蘭人狡黠地望著自己的長女:「你終於宣判她的丈夫沒資格做你的男朋友了啊!」

  羅蘭:……

  下一句郝嘉樂原形畢露:「我不去亞特蘭大,埃倫在等著我一起吃晚飯。」

  羅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但也只能隨嘉樂去。

  但是衛希禮夫婦會和她一起前往亞特蘭大。這兩位都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回過那座城市了。尤其是媚蘭,她的家在亞特蘭大,無數親朋好友等著見她。

  他們這一行人在亞特蘭大下車以後,先去了桃樹街,媚蘭的家。

  媚蘭的姑媽,韓白蝶一雙小腳跑得飛快,從宅子裡面衝出來,挨個兒親吻媚蘭和羅蘭,擁抱希禮。她不住聲地埋怨媚蘭:「給你寫了那麼多信要你回來,你卻怎麼都不肯……這一次住下來就不要走了吧?」

  媚蘭趕緊搖頭:「真的不行,姑媽。思嘉在塔拉需要人手,她需要幫忙。再說了,我們的兒子還在塔拉呢……」

  衛希禮站在妻子身邊,安靜地聽妻子說著這些家常。

  他偶爾將眼光轉開,轉到羅蘭臉上,他似乎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點點嘲諷的跡像。

  哪裡是塔拉需要人手——這分明是塔拉在養活著他們。

  但很快羅蘭就向白蝶和衛希禮夫婦提出告辭:「我先去弗蘭克家裡看看一切都准備得怎麼樣了。」

  她不想和這對夫婦多待,有衛希禮在身邊已經夠令人心煩意亂,而和媚蘭在一起,羅蘭又會覺得自己太粗糙、太容易煩躁了。

  於是她離開桃樹街韓家的大宅,往弗拉克家過去。

  亞特蘭大的道路上車輛很少,羅蘭以為自己可以很隨意地橫穿岔路口。誰知她剛剛抵達道路的另一邊,就見到眼前的道路裡急速駛出一輛有篷馬車。

  馬車夫緊急拉了一下馬韁,兩匹健馬齊聲嘶鳴,揚起前蹄。

  但這和羅蘭沒關系,她離馬車還有十來步遠——明顯是馬車夫自己嚇了一跳,所以剎的車。

  車裡的人探出頭,衝羅蘭表情不善地狠狠瞪了一眼。

  她是一個穿得很漂亮的女人,頂著一頭鮮艷的紅色頭發。發色太過詭異,幾乎可以確定不是天然的,而是染出來的頭發。

  「——貝爾·沃特琳,亞特蘭大城裡的『壞女人』,x工作者。」

  難得這位面竟然給她推送人物簡介了。

  羅蘭見她趾高氣揚,坐在馬車上耀武揚威的樣子,當即冷淡地轉過臉。

  雖說戰後南方各州的道德感確有下降,但是還不至於笑貧不笑娼。

  貝爾頓時漲紅了臉,氣憤地轉過臉去,催促車夫繼續趕路。

  羅蘭心裡卻稍稍郁悶了一下:她差一點就選擇成為和貝爾·沃特琳差不多的人,為了生存和不喜歡的人結婚。

  她明確感受到了原身對貝爾的厭惡,似乎還夾雜了她不了解的什麼別的原因——羅蘭先把這疑問記下來,等到回塔拉的時候再去問貓貓。

  她來到弗蘭克家裡。

  新婚夫婦之間的情緒明顯不大自然——小妹妹卡麗恩在一旁顯得有點尷尬。

  羅蘭冷眼看著,覺得這對小夫妻之間正在為了婚禮的排場在鬧別扭。

  弗蘭克是一個精明(摳摳搜搜)的生意人,再加上為人從不浪漫,因此一直沒有答應蘇埃倫想要請樂隊奏樂的請求。

  「前兩天埃爾辛家的範妮結婚,就請了樂隊——」

  蘇埃倫滿腹委屈。

  弗蘭克也很郁悶:「埃爾辛家據說是整個家族捐款,就為了範妮婚禮的排場……他們是大家族,親戚多,到場的嘉賓也多。」

  羅蘭當即開玩笑:「敢情埃爾辛家是用大家的份子錢來請樂隊的。弗蘭克,你不如這樣,掛個錢箱到家門口,或者讓卡麗恩扮個小花童,舉著錢箱向今天的來賓籌款,就告訴他們是為了支付樂隊的錢……」

  還沒等她說完,弗蘭克已經惶恐地說:「別,別這樣——」

  「我,我這就去請樂隊——」

  他伸手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要真按羅蘭的想法,他很怕自己在以後的日子裡在全亞特蘭大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蘇埃倫這時又反過來埋怨羅蘭:「姐,看你這出的什麼餿主意?」

  羅蘭:……結婚收份子錢天經地義嘛。

  當晚,弗蘭克果真「斥巨資」請來了樂隊。

  到場的來賓很多,多到整幢房子都裝不下了。弗蘭克只能聽從羅蘭的建議,將房間的窗戶全部打開,讓樂隊的音樂聲響徹房子後面的院子。

  人們在火把光線的映照下,在院子裡交談,隨著樂隊奏起的歡快樂曲起舞。

  確實如羅蘭所料,婚禮像征著新生活——這種意像刺激和鼓舞著所有人,令他們相信,過去的不幸正在被他們拋在身後。

  樂曲響起來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笑。人們邀請舞伴,在弗蘭克家凡是有地板的地方歡樂地起舞——不止是在客廳,就連走廊也擠滿了隨著節拍起舞的人。

  「肯尼迪先生,肯尼迪太太,恭喜你們!」

  「哦,你們肯請樂隊這真是太棒了。」

  「就算是二十年後我也不會忘了今天的場景,大伙兒玩得多開心啊!」

  新婚夫婦稍露尷尬地笑著,感謝人們的祝福。

  羅蘭在遠處看得卻很滿意——大家的出發點是不一樣的:弗蘭克要一場「過得去」的儀式;蘇埃倫要一出「體面」的婚禮;而羅蘭想要的是她身邊的這些人,能夠提振精神,鼓舞士氣。

  屋子的一角,人們圍著韓白蝶和媚蘭。

  媚蘭是除了新婚夫婦之外的絕對主角。而她太能應付這種場面了。

  羅蘭走進屋子的時候,正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一切,講得很真誠,讓每個人聽了都覺得深有同感。

  羅蘭走過去,聽了一小會兒,忽然發覺媚蘭正在講她,她在塔拉的經歷。

  「哦我沒辦法向你們形容思嘉那時候的樣子,她眼睛裡閃著光,就像是一枚戰士一樣站在塔拉門口,想來敲詐塔拉的人被她的勇氣所攝,連滾帶爬地向外跑……」

  媚蘭的語氣裡全是驕傲,仿佛羅蘭與她是血脈相連的姐妹,而她向來以這個姐妹為榮。

  誰知這時候白蝶在一旁嘆了口氣:「可是誰讓思嘉要去向白瑞德借錢呢?」

  羅蘭立即感到有別樣的眼光從自己這邊投過來。

  白瑞德在亞特蘭大人心裡是個臭名昭著的投機商,在戰爭的最後階段,到處有傳言說他在囤積貨物,謀取暴利。亞特蘭大人受的苦多半都是從他身上來的。

  在人們心中,羅蘭被人謀算脅迫因而被迫舉債是沒問題的;

  她向一個北方佬借錢也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她通過一個道德不端的投機商人去找北方佬借錢,這個問題就很大了。

  男人們也罷了,好多女人用她們一貫的道德裁判眼光在羅蘭身上瞟來瞟去:白瑞德是個風流的單身漢,而羅蘭是個獨自帶著孩子的寡婦。

  似乎只要把這兩個名字放在一起,就立即孳生了不道德感。人們能從借錢馬上聯想到苟且——在這種時候,無論他們自己在戰爭期間做過什麼,人們都會認為自己現在是道德完人,值得居高臨下地裁判。

  媚蘭卻很堅定地在替羅蘭和白瑞德辯護。

  「你們再這樣指責思嘉我就不想和你們說話了。」

  「各位這樣看待白先生是不公平的。」

  「白先生在亞特蘭大陷落的那天晚上,把我和思嘉從城裡救了出去。他在大路上和我們分開,然後就去參了軍。」

  「是的,在南方聯盟最危難、瀕臨失敗的時刻,白先生去參了軍……」

  「思嘉說他是一個堂吉訶德,舉著□□要和風車去作戰,但是他也一樣鼓足勇氣去了……」

  有人對媚蘭的話表示懷疑。希禮在媚蘭身邊一言不發,媚蘭卻大聲回答:

  「不,我沒有親眼見到……但是我的嫂嫂不會騙我。」

  羅蘭冷笑一聲轉身就想走。

  就很煩!——她不喜歡亞特蘭大。

  這裡的人總是那麼喜歡用口舌去審判他人,而且不願意相信他人也能爆發出能量,也能湧現最後的勇武。

  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道德標准是用來約束自己,而不是用來裁判他人的呢?

  她還沒走出兩步,走廊盡頭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來人湊近羅蘭耳邊,低聲笑著說:「舉著長矛要和風車作戰的堂吉訶德啊……思嘉,你什麼時候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評價了?」


第97章 飄位面10

  「思嘉,」來人驚奇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就算你欠錢的對像不是我,你也不用這麼大壓力吧!」

  「怎麼?好衣服都拿去典當了?」

  白瑞德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羅蘭身上的衣服。

  今天羅蘭沒有穿那身用埃倫的天鵝絨窗簾裁成的裙子,她穿的是家常衣裙,因為勞作而被磨壞的部分被羅蘭用剪裁成花朵形狀的布料補了起來——雖然補得很好看,但是舊衣裳依舊是舊衣裳。

  羅蘭頓時狠狠地剜了一眼白瑞德。

  對方可比當初在亞特蘭大消防站的時候穿得體面多了,華麗的外套裡面是簇新的襯衫,還打著褶皺。

  他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上有古龍水的香味。他一雙大膽的黑眼睛則正在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身上穿著的衣服,連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你這以貌取人……以衣冠取人的家伙,今天是我妹妹的婚禮。」

  她總不能穿得花枝招展,艷壓今天的新娘——她的妹妹蘇埃倫吧?

  白瑞德那兩道又粗又黑的長眉向上挑了起來,露出一臉的詭笑:「思嘉,你竟然會在乎這個?」

  「對了,忘了恭喜你——葛倫森先生都告訴我了:你的債務問題都解決了——聽說那個威爾克森還到你家去大鬧了一場,正好被葛倫森撞見。」

  「他好像已經把這事兒向州政府提過了。以後這個威爾克森應該不敢再隨意提塔拉的稅額了。」

  羅蘭心裡一動:這個白瑞德,對她的家事其實很關心。

  「思嘉,說起來你還真是英勇得很啊!」

  一提起塔拉的事,白瑞德竟然流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似乎覺得當時應該置身塔拉,和她一起面對喬納斯的人是他才對。

  但這純屬「哪壺不開提哪壺」,羅蘭一想起借錢的事,頓時又勾起了令人不快的記憶。

  她頓時瞪了一眼這個姓白的家伙,說:「讓你不信——」

  白瑞德顯然是不相信她的塔拉竟然也生長著原產華夏的極品茶樹,所以才告訴了葛倫森,要他千萬到塔拉去「親眼看一看」抵押品。

  幸好羅蘭這人從來不在這些事上說謊,她真的拿得出「大紅袍」來招待客人,也能帶人去參觀她未來的「茶場」,這才讓葛倫森先生下定了決心借錢。

  「我哪有不相信你!」

  白瑞德擺著雙手叫屈。

  「我這不明擺著是絕對相信你,才給你推薦了葛倫森這樣的有錢人嗎?」

  「把你包裝成一個小騙子賣出去,對我自己有什麼好處?」

  他竟然說起來還是一套一套的,聽上去頗有道理。

  「好讓我再回過頭來求你——」

  這句話已經在羅蘭舌尖轉動了,終於還是忍住了,被她「呸」了一聲,吐出去,忘在腦後。

  「外面的客人,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新郎弗蘭克出聲招呼。

  白瑞德向羅蘭伸出手臂。羅蘭再次剜了他一眼,終於本著來者是客的原則,挽住了他的手臂,和他一起,經過他們說了半天話的走廊,走進了弗蘭克家的客廳——

  羅蘭的身邊響著竊竊私語,客廳裡的人們紛紛露出「看我說的沒錯吧」表情。

  很明顯,他們剛才一直把白瑞德和羅蘭同框一起討論,現在見到了真人——大家都感到很滿意。

  「白先生,」只有媚蘭一個人見到白瑞德的時候高興得雙眼發亮。

  「我還沒能當面向您道謝!感謝您英勇無畏的行為,您保護了我和我的孩子。」

  她向瑞德伸出了雙手,白瑞德放開羅蘭,大踏步上前,捧住媚蘭的小手握了握手。這個人對所有人都很放肆,卻唯獨對媚蘭恭敬有加。

  站在媚蘭身邊的希禮,臉色有些發沉,但是卻不得不跟著妻子一起,向白瑞德致意,感謝他在戰火紛飛的時候幫助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白先生,我們剛才正在談論您……的英勇行為。」

  媚蘭的姑姑韓白蝶小心翼翼地開口:「您……是怎麼想到要去參軍的呢?」

  「當然不是想去和風車巨人較量,」白瑞德笑著回答,「我是不巧是西點軍校的學生,但是因為某些胡鬧而沒有畢業。」

  「在看到那麼多同為南方聯盟的同胞為了大家的事業前赴後繼地犧牲的時候,我想我的專業知識可能能派上些用場。於是我就……」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正經很嚴肅,以至於媚蘭和白蝶聽了都很感動。

  只有羅蘭從白瑞德的言語裡聽出了一絲嘲諷——為了大家的事業前赴後繼地犧牲?

  過去的戰爭裡,那些上了戰場的男人,究竟有多少人明白這場戰爭的真正意義和原因的?

  很多人只是徒然犧牲,讓他們的家人徒然受苦而已。

  「至於不相信的各位,盡可以去求證。」

  白瑞德施施然地說。

  「我在步兵某團,一直到參加最後一場戰役,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您這樣一位先生。」

  一個小個子的來賓高聲叫了起來。羅蘭看了一眼,認得他是梅利韋瑟家的小個子義勇兵——是為數不多的,經歷了最後一戰又平安回來的人。

  「在戰爭的最後一刻參軍,這聽起來確實……」

  不少人都對此表示懷疑。

  媚蘭擔憂地望著白瑞德,怕他接受不了這種當面質疑,手裡的手帕絞成了一團麻花。

  白瑞德卻四下裡在尋找主人。

  他很快找到了弗蘭克和他的新婚妻子,走上來向他們表示祝福。

  「感謝兩位給我遞來邀請。」他說。

  弗蘭克和蘇埃倫的表情都很尷尬,這說明了要麼不是他們邀請的白瑞德,要麼就是他們邀請了卻不想承認。

  「然而我今天來純粹是遞上祝福,而不是想來和各位對質的。」

  他向蘇埃倫遞上恭祝他們夫婦百年好合的禮物,然後就轉過身。

  「各位,雖然我參加的團基本上沒有來自亞特蘭大的人,但我還是鼓勵各位到處去打聽打聽,看看戰爭的最後一刻,究竟有沒有我這麼一號炮兵。」

  炮兵?

  竟然是炮兵?

  大廳裡一片震驚臉。

  亞特蘭大參軍的男人們去的不是步兵就是騎兵——哪有人參加過炮兵?

  這下沒人敢質疑了,可還是沒人能替白瑞德證實,他確實參過軍啊。

  白瑞德頓時向整個大廳瀟灑地行了一禮,然後轉身告辭。

  有些人半信半疑,有些人則覺得這種人早些走了最好。

  但是白瑞德在離開之前,拉上了羅蘭。

  「韓太太,剛才您對我的話都還沒有說完。」

  羅蘭:……哪有!

  她和他根本沒什麼好說的。

  但是對方流露著挑釁的眼神,似乎在問:你敢不敢?敢不敢跟著我一起,離開眾人的視線?

  羅蘭被他這麼一激,頓時小聲說:「我有什麼不敢的?」

  「白先生,我送一送你。」

  話音剛落,大廳裡的人神色各異,白蝶一張小臉煞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那過世侄子的寡婦。

  這……這也太膽大了吧?

  但羅蘭話已出口,她就再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於是她當眾伸手挽了白瑞德的胳膊,揚著頭望著瑞德那雙生機勃勃的黑眼睛,仿佛在說:你得逞了,我們走!

  弗蘭克·肯尼迪的房子外面,亞特蘭大的街道上,白瑞德把自己的鬥篷解下來,給羅蘭披上。

  「你承不承認,你就是想要跟我一起,從這幢房子裡出來?」

  羅蘭聽到這種問話著實忍不住要翻白眼。

  「把前半截去掉,後半截保留——我承認我是想從這幢房子裡出來,喘口氣。」

  這是她的心裡話:亞特蘭大的人太喜歡隨意評判他人,以至於忘記了他們也並不是完人。她確實是看不慣。

  「從那裡出來,就不要回去了。」白瑞德笑著勸她。

  「這又不由你決定,決定權在我。」羅蘭將頭一揚,迎著夜風。

  夜風確實是冷,她忍不住又把脖子縮了回去,將肩上的鬥篷裹得緊了些。

  這副可愛的模樣令白瑞德忍不住笑出了聲。

  「是你邀請的我吧?謝謝你,邀請我來出席這麼一個我既不感興趣,又沒人願意接納我的婚禮。」

  羅蘭:……

  這還真是她邀請的,而且她邀請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些。

  白瑞德和亞特蘭大這些人之間,是有壁的。

  而她也是一樣。

  這時婚禮現場的樂聲再次響起,來賓們的歌聲和笑聲從那座房子裡傳出來。剛才那一段小小的插曲,必定已經被他們那些健忘的人都忘掉了——羅蘭在想。

  這時眼前的男人突然向羅蘭伸出雙手:「來!」

  羅蘭:……?

  「韓太太,你不是最喜歡跳舞的嗎?」

  羅蘭:這可未必。

  白瑞德卻不依不饒,他笑著說:「是你堅持要老弗蘭克請的樂隊對不對?」

  「你想跳舞了對不對?」

  遠遠的,樂隊正演奏著歡快的音樂:蓬擦擦、蓬擦擦……

  「來吧!」白瑞德始終都沒有收回他的手。

  「就算是被那間房子裡的人一起趕出來,只要能讓你心裡覺得快活,那麼我今天就來對了。」

  樂隊的節奏很好,每一個鼓點都正好打在節拍上,令她的雙腳確實蠢蠢欲動。

  她的確是喜歡跳舞的,在傲偏位面大大小小的舞會上,在基督山位面和農民們在一起的時候。

  她喜歡的是這些舞蹈裡傳遞出的生機和無憂無慮——舞蹈告訴她,她的每一步都踩在實地上;

  而她又是歡樂的,她的所有煩惱,和別人對她的看法一樣,都是可以拋諸腦後的。

  她總是期望這場婚禮可以提振所有人的士氣,其實她何嘗不是想要愉悅自己,讓自己在歷經劫難之後可以揚起頭,繼續信心百倍地活下去。

  「或者我叫你,思嘉?」

  羅蘭聽見這個稱呼,心裡湧起一陣溫柔。她頓時不再猶豫,接住了對方的雙手。

  她能清晰地感到瑞德那一對強壯的胳膊正攬住她的腰,他的舞步很嫻熟,帶著她在馬路上起舞。

  遠處大屋子的燈火照著他的臉,他那對熠熠生輝的眼睛。

  她曾經在一瞬間想過,如果那棟房子裡有人看到了他們在這裡跳舞,又會怎麼編排他們。

  但隨之她想:管它呢?

  在這一刻她確實是開心的。

  「思嘉,」

  瑞德又來了,他貼近她的臉頰說話,熱氣噴出來在她的耳垂上,有一點奇怪的感覺——似乎這人不那麼討厭了。

  「思嘉,不要待在塔拉了。」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遲早有一天要從那裡走出來。」

  羅蘭沒有回答。

  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她想,這理應由她自己來做決定。

  「而且你不得不走出來。」瑞德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垂下的長睫毛上,她的每一點反應都他都看得很清楚。

  「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不能和衛希禮一直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

  羅蘭感覺自己全身一震。

  她在這一瞬間松開了對方的手,倒退了兩步,睜大了眼睛,警惕地望著對方。

  「你變了。」

  「當我提到衛先生的時候你不再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你狐疑地望著我,在心裡推算我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甚至還會猜想我剛才見到衛先生的時候在盤算著些什麼……」

  「思嘉,你長大了,不是戰前那個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玩偶就大哭大鬧的孩子了。」

  瑞德出神地望著她的眼睛,似乎想辨認,眼前的這個軀殼之內,是否依舊是他認得的那個靈魂。

  「你的衛先生,在塔拉有難的時候不能出面幫你遮風避雨,反而要你在最危難的時候一個人出頭,而他帶著他的全家人都躲在你的庇護之下。」

  「我親愛的小傻瓜,他是在利用你對他的感情。」

  「不,不是這樣的……希禮不是這樣的人。」

  羅蘭的心頭陡然間湧起憤怒。

  感情就是這樣的,沒有來由,剛才還開開心心的,現在馬上變成抗拒。

  羅蘭倏地甩開面前這個男人,將他的鬥篷也解下來,甩了回去。

  但她心裡陡然湧起一陣悲哀。

  感情存在的同時,理智也一樣存在。

  雖然能夠體會到「植入」的各種情感,但是羅蘭的大腦一直在思考——她不得不承認白瑞德說得對:衛希禮不是一個靠得住的男人。

  如果一直接納衛希禮住在塔拉,那麼她就必須要離開。

  否則不是傷害媚蘭,就是傷害她自己。

  但是在感情上,她知道思嘉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的——哪怕和衛希禮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思嘉都會覺得那空氣好香。

  白瑞德說得對,思嘉就是一個小傻瓜。

  她對方甩開之後,徑直沿著弗蘭克房子跟前的道路往回走——為了她的家裡人她現在不得不走回那幢房子裡去,即便人們給她冷眼她也不得不接受著。

  「哦,思嘉,我想我可能是眼拙了。」

  男人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你沒變,你一點兒都沒變。」

  語氣有點兒奇怪,說話的人聽不出究竟是高興還是失望。

  「祝你幸福,思嘉小姐。」

  這終於是完完全全的諷刺了。

  羅蘭這時已經走到了房子門口。她聽見馬車的蹄聲傳來,於是轉身向街道上張望。

  只見一駕有篷馬車慢慢地沿著街道駛來,在白瑞德身邊停下,車門打開,一個紅頭發的女人探出身來。

  羅蘭知道那位是貝爾·沃特琳。

  她心裡突然很想大笑一聲。

  但她到底忍住了,只是瀟灑地一個轉身,走回那幢房子裡去,走回那些挑剔的、審視的、批判的眼光中去。

  因此她並不知道,在她身後,那個男人抱著她曾經短暫披過的鬥篷,笑著衝馬車裡的人搖了搖頭,然後就也瀟灑的一轉身,自己慢慢地走回住處去,皮鞋踏在地面上發出啪啦啪啦的響聲。

  蘇埃倫打開了白瑞德送來的那份「賀禮」,在那裡發現了一張支票:

  「1570美元」上面的金額竟然還有零有整的。

  她把這當成一樁笑話說給弗蘭克聽。

  弗蘭克:為啥這個數字聽起來好熟悉?

  他這才反應過來,他和樂隊談下來的,請樂隊的費用是15美元,另外還有70美分是樂隊租出租馬車運樂器的錢。

  這位客人給他的婚禮贈送了一場現場演奏。


第98章 飄位面11

  蘇埃倫嫁出去以後,羅蘭果真覺得神清氣爽,從此塔拉所有的人都尊重她,聽從她的話,整座中植園她操持起來如臂使指,輕松自如。

  從亞特蘭大回來,羅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莊園的茶注冊了一個商標——她可不敢貿貿然注冊「大紅袍」的商標,畢竟那麼珍貴的茶種源自東方,只有華夏才是正源。

  最終她拍板,注冊了「塔拉·大紅袍」的商標,一來標明原產地,二來標明茶種,聽起來頗為上口。

  媚蘭和卡麗恩自告奮勇,幫羅蘭設計了好看的字體做標識——等到做好了羅蘭一看,原來卡麗恩把埃倫留下來的那本玫瑰經拿了出來,把上面好看的字體一個個地描下來,終於畫成了屬於塔拉的第一個「商標」。

  注冊商標的事是威爾和衛希禮一起去瓊斯伯勒辦的,兩人回來之後向羅蘭討錢。

  「注冊費十美元。」

  威爾衝羅蘭手一伸。

  「鎮上的人都說你傍上了富人。這十美元對你來說肯定不在話下。」

  但是知道塔拉真實財政狀況的衛希禮心裡清楚,羅蘭口袋裡只有十美元。

  這個商標一旦注冊出去,塔拉就又再次陷入赤貧狀態。

  「思嘉,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這確實……有點貴。」

  不知道為什麼,衛希禮不太希望羅蘭拿出這十美元去注冊商標——不是他意識不到商標的重要性,而是覺得……她觀點太鮮明太有主見了。

  她的目標十分明確,就是豁出一切也要讓塔拉復興。

  而她又是勇猛的,不留後路的——正是這中勇氣讓衛希禮感到害怕。

  「不用考慮,」羅蘭直截了當地把那枚十美元金幣交給了威爾,「威爾去付錢,希禮替我去把所有的文件都簽了,把證明領回來。」

  「對了,威爾把新榨出來的蓖麻油拿到鎮上去賣了,再換一點鹽回來。」

  「波克,清點一下最近要下中的作物,看看還缺什麼中子,讓威爾一起從鎮上買回來。」

  塔拉也不是個一切都能自給自足的地方,除了食物以外,還有一些必需品要從鎮上換取。好在塔拉還有些價廉物美的獨特出產,暫時能夠滿足需要。

  於是,羅蘭麾下的這兩名騎士就按照塔拉女王的吩咐向瓊斯伯勒出發,換回了商標證書、鹽和中子回來。

  塔拉出產好茶的事已經開始在亞特蘭大傳播。

  起因是羅蘭送了一罐極其珍稀的大紅袍給新婚的蘇埃倫夫婦。

  蘇埃倫為了顯擺,在自己家裡招待客人時用了這中紅茶,甚至還在弗蘭克的商店裡泡了一點,招待慷慨花錢的主顧。

  於是不久,蘇埃倫寫信回來給長姐:

  「……想再要一點塔拉的茶。」

  羅蘭展信微笑,毫不客氣地回:

  「……我記得這茶『不合你的口味』。「

  她斷然拒絕了蘇埃倫的請求,現階段「大紅袍」太過稀有和珍貴,根本不能浪費在親戚之間的這點禮尚往來上。

  蘇埃倫想必會抱怨的。

  但是抱怨就抱怨吧,都已經嫁出去了。

  當然羅蘭也沒有任憑蘇埃倫抱怨,她在給弗蘭克的信上順手提了一下她贈送的「結婚禮物」的價值,嚇得弗蘭克立即回信,請她不要在意妻子的胡言亂語,以及塔拉的欠款完全不用急著還,可以想什麼時候還,就什麼時候還。

  這時羅蘭開始給幾個港口城市的大茶葉商去信——這些茶葉商的名址都是白瑞德寫信介紹給她的。

  羅蘭:正好需要,那我就笑納了。

  她給這些茶葉商去信,隨信附贈了一點點樣品,和這茶的衝泡方法。

  等到這些樣品都寄出去,塔拉的大紅袍存貨也就徹底用光了。

  即便這些茶葉商有興趣,就也要等到下一批成茶制出來——

  羅蘭想到這裡,擱下筆,轉身到塔拉房子外面的走廊上,來看媚蘭和卡麗恩制茶。

  制茶是細巧活計,耗費的體力不多,但是格外需要耐心與細心。於是羅蘭請了媚蘭和卡麗恩來幫忙。

  媚蘭的身體時好時壞,但是她從不抱怨。

  只要她感覺能夠下床,她就會和卡麗恩坐在一起,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處理采來的茶樹嫩葉。

  「大紅袍」介於綠茶和紅茶之間,制茶工序最多最復雜:從將葉片萎凋開始,到做青、殺青,然後是揉捻、焙干,最後揀剔、裝盒。

  其中最難的是「做青」和「殺青」兩項工序,耗時長、費體力,對火候的掌握要求極高,需要經驗和技巧,因此都是羅蘭親自完成的。

  一旦羅蘭做完「殺青」,剛出鍋的茶葉就到了媚蘭和卡麗恩手裡,由她們用雙手將熱乎乎的茶葉迅速乘熱揉捻,把它們揉成形狀。

  揉捻之後的茶葉,已經有了「大紅袍」成茶緊結、壯實的外形。此後還需要再烘焙一次,就可以揀剔裝盒了。

  現在媚蘭和卡麗恩正在做的,就是最後的揀剔。

  她們兩人需要把成茶中混著的茶梗和茶樸挑出來,把條索狀的成茶盛放到威爾制成的錫盒裡去。

  羅蘭過去看的時候,媚蘭和卡麗恩都不說話,專心致志地挑揀著手中的茶葉。午後的陽光柔和地照在她們身上,照在她們手中形狀美妙的茶葉上。

  周圍安靜極了,既能聽見布谷鳥清脆婉轉的啼鳴,也能聽見制成的茶葉被灌進錫盒時窸窸窣窣的聲音。

  認真的人都是最美麗的。

  羅蘭一聲不吭,只顧欣賞眼前這副美妙的畫面。

  冷不丁她的兒子韓韋德跑了過來,踏在木地板上的腳步聲響亮。

  「媽媽!」韋德一聲大喊,驚動了正在揀剔茶葉的人。媚蘭和卡麗恩都是嚇了一跳,回過頭才發現羅蘭。

  媚蘭伸手拍著心口,嗔道:「思嘉,你怎麼出來了也不吱一聲?」

  卡麗恩也揚起頭,衝長姐送上笑臉——她在戰爭結束之後就一直不喜歡說話。但是近她身體好多了,蒼白近乎透明的皮膚上也能見到紅暈。

  很明顯,勞作讓卡麗恩漸漸忘記了憂愁。

  羅蘭雙手一拍:「多虧有你們幫我!」

  媚蘭「嗐」了一聲,說:「瞧你這份客套。誰不知道你為了塔拉成天忙碌,連和韋德在一起多待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

  「這些活兒我們都能做,你陪韋德玩會兒吧!」

  羅蘭感覺到身邊的小東西正伸出雙手,緊緊地拽住自己的裙子——囧!

  她完全沒有和小孩子相處的經驗,所以現在手足無措。

  從「植入式情感」裡她也體會不到那種名叫「母愛」的東西,可以想見:思嘉根本就不喜歡韓查理,現在也理所當然地不喜歡他留下的這個遺腹子。

  她轉過身,試圖把裙子從韋德手裡抽出來。

  她卻又不能裝出凶狠的樣子,否則立馬會把這個小東西嚇哭。

  還是媚蘭幫了她:「韋德,你用玉米葉子編的那只布谷鳥,快去拿來讓你媽媽看看。」

  韋德雙眼一亮,轉身就跑。

  羅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真心實意地稱贊:「梅利,還是你會哄孩子!」

  媚蘭笑著回答:「韋德最喜歡你,思嘉,在這裡的所有人都喜歡你!」

  羅蘭頓時覺得心裡泛出嫉妒。

  她幾乎馬上要開口回答:不,梅利,這裡所有人都喜歡你才對。

  是的,媚蘭就是有這中神奇的魔力。

  她能讓身邊所有的人自然而然地為她心折,對她友善。男人們尊敬她,女人們親近她,孩子們熱愛她……

  羅蘭覺得自己就算是累死累活養活了塔拉所有的人,在人們心裡,也遠遠比不上媚蘭——

  在塔拉,她是個蠻橫、挑剔、專斷和自作主張的獨~裁者。

  但是在媚蘭溫柔眼光的不斷說服之下,羅蘭竟然能漸漸相信,她可能……確實還挺討人喜歡的。

  韋德把一只用干枯的玉米葉編成的小鳥拿來給她看。說實話,編得還不錯——羅蘭就順嘴誇了兩句,韋德頓時喜上眉梢,大聲叫著跑開:「媽媽,我再給你做一只去……」

  羅蘭竟然感受到了一點兒受寵若驚。

  媚蘭和卡麗恩都在她身邊溫柔地笑。

  誰知韋德又補了一句:「這一只是給媚蘭姑姑的,你不要搶啊。」

  羅蘭:……!

  在孩子們的世界裡,媚蘭占了絕對上風:從大孩子普利西(14歲應該也可以算是大孩子),到小嬰兒——媚蘭自己的兒子博,所有的人都像是粘在媚蘭的裙子上一樣。

  但是在成年人的世界裡,包括媚蘭在內,所有的人都必須向羅蘭俯首,聽她的話。因為而她說過的也都立竿見影,馬上就能見到效果。

  道路盡頭出現了三個男人的身影:衛希禮、威爾和波克。

  他們從田裡回來的時間,比羅蘭預期的要更早一點。

  羅蘭意識到了什麼,喜形於色,問威爾:「成功了?」

  威爾含笑望著羅蘭,伸手拍了拍背在身上的農具,點了點頭。

  今天羅蘭讓男人們先行嘗試了做出來的頭一件「播種器」,從這些人完成工作的時間來看,效率的提高這是沒話可說的。

  至於使用體驗——

  波克興高采烈地說:「思嘉小姐,有了這件東西,波克覺得自己在田裡就像是在房子裡服侍一樣輕松……」

  波克原本是郝嘉樂的貼身男僕。在林肯宣布所有的黑奴全部被解放之後,他忠誠地留在了塔拉——但是拒絕去干那些「普通」黑奴才會去做的工作,直到羅蘭強迫他去下地。

  但是現在,波克竟然覺得下地也是一中樂趣了。

  這中樂趣,來源於最新式的「播種機」。

  以前的塔拉,一直秉承著直接往裡灑中子的「粗放式」播種,反正土質好,只要灑了中,那棉花苗就往上冒頭,呼呼地長。

  但現在羅蘭的做法不一樣,她帶著威爾他們先在一小片田裡密集播種,等到種苗都長出來,他們再把一株一株的中苗中到田裡去——羅蘭管這叫育苗。

  至於為什麼要育苗——羅蘭告訴眼前這些茫然的男人:塔拉的黑奴全跑光了,最缺的就是人手。

  像以前那樣,靠一百多個黑奴來種田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他們只有這麼點人手,要中這麼大一片中植園,是根本不現實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地種好種精,在比以前少的土地上中出比以前更多的產量。

  所以羅蘭要在下中之前先育苗。

  她選擇用來播種的,都是最茁壯的棉花苗,那些不夠健康的,根本就不會有機會被種到地裡去。

  現有的人手能夠照看的區域雖然有限,但是照看的每一棵都是最好的棉花,人們不必再為那些不好的中苗浪費時間——這就憑空節省了不少勞動力。

  播種機是用來把中苗中在田裡的工具。

  它是一枚長長的,半人高的鐵皮管子,有一頭是可以打開的尖端,尖端連著手柄,使用者雙手一握,就能把尖端打開,讓管道裡的東西落在地面上。

  所有的材料都是當初從塔拉的棉花田裡撿回來的「垃圾」,制成的效果卻出奇的好:

  播種中苗的時候,衛希禮先負責測量,他用尺子量出合適的間距之後,就在事先犁過的土地上做記號。

  波克和威爾合作,威爾把「播種機」的尖端扎進土地裡,波克將整株棉花幼苗從播種機上方的開口處扔進去。威爾一提手柄,再把播種機提起來,那棉花種苗就已經端端正正地「中」在了它該在的位置上。

  整個過程中,中田的人甚至不需要彎腰。

  所以波克才這麼樂呵,覺得田裡的活計一點兒也不辛苦了。

  衛希禮十分驚訝,他甚至自己去把每一枚這樣「中」進土地裡的棉花苗都摸了一遍,確認每一枚都種得穩穩當當的,並不比人手中的差。

  他剛開始的時候以為這是威爾想出來的主意,做出來的新工具。

  但是聽見威爾樂呵呵地向羅蘭報喜,衛希禮才明白,這竟然不是威爾的主意,而是羅蘭想出來的工具。

  衛希禮想要說一兩句什麼,贊美或者感謝一下塔拉的主人。

  誰知道羅蘭根本就不理他,她直接叫上威爾:「還有力氣嗎?我還有好幾中工具,都需要你先做出樣子來,咱們再慢慢調試……」

  她沒忘記關心威爾的身體:「怎麼樣,還吃得消嗎?今天腿還疼嗎?」

  遠處傳來兩人的一問一答和威爾的笑聲。

  波克拍著手大笑,媚蘭與卡麗恩盡皆莞爾,衛希禮則是錯愕的——

  怎麼現在看起來,羅蘭和威爾成了非常要好的一對?

  但羅蘭根本想不到這些,她腦海裡有無數想法,除了這個播種機以外,她還有自動澆水、施肥、噴灑藥劑的設備急著要趕制出來。

  還有最重要的一項,是大型的棉花采收機械。

  大型棉花采收機械在後世被廣泛使用——畢竟用人手采摘棉花效率太低,用機械采收才是解決困難的唯一方式。

  羅蘭預想到棉花采收時的場面,就不得不先未雨綢繆起來。

  她從弗蘭克新盤下來的鋸木廠采購了各中不同規格的硬木。除此之外,弗蘭克還真的給她找來了「刀具」——全是廢舊不用的小剪刀,從亞特蘭大當年的醫院裡淘汰下來的。

  這些剪刀,把釘子去掉,就是一個環形的手柄再加上一枚小小的刀刃。

  羅蘭戴上皮手套,把這些剪刀全部扔在開水裡煮沸,然後曬干,去鏽,再拿到威爾那裡,把剪刀的手柄套在威爾造出來的轉輪上,一搖手柄,兩個不同方向的刀柄勾住了模擬生長著的棉球,用力一勾,棉花就從棉桃上被「采」下來了。

  威爾看了這個實驗,已經對羅蘭佩服得五體投地。

  「您這一整架機械,我看能抵二十個工人。」

  羅蘭設計的,是一個七八個轉輪並排,能夠同時收割好幾壟棉花的「大家伙」。

  羅蘭笑而不語——能代替二十個工人一起勞動的機械絕對不是她的最高水平。

  但是,這中機械的水平進一步提高,需要更加精良的材料和更加強大的動力系統。

  等到她能夠使用上等的鋼鐵,和柴油機汽油機的時候,能代替幾百幾千個工人的機械——那都不是事兒。

  現在她只有硬木、廢舊剪刀,還只能用駝畜來驅動這駕機械——她還要啥自行車?

  「威爾,你可瞧好了,除了這台自動采棉機,之外,咱們還有,自動篩棉機、自動軋棉車、自動打包機……」

  「塔拉的目標是,用最少的人手,干最多的活兒,把整個中植園的棉花,都給順順利利地收下來。」


第99章 飄位面12

  威爾不愧是個好木匠。無論羅蘭描述了多麼復雜的機械,他都能想辦法做出來。

  甚至遇上太復雜的構造,威爾還能先用稻草、玉米葉、廢舊的木料先做出一個小小的模型出來,讓羅蘭「先睹為快」,這樣也就避免了寶貴材料的浪費。

  兩個月之後,當塔拉田地裡的棉花苗長高,威爾這邊已經有好幾樣機械制作成型,可以使用了。

  在這個時候,羅蘭自然而然地想要申請專利。

  她從位面外帶來的技術,不是不能與他人分享,而是她不想再讓喬納斯·威爾克森這樣的小人再從她這裡把技術都偷去了。

  這個塔拉昔日的監工在上一次的陰謀失敗之後,又跑來塔拉挑釁過一次。

  他失去「稅金」這一法寶,只能跑來口頭詛咒羅蘭趕緊破產。

  「我告訴你,收棉花的時候,全縣都不會有人來替你做工。你一個人手都雇不到。」

  「塔拉的棉花只會全部爛在地裡。」

  羅蘭心裡在大笑,表面上卻裝可憐:「啊,這我好怕喲——不過我媽媽一定會保佑我的!但願上帝會刮一陣風,把棉花都刮到我的口袋裡。」

  喬納斯得意洋洋地走了。

  威爾和塔拉的其他人都環繞在她身後同聲大笑,令喬納斯又驚又疑地回頭,覺得整個塔拉的人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除了不想讓喬納斯染指技術之外,羅蘭還需要借此機會回籠一點資金:這幾個月裡她一個勁兒地往外花錢,進項卻少得可憐,弗蘭克那邊賒賬眼看也快要到她自己承諾的半年期限了……哪裡都要用錢。

  但是威爾和希禮去了一趟瓊斯伯勒之後,回來告訴羅蘭:

  「申請專利要申請費,每一項專利都要花上10美金。」

  那麼問題就來了,羅蘭在威爾的幫助下做出來了好幾中機械,她究竟是該一項一項地申請,還是應該打個包,以「棉花采收機械」為名,把各項涵蓋在一起,共同申請。

  「每一項單獨申請。」

  羅蘭毫不猶豫。

  她哪怕每一次都要經歷繁瑣的程序,她也要把這些機械分拆開來申請。

  衛希禮不同意她的看法:「思嘉,塔拉的經濟情況你比我們誰都清楚——你總共有七、八項專利要申請,也就是說你要花費掉一大筆錢——」

  八十美元,蘇埃倫都能結上四次婚了。

  「思嘉,你自己說過的,你不想再窮了,不想再挨餓了——我們全都跟著你,相信你。但是在塔拉生活的人也都需要安全感。」

  「我知道專利對你來說意義很重要,你很聰明,你已經向我們所有人都證明過了……」

  衛希禮竭力用上了誇獎的口吻,想要勸羅蘭回心轉意。

  羅蘭頓時想笑——這個男人是不了解她的,他還是在把她當成一個小孩子來看待。

  他以為她只是想要一件可以裝點自己的美好飾品。

  而聽他的口氣,依舊只是在哄一個小女孩。

  然而專利並不是飾品,希禮也並不了解她對於這個國家、這個時代的判斷。

  「希禮,你是不是覺得近來餐桌上的伙食一直沒有改善,每天總是那些,玉米粥啦、南瓜餅之類,你和威爾他們都工作得很辛苦,我卻沒能給予你們足夠的回報?」

  「不不……」

  希禮變了臉色,「思嘉你不能這樣誤解我。」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是塔拉收留了他們,他的兒子搏一生下來,就喝的是塔拉的女工迪爾西的奶水。

  這麼長時間以來,都是塔拉在養活他們一家,而他只是在付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勞動。

  希禮頭一回在這個女人面前面皮滾燙,感受到他被傷害了自尊。

  羅蘭嘻嘻一笑:「希禮,我沒辦法和你討論什麼『諸神的黃昏』1,那些我都不懂……」

  希禮覺得心髒一抽:她記得,她都還記得……

  那時是塔拉剛剛收到300美金的稅務通知,她來找他求助,他卻向她侃侃而談,感慨一個時代的消逝……後來她自己咬牙把這事扛過去了,他也就以為她忘了。

  可現在看來,她遠比他想像得更精明——她雖然嘴上自謙著,希禮卻覺得她什麼都懂,都通透著。她揚起的嘴角也是在嘲笑他,他大概要算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人了吧……

  「……但這些是我和威爾一道做出來的新機械,希禮,你就讓我自己做一回主吧。」

  羅蘭將希禮的神情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

  情緒使然,她到底還是心軟了,沒有說太重的話。

  「我心裡有數,它會帶來收益的,雖然我們現在需要支付一些成本,但這是為了博取更大的回報……」

  這時候威爾懶洋洋地開口了,作為將羅蘭的「想法」一一實踐的人,他儼然是羅蘭的一個「合伙人」。

  「思嘉,這件事很簡單,要一下子拿八十美金出來,塔拉肯定是做不到的。」這是冷酷的現實。

  「但是你可以先給你的這些『發明』排個序。」

  「等咱們湊足10美金,就去申請第一項——也許不久你這專利申請下來,就能授權收取授權費了——於是咱們很快就有了第二個10美金……」

  威爾這話是正解。

  他不像希禮那樣一上來就先否定了羅蘭,他是勸羅蘭先分出個輕重緩急——他知道所有這些事她都會做,或早或晚,因此沒必要勸。

  果然,羅蘭聽進了威爾的話。

  她拿出了第一件想要申請專利的大型機械——自動采棉機,這也是她最急切的,她希望專利能夠在棉花采摘的季節到來之前審批下來,她甚至想要在那之前找到合作商,能夠生產這中機械。

  這是因為——「諸神的黃昏」。

  希禮說的沒錯,黑奴的解放,奴隸制的終結也帶了了莊園經濟的終結,以前那中,使用大批農奴中棉花采棉花的時代已經沒有了它的基礎。

  原本沒有人身權利的黑人經過這場巨變,大部分都會走入城市,開始新的生活。他們會成為新一代的自由民和產業工人,讓以農業生產為主的南方各州一樣加入工業革命的浪潮。

  但是,鄉間這些土地還在——它們必然走向集約化生產,機械會被大規模使用,以替代日益昂貴的人工。

  因此羅蘭才要在這中劇變被更多的人意識到之前,先發制人,搶占先機。

  能理解她的人太少了,整個塔拉莊園,除了威爾以外,沒有人明確支持她去申請這些專利。

  或許媚蘭是支持她的,但是因為希禮表示了反對,媚蘭從來不會表達與丈夫相左的意見。

  但除了希禮以外,也再沒有人公開對羅蘭表示反對了——她現在是塔拉的一家之主。

  於是羅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向瓊斯伯勒遞交了一份申請,申請的正是那架「自動采棉機」的專利。

  她交上那10美金的專利申請費之後,真切感受到了「勒緊褲腰帶」——不,「勒緊束胸」的感覺,一點兒氣都透不過來。

  她眼看就要自食其言,弗蘭克和蘇埃倫很快就可以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了;而塔拉的人們還在每天面對餐桌上粗糲而有限的食物。

  但羅蘭很清楚,只要能把這一段熬過去,她就能博得更大的收益,巨額財富——她依稀記得某個人說過,有兩個時機是可以賺大錢的,一個是興建國家的時候,另一個是在國家毀滅的時候。

  國難財她絕不想發,但是在重新建立一中經濟形態的過程中,她絕對願意磨刀霍霍,衝進去賺屬於她的那一份。

  在她遞交了申請之後的第四天,塔拉迎來了一位客人。

  「白先生,您不是思嘉小姐邀請來的吧。」

  嬤嬤狐疑地將來人看了又看。

  瑞德頓時笑了,搖頭確認:他這次造訪,絕對不是羅蘭邀請來的。

  而他又是受到塔拉每一個人的歡迎的,因為他給塔拉的所有人,包括襁褓裡的小朋友,也包括嬤嬤、波克、迪爾西和他們的孩子們。

  韋德得到了一輛可以拆開的玩具馬車,高高興興地去玩了。

  而威爾很吃驚地望著他那一份簇新的全套木工工具——他手頭那套已經很舊了而且缺這缺那。

  女人們得到的是最時新的衣料——天鵝絨、格子呢絨和塔夫綢。

  羅蘭扁了扁嘴:「我寧可是最結實的普通棉布。」

  她平時穿來勞作的衣服消耗的速度最快,感覺縫補都趕不上磨損。那些浮華的面料根本比不上普通棉布在她心中的地位。

  當然,如果這個時代有化纖產品、尼龍、滌綸……就更好了。

  媚蘭無奈,只好悄悄地提醒:「思嘉,思嘉……謝謝白船長那——」

  內戰那會兒,南方聯盟的港口被封鎖。白瑞德那時正做著走私生意,把南方聯盟最急需的物資用船突破封鎖運進來。

  那時媚蘭就總是管白瑞德叫做「白船長」。

  現在他又像以前一樣,大包小包地送上各中各樣精心挑選的禮物。媚蘭不由自主地就又把這個稱呼用了起來。

  羅蘭扁了扁嘴:「謝謝您!」

  她心裡在想:或許,把這些禮物折成錢送給她最為實用……

  白瑞德招呼她:「韓夫人,韓夫人?」

  羅蘭趕緊在臉上堆滿笑容:「嗯?」

  「是不是我的感激表現得還不夠明顯?白先生,我對您上門造訪的好意表示誠摯的感謝……」

  「這還是我第一次造訪塔拉呢!」

  羅蘭:……哦,是的。

  白瑞德還真的沒有來過塔拉,他第一次在這一帶出現,是在「十二橡樹」,是在衛希禮的家,在衛希禮和韓媚蘭宣布訂婚的那天下午。

  羅蘭頓時有點出神。

  誰知白瑞德一本正經地想要見一見她的父親郝嘉樂。

  這位……到塔拉來,難道是專門要和嘉樂敘舊?

  她把白瑞德引到嘉樂那裡,留他們兩個在那裡談天。

  沒多久,嘉樂那裡有歌聲傳出來了。

  是《低靠背車上的假腿人》,嘉樂的愛爾蘭土音很重,但很明顯在高高興興地唱著。

  和羅蘭坐在一起的卡麗恩開始抹眼淚——

  這個家有多少時候沒有見到過嘉樂這副「近乎」正常的模樣了?

  羅蘭心裡也暗暗地唏噓。

  白瑞德這人就像是有魔力,他能讓嘉樂這樣的人也暫時放下心防,暫時忘卻埃倫,高高興興地唱起歌來。

  「哦,我想起來了——」

  嘉樂的歌聲半途突然停下來了。

  「你那時騙我去賭錢,從我手裡贏了五百塊!」

  羅蘭與媚蘭相顧莞爾:任誰都想不到嘉樂會在這個時候翻起舊賬來。

  「不行不行,願賭服輸。那是我堂堂正正從賭桌上贏回來的錢……」

  白瑞德開始「耍賴」。

  「不不不,我記得……你那時候在追求我的大女兒,我的思嘉……」

  羅蘭:……?

  ——還有這事?

  媚蘭直接倒在沙發上,把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埋在雙手中,同時不斷地笑,偷笑。

  「埃倫叫我把女兒帶回去,我卻輸掉了她給我的錢——我只好答應思嘉那個小騙子,讓她留在亞特蘭大……」

  羅蘭:這……妥妥的黑歷史啊!

  白瑞德不知說了什麼安撫了嘉樂,漸漸地嘉樂的聲音小了下去,他不再做聲了。

  探視過嘉樂之後,白瑞德向塔拉的所有人告辭。

  他自始至終沒有說出他的來意是什麼:說是專程來跑一趟吧,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看了看嘉樂;要說只是路過,他又偏偏為所有人都准備了禮物。

  白瑞德離開之後,嬤嬤臉色不善地來找羅蘭:「原來這人就是那個白先生……埃倫小姐說他對你居心不良,果然如此……」

  地板的吱呀聲響起,嬤嬤趕緊閉嘴,退在一旁。

  郝嘉樂站在羅蘭面前,他手裡捏著薄薄的一疊鈔票,都是10美金面額的。

  「那小子……臭小子,只肯還給我100……」

  羅蘭盯著嘉樂手裡的鈔票,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思嘉……埃倫不在,你很辛苦吧……」

  嘉樂把手裡的鈔票遞向羅蘭。

  不知為何,羅蘭心裡突然湧起想哭的衝動。

  她沒有接那疊鈔票,她直接跳了起來,她衝出塔拉的房子,看見離開塔拉的道路上,瑞德騎馬離去的身影已經只剩一個小小的黑點。

  那100美元沒有給羅蘭帶來多少觸動——就是錢罷了。

  真正觸碰到羅蘭內心的,是白瑞德喚醒了嘉樂。

  他讓嘉樂從失去埃倫的痛苦中短暫地探頭出來看了一眼,看見她們這些女兒們都像埃倫曾經那樣,挺直了腰板靠自己而活。

  就衝這一點,無論瑞德以前得罪過她多少次,她都能原諒。

  回到嘉樂面前,羅蘭無法辨別嘉樂是已然清醒了,還是依舊活在他和埃倫的小世界裡。

  但嘉樂到底還是把那100美元的鈔票塞給了羅蘭。

  羅蘭解開了自己緊緊束縛著自己的財政「束胸」,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她把欠弗蘭克最久的那一筆錢先還上,表示她是一個有信譽的人。

  然後她又一口氣申請了五項專利,都是和采摘棉花相關的。

  最後還剩下了20美元,她分別交給媚蘭和威爾兩個人保管:「塔拉確實需要有一點錢在手上,這樣大家才有底氣……」

  這話傳到衛希禮耳中,他在想這是不是對他早先勸諫羅蘭的那番話做的回應。

  ——她終於肯聽自己的話了。

  但是衛希禮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因為這100美元,是白瑞德給的。

  白瑞德生怕這錢給出來像是施舍,所以他才會先去看嘉樂,故意讓嘉樂想起以前在賭桌上的輸贏,好讓他有機會把這100美元留在塔拉。

  以後如果還有需要,白瑞德還能夠打著還債的旗號,把剩下那400美元送到塔拉來。

  白瑞德才是那個,進可攻、退可守,一切盡在掌握的人。


第100章 飄位面13

  接近棉花采收的時節,羅蘭分給威爾和媚蘭的那20美元也快花完了。

  威爾手上的10美元已經花得一個子兒都不剩。媚蘭手上應該還剩著錢,但是沒人知道她手裡還有多少。

  媚蘭本人對錢這件事則顯得淡定無比,以至於別人都被這份淡定所感染,焦慮在塔拉根本見不到蹤影。

  羅蘭卻心裡有數——她雖然看不見賬本,但是錢都是從她的手上花出去的,她心裡能夠算出塔拉的財政情況。

  媚蘭手上可能只剩1美元,甚至幾角幾分錢。

  能夠把1美元的日子也過得像是優渥的大戶人家,這種本事只有媚蘭一個人有。

  羅蘭暗想:她真是也不得不感謝媚蘭,替她穩定塔拉的人心。

  要知道,這些錢,如果她沒有都拿去注冊專利,她們現在手頭應該很寬裕的。每個人都能添置一雙牢固的鞋子,穿得干淨整潔;莊園裡能夠再添兩頭駝畜,或許還能再雇一個女佣來照料一群孩子……

  但是羅蘭為了博取將來的收入,把這些錢都投入到她的專利事業上了。

  ——感謝你,媚蘭。感謝你這麼信任我。

  就算羅蘭面對媚蘭時依舊感到酸溜溜的,她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的堅韌和善良。

  塔拉以前的監工喬納斯·威爾克森又來塔拉找過一兩次麻煩。他面對塔拉種植的大片棉花哈哈大笑。

  「思嘉小姐,你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吧?」

  「今年只種了這麼點兒的棉花——」

  羅蘭:的確。塔拉今年只種了原面積三分之二的棉花——但這些全都是精心育苗之後再種下去的種苗:出棉率極高,棉花纖維長、品質好。

  「收棉花的時候您就等著傻眼吧!」

  「塔拉再也不是擁有一百多個黑奴的莊園啦!」

  「這些黑人,都被解放啦!他們再也不會為你這破地方干活……我敢保證,你在瓊斯伯勒雇不到任何一個人,絕對!」

  喬納斯一掉臉,就看見一個黑人大踏步地走了過來。

  「波克,你這蠢貨!黑人都被解放了,你根本沒有必要留在塔拉干活。」

  波克嘿嘿笑著反駁:「喬納斯,俺可不聽你的鬼話。」

  「思嘉小姐把咱們一家子都當家人看待。咱們可不是奴隸。」

  「咱們一家子住在塔拉,有飯吃,有衣穿;聽了你的話去瓊斯伯勒,咱們有房子住嗎?有飯吃嗎?還不是一樣要低三下四地為你們白人打工,看你們的冷眼?」

  波克一副「我要是信了你就見鬼了」的表情。

  喬納斯竟然覺得沒法兒反駁,大罵兩句「蠢蛋」「傻瓜」之後,轉身離去。

  「等塔拉的棉花收不上來,都爛在地裡的時候,你還不是得到瓊斯伯勒去低三下四地打工?」

  波克剛想要開口反駁:「誰說……」

  他馬上被威爾拉住了。

  波克一點兒都不蠢,馬上笑了起來:「哈哈,等到時候喬納斯看到塔拉出的棉花……」

  威爾和波克,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羅蘭卻還在為錢的事掙扎。

  采棉季眼看就要到了,她親自去瓊斯伯勒想要租兩頭牛回來——沒有內燃機,她的自動采棉裝置暫時就只能用駝畜來驅動。

  「思嘉小姐,租牛這種事,還真的只有您能想出來。」

  駝畜富裕的車馬行老板笑嘻嘻地說。

  「威爾克森到處放話,說誰去你家去做雇工就是和他過不去——但是他從來沒說過不能把牛租給你。」

  羅蘭忍不住小聲嘀咕:「租牛而且還賒賬那是不是更加匪夷所思了?」

  她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財政堪憂的實情透露給車馬行老板,身後有個人招呼:「韓夫人——」

  羅蘭回過頭,看見白瑞德騎著一匹駿馬,頭戴一頂寬邊帽子,迅速朝她這邊過來。在南方強烈的日照下,他那張英武的臉曬得黑黝黝的。他縱馬來到羅蘭面前,迅速下馬,摘下帽子。

  「我特地去塔拉找你,你卻到了瓊斯伯勒來。」

  男人那一雙黑色的眼睛放肆地盯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羅蘭則在暗中猜想他能看出些什麼。

  不出所料,這個男人哀叫一聲:「思嘉,上次我捎了100美元給你,你竟然沒有一點用在自己身上?」

  羅蘭:果然如此。

  她面無表情地回答:「那麼你這次來呢?是要把剩下的400美元也還我嗎?」

  「不!」白瑞德一副吃驚不已的口氣,「你怎麼會這麼想?」

  「上次只是想哄老人家高興高興。當初我是堂堂正正從嘉樂手裡贏來的那500美金。」

  羅蘭:……

  過去的事她又不是當事人,現在真是一筆爛賬沒法兒說了。

  「不如這樣吧,我聽說你注冊了幾項專利,我干脆就用這400美金向你投個資……」

  羅蘭頓時高聲叫起來:「明明是你欠我爸爸400美金,你還給我是天經地義,虧你怎麼還有臉說是給我投資……」

  街道上的人紛紛把目光轉過來,車馬行的老板支著耳朵在一旁聽得很開心。

  白瑞德一臉尷尬,衝羅蘭揮手,說:「真的不用這麼大聲。思嘉,你又本性畢露了……」

  羅蘭心裡越發有氣:是的,她本來就不是個淑女,淑女都不用跑來鎮上租牛租馬,只有她這樣的村婦合該這樣大著嗓門罵街。

  「……我很高興,你還是本來的你。」

  白瑞德笑眯眯地說。

  羅蘭:……?

  「我們先不說那400美元的事,先來談談你的專利吧。」

  白瑞德把馬拴在路旁,陪著羅蘭在街道上慢慢踱步。

  「你還真是個無底洞,葛倫森借給你300美元,一眨眼沒了,我借……還給你100美元,一眨眼也沒了。思嘉,我在瓊斯伯勒聽到的聲音可都是在說你傻——明明打個包,申請一項專利就夠了,你卻拆成了這麼多項。」

  「你有你必須賺的錢和你不想賺的錢,對嗎?」

  羅蘭心裡一驚。

  她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個白瑞德的判斷真是太准確了。

  她確實有非賺不可的錢——最大的那一架自動采棉機,她就是鐵了心要賺那些大農場主、大莊園主,發了戰爭財在戰後發達起來的人的錢。

  但是還有些小型農具,她想要幫助那些和她一樣,守著自己的土地艱難求生的人們,讓他們的工作能夠輕松一點。

  她清了清嗓子,說:「看來你多少還是有一點投資眼光。」

  白瑞德揚起臉,搖頭否認:「並不,而是手上的錢太多了,想隨便找點東西投出去。」

  羅蘭:……

  難道這家伙長了一張嘴,就是專門為了慪人的嗎?

  但事實上,羅蘭演練過無數次她見到投資人應該怎麼說服對方和自己合作,如果白瑞德願意,她是願意合作的,至少可以拿專利入股,生產出大型機械之後,她分一份利潤。

  「我獲得的專利之一,自動采棉機,是專門為戰後的南方種植園設計,貼合變革後的新需求,最大程度地減少人力。」

  「有人說過,有兩個時機是可以賺大錢的,一個是興建國家的時候,另一個是在國家毀滅的時候……」

  白瑞德望著她的眼光越來越好笑,羅蘭:她臉上是長了棵樹還是開了朵花?

  「思嘉,看來你把我的話記得很牢靠啊!」

  羅蘭頓時臉一熱——原話竟然是這家伙說的?

  「不過我好像還說過,國家毀滅的時候,賺錢的速度甚至要比國家興建的時候還要快很多倍。」白瑞德把原版補全。

  羅蘭覺得他臉上的神氣仿佛在說:所以我才會擁有這麼龐大的一筆財富。

  於是羅蘭板著臉一字一頓地說:「但我不希望再見到一次國家毀滅了。」

  在過去的那次美國內戰裡,七十五萬人戰死,四十多萬人像威爾那樣落下永久殘疾,無數個家庭被毀滅。

  白瑞德所積累的那一點點財富,對於個人而言固然是值得炫耀的,但是對於整個國家和社會而言,只是大規模的財富毀滅過程中,留下了一小撮落到了某個人手中。

  白瑞德也跟著羅蘭嘆了一口氣:「是啊,所以在國家重建的時候,賺錢雖然有點慢,但反正我也不著急,那就慢慢來吧。」

  羅蘭:……?

  好話都叫這家伙說盡了。

  「思嘉,過兩天就是收棉花的時候,你知道塔拉應該怎樣表現,對不對?」

  白瑞德懶洋洋地戴上了他那頂帽子,跨上馬背,給羅蘭留下一個燦爛的笑容,慢慢驅馬離開。

  羅蘭身後的車馬行老板:「夫人,夫人……您要牛,那就牽去吧!」

  「能和白先生做這麼大筆生意的人,我這牛哪怕算是借給您的也沒問題啊!」

  於是,羅蘭真的賒賬租來了兩頭牛。

  在開始正式采收棉花之前,塔拉的經濟狀況已經開始轉好。

  羅蘭拿著一些小型機械的專利找了鎮上的幾個木匠作坊,嘗試和他們合作,制作了一兩件篩棉機和去籽機,放在木工和農具商店裡寄賣。

  竟然真的給她賣出去了幾件。扣除木工的工錢和材料錢,羅蘭竟然真的回收了兩三美元——金額雖然不大,但這大大提振了所有人的信心。

  論其原因,還是羅蘭之前把自己逼得太狠,把大家逼得太狠。

  經歷了幾乎絕望的階段,現在終於有回報了,所有人都很興奮。

  而羅蘭始終記得白瑞德說過的話:塔拉需要好好表現。

  開始收棉花的那天,天氣晴好。羅蘭手搭涼棚,站在廣闊的棉花田跟前。

  嬤嬤說了成千上萬遍,要羅蘭戴好帽子,免得南方灼熱的艷陽把她雪白的皮膚曬黑。可羅蘭早就不記得這茬兒了。

  她眼裡只有那台大型自動采棉機。

  和其它機械比起來,這台機械就真的像是一個巨人——它占地足有五六米寬,橫跨好幾道田壟。

  波克和一頭牛站在機械的前面,拖動著機械緩緩向前。

  希禮一個人站在後面,他需要及時觀察整台機械的狀況,並且通知波克前進或者停下。他甚至還需要伸出雙手幫助整台機械保持平衡,防止這個巨人向一邊歪歪斜斜地倒下。

  威爾則帶著他的工具箱隨時待命。

  這台機械是他們用最便宜的材料拼拼湊湊地搭起來的,隨時有可能哪個零部件就壞了。

  羅蘭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把幾個關鍵易壞的零部件都讓威爾多准備了一些,萬一哪裡壞了,就讓威爾這個「技術小哥」趕緊替換。

  於是,塔拉的棉花采收在磕磕絆絆中開始。

  一聲號令之下,波克拖著牛向前走,龐大的機械就像是一個沉睡的巨人被剛剛喚醒,起身的時候周身哐哐直響,每根骨頭每個關節都在發出響動。

  牛走出一步、兩步,機械也終於喀喀響著轉動起來。許許多多的「自動臂」張開著,將棉花枝條攬入它們的「懷中」,刀具輕輕一刮,於是一朵又一朵的棉花被從枝頭扯落,自然掉落在事先兜起的大袋子裡。

  羅蘭聽見身後響起尖細的叫好聲和歡呼聲。

  那是媚蘭、卡麗恩和普利西她們也來一起看采棉花了。姑娘們看到這麼大的機械真的運轉起來了,一起開心地大叫。

  羅蘭卻心中有數,這樣采棉花肯定比不上人工來得精細——他們不可避免地會漏掉一些棉花,也會有很多雜質、枝葉之類被刀具一並采下,摻雜在采收下來的棉花裡。

  要機械與人工比賽工作的精度,是不可能做到的,就像是在22世紀,人工智能也無法完全取代人類的工作一樣。

  好景不長,自動采棉機還沒堅持到兩分鐘,就停下來了。

  衛希禮額頭上汗涔涔的,檢查著機械上損壞的部分——那是一只控制自動臂的軸承,承受不住壓力就先自己斷了。

  威爾早有准備,他拄著拐杖,一瘸一瘸地趕上去,雙手麻利地把整個一只自動臂換下來,安上新的。

  衛希禮擦了一把汗,發出號令,讓波克趕著牛向前走。

  結果沒走兩步,竟又停了下來。

  來來回回數次,修了十幾個零部件,連原本信心十足的威爾都開始有點兒不確定了。他退回到羅蘭身邊,求援似的叫了一聲「思嘉」。

  羅蘭卻比誰都鎮定。

  她甚至微笑著說:「這下可好,我們知道哪裡需要最堅固的材料,哪裡糊弄糊弄就可以了……」

  威爾一呆:也是。

  這座塔拉自己的「樣機」,用的都是最便宜的、二手的、邊邊角角的材料——現在,他們終於知道哪裡需要換上最好的硬木、鑄鐵,哪裡保持原樣就行……

  遠處,老牛不耐煩地「哞」了一聲。

  衛希禮和波克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座大型機械在一個小時之內,也就前進了大約十幾米,只采收了一小片棉花地。

  若是在以前,一百個黑人,這最多只是十分鐘的工作量。

  羅蘭突然把嬤嬤半道塞給她的帽子一甩,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大聲問:「波克,憑你一個人,這一個小時,能把這一片棉花都收完嗎?」

  波克搖搖頭:「那肯定不成。」

  他馬上明白了:「哎呀,思嘉小姐,您的意思就是這座機械比我一個人快就行了呀,那是必須的……」

  羅蘭繼續說:「是的,只要比你一個人快,就能證明它確實是有價值的。」

  這話說得,連衛希禮都愣了一下。

  生活在這個位面裡的人還遠未意識到機械化的威力——而羅蘭卻看得比他們更遠一些。

  「但只要我們操作得更熟練,機械運轉得更圓熟,它遲早會超過十個人、甚至是一百個人工作一小時的速度。」

  「這就是機械的意義。」

  「希禮、波克、威爾,你們對我來說是最寶貴的。所以我要用這沒有生命的,不會餓不會渴,不知道勞累的機械來代替你們在塔拉勞作。」

  三個男人聽見了都很感動,尤其是波克——他還從沒想到過,自己的名字竟然能和衛先生,和威爾這樣的白人一起並列。

  「請你們不要失望,而是慢慢接受它,它也在成長中,它會擁有更大的威力的。」

  羅蘭很清楚,本季塔拉的棉花收獲是受人矚目的焦點——不僅喬納斯·威爾克森那樣的無賴會盯著塔拉,等著看「棉花爛在地裡」的好戲,白瑞德那樣的「投資者」,也一樣會等著看塔拉收獲的結果。

  表面上她鎮定如桓,大肆宣揚「機械的意義」,安慰著所有人,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吶喊:

  「千萬不要掉鏈子,不要掉鏈子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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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飄位面14

  塔拉的棉花田。

  正如羅蘭所預言的,大型采收機械,自動采棉機的運作越來越純熟。

  從剛開始的幾分鐘一歇,到能連續運作一小時,再到最後的「只要牛不累,這機器就不用歇」。

  大袋大袋的棉花混著各種各樣的雜質,從田裡被「囫圇」收割下來。巨大的機械所經過的棉花田,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棉花杆留在地裡。

  按照波克所說的,這采摘的速度,已經快要趕上以前擁有一百多個壯勞力的塔拉了。

  這個以前從不愛干農活的黑人男僕,現在不僅能干活,而且總愛把這事兒向外人吹噓——以至於別人總會以為他干的是衛希禮的活兒,而不僅僅只是個趕牛的。

  衛希禮在干活的時候依舊很沉默。

  他的工作至關重要,他就像是一個觀測船只航向的舵手,這具機械是前進還是後退,全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但是他發現自己的作用在一天天地減小——

  這架機器像是有了生命,仿佛自己能夠成長:

  原本只是一架喀啦作響的骨架,現在漸漸有血有肉,羽翼豐滿,隨時可以擺脫他把控的雙手,展翅高飛——發明這機械的女人,似乎也是如此。

  威爾的工作量現在小了很多,以前他需要始終盯守在機器旁邊,隨時待命維修,現在基本上沒有這個必要了——他只需要躺在棉花地旁邊的樹蔭下打瞌睡就好。

  威爾也是塔拉每天起床起得最遲的,別人都起來的時候他不可能不在床上睡著。

  波克需要去威爾的臥室大喊三聲,才能把這個鼾聲如雷的家伙從床上喚起來。

  但是在塔拉,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深夜裡,威爾會舉著火把或者油燈,守在這座機械旁邊,按照他白天的構想,把一些不夠牢固的部件都替換掉,不合適的零件加以改進……

  羅蘭經常出現在威爾身邊,給他提出意見。

  甚至兩人會為了意見相左而小聲爭吵。

  這時卡麗恩會悄悄地起床,去廚房燒一壺開水,把姐姐送給她的「大紅袍」沏上一壺,斟在兩個小茶杯裡,悄無聲息地遞到塔拉大宅外面的走廊上。

  吵架的人就會循著茶香而至,飲茶提神之後,兩人又會相視一笑,剛才的那一點點槍~藥氣味早已消散殆盡了。

  塔拉用「機械」采收棉花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多人都到塔拉來看熱鬧。

  這種時候嘉樂會像一個神志清醒的好人一樣,來到塔拉莊園的大路口指點:「看,這是我的塔拉,我從牌桌上贏回來的塔拉!」

  塔拉采棉花的過程不是秘密,也不禁觀看——人們看得嘖嘖稱奇。

  然而在瓊斯伯勒,關於塔拉的流言再次傳開。

  「塔拉的棉花裡含有大量的雜質,你們沒見過他們采棉花的那個大家伙,是連枝帶葉連骨朵,一股腦兒全采下來的。」

  「各位,塔拉賣棉花的時候一定要看清楚了,你們買的那可能不是棉花,就是一包雜草呢!」

  傳的最凶的自然是塔拉以前的監工喬納斯,他恨透了塔拉,巴不得這座種植園從此倒下,永世不得翻身。

  誰知過了幾天,塔拉的棉花陸陸續續地運出來,送到瓊斯伯勒鎮上。

  來收棉花的商人特地長了個心眼兒,讓人把塔拉的棉花包打開來查看——

  只見塔拉采下來的棉花雪白,纖維長,雜質少,品質竟比其它種植園采收下來的還要好些。

  畢竟,塔拉的棉花從田裡摘下來還只是第一步。

  棉花采收之後,羅蘭帶著嬤嬤和其他人一道,把這些棉花放置在日光下暴曬,然後把這些棉花扔到一個類似離心機似的大家伙裡篩選一遍。

  棉花和其它雜質的密度不同,用這種方法很快就能把棉花和其它雜質分開。

  在這之後就是去籽,去籽也有專門的去籽機。

  經過這幾項處理,被打包裝起來的全都上好的長絨棉——現在在瓊斯伯勒,攤在商人們面前的雪白棉花,白得耀眼可愛。

  駕車把棉花送到瓊斯伯勒的人是衛希禮。他大聲說:「各位,這真是用機器采下來的棉花!」

  衛希禮正在按照羅蘭的指示,幫助她宣傳塔拉正在使用的機械。

  「本季塔拉采收棉花的勞動力只有三個人——三個男人,還有幾個女人幫忙打下手。」

  「謔——」

  看熱鬧的人齊齊發出一聲感慨。

  憑三個男人,想要收齊一整個種植園的棉花,這是做夢吧?

  「我們已經收了兩百包棉花了,全都是質量上乘的精品,童叟無欺。」

  檢查完這些棉花的商人點點頭,替衛希禮作證。

  「衛先生,塔拉出產的棉花都是品質最高的上等棉,請問塔拉還有多少?有多少我們要多少。」

  「這不可能!」聽了棉花商人的話,圍觀的人一起驚呼。

  兩百包棉花,三個男人——這是在做夢吧。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衛希禮抬頭望著遠處一個人影。

  「那個叫做喬納斯·威爾克森的家伙威脅了鎮上所有的雇工,讓他們誰都不許接塔拉莊園的活計。所以我們只有三個人,面對一整座種植園……」

  喬納斯就在遠處,臉色不善地盯著這邊。礙於輿論壓力他只能把帽檐壓得低低的。

  「希禮,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有人大聲詢問,最近像塔拉這樣,缺乏勞動力的種植園著實很多。

  「所以,各位,如果有懷疑的話,請盡管去塔拉莊園看一看吧,看看塔拉的方法,也許能夠幫到各位。」

  衛家原本是望族,「十二橡樹」莊園在此經營多年,一直到戰爭失敗才毀於一旦的。

  衛希禮的話還真管用,很多人聽了,紛紛表示要去塔拉看一看。

  希禮松了一口氣,把運來的棉花賣掉,收了錢,准備趕著空了的牛車回塔拉去。

  這時有個戴帽子的人突然走上來,攔在衛希禮面前,冷笑著說:「你終於明白她有多少能力了?」

  衛希禮一怔,才認出帽檐下的那張臉:「白先生……」

  他這才明白對方都說了些什麼,趕緊說:「您說的是韓夫人吧……我一直明白,我一直很……崇敬她。」

  白瑞德哈哈大笑,突然伸出一只拳頭,衝著衛希禮胸前一捶——

  白瑞德沒用力,衛希禮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文弱了,可還是身體晃了晃,往後退了一步。

  「但是她這份能力妨礙到您的『小自尊』了吧,衛先生?」

  白瑞德語氣裡盡是調侃。

  衛希禮頓時大怒:「思嘉就像是我妹妹一樣,我怎麼可能會對她感到……嫉妒?」

  「那你又何必四處托人找職位,想要舉家搬離塔拉?」

  這一句話問出口,就好像是直接給了希禮一拳,讓他伸手捂住了心口,連話也說不出來。

  真……真可怕,這個白船長,竟然連這個……連這個都知道。

  「塔拉……塔拉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亞特蘭大……」

  他徒勞地解釋著。

  白瑞德哈哈一笑,搖著頭說:「不,亞特蘭大是您妻子的家。」

  是的,希禮的家是已經被燒毀的十二橡樹,亞特蘭大是媚蘭的家。

  「您明明知道思嘉現在還沒能讓一切都安頓好,她特別需要可靠的人。可是您還是選擇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塔拉——衛先生,您身為一個南方男人的尊嚴,就真的那麼重要嗎?」

  衛希禮漲紅了臉,握緊了拳頭,想解釋卻又偏偏沒詞兒。

  只聽白瑞德哈哈一聲笑:「不過,你有可能幫到了我,所以我還是想對你說聲謝謝。」

  這個男人伸手把帽子抬了抬,然後揚長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衛希禮留在原地。

  「哦,是的,我確實是嫉妒思嘉的。」

  衛希禮沮喪地想:白瑞德幫他認清了現實。

  他眼睜睜地看著塔拉完成了一件又一件,常人看來絕不可能完成的事——也都是他做不到的。

  他在佩服之余,也會漸漸覺得不舒服。

  思嘉啊思嘉,她在他心裡還只是一個外表好看,內心驕縱的小女孩啊!——怎麼她已經變成那樣強悍的一個女人了,他還在原地踏步?

  或許白瑞德說得對,他現在確實不應該離開——道義上說不過去。

  在塔拉最苦最難的時候他們夫婦一直賴在塔拉,等到難關都過去了,他卻又動這種念頭。

  衛希禮唉聲嘆氣地離開,好像他根本就沒能成功賣出塔拉的棉花。

  塔拉卻完全是另外一副景像。

  田裡的棉花已經收得差不多了,竟然還特地留了一小片作為演示只用——但是「大家伙」自動采棉機已經輕易不再展示,只有確實有誠意想要采購這種機械的人,羅蘭才會「勉為其難」地讓波克和威爾演示一下。

  因為這台大型機械已經「名花有主」,在白瑞德的牽線之下,羅蘭已經和一家農用機械生產商談了合作,大致的意像是羅蘭以技術入股,並且授權生產商生產,每年從收益中獲得一定比例的分成。

  除此之外,那些規模比較小的農機一直都在演示:篩棉機、去籽機……甚至是種植機。

  最令人感興趣的是篩棉機:塔拉的女人們有條不紊地把采下來的棉花扔進篩棉機裡,然後把篩出來的棉花纖維拿給拜訪她們的客人們看。

  這些客人們並不一定是想要合作的商人,有好些只是鄰居,聽說了塔拉的現狀之後,趕來看熱鬧的。

  大家面臨的問題都差不多:人手不夠。

  自從黑奴被解放之後,雇人讓采棉花的成本高了很多,多數人不得不起早貪黑地自己動手。

  看到塔拉的女人們,舒舒服服地坐在露台上,用手搖動機器,棉花就自動和雜質分開了——鄰居們覺得眼珠都要跳出來。

  「不行……我做不了主。」

  媚蘭很好脾氣地搖頭,「沒辦法把這些機器借給你們。」

  「你們也知道,這些東西都注冊了專利,和外頭的商人有合作的。如果合作方發現思嘉私自授權,會被追究責任的。」

  媚蘭把和羅蘭早就商量好的說辭拿了出來。

  「要真的需要,你們就和思嘉好好說,說你們需要租用……」

  說到「租用」這裡,昔日的鄰居和朋友們立即分化了——真心需要機械的開始計算口袋裡的錢怎樣才能夠用,想要「白嫖」的默默告辭。

  「租用可以賒賬……」

  白嫖黨驚訝地回頭:不,我們不想離開……

  「可以賒一半,余下的在六個月之內還清……」

  白嫖黨:告辭!這回是真的。

  「之前思嘉就是這樣要求自己的,我們最窮的時候十七口人口袋裡只有幾角錢,但思嘉卻從來不會欠賬超過半年。」

  「不信你們可以問問亞特蘭大和瓊斯伯勒的商店。」

  余下的人又告辭了一半。

  真正走進羅蘭的辦公室,提出租用甚至賒賬的,都是看見了覺得這些機械好用,真心想要擁有一台這樣的機械,減輕勞作壓力的。

  羅蘭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等到所有客人離開,羅蘭特地來到媚蘭身邊,與她擊掌——

  「梅利,干得漂亮!」

  這是她和媚蘭事先商量好的策略。她和媚蘭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媚蘭是局外人的身份,好多話都能說;而羅蘭是主人,該堅守的底線由她來負責堅守。

  這時的媚蘭和卡麗恩正各自坐在一座藤編的椅子裡,坐在走廊上曬太陽。

  媚蘭說了很多話,這時感到很疲勞,但她精神很好,看見羅蘭的進展她也一樣感到很振奮。

  而卡麗恩一直不聲不響。女人們身邊放著一只大籮筐,卡麗恩和媚蘭正將裡面的棉枝取出來,將上面殘留的一星半點棉花纖維小心地扯下來。

  這是機械采棉不如人手的地方,無論機械多麼先進,都沒有可能做到像人手那樣,將棉枝上最後一點棉絮都采摘干淨。

  這些棉花纖維雖然不多,但是待會兒送到嬤嬤的紡車上,還可以轱轆轱轆地紡出一小團棉線;再送上織機,也許就能給博或者韋德織一件小衣裳。

  剩下的棉枝大多已經被曬干了,扔進灶膛就可以做燃料,用它們熏制食物,比如說甘薯干、腌肉和腊腸,也有一股十分特別的味道。

  這都是經過篩棉機篩下來的廢料,丟掉也完全可以;但是女人們舍不得那一點點棉絮,於是就拿來當手工活慢慢地做著——好在沒有什麼時間壓力,她們甚至可以把這當成是一項消遣。

  羅蘭突然發覺媚蘭的手一點一點地垂落。

  她用征詢的眼神看看媚蘭,媚蘭衝她點了點頭。

  羅蘭趕緊請來嬤嬤,讓嬤嬤把媚蘭抱回屋,回到她的臥室裡去。

  自打生了博,媚蘭的身體就一直很虛弱。她原本就瘦小,身材像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嬤嬤可以不費力地把她托起來。

  羅蘭趕緊讓波克去請大夫來看看媚蘭——但這一切,生病,看醫生……卻都是媚蘭不想讓希禮知道的。

  「男人們以為他們知道一切,但其實他們什麼也不知道。」羅蘭心想。

  她接到了一些信件,其中有一封是白蝶的,信上提到她上次見到白瑞德,從白瑞德口中聽說了衛希禮正在亞特蘭大「找工作」的事。

  羅蘭看了信只覺得眉心一跳,她閉上眼,伸手捂住心口,盡力按捺住那一股湧上心頭的酸楚。

  她告訴自己:感情是不可能戰勝理智的。

  確實如此。

  但是——

  如果不是她被植入了對衛希禮的「好學生崇拜」的話,她看到這封信之後肯定會跳起來大罵衛希禮「好心當作驢肝肺」的。

  羅蘭甚至能夠聽見自己在對這個痴情的「思嘉」說:別傻啊,別為了這麼一個男人,別人的丈夫……不值得——

  但是心底那種依戀依舊清晰。

  她不能再繼續留在塔拉了。

  羅蘭一咬牙,知道到了她該做決斷的時候了。

  剛好她手邊放著另一封信,來信的地址上寫著「新奧爾良——路易斯安納」。


第102章 飄位面15

  棉花采收季接近結束的時候,塔拉的財政狀況已經徹底扭轉了。

  塔拉出產的上等長絨棉,賣出了整個縣人人都羨慕的高價——但出人意料的是,塔拉交的稅金卻比上一年少。

  地方事務局不敢再向塔拉強征不合理的稅金。這令羅蘭長舒一口氣,心裡暗暗感激葛倫森先生說到做到。

  當然葛倫森先生也是為了他自己好,羅蘭的錢不用交稅金,就可以騰出來趕緊還清他那300美金的欠款了。

  除了出售棉花換回了一筆錢,農用機械也開始創收——羅蘭和手工作坊合作生產的農機,除了有租金收入之外,也開始漸漸賣出去了。

  不止是本縣,其他地方也有人到瓊斯伯勒來購買農機,他們一邊掏錢,一面抱怨著北方佬把他們的勞動力都奪走了。

  「但願這些東西能讓我們以後不再需要那些黑人。」

  小型農機的價格很便宜,走的都是薄利多銷的路子。饒是如此,縣裡還是出現了好幾個仿冒的作坊。

  羅蘭有專利在手,絲毫不懼,警告之後還讓其中一家賠了錢。這讓羅蘭在縣裡的名聲略微受損——大家都說郝嘉樂的長女固然能干,但是不盡人情。

  只有和羅蘭合作的那幾間木器作坊在暗暗感謝上帝,慶幸他們早早地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與羅蘭合作。

  塔拉餐桌上的伙食明顯開始轉好。

  餐桌上不再只有甘薯和玉米粥了,肉、蛋、奶、白面粉開始出現。

  嬤嬤的廚房裡再度傳出熟悉的香味——塔拉終於能夠不用節制地購買佐料了。甚至第一天買來黃糖的時候,嬤嬤已經不記得應該往蛋糕裡加多少糖。做出來的蛋糕讓每個人都覺得齁,可還是忍不住要把這高度含糖的點心往嘴裡塞……

  每天晚飯前大家都會圍坐在餐桌前誠心地感謝上帝:看起來他們已經把最困難的時光熬過去了。

  衛希禮則覺得他終於可以提出離開塔拉的請求了——這時的塔拉,應該不再那麼需要他了吧?

  於是他在餐桌上向所有人宣布,他在亞特蘭大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聖誕節之前,他想帶著妻兒離開塔拉。

  衛希禮說話的時候,羅蘭一雙墨綠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看得他心裡一陣又一陣地發毛。

  坐在羅蘭身邊的媚蘭,雖然不說話,但是眼神裡透著吃驚:顯然衛希禮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並沒有征詢她的意見。

  「正好,我也有一個消息要宣布。」

  羅蘭等到衛希禮把話說完,清了清嗓子。

  「之前我聯系的茶葉商,終於有一個給了我肯定的答復,願意和塔拉長期合作,從塔拉收購『大紅袍』。」

  「這是好事!」媚蘭笑起來。

  但是羅蘭的語氣多少讓她意識到這個「好消息」有些不正常。媚蘭揚起她那張清瘦的小臉,轉過臉去望著羅蘭。

  羅蘭卻盯著衛希禮:「對方邀請我去談合作,而我也恰恰想要借此機會離開塔拉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希禮要離開塔拉那真沒什麼,但是羅蘭要離開,這……

  只聽媚蘭顫聲問:「思嘉,你要去哪裡?」

  「路易斯安納,我要去新奧爾良。」

  整張餐桌都安靜下來,靜了足足有十幾秒——接下來人們同時開口,七嘴八舌:「思嘉,你什麼時候做的決定?」

  「思嘉,你怎麼也不事先說一聲?」

  「離開一段時間?你要去多久?」

  「思嘉!……」

  羅蘭突如其來提出要走,衛希禮大吃一驚。

  他心裡極不舒服:羅蘭做出這個決定,竟然完全沒有和他商量。她就這麼自己做了決定。

  要知道,大半年之前,就在出發去亞特蘭大「借錢」之前,她還是先來找自己商量的……

  衛希禮低下頭,幾乎想要伸出拳頭,朝自己胸口打上一拳。

  他半點用處沒有,在塔拉交不出稅金,瀕臨破產的時候他只能袖手旁觀,只能逼迫她一個人出面去解決那些問題。

  而他現在心裡感受到的極度不舒服,難道就是白瑞德說過的,南方男人的自尊嗎?——女人比他們強大了,他反而受不了了?

  他陡然又想起那天在鎮上,白瑞德對他說的話:「你有可能幫到了我」。

  這麼說來,他去亞特蘭大的決定,才是促使她決心離開塔拉的真正原因嗎?

  她牽掛他,她想要給他安排一個妥當的容身之處,但她又知道不能和自己這麼長久地住在同一屋檐下——

  哦,天那——衛希禮心想,這個事實真是太殘忍了。

  她是強大的,她是不需要他的。

  但是為了他她可以離開她辛辛苦苦捍衛下來的塔拉——她拯救了它,卻又離開了它。

  「拜托,希禮,我需要你。」

  羅蘭一雙綠色的眼眸抬起,平靜異常地望著坐在餐桌對面的男人。

  「還有你,梅利,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塔拉。」

  她伸出手去,輕拍身邊這個女人瘦弱的肩膀。

  「我去了新奧爾良,如果你們再去亞特蘭大,這裡就只剩卡麗恩和威爾……這叫我怎麼放得下心?」

  卡麗恩和威爾相互看看,他倆在這一場爭論中幾乎淪為工具人。

  媚蘭握住了羅蘭的手,想了片刻,轉過臉來對丈夫說:「希禮,你那份工作真的那麼重要嗎?能不能明年再去?……我們,能不能留下來幫一幫思嘉?」

  衛希禮遲疑著不敢抬頭。

  令他胸口隱隱作痛的,正是那種被叫做「男人自尊」的東西——她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然後自己抽身離開……

  「希禮,聽我說,」羅蘭身體前傾,向衛希禮那個方向又靠近了些,「你就真的……不想重建『十二橡樹』嗎?」

  「雖然『十二橡樹』莊園被毀,但是地產還在你手裡。塔拉現在的出產足夠替你支付那片土地的稅金。而你住在塔拉,可以使用塔拉的所有農具和一切機械,等到明年,你完全可以把『十二橡樹』的土地也重新耕中起來。」

  「再過上幾年,你就可以讓『十二橡樹』完全復興,你和梅利可以住在自己的大房子裡,博可以在自己家裡長大……」

  衛希禮突然伸出兩只拳頭,重重地敲在桌面上。

  「咣」的一聲巨響,桌上的杯碟盤子盡皆乒乒乓乓亂跳。

  他得到了一個短暫的機會來發泄心中的憤怒。

  他是憤怒的,無能狂怒——

  他知道自己這次絕對沒有辦法離開塔拉了。

  她給他拋出了一個無法抵擋的誘惑:重建「十二橡樹」。

  這個前景會將他未來的十幾年都綁縛在這片土地上。

  人們都驚訝地望著衛希禮,媚蘭笑著替丈夫解釋:「希禮真是太激動了。」

  聽見這句話,衛希禮感到一絲絕望,他的憤怒在這一瞬間完全從他的身體裡溜走了,現在的他,是倉皇的,是惶恐的。

  「對不起,各位,」

  他聽見自己在虛弱地道歉。

  「我確實……確實是太激動了。」

  衛希禮的嘴唇翕動,含含糊糊地說。

  別人都已經為他做到了這個程度,他還有什麼資格憤怒?

  「謝謝你們,」羅蘭真誠地向媚蘭和希禮致謝。

  「那麼我可以理解為,你們會留在塔拉,幫我照看這片土地了?」

  衛希禮抬起頭來,望向那對他熟悉的綠眼睛。

  在這一瞬間,他恍然覺得自己看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凄然的悲苦的思嘉,她在祈求自己不要離開,她只要求他不離開塔拉,他留在她能觸碰到的地方就好;

  另一個卻是強大的一言九鼎的思嘉,眼裡帶著笑謔,仿佛在說:男人的自尊不可傷害是嗎?那麼我就先一步離開,給你自尊的空間。

  衛希禮頹然點了頭,「重建十二橡樹」的願景給他帶來的似乎不是欣喜,而是沉重的負擔和壓力。

  羅蘭卻露出笑容,再三向他和媚蘭致謝。

  接下來就是出行細節的安排——羅蘭最終決定自己先帶普利西去新奧爾良看看情況,站穩腳跟之後,再由塔拉的人把韋德送過去。

  當羅蘭提出要接走韋德的時候,塔拉的人頓時完全明白:她是真的要離開,她要讓出塔拉了。

  晚間,羅蘭還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查看賬本,計算塔拉的各中收成。

  這時她書桌上的油燈已經換成了插著多支蠟燭的燭台,燭火明亮——在物資管制和財政緊縮過去之後,奢侈地同時點著好幾支蠟燭已經不會給羅蘭帶來心理負擔。

  一個瘦小的人影走進來,親昵地坐在羅蘭身邊。

  她伸手撥弄羅蘭垂在肩後長長軟軟的卷發,柔聲問:「思嘉,我最親愛的,你知道我不會干涉你的決定。」

  「我只想問一句,你要離開塔拉,是因為我們嗎?」

  羅蘭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個女人果然和她預想的一樣聰明。

  「當然不是。」

  她只能矢口否認。

  「確實是因為我想去一趟新奧爾良——我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

  「更確切地說,我想去一個沒有人認得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憑我自己立住腳。」

  這個理由勾起了她對亞特蘭大的厭惡之情——不僅僅是「植入式情感」帶給她的感受,還有那天在弗蘭克的婚禮上,人們挑剔審視的眼光。

  韓查理的寡婦,曾經向白瑞德那樣的浪子借錢——他們兩個就必然有點兒什麼。

  因為這個,羅蘭更加迫切地想拋開「過去」給這個人設橫加的各中枷鎖,去一個新的空間大展拳腳。

  「哦,思嘉,你真是太勇敢了。」

  在羅蘭面前,媚蘭從來不吝惜任何溢美之詞。

  「但是……這真的需要你就這麼離開家嗎?即使和新奧爾良的茶葉商人做生意,你也可以在新奧爾良和塔拉之間經常往來的。」

  媚蘭睜著她那雙大眼睛,依舊十分不解。

  羅蘭頓時嘆了一口氣:要瞞過這麼聰明的媚蘭可真是不容易啊!

  於是她開口:「我要離開塔拉,其實是為了威爾和卡麗恩。」

  媚蘭眼珠轉動——馬上就明白了。

  威爾是戰爭結束之後加入塔拉大家庭的新成員。當初他病得快死了,是卡麗恩替他護理,讓他一天一天好起來的。

  威爾明顯對卡麗恩有好感,但是卡麗恩放不下她那個已經過世的男朋友布倫特·塔爾頓。

  在過去塔拉那段積極恢復生產的日子裡,威爾又和羅蘭走得很近——他是她所有創意的執行者,他從她口中領會她的各中意圖,把一件又一件神奇的工具制作成型。

  在所有人眼裡,威爾和羅蘭相當親近。而羅蘭這個寡居的身份不應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亞特蘭大城裡,和羅蘭差不多年紀的

  但是當事人本人都知道:他們是好哥們,好合作伙伴……她和他之間是杠杠的友誼。

  所以羅蘭才要留一片空間給威爾和卡麗恩。

  在羅蘭看來,要把卡麗恩從她自己給自己營造的墳墓裡喚醒,只有威爾有這個能力。

  媚蘭這些沒話說了,她只能靠在羅蘭身邊,伸手輕輕去梳羅蘭那一頭漂亮的頭發。

  「那你一定要經常回來,或者等威爾和卡麗恩結了婚,你就回塔拉來。你是知道的,我們都會是你的後盾。我,希禮,我們都是……」

  媚蘭說著,羅蘭心裡微沉:希禮會怎麼想她並沒有把握,但是媚蘭這話卻十分真誠,媚蘭能說出來,她心裡就真的是這麼想的。

  原來那個郝思嘉,現在的她,還有衛希禮,其實都在聯手欺騙媚蘭。

  這中欺騙給羅蘭造成了心理壓力,一定程度上是讓她離開塔拉的原因。

  這麼想著的時候,書房門口忽然響起咳嗽聲。

  威爾出現在書房門口,抱著雙臂,很無奈地望著羅蘭:「思嘉,不要這樣!」

  「說實話,思嘉,你去新奧爾良到底是為了什麼?」

  威爾是羅蘭的老搭檔,他一開口,羅蘭就立即格格地笑了起來。

  「就是饞了,想去那裡吃海鮮。」

  新奧爾良是港口城市,盛產各中各樣的海產,即使在後世也很出名。

  「這還差不多,聽著像實話!」威爾衝羅蘭揚揚手,用拐杖支著身體,慢慢離開,同時丟下一句話。

  「衛夫人說的也算上我一個,思嘉!」

  「要是在外頭遇到了麻煩,請你馬上回來。塔拉是你的家。」

  「好!」

  羅蘭的眼睛裡閃著光。

  跟威爾相處她始終覺得沒壓力,很愉快。

  她接著轉向媚蘭。

  「梅利,你留在塔拉,能照顧好你自己嗎?你的身體……」

  媚蘭笑得像一朵盛放的花,她雙手捧起羅蘭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說:

  「思嘉你放心,我已經在漸漸好起來了。」

  「要不要告訴希禮……」

  媚蘭馬上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今天這麼一說,希禮一准要開始籌劃重建的事兒。」

  「他沒有必要知道這些,我不想讓他分心。」

  羅蘭覺得媚蘭對希禮好得令人嫉妒,她實在忍不住了,小聲問了一句:「梅利,你為什麼要對希禮這麼好?」

  言下之意:他值得嗎?

  媚蘭嫣然一笑,拍著她的手說:「那是因為我愛他呀,就像你愛查理一樣。」

  羅蘭:……

  愛情這件東西,真是一樣她時常會遇到,甚至能親身體會到,但是卻又沒辦法用邏輯去理解,用思想來表述的東西。

  她把媚蘭送出辦公室,回到桌子跟前。

  她的視線落在書桌上堆放的一大堆信件上,白蝶的來信露出一角。

  正是白瑞德把消息透露給白蝶知道,羅蘭才得知希禮正在亞特蘭大找工作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做得對不對,但是反正為了不讓衛希禮夫婦離開塔拉,她選擇了自己離開。

  她忍不住又想起白瑞德這個人,想起他曾經說過的。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遲早有一天要從那裡走出來。」


第103章 飄位面16

  離開塔拉的前一天,羅蘭去找了卡麗恩。

  卡麗恩依舊在她自己的屋子裡祈禱,懷裡抱著埃倫留下來的那本玫瑰經。

  原本這經書的封皮都已經破爛不堪了,但最近卡麗恩拿到了點零花錢,終於能夠買了一塊漂亮的天鵝絨布,給這書本做了一個漂亮的封皮。

  羅蘭走進屋,輕輕吻了吻卡麗恩的額頭。

  她問卡麗恩:「你還記得布倫特嗎?」

  她指的是布倫特·塔爾頓,卡麗恩唯一愛上過的男孩。

  卡麗恩聽見這個名字頓時笑了,閉上眼睛,用手輕輕按著心口。

  羅蘭越看越心酸,看起來卡麗恩就像是要帶著這份感情走進墳墓一樣。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卡麗恩的肩頭,小聲說:「我昨晚夢見布倫特了。」

  卡麗恩睫毛一顫,睜開眼睛望著羅蘭。

  「他要我告訴你,如果錯過太陽你流了淚,你可能也會錯過星星的1。」

  卡麗恩再度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又流出淚來,並且開始小聲啜泣,無法自制。

  羅蘭張開雙臂抱了抱她,然後從房間裡退出來,對守在門外的威爾輕輕點了點頭,小聲說:「以後我就拜托你照顧她了。」

  威爾一臉嚴肅,仿佛從羅蘭這裡接下了了不得的重擔。

  在這場告別之後,第二天,羅蘭出發去了新奧爾良。

  新奧爾良是一座海港城市。在這裡,密西西比河打了一個巨大的彎,流入大西洋。這座城市沿河而建,街道就像是一把扇面的扇骨,從彎曲的河道起始,熱力四射地向遠處發散。

  這座城市裡擁有一個龐大的法語區,畢竟最早是來自法國的殖民者在這裡為城市搭出了最初的框架。

  但是法語區的建築卻大多是西班牙式的,擁有西班牙人骨子裡的奔放和浪漫。這大概是法語區的房子在一百年前都被一把火燒掉,之後由西班牙人主持了重建的緣故。

  羅蘭在上一個位面學會的法語在這裡還是很有用,她在法語區游蕩毫無語言壓力。

  當普利西怯生生地問起羅蘭,是從哪裡學的法語時,羅蘭滿不在乎地回答:「埃倫,埃倫會說法語,她教的我。」

  是的,她的母親埃倫來自一個遠渡重洋的法國上層家族,她的外祖母索蘭格·羅比亞爾據說是一位出了名美貌的法國老太太,結過三次婚。

  初來乍到,羅蘭帶著普利西在這座城市裡四處閑逛游蕩,好奇地看待這裡古老而又新鮮的氣像——是的,古老的城市,同時又是商埠。

  說它古老,只是因為它比亞特蘭大要老得多了。亞特蘭大與郝思嘉這個人物同齡,因此完全是一個工業化的新興城市。

  新奧爾良則不然,它的建築風格是歐式的,處處透著古雅,不像亞特蘭大,完全是一副冷淡的實用主義模樣。

  眼前的這座城市永遠都是流動的,外界來的新鮮事物正源源不斷為它注入新鮮血液,為它永葆青春。

  船只都停靠在港口,正在將從利物浦和南安普頓運來的大批貨物卸下,然後再將美國南部的各種商品裝載上船,這些商品絕大部分是玉米和棉花。

  也時不時有不少小船從這裡出海,駛向佛羅裡達,以及更南的古巴,把大量沒有經過海關的哈瓦那雪茄和朗姆酒運回來。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是各式各樣的人:商人、走私客、漁夫、農民……從事各種各樣營生的人。羅蘭見到了說著歐洲大陸腔調的商人,歐洲白人在本地的後裔,也見到了大量的黑人、印第安人,和各式各樣的混血兒。

  看起來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她要和各種各樣背景人打交道——這個前景令羅蘭摩拳擦掌。

  羅蘭的行李已經事先送去了黎塞留旅店。她在逛夠了,看夠了之後,也慢慢溜達回旅店去辦入住。

  「對不起,我們不能接待單身入住的女旅客。」

  旅店的經理見到了羅蘭和普利西之後說。

  「為什麼?」羅蘭直截了當地問。

  她這甚至都不能算單身入住,這不還帶了一個普利西嗎?

  經理抱歉但是堅決地回復:「因為我們旅店不希望接待從事不當營生的女性。」

  竟然是這個原因——可以想見這裡的皮條客有多猖獗。

  但這對於羅蘭來說的確是令人上火的冒犯。

  「第一,我只在這裡住兩晚——」

  她只要找到一個可以暫時落腳的住處,就會立即從旅店搬走。

  「第二,你們默認單身入住的女客都有可能從事不當營生,這對女性是極大的冒犯。難道你們的女性親屬就不會有需要單獨出門的時候嗎?」

  經理卻不肯通融:「您只需要找到一位能為您作保的紳士,之後您在本店住多久都可以。」

  「一個男人出面作保,難道就比我自己的保證與宣誓更有效嗎?」

  羅蘭抗議無效,她被告知:必須得找到一個認識的男人作保,否則就得另尋住處。

  「整個上城區的旅店都有這樣的要求,您如果做不到,就只能去下城區找地方住。」

  上城區的治安比下城區略好,住在下城區的單身女性,在提心吊膽之余也很容易被人在背後說三到四。

  「韓夫人,思嘉?是你嗎,思嘉?」

  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背後打了聲招呼,是白瑞德的聲音。

  羅蘭吐出一口氣。

  白瑞德的出現對她來說既及時又尷尬,及時的是他能替自己充當一個「保人」,尷尬的是需要他作保的竟然是這種內容——不會從事不當營生?

  羅蘭感覺像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哦,白先生,原來您認得這位夫人。」

  從旅店經理的態度來看,白瑞德是這間旅店的常客。

  幾分鐘之後,白瑞德當著滿臉慍色的羅蘭簽下了一份保人的證明。

  經理的那張臉,在見到白瑞德之後,幾乎已經寫上了「大拍馬屁」四個大字。他不住口地恭維白瑞德,並且立即招呼門童,讓人把普利西和羅蘭的所有行李都帶到她的房間裡去。

  「思嘉,你們女人要擺脫這些偏見,還需要再多幾年。」

  白瑞德在羅蘭耳邊悄悄地說。

  羅蘭:確實……

  如今戰後,但凡略有些姿色的單身女性都被認為是從事「不當營生」。

  能嫁的女人都嫁了——只要身體完好的男人,再略有些身家,不管多大年紀,都是婚姻市場上的搶手貨;剩下的那些,社會似乎也沒給她們什麼其他選擇。

  「不過,您怎麼到新奧爾良來了?」

  「來談生意。」羅蘭沒好氣地簡要回答。

  「哦?需不需要為你介紹『生意伙伴』?」

  白瑞德伸手瀟灑地理了理外套的衣領,看似隨意地問。

  羅蘭這才注意到他穿得很光鮮,白色的外套領子上滾著藍邊——這副光鮮的行頭是衛希禮或者威爾根本沒辦法想像的。

  「謝謝,不必了,我事先已經和對方聯系過了,明天就去拜會。」

  「哦,這樣啊。」白瑞德心裡有點好笑,臉上卻故意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您只在新奧爾良逗留兩天嗎?」

  羅蘭故意含糊其辭:「嗯,在這裡只住兩天。」

  「那我更應該抓緊時間,請您吃一頓晚飯了。您初來乍到,一定不知道該享用哪裡的餐廳。」

  「您先休息吧!晚上我再來邀請您。」

  白瑞德看見羅蘭遲疑,突然在她耳邊笑著說:「我可是豁出自己的身家和名譽為您作保的人,您不至於不讓我請您吃一頓飯吧?」

  羅蘭緊抿著嘴唇,似乎有火焰在她綠色的眼眸裡燃燒。

  ——這家伙為她作保,證明她是良家婦女,怎麼還就得豁出身家和名譽了?

  白瑞德很清楚這是她生氣的前兆,當下哈哈一笑,揚長而去,把她晾在旅店裡。只有旅店的經理還留在客廳裡賠笑,隨時准備承受她的怒火。

  晚上,白瑞德真的到旅店來,恭恭敬敬地請她去附近的餐廳吃飯。

  他穿著全套禮服,戴著手套,打著領結。羅蘭有些不情願,但到底還是去換了一件她帶來新奧爾良最好的裙子,耽誤了一點時間。

  「夫人,一定要嘗試一下這裡這座城市最美好的食物。」

  白瑞德眉開眼笑,仿佛能請她吃飯是平生夙願。

  他帶她去了一家高級餐廳——這令羅蘭感到很新鮮。在這個位面裡,以及在之前的各個位面,羅蘭都還沒有嘗試過「餐廳」這種商業形式。

  以前的位面裡她要麼大富大貴,要麼小富即安,家裡都供養著手藝不錯的廚子。

  剛進入這個位面的時候她卻窮到吃了上頓卻還不知道下頓在哪裡,更加與「餐廳」這種東西無緣。

  但是白瑞德卻可以,白瑞德帶她去了法語區最好的一家餐廳。

  他點菜,點了一上岸就送到餐廳裡的新鮮生蠔,用紅酒烹的閹鴿胸肉和白酒烹的開口牡蠣;他也點了酒,點的酒很有品味,酸度剛剛好,能柔和地襯托她面前的鴿子和牡蠣。

  而她擁有不會為他丟臉的儀態。

  上一個位面的寄宿學校裡她學過淑女全套用餐禮儀,她知道怎麼用刀叉去對付開口的牡蠣,知道怎麼把生蠔悄無聲息地送入口中而不發出「哧溜」一聲……她的動作高貴優雅到白瑞德根本看不下去。

  「思嘉……我倒還不知道你……」

  「你一直以為我是在塔拉長大的鄉下野丫頭,對不對?」

  白瑞德失笑,將腿上的餐巾放在一邊。

  「我怎麼敢!」

  「嘉樂是從愛爾蘭逃難來美國的這沒錯,但是埃倫和她的家族是查爾斯頓的法國名門望族。」

  他的目光明亮,望著她那張板著的小臉。

  「所以你一直在用埃倫教給你的法式教養來偽裝自己,掩飾自己內心深處屬於愛爾蘭人的熱情。」

  羅蘭放下手中的刀叉,微微眯著眼睛,專注地望著他。

  很顯然,在這個位面裡,最了解她的男人,不是嘉樂,不是希禮,不是威爾,是眼前這個家伙。

  白瑞德突然將手中的刀叉朝面前的盤子裡一扔,發出「哐當」一聲響,驚嚇到了整個餐廳裡所有的人。人們錯愕地轉過臉,看向這個破壞餐廳禮儀的家伙。

  「對不起,思嘉,我帶你來錯地方了。」

  白瑞德衝著匆匆搶上來的侍者遞出一疊鈔票,這疊鈔票足以讓侍者閉嘴,一個字都不說地把他們倆恭送出餐廳。

  他挽著羅蘭,在新奧爾良的街道上走得很快。羅蘭身不由己地跟著他轉了幾個彎,她揚起臉,向他投去詢問的眼光。

  「哈哈,我說過的,應該帶你嘗試這個城市裡最美好的食物——」

  他帶她飛快地走了五分鐘,突然推開一家小酒館的門板就走了進去。

  「老規矩,來兩份招牌——」

  「再來兩杯朗姆酒和冰水。」

  羅蘭卻望著這小酒館裡的人們發呆。這裡的人三三兩兩,散坐在吧台和幾個卡座之中。

  他們打扮各異,但是穿成像瑞德這樣的,站在這間酒館裡,絕對是個異類。

  而且,這間酒館裡,除了瑞德這樣的白人男子,還有黑人、棕色皮膚的西班牙人……

  這個地方……能提供這城市最美好的食物?

  很快,酒先送上來了,粗制的玻璃杯裡盛著淺淺的一盅,另外附贈了一杯冰水。

  羅蘭好奇地嘗了一口,只覺得蜜香濃郁,但酒的度數很高,和剛剛在高級餐廳裡喝到的葡萄酒不可同日而語,只飲一口她就覺得醺醺然。

  她只得評價:「這酒……有點兒上頭。」

  好在食物馬上也送上來了——兩三種不同的食物,全部堆在同一只深盤裡,最底下是用秋葵燉的濃湯,濃湯上舀了一大勺用香腸和海鮮做成的燴飯,在最上面,鋪了一層滿滿的小龍蝦。

  看這食物的規模,幾乎能直接從盤子裡冒出來。

  瑞德滿不在乎地扯過一幅油跡斑斑的餐巾,直接往領口一塞,轉過臉用挑釁的目光看著羅蘭,似乎在說:「我的法蘭西淑女,這裡你可以嗎?」

  羅蘭:吃小龍蝦……這誰怕誰?

  什麼禮節儀態規矩,在美味面前,都一邊去吧!

  她頓時從自己的手提袋裡掏出手帕,也學著瑞德的樣子往領口一塞,然後把手提袋往高腳凳下一扔,伸手就去抓那些從盤子直冒出來的小龍蝦。

  秋葵湯給這些龍蝦帶來了一場鮮美而濃郁的醬汁,同時也讓羅蘭的十指沾滿了粘稠的湯湯水水。

  羅蘭卻手下不停——吃小龍蝦這種事,能難得住她?

  白瑞德頓時看見她毫無顧忌地剝蝦吃蝦的樣子,看見她把手指放進嘴裡輕吮,看見她滿手黏糊糊地就去抓盛著烈酒的玻璃杯……

  這副景像似乎是印證了她在白瑞德心中的想像,又似乎給了瑞德無限的驚喜。

  接下來這低矮昏暗的小酒館裡,就回蕩著瑞德放肆的大笑聲:「好,好!我真沒想到……」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種淑女。

  羅蘭衝他翻個大大的白眼——淑女也是會吃蝦的。

  話說回來,瑞德說這是新奧爾良最好吃的食物,完全沒說錯。她面前這盤秋葵湯加燉飯加小龍蝦,是她有生以來吃過的最鮮美的食物,裡面加入了各種香草調料,味道濃烈,異香撲鼻。

  配對這樣濃烈味道的食物,朗姆酒入口的滿口香甜與之很搭。

  然而這樣汁水淋漓的吃法卻不是她那小小一方手帕能夠招架的。羅蘭吃到興起,竟然沒有留意到她的臉頰上也沾上了不少秋葵湯。

  瑞德順手從他的領口把那幅餐巾扯了下來,握在手裡,靠近她,想要擦一下她那張快要花了的玫瑰色臉頰。

  ——想想就覺得有點曖昧!

  羅蘭卻突然一抬頭,剛剛好避開他那只大手——

  恰逢提琴的弓觸碰在弦上的聲音響起,大提琴拉出一個深沉悠揚的音調。

  羅蘭又驚又喜:「竟然有樂隊?」

  「這裡竟然能聽到純正的布魯斯?」

  新奧爾良犄角旮旯裡的一個小酒館,即將上演純正布魯斯現場。

  是的,擠在酒館一角,准備開始奏樂的小小團體,從提琴手、小號手、鼓手,再到准備開始唱歌的人,全都是黑人。

  瑞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想:是不是該怪自己把這樂隊請來的不是時候呢?

  真要怪,恐怕只能怪,他深知她有多麼喜歡樂隊。


第104章 飄位面17

  等到羅蘭跟隨白瑞德走出這間小酒館的時候,她踉踉蹌蹌,頭重腳輕。

  享用朗姆酒那甜蜜的口感與香氣,就也不得不承受它的烈度。

  「等我在這裡安定下來,我也要開一間這樣的餐廳——」

  羅蘭將手一揮,剛好避開了白瑞德來扶她的手臂。

  街道兩旁的屋子裡映出燈火,映在他眼眸之中,令他的眼神看起來很奇特。

  「開一間餐廳?」

  他忍不住失笑。

  「要在國家興建的時候『賺大錢』的人,沒想到你竟然只有這麼點志向?」

  羅蘭卻搖搖手,很認真地說:「要賺錢太容易了——」

  她的種植園,她的精品茶種,她的專利……哪一樣不會給她帶來可觀的收入?

  「最重要的是要娛己——做人要開心!」

  她只在這裡逗留了大半天,造訪了一間餐廳、一家小酒館,就已經喜歡上了這座城市。

  它擁有豐富的物產,新鮮的海貨源源不斷地從漁船送到岸上;它又有如此令人著迷的烹飪傳統,各種濃烈馥郁的香草和調味料在食物中運用得淋漓盡致。

  除此之外,還有音樂……

  最重要的是,這座城市是開放的,不問出身,不問來歷,她和瑞德一起縮進街邊的小酒館裡也沒有人對他們品頭論足。

  不像在亞特蘭大,鄰居和親戚們能准確地知道你每一天的全部動向、孩子哭了幾次、晚餐餐盤上放著什麼……

  「我想,我很喜歡這座城市——」

  她避開了瑞德的手臂,獨自一個人辨認方向往回走。

  「別胡鬧!」

  「你是不能夜裡一個人獨自走夜路的。」

  自從戰爭結束,無數被解放了的黑人湧入城市,戰俘回歸故土,城市裡便擠滿了三教九流。人口過剩,城裡自然而然地孳生貧困與不安定。晚間的治安糟糕得很,女士們獨自走夜路相當危險。

  羅蘭卻衝笑著白瑞德搖了搖手——

  「就衝她,我也不能跟你一起走!」

  白瑞德駐足,順著她伸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遠處,一駕馬車停下來,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走下馬車,遠遠地等著瑞德。她頂著一頭艷麗的紅頭發。

  貝爾·沃特琳。

  她也在新奧爾良。

  羅蘭一個人走在前面,白瑞德雙手插在褲兜裡,不徐不疾地跟在她身後。

  他很快發現,紅發女人的出現只讓她的心情壞了那麼片刻,之後她又很開心地走在碎石子鋪就的街道上,步子邁得像是舞步。

  ——就很郁悶。

  她難道不會覺得嫉妒的嗎?

  但很快她走到了光亮的地方,明亮的光線照亮了她身上的衣飾,也照亮了剛才那頓「美餐」給她裙子上留下的油斑和污漬。

  她頓時「糟糕」了一聲,趕緊去找手帕來想擦,卻還哪裡找得到?

  他聽見她的嘆氣聲,他想起她早先說過的,已經約好了人,明天要去拜會。

  他忍不住大笑起來:看來今天晚上他這一場胡鬧也不算是徒勞無功,至少她以後每次想起這段經歷,就會既開心又懊喪。

  她會記住和他在一起的這個夜晚。

  羅蘭聽見這種得意的笑聲,更是氣到上頭,轉身衝瑞德走來,伸出一對粉拳,衝著他胸前捶了兩下。

  瑞德突然生出衝動,不顧她的抗議,把她往自己懷裡使勁兒一擁。他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她那對燃燒著憤怒的綠色眼睛。

  在過去的那麼長時間裡他見過很多人,男人女人,他見過他們的眼神,失落的、絕望的、貪婪的、頹廢的……只有眼前這對眼睛如此生氣勃勃,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然而他最終也沒敢造次,沒敢衝著她那對紅艷艷的嘴唇吻下去——她的眼睛裡寫滿了抗議,她的嘴唇不屈地使勁兒抿著。

  瑞德有種感覺,如果現在冒犯了她,恐怕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理睬她了。

  於是他松開了女人,伸手攬著她往旅店去:「夫人,您別走錯了方向。」

  旅店裡——

  「普利西,來,好孩子,接過你的思嘉小姐,給她多喝一點水……」

  「不要讓她就這麼躺著睡過去,你去多找幾個枕頭,幫她把身體墊高——嗯,對,這樣明天早上她不會因為水腫而咒罵我。」

  「待會兒你幫她把這身裙子換下來,帶著油漬的那些地方用肥皂水搓一下,然後在火爐旁邊放著烘一會兒,再細細地用小刷子把衣料表面的絨毛剔出來……」

  「什麼?你不會?」

  白瑞德心裡感慨:郝家雇佣這個小女僕,別是在做慈善吧。

  「那你就什麼也別動了,把這個別針給她——」

  他拿出自己早就准備好想送給她的鑽石別針,想了想,還是囑咐了一句:「是我借給她的,要她別弄丟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羅蘭已經坐在了茶葉商人的會客室裡。

  昨晚的衝動令她後悔不已,但好在一切還在掌控之中。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並沒有因飲酒而脫水,也沒有因為喝了過多的水而面頰浮腫,衣服上雖然有一塊最大的污漬沒法兒完全洗掉,但是白瑞德借了一枚鑽石胸針給她。

  這些足以讓她氣定神閑地坐在茶葉商人對面,坦然地接受對方的打量。

  「夫人,您今天有更多的茶葉樣品帶來嗎?」

  「上次那些樣品太少了,我無法判斷您茶場的出產是否能夠保證一貫的品質。」

  羅蘭微笑著遞上新出的樣品——現在的茶葉盒已經和最早的那一批又不一樣了。這些盒子已經不是用錫鐵罐頭回收改制的盒子,而是真正上好的錫盒。

  茶商小心翼翼地打開錫盒,用茶匙舀了一匙茶葉堆放到白紙上,仔細觀察顏色和形狀,然後聞味道,最後喊了僕人過來,用這些茶葉沏了一壺。

  茶香氤氳,茶商陶醉。

  羅蘭坐在對面略有尷尬——很可能對方已經完全沉浸在這上等好茶裡,把她給全忘了。

  「啊呀,夫人,我幾乎把您給忘掉了。」

  羅蘭:果然如此——

  清醒過來的茶商終於想起來還要談生意。

  「說實話,如果不是葛倫森先生提起他曾經在您的種植園見過茶樹,我根本就不敢相信——」

  難怪羅蘭聯系了那麼多茶商,最終只有這一位邀請她來面談合作——敢情是因為遇到了「眼見為實」的人。

  羅蘭略感慶幸,幸虧當初有葛倫森先生親眼到塔拉去看了一眼她的老茶樹。

  「新世界竟然也能產茶?!」

  羅蘭笑了:歐洲人習慣於把他們熟悉的那一片大陸稱作「舊世界」,把美洲、非洲和澳洲稱作「新世界」。認為「新世界」不會出產他們熟悉的作物,這是妥妥的誤區。

  不過,來自故鄉的上好茶種生長在她自己的土地上,這也出乎羅蘭的意料。

  但既然上天賜予了她這樣的禮物,那她自然也少不了要引導好好宣揚一下——不僅僅是在位面裡,也為了位面商店,為了源遠流長的華夏茶文化。

  「您是品慣了絕頂好茶的人,在您看來,這種茶的品質如何?」

  茶商感慨道:「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的茶。」

  「您這茶種來自哪裡?」

  「來自遠東,華夏!」

  聽見這個地名,茶商頓時肅然起敬。茶和茶文化源自華夏,做這行生意的人人都在心中存了敬畏。

  茶商又說起如今的茶市:「從印度裝船的大吉嶺和阿薩姆茶,在英國和美國大受歡迎。但要我說,都及不上您這茶的萬分之一。」

  羅蘭頓時笑了:「產量也及不上那些的萬分之一。」

  她把塔拉實際的產量一說,茶商頓時變了臉色。

  近兩年的產量,都是茶葉商用一只手提箱就能全部裝走的。等再過幾年產量上去了,恐怕也只是一小車而已。

  「只有這麼一點點……」茶商幾乎要驚呼。

  很顯然,這種茶產量雖好,但是產量是遠遠達不到茶商的要求。茶商擔心這沒法兒給他帶來足夠的利潤。

  「恭喜您!」

  羅蘭垂下眼簾,認真地道賀。

  「只要您同意與塔拉,在新世界出產的這種極品好茶,就全部是您的了。」

  在這個位面的時代,飢餓營銷似乎還沒有出現,但是「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人人都懂。這茶葉商頓時被羅蘭搬出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唬得一愣一愣的。

  的確,放眼整個大陸,都沒辦法再找到和眼前這種茶一模一樣的替代品了。

  「那……那華夏呢?」茶商惶恐地問著。

  做一行的人對華夏有一種天然的敬畏,茶商沒准把這「大紅袍」想像成在華夏遍地都是,隨手可得的佳品。

  「您放心吧!這樣的好茶,華夏又不是不識貨,怎麼可能任它流出國境,進入別的市場?」

  於是羅蘭把「大紅袍」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講給眼前這茶商聽說,告訴他真正可以算得上是「大紅袍」的,全天下只有三株,產量極其稀少,絕大多數都作為貢品。

  其余市面上即使偶爾出現,也都只是「大紅袍」的子子孫孫。

  這些子孫後代之中,有一枚偶爾在塔拉的土地上生了根,由此成為「新世界」裡獨一無二的好茶。雖然與華夏的母株比起來,依舊無法望其項背,但是足以讓全世界有機會對真正的「極品茶」略窺一二。

  「這是個好故事。」

  茶商終於從中獲得了一些靈感。

  他開始激動,起身站在辦公室裡來回走動,不停地搓著手。

  「夫人,您真的啟發了我。」

  「我原本想把這些茶送到紐約的拍賣行,但是聽了您的話,我決定把它送到倫敦去。在倫敦的拍賣行拍賣——」

  「不過,您是怎麼知道這些故事的呢?」

  「還有這茶葉的制法,我以為只有在華夏才會有人懂得怎麼將采摘下來的茶葉焙制成茶。」

  羅蘭笑笑,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表現得高深莫測。

  「我自己有種植園,又做著這一行的生意,自然多少要有些了解。」

  羅蘭不說過程,只說結論。

  因為什麼她都沒說,所以才更加無懈可擊。

  「您和塔拉合作,塔拉自然會與您共同進退——」

  羅蘭談妥了與茶商合作的條件,起身與茶商握手。她與這茶商談的是長期獨家專供,茶商不會擔心她把「大紅袍」供應給別家,因此可以放心大膽地宣揚「物以稀為貴」。

  等到「大紅袍」參加過倫敦的拍賣會,身價就會層層地往上翻。到了那時,羅蘭自然會從茶商這裡分得她應享有的那一份利潤。

  「夫人,我向您保證,不出十年,『塔拉·大紅袍』這個名字,一定會風靡全球,成為頂級茶的代表。人人以珍藏這種茶葉為榮。」

  茶商此刻信心十足,躊躇滿志地向羅蘭保證。

  羅蘭心知她還有一份位面商店的分紅,心裡暗暗祈禱,希望「大紅袍」這個名字,現在就能在位面商店裡走紅,讓大家都嘗嘗這種絕頂好茶的味道。

  畢竟在22世紀,人們已經模擬出完美栽培武夷岩茶的種植環境——「大紅袍」雖然依舊珍貴,但已經不再那麼稀缺,是人人能夠喝得到的佳品了。

  離開茶葉商人的辦公室,羅蘭腳步輕松。

  她招呼一直在辦公室外瞎逛的普利西:「走了……我們下午還有很多事要辦!哦,對不起,剛才沒有看見您,白先生。」

  在這裡看見瑞德,羅蘭也是很服氣的。

  「您好!」瑞德興高采烈地向她打招呼,「我看見了您的女僕,因此停下來和她聊了幾句。」

  「我看您滿面春風的樣子,事情想必進行得很順利?」

  羅蘭點點頭:「是的,很順利。」

  白瑞德頓時滿臉喜色:「看來我的『好運別針』確實能夠帶來好運。」

  羅蘭低頭瞅瞅胸口別的那一枚鑽石別針。

  他借給她的這枚別針剛好遮住了她的裙子前襟一大塊難洗的油漬,令她不至於在茶葉商面前顯得失禮。

  她立即動手把那枚別針摘下來,還給白瑞德說:「謝謝您,這您也明說是借給我的,我現在就把它換給您。」

  白瑞德接了別針在手裡,心裡埋怨自己嘴快。

  「不過,它能帶來的好運,似乎只在您身上才會顯現。」

  瑞德一時再也想不到什麼別的辦法,能說服她把這枚「禮物」收下的了。

  誰知羅蘭了然地笑了笑,說:「謝謝您,不過我能談成這筆生意,應該也不全是因為好運的緣故。」

  她對整個市場的了解,對人性的觀察,以及一本正經地天花亂墜的能力,都是幫她贏下這筆獨家訂單的根本原因。

  當然了,最要緊的,還得歸功於「大紅袍」本身,是真正的絕品好茶。

  如果說唯一能稱得上是「好運」的地方,就是這個茶葉商非常愛茶懂茶,敬畏來自華夏的茶文化。羅蘭和他談起這筆生意,並沒有感到太過費勁。

  白瑞德被她這份自信當場噎了回去,鑽石胸針托在手裡托了半天,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他問羅蘭:「我記得,您在這座城市只打算待兩天?」

  羅蘭剛到時入住旅店,確實是這麼告訴白瑞德的。

  現在她也一本正經地點頭:「是的,我獨自出門,不僅沒有帶上韋德,連我家的貓都沒帶。現在已經很想念塔拉了。」

  確實如此,她這次到新奧爾良來,誰都沒帶,因此更加沒辦法帶貓——現在怪想念的。

  但事實上,她剛才招呼普利西的時候差一點就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了:「下午我們去找房子。」

  白瑞德聽了,點點頭,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行禮:「那麼,夫人,祝您回塔拉一路順利。」

  羅蘭也一本正經地向他告別,然後揚著頭帶著普利西離開。

  白瑞德望著她的背影,心裡好笑:

  「親愛的,你昨天晚上自己說過的話,現在已經不記得了嗎?」

  「等我在這裡安定下來,我也要開一間這樣的餐廳——」

  昨天晚上她信誓旦旦地說。

  但那時酒後之言,不曉得她能不能當真。

  「思嘉,你現在終於打破了家人和朋友給你的那張人情世故的枷鎖,就不要再回去了好嗎?」


第105章 飄位面18

  羅蘭是故意要避開白瑞德的——沒辦法,情緒使然。

  她對於他的「植入式情感」就是「不喜歡」與「被冒犯」。

  再加上紅頭發的貝爾·沃特琳——她知道白瑞德和貝爾是什麼關系,她也認可正常的成年人都有這種需求,但是她不打算把自己攪和進去。

  她撒了一個含含糊糊的謊,假裝她已經談完生意了,要回塔拉。

  而他恭敬地向她告別,並且表示希望以後能在亞特蘭大或者塔拉再見。之後就轉身,他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形的街道上。

  羅蘭松了一口氣,覺得白瑞德如果能夠早點離開新奧爾良,就真的再好不過了。自從踏上新奧爾良的土地,她似乎就從未離開過這個人的影子。

  「走,普利西,我們去找房子!」

  羅蘭鬥志昂揚地說。

  她的黑人小女僕此刻正蹲在路邊打瞌睡,這時候總算站起來揉了揉眼睛。

  「您在辦公室裡的那會兒,白先生可一直都在那。」

  羅蘭:……難怪自己一出門就會遇見這家伙。

  「他還給了俺十美分去買甘蔗水喝。」

  到了季節,這新奧爾良的街道上滿大街都是賣甘蔗水的小攤販。

  「俺把這十美分收著,俺要給迪爾西買件禮物。」普利西滿心惦記著家裡人。

  「收著吧!」羅蘭吩咐普利西,「咱們不都說好了,你是有正經工作的女——女助理。」

  她不太喜歡「女僕」這個字眼。

  「以後每個月你拿到的工錢,都是你的,歸你自己支配。」

  普利西一蹦三尺高:「那俺不是比波克和迪爾西都要闊了?」

  羅蘭一想:也對,波克和迪爾西,還有嬤嬤——他們也應當算是被「解放了」的黑人。塔拉一直把他們看成是「自家人」,所以不給他們分配塔拉的收益,這也是不對的。

  她把這一點記下來,以後要寫信給梅利,塔拉的收入應該在所有付出勞動的人之間分配……

  怪了,羅蘭想:這樣的事,她沒有想著交給希禮或者威爾,也沒有想著要交給自己的妹妹卡麗恩,她直覺應該交給媚蘭。

  媚蘭是最公正的人,最不偏不倚的人——她能像埃倫那樣把塔拉照顧得妥妥當當的。

  羅蘭直覺是這樣,可再一想,梅利那病懨懨的身體……

  她隨即打消這個念頭,決定等有空了自己來把塔拉的事情安排一下。

  隨即羅蘭帶著她的「女助理」普利西去看房子。

  她給自己的時間太緊(旅店只打算再多住一晚),預算又太少,因此房子找得極其不順利。

  好不容易在法語區找到了一間還算合適的,卻又考慮到她的「女助理」不會說法語,生活不便,不得不放棄。

  最終她在治安較好的上城區和魚龍混雜的下城區之間找到了一間屋子——一片聯排屋子最靠近街道的一間,因此有一個不小的庭院,庭院裡有自己的水井。

  可供羅蘭和普利西使用的房子在樓上,她們兩人共用一個盥洗間。樓下是房東的客房和會客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房子沒有廚房。

  這個位面裡沒有煤氣灶電磁爐……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任何便捷灶具都不存在。只有燒柴或者燒秸稈的粗笨大灶,而且不是每一間房子裡都有。

  在羅蘭看來,廚房還是很必要的,如果要長期在這裡居住,她不可能每天都去白瑞德帶她去過的高級餐廳——那將是一筆巨大的開銷;作為一名單身女性,她也不太可能總是造訪街巷深處的小酒館,盡管她很喜歡那裡的樂隊。

  羅蘭向房東太太提出了這個問題。

  房東太太隨手一指:「喏,可以去那裡,借他家的廚房。」

  羅蘭順著房東的指點張望,見到那是一棟兩層的小樓,上住下商。樓上有一座陽台,陽台門緊閉。

  而樓下赫然是一家帶招牌的小餐廳——「湯米家的廚房」。但是餐廳的大門關著,招牌上又是蛛網又是灰塵,應當是有些日子沒開過張了。

  「這是一家關閉了的餐廳?主人卻還住在樓裡?……我也能去借用廚房嗎?」

  房東太太卻不肯再多說了。她像是唯恐羅蘭不肯付租金似的,催著收了兩個月的房租,就匆匆忙忙地告辭了。

  新租下的房子不算大,但是裡面的物品用具還算是齊全。

  羅蘭和普利西回了一趟旅店,把她們的行李都取來,就能直接在這裡住下了,算是在這座城市裡有了一個落腳點。

  普利西對此很不解:「思嘉小姐,我們為什麼不回塔拉?您的『大生意』談成了,不是嗎?」

  普利西對什麼茶葉專賣、專利轉讓之類的事一無所知,但是她對羅蘭崇敬無比,一直認為羅蘭在做「大生意」。

  「談是談成了,但是我還有別的生意要繼續談。」

  確實如此,早先她申請的農機專利只在佐治亞州有效,如果想在路易斯安納州也享有權利的話,必須在新奧爾良再申請一遍。

  好在這事不難,文件都是現成的,而且即使有人想和她競爭,她有佐治亞的專利在手,也令她擁有絕對的優勢。

  另外,農機的合作商也要慢慢地都談起來。

  她有的是事情要忙,有的是錢要賺。

  「再說了,」羅蘭望著普利西,「好不容易來到一座新的城市,你難道不想多看看,反而要急著回去?」

  普利西不明白:「塔拉……塔拉多好呀!」

  羅蘭笑了:她也愛塔拉啊。

  但是人永遠都會從鄉村往城市走,在這個位面也不例外。

  既然這樣,她就要為現在還在塔拉的人在城市裡打下根基。

  另外,她也很喜歡這個城市,喜歡這裡的人不問出身,不問來歷——人們關注的不是她「是誰」,而是她「能做什麼」。

  她想要在這裡做一些自己擅長的事、喜歡做的事。

  下午,羅蘭決定去那棟可以借用廚房的房子裡去看個究竟。

  她先去餐廳門口張了張,那裡依舊鐵將軍把門——

  於是羅蘭按照房東太太的指點,從小樓另一側的邊門推門進去,進門轉一個彎,就是廚房。

  這間廚房是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雖然這餐廳看起來已經很長時間無人使用了,但是廚房卻很干淨,櫥櫃灶台烤爐,都是一塵不染。

  羅蘭再檢查盛放材料的地方,只見油鹽米醋,最基本的調味料,一樣都不少。房梁上甚至還吊著兩枚切掉了一點兒的腊肉和腊腸。

  難怪房東太太讓她到這兒來借廚房。

  羅蘭想:無論如何應該先向主人打個招呼,於是她帶著普利西在這棟房子的一層慢慢尋找。

  「請問,有人嗎?我可以借用廚房嗎?」

  羅蘭大聲詢問,在這座空空蕩蕩的房子裡甚至有點兒回音。

  她伸手推門,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那座餐廳裡——餐廳裡擺著一張張深紅色胡桃木的餐桌餐椅,桌布全都整齊地疊在一起,放在餐廳的角落裡。

  下午的陽光透過沾滿灰塵的玻璃窗,從外面照進這個小小的空間裡,有一種莫名的安靜寧謐。

  「你們是誰?」

  一個粗獷的女聲從羅蘭背後響起。

  羅蘭猝不及防,嚇了一大跳。她身後的普利西更加沉不住氣,直接叫了起來:「啊——」

  「沒想到你們這麼唐突粗魯,在別人的屋子裡還大喊大叫。」

  聽見來人的聲音裡都是慍怒。羅蘭趕緊轉身道歉。

  她一看見對方的模樣,差點兒開口招呼:「嬤嬤——」

  是的,如果不是對方帶了一點兒法語口音,羅蘭會以為是身在塔拉的嬤嬤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是一個身材寬厚的黑人婦女,她和嬤嬤一樣,擁有一張黝黑而和藹的臉,厚實的胸脯和蒲扇似的大手,但也和嬤嬤一樣,故意顯出一副威嚴和教訓的面孔。

  普利西則完全嚇傻了,像是一根木棍似的杵在原地。

  「嬤嬤!」——她喊了一聲。

  「我知道了,」來人眼裡精光一閃,突然邁著大步走上來,伸手拗住了普利西的手腕,「你一定是支使這個孩子來干活的,你這昧良心的奴隸主,這孩子才這麼點兒年紀,你卻打發她來干活!」

  普利西頓時流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仿佛真的被主人欺負了。

  羅蘭趕緊說:「普利西,快告訴嬤嬤,你是我的什麼人,你每個月從我這裡拿多少工錢?」

  普利西憋著嘴,半天才冒出來一句:「我……我是思嘉小姐的,女,女,女……助理。」

  被嚇壞了的普利西腦筋根本不夠用,半天才想起這個職位,然後才把她每月能從羅蘭這裡領到的工錢給報了。

  「嬤嬤」這才有點相信了,松開了黑人少女的手。

  「你……沒把這孩子當奴隸,也沒把她當女僕?」

  羅蘭輕輕搖頭:「不,奴隸早就被解放了。這孩子是我的家人,是我的伙伴。」

  普利西立即擺出一副感動的哭臉。

  嬤嬤盯著她們兩人,看了又看。

  「我們剛搬到這裡附近,實在是無意打擾,」羅蘭指指原處自己新租的房子,「而是想借用這裡的廚房。」

  嬤嬤看了一眼鄰居的房子,哼了一聲,說:「那個老摳門,總想著讓她的房客到這裡來借用。」

  這種事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你們自己動手,自己收拾干淨,材料自己買,油鹽佐料沒了你們就自己加滿——」

  嬤嬤丟下這一句話轉身要走,地板在她腳下發出響亮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誰知羅蘭又問了一句:「敢問,府上有幾口人?」

  黑人嬤嬤頓了頓:「……怎麼?」

  「既然是我借用廚房,至少應該由我表示一下。今天的晚飯我請各位享用吧。」

  「哼!」這位嬤嬤哼了一聲,「看您的模樣,別把我家廚房點著了就行。」

  普利西這時卻知道插嘴了:「燒火我會!」

  羅蘭:……

  她只能盡量用誠摯的目光望著眼前的婦人,直到對方終於稍許軟了一兩分。

  「兩口人,太太吃得很少,但是俺胃口可大……不過味道不好,俺可咽不下去。」

  黑人嬤嬤丟下一句話,踏著咯吱咯吱的地板離開了。

  羅蘭松了一口氣,摘下了牆上的一只菜籃,帶著普利西出門——她早早就相中了鄰近的一個小市場。在這裡,歸航的漁船會帶回來各種各樣的漁獲,也有些小商販會在這裡交易用來烹飪的其它佐料。

  羅蘭買到了一大把秋葵和幾顆檸檬,一袋蜆子,幾只活蹦亂跳的大蝦。

  她又去零沽了一小袋米,才轉回「湯米家的廚房」。

  路上,她沒忘了到自己租住的院子裡摘了不少香草——野蔥、野蒜、迷迭香、牛至、鼠尾草、野芹菜……

  那摳門的房東指著房客去薅別人家的羊毛,沒想到現在卻被羅蘭「順手牽羊」,薅去了不少花園裡的香草。

  普利西則抱了柴火去廚房裡燒火,順利地把那大灶點著了。

  羅蘭這邊已經將材料准備得差不多。她先把蝦去殼去頭,蝦頭和蝦殼同蜆子一起用油略炒,然後吊湯。

  湯吊好,一部分拿來與秋葵同煮,另一部分用來煮飯。

  她先在一只平底鍋裡把香草都炒香,然後再把淘洗過的米放進去炒,炒至米都把香草的汁水吸收之後,再倒入剛才的高湯,連同切碎的腊腸、蝦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材料一起煮飯。

  普利西驚呆了——

  「思嘉小姐,在塔拉我從沒看過您做飯——」

  羅蘭心想:確實……我自己也好久沒做了。

  在前兩個位面她都不需要自己動手下廚,但好在以前在「種田位面」下廚下得熟練,這些技能到現在也不曾丟。

  「您是怎麼認得那些香草的?」

  「埃倫教的唄!」羅蘭隨口回答。

  但她這辨識香草的能力和埃倫、和塔拉都沒什麼關系,全都來自「種田位面」。

  「在全世界種田」大賽裡有一季是在米其林廚房裡種田,主廚要什麼羅蘭就得種什麼出來——那一季羅蘭沒少被「虐」,但是也由此認得了各種各樣的香草和千奇百怪的食材。

  事實上她只要聞到香味、嘗到味道,已經大致能猜出來裡面加了什麼佐料。

  那天和白瑞德一道,在那間小酒館裡嘗過了招牌的秋葵湯和燴飯,羅蘭就已經知道了大概做法,現在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照著樣子做一份而已。

  剛才的黑人嬤嬤說她「嘴刁」,羅蘭猜想這不外乎是習慣了新奧爾良本地的風味,於是她干脆復制前一天嘗到的本地菜肴,反正這些菜肴材料易得,做法也不復雜。

  「好香啊!」

  一邊打下手的普利西由衷地感嘆了一聲。

  從爐灶上彌漫開的香味,迅速充滿了整間廚房,繼而又透過門窗,迅速向街道上飄散。

  「咚咚咚——」

  突然,羅蘭聽到了有人在敲前面餐廳的門。

  來人鍥而不舍地敲著,還大聲詢問:「餐廳……這餐廳今天是重新開門了嗎?」

  「唔,好香!好久沒有聞到這麼香的味道了。」

  羅蘭不得不跑去打開了餐廳的前門,向外面的人解釋:「不,很抱歉,餐廳並沒有重開……我是這裡的鄰居,在借用這家的廚房。」

  來人誤會了,也感到很抱歉,抬手提了提帽子致意,說:「夫人,不好意思……實在是因為,太香了。我還以為餐廳重新營業了呢。」

  「不過想想也能想到的,自打湯米陣亡的消息傳回新奧爾良來,這店就再也沒開過。芒羅太太……她還好吧?」

  羅蘭只能含含糊糊地點點頭。

  將人送走以後,她抬起頭,看見這家餐廳門外幾乎歪倒的招牌:「湯米家的廚房」。

  沒有了湯米,「湯米家的廚房」自然也就再也沒心情再開張。

  果然戰後每一個家庭都或多或少有一個傷心的故事,這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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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飄位面19

  當最後一縷陽光從朝西的窗戶裡消失的時候,兩道道地的本地菜肴已經擺在餐桌上。

  從廚房裡飄散出去的香味已經讓一連好幾個人在餐廳外敲門,問這小餐廳會不會營業。羅蘭尋思著她以後得做一個「關門打烊」之類的小牌子掛在門口才好。

  黑人嬤嬤帶著極其挑剔的眼光走過來,伸勺子把秋葵湯和燴飯都嘗了一口,沒有多說什麼,反而去櫥櫃裡,把小心保存的好餐具取了幾件出來。

  她又晃動著寬碩的身體,吱呀吱呀地踏上台階,走上二樓。沒過多久,她扶著一位和埃倫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人走下來。

  「這是芒羅太太。」

  「俺叫南妮。」嬤嬤自我介紹。

  這位芒羅太太是個瘦弱的婦人,白皮膚,灰眼睛,棕色頭發,唇畔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不知為什麼羅蘭總覺得她很熟悉,大概是有點像埃倫。

  芒羅太太見到羅蘭,笑容頓時更盛,她轉身輕輕拉著南妮嬤嬤的衣袖,低聲問:

  「這位漂亮的小姐是湯米的女朋友嗎?湯米怎麼沒和她一起回來?」

  羅蘭身邊的普利西先變了臉色,羅蘭能感到這個小女孩開始簌簌發抖。

  南妮嬤嬤接連向羅蘭使眼色,眼神裡都是懇求。

  於是羅蘭微微笑了笑,低頭說:「還不能算是吧……只能,算是朋友?」

  芒羅太太頓時了然,轉頭問站在她身邊的嬤嬤:「湯米什麼時候回來?總不能讓這麼漂亮的客人還在這裡干等著。」

  羅蘭心頭頓時一酸,幾乎沒聽見南妮嬤嬤到底說了些什麼。她耳邊似乎回蕩著郝嘉樂那句「等埃倫回來再開飯」。

  眼前這位芒羅太太,儼然又是一個郝嘉樂,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拒絕承認現實的殘酷與親人的離開。

  她低下頭,能感到嬤嬤敏感的眼光在她臉上轉來轉去。

  「這位小姐借用了我們的廚房,她為了表示感謝,特地也給您烹制了一份晚飯,請您品嘗。」

  芒羅太太再次將視線落在羅蘭身上,看了又看,得出結論:「看您的樣貌與氣度,不是一個需要經常下廚勞作的人。」

  普利西在羅蘭身邊拼命點頭。

  「唉,」芒羅太太頓時一聲長嘆,「但是我也明白,日子確實過得很艱辛。孩子,辛苦你了。」

  羅蘭有點好奇:芒羅太太的情況和嘉樂還是不太一樣——只要不提湯米,這位夫人就邏輯清晰,對答有禮;不像嘉樂,大部分時間都不太正常。

  芒羅太太嘗了嘗羅蘭做的秋葵湯,抬起頭,眼裡頓時現出快樂的光。

  「好久沒有嘗過這種味道了。孩子,你是新奧爾良本地人?」

  羅蘭如實說了不是,芒羅太太遺憾地「哦」了一聲,不過又說:「能做出這種味道,你已經是大半個新奧爾良人了。」

  出乎羅蘭的意料,芒羅太太對烹飪還挺懂,隨口指點,就說出了羅蘭這份秋葵湯和燴飯還能再改進的地方,或者說,更合當地人口味的地方。

  羅蘭見她說的都對,虛心受教,一一都記在心裡。

  一時芒羅太太還讓南妮嬤嬤去酒窖裡拿了一瓶葡萄酒出來,搭配羅蘭做的菜肴——本地產的葡萄酒,本身味道沒有太多的層次,但勝在清爽怡人,搭配香料豐富、味道濃烈的湯和燴飯正是絕配。

  南妮嬤嬤趁機向芒羅太太提起,以後可不可以時時讓羅蘭她們來借用廚房。

  「這是當然的。」

  芒羅太太笑得狡黠。

  「如果我不許,湯米也要怪我的。」

  芒羅太太越是這樣,羅蘭就越感心酸——她仿佛面對嘉樂。

  少時這棟房子裡的四個女人把羅蘭烹制的兩道飯菜吃得干干淨淨。南妮嬤嬤確實如她所說的,吃的很多,一人把所有剩下的食物都「包圓」了。

  她扶芒羅太太上樓休息,卻留個眼色,示意羅蘭她們稍等一會兒。

  半小時之後,嬤嬤才從樓上下來,盯著羅蘭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說:

  「夫人,早先我錯怪您了,您是個好人。」

  「太太很喜歡您做的菜肴,俺也很喜歡,您能不能以後每頓飯都多做一些……」

  南妮嬤嬤雙手合掌,向羅蘭請求。

  羅蘭則趕緊請她把芒羅家的情況向她說說。

  原來這芒羅太太,原本也是個本地大家族的女兒,結婚之後芒羅先生早亡,芒羅太太獨自一人將獨子湯米拉扯大。為了生計她離開了家族所在的上城區,到這和下城區毗鄰的地方,開了這間小餐廳——湯米家的廚房。

  戰爭爆發後,湯米作為獨子原本沒有被征兵,但是到了戰爭後期,南方各州但凡能扛得動槍的男人都上戰場了,湯米也不例外。

  芒羅太太一個人守著這間小餐廳,等兒子回家。

  但後來等來了陣亡通知,芒羅太太就慢慢變成了這副樣子,身體也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她自己甚至已經再也拿不動鍋鏟了。

  好在芒羅太太的娘家還算是仗義,時不時會送來些接濟。

  再加上房子和地本就是芒羅太太所有的,芒羅太太和嬤嬤兩人生活,負擔不重。

  可是這卻治不了芒羅太太的心病。

  她一直守著這間小餐廳,「要等湯米回來」。

  「我是快要病死的時候被太太撿回家的黑奴,」

  南妮嬤嬤向羅蘭解釋她為什麼會一直留在這裡。

  「我撿回這條命以後就發誓太太活著一天就會在這裡陪她一天。」

  「您今天過來,太太真的很高興,晚飯也多吃了一丁點兒,以後請您時常過來吧。材料方面您也不必費神,我會天天給您采買的。」

  一頓飯的功夫,南妮嬤嬤已經一改初見她時的態度,現在恨不得真把她當成是自家人,請到這座房子裡來。

  羅蘭答應了這個請求,不過她不肯讓對方補貼食材——她反正也需要為自己烹飪,到也並不在意多做兩份。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羅蘭除了偶爾需要去茶商或者是專利事務局那裡忙一忙她的「大生意」之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港口邊的漁獲市場裡。

  她看中了當地的新鮮食材,就每天帶一些回去,變著花樣烹飪,並且請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品嘗。

  偏偏芒羅太太又確實很懂烹飪,她出身的家庭與埃倫的娘家一樣,是從法國來到美洲的移民,她對法餐的了解不比羅蘭少,但又很熟悉當地的出產和當地人喜歡用的香料。

  只要芒羅太太不想著湯米,她就能神智清醒地指點羅蘭。

  漸漸地羅蘭也對當地人的口味有了更多了解:這一帶最主要的菜系叫做克裡奧爾菜系。

  克裡奧爾在當地專指法裔、西裔、非裔移民的後代。他們的飲食習慣受法國菜系的影響很深,最擅長使用各種香料;

  但同時也受到了西班牙、加勒比地區和非洲國家的影響,喜歡豐富濃厚的調味汁;

  菜系的主食也不只是面包,米飯和各種豆子都是餐桌上常見的。

  羅蘭的烹飪背景原本就融貫東西,在物產豐富的新奧爾良更是如魚得水。她甚至能為克裡奧爾菜加入一些人們原本不用的香料,比如從墨西哥來的辣椒——加入辣椒的菜品香氣更加濃烈,味道更加均衡。

  除了她剛來的那天嘗到過的秋葵湯和海鮮燴飯之外,羅蘭很快又多會了十幾樣克裡奧爾菜:秋葵炒克裡奧爾大蝦、奶油汁牡蠣做餡的脆餡餅,蘑菇炒雜碎配火雞肝、用沾過油的紙張包著酸橙一起烤制的魚1……

  她做菜的時候甚至得派普利西坐到餐廳的門口去。

  路過這裡的人們就會看見這樣一副奇景:「湯米家的廚房」大門緊閉,但是卻不斷有人上前詢問餐廳是否營業,而門前則坐著一個黑人小女孩兒,一邊耷拉著腦袋打瞌睡,一邊不耐煩地回答:「不開門、不營業……」

  但所有的人都很能理解這一點。

  從這家的廚房裡傳出的香味實在是太濃郁了,讓人不自覺地想要停下腳步,甚至是窺伺一二,看看那廚房裡究竟在烹制什麼樣的美味。

  這天羅蘭又用買回的食材新做了一道美味:她在市場買到了新鮮的藍蟹,個頭不大,但都是剛換殼沒多久的軟殼蟹。她將這些蟹一剖為二,裹上面粉略炸,做成面拖蟹之後,再和克裡奧爾常見的其他食材一起燉。

  她剛剛做好,自己還沒來得及品嘗,普利西的聲音就在前面響起:「思嘉小姐,思嘉小姐……」

  「這裡有人非要見您!」

  羅蘭一邊走出來,一邊摘掉圍裙,見到一個和威爾一樣,戴著假腿,拄著拐杖的年輕人。

  「哦,這真是抱歉了——」

  年輕人見到羅蘭,趕緊摘掉了頭上的鴨舌帽。

  「我本以為是芒羅太太在烹飪。」

  羅蘭淡淡地解釋:「芒羅太太的身體不太好,我來幫她做晚飯。」

  「原來是這樣——」

  年輕人拄著拐,捧著鴨舌帽,眼裡流露出失望。

  「但是這餐廳……」

  羅蘭斷然否認:「餐廳是肯定不會開的,請不要再敲門來問了。」

  年輕人惋惜地「啊」了一聲,他用勸說的口吻對羅蘭說:「您這麼好的廚藝,不開餐廳,實在是太可惜了……」

  羅蘭淡淡地說:「並不是說廚藝好了就一定要開餐廳的吧。我本來就不以此謀生。」

  「當然不,」年輕人漲紅了臉,「您肯定不需要以此謀生……」

  「只是,湯米家的廚房如果重新開放,就好像回到了過去的時候。戰爭沒有開始,任何災難都沒有發生……」

  年輕人眼巴巴地說。

  羅蘭皺起了眉頭。

  她略微提高了聲音:「為什麼你們都這樣?」

  「為什麼你們都想要假裝過去這幾年的災難從未發生?」

  「你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湯米不可能死而復生,你的腿也再回不來……南方聯盟也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它從前的樣子。」

  「朋友,我們過去的生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我們沒辦法再欺騙自己,也不能再對現狀視而不見——」

  「我們能做的,只能是抬起頭來,正視這些變化,在廢墟上重建家園,重新擁抱生活……哦不,我不是有意要說這些傷害你的!」

  羅蘭突然開始手足無措。

  她眼前的年輕人伸手捂住了面孔,無聲地啜泣著。淚水從他的手掌下緣滴落。

  啊她,她的性格太過剛硬直白,她自己能夠掙扎著離開戰爭留下的泥潭,可並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普利西,扶他進店坐下來歇一會兒。」

  黑人小女孩把扶著來人的拐杖,把他引進了餐廳。

  這餐廳久已沒用過,但是勤快的南妮嬤嬤日常打掃擦拭,餐廳裡的胡桃木餐桌餐椅一塵不染,看起來依舊很新。

  「你先坐下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

  羅蘭把自己的手帕塞到了年輕人的手裡,「我和你一樣,我媽媽在戰爭的最後階段過世了,我爸爸至今神智都不太清醒,我有很多朋友去參軍,陣亡、被俘、受傷、殘疾……每一分痛苦我都見證過,我能體會……」

  年輕人的哭聲漸漸小了。

  有人能夠體會自己的痛苦,這痛苦似乎就被分擔了。

  羅蘭很誠懇地自我反省:「是我的不對,我應該自我反省——我應該意識到,美味的食物有慰藉人心的力量,它能減輕創痛,幫助我們把碎裂成一塊塊的自己再一塊塊地重新拾起來。」

  「小伙子,為了補償你,我請你吃晚飯可好?」

  今晚的飯菜她剛好做多了,能再供應兩個人的晚飯。

  年輕人已經用她的手帕把淚水擦盡,露出笑臉,使勁點頭。

  於是,羅蘭捧出了克裡奧爾面拖藍蟹燉小海鮮和紅豆飯,另外還有些細細小小的軟殼蟹她直接用油炸酥了,這時候也一起送了上來。

  餐廳門卻還開著。

  有人探頭進來,感慨一聲:「真的營業了呀!」

  羅蘭嘆了一口氣,心想看來真的是攔不住。

  於是她大聲說:「今天試營業,還有一個免費試菜的名額,有興趣就請進來,並且把門關上吧。」

  來人一聽,趕緊閃身進門,順便把門帶上了。

  ……

  南妮嬤嬤坐在樓梯上,一面看著芒羅太太開著門的房間,一面聽著樓下餐廳的動靜。

  她很擔心羅蘭的話被芒羅太太聽了去:「畢竟道理誰都懂,可要是真的輪到自己頭上,能不能捱過去恐怕要憑運氣呢!」

  羅蘭這裡,一旦開了個「試營業」的口,就再也攔不住了。

  天天有人來打聽,「試營業」了之後什麼時候「正式營業」。

  「都聽說了,湯米家的廚房,現在的主廚手藝比以前還要好!」

  「聽說上回托尼和亞歷克斯試過菜了,確實如此。」

  「那還等什麼?每天路過那兒的時候,聞到香味我都走不動路。」

  「是呀,趕緊重開吧!」

  羅蘭「迫於壓力」,去征詢了南妮嬤嬤和芒羅太太的意見:她願意把餐廳重開,餐廳的一切采購支出由她承擔,如果有盈利,就把盈利和芒羅家對半分。

  「我現在的想法是,有空閑就營業,但是不打算賺什麼錢。」

  「只是讓這附近的人都看見這間小餐廳還開著,心裡能多點希望和快活。」

  羅蘭目前的打算是,她每天做上幾道菜對外供應,暫時只要把菜錢和維持廚房運營的成本收回來就算了,先不考慮賺錢的事。

  嬤嬤臉上有點疑慮,看看羅蘭,又轉臉看看芒羅太太。

  芒羅太太依舊是她那副大家出身的儀態,和藹地點著頭,笑容依舊:「這是好事呢!」

  就這麼一句話,餐廳重開的事就定下來了。

  第二天,羅蘭去采購,只買了夠二十個客人享用的新鮮材料。

  到下午的時候,廚房照例開始香氣四溢。

  有一早就聽說了消息的人在餐廳門口探頭探腦,並驚喜地看見餐廳裡的胡桃木餐桌都鋪上了栗色的桌布。

  一個黑人小女孩正坐在餐廳的櫃台後面擦拭餐具。

  「真的要營業了!」

  人們紛紛轉告,放心地盤算好了晚上到這裡來點上兩道菜。

  誰知到了傍晚,羅蘭轉出來,在餐廳門口掛上了一塊小木板,在木板上用粉筆畫上了一個數字:「20」。

  「今晚總共做了20份晚餐,秋葵濃湯配飯,軟炸小蝦和牡蠣,供應甘蔗水。55美分一份,先到先得。」

  「20份!竟然只有20份!」

  人們驚呆了。

  而且這又和別的餐廳不一樣,根本沒法兒點菜。如果有人不愛秋葵濃湯,又或者不吃炸蝦炸牡蠣,就不會來用餐了。

  但是這55美分的價格,實在是太便宜實惠了。現在一杯甘蔗汁都要5美分,55美分能吃到這樣一餐飯,是實惠中的實惠。

  從廚房裡鑽出來的香味又饞人得很,於是人們認了——不能點菜就不能點吧。

  他們剛剛打算走進餐廳,卻見一個黑人小女孩走出來,把一塊牌子掛在門上:「沽清。」

  「今日20份已經全都訂出去了,不要再進來了。」

  小女孩衝著外面的人搖手。眾人一看,果然餐廳裡已經滿滿當當地坐了20個人,這會兒都帶著一臉「撿了大便宜」的笑容,扭頭望著外面。

  好吧……

  第一天營業,材料准備得少了一點也很正常,等第二天再來吧!

  第二天傍晚餐廳開門的時候,羅蘭轉出來,在門外掛上小木板,上面寫著一個數字:「10」。

  這……人們紛紛絕倒,怎麼還就越來越少了?

  但是有幸早早等在餐廳門口的這十個人,出來的時候都只管感慨:

  「值,太值了!」

  好在第三天營業的時候門口掛出了「50」的小牌子,那個叫做普利西的小女孩一直在門口招呼:「雖然有50份材料,可是思嘉小姐來不及做,就算是排上了號也得等等啊!」

  「等就等吧!」

  人們衝著餐廳這兩天建立的口碑,等也就等了。

  50位賓客,等得最久的據說一直等到夜裡。

  但是每個人出來的時候都面露滿足,表示:

  「值,很值!」

  第四天,門口直接掛出了一個「0」的牌子。店家表示主廚昨天累到了,打算歇業一天。

  這令慕名上門的城中食客目瞪口呆。

  這主廚,竟然這麼隨心所欲的嗎?

  當白瑞德來到這餐廳跟前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瑞德忍不住大笑兩聲,轉身離開,並且拋下一句話。

  「是的,她就是這麼隨心所欲。」


第107章 飄位面20

  「湯米家的廚房」開業十來天之後,羅蘭終於不再那麼「隨心所欲」,她開始為小餐廳的經營設計了一套規劃。

  她每天上午十點出門采購,到港口的時候早晨第一批出海的漁船剛好回來了。

  羅蘭直接向漁民采買最新鮮的海產,然後直接訂好當天的菜單,確定價格,把菜單寫在門外的小黑板上,並且寫上這食材的供應人數——一般在40-60人份。

  接著羅蘭就回去休息,到了下午再開始拾掇食材,准備烹飪。

  晚上開門營業,營業時間長短按照供應人數來決定——餐廳最多只能容納20人同時入座,所以她會翻一到兩次台。

  營業結束之前,羅蘭會把普利西、芒羅太太、南妮嬤嬤請下來享用晚餐。如果這時候食材還有富余,她就會隨性地做點夜宵和小食,多半是炸魚炸蝦炸丸子之類,拿出來請眼巴巴等了一晚上卻什麼都沒等上的食客們品嘗。

  沒曾想,連這些夜宵和小食都極其受歡迎;

  每天都有人專門在這個時候等著餐廳門外,等待「撿漏」。

  最受歡迎的菜式是克裡奧爾菜系中最經典的海鮮燴飯,也就是她剛到新奧爾良時白瑞德帶她去品嘗過的那一款。

  那一次品嘗令羅蘭印像深刻,再加上她敏銳的味覺和對各中香草的了解,羅蘭很快就掌握了這中美味的全部配方。

  但是她做出來的海鮮燴飯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每一次當餐廳外面掛上「海鮮燴飯」字樣的菜單,而廚房裡開始飄出香味的時候,餐廳外面等待的隊伍就格外長。

  「這家做的海鮮燴飯和我們以前吃的有些不大一樣……」

  品嘗到這中燴飯的食客們紛紛感慨。

  「好像是海鮮燴飯擁有了靈魂!」

  「海產很新鮮,有大海的氣息。」

  ——這個自然不用多說,羅蘭選用的食材都是當天現撈的海產,她又向來火眼金睛,意外死掉的魚蝦貝類都不在她的選購範圍之內。

  「但是新奧爾良用新鮮漁獲的餐廳也有很多,沒有一家像是這家做出來的……海鮮像是能在舌尖跳動……」

  羅蘭:我的秘訣是,辣椒。

  她在自己的燴飯配方裡加入了一點點來自南方墨西哥的辣椒,那裡出產各中各樣辣度和風味的辣椒,但是克裡奧爾菜系秉承著歐洲的傳統,還沒有開始將這中擁有刺激味道的調味料加入菜肴中。

  羅蘭就往裡加了一丁點兒——她加入的辣椒幾乎沒有多少辨識度,但是卻能恰到好處地刺激味蕾,襯托海產的鮮活。

  味覺敏感的食客能覺出這道經典菜式內加入了新鮮的佐料,味覺不那麼敏感的食客卻只嗷嗷叫著覺得這味道格外好,比其他店的海鮮燴飯都「更有滋味」。

  等到羅蘭漸漸摸索出這一套「開餐廳」的完整流程之後,她在餐廳門外掛「0」的日子也漸漸少了。小餐廳就算是不能做到風雨無阻,但也基本上能夠天天營業。

  門口排的隊伍卻一天比一天更長。

  羅蘭忙於廚房的事務,顧不上看外面的情形。直到有一天普利西告訴她,她才知道她的餐廳竟然催生了一門產業:代客排隊。

  原來「湯米家的廚房」每天門外都排著長隊,這名聲早已不拘於附近這一小片鄰裡。每天都有上城區和下城區的人慕名而來,小黑板上的菜單也能令他們滿意,但就是排不上隊。

  於是就有精明的本地人承諾了「代客排隊」,等排到了就把位置「賣」出去。

  剛開始時這中「代客排隊」只收取幾美分,後來是幾十美分,再後來變成了一美元——已經比羅蘭訂的菜價還要貴了。

  這些「代客排隊」的精明人哪怕是沒能把這個排到的位置賣出去,就自己坐下來享用一頓價廉物美的美餐——怎麼想都不虧。

  羅蘭雙手一攤:就很離譜!

  與其讓人賺把這些錢都賺去了,倒不如她自己來賺這錢。

  於是她果斷開了預訂服務。

  想要享用當天晚餐的客人可以早點過來預訂,預訂要交一筆預定費,與當晚晚餐的價格等值。

  也就是說,如果想來享用55美分的秋葵濃湯套餐,交上55美分的預定費,就可以不用排隊,在指定的時間來就行。

  60美分的海鮮燴飯套餐,預定費就是60美分。

  羅蘭有時會做價值1美元的海鮮拼盤配招牌紅豆飯,預定費就會水漲船高到1美元。

  當然預訂的座位也有可能會被人加價轉賣,但羅蘭覺得他們已經付出了一定的成本,並且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例如轉賣不出去),她也就樂得把這門生意交給那些「有膽識」的人去做。

  為了防止每天的位置全部被預訂的客人占據。羅蘭都會強制留出20個左右的餐位,供給在店門口排隊的普通人——這些人大多是鄰裡,饞那一口餐廳裡出品的飯菜,甘願付出時間。

  羅蘭給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己排隊,不要把位置賣出去。一旦發現,「湯米家的廚房」就永遠也不歡迎他們。

  這些熟客與鄰裡心裡明白,「湯米家的廚房」開張營業,並不是為了財源廣進,或者成為這座城市裡數一數二的餐廳。

  這家餐廳就像是一個夢——能把過去那種充滿活力與希望的生活召喚回來的夢。

  就算人們現在的生活依舊殘破不堪,可是看到餐廳的重新開張,親身坐在餐廳裡品嘗那些獨特的美味,再時不時地和餐廳裡的美人主廚聊聊天,似乎活力與希望就真的都回來了。

  即便人們從餐廳裡出來,重新回歸自己的生活,發現生活依舊是灰暗的凋敝的……他們也並不會因此再次失去希望,而是會愈發依賴和熱愛這間小餐廳。

  隨著餐廳的名氣越來越響,店裡的事越來越多,羅蘭也越來越忙。

  她一開始只有普利西能幫忙,後來南妮嬤嬤自告奮勇在廚房裡給羅蘭打下手,給羅蘭減輕了不少壓力。

  再後來,連芒羅太太也從她樓上的小臥室裡走出來了。

  芒羅太太身體太弱,沒辦法下廚。她就店門口負責預訂,輕聲細語地向頭一次來的食客解說店裡的規矩,並且收取預訂費——這可幫了羅蘭好大的忙,畢竟普利西是很難一次性把規矩都說清楚,也很難算清楚預訂費。

  有一次羅蘭從她的房東太太那裡「薅」完了香草回來,聽見芒羅太太指著餐廳的招牌向人解釋:「湯米是我的兒子,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羅蘭心頭莫名一沉,暗暗長嘆一聲,轉頭到廚房繼續忙她的去。

  餐廳的名氣打響之後,羅蘭時常收到意外驚喜。

  不少漁民也喜歡上了這間餐廳,會把他們打上來的上等漁獲特意送來餐廳,廉價賣給羅蘭。

  某一天,羅蘭竟然收到了整整一只船的小龍蝦。

  小龍蝦——克氏原螯蝦,是一中淡水蝦,原產地就在新奧爾良附近。羅蘭剛來新奧爾良的時候,也曾在小酒館裡很豪放地以手抓蝦,豪放地品嘗這中地產美味。

  但是這一船蝦的主人卻面帶懇求:

  「夫人,您就收下吧!」

  「我不收任何回報,您都拿去。」

  「對了,我還得倒給您錢。」

  羅蘭:這怎麼行?

  「只要您給烹飪一下,晚上的時候讓我和幾個漁夫兄弟一起樂一回。」

  「不不不,我們不占用您店裡的地方。」

  「分給路人也沒事,就當是我請大伙兒吃夜宵……」

  羅蘭瞅了瞅這些舉著大螯,橫行霸道的小龍蝦,心裡有幾分樂意。

  她有心改良一下克裡奧爾菜系裡烹制小龍蝦的風味,加入幾款味道相對霸道的佐料,讓它成為夜宵聖品,佐酒絕配。

  「你們如果想要喝酒,就自帶酒水,我這兒只有甘蔗汁。」

  羅蘭提醒眼前的漁夫。

  她知道這個位面裡「賣酒」是需要執照的。在小酒館裡賣吃的容易,在小餐廳裡賣酒就比較難。

  「成成成……」

  送龍蝦上門的漁夫滿口答應。

  於是,這一整天,羅蘭就都和普利西一道,坐在餐廳的門口,用刷子刷這些小龍蝦,清理蝦線。

  附近的人馬上都明白了,「湯米家的廚房」晚上要烹飪小龍蝦——很多很多的小龍蝦。

  果然,餐廳晚餐只供應了20份,早早就打烊了。廚房卻一直不停地往外飄著誘人的香味。

  沒過多久,餐廳的大門敞開,羅蘭招呼了兩個早早等候的漁夫,進入餐廳,將整整一口大鍋給扛了出來——這只大鍋是專門用來吊高湯的,是餐廳裡最大的鍋。

  人們就著餐廳周圍火把的光線朝裡看,只見裡面紅艷艷的,整整一鍋,全都是小龍蝦。

  那香味也很不一樣,麻辣鮮香,有點兒嗆鼻,但又無比誘人。不少還沒看到蝦的食客,光是聞到那香味,就已經口水直流、食指大動。

  「你們快把這些蝦都盛盤分了,這鍋我還要繼續用。」

  羅蘭表示:她還有一多半的材料沒烹飪呢。

  性急的漁夫們卻早已這麼干了,他們拿起普利西抱出來的厚厚一疊盤子,直接用盤子在鍋裡一抄——一盤蝦就出鍋了。一只又一只盤子就這麼流水價地遞出去。

  人們急不可耐地抓住一只紅彤彤的小龍蝦,先撅下蝦頭,吮一口鮮美無比的蝦腦。

  「啊——」

  到處都是大聲感慨:「實在是太鮮了!」

  小龍蝦常帶的水腥氣早已被蔥姜野蒜之類的調味料「殺」得一點兒也不剩。水產自帶鮮味則全都被吊了出來——更要緊的是這鮮味被一股衝口的辣味所挾裹,直衝口鼻。

  不習慣辣味的人被辣得涕淚橫流,但奇怪的是,越是這樣就越停不下來。

  普利西看著這些滿手滿口都紅通通的漁夫,戰戰兢兢地送上甘蔗汁。人們咕嘟咕嘟地灌下去,無比舒爽地嘆著氣,然後又重新衝進和小龍蝦廝殺的戰鬥中去。

  羅蘭適時地走出來看了看人們的反應:「需不需要我再減輕一點辣味?」

  事實上她辣椒加得不多,往裡加了不少增添「麻」味的花椒才是真的。

  本地菜式裡本就少用辣椒,羅蘭之前的菜式即使是加,也是略加一點提味。人們還沒有多少「扛」辣的本事,今天在這雙重麻辣衝擊之下,羅蘭還真怕大伙兒會有些受不了。

  「不,不用……」

  有人大著舌頭回答。

  「夫人,您這道夜宵的味道真是……絕了。」

  當初送蝦來的漁夫滿頭都是汗,但是直呼過癮。

  「千萬別改它的味道,要的就是這個感覺,過癮,下酒!」

  漁夫們自帶了本地粗制的淡葡萄酒,甚至不是用玻璃瓶裝的,而是直接推了一個木桶過來,用長柄鬥勺把酒漿打出來,盛在粗瓷杯子裡分別享用。

  但是味道干澀的粗制葡萄酒竟然和小龍蝦的麻辣味格外搭配。

  羅蘭看看覺得眾人的反應還好。她又回到廚房裡去烹飪第二批、第三批。

  等到第二鍋麻辣小龍蝦出鍋的時候,餐廳外已經成了歡樂的海洋。

  鄰裡們幾乎全都聚了過來,常來的食客更加不肯錯過這場饕餮的龍蝦宴。人們不分彼此,酣暢淋漓地飲著葡萄酒和甘蔗汁。人們大聲說笑,有人在酒勁的驅使之下唱起了歌。

  羅蘭那最後一鍋小龍蝦還沒有出鍋,她忽然聽到了外面響起了樂聲。

  是提琴的弓落在琴弦上的聲音,似乎只是試了一個音,但是足以令羅蘭支起耳朵,探頭向外張望。

  接著是小號手吹出了一個嘹亮的音,他賣弄技巧,吹了一連串連貫的花腔。惹得外面人人叫好。

  這……這真的是樂隊嗎?

  羅蘭還記得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曾經聽過布魯斯的現場,對那家可以有樂隊駐場的小酒館著實是羨慕。

  但是現在,在如此歡樂的夜宵現場,她也等來了自己的樂隊了嗎?

  她連忙趕出去,連圍裙都忘了摘。

  「夫人,聽說您是這間餐廳的主人?」

  拎著提琴的黑人樂手,頗為紳士地向羅蘭鞠躬。

  「我們想和您商量,看看能否到您的餐廳來演奏。」

  小號手衝羅蘭一笑,露出一口白得發亮的白牙齒。

  「這個……我不是餐廳的主人,我只是這裡的主廚。」

  羅蘭搖著手解釋。

  這時,一位四十多歲的黑人女性搖動著腰肢走過來,向羅蘭打招呼:「夫人,我在哪裡見過您……」

  羅蘭頓時也想起了:當初她跟著白瑞德一起,見過的那支現場演奏布魯斯的樂隊,就是眼前的這些人。

  她很喜歡這支樂隊,喜歡他們演奏的音樂:黑人自帶節奏天賦,而這個女主唱的煙嗓自帶傷感,和布魯斯「藍調」所傳遞的憂郁情感本身就是最搭的。

  還沒等她說明情況,南妮嬤嬤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芒羅太太說,有點音樂也沒事,只別太晚,吵到鄰居就好。」

  羅蘭心想:吵不到鄰居的——現在所有的鄰居都在她這兒。

  南妮嬤嬤應當是認得這個樂隊,對主唱使個眼色:「拿出你們壓箱底的本事——」

  「另外,快活點,快活點!今天難得大家都高興。」

  「好嘞!」

  小號手頓時吹出一連串激昂的曲調,聽見這一聲的食客們全都轉過身,開始拍手叫好。

  提琴的琴音開始加入,提琴手選擇了撥弦,清脆的弦音形成了明快的節奏,人聲也毫不猶豫地進,歡樂的歌曲就在這座小餐廳門外奏響——

  餐廳外到處都是人,饕餮客們舉著盤子,不肯放過任何一只落入盤中的美味。

  除了猴急品味美食的食客,余下的人都在自娛自樂,隨著樂曲聲自由地起舞。

  羅蘭捧著一小杯甘蔗水,抱著雙臂在餐廳外邊飲邊笑。

  她的心情好極——

  如果這時候有人來邀她跳一曲爵士舞,她大約放下杯子就能跳起來。

  周圍的人也全都和她一樣。

  「好久沒像今天這麼高興了啊!」

  「是啊,自從……」

  自從戰爭打響的那天起。

  「真的,好像回到了以前那最好的時候。」

  心裡的滿足感幾乎能溢出來,羅蘭心想:她這大概要算是,在位面裡用最短的時間,就打造出了這麼一座擁有現場樂隊的餐廳。

  看著周圍一派歡樂的景像,羅蘭又啜了一口手中的甘蔗水,感覺甜蜜一直沁到心底。

  她站在餐廳樓下,忽聽樓上那座從來沒打開過的陽台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芒羅太太從她的小房間裡走了出來,此刻正扶著欄杆站在陽台上,低頭俯看著餐廳跟前的歡樂景像。

  羅蘭想:不知道這樣的歡樂能不能感染這位飽嘗痛楚的婦人,讓她擁有更為樂觀的心境。

  從此,羅蘭和那個黑人樂隊約好了,樂隊可以每周過來三天,在餐廳裡演奏,收取客人們的小費。

  樂隊可以給羅蘭進一步招徠生意,而羅蘭給樂隊們提供演奏的場地,這是一項雙贏的合作。

  但是羅蘭沒想到,就在她的生意蒸蒸日上的時候,她迎來了一個和自己向來不對付的客人——

  是一位女客,摘下帽子就露出一頭染成紅色的頭發。

  普利西認得她,指著她的頭發說:「您是……是亞特蘭大城裡的『壞女人』。」

  這個情商為零的小丫頭果然惹惱了貝爾·沃特琳,她怒氣衝衝地指著黑人姑娘的鼻子,說:「去,去把韓查理的寡婦給我叫出來!」


第108章 飄位面21

  貝爾·沃特琳?

  羅蘭很驚訝:這位難道不該在亞特蘭大好好地「做生意」嗎?

  但她仔細回想,頓時響起這位在她剛來新奧爾良的時候就曾經在上城區的街巷中出現過——但那一次她有一點醉,所以有些記不清了。

  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應該是貝爾·沃特琳,從馬車上下來,在等白瑞德。

  羅蘭心裡有氣:白瑞德真是個風流浪子。

  不過貝爾·沃特琳來找她干嘛?

  她安慰了一下沮喪的普利西,並且教她基本的「情商」,不要戳著他人的鼻子指責——不是為了什麼禮貌禮儀,而是怕對方惱羞成怒,做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來。

  比如現在,貝爾·沃特琳就擺出一副要把郝思嘉在亞特蘭大的「糗事」全都抖出來的架勢。

  「您好,餐廳沒到營業時間。你要排隊就請在這裡等,但請不要在非營業時間進入餐廳。」

  貝爾狠狠地瞪了一眼羅蘭。

  羅蘭也借這機會好好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以前她只知道這個女人的頭發絕對是染的,但是卻沒什麼機會打照面。

  貝爾的確是個面容姣好的年輕婦人,但是這幾年的經歷對她的健康應該有很大影響。現在的她,遠看五官依舊秀麗,但是眼角和嘴角都生出了細紋——為此她徒勞無功地撲上了細細的粉。

  「我今天來,是要像前天晚上那樣,包下你的餐廳,讓我的姑娘們和她們的客人過來找點樂子的。」

  羅蘭:……包場?找樂子?

  羅蘭已經在想像她的小餐廳裡擠了一屋子的鶯鶯燕燕,還有她們的恩客……

  她打算馬上拒絕,用的借口就是她不是這餐廳的主人,只是個主廚而已。

  貝爾卻還在提要求:「要樂隊,要不斷供應熱食……對了,聽說你的脾氣很大,都是由你自己訂每天的菜式——這可不行,你訂下的菜單,我要事先看過,也許會給你一些意見……」

  「貝爾小姐,對不起,我的餐廳不會做這種生意的。」

  「我給你錢。」

  貝爾提起了她的手提包,那是很好的水牛皮做成的皮包,也染成了和她的頭發差不多的顏色。

  「有錢也不行。」

  羅蘭微笑著拒絕。

  「你看不起我們?」

  貝爾皺起了眉頭,盯著她。

  「我的餐廳每天都會接待一定數量的散客。從來不會說這餐廳只對一部分人開放,不接待其他人。」

  羅蘭避開了貝爾的問題。

  「哼,你這個假清高的女人。你為什麼開這餐廳,還不是為了錢?」

  貝爾低頭瞟了一眼她的手——

  那雙手因為日常勞作,清洗與處理各種各樣的食材,緊握廚刀和鍋鏟……生著薄薄的繭子,早已不是一個貴夫人的雙手。

  「你如果前天晚上確實曾經到來過我的餐廳,就會知道我開餐廳不是為了錢。」

  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羅蘭一樣說話理直氣壯了——昨天上午羅蘭剛剛收到了茶葉商的信:塔拉出產的「大紅袍」真的在倫敦拍賣出了一個好價錢,現在連紐約的交易所和茶葉商也在聯系他,想要弄清楚塔拉的茶園到底能有多少出產。

  她已經不再缺錢——她開餐廳是為了讓別人開心,從而愉悅自己。

  她幫助別人和這社區從痛苦中復原,從而獲得屬於自己的滿足感。

  「所以,真的,有錢也不行。」

  羅蘭心想,如果南妮嬤嬤和塔拉的嬤嬤是一個脾性,看見自己和貝爾說話就夠發一頓脾氣的了。

  更別提讓一大群x工作者和恩客湧到芒羅太太的餐廳裡了。

  「思嘉小姐,」貝爾突然嘆了一口氣,「你可曾意識到,你並不比我們高貴多少。」

  「的確如此。」

  羅蘭笑著點頭。

  她來自22世紀,她身處的社會人人都是平等的,無論膚色與職業。

  而道德感是內在約束,不像這位面的人這樣,是用來揮舞著評判別人的。

  所以就算貝爾不相信,羅蘭心裡也從不覺得她會比貝爾·沃特琳這樣的女人更高貴。

  「你也不是原來那個階層的人了。」

  貝爾繼續說,「這場戰爭,讓你從原來那個闊小姐、貴婦人的地位上跌了下來,你失去了大部分財產,你曾窮得響叮當……再看看你這座餐廳吧——它和上城區的高級餐廳有著天壤之別!」

  「思嘉小姐,請原諒我用你的名字稱呼你。因為瑞德他總是這麼叫你的。」

  「我希望你能清醒一點,你現在和我們完全一樣,你有一個名字叫做『貧窮白人』!」

  「『貧窮白人』?」

  羅蘭一驚,她又隨即無奈地笑了起來。

  她沒想過自己會和這個名字掛起勾來。

  是的,在這個存在階級的位面裡,白人也是分為三六九等的。

  在戰爭開始之前,塔拉的郝家,和十二橡樹的衛家,亞特蘭大的韓家……他們這些家庭都是所謂的「上等白人」,擁有房子、種植園和黑奴。他們以「上流社會」自居,鄙視勞動者,卻寄生在普通人身上,過著富裕優渥的生活。

  另一群人雖然也是白人,但是卻沒有資產,接受的教育少,自始至終依靠出賣勞力為生。

  曾經謀奪塔拉的喬納斯·威爾克斯和埃米·斯萊特裡都是這種人;甚至連威爾·本廷都會被劃入這個階層。

  以前塔拉的嬤嬤總是管這些人叫做「白人窮鬼」,但是一場戰爭把階層重新洗了牌。

  以前的「上等人」被從社會頂端洗了下來,他們失去了財產,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勞力過活,於是也就變成了「貧窮白人」——在貝爾·沃特琳看來,這種人和她們那些出賣身體過活的白人女孩,在本質上是一致的。

  果然,貝爾咄咄逼人地追問:「你又憑什麼不願意接受我們這些同階層的人,給你的恩惠呢?」

  羅蘭嘆了一口氣,說:「貝爾,我,我的普利西——還有這座房子裡住著的其他人,我們和你,和你手下的那些女孩子們,還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貝爾面帶慍色,兩道畫得細細的長眉斜斜地挑著。

  「至少我只是付出智力、體力和勞動,我的身體還是屬於我自己的。我依舊自主,依舊保有屬於女性的尊嚴。」

  羅蘭嘆了一口氣,她可不想和貝爾討論這種問題。

  在位面裡討論的社會問題越復雜,越容易上升,就越不討好,甚至可能會被位面制作方「敲小窗」提醒。

  貝爾卻睜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

  「不,你不明白。」

  「在戰爭剛結束的時候,我看到過很多像你這樣的年輕姑娘,一無所有,只剩自尊。」

  「可是這世道給了我們什麼選擇了沒有?」

  「沒有!」

  貝爾直接自己回答了。

  「我曾經親眼看過無家可歸的少女被人當街戲侮,也見過受辱的女孩被逐出家門——如果不是我收留,她們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不能活著,還談什麼尊嚴?」

  羅蘭慨然嘆息:「那是她們沒有遇到我。」

  貝爾一張利口頓時被堵了個嚴嚴實實,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氣得臉色和發色幾乎要混為一體。

  「是的,我不會因為她們過去的遭遇和經歷就看輕她們,而是會帶著她們站著付出勞動,創造財富,而不是躺下去掙錢。」

  「可是……我給這些姑娘無微不至的照料,我讓她們選擇自己的恩客,給她們休息日,讓她們在身體不適的時候可以休息……」

  貝爾強迫自己繼續和羅蘭爭辯。

  「我也想要她們……能夠活得有尊嚴……」

  羅蘭根本無心與貝爾爭論這些:這一個古老的行當存在已經很久了,如果說「存在即合理」那麼它自然有其合理的地方,但是……

  「說到身體不適,你還是先想想把姑娘們的職業病解決了再說吧。」

  貝爾頓時啞口無言,她真的沒想到羅蘭這麼敢說。

  港口城市一向是x工作者的職業病最容易爆發的地方。這裡的生存環境甚至還不及亞特蘭大,羅蘭才好心提點一下貝爾。

  貝爾漲紅了臉,知道對面的這個女人什麼都懂,不是她以前所認識的那些闊小姐和貴夫人,在溫室暖房裡長大,不食人間煙火。

  「算了!」

  貝爾露出「一片好心喂了狗」的表情。

  「我來也只是要幫襯一下你的生意。」

  「既然你不領情,那就算了。」

  羅蘭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總算推掉了一門不大妥當的生意。

  「對了,你自己恐怕也不知道吧!」

  貝爾臨走之前,沒忘了譏刺羅蘭幾句。

  「你之所以能這麼快在新奧爾良立足——全都是因為,有他在暗中幫你。」

  「說到底你還是在依靠男人,什麼站著掙錢躺著掙錢,如果沒有白瑞德,你一樣什麼都不是。」

  「你都在說些什麼?」

  羅蘭皺緊了眉頭。

  她的這副表情反而令貝爾得意了,覺得自己戳到了羅蘭的痛腳。

  「白瑞德和這事又有什麼關系?」

  羅蘭追問。

  「哈哈,我的思嘉小姐,你還真是天真啊!你以為你在新奧爾良干得風生水起,真的是你有本事又能干?」

  「全都是因為白瑞德!」

  這下貝爾就算是想走,羅蘭也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了。

  「來來來,你都說說看,白瑞德都做了什麼?」

  「怎麼?不說?」羅蘭瞅瞅貝爾。很顯然貝爾原本是不打算透露這些的,現在也很是有點懊悔。

  「剛才我戳了你心窩子,你現在也來捅我的肺管子呀!來呀,你說呀,你說得出嗎?白瑞德他又做了什麼?沒有他我就一事無成嗎?」

  貝爾越是猶豫,羅蘭就越是刺激她。

  於是這個紅頭發的女人就一五一十把白瑞德做了什麼都告訴了她。

  按照貝爾所說,茶葉商是白瑞德在整個路易斯安納州的跨國茶葉商中挑選出來的,而且還特地請葛倫森這樣的高官前去拜訪,替塔拉說過好話。

  否則和茶葉商的合作根本沒辦法輕易談成。

  這餐廳就更絕了。

  羅蘭一開始找落腳的房子的時候,那個把她帶去介紹給房東太太的房屋中介,就是白瑞德的「托兒」。是白瑞德一早就看中了這個位於上下城交界的地方,已經久不營業的小餐廳。

  所以這個房屋中介才會把羅蘭引去那裡,房東太太才會支使她借用這餐廳的廚房。

  甚至連在上城區的小酒館裡演奏的布魯斯樂隊,會自告奮勇到這兩區交界處的小餐廳來演奏,也是白瑞德在背後請托的。

  否則人家在上城區待得好好的,又有什麼理由要跑到這裡來演出?

  還不是第一次帶她去那小酒館的時候看她喜歡,所以才變著法討好她的?

  羅蘭低頭咬著嘴唇,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不得不承認,白瑞德把一切都算准了。

  他知道她一定會閑不住,會躊躇滿志地下廚,會搗鼓些新鮮花招,把生意紅紅火火地做起來。

  所以他就這麼不動聲色地在背後,把一切都為她安排好了。

  「怎麼樣?」

  貝爾說完,得意地望著羅蘭。

  「這些他一直都攔著我,不讓我告訴你——一切都是為了你那可憐可笑的自尊!」

  但羅蘭這個人天生就不受人激。

  她剛剛聽說的時候,心裡的失落和不甘心尤為明顯,感覺就像是上了當,仿佛她的努力她的成功都是假的。

  但是,仔細一想:

  如果塔拉從來就沒能制成「大紅袍」,瑞德為她聯系茶葉商會有用嗎?

  雖然瑞德事先打點,但是她如果對茶葉一無了解,對稀缺品營銷一無所知,她又真的能打動那位茶葉商嗎?

  再說這家小餐廳——就算白瑞德真的按照她曾經在醉後透露的那樣,幫她找到了這樣一個絕佳的餐廳地點,如果她又懶又饞,又或者對廚藝一無所知,白瑞德難道還能來替她下廚不成?

  羅蘭想到這裡,心裡總結:白瑞德固然為她的商業進展提供了充分條件,而她自己才是獲得這些成功的必要條件。

  想到這裡,羅蘭已經徹底釋然了,她揚起頭,笑著對貝爾說:

  「既然您這麼關心白瑞德先生,想必能時時見到他,和他在一起吧?」

  「那麼就請您轉告一句,沒有了白瑞德,我一樣是我自己。」

  貝爾剛剛得意過,現在又氣得變了臉色,身體微微打顫:

  「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我就是氣不過!」

  「白瑞德從來就……不是我的什麼人!」

  「他會像個朋友一樣照料我們這些可憐人,伸手給我們一點援助。」

  「但是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令人仰視的人物。」

  貝爾的眼中沁出淚花,「想要親近他,讓他感受到一點點溫柔卻是難上又難的事。」

  羅蘭則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像是在聽一出別人的八卦。

  但同時她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放松了一點:哦,原來他不是一個隨便的人。

  「我跟著他來到了新奧爾良,才發現他也是因為你才來的。」

  「我就是氣不過,氣他默不作聲地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卻只會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沒了白瑞德,我一樣是我自己』。」

  羅蘭不理會貝爾的吐槽。

  她皺著眉頭呆立了很久,耳邊似乎響起白瑞德的聲音:

  「塔拉太小,根本困不住你——你遲早有一天要從那裡走出來。」

  是的,他說到做到,他真的幫助郝思嘉從塔拉走出來了。

  如果有朝一日能夠再見到白瑞德,羅蘭想:她應該會代替郝思嘉向瑞德表示感謝。

  於是羅蘭突然舒了一口氣,對貝爾說:「就這麼對他說吧!他會明白我是什麼意思的。」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貝爾那對眼神就真的是在把羅蘭千刀萬剮了。

  不過她大概認為這句話能夠讓白瑞德死心,於是點點頭,咬著牙說:「好的,我一定把你這句話帶到。」

  第二天早上十點鐘,羅蘭慣例提了個籃子,帶著普利西一道,出門來買菜。

  她來到小餐廳門前一瞅:「哦,果然把話帶到了。」

  普利西全然不解其意,伸手直撓頭——直到她轉頭看見餐廳跟前站著的人,黑人小女孩一咧嘴,傻笑道:「白先生!」

  是的,有個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的男人站著餐廳的門前,手裡拿著餐廳的那塊小黑板。

  他看見羅蘭過來,頓時露出燦爛的一笑,隨手把那塊黑板掛在餐廳門上,那上頭畫著一個鬥大的鴨蛋:「0」。

  羅蘭:……?

  這家伙竟然代替她決定了今天餐廳閉門歇業嗎?

  白瑞德從口袋裡掏出一枚一美元的硬幣,遞給普利西:「姑娘,拿去吧。中午自己去買點兒什麼吃。今天我和你的思嘉小姐要約會。」

  普利西拿到那枚硬幣簡直雙眼發亮,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溜走。

  羅蘭:這個……

  白瑞德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她穿著的舊衣裳和便鞋,點了點頭說:「還行。」

  他伸出健壯的手臂,輕輕地攬著她的腰,令她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他會帶自己到哪裡去。

  但是她眼看著他把自己帶向新奧爾良的地方事務局大樓,她心裡忍不住有點兒慌——

  這人好不容易安排了,讓自己經營一間小餐廳,現在不會又想收回了吧?那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又該怎麼辦?……她就這麼胡思亂想了一路。

  誰知白瑞德攬著她直接進了事務局大樓的一間辦公室裡,對裡面的辦事員說:「這位夫人要陪我一起去打獵,請給她一張持鳥槍打獵的執照。」


第109章 飄位面22

  領到了鳥槍執照以後,白瑞德竟然真的帶了羅蘭去打獵。

  他們從新奧爾良出發,先坐汽船,沿著密西西比河溯流而上,往河口那一大片茂密的沼澤和濕地進發。

  密西西比河入海口處極其寬闊,寬闊的河道維持了幾十英裡,似乎還一點兒變化都沒發生。

  羅蘭站在汽船上,迎面吹著飽含水汽的風,聽著耳邊突突突汽輪鍋爐在工作,頭頂偶爾掠過一只水鳥。

  她望著遠處覆蓋著植被的翠綠色河岸,心中忍不住默默感謝上蒼。

  這條大河和人類所有的母親河一樣,給河兩岸和入海口處的人們送去了豐沛的物產。

  無論是這附近的人們所食用的稻米,還是大河入海處異常豐富的河鮮海鮮,都要得益於這條河流的饋贈。

  這時的白瑞德則像是一個老練的水手,坐在汽船後面掌舵。

  他給羅蘭講當年他是怎麼穿越封鎖線的,他講他駕駛汽船泊在查爾斯頓之外的小島上,然後放下劃艇,趁著夜色穿過封鎖線,把貨物一點一點地運上岸,送到南方各州。

  他描述他的船在暴風雨裡失去航向,他不得不很認真地考慮死了以後會先見到上帝還是先見到海神的問題……

  羅蘭不由得出神,她想起他說過的,「國家毀滅」正是一個「賺大錢」的時機。但是別人在嫉妒與厭惡他之時,未必想得到這個賭徒似的家伙究竟冒了多大的風險。

  白瑞德把汽船同樣開到沼澤濕地的一個小島上,在那裡,他帶羅蘭登上一條手劃槳的小船,把一枝用於獵鳥的鳥槍拋給羅蘭,「接著——」

  羅蘭伸手一抄,把那柄鳥槍接在手裡,抱著槍管檢查。

  這是一柄老式的燧發槍,火~藥已經上好了。

  「別動,哦,思嘉。」白瑞德變了臉色,看他的模樣,應當是出了一身冷汗。

  「哦,我還真怕你隨手一扣,我就得眼看著你的小腦瓜碎在我面前……」

  他看起來是真的被嚇到了。

  羅蘭卻心想——燧發鳥槍有什麼難的?

  她端起了槍杆,瞄了瞄准頭,隨口扯謊:「戰前我和嘉樂一起去打過獵,這玩意兒難不倒我。」

  在種田位面,打獵是基本功,尤其是在土地未曾開墾出來的位面,前期都靠狩獵。

  白瑞德看著她托著槍杆瞄准的模樣,馬上就知道她是個行家裡手,頓時笑著拋給她一盒火~藥,說:「那我就准備好看你捕獵的樣子啦!」

  白瑞德劃著船,沿著狹窄的水面慢慢往沼澤深處去,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點,把小船泊住。

  他們兩人不再交談。白瑞德靜聽水鳥的動靜,向羅蘭比了一個手勢。

  他突然向蘆葦叢中的某一個方向扔出了一枚石塊,一群水鳧猛地被驚起,撲棱著翅膀紛紛飛向天空。

  羅蘭看准了向天空開火,一只野鴨應聲而落。

  「很好,看來晚上有燉鴨肉吃了。」

  白瑞德慢慢搖著船櫓,向野鴨落下的地方劃過去。

  他們將船劃進蘆葦蕩,在水中找到了那只被倒霉的野鴨。

  「還不錯,正中鴨頭,這樣我們的晚飯裡不會在鴨胸裡磕到槍子兒。」

  白瑞德檢查了羅蘭的獵物。

  羅蘭驕傲地揚起頭,心想:你也不看看是誰在打獵。

  誰知白瑞德繼續說:「湯米·芒羅,我認得。戰爭的最後一刻從步兵調去炮兵的孩子。他臨死之前兩分鐘還在和我聊天,告訴我他的媽媽為他開著一家小餐廳。」

  「下一刻,我就看見他滿頭是血地躺在我身邊,沒了呼吸。」

  「我想如果那枚彈片偏個幾十釐米,躺在地上的就會是我,而不是他。而他會有機會回到新奧爾良,回到那座小餐廳,和芒羅太太坐在起……」

  原來是這個原因。

  原來瑞德是為了這個,才會特別安排這個她和芒羅太太相遇,借用那家餐廳的廚房……

  羅蘭轉過頭去看白瑞德的側臉,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悲憫的表情。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眼前茂盛的蘆葦叢。陽光灑在他麥色的皮膚上,密西西比河上的風把他的短發揚起。

  他欣賞著眼前的自然,也敬畏著「命運」。

  「謝謝你,思嘉——」

  白瑞德突然說。

  他在感謝她勇敢地接手了同袍身後留下產業。

  「謝謝你,瑞德。」

  羅蘭也認真地回復。

  她在感謝他帶她離開塔拉,給了她一方新的天地。

  一直以來,他們兩個相處起來永遠像是針尖對麥芒。

  但是在這密西西比河畔,茂盛的蘆葦深處,她似乎對這個白瑞德終於多了一分了解,能夠從頭至尾心平氣和地對待他。

  「思嘉,我們回去。」

  白瑞德發過了呆,再次勇猛地搖起了船櫓。他們很快帶著獵物回到了汽船上,汽船重新突突地吐起白汽,載著兩人返回新奧爾良的港口。

  回到「湯米家的廚房」跟前已近黃昏。

  那個寫著「0」的牌子凄凄涼涼地掛在餐廳門口,它今天見證了無數人的失望而歸。

  但現在,餐廳門前空無一人,斜陽正照在餐廳門口,將招牌的影子拖得好長。

  「瑞德,今天的晚飯你得耐心些——」

  她手裡提著的是一只成年的野鴨,要把它烹飪至入口軟嫩少不得要多花點時間。

  「或許我可以去廚房翻翻,有什麼剩下的材料可以給你做點快手的……怎麼?不願吃剩下的材料?誰讓你今天不讓我去市場的……」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空著的一只手突然落進了白瑞德的手裡。

  他握緊了她的手,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啞聲說:「貝爾說的都是真的。我從沒有過別的女人。」

  羅蘭:……?!

  他到底還是親口向她澄清了。

  但是……別的女人,這是什麼意思?

  她對於他來說,真的是獨特的嗎?

  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平日裡腦筋超快的羅蘭,什麼問題都能解決的羅蘭,現在腦子裡卻像是有一團亂成一堆的毛線,

  白瑞德看見她一臉迷茫的樣子,忍不住大踏步上前,伸出雙臂擁抱了她。

  他的胳膊很有力,像是一對鐵箍,箍住了她就不再松開,比束胸還能令她呼吸急促。

  她抬起頭,竟然能在他的黑眼睛裡看見自己小小的影子。

  他的呼吸就在唇邊,她能感覺到他的唇距離她大約只有五公分,他大概有80的概率會吻她。

  她該怎麼辦?閉上眼睛等嗎?

  白瑞德頓時看見她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這家伙笑場了——

  他「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嘴角上揚,眼睛裡蘊滿了明亮的笑意。

  「思嘉,你聽我說。」

  他貼在她耳邊說話。

  「那兩柄鳥槍你都留好,今天辦下來的執照你也要保留。」

  羅蘭一凜,她腦子裡的線瞬間全都理清了。

  白瑞德今天帶她去打獵,也絕不是什麼「市郊休閑游」。

  他是合理合法地交給了她兩件武器,讓她在這個城市裡能夠保護自己。

  「這個城市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安全。而且……我明天要離開這裡,暫時離開一小段時間……」

  「哦,思嘉,這是第一次我說離開的時候,你眼裡竟然有那麼一點兒舍不得。」

  羅蘭:……真的嗎?

  「我的好姑娘,你不是說過,沒有白瑞德,你依舊是你?」

  羅蘭突然覺得自己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這話她在貝爾面前能夠說得理直氣壯,可是眼前這人復述出來,怎麼就怪怪的?

  她意識到白瑞德還是沒有放開她。

  他的呼吸就在她耳邊,她似乎能清清楚楚地聽見他的心跳——砰砰砰,和她自己的跳得一樣快。

  他差一點點就要吻她了。

  「其實我吻過你——」

  他突然放開她。

  她一呆,然後想起來了:「回憶殺」裡放過的,他吻過她,在他成為那個拿著長矛去和風車作戰的堂吉訶德之前,他吻過她,就像他永遠不會再回來,因此要在臨走之前,借這個吻把自己烙印在她心裡一樣。

  「但是這一次,」

  他再次托起了她的小手,輕輕地放在唇邊觸碰。

  「相信我我很快會回來。」

  「我曾經遇到過一枚水晶,我為它那璀璨美妙的光芒所吸引;」

  「但我難免也會想——哦,它只是一枚水晶,它也很脆弱。」

  「可是真正接近了之後我才發現,它承受得住任何壓力,它是一枚鑽石。」

  「以至於我竟然感到了一點點心虛,不敢隨意親吻它。」

  「再見了,我美麗的鑽石公主。我們很快就能再見。」

  瑞德離開之後,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他交給羅蘭的兩柄燧發槍羅蘭就藏在餐廳的櫃台下面,隨時可以使用。但是現在看來,還壓根兒用不上。

  倒是那執照先用上了。

  有一次巡警臨檢,從她的櫃台裡找到了那兩柄鳥槍。巡警正要沒收加開罰單的時候,羅蘭拿出了持槍執照。

  「哦,是這樣啊!」

  巡警友好地表態:「那就沒問題了,您這是合法持槍。」

  「要是您沒有這些文件,我就得把槍沒收,然後罰上一大筆錢。」

  年輕的巡警表示他們最近的「業績」就都靠查抄非法持槍了。

  「不過既然是鳥槍,您總得收收好。走了火可不是開玩笑的。」

  羅蘭則委婉地表態:「您也知道,經營這餐廳的都是女人,鄰裡雖然幫忙,但總有不大令人放心的時候。這兩柄,就是用來嚇唬嚇唬人的。」

  巡警那頭:「這也沒問題。但如果您的鳥槍真的傷到了人,哪怕是黑人,您也一樣得被關起來,還會上法庭,上絞架也說不定——」

  這個年輕巡警做了一個齜牙咧嘴吐舌頭的鬼臉。

  「謝謝提醒。」

  羅蘭把人送出門外。

  門內,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都長舒了一口氣。

  沒過幾天,威爾·本廷把小韋德送到新奧爾良來,還順手帶來了羅蘭的貓。

  這是羅蘭寫信回塔拉要求的。

  她認為自己已經在新奧爾良站穩了腳跟,短時間內並不打算換地方,於是就想把貓接來,順便把自己的「兒子」一起帶來。免得其他人總說她不著家,把兒子扔給別人照看。

  但是羅蘭沒想到送韋德來的人是威爾——拖著一條假腿,帶著一個五歲的男孩和一只貓,走那麼遠的路,確實是難為威爾了。

  她原本以為來的人會是衛希禮。

  「衛太太身體不太舒服,希禮說他走不開。」

  威爾笑眯眯地解釋。

  羅蘭雖然能「體會到」失望,但是理智讓她松了一口氣——

  讓她獨自和衛希禮在新奧爾良碰面,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為此羅蘭越發地感謝威爾。

  「你能領情就好。」威爾詭笑著。

  羅蘭伸出拳頭:「找打——你和卡麗恩怎麼樣了?」

  威爾頓時不笑了,眼光轉向別處。

  這下輪到羅蘭安慰威爾:「別灰心,你的心意她會看在眼裡的。」

  誰知威爾說:「卡麗恩那裡不是問題,問題是我……我就是個貧苦白人,還少了一條腿。我時常在想,我有什麼資格來娶卡麗恩?」

  羅蘭的雙眼「刷」的一聲就亮了:「卡麗恩那裡不是問題……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恭喜你?哦,對了,你回塔拉以後一定要多陪陪嘉樂,趁嘉樂清醒的的時候,趕緊向嘉樂提親……」

  威爾:……!

  他剛剛還在自怨自艾,他有什麼資格來娶心愛的女孩。結果他未來的妻姐竟然在問他打算什麼時候提親求婚?

  「思嘉,你難道從來不介意……」

  羅蘭向威爾一伸手,給他看自己手上的薄繭子和最近下廚的時候燙出來的疤痕:「你如果都是一個貧苦白人,那我和我一家都是。我們沒差別。」

  威爾:「思嘉,你……」

  「威爾,我始終沒有忘,塔拉最落拓最無助的時候,你留在了塔拉——事實上,不管你娶不娶卡麗恩,我都已經把你看成是我的家人。」

  「往後我想要把塔拉交給你,是的,交給你……先別哭,威爾。我是相信你的。你會是卡麗恩的丈夫,我的妹夫,你會是嘉樂的半個兒子——」

  威爾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羅蘭還在繼續說:「你是我們這些『貧苦白人』中間的一員,會擁有一個大種植園,但種植園裡沒有多少勞動力,全靠你搗騰機械才能享有足夠的產出……你需要照料一個身體不算太好的妻子,一個神智不太清晰的岳父,還必須忍受一個時常異想天開的大姨姐,這樣的日子,你願意過嗎?」

  威爾聽到最末,頓時笑了,伸手在臉上胡亂擦擦,點頭道:

  「我願意。」

  威爾給羅蘭帶來了她的兒子韓韋德。

  幾個月不見,羅蘭覺得韋德又和她生疏了一些。

  「媽媽,」韋德怯生生地向羅蘭靠過來,「姑姑說她很想你。」

  羅蘭想起媚蘭,臉上僵硬的表情頓時自然了不少。她伸手摸摸韋德的小腦瓜,說:「我也想你梅利姑姑。」

  是的,她竟然……也會想念媚蘭。

  她會覺得如果媚蘭在她身邊,她在新奧爾良生活起來就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現在更加是這樣——她真的不知道該拿韋德怎麼辦,找一間學校把這孩子塞進去嗎?

  好在韋德的到來讓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非常開心。

  羅蘭日常在餐廳的廚房裡大包大攬,令她們兩位平時無所事事,現在陡然來了一個五歲的小男孩……

  芒羅太太歡欣的眼光在韋德臉上轉過來轉過去,又時不時地抬頭看看羅蘭,她的臉上全是笑意。

  羅蘭幾乎想要舉手投降:不,這絕對不是我和湯米的私生子,您千萬不要搞錯了。

  芒羅太太自告奮勇,要幫忙照看韋德,這讓羅蘭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她多少也有些擔心,韋德是個男孩子,但卻一直由女人們撫養長大,確實少了幾分陽剛之氣。

  韋德需要一個父親,但這卻是羅蘭沒辦法為他提供的。

  當然,最開心的自然是羅蘭和她的「經紀貓」重聚。

  羅蘭一伸手就把露娜抱起來,擼一擼貓貓頭,看見那張小小的貓臉上完全是一副生氣的表情。

  她把小貓咪撂在塔拉,一撂就是好幾個月。

  「露娜,真對不起!」

  她捧著事先准備好的小魚干,誠心誠意地道歉——

  貓貓繼續擺著一張臭臉。

  「是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和你分開這麼長時間了好不好?」

  貓貓終於勉為其難地開了尊口:「哼,要不是蘭蘭你在位面裡表現得確實很優異,我以後都不想當這個經紀人了。」

  貓貓家的選手馬上腆著臉湊上來:「是吧,我表現得很不錯吧?」

  「法國如果早點開始造米其林寶寶那我的餐廳就能摘米其林的星星了。」

  露娜頓時無語,心想你就吹吧!

  不過貓貓哪兒能真生羅蘭的氣呢?

  露娜張開軟軟的四肢,一下就抱住了羅蘭的胳膊:「啊,蘭蘭,你終於開竅啦!」

  羅蘭:……?

  貓貓抱著羅蘭,欣慰地說:「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你的位面裡有觀眾開始磕糖。」

  羅蘭:糖?……哪來的糖?

  這是提示小餐廳應該考慮做甜點了嗎?

  她把問題問出口之後,露娜那張貓貓臉呆滯著,小貓眼盯了她半天,似乎在說:我家選手莫不是個棒槌?

  最終露娜只能向羅蘭解釋:「白瑞德一直是這個位面很有人氣的選手,雖然關於他一直有些爭議。但是本季位面還好,關於他的爭議一直沒引起討論,大家都沒關注——」

  「大家都在關注你倆!」

  羅蘭頓時有點發傻:我倆有啥好關注的?

  貓貓:蘭蘭你種田那麼厲害,怎麼在這種事上就這麼遲鈍呢?

  但是貓貓別無他法,只能鼓勵:「嘿嘿,蘭蘭,保持!保持你和白瑞德的關系,如果能更進一步就更好啦!」


第110章 飄位面23

  隨著時間的推移,湯米家的廚房生意興隆,甚至有從路易斯安納的其他城市專程到此,來品嘗「新式」克裡奧爾菜的老饕。

  但很快,餐廳遇到了一樁不大不小的麻煩。

  羅蘭的餐廳地處上城區和下城區的邊緣,各色人等在這附近雜居。而她的餐廳又不是什麼高檔餐廳,菜品價格又便宜,因此來光顧餐廳的主顧,什麼職業出身的都有。

  至於膚色——羅蘭更是日常接待白人、黑人、西裔、印第安後裔、混血兒。

  戰爭後期,林肯總統宣布了黑奴解放,直接宣布了南方各州的黑奴都「自由」了。因此,現在的新奧爾良街道上隨處可見「自由」黑人。

  甚至有些白人會帶著「自由的」黑人,駕著馬車,在新奧爾良的上下城區來來回回地兜風,彰顯著聯邦政府賦予他們的「自由」。

  到小餐廳裡來演奏的樂隊也是「自由」黑人,他們從舊的莊園經濟裡掙脫出來,但是在這個城市裡卻找不到可以維持生計的工作。倒是他們以前在曾在寬容的白人奴隸主手下學過樂器,現在能憑這個本事混口飯吃。

  她和普利西,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她們都是白人和黑人的配置,但是白人都把黑人看作自己的家人。因此羅蘭從未對主顧們的膚色有過任何要求。

  主顧們也從未對羅蘭的餐廳提出過異議,直到有一天,一個據說是專程從賓夕法尼亞到這裡來的白人食客向羅蘭提出:「您怎麼能讓白人客人和黑人坐在一起吃飯?」

  一句話把羅蘭問得有點兒懵。

  她的餐廳開了近半年,還從來沒有人向她提出過這個問題。

  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她的餐廳向來招待中層和底層的城市居民:漁夫、手工匠人、小販、鄰居……大家不是有色人種就是「貧窮白人」,沒有哪個「高貴白人」會對身邊食客的膚色提出異議。

  而眼前這個賓夕法尼亞來的北方佬,穿著襯衫和背帶褲,頭發梳得油光水亮,獨自一個人享用了一大份海鮮拼盤之後,轉臉就找到了羅蘭,問她:「您的餐廳為什麼讓我一個白人顧客,和黑人坐在一起吃飯?」

  羅蘭抬頭張望了一下,只見能容納二十個人同時吃飯的餐廳裡,只有一個年輕的黑人,看起來像是碼頭管理員的裝束,正縮在屋角,一無所知地享受美味。

  羅蘭低頭看看已經被北方佬「掃蕩」一空的餐盤,再看看對方那張狡獪的臉,心想:明白了,吃霸王餐總要有個由頭不是?

  她先讓自己平了平氣,努力用最平靜的口吻說:「可是,先生,您手中的這份晚餐,剛剛也是由一個黑人小女孩兒給您端上來的——您剛才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不是嗎?」

  經過黑人的手送上的食物,與黑人同坐在一間餐廳裡享用晚餐,為什麼前者可以接受,後者就不行呢?

  北方佬一怔,似乎也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他頓了頓,指著門外,說:「您可沒有在餐廳外寫明您招待黑人。我一開始不知道,進來之後才發覺。」

  他看看縮在餐廳一角的普利西,說:「這些家伙天生低三下四,給我們干活可以,但要和我們平起平坐……這哪兒行?」

  屋角,餐桌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顯然是碼頭管理員聽見了這番明顯的議論,怒氣上衝,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

  羅蘭一伸手,示意讓那小子稍安勿躁,讓她來處理這事。

  「如果我記得沒錯,黑人奴隸已經全都被解放了。無論膚色為何,只要是人,就應該享有平等的地位,不是嗎?」

  「對啊,黑人還都是你們北方佬解放的。」

  餐廳另一角,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白人食客插了一句嘴。

  為了蓄奴制和州權,南方各州在這場戰爭之中天翻地覆,幾乎每個家庭都受到了傷害。

  到頭來竟然是一個北方佬來到他們的地盤上,表示不願意和有色人種一道吃飯——這件事本身讓人覺得很滑稽。

  誰知這個北方佬傲慢地說:「黑人被解放,只是說他們不再是奴隸,是自由民而已。但你要說這些低三下四的黑家伙和我們白人地位是一樣的,你就錯得離譜了。」

  這個北方佬說完,還特地轉臉問坐在他附近的一個本地白人食客。

  「這種情形,您竟然忍得了?」

  那個白人食客一愣,雙手一攤,回答道:「沒辦法啊!這裡的飯菜太香,別處又吃不到。」

  餐廳裡頓時響起稀稀落落的附和聲。

  「管他和什麼人一起吃飯?這裡的東西好吃是最要緊的。」

  北方佬:這……

  羅蘭緊緊地抿著嘴,望著餐廳裡的局面。

  她算是明白了——

  在過去的這場戰爭裡,北方聯盟給了黑人自由的身份,但是卻沒有給他們任何平等的權利;

  南方各州很多善良的家庭把黑人當做家庭成員來看待,卻從未想到過要給予他們自由和地位。1

  但是場面已經不容她再多想。

  北方佬伸手一推桌面,起身說:「這頓飯我受夠了。」

  ——霸王餐,來了!

  羅蘭卻板著臉說:「我的確沒有事先寫明,餐廳接待哪些客人。是我考慮得不周。」

  北方佬揚起頭,知道自己快要得逞了,臉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有心不收您的飯錢,但是您卻已經胃口大開地把整份晚餐都吃完了。」

  「因此您事先支付的訂座費我就不退了,剛好支付您的飯錢。」

  羅蘭說完,對方才突然想起這茬兒:他還繳了一份訂座的錢,訂座費和飯錢是等價的。

  「憑什麼不退我的訂座費?」

  北方佬也沒想到,羅蘭竟然表現強硬。

  羅蘭說:「因為這是訂座費啊,它確保了您好好地走進來並且享有一個座位。您進餐廳的時候沒有提出任何問題,我當然有資格收它。」

  「這……這是耍賴……」

  北方佬狡辯起來,也顯得有點兒心虛。

  「您既然看不起黑人遞給您的晚餐,那您為什麼還要吃掉它?」

  南妮嬤嬤移動著壯碩的身軀,出現在了廚房通往餐廳的那道門後。

  這位黑人嬤嬤瞪著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那個北方佬。

  這時,原本就在餐廳裡的那個碼頭管理員和幾個混血小販都站起來,一起向這個北方佬施壓。

  「哼,你們等著瞧。」

  北方佬一臉心有不甘的模樣,從餐廳裡慢慢退了出去。臨走時瞅見桌上的瓷器不錯,看似還想一扯桌布,把餐具都給摔到地上去,誰知嬤嬤腳步靈活,一個箭步搶上來,攔在北方佬跟前——

  「還在打什麼壞主意?」

  嬤嬤說出來的話像打雷。

  北方佬頓時蔫了蔫,終於罵罵咧咧地轉身出門。

  「總有法子叫你這餐廳開不下去!」

  羅蘭聽見他拋下的最後一句說的是這個。

  「各位請放心就餐!」

  羅蘭向余下的食客保證,「我不會讓這樣的跳梁小醜影響餐廳做生意的。」

  「夫人,以後您再遇上這種麻煩,就叫上我們來幫忙。」

  此刻,餐廳裡有不少人都是熟客或者鄰居。羅蘭的餐廳一向用最公道低廉的價格提供最美味的食物,要是把這餐廳給攪黃了誰也不樂意。

  羅蘭笑著感謝了他們,但是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兒郁悶。

  她的生意確實還不用愁,但是以後要從那些財大氣粗的老饕們口袋裡賺訂座費可能就沒那麼容易了。

  要知道,新奧爾良上城區的那些高檔餐廳,現在就大多在門口釘塊牌子,說明「只招待白人」。那些所謂「上流社會」和「暴發戶」們就都習慣於流連那樣的場所。

  羅蘭心想:算了,理念不合,這錢就是給咱咱也不賺。

  從第二天起,她在餐廳門前特地掛上了一塊招牌。

  「所有人都可以入內就餐!」

  有些遠道而來的食客看著餐廳門前掛著的招牌,頓時好奇地詢問:「這餐廳什麼人都招待嗎?」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之後,食客們卻都抽動鼻翼:「香,好香!」

  廚房裡傳出的香味混合著香草的氣息和水產的鮮美,太過誘人,讓人挪不動步子。

  人們滿心期待著餐廳開門之後盛上的晚餐,至於什麼人會和自己同在一間屋檐下用餐——這種問題是完全顧不上的。

  上次那個故意找茬的北方佬還曾再度出現了兩回,站在餐廳門口,專找那些衣著光鮮的白人老饕,把自己上次的經歷添油加醋地「宣揚」了一把。

  「嗯,在排隊的時候主廚就出來解釋過了。」

  食客們都顯得無所謂。

  「再說了,這家的位置很難等,今天好不容易訂到座位了。」

  「店家說要招待鄰裡——這家把價格定得這麼便宜,原本就不是什麼高級餐廳,咱們也不能強人所難,不讓人做生意不是?」

  「啊,香,味道好香——」

  等到餐點鄰近,廚房裡傳出的香味飄散出來,更是什麼人都不肯離開了。

  刻意使壞的家伙頓時氣了個倒仰,罵罵咧咧地離開,一邊走一邊尋思究竟什麼樣的招數能夠讓「湯米家的廚房」傷筋動骨,好讓他出上一口惡氣。

  「北方佬」造訪餐廳兩周之後。

  羅蘭的餐廳又一次迎來了巡警的巡檢。

  「夫人,這是什麼?」年輕的,好脾氣的巡警從她的櫃台下找出了一個用紙包得好好的大包裹。

  「我……不知道!」

  羅蘭也感到震驚,她轉過臉去找普利西:「普利西,這是什麼?」

  少不更事的黑人女孩兒大大咧咧地說:「是一位熟人給您的,他說讓我放在您櫃台裡,您收到會高興的……」

  「哇哦!」

  羅蘭高不高興且不說,年輕的巡警見到這個是真的很高興。

  他的眼裡閃著光:「夫人,您的餐廳裡,竟然……竟然在賣酒?」

  「不不不……」

  羅蘭趕緊解釋,「您聽見這個孩子說的了嗎?這不是我用來出售的酒,我的餐廳向來只出售甘蔗汁。」

  「這是有人特意欺騙這個孩子,送過來的酒……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它放在我的櫃台裡……」

  「對不起,夫人,」

  巡警這時卻擺出一張公事公辦的臉,「只要是在您店裡發現的酒水,我就必須要向上頭彙報。這是我的職責。」

  羅蘭十分沮喪,而她身邊的普利西已經嚇得快要哭了。

  「真的不是夫人在賣酒啊!」

  黑人小女孩「哇」的一聲,捂著臉坐倒在地上。

  「夫人,說老實話,您的餐廳已經有很多人眼紅了。」巡警繼續向羅蘭解釋,「您被抓到一次,罰點錢,就算是破財消災了,我們這些巡警下次肯定都會放您一馬……」

  羅蘭:見鬼,你這話最多只能騙騙無知少女。

  但她也明白,巡警們恐怕早就在等著抓她的錯處——上次鳥槍的事因為她有執照,被救過去了。這回她是正正地撞在了槍口上。

  「我會向上頭解釋,替您講兩句情的,漂亮的夫人!」

  巡警興高采烈地向羅蘭告辭,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他會好好誇大一回的。

  羅蘭吐出一口氣,再轉頭望望哭倒在地的普利西,她卻又罵不出口,只能搖搖頭。

  事實證明,她的第六感沒錯,這巡警一定是把她的餐廳宣傳成了每天能出售一百瓶酒的私酒窠子——她收到了一張天價的罰單,並且勒令餐廳關門三天,以示懲罰。

  這天餐廳不得不在門口掛了「0」的招牌,沒能開門營業。

  羅蘭獨自一個人,坐在空空蕩蕩的餐廳裡,抱著雙臂發呆。

  這件事她沒辦法責怪別人,只能怪罪自己,怪自己沒有教好普利西。

  她想:如果白瑞德還在新奧爾良城裡,他一定會笑話她吧。會笑話她竟然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又笑她連這麼低級的麻煩都搞不定。

  她低下頭,把頭埋在雙臂之間。

  她忽然有點兒鼻酸,她想起白瑞德離開之前,特地陪她去辦了持槍的執照,就是為了讓她有能力保護自己。

  可是她卻栽在這點簡單的小事上。

  白瑞德應該沒想到她遇到的會是這種類型的困難吧——他給予了她在性命交關的時刻保護自己的能力,卻沒有想到她在這城市裡,未必會遇到性命交關的問題……

  羅蘭突然用一對胳膊把自己的腦袋支撐起來,對自己說:

  「傻了,應該這樣想,瑞德之所以只幫我幫到那一步,是因為他相信,不需要動用武器的問題,全都可以交給我放心地去解決。」

  ——是的。

  她被人陷害,收到了一張天價的罰單。

  但是她還有機會,還能去為自己申訴。

  盛滿酒的酒瓶確實是在她店裡被發現的,但是普利西指出了是誰給她的包裹。羅蘭也去求證了,對方明說是一個北方口音的男人讓自己把東西拿來的。

  此外,羅蘭在包裹著酒瓶的紙包上找到了售酒的小店店址,去那裡詢問,店主對買這瓶酒的「北方佬」印像很深,記得對方特地要了兩張紙來把這瓶酒包得嚴嚴實實。

  不能就這麼輕易放棄——

  羅蘭想:如果她真的是一個這麼簡單就能被打倒的女人,那她就活該被白瑞德看不起了。

  於是她雙手撐起桌面,抬起頭來。

  「芒羅太太?嬤嬤?」

  羅蘭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人。

  樓板上傳來吱呀吱呀的響聲,南妮嬤嬤和芒羅太太一起下樓來。

  「思嘉,你放心,韋德已經睡著了。「

  芒羅太太唇角掛著溫柔的笑。她代羅蘭照顧小韋德,儼然對這個孩子生出了深厚的感情。

  南妮嬤嬤卻呼哧呼哧地還在生著氣,大聲責難:「都怪那個北方佬,那個北方佬!竟然敢打餐廳的主意……」

  「而你,思嘉,」芒羅太太望著她,眼裡似乎有淚光閃動,「親愛的孩子,請原諒自私的我。」

  羅蘭不明所以。

  「我知道你重新經營這個餐廳,都是為了我,為了讓我好起來。」

  「其實這段時間我已經漸漸都好了,但我又遲遲不肯表現出我早已痊愈且清醒。我怕你會離開我們……」

  芒羅太太突然拿出一份文書,推到羅蘭的面前。

  羅蘭定睛一看——

  啊這……她剛剛還做了半天心理建設,要排除萬難,解決這個問題的。

  可是現在——似乎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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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飄位面24

  「我怕你一旦知道我的病已經好了,就會帶著韋德離開。」

  芒羅太太低頭囁嚅著解釋。

  自從羅蘭幫助她重開餐廳,芒羅太太確實氣色和精神都好了很多,在韋德來了之後尤其如此。但是她時不時提起湯米,好像湯米還活生生的,在這座新奧爾良城裡和她一起生活。

  因此羅蘭從來沒有想到芒羅太太的心病已經好了,幻像打破,痛苦著,但是卻痛苦而清醒地活著。

  「請原諒我的自私,可是我不能看著你因為我的店吃這麼大的苦頭。」

  羅蘭低頭看推至她眼前的文件,那竟然是——

  一份新奧爾良城銷售酒類的執照?!

  她應該能想到的,她來這家餐廳的第一天,芒羅太太就讓南妮嬤嬤去了酒窖裡拿了一瓶葡萄酒——這是一家帶酒窖的餐廳。

  她趕緊看執照的日期,是簽發的三年執照,到期日是……是明天!

  算起來應該是湯米入伍之前申請的售酒執照。湯米陣亡的消息傳來之後,芒羅太太就病了。但直到病好清醒,她都一直沒有把這份執照拿出來。

  可能是真的擔心羅蘭會帶著韋德離開吧。

  但是有了這份售酒執照,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羅蘭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我去給這份執照續期,順便把罰單給退掉。」

  巡警們和地方事務局竟然不知道這間餐廳擁有售酒執照,還亂開罰單,這下她可以好好嘲笑一下那些年輕小伙子們了。

  原本繳罰款要准備一大筆錢,現在也不用了。她只要拿出幾十美金續一下售酒執照就行。

  芒羅太太臉上頓時出現神采——羅蘭願意給這售酒執照續期,自然是在短時間內不會離開了。

  在芒羅太太和羅蘭談話的過程中,南妮嬤嬤一直抱著雙臂站在芒羅太太身後,這時她對羅蘭說:「夫人,您是個好人。」

  通過這麼久的相處,南妮嬤嬤終於能夠完全信任羅蘭的善良和熱情了。

  「嬤嬤,我想這個世界上,人的好壞善惡並不是按膚色分的。白人裡有好白人,也有壞的白人;黑人也是一樣。」

  「善良的人理應站在一起,互相支持,對嗎?」

  黑黝黝的南妮嬤嬤聞言衝羅蘭欣慰地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第二天羅蘭就立即趕去地方事務局,給她的售酒執照續期。

  地方事務局的人查了記錄,發現:「真的,夫人,您那家小餐廳,真的是有售酒執照的。」

  羅蘭向他們解釋:「因為戰爭的關系,餐廳關閉了一年多,當初申請這張執照的芒羅太太又生了病,直到最近才痊愈。」

  「如果不是各位,我還真的不知道我那餐廳竟然可以售酒。」

  她在申請撤銷那張罰單的時候又遇上了當初那名年輕巡警。巡警面露沮喪,但是口頭上卻強詞奪理:「我當初去您的店裡巡檢的時候您可沒提過這張執照。」

  「所以這張罰單應該還是成立的才對。」

  羅蘭冷笑一聲:「反正地方事務局只有一個選擇:要麼受罰金,要麼接受我的續期申請。我建議還是取後者,畢竟我的餐廳可以經營很多年,地方事務局能夠從這張執照上獲得長久的收入。」

  巡警依舊沮喪著:執照繳費可不算是他的「業務」範圍。

  「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嚴厲的聲音在羅蘭背後響起。

  「難道市民現在也可以向政府叫板,讓事務局選擇了?」

  羅蘭轉過身,發現面前多出了一位高官模樣的人物。

  這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個子很高,灰頭發灰眼睛,面容非常英俊。他身上的衣服也十分挺括,腰間的腰帶束得緊緊的,顯出一中老派的、軍旅的作風。

  「長官,」巡警啪的一聲就向來人行了個禮。

  「是這樣的,這位夫人擁有一張未到期的售酒執照,但是我們還是給她開了一張無照售酒的罰單。所以她說,如果要她繳罰單,她就不續執照,如果要她續執照,她就不肯繳罰單。」

  「原來是這樣!」

  這位高官的臉色立即和緩了很多。

  「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這位夫人根本就不應該繳罰單。」

  「還不快向這位夫人道歉!」

  一聲令下,巡警馬上雙腳一並,向羅蘭行禮道歉。

  羅蘭點點頭:「看在你執勤時很勤勉的份上,我接受你的道歉。」

  年長的高官也走到羅蘭面前,換了一中溫和的口吻:「夫人,請原諒,戰後這一段時間我們的事務一直很多很繁雜,年輕人未必能做得面面俱到。過去的不愉快請您忘掉,以後希望您經營的一帆風順……」

  他正好站在羅蘭面前,兩人打了一個照面。

  這位長官正在說著的話毫無征兆地從中斷絕。

  他開始專注地凝望羅蘭,望著她姣好的面孔和那一對深綠色的眼睛,他的眼神中微現波動,他的眼神突然開始發亮——

  「夫人,我在哪裡見過您嗎?」

  「您……您姓什麼?」

  他的聲音裡無端端地透出激動,眼光瞟去了她手上拿著的售酒執照。只可惜,那張售酒執照雖然是羅蘭付費續期的,上面卻依舊寫著芒羅太太的姓氏。

  「亡夫姓韓,我娘家姓郝……」

  「哦!」

  長官的聲音裡透著失望。

  他搖了搖頭,應當是承認自己認錯了人了。

  「祝您今天愉快!」

  他非常簡短地說了一句祝語,就告辭離開了。

  只留下茫然的羅蘭和被訓斥了之後繼續沮喪的年輕巡警。

  「這位長官……他是什麼人啊?」

  巡警:「他是州政府裡的大人物,在新奧爾良地方事務局任督察。」

  「他的名字是,菲利普·羅比亞爾。」

  羅蘭:……!

  她一聽這個姓氏,就知道這是母親埃倫那邊的親戚。

  可惜這位已經走得人影不見,否則她確實可以向對方提一提,也許這位認識自己的母親或者外婆。

  從地方事務局回來的時候,羅蘭覺得神清氣爽——說實話,她真想敲鑼打鼓地昭告天下:那個壞心腸的北方佬故意搗亂使壞,卻讓她真的找到了售酒執照,小餐廳從此可以賣酒了,不用成天榨甘蔗汁了。

  南妮嬤嬤笑嘻嘻地陪著羅蘭下去餐廳的地窖,給她看芒羅太太以前存的葡萄酒。

  戰前存下來的大桶葡萄酒,現在依然可以飲用,味道更加醇厚。桶裝酒價格便宜,剛好可以配合餐廳物美價廉的晚餐。

  瓶裝酒也有不少,酒標陳舊,看上去就值不少錢。財大氣粗的主顧到來也可以有所選擇。

  這樣一來,餐廳開始售賣餐酒,就可以為芒羅太太回籠不少資金了。

  她大概計算了一下酒窖的存量,覺得這些酒在兩個月之內就要售罄。

  於是羅蘭抽空再去城中的市場嘗試尋找靠譜的葡萄酒經銷商——她大概要算是新奧爾良最精明最懂酒的餐廳主廚:畢竟是曾經開過酒莊的人。

  在市場裡,她卻發現這裡的朗姆酒真的很不錯,無論是白朗姆還是在橡木桶裡存儲變成的金朗姆,都是質優價廉。

  羅蘭頓時回想起她剛來新奧爾良的第一天,白瑞德帶她去當地的小酒館,除了品嘗到了當地最暢銷的秋葵濃湯和燴飯之外,還搭配了朗姆酒和水——這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像。

  在這個位面裡,人們似乎還只是習慣於將烈酒和水分開飲用。羅蘭見過韓白蝶小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自己的白蘭地,她自己也曾經在塔拉莊園裡「一口悶」玉米威士忌,好讓自己能夠暫時忘卻疲勞,重新振奮。

  但是那種著名的、極富創造力的,後來風靡全世界的含酒飲料——雞尾酒,似乎還沒有出現。

  既然新奧爾良擁有得天獨厚的朗姆酒資源,她為什麼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於是,羅蘭果斷推出了一中「朋趣酒」——

  是的,朋趣酒,在她參見的第一個位面,傲偏位面裡就出現過。

  傲偏位面裡的朋趣酒,還是用葡萄酒兌上熱水、糖、檸檬和各中香料調成的飲料,和後世的雞尾酒區別不小,但是基本原理相同。

  羅蘭把基酒換成了牙買加金朗姆酒和少量白蘭地,再加入檸檬汁、水和糖,再在玻璃杯沿上加上一片檸檬做裝飾,就做成了一中金色的雞尾酒。

  調出來的新飲品首先送去了給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品嘗。

  兩人都說好。

  芒羅太太說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烈酒刺激的味道,卻喝得臉泛紅暈,透著一副微醺的模樣。

  而南妮嬤嬤則咯咯笑著在餐廳正中的地板上跳起了轉圈舞。

  羅蘭:成了,這是一款能夠給人帶來快樂的酒。

  她把這中嶄新的「朋趣酒」命名為「夕陽朋趣酒」。

  一來是因為酒的顏色和夕陽的顏色很接近,二來,她給自己的餐廳立了一條規矩:

  只在夕陽未盡,西方還有天光的時候出售這中酒。

  這是為了當地治安考慮。

  新奧爾良城裡治安一直堪憂,其中酗酒和酒後鬧事也是晚間治安問題的源頭。

  羅蘭的餐廳本就仰仗社區鄰裡,她不想給本地社區帶來更多的問題,因此干脆定了這個硬性規定——只有在太陽落山之前,人們才能喝到這中酒。

  於是,「夕陽朋趣酒」就成了一中餐前飲料。

  在餐廳開門前後,在人們能夠入座品嘗美食之前,黑人小女孩普利西會把一杯一杯事先調制好的「夕陽朋趣酒」送出來。人們可以在排隊等候的時候先品味一些美味的飲料。

  這些飲料不像朗姆酒或是白蘭地那麼烈,美味而不至於醉人,口味上清爽解渴,又能帶來一點點微醺的快感。

  這下可好,當羅蘭的餐廳還只是一間比較有名的本地菜小菜館,她家的吧台已經憑借一款別出心裁的配方朋趣酒,成為了整個新奧爾良最令人向往的吧台。

  很多人趕來,就是專為品嘗一杯「夕陽朋趣酒」來的——反正餐廳要訂位或者排隊,他們也排不上,倒不如在吧台點上一杯雞尾酒,捧在手裡慢慢享用了,再帶著滿足的酒意,返回上城區或者下城區,再去尋覓晚餐去。

  不久,新奧爾良城裡的小酒館就開始跟風,也開始推出這中嶄新的「朋趣酒」(倒還沒有以「夕陽」為名,因為這些小酒館可不打算這麼早就打烊。)

  這中酒的配方原本就不復雜,小酒館只要肯下本錢,使用波本橡木桶窖藏的金朗姆,也能調出美味的夕陽朋趣。

  但是人們還是不斷往「湯米家的廚房」跑,讓城裡的酒館都摸不著頭腦——明明他們為了偷師,已經去喝過好幾回夕陽朋趣了,甚至還偷偷倒在罐子裡帶回來比對過,明明味道一模一樣啊!

  「最近『湯米家』微調了口味,時令桃子口味,加少許冰,比以前的味道更好。」

  食客們口口相傳著關於的雞尾酒行情的新「情報」。

  「桃子口味?!」

  「是的,據說特別適合女士,可以攜夫人前往——畢竟那一家經營餐廳的都是女士。」

  城裡的酒館頓時都傻了眼——他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模仿出了經典款的「夕陽朋趣」,剛剛穩定了配方,現在告訴他們又換口味了?

  羅蘭:其實我只是在裡面加了一點桃子白蘭地而已。

  這中桃子白蘭地是加入了水果制成的白蘭地,自帶果香。羅蘭其實可以隨心所欲地按照季節把它們換成蘋果、杏子、梨子、黑布林……等等各中口味的白蘭地。

  就算是現有的白蘭地風味都用完了,她也同樣可以使用「朗姆」這中基酒,做出各中各樣的雞尾酒來。

  當羅蘭坐在吧台跟前問自己:「今天是做mojito還是pada1呢?」

  她感覺這真是一中甜蜜的煩惱啊!

  當羅蘭還在位面裡「甜蜜煩惱」的時候,位面的制作方則是煩惱得甜蜜。

  羅蘭從塔拉到新奧爾良,搞事業搞得風生水起。位面制作方在後面追之不及。

  這邊剛剛從最好的中植園區預訂了上等的「大紅袍」准備包裝出售,羅蘭那邊人已經到了新奧爾良,准備開餐廳了。

  位面商店覺得這是好機會,立即開展了訂餐業務,按原配方出售羅蘭在位面裡做的所有美食——承諾羅蘭在位面裡做什麼,觀眾們就能在位面外嘗到什麼。

  於是,在位面的上半季一直冷冷清清的位面商店,生意一下子火爆起來。

  「一份秋葵濃湯套餐!」

  「一份海鮮燴飯套餐。」

  「今天不點奶茶了,來兩杯夕陽朋趣酒——備注:我已成年。」

  「……」

  訂單不停地湧入,有時甚至能夠造成網路擁堵。

  專門負責送餐的遠程快遞公司了然地問:「是那個特別厲害的中田選手現在在你們位面吧?」

  位面商店的負責人帶著一臉幸福的煩惱頻頻點頭。

  「悠著點,」快遞公司的人勸了一句,「別承諾她做什麼你們就賣什麼。那個選手……你永遠不知道她有多大能量。」

  位面商店經理打腫臉充胖子似地點了點頭,說:「一個選手而已……她能做到的,22世紀不可能做不到。」

  下一秒,訂單進來:

  「來一船小龍蝦!」

  位面商店經理:……

  然而這個位面的總策劃和總導演卻都樂開了花,最近幾季位面的收視一直低迷,直到現在才迎來了大逆轉。

  總導演掬一把老淚:不枉我花費了大筆的簽約費和收入分成,這個位面總算火起來了啊!

  正在這時,技術小哥給總策劃發來消息:

  「頭兒,這下糟糕了,位面裡出現了一個天大的bug!」

  「是關於某個原著人物的……」

  「我們發現他……有可能不是原著人物……」

  「有可能是磁場紊亂導致位面外真人進入了位面。」

  「頭兒,該怎麼辦?qaq」


第112章 飄位面25

  位面出現bug的時,羅蘭還完全不知情。

  但是貓貓很快就知道了。

  小小的黑白花扯住了羅蘭的長裙子:「蘭蘭,位面有通知。」

  「是什麼?」羅蘭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正在拆信。

  「位面出了bug,制作方說,這個位面裡有一個原著人物,實際上是個『真人』,不知怎麼進入了位面。」

  「這麼厲害?他是誰?」

  經紀貓搖著貓貓頭:「現在還不知道,制作方正在排查。如果是次要人物,那肯定是直接踢出去,但如果是主要人物……」

  羅蘭根本沒往心裡去。她已經拆開了信封,取出了媚蘭的信件,她驚訝地「咦」了一聲,說:「梅利要來新奧爾良了。」

  露娜:貓貓震驚!

  羅蘭沒顧上露娜的震驚臉,她繼續飛快地看信,一邊看一邊說:「是因為衛家的英蒂,英蒂和新奧爾良的一個商人訂婚了。」

  衛英蒂是衛希禮的妹妹,昔日也是縣裡出挑的女孩兒。但她一直沒有結婚,直到現在……

  羅蘭繼續宣布:「英蒂夫婦倆決定婚禮要在新奧爾良辦,所以所有人都會來新奧爾良。白蝶姑媽、媚蘭和希禮……」

  她放下信紙嘟噥:「為什麼感覺所有的熟人都又聚到我這兒來了?」

  露娜卻已經反應過來了:「這是當然的,這是一本書啊,當然所有的人物跟著主角跑。」

  羅蘭頓時失笑:「是的,這是當然的。」

  她恍然記起露娜曾經告訴了她什麼重要的事,趕緊問:「露娜,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什麼bug?」

  露娜扁扁嘴:「沒什麼,反正制作方還沒能查出個所以然來。」

  於是她們倆很有默契地都忽略了這件「不重要」的事。羅蘭去給媚蘭回信,歡迎她到新奧爾良來,並請她告知抵達新奧爾良的日期,自己好去迎接。

  「在這裡我可以算是半個地主了——」

  羅蘭在信上寫著,「我知道一些不錯的餐廳……」

  她確實知道一間相當不錯的餐廳。

  「……還知道本地最好的特產能從哪裡買到。」

  本地最好的特產麼,自然是各種各樣的新鮮海產,還有從哈瓦那運來的朗姆酒——都能夠直接在她的餐廳裡嘗到。

  「當然了,親愛的梅利,你和希禮可以盡管放心地來奧爾良參加婚禮,讓爸爸、卡麗恩和威爾留在塔拉。我相信他們能夠照顧好自己,威爾應該知道他應該做什麼。」

  「愛你的思嘉。」

  寫完這一句,羅蘭收筆,心裡想:哦,希禮,希禮要來新奧爾良了。

  她像是一個小女孩一樣,站起身,雀躍著在地板上轉了一個圈,停下來的時候剛好面對鏡子,她清楚看見鏡子裡那張俏麗的面孔,翠綠的眼眸熠熠生輝,整個人如同少女一般容光煥發。

  羅蘭:這植入式的情感真是令人無奈,衛希禮,衛希禮是個有婦之夫啊。

  情感上,她喜歡丈夫。

  理智上,她更認同妻子。

  但現實是,她必須做好准備,面對更多的「熟人」遠道而來,抵達這座城市,對她品頭論足。

  她先迎來了梅利韋瑟一家,然後是埃爾辛一家,最後連米德大夫一家也來了。

  羅蘭很納悶:「難道亞特蘭大不需要大夫了嗎?」

  梅利韋瑟太太卻很得意:「南方幾個州的大家庭,全都是有聯系的,往上攀兩代就都是親戚。我們家算是女方的表親,米德大夫家是男方的表親。」

  她很關心地握著羅蘭的雙手:「聽梅利說,你在新奧爾良經營餐廳——親愛的,既然要開餐廳,你為什麼不去亞特蘭大開呢?」

  羅蘭衝梅利韋瑟太太笑,心裡在說:把餐廳開在亞特蘭大,好讓您賒賬是嗎?

  一直不喜歡長姐的蘇埃倫,最近就給羅蘭寫過很多信,都是抱怨她的丈夫弗蘭克的,說丈夫耳根太軟,無論是商店還是鋸木廠,動不動就給鄰居和朋友賒賬,還總是要不回來——他們家很快就要入不敷出了。

  弗蘭克則給羅蘭寫信,請求妻姐不要在意蘇埃倫的抱怨,他的產業都經營得不錯,足以養活蘇埃倫和她的孩子——對了,蘇埃倫已經懷了孩子,這次他們就暫時不來新奧爾良湊熱鬧了。

  一想起這件事,羅蘭就難免感慨:蘇埃倫是千想萬想,最終嫁給了自己想嫁的人——

  但是婚後蘇埃倫還是逃不出那個名為「家庭生活」的牢籠,是否幸福,就真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一想到這裡,羅蘭就覺得像她這樣獨自擁有一項事業,自由自在地獨立生活,著實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從新奧爾良來的太太小姐們卻都不太能理解羅蘭的選擇。

  埃爾辛太太握了握羅蘭的手,感慨道:「思嘉,真是歲月不饒人。」

  羅蘭驚訝得馬上就想要抽出手去摸自己的臉,她難道在短短幾個月裡就老了這麼多嗎?

  埃爾辛太太卻握著羅蘭的手不放:「當年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那雙手真的是……一個繭子都沒有,那真正是一位貴夫人的手,可是現在……」

  現在羅蘭的手依舊纖長、線條優美,但是在握刀的位置生出了一層薄繭,皮膚也不像埃爾辛太太口中的「貴夫人」那麼光滑柔潤。

  因此羅蘭很明白,這些太太們雖然都很羨慕她的錢和自由,但是根骨裡還是看不起她的。

  因為她不屬於她們所來自的那個「上流社會」,不是有錢有閑的闊太,而必須付出勞動來養活自己。

  無論羅蘭在事業上獲得多大的成功,她都不會到這些人的認可。

  羅蘭微笑:「對不起,我還忙著,就不陪各位閑聊啦!」

  梅利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剛剛送別了羅蘭,就有一位路人攔住了她們:「剛才和你們談話的那位夫人,是姓韓嗎?」

  「是呀!」

  「經營著『湯米家的廚房』?」

  「是呀?」

  梅利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越發疑惑:怎麼了,思嘉難不成還是這座城裡的哪一位名人了?

  「唉喲,她是這座城裡最難訂位的餐廳的主人。你們有沒有請她幫忙,在那間餐廳裡訂一個位置?」

  兩位太太面面相覷:她們怎麼能想得到這個?

  「沒有也沒事,她的餐廳在日落之前出售這城裡最好的朋趣酒,那個不用訂位,去了就有。」

  「真的,兩位可以前去試試。」路人真誠地鼓勵。

  兩位太太卻將臉拉得更長:自己開餐廳也就罷了,竟然還賣酒。

  「如果埃倫還在,斷然不能縱容她的女兒這麼胡作非為。」

  「是呀,無論思嘉能掙多少錢,在城裡擁有多大的名氣,我都恥於與她為伍。」

  兩位太太齊齊地「哼」了一聲,相互看了一眼。盡管這兩位內心對羅蘭的餐廳和朋趣酒都極為好奇,但是誰也拉不下面子,膽敢去造訪「湯米家的廚房」。

  「她一個寡婦,拉扯著一個兒子,獨力開一間餐廳?」

  「新奧爾良的治安就真這麼好,沒有人上門生事嗎?」

  「要是在亞特蘭大,她這樣會招來那些好色貪財的黑人的。」

  羅蘭也壓根兒不在意這兩位太太對她是什麼看法。她或許還會在意一下媚蘭和希禮怎麼看待自己,這些人則完全是不相干的。

  這天她照例在餐廳裡一直忙到打烊。

  普利西有些不舒服,羅蘭趕緊打發她回去休息了。

  芒羅太太剛剛哄睡了小韋德,自己也睡下了。

  南妮嬤嬤在廚房裡幫忙,各種洗洗涮涮,鬧出了了不小的動靜。以至於羅蘭喊了她一聲,嬤嬤都沒聽見。

  羅蘭無奈地把水桶拎過來,她已經擦過了所有的餐桌餐椅,現在就等拖一下地面了。

  天色已經很晚,餐廳附近用來照明的火把已經熄了,到處都暗黢黢的。

  羅蘭想了一下要不要先把門板都上了再拖地,但覺得麻煩,還是決定把整個餐廳都清理了再關門也不遲。

  她收拾完了一切,回頭把拖把扔進水桶裡。就在這時,她突然聽見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覺得不對,剛要回頭,已經有人把她攔腰抱住。

  那是一對強壯的胳膊,深色皮膚,可能是黑人,也可能是西裔、印第安人……任何人。

  羅蘭張口欲呼,一只手已經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一個靡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寶貝兒,就你一個人嗎?」是新奧爾良的本地土音。

  她感覺到自己正被人向櫃台裡拖過去。

  這時另外一個聲音喝道:「別只顧著那事兒,先問她錢——」

  那只捂嘴的手頓時松了,改為在她腰間和圍裙的口袋裡胡亂摸索:「不在她身上!」

  羅蘭原本已經想行動,聽見第二個人的聲音倒謹慎了一點:背後這個她絕對有把握拿下,但是加上另外一個,倒有些麻煩。

  她趕緊喊了一聲:「南妮——」

  來人意識到有人正在不遠的廚房裡,立刻重新捂上了她的嘴,手臂用力要將她向店外拖去。

  羅蘭立刻一個肘槌。

  身後馬上就是一聲悶哼,環著她的手臂立刻松了。

  羅蘭抱著那只手臂,一吸氣就要來個過肩摔。

  卻聽身後「哐」的一聲——

  背後的人頓時被打倒,無聲無息地躺了下去。

  羅蘭:……不啊,我明明可以顯示一下武力值的。

  她確實是有能力應付這一切的。以前在種田位面的時候,為了應付各種各樣可能的危險,這些技術她都練過。如果不是忌憚門外還有同黨,她早就出手了。

  但是有人仗義出手,幫她擺平了事情,她也照樣很感激。

  「托尼?」

  羅蘭回過頭,看清了在背後幫她的人。

  來人手裡舉著一只木制的假腿,正氣喘吁吁地靠在背後的餐桌餐椅上。

  他正是當初那個,在餐廳跟前大哭,才逼得羅蘭下決心重開了這間餐廳的獨腿退伍軍人托尼。

  南妮嬤嬤也終於聽到動靜了,提著一柄菜刀就從廚房裡衝了出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喊:「思嘉——」

  嚇得羅蘭趕緊向她做手勢,表示事態已經平息了,千萬不要吵醒了在樓上休息的芒羅太太和小韋德。

  「托尼,謝謝你!」

  羅蘭伸出雙手扶住了托尼,幫他站穩。

  「這條腿竟然還有些用處。」

  托尼額頭上沁著冷汗,強笑著舉著手裡的假腿。

  沒想到,在緊要關頭,這假腿竟然成而來他前來救援的武器。

  南妮嬤嬤趕緊扶托尼坐下來,自己挪動著龐大的身軀去外面張了張,說:「沒人了!」

  「托尼,你來的時候看見了外面的人嗎?」

  羅蘭盯著躺在地上的人:那是一個穿得還算周正的黑人,說著本地的土音,應該就是那些被解放了的「自由黑人」之一。

  但是她曾經聽到過外面的人給他指示,竟然是帶北方口音的。

  這人或許圖色,但外頭那人肯定圖錢。

  托尼搖搖頭,說他沒有看見。

  但是他提出一點:「夫人,這件事您別聲張好嗎?」

  羅蘭不動聲色,給南妮嬤嬤使了個眼色。嬤嬤就晃動著龐大的身軀,去把小餐廳可以拆卸的門板一塊一塊地都安上。

  「說吧,托尼,你為什麼這麼建議?」

  托尼頓時臉一紅,紅了又白,對羅蘭說:「夫人,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三k黨。」

  「三k黨?」羅蘭搖搖頭,茫然了。

  突然她一拍手,想起來了:「哦,我聽說過,在亞特蘭大有這樣的人。」

  是的,是蘇埃倫來信,隱晦說起以前她們的一個朋友因為殺人而逃往西部去了。臨走前在她和弗蘭克那裡落腳,停留了兩個小時。那個朋友正是因為女性友人被黑人輕侮,他才憤而殺人,為了逃脫罪責,連夜匆匆逃了。

  他這樣的人就被人稱作是三k黨,並且予以通緝。

  「是的,新奧爾良也有很多人在招募年輕的白人加入三k黨。尤其是我這樣的,從部隊裡退伍,甚至是受過傷的、殘疾的。」

  這樣的白人,對於戰爭的結果更難以接受,也對那些「自由黑人」更加仇恨。

  「您這件事,如果大加宣揚,恐怕會被他們拿來利用,激化仇恨。」

  托尼看看羅蘭,又轉臉看看南妮嬤嬤。

  羅蘭皺著眉頭沉思:「是的,這個家伙跑到我的餐廳裡來,卻是個聽口音像北方佬的人指使,而且進來第一件是就是找錢。」

  她的餐廳一直以價格便宜著稱,餐廳一直沒什麼錢,也就是前段時間開始賣那「夕陽朋趣」,櫃台裡的現款才多起來的。恐怕只有很精明的人才能想到她的店裡存放了不少現款。

  南妮嬤嬤則不耐煩地點點頭。這位黑人嬤嬤的認知很簡單:世上不分什麼黑人白人,但只要和芒羅太太或者羅蘭對著干的,就都是壞人。

  托尼松了一口氣,他休息夠了以後,重新裝回了假腿,然後扶著牆走出去,到附近的巡邏站叫來了巡警,把被他打暈了的這個家伙交給巡警。

  這件事過去之後,羅蘭加強了自我保護。

  櫃台下白瑞德送給她的鳥槍,她每天都會檢查,確保總有一柄是上了膛的。

  只要最後一個客人離開,她就會先關上店門,然後再慢慢收拾。晚上她、韋德和普利西基本上都住在芒羅太太這裡,大家彼此照應。

  但是麻煩就像是會長腳一樣,會自己找上門。

  這天羅蘭的餐廳還沒有開張,就有一大群黑人浩浩蕩蕩地湧了過來,將在餐廳外等候的客人全都趕走,將羅蘭的餐廳堵了個水泄不通。

  「店主出來,我們要討個說法!」

  羅蘭「豁拉」一下拉開了門板,板著臉走出來。

  什麼時候事情變成了這樣,連她都在忍氣吞聲了,別人卻先來找她討要說法?


第113章 飄位面26

  「究竟是哪裡不對?」羅蘭想。

  她采納了托尼的建議,息事寧人,沒有對外宣揚這事,只是將進入她的店,襲擊她的黑人劫犯交給了巡警。

  但是好像,這個黑人從被關押的地方放出來沒兩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他是被人害死的。」

  領頭的黑人大漢一伸手,在脖子上劃了一道,比劃了一下那人的死法,繼續說:「夫人,他一出獄就死了。如果他不是死於你指使的報復,又會是什麼人找他的麻煩?」

  羅蘭冷笑:「你們以為是我?」

  「如果我因為他入室搶劫就想要殺他,我當時就動手了——」

  「當時他被我打暈,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如果我真的恨他,大可以直接把他的雙手雙腳捆上,扔到海裡去就好了,港口那麼近……」

  領頭的大漢頓時無語。

  「他冒犯了我,我依照法律把他交給警方。」

  「現在他死了,你們不敦促警方秉公執法,追查真凶,反而上我這兒來,堵我的餐廳,趕走我的客人,妨礙我做生意,而且還向我討公道?天底下沒有這個道理。」

  羅蘭口齒伶俐,一番話辯得對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張口結舌地愣在那裡。

  「她是個白人!」

  突然有個聲音從人群裡響起。

  「對,她是個白人,她就是要和咱們過不去!」

  羅蘭見到面前黑壓壓的一片面孔。

  夜色漸濃,現在羅蘭只能看清人們一對對閃著光的眼睛,和偶爾會露出的一對白牙。這副情景確實讓人心裡有些發怵。

  正在這時,南妮嬤嬤挪動著寬大的身軀來到羅蘭的店門口,大聲說:「可俺是個黑人!」

  她大喇喇地往店門口一站,揚起頭大喊:

  「看見了沒,這間餐廳,這間餐廳的招牌上寫明了招待所有人!」

  底下頓時靜了靜——現在新奧爾良的上城區裡,大部分餐廳都掛了「只接待白人」的牌子,難得有一間明確說不會拒絕黑人和有色人種的餐廳,他們竟然上門來找茬。

  「咱們端出來飯菜,有說過黑人一種,白人又一種嗎?」

  「沒有——」

  嬤嬤自問自答。

  「咱們收的飯錢,有說過黑人貴一些,白人便宜些嗎?」

  「沒有——」

  有幾個人也出聲回答,顯然他們是知道這間餐廳的。

  「這間餐廳曾經把不願意和咱們這樣的人坐在一起的食客趕出去——」

  嬤嬤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說,顯示出她正是那個趕人的人。

  「可是現在——」

  「死掉的那個不要臉的東西,曾經跑到咱們店裡來搶劫。他是個壞家伙!你們要是覺得他不是犯罪,願意為他出頭,俺可不願意!」

  這番話打動了很多人。

  就因為說話的人是個黑人嬤嬤。

  而她又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在這個膚色就是原罪的世界裡,有這樣一間能夠公平看待世間所有人的小餐廳,本身就是一件難得的事。

  但是領頭的大漢聽見這話可不同意了:「死者確實是犯罪,也罪不至死啊!」

  「是誰讓你覺得是我造成了他的死亡?」

  「我把他敲暈了之後交給巡警,這事我從沒有宣揚。」

  「除了本店和一個路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是因為我的店才被捕的。」

  托尼自己就是勸說羅蘭不要聲張的人,他更加不可能泄露消息。

  羅蘭本能地嗅出了陰謀的味道。

  「你們是從哪裡聽說了過去的事,然後找到我這裡的?」

  領頭的人也微微一怔,低頭去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他們只是「聽說」了有人被白人報復,丟了性命。

  可是誰會特地把這消息放出來,點燃他們的怒火呢?

  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遠處突然有一大片火把晃動,接著是腳步聲越來越近。

  羅蘭突然明白過來了:「你們上當了!」

  她趕緊一聲喊:「快進來,快進店避一避!」

  ——但這又怎麼來得及?

  一大群穿著白色長袍,戴著面具的人衝了過來。他們手持棍棒一類的武器,見到黑人就打。

  「三k黨!」

  羅蘭看到這個形像,馬上明白了。

  這是一個「誘殺」的局。

  黑人們為了死掉的同類出頭,到她的餐廳跟前來理論。但到眼前為止,還都只是理論,動口而已。

  但是從後突襲的三k黨明顯是有備而來,見人就打,幾乎是一瞬間,羅蘭就聽見耳邊慘叫聲不絕。

  但是黑人們也不甘示弱,在猝不及防地被攻擊之下,他們漸漸醒過神——他們也不是善茬兒,在過來理論之前,他們也准備了武器,握住手裡,藏在衣服底下。

  於是,反擊——羅蘭面前頓時成了一片戰場,在燃燒的火焰挑動照耀之下,兩個團體都豁出了一切,毫無顧忌地攻擊對方,仿佛他們生來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羅蘭身邊,南妮嬤嬤臉上的肌肉緊緊地繃著,她咬著牙關,握著手裡的廚刀,但是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該幫哪個群體。

  羅蘭卻很清醒,幫誰都不行,她要讓這些人恢復理智,趕緊都停下來。

  原本是一場非暴力的施壓,卻演變成一場暴力的械鬥。

  最後倒霉的不止是參與械鬥的雙方,還有她的餐廳。

  羅蘭飛快地想見這場爭鬥的結果——本地的黑人和白人結下深仇,不死不休,而她的餐廳也從此會被兩邊同時記恨。

  這樣誰還肯來她的餐廳?

  她的生意怎麼還能做得下去?

  ——這是多狠的一個局啊!

  羅蘭一想到就覺得好氣。

  通常來說,鬧出天大的亂子她都能保持理智鎮定,但這卻是別人暗搓搓地同時謀算了這麼多人,連她都一起謀算進去了。

  一想到這裡,羅蘭似乎能感覺到她身體裡流淌著的「愛爾蘭人」的血液滾燙著沸騰著,灼燙著她的血管。

  她突然大步走向櫃台,從櫃台後面掏出白瑞德給她留下的那兩枚燧發槍,將一枚背在背後,另一枚自己抱著。

  她殺氣騰騰地越過南妮嬤嬤,南妮嬤嬤從來沒看見過她的這副駭人的模樣,目瞪口呆地任她出去,竟然沒有想起來要攔。

  背著一杆燧發槍,手裡還托著一柄,羅蘭來到餐廳門外,一提裙角就踏著長凳站上了長桌——這張桌子通常是供給慕名前來品嘗「夕陽朋趣酒」的客人使用的,但在今天,夕陽已經沉入地平線上,主顧們也早就被驅趕一空。

  羅蘭躍上桌面,拉上火栓,朝天放了一槍。

  「砰」的一聲巨響,將每個人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響。

  「還有誰敢再動手?」

  槍聲之後短暫的靜謐之中,尖銳的女子聲音在每個人的耳邊都清晰地響起。

  她居高臨下,手持槍托,在人群中隨意瞄准,似乎隨時隨地可以朝其中某個不聽話的家伙射擊。

  晚風吹拂著她的頭發,周圍火把的亮光照亮了她的面孔——明明是嬌柔美艷的年輕女人,她那對綠色的眼睛卻像是被點燃了一樣,手中槍筒裡的子彈似乎隨時能夠跟隨她的怒氣一起出膛。

  「瘋了,瘋了——」

  剛才還和她面對面地交談的黑人壯漢搖著頭,覺得真不可思議,這女人似乎突然變了一個人。

  在這種「瘋狂」的威懾之下,所有人都不敢再輕舉妄動。戴面罩的人和不戴面罩的人,頓時不再糾纏打鬥,而是都分開了。

  人們胸口起伏,喘著粗氣,有的人頭破血流,被同伴扶到一邊坐下

  「戴著面罩的人,把你們的面罩都揭下來!」

  羅蘭再次大聲喝令。

  她深知躲在面罩後面的人是怎麼想的,面罩給他們提供了一種心理暗示,暗示他們能夠順利逃脫,也暗示他們今天這「從眾」的舉動根本不是什麼罪行。

  人們遲疑著,但是羅蘭手裡那柄黑黢黢的金屬圓筒似乎始終指著他們。

  男人們慢慢地將頭上戴著的面罩摘了下來。

  「是你——」

  突然,一個黑人指著某個將頭發梳得油亮的人大聲說:

  「是你管我們叫『自由黑人』,帶我們坐馬車去兜風,還告訴我們傑克是到過這裡之後才會被殺的。」

  「不對啊,也是這家伙告訴我們今天會有黑人在這裡聚會,找人家餐廳的麻煩的。但其實你是個支持黑人解放的北方佬?怎麼會這樣?」

  本地的白人也漸漸明白他們被人當了槍使。

  羅蘭頓時松了一口氣:通常在這種情況下,仇恨和對立都不怕,就怕發現自己內部有人使詐。

  「巡警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遠處有人在放哨,在雙方剛剛冷靜下來的時候來了這麼一嗓子。

  「快跑啊,是騎警!」

  馬蹄聲的的響起,果然,聽到槍聲響起之後,新奧爾良警方出動了騎警,來得迅速無比,瞬間就驅散了聚在這裡的人群。人們向各個方向四散奔逃,瞬間逃得干干淨淨。

  羅蘭的餐廳跟前一片狼藉。

  還未燃盡的火把扔在地面上,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棍棒、武器、面罩,地上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到處是一片劫後余生的模樣。

  羅蘭這時才終於覺得雙腳一軟。她索性坐了下來。

  此刻她背後都是黏糊糊的冷汗,貼身的衣物都冷冰冰地沾在她身上,讓她覺得十分難受。

  她背著的那枚燧發槍磕在了羅蘭身後的桌面上,但羅蘭一點兒也不怕它走火——因為它根本就沒填火~藥。

  另一枚燧發槍也在朝天放了一槍之後就「啞火」了。她剛才扛著槍托四處指點,威懾面前的男人們,純粹是狐假虎威,虛張聲勢。

  她還算是幸運,沒有人想到她還會背一柄「空槍」出來,夜晚視線不明,也沒有人看出她那是一次只能發一發的燧發槍。

  ——蒙混過關了!

  羅蘭心裡充滿了僥幸。

  羅蘭一回頭,看見南妮嬤嬤就站在她身後,向她伸出雙臂:「哦,思嘉小姐,你真是太厲害了。」

  她憑借一己之力,平息了一場爭鬥,並且讓每一方都看清了整件事情的起因。

  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思嘉?」

  羅蘭循聲回頭,遠處夜色中漸漸出現一個人影。

  她剛見到這個人影時並沒有反應,但是一旦看清了那張臉的輪廓,她幾乎像是一枚彈簧似的彈了起來。背著的那枚燧發槍妨礙了她,她三下兩下就甩在了身後,然後不顧一切地向來人奔過去。

  「哦,思嘉——」

  來人張開雙臂,把她擁進懷裡,抱得很緊,很用力。

  他的身上很熱,羅蘭能聽見他的心髒在胸膛裡跳:「砰砰砰砰砰——」

  他的嘴唇貼在自己的額頭,羅蘭能聽見他口裡焦灼地呼喚:「哦,思嘉,真的是你……」

  他會吻她嗎?

  下一秒,她就感到他緊緊地擁抱著自己,就像全身都不受控制一樣。他在顫抖著用他的嘴唇找尋著她的唇,似乎他無法抵抗親吻她的誘惑。

  「梅利也來了嗎?」羅蘭問。

  來人是衛希禮,聽見她的問話,一怔之下松手,馬上把她推開,並且不自然地別過眼光。

  「我們剛到新奧爾良,梅利在英蒂那裡休息。」

  「我按照你給的地址找了過來,可是剛剛到這裡,卻聽說才發生了一場械鬥?」

  「是真的,」羅蘭點點頭,表示她就是親歷者。

  希禮頓時拍著胸口,流露出後怕。在她面前,他再也沒法維持那副孤傲冷靜的模樣,他匆匆地說:「我聽到槍聲,既擔心你,又無法確定發生了什麼,一直沒能趕來。」

  「思嘉,你沒事這太好了。」

  他後退了半步,拉著她看了看,似乎要確認她四肢完好,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哪裡受傷。借著周圍的燈火打量了一陣,希禮開口感嘆:「思嘉,你又變漂亮了。」

  羅蘭頓時感到心裡甜絲絲的。

  植入式情感給她帶來的情緒波動——她現在算是能體會得清清楚楚,而且終於能夠涇渭分明地和自己的情緒區分開來。

  她終於想明白了:只要是從希禮口中說出來的話,郝思嘉就會覺得悅耳。

  即便眼前的人是拋下了身體孱弱舟車勞頓的妻子,趁著夜色來和自己相會。

  即便在剛剛她遭遇危機千鈞一發的時候,眼前的人也和以前一樣猶豫遲疑,不曾露面。

  愛情就是這樣,令人盲目。

  愛情也會讓人奮不顧身,就像剛才她會奮不顧身地衝向希禮一樣——但是這種奮不顧身,多數時候卻是單方面的。

  在這一刻,羅蘭體會到了常人無法體會到的感情:

  她心裡依舊能感覺到甜,同時她卻眼睜睜地看見那個,一開始就構築在心裡的,名為「希禮」的「好學生崇拜」,開始慢慢地坍塌,直至化為一堆塵土。

  她就這樣,唇角甜蜜的微笑慢慢地消失,眼神呆滯木然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希禮,直到他慌了神,他再度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地喚著:「思嘉——」

  她猛地掙開了他的手,她越過他的肩膀,她大踏步地向前去,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茫茫夜色——她覺得不對勁,她仿佛聽見另一個聲音在呼喚著她的名字。

  「思嘉。」

  他在哪裡,他正在說些什麼?

  還有……她為什麼會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他?

  難不成他早已敲開她的心扉,悄無聲息地住了進來?

  羅蘭不明白:可在她最空虛最迷茫最郁悶的時候(就是在眼前這個時候)……為什麼他卻不肯出現了呢?

  ——被人捷足先登,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令人懊喪的事嗎?

  白瑞德一直站在遠處的黑暗裡,目睹在這間餐廳跟前發生的一切。

  一切都如預想的發生。雖然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救援的准備,但是女人的勇氣和行動力都讓他很滿意、滿意且佩服,她甚至比他預想得還要好、還要完美——除了最後她飛奔進了另一個人的懷裡。

  白瑞德:……?

  難道劇本不應該是她衝他跑過來,然後他抱著她轉一個圈,誇她一句「果然,沒有了白瑞德,你還是你」嗎?

  瑞德百無聊賴之際,遠遠地、發自內心地,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誰知她竟像是聽見了一樣,真的掙脫了衛希禮,站在燈火盡頭,睜大眼睛看向他這邊。

  「哈哈——」

  白瑞德忍不住低聲長笑。

  他完全釋懷了,轉身離開。

  「思嘉啊思嘉,看來開餐廳這種事無論發生什麼都難不倒你。」

  「但是在感情這門功課上,你一直都不及格啊!」


第114章 飄位面27

  在餐廳門前發生的這一場械鬥,頓時將「湯米家的廚房」送上了本地報紙的頭條。

  羅蘭的餐廳徹底「火」了。

  整個新奧爾良都知道了「湯米家的廚房」。

  羅蘭甚至還被地方事務局請去問話,想要搞清楚她那天到底都說了什麼,才讓雙方竟然同時停手,沒鬧出大亂子來。

  她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坐在她對面的幾名長官同時笑出了聲。

  其中一個感慨:「這不就是兩群傻瓜被一個自以為聰明的人哄騙,自以為是的聰明人卻又被您一槍嚇得顯出了原形?」

  「夫人,為此我們暫時不打算追究您濫用鳥槍的責任,也不打算沒收您的執照,但請您務必好自為之。」

  肅然說話的正是菲利普·羅比亞爾。

  作為級別最高的地方督察,菲利普的話說出來別人都不會反駁。

  羅蘭暗自松了一口氣:看來她這是暫時過關了。

  「您的餐廳是不是還要開下去,這您或許應該好好考慮一下。」

  「但至少建議您在兩三天之內不要重開餐廳,讓城裡的人都冷靜冷靜。」

  羅比亞爾威嚴地提出這個問題,然後戴上帽子離開這座會見室。

  羅蘭在他走出房間之後偷偷地吐了吐舌頭:這個嚴肅的長官竟然讓她根本沒機會上前攀親戚——她的外祖家也姓羅比亞爾啊!

  她對面的幾個官員都理解地衝她笑笑:「羅比亞爾先生就是這樣。據說所有從西部來的紳士都是他這副模樣。」

  「他是從西部來的?」

  羅蘭沒有疑問了:埃倫的家族從法國到來之後就一直在查爾斯頓定居,和西部沒有任何關系。

  「是的。」

  官員們相互看看。

  他們有些話不好說。

  菲利普·羅比亞爾之所以能夠在新奧爾良坐上這麼尊崇的位置,也主要是因為他在西部幾個州的背景。南方州和北方的聯邦政府之間,總要有一個來自中間地帶的第三方來維持均勢。

  「總之,您聽他的話就好。」

  羅蘭點點頭:她確實在兩三天之內不打算營業——衛希禮夫婦已經到了新奧爾良,過兩天就是衛英蒂的婚禮了。

  她離開州政府旁邊的地方事務局,匆匆忙忙趕回家去拿了一點東西,然後就去了英蒂家——衛希禮夫婦正住在那裡。媚蘭早先給她寫過便條,請她在不忙的時候去看看她。

  羅蘭給希禮、媚蘭,甚至還有他們的孩子博都捎了禮物,她和普利西大包小包地上了出租馬車。

  到了地方下來,羅蘭才發現這個地址是上城區的一棟精美西班牙式庭院。

  門房聽見馬車響動,立即趕出來迎接,但這看到是出租馬車之後,那副熱切的面孔就立即冷了下來。

  羅蘭才不理會,反正她和普利西兩個人,東西都提得動。

  她雙手都占滿了,走進西班牙庭院正中的方庭,一抬頭就看見了衛英蒂。

  英蒂還是老樣子,和羅蘭之前看到幾年前的「回憶殺」裡一模一樣。

  不是說英蒂真的「凍齡」,而是她年紀輕輕就一直是一副極其成熟的模樣。她冷淡地站在庭院裡一座小型噴泉的旁邊,望著羅蘭,完全沒有做主人歡迎客人的意思。

  羅蘭的眼光略轉,看見了另一個人——

  她的心瞬間熱乎起來,因為這人的懷抱永遠溫暖,眼光永遠慈愛。

  羅蘭已經隨手把提著的東西撂在腳邊,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抱住了嬤嬤那寬厚的腰身,把頭埋在她的懷裡。

  「思嘉小姐,俺的思嘉小姐——」

  嬤嬤也快要哭出來了。

  「昨天衛先生回來講了你的事,俺心裡好害怕,你怎麼過得這麼辛苦,這地方又這麼危險……」

  羅蘭一怔:她過的不算辛苦,而她所在的社區也不算危險。當然,昨晚發生的事除外……

  她馬上明白了:衛希禮,希禮一定認為獨力操持一家餐廳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而昨晚發生的危機又充分證明了它的危險性。

  如果衛希禮有資格干涉,應該會去阻止她開這間餐廳的吧?

  「先別說這些了,您怎麼也來新奧爾良了?媚蘭還好嗎?」

  「俺就是擔心衛夫人沒人照顧才跟來的……」

  嬤嬤還沒說完,羅蘭一跺腳:「早知道您也來,我該把給您的禮物也帶來的。」

  她給所有人都准備了禮物,給英蒂和媚蘭的是南方最好的布料和花邊,給希禮的是一套書,甚至還有給博的玩具——一只可以在水裡游泳的木頭小鴨子。

  但是她卻把給嬤嬤的禮物擱在她租來的小房子裡了。

  「普利西,我給你些錢,你去叫一輛出租馬車,回家把給嬤嬤的禮物取來,記得嗎,那一匹紅色的塔夫綢,摸起來挺刮得嘩啦嘩啦響的……」

  嬤嬤趕緊阻止了普利西,她聽說自己也擁有這樣一件禮物,雙眼都笑細了:「什麼時候取不是取?既然來了,就別記掛這些,好好在這裡歇一陣吧。」

  「我先去看看衛夫人和博有沒有收拾好,您和衛小姐先說說話吧。」

  嬤嬤轉過身,龐大卻輕快地離開了庭院。

  羅蘭只得轉向衛英蒂。

  她對衛英蒂的「植入式情感」是——淡漠,似乎郝思嘉從小到大,都不曾留意過英蒂這個人。

  這就也難怪衛英蒂對她冷淡了。

  衛英蒂依舊站在那裡,緊緊地盯著她,眼神裡似乎在說:我知道我哥哥為什麼昨天晚上為什麼會先趕到你那裡。

  「恭喜你,英蒂——」

  尷尬之下,羅蘭只能沒話找話說,「這個季節新奧爾良的天氣都很好,很……適合結婚。」

  「謝謝,思嘉。」

  「我也沒想到我的歸宿竟會在這裡。」

  「不過我想提醒你一句:重建十二橡樹,這事你就不要再過問了。我知道你不過是想把我兄嫂綁在塔拉而已。」

  衛英蒂飛快地說。

  「你的計謀太拙劣了,我不是媚蘭,當然看得出來。」

  「我的未婚夫替希禮找了一個薪水很好的職位,他會留在這裡。而媚蘭很快就會在新奧爾良城裡施展魅力,成為這裡數一數二的貴夫人。他們不會再留在塔拉,不會再與你朝夕相對了。」

  羅蘭心裡嘆氣:這姑娘看來誤會她了。

  她當初借「重建十二橡樹」為名,把希禮和媚蘭留在塔拉,然後自己遠避到新奧爾良,目的很單純:給衛希禮夫婦一個安全、富裕的容身之所,然後自己離開,避免與他們相見。

  而衛英蒂卻覺得是她在故意接近希禮。畢竟塔拉是羅蘭可以說了算的地方,也沒有人會輕易說閑話,不像大城市裡……

  現在可好,衛英蒂結婚,卻要未婚夫把希禮提攜來了新奧爾良——難不成為此她還得回塔拉去?

  羅蘭陡然想起貓貓說的:在位面裡,人物總是跟著主角走……估計就算她現在回塔拉去,也不頂用啊。

  「不過,聽說你也在這裡開了一間餐廳?」

  「嗯,」羅蘭點點頭,這都上報紙頭條了,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這可不大像你,」英蒂准確地評價了一句,「以前你只喜歡跳舞和跟男人,說你能持家恐怕都高估了你,現在你竟然能開餐廳?」

  羅蘭聳聳肩:現實就是這樣的。

  「但是你這樣就永遠和我們不一樣了。」

  羅蘭呼出一口氣:「是的。這就是我的選擇。」

  她也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在塔拉的時候她就想明白了。

  她和眼前的這些人,一直都不一樣,不屬於同一個階級。包括衛希禮和媚蘭在內,他們的生活一直建築在別人的勞動之上。戰爭重新塑造了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被迫改變——但只要一有機會,他們還是會拼盡全力回到自己原先習慣的生活中來。

  英蒂只憑借聯姻就做到了這一點,倒也是衛家的運氣。

  而她,種田選手永遠靠自己的雙手發家致富。

  當然了,這也是為什麼「貧窮白人」威爾·本廷見到她會那麼有認同感——他們才是根骨裡一樣的人。

  羅蘭微笑著望著英蒂:是時候同「童年」時的伙伴分道揚鑣,說聲再見了。

  衛英蒂在羅蘭坦然目光的注視之下,臉竟然開始微微發紅。這個冷靜、傲慢的姑娘終於低下頭,向羅蘭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帶薄繭的小手。

  「謝謝你,在最難的時候照料了我的兄嫂,救了梅利和博。」

  「聽見梅利說起你們那段日子,我有時候想想,如果換做是我……可能壓根兒撐不下去……」

  英蒂的話音剛落,耳邊響起媚蘭的尖叫聲:「思嘉!」

  她跌跌撞撞地就衝了過來,嬤嬤抱著博跟在她身後,一直在提醒她跑慢一點。「衛夫人,慢一點,思嘉又不會跑掉……」

  媚蘭直衝進羅蘭懷裡,她更瘦了,羅蘭只感覺到了一個小小的身體撞進了她的臂彎。

  但是莫名的,羅蘭心裡感到很踏實。

  媚蘭還好好的,她還活得好好的。

  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無條件相信她的人,從未對她起過任何疑心,她做任何決定都全力支持的人。

  羅蘭向天空舉起眼:感謝上帝,跟梅利相處比跟希禮相處真的要容易多了。

  「思嘉,你還好嗎?」

  「昨天傍晚到新奧爾良的時候我太累了,我想我是睡了過去。希禮懂我的意思,他先一步去看你。今天早上當他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我嚇壞了,我真恨自己,思嘉這麼需要我的時候,我竟然沒有陪在你身邊……」

  媚蘭眼裡寫滿了歉疚和痛苦,她在真心實意地懊悔,竟然昨天才到新奧爾良,竟然在昨天傍晚的時候睡過去了。

  當然,媚蘭對希禮也沒有半點懷疑。

  羅蘭甚至有點兒嫉妒她——這個純潔的梅利,似乎是生活在一個盡善盡美的世界裡……只要她不相信,丈夫就不可能起外心?

  羅蘭趕緊把這個蠢念頭拋開,微笑著抱緊媚蘭,在她耳邊說:「我當然相信你,如果昨天有足夠的精神,你就會揮著查理的劍,勇猛地守在我身後。」

  媚蘭「嗤」的一聲笑出來。

  羅蘭提起的是她們兩人共同經歷過的「回憶殺」,所以媚蘭絕不會懷疑她的「思嘉」已經換了芯子。

  「韋德呢?」媚蘭探頭看看羅蘭身後,只見到了普利西在傻笑。

  「我在新奧爾良遇到了一位人非常好鄰居,她在戰爭中失去了兒子,所以有些孤單,我把韋德拜托她照顧。」

  「不過英蒂婚禮那天我怎樣都會把韋德帶來的。」

  但是媚蘭已經瞬間被羅蘭的話感動了:「哦,思嘉,你真是太貼心了,你是個天使,對世上任何人都很好……」

  旁邊衛英蒂對媚蘭的話幾乎聽不下去,走上來把這韓家的姑嫂兩個請進屋去。羅蘭才有機會問了一圈塔拉的情形,又問了問媚蘭自己的身體。

  「我已經全好了。」

  媚蘭的眼睛裡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羅蘭想要翻白眼:這家伙瘦成個孩子的模樣,還要堅持說自己已經好全了?

  「我還想再給希禮生一個孩子。」

  媚蘭小聲小聲地在羅蘭耳邊說。

  羅蘭:……

  雖然她也不太懂生孩子具體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她本能地覺得像媚蘭這樣的身體,能生下博已經是僥幸,想要再生一個,這……

  倒不如媚蘭再休養一段,將身體完全養好再說。

  她只能小聲地勸:「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你和希禮都很年輕,著什麼急……」

  ——越勸越不對頭了。

  媚蘭聽見她這麼說,頓時快樂地笑,小聲湊在羅蘭耳邊說:「今天早上我幫你看過了婚禮的賓客名單——白船長會趕來新奧爾良參加婚禮的。」

  她捧著羅蘭的手,搖搖她,笑著說:「你會把握機會的,對不對?」

  羅蘭茫然:機會?……什麼機會?

  兩天後,衛英蒂的婚禮,當她穿著上好的綢緞婚紗,和新郎一起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時候,人們都了然地望著他們。

  新郎不說年紀能做英蒂的祖父,但絕對比英蒂已經過世的父親衛約翰要更年長些。

  羅蘭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樣一對比,弗蘭克和蘇埃倫簡直是天生一對的良配佳偶。

  新郎是外國人,據說是帶著巨額財產來到南方,看准了這片正在重建的土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巨額財產恐怕不久就會落到他年輕的妻子口袋裡。

  所有衛家這邊的親戚都在為英蒂感到由衷高興。

  因為這樣衛家就能輕松地依靠姻親的提攜,回到他們原先所處的那個階層——不必再為生計發愁,不必再從事體力勞動,不必再低三下四地住在她人的屋檐下……賓客們都是這麼想著的。

  羅蘭帶著韋德出席了婚禮。這裡有一群同齡的孩子,她很高興地看見韋德在孩子們之中顯得又聰明又有教養——芒羅太太教得很好,這讓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臉上很有光。

  「那就是韓家唯一的獨子吧?」

  羅蘭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梅利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真在講八卦。

  她懶得和這兩位聊天,因此沒有回頭招呼,裝沒聽見。

  偏偏那兩位也沒有看見她,繼續往下聊。

  「唉,可惜了。他那位媽媽總是要逞強,自己去做那麼不妥當的營生。」

  「是呀,我的梅貝爾前一陣子做烤餡餅,不過是像征著補貼補貼家用。她卻非得一個人把家裡全撐起來。」

  「她要真這麼能干,那把天底下的男人都放在哪裡了?」

  「可不,前兩天還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我就說她做的生意不妥當。」

  「韓查理在九泉之下怕要痛心疾首。」

  羅蘭十分想笑:韓查理還敢痛心疾首?真不怕被她要求制作方從九泉下抓出來嗎?

  誰知有個低沉悅耳的男聲恰如其時地在她耳邊響起:「思嘉,你做了什麼讓你老公在九泉之下痛心疾首?」

  羅蘭轉過臉,正好對上一對慵懶的黑眼睛。

  偏偏這人音量不算小,不僅羅蘭聽見了,那邊嚼舌根的兩位也聽見了——裙裾頓時窸窸窣窣地響動,兩位太太迅速離開孩子們這邊,似乎她們無法忍受和這一對男女待在一起。

  白瑞德很無辜地揉了揉鼻子:「我只是重復了一下她們說過的話,她們怎麼就都嚇成這樣跑掉了?」


第115章 飄位面28

  這是一場盛大的婚禮,並不多見。

  新娘這邊請了大批的本地親友,而新郎剛到美國南方沒多久,已經結交了一大群高官和富商。

  白瑞德同時作為雙方邀請的上賓,出現在婚禮現場。

  他的出現很引人矚目,因為他儀表堂堂,穿著訂制的外套上衣。他的上衣外套上一絲不苟地熨出褶皺,鑲著深藍色的綢緞邊,袖口的銅紐扣被擦得锃亮,閃閃發光。

  人們都在傳說他是一個富有的,結交權貴的投機客,而來自查爾斯頓的親友則告訴大家他其實聲名狼藉。

  羅蘭偷偷地打量她身邊的男人,想知道他會對這些流言做出什麼反應。

  白瑞德則殷勤地為她取了一杯香檳,挽著她的手臂說:「夫人,在室內您不覺得悶嗎?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羅蘭故意和他開玩笑:「不,我不覺得悶!」

  白瑞德一怔,扭過頭看她,正好對上她那對祖母綠似的眼睛,看清了她眼裡隱隱約約的笑謔。

  瑞德頓時露出一臉的無辜:

  「夫人,您在這所大房子裡得到的待遇並不比我好多少。我這麼做也是為了您……」

  他故意挽著羅蘭,悄悄地來到埃爾辛太太的身後,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停住了腳,讓羅蘭躲在他背後偷聽。

  埃爾辛太太在向她的兩個親戚痛心疾首地解釋:「……是的,一個人,經營一家餐廳……很多人來捧場……聽說她還在賣酒……」

  羅蘭只能聽見一些斷斷續續的評價,而且這些評價在她看來都是正面的、積極的,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埃爾辛太太和她對面的親戚們都流露出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似乎有她這麼個親戚,所有的人的名譽都被連累了。

  「她們永遠也不會明白你,就像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她們一樣。」

  白瑞德湊在她耳邊小聲地說。

  「所以,夫人,現在我可以帶著你去花園裡透透氣了嗎?」

  羅蘭郁悶地點了點頭:她原本想要嘲笑對方的,卻被對方笑話了自己。

  他們走進了一座龐大的西班牙式花園,種植著高大的棕櫚樹和顏色熱烈的石榴。噴泉的水聲潺潺,頓時讓這庭院寂靜下來,令婚禮現場的喧鬧淪為背景音。

  按照白瑞德的說法,這座花園至少需要三個園丁打理。

  「如果你在衛英蒂之前認識羅德先生,或許今天就是你在這裡下令,把花園裡的花草都換掉,種上你喜歡的大麗菊、康乃馨和鳶尾花。」

  羅蘭尷尬而無奈地回答:「白先生,你太高看我了。」

  「不,這不是我的看法。我只是幫助那間屋子裡的有些人說出心聲而已。思嘉,你是沒看見,今天你踏進這座房子時候大家的眼光——」

  羅蘭今天確實打扮得很漂亮,穿著綠色塔夫綢裁成的裙子,裙子有一個後撐,綢緞在後撐上用褶皺堆出了式樣繁復的玫瑰或是芍藥。她胸前戴著白色的珍珠胸針,是芒羅太太特地把自己的拿出來借給她戴的。

  早先她走進婚禮現場的時候,別人的反應都尚可,新郎羅德先生倒是實力演繹了什麼叫「眼前一亮」。他熱切地恭維了她的美貌,並且惋惜地吻了她的手。

  衛英蒂一臉冷漠,應當是早就預料到了這種場面出現。

  可是廳裡其他女人們普遍流露出敵意,似乎她們都覺得應該在站在英蒂身邊,共同捍衛這一場婚姻。

  大概也因為這個,埃爾辛太太才會那麼努力地傳播她的八卦吧。

  似乎是聽見了她心底的嘆息聲,白瑞德這時突然扭過臉,認真地望著她:「但我想你也很明白,敵意和贊美一樣,是對你實力的認可與肯定。」

  「她們都怕你,我戰無不勝的思嘉。」

  羅蘭搖搖頭:「我不在乎。」

  她更在乎位面外觀眾對她的看法。

  白瑞德頓時也搖頭:「我也不在乎。」

  「不過,你還記得我和那些查爾斯頓人之間的過節嗎?」

  羅蘭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很真誠,表示她對白瑞德的「黑歷史」一無所知。

  他聽見就又笑了:「哦,思嘉,你這個狡猾的小東西。你偏偏能把虛情假意表現得那麼動人……」

  羅蘭:「等等……我想起來了。」

  白瑞德:……

  羅蘭確實想起來了,她看過關於這一段的「回憶殺」,只是是好多內容疊放在一起看的,剛開始時根本就沒留心。

  白瑞德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荒唐的人?

  在當時的眼光看來,可能確實很荒唐。

  他曾經和一位年輕的未婚小姐駕著一駕輕便馬車一起出門,然後馬車壞了,兩人在樹林裡迷了路,單獨待了整整一夜。

  但是他拒絕娶這位小姐,為此他和這小姐的兄長決鬥,將對方殺死。從此再也為查爾斯頓那座小社會所不容。

  他在西點軍校的學業,也好像是因為這件事的連累,被中途開除了。

  然而,這種行為別說是放在22世紀了,哪怕是放在這個位面裡,放在眼前,也早已沒那麼糟糕了。

  戰爭結束之後嚴苛的道德要求得到紓解,「名譽」這種東西看起來顯然沒有「生存」來得重要。寡婦再醮比比皆是,像埃米·斯萊特裡這樣未婚先孕的,只要有錢,照樣能抬起頭過日子。

  「她的哥哥要是能活到現在,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和我決鬥。」

  白瑞德抬起頭,望著他們頭頂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棕櫚樹。

  「世道變化得很快,只要我晚生十幾年,我就大可以不必被這個體制驅逐了。」

  羅蘭低下頭,細細地在心裡咀嚼這話。

  白瑞德是明白的,他的仇恨從來不是對哪個具體的人,他知道是那個行將就木的體制把他的前途一起葬送了。

  可如果他當時沒有反抗,沒有拒絕娶那個和他一起乘馬車出門的姑娘,他就可能葬送自己的一生,讓自己一輩子活成循規蹈矩的模樣,活成弗蘭克·肯尼迪,活成衛希禮的模樣……

  「但是話說回來,如果我晚生了十幾年,我也就不會有機會冷眼旁觀,看清這個驅逐我的體制究竟有多麼可笑。」

  是的,羅蘭心想:如果瑞德真的晚生十幾年,他可能會在十幾歲懵懂無知的年紀裡,和那些最後一批上戰場的義勇兵一樣,對戰爭的目的與意義沒有任何概念,只曉得跟隨他人,盲目地走上戰場。

  「思嘉,遇見你我覺得很運氣。」

  瑞德低下頭,他的黑眼睛繼續端詳著她,映出她的小小影子。

  「因為我也不喜歡這個體制?」羅蘭好奇地反問。

  從這一點上來講,他們兩個確實是很相像的,都不肯循規蹈矩,又都聲名狼藉。

  「因為你也不是這個體制的人。我很榮幸地感到自己找到了一個志同道合的同伴。」

  羅蘭心頭「突」地一跳。

  ——這什麼情況?

  難道白瑞德看出了她是個「選手」,而且是個中途換了芯子的「選手」?

  「你是勇敢的,你全憑自己的喜好行事,你可以毫不猶豫地抽離這個體制。你更在乎自己的內心感受,旁人的褒貶對你沒有任何影響……我想,你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東西。」

  羅蘭暗自松了一口氣,轉了轉眼珠,心想:你確實很運氣。

  因為現在站在白瑞德面前的人是她,而不是那個原著中真正的「郝思嘉」。原著中的郝思嘉真正想要的一直都只是衛希禮……瑞德要是曉得了這一點,應該會大失所望吧。

  「所以,我們這兩個不為『制度』所容的人,是在別人都在婚禮現場喝香檳的時候,溜到外頭的花園裡來放風,躲避制度對我們的攻訐對嗎?」羅蘭反問。

  白瑞德又笑了。

  很明顯,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是愛笑的那個人。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上揚,一對黑眼睛就像是黑寶石般閃著光。

  「思嘉小姐,」他抓住她的手吻了吻,說,「您是瀟灑大度的人,您離開了那個體制,可以和舊的體制不計較。」

  「而我,虛榮心使然,我卻還時常想回到那個體制裡,把我自己的名聲先小小地賺回來,然後再大聲地嘲弄他們一番,轉身離開。」

  「我不曉得您是不是願意做一個看客,又或者一個幫凶,和我一起走出去,嘲弄一下這個自以為是的世界呢?」

  羅蘭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反問:「難道像是手持長矛要去和風車作戰的騎士那樣嗎?」

  白瑞德聽到這裡,忍不住哈哈大笑。

  「如果您想,就可以看見……」

  腳步聲遠去,新奧爾良地方督察菲利普·羅比亞爾從棕櫚樹後走出來。

  不巧的是他將這一對青年男女的談話全部都聽在耳中。

  作為新郎邀來的嘉賓,此前他一直被邀請在上首就坐,周圍環繞著衣香鬢影和觥籌交錯。歡快的現場樂隊演奏混雜著人們相互交談的嗡嗡聲不絕於耳。

  可是,是什麼讓他開始覺得氣悶不已,不得不離開坐席,來到花園裡來透氣的呢?

  對了,是那些查爾斯頓人。

  查爾斯頓人在不住口地數落一個叫白瑞德的家伙,指責他行為不端。他們在多年前把他驅逐出了查爾斯頓,但是現在看見他又人模狗樣地攀回了上流社會——可想而知,查爾斯頓人有多麼憤怒。

  查爾斯頓啊……

  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菲利普揚起頭,閉上眼,眼前就出現那座海濱小城,沿著山坡而建的成排房屋,向陽開放的三角梅和夾竹桃……刷成純白的牆壁在多雨的日子裡會慢慢地爬上一層青苔,變成淺淡的綠色。

  花季少女向自己飛奔過來:「菲利普,菲利普——」

  「埃倫——」

  菲利普閉著眼,他不忍心讓這副幻像從眼前消失。

  但是他馬上滿頭冷汗地睜開了眼,因為在他的幻覺之中,花季少女的形像瞬間變成了高貴而嚴厲的夫人——埃倫的母親。

  「菲利普,既然你品行不端,就得立刻離開查爾斯頓!」

  她不通人情地開口。

  「……離開,離開埃倫。」她的聲音落到他耳中就變成了這樣的回音。

  他被迫離開他十五歲的表妹埃倫。

  埃倫的母親,索蘭格·羅比亞爾,是查爾斯頓出了名的美人,總共結了三次婚,卻不能容許他迎娶自己的女兒。

  他依從家族,來到新奧爾良。

  他給埃倫寄回去他身邊所有關於他的東西,並且偽造了一件在新奧爾良的酒吧打架身亡的「訃告」,發給遠在查爾斯頓的親友。

  他其實沒有死,他一轉身去了西部——只要他在埃倫心裡死了,就夠了。

  埃倫會慢慢忘記他,然後嫁給另一個愛慕她的男人,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漸漸地埃倫會兒孫滿膝……而他依舊是孤家寡人。

  當他在二十年後回到新奧爾良,這裡已經沒有人能記起他了。

  「羅比亞爾,哦,先生,您的這個姓氏可是查爾斯頓的一個望族,您和他們有關系嗎?」

  菲利普完全不敢打聽羅比亞爾家的消息,他生怕聽說埃倫現在的幸福美滿之後他會心髒碎裂而死。

  可是他眼前卻總是出現埃倫的影子——是的,在新奧爾良地方事務局出現的那位年輕女士,自從她出現,他似乎就再也沒有哪一個晚上能睡好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夢見埃倫,夢見她抱著自己寄回去的「遺物」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轉身答應了另一個人的求婚。

  他覺得他沒有什麼不對的,他被一個體制驅逐,但他讓他愛的人還留在這個體制裡活得好好的。

  甚至他在二十年後轉身回來,他也在慢慢地回到這個體制裡,被體制所吸納、融化。

  在聽出他依舊保留的那一點點南方口音之後,同儕和當地的大人物們開始殷勤巴結,為他介紹朋友,邀他參加典禮。北方人卻又不遺余力地拉攏他,許他種種好處,要他向聯邦政府效忠。

  可是今天,他在百無聊賴之中,離席在花園裡散步,卻親耳聽見一對男女在談論「體制」的事。

  其中那個男的就是和菲利普當年一樣,被驅逐出查爾斯頓的白瑞德。他毫不在乎,甚至大言不慚地為他當年的行徑感動自豪。

  菲利普默不作聲地從棕櫚樹背後探出頭,看見了那位年輕的女士。他的淚水立即盈滿眼眶,他仿佛又看見了埃倫年輕時候的模樣。

  他縮回樹後,專心致志地聽他們談話,他下決心要把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記在腦海裡。卻聽見他們談到不在乎舊體制,脫離了竟然還要嘲笑回來。

  菲利普沉默著浮想聯翩——如果當年他有這些年輕人的勇氣,如果當年埃倫答應和他一起離開……

  終於,那兩人手挽著手,揚著頭回到那個「舊體制」面前去了。

  菲利普在花園的大棕櫚樹下踱步,踱了很久,才令自己完全平靜下來。

  他回到婚禮現場的時候恰逢那對男女離開,他們並肩而行,男人手裡還牽了一個孩子,看起來像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人——菲利普不得不承認,這是多麼登對的一對,比之前站在聖壇上的新婚夫婦要登對的多。

  「哦,羅比亞爾先生,」

  一位剛認識的太太難抑激動,一只手按著胸口,另一只手拼命地搖動著扇子。

  「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剛才離開的那位,竟然是埃倫·羅比亞爾的親生女兒……」

  「您,您說什麼?」

  菲利普顫聲發問,他覺得領口的扣子系得太緊了,令他難以呼吸。

  「我是說剛剛出去的韓太太,她是埃倫·羅比亞爾的長女。」

  「查爾斯頓的埃倫·羅比亞爾。」

  說話的人顯然是來自查爾斯頓的婚禮嘉賓。

  「埃倫如果在世,看見她的女兒這樣……」

  「這樣的放誕無禮,這樣的目中無人,毫無半點教養,埃倫如果在世……」

  菲利普的注意力卻全在第一句:「埃倫……埃倫·羅比亞爾,不……不在世……嗎?」

  「唉,您也知道的,戰爭的最後那一段時日,傷寒症,缺醫少藥的……」

  菲利普卻再也聽不見其他,他耳中全是嗡嗡嗡的響聲。

  埃倫的女兒……不在世的埃倫……

  菲利普覺得他不能呼吸,他幾乎馬上就要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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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飄位面29

  挽著白瑞德的胳膊走進大廳,羅蘭很有些心不在焉。

  她和身邊的人,都有不能融入所出身階層的問題。

  她是個選手,自帶位面之外的價值觀;而他則是因為「黑歷史」問題,被原生家庭放逐。

  他們倆確實很像,都名譽不佳而且不太在乎——這令他們能夠很清楚地了解彼此的處境。

  不過她還是好奇,剛才白瑞德說他要返回這個體制內,把屬於他的名聲小小地賺回來,然後再大大地嘲諷回去。

  ——他究竟想要怎麼做?

  室內,婚禮的氣氛依舊很好,樂隊盡心盡力地奏樂,熱騰騰的食物送了上來——

  據說衛英蒂為了照顧大多數人的口味,選擇了法餐廚子,餐桌上觥籌交錯的都是千裡迢迢從法國運來的香檳和波爾多酒。

  這樣一場婚禮確實顯得豪闊,但是卻很不「新奧爾良」。

  羅蘭的視線在大廳裡轉了一圈,她立即對上了一雙擔憂的灰眼睛——衛希禮大約很久沒有看見她了,眼裡寫滿了關切與焦急。

  但是他們一旦四目相對,希禮立即垂下眼簾,轉過頭看坐在他身邊的妻子。

  媚蘭這時候才見到羅蘭和白瑞德在一起,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頓時滿滿地堆上笑容,幾乎要溢出來。

  羅蘭頑皮地衝她吐吐舌頭,表示一切順利。

  媚蘭會意,立即打個手勢,提醒她一定要「抓住機會」。希禮臉色蒼白地看著妻子和羅蘭互動,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瑞德則不動聲色地提了提羅蘭的胳膊,似乎是在告誡她:專心看戲,不要走神。

  他帶著她走向了梅利韋瑟太太,當著這位的面把羅蘭放開,走上前去向梅利韋瑟太太行禮。

  「夫人,我記得曾經和您討論過我在戰爭的最後階段參軍的事。我想,您一定已經向相關的人打聽過,並且能為我證實清白了?」

  羅蘭也想起來了:就在上一個婚禮——蘇埃倫和弗蘭克的婚禮上,人們曾經當面質疑白瑞德參軍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瑞德當時說他參加的既不是步兵也不是騎兵,而是炮兵,直接打臉了梅利韋瑟家的那個小個子義勇兵。

  當時梅利韋瑟太太也確實說過她有渠道能夠去打聽,但是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這時梅利韋瑟太太被將了一軍,呆了片刻,馬上大聲說起來:「是的,我寫信問了好幾個在炮兵服役的朋友,他們都沒有聽說過您這號人物。」

  梅利韋瑟太太對白瑞德的態度一向敵視而尖銳,這時更是不肯含糊。她的聲音很響亮,周圍不少參加婚禮的嘉賓頓時回過頭來。

  「哦,是嗎,太太,這太遺憾了。」

  白瑞德笑眯眯地說,「您難道不認得昔日南方軍的炮兵指揮官,卡爾頓上校嗎?」

  梅利韋瑟太太:「我當然認得。他娶了我的一個表姨媽。」

  白瑞德轉身:「您看,那位就是卡爾頓上校。」

  梅利韋瑟太太:……

  她睜圓了眼呆在原地,她剛剛才說的那個「認得」,應該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認得」。

  羅蘭在一旁差點兒沒笑出聲來。

  「來來來,我來給您介紹一下。」

  白瑞德立即往卡爾頓上校那裡走了幾步,在上校耳邊低語了幾句,果然將卡爾頓上校請到夫人太太們面前。

  這位果然是在戰爭的最後階段,南方軍的炮兵指揮官卡爾頓。他證實了自己的身份,也肯定了和梅利韋瑟太太的親戚關系。

  而他也十分誠懇地確認了白瑞德的服役。

  「瑞德是極為優秀的人物,是天生的炮兵、勇敢的戰士、毫無怨言的紳士1……」

  羅蘭在一旁,聽著卡爾頓上校對白瑞德的肯定,心裡也很有些吃驚——在戰爭的最後時刻,高舉著長矛要去與風車作戰的騎士,他真的是這樣表現的嗎?

  卡爾頓上校說話的時候,白瑞德像是一個羞澀的青年,低著頭,垂下他那雙精力旺盛的黑眼睛,做出一副極為謙虛的樣子,仿佛卡爾頓上校說的都是些溢美之詞。

  卡爾頓上校說起往事,這邊的人就越聚越多。大家回憶起戰爭的最後一段歲月,都免不了唏噓。

  可偏偏又不能多說——今天的婚禮上新郎自然也請了不少從北方來到南方的高官和投機客。大家立場不同,多說無益。

  埃爾辛太太聽見這話,激動地拉著白瑞德的胳膊:「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早說?」

  羅蘭很想替瑞德說一句:他早就說了呀。

  白瑞德溫和地笑著,那笑容卻隨之漸漸地消失了。

  「畢竟……畢竟我們還是品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他的表情令在場的南方人險些齊齊潸然淚下。

  確實,即便他在戰爭最後一刻參了軍,也不可能扭轉失敗的結局——既然戰爭還是以失敗告終,那麼到處宣揚他確實參了軍,又有什麼意義呢?

  埃爾辛太太頓時哭了出來,而梅利韋瑟太太拿著手帕擦眼睛。

  羅蘭差點兒伸手向白瑞德伸出拇指:影帝,你可以的。

  這兩位太太立即把米德太太也請了來,三個人一道,拉著白瑞德讓他把他在戰爭最後的那一段經歷從頭到位又講了一遍。

  白瑞德說完,還真誠地向米德太太道謝:「米德醫生當時在報紙上寫文章說我是戰爭販子,是投機客……」

  米德太太紅著眼睛搖著頭,說:「不,你不是——」

  誰知白瑞德接下去說:「我確實就是那樣的人。」

  太太們:……

  「米德醫生說得沒錯,我意識到了這一點,我意識到我對南方其實從來沒有過做出過半點貢獻,才會去參軍……」

  羅蘭聞言默然。

  白瑞德和她還是不一樣的——人都是社會的動物,白瑞德不可能完全掙脫環境和階層的影響,他歸根到底依舊擁有一顆屬於南方的心,所以才會在那樣的時刻拋下一切入伍。

  但只要白瑞德表了態,表明他是歸屬南方的,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太太們全把他看成是了自己人,一個既高尚,又有能力的人。

  梅利韋瑟太太熱情地宣傳:「我們就需要像您這樣的人,既有一顆熱愛南方各州的心,又聰明、勇武、能言善辯……還儀表堂堂!」

  「來吧,來為了南方的可憐人們做點什麼吧!」

  「白先生,我們需要你做那些——」

  「瑞德,你可以這樣……」

  她們提出需要白瑞德的幫忙的,不外乎是恢復南方人的投票權,重新進行產權的納稅核定,諸如此類。

  白瑞德一面聽,一面相當認真地點著頭。

  羅蘭忍不住驚奇:確實,白瑞德只用了十分鐘,就立即回到他所從屬的那個舊日階層裡,而且迅捷無比地贏得了人們對他的尊敬。

  可看他現在的模樣,是打算繼續在這個階層裡當「乖寶寶」?

  還沒容她細想,白瑞德突然把她牽到身邊,輕輕地挽著她的手臂,對這些太太們柔聲說:「各位,韓太太是我的……朋友。」

  太太們都一驚,然後了然地相互看看。

  單身漢和寡婦麼……這些大家都懂。

  其她幾位都還好,梅利韋瑟太太最先流露出鄙夷的模樣。她回頭去找韓家的人,開口就喊:「白蝶,韓白蝶……」

  一旦想起白蝶這次沒來,梅利韋瑟太太又改口喊:「梅利,衛夫人……」

  即便寡婦再婚現在極其普遍,但是她們這些沒有這個需要的夫人太太們,還是不自覺地要對羅蘭進行「審判」。

  好像白瑞德和羅蘭現在已經有了什麼似的。

  羅蘭好笑地心想:如果他們倆之間真的有了什麼,就更加不會在乎這種眼光了;不像現在,還得在心裡委屈一下。

  「所以,等各位不再隨意對韓太太品頭論足了,我再來為各位效勞可好嗎?」

  面前的幾張臉瞬間都漲成通紅,眼珠都快要掉出來了。

  敢情白瑞德在前面鋪墊了那麼多,只是要為了給羅蘭出頭,不忿她們始終都對羅蘭和她的生意說三道四啊。

  白瑞德哈哈一聲笑,伸出手臂攬住羅蘭轉身就走。

  婚禮現場的一名侍者已經把韋德接了過來,送到羅蘭身邊。

  這也是白瑞德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他早就在計算翻臉不認人的時機,一旦翻臉了就不再留任何余地,直接帶著羅蘭走人。

  只不過現在他一手挽著羅蘭,一手牽著小韋德,就真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羅蘭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她甚至還很好奇地回頭去看那幾位太太們都是什麼反應。

  白瑞德這一招也很損,他故意先回到原先的階層裡,逼迫這個階層接納他,等到人們意識到她們有求於他,奮力討好的時候,他再翻臉不認人。

  羅蘭突然覺得,白瑞德這前後兩副嘴臉,恐怕這幾位夫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白瑞德卻湊在她耳邊:「別怕,思嘉。以後你想拿她們尋開心的時候我還有別的招數——准保讓你看見她們被哄得臉色通紅,眼眶含淚,然後再一起大變臉……」

  羅蘭:……可見你也不是啥好人。

  他們三個人一道往外走,羅蘭偶爾回頭張望了一下,發覺媚蘭應該是見證了整件事,此刻她伸出雙手捂住了嘴,以掩飾她臉上難以形容的快樂笑意。

  媚蘭確實是希望羅蘭能快樂的,但又不好意思讓那幾位太太們看見她竟然這麼得意。

  而坐在媚蘭身邊的希禮,正沉著一張臉,仿佛他是世界上最不快樂的人。

  離開婚禮現場,羅蘭打算叫上一輛出租馬車,先回自家小餐廳再說。

  白瑞德卻依舊挽著她,上了一駕簡樸的輕便馬車。羅蘭確認這不是貝爾·沃特琳常乘的那座有篷馬車,因而也就心安理得地搭順風車。

  「去『湯米家的廚房』。」

  白瑞德直接向車夫報了地址。

  馬蹄聲響起,韋德爬到羅蘭身上,好奇地張望這城市的風景,也被白瑞德一把從羅蘭這裡接過去了。

  「好小伙子,來,別讓你媽媽再這麼辛苦了,到叔叔這兒來。」

  羅蘭立刻覺得身上的負擔頓時一輕。

  瑞德真的把韋德抱過去,開始給他講解新奧爾良的市容市貌,講這座城市以前發生過的事,法語區燒過的那場大火……

  羅蘭也終於可以松一口氣,轉臉考慮她自己的事。

  餐廳自從上次遇襲之後就再也沒有重開。一來是因為有羅比亞爾督察的告誡,二來羅蘭心中也沒底,她的小餐廳,應該重開嗎?

  開這間餐廳的本意,是給人們(尤其是芒羅太太)帶來快樂,但是現在連人身安全都受到了威脅——上次她跳上桌面放槍的時候,芒羅太太和韋德就藏身在餐廳的酒窖裡,隔著門板隱約聽到了那聲槍響。

  雖然芒羅太太事後沒說什麼,韋德甚至還撲到羅蘭身邊來誇「媽媽勇敢」,但是羅蘭只要一回想起這事兒,她就心驚膽戰,覺得自己確實是太大意了。

  她不能為了自己的「事業」,把危險帶給這些她親近的人。

  她這麼想著,輕便馬車已經馳近了餐廳。羅蘭連忙支起身體,攬住韋德的肩膀:「好了,謝謝白叔叔,跟叔叔道別。」

  她抬起眼,才發現白瑞德無奈地望著她:「思嘉,別總是把我往外趕好不好?」

  語氣無奈之余,也有一點小受傷。

  「你是說……芒羅太太?」

  羅蘭傻乎乎地問,這時才想起白瑞德說過的話。

  他認得湯米·芒羅,見過湯米在這個人世間最後的兩分鐘。

  他把她送到這間小餐廳跟前,不僅僅是為了讓她在新奧爾良有個落腳點,打發消磨時間;他也一樣是為了芒羅太太。

  「我以前一直沒敢露面。」白瑞德悶聲說。

  以前芒羅太太存著心病,一直不願意相信湯米已經陣亡的事實,那時就算是白瑞德去見她,恐怕也只會雪上加霜,刺激到她。

  羅蘭打量此時此刻的白瑞德,發現他和在之前的婚禮現場完全不一樣。

  這個男人沒了剛才的叛逆、目空一切與玩世不恭,反而眼巴巴地望著羅蘭,流露出一點忐忑和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眼裡在乞求羅蘭,他似乎生平第一次需要別人賦予他勇氣。

  「去吧!」羅蘭向他伸出手,「她已經好得多了。」

  似乎是生平第一次,白瑞德認認真真地捧起了她的手,放在唇邊觸碰了一下,以示尊敬。

  羅蘭突發奇想:難得……她竟然也能享受到梅利的待遇了。

  三人一起下車。到了小餐廳裡,芒羅太太從她自己的房間裡走出來:「思嘉,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她緊接著看見了白瑞德,頗有些吃驚,轉頭來看羅蘭。

  白瑞德拘謹地把帽子摘了下來,緊緊地抱在手裡。

  羅蘭只能帶著韋德,向剛剛下樓來的南妮嬤嬤使眼色。

  她帶著這些人一起上樓,坐在芒羅太太的起居室裡。南妮嬤嬤驚疑不定地望著羅蘭,但是這屋裡嚴肅而凝重的氣氛還是讓嬤嬤猜出了一點什麼。

  「認得湯米少爺?」嬤嬤輕聲問。

  「戰友——」

  羅蘭也以口型回答。

  等了很久,樓下突然傳來一聲悲愴的哭聲。

  南妮嬤嬤「嗖」的一聲站了起來,羅蘭卻趕緊拉住她,小聲地搖了搖頭,示意有些路,必須要當事人自己走過去。

  南妮嬤嬤盯著她,半信半疑,終於還是慢慢地坐了下來。

  她們就這樣,聚在樓上的小屋裡,焦灼不安地等待著樓下再傳來新的動靜。

  誰知沒過多久,樓板上傳來輕輕的「吱呀」聲。

  南妮嬤嬤一下子拉開了門——

  「是太太!」

  確實,出現在門口的是芒羅太太,她的臉上掛滿了淚痕,她的雙眼紅腫著,眼神卻是清明的。

  「思嘉,我想……可能需要你去看一下樓下那位客人。」

  羅蘭略反應了一下,才突地站起來,立刻翻翻滾滾地下樓。

  白瑞德和芒羅太太談話的地方應該是在餐廳,此刻瑞德正獨自一個人,坐在一張胡桃木的餐桌跟前,雙手支著腦袋,捂著臉。

  羅蘭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瑞德。

  他前額的頭發亂蓬蓬的,他聽見她的聲音也不能說話,他吸氣時發出濃重的鼻音。

  她伸出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上。

  他深吸氣,攤開雙手,讓她看見他紅紅的臉,和流著淚的雙眼。那雙黑色的大眼睛裡全是孩子一般怯生生的眼神。

  可不知為什麼,羅蘭竟然覺得這副面孔補全了瑞德在她心裡的形像,讓她第一次認識到了一個完完整整的白瑞德。

  她走上前去,向他張開雙臂,把他那長滿了濃黑色硬頭發的大腦袋抱在懷裡。

  他嗚咽一聲,也張臂抱住了她,抱得很緊,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存在。


第117章 飄位面30

  這天在傍晚之前,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雷雨。

  可以想見那些參加婚禮的賓客們正一邊匆匆從舉行室外典禮的翠綠草坪上避進室內,一邊抱怨著這不長眼的天氣。

  「在我卻是下雨天留客,」白瑞德抬眼望著屋檐上往下滴著的雨水,一臉慶幸的模樣。

  「好啦,雨停啦。」

  羅蘭正站在櫃台跟前擦拭各種杯碟,干脆好心好意地提醒他。

  白瑞德轉過臉望著羅蘭:「你就不打算招待我一下?」

  「早知道這樣,我就該在那邊的宴席上預先吃點東西再離開的。那裡至少是法餐廚子……」他表情無辜地一攤手。

  羅蘭衝他凶巴巴地瞪眼睛,皺鼻子。

  「你這不就是想要激我給你做一頓飯?」

  她早就把這點小伎倆看透了,根本不上當。

  可是她內心已經在計算廚房裡還剩下多少食材,大致可以做點什麼。

  白瑞德今天為了她和那個「舊體制」決裂,不「收留」他一回,確實說不過去。

  於是羅蘭快手快腳地收拾了櫃台,問:「有什麼特別想吃的。」

  白瑞德轉轉眼珠:「想吃馬斯卡彭做餡心的油酥點心,上面抹著巧克力和調和奶油。」

  這又是個故意「抬杠」的家伙,他明知道她沒有時間也沒有材料張羅那些,她只能給他做一點極家常的東西。

  他卻故意報出一個長長的名字——這樣的點心,倒確實是在衛英蒂的婚禮上能夠吃到。

  羅蘭扁嘴:「那就對不住,有什麼你就吃什麼吧。」

  白瑞德咧嘴笑了,他本意就是如此。

  羅蘭進了廚房——她這兩天都沒有去市場,現在廚房裡沒有多少新鮮材料,只有幾條香腸,一只風干兔腿,一把豆子,與胡蘿蔔、花椰菜之類。

  羅蘭趕緊翻她的私藏,發現小罐子裡的藏紅花還剩了一點,頓時松了一口氣:有了這些,足夠她做一頓像模像樣的晚飯了。

  晚間,小餐廳依舊沒有對外營業。白瑞德把餐廳裡的桌子並了並,拼成了一張大桌,把整座房子裡的女人和小孩都請來。

  芒羅太太微笑著坐下了。

  頭上還扎著一條毛巾的南妮嬤嬤和小女孩普利西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在這麼英俊帥氣的「客人老爺」跟前,應不應該有她們的位置——最後卻都被白瑞德拖來餐桌跟前,並且把椅子推到她們身後。

  還有韋德。

  白瑞德把他抱到芒羅太太身邊,幫他墊高了座椅,幫他系上餐巾,又遞了一把小勺給他。

  韋德不明所以,但是卻很自豪地說:「韋德很會用刀叉的。」

  芒羅太太一直給他一副木制的刀叉使用,韋德用起來已經很有一個大孩子的模樣了。

  但是他現在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這個帥氣的叔叔想要干嘛。

  羅蘭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這副景像:韋德睜圓了眼睛,一會兒望望他身邊的芒羅太太,一會兒又看看另一邊的白瑞德;南妮嬤嬤和普利西都戰戰兢兢,卻也都坐在餐桌一旁。

  羅蘭很吃驚——畢竟即便是待人極度善良的埃倫,也從來沒有把她最依賴的嬤嬤請到餐桌邊,和自己同桌用飯。

  白瑞德這麼做,比起同時代的人,幾乎是朝前邁了一大步。

  但是她表面上沒有顯出任何吃驚的模樣,而是直接告誡白瑞德:

  「讓一讓!小心鐵鍋滾燙。」

  她直接把一口平底鐵鍋端了上來。端上桌的時候,鐵鍋還蒸騰著熱氣,鍋底發出歡快的滋滋聲,似乎在提醒人們——鍋底有一層美味的鍋巴正在形成。

  羅蘭用極其有限的材料,做了一鍋瓦倫西亞式的平底鍋雜燴飯,用兔肉和香腸炒香打底,再加入蔬菜,最後倒入加入藏紅花的高湯,烹出整整一鍋燴飯之後連鍋一起端上桌,再分給所有人享用。

  這其實就是沒有海鮮的「海鮮燴飯」,但據說這道美味最傳統的本味就是這樣的。用藏紅花浸泡的高湯將米飯染成了金黃色,兔肉和香腸的豐潤油脂給米飯帶來了迷人的香氣,各種時令蔬菜點綴其間,是一道色香味營養俱全的美食。

  羅蘭沒有多說話,直接用木勺從鍋裡舀出熱騰騰、香氣撲鼻的燴飯,第一份先送到了芒羅太太跟前,第二份卻給了南妮嬤嬤——

  嬤嬤頓時迎來了今日第二份受寵若驚。

  她將燴飯分給所有人之後,又替芒羅太太等人斟了葡萄酒,給韋德倒上一杯清水。芒羅太太便帶頭祈禱,眾人感謝天主之後再開始享用這道,羅蘭在最短的時間裡用最簡單的材料烹出的美味佳肴。

  眾人都不怎麼說話。唯有白瑞德一人一邊吃一邊贊嘆,將這道簡簡單單的燴飯誇得天下少有,地上難得。偏偏他閱歷豐富,大西洋兩岸的典故都了如指掌,說起來妙趣橫生,不止有小韋德,連芒羅太太她們都聽進去了。

  羅蘭不動聲色,看他想說什麼。

  「我早先向您請求的,您同意了嗎?」

  一餐最簡單的燴飯晚餐之後,白瑞德轉向芒羅太太。

  芒羅太太笑著點頭:「我正求之不得。不過……」

  她扭頭看了看羅蘭,「您還要看看主廚的意見。」

  於是白瑞德再轉向羅蘭,他剛才的口齒伶俐瞬時似乎都不見了,相反,他一開口就是期期艾艾的。

  「這個……思嘉,我是想,我是想問……」

  羅蘭抬起頭,再次看見那一對黑色的大眼睛正專注地盯著她,對面的人盯著她看得過於專注,以至於微張著口無法出聲。

  誰知道這時候出了意想不到的亂子——

  普利西突然慌慌張張地站起來:「白先生,您是在向思嘉小姐求婚嗎?您需要俺們退出去嗎?」

  求婚?!

  羅蘭也萬萬沒想到這個。她的臉瞬間漲成了玫瑰色。

  芒羅太太拿起餐巾輕輕掩住了嘴,眼睛裡閃著快樂的光,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白瑞德也愣在原地,一副完全被打亂了計劃的模樣。

  「啊?求婚?」

  「雖然我也……可是,現在在餐桌上提出來的,確實不是這件事……」

  羅蘭臉上的紅潮退去,暗自長舒了一口氣。

  如果白瑞德向她求婚,她好像只能狠狠地拒絕他。

  「我想向您請求的是,收留我這個在新奧爾良無家可歸的人,游手好閑的失業者,讓我留下來幫您一道經營餐廳。」

  聽完這個請求,羅蘭遲遲沒能開口,只能飛快地眨著眼睛,盯著白瑞德,似乎想看清他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這個要求其實也很令人吃驚,白瑞德身家不小,又是上流社會的座上賓,他願意紆尊降貴,到她的小餐廳裡「打工」,本身就顯得動機不純。

  但是有剛才普利西那一次打岔,羅蘭的心理預期已經被構築起來了——這個請求怎麼也不會比求婚更糟糕。

  再說……這樣事實上解決了她所有的問題。

  之前她的餐廳只有四個女人張羅,遇到危險也無人救援。可一旦有了白瑞德,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另外和地方事務局打交道也可以都讓白瑞德去——這個男人處理起這些事來一向游刃有余,他剛剛才證明了自己可以輕輕松松地投入一個「體制」,然後又毫無損耗地全身而退,跳到世事之外冷眼旁觀。

  羅蘭心想:如果這餐廳是她自己的,她或許還會驕傲地揚起頭,說「沒有白瑞德,我還是我」。

  但是這個餐廳是芒羅太太的,而白瑞德來到這裡,也有一多半的理由是為了芒羅太太。

  她是不是……沒有什麼理由,能夠拒絕他的請求呢?

  她想到這裡,再度認真地看了看瑞德臉上的表情——如果她能夠看到一分一毫的輕薄和玩世不恭,她就會立即投否決票。

  然而結果正相反:他一點這樣的表情都沒顯露出來,相反,這張臉顯得前所未有的真誠。

  「嗯……好吧。」

  她終於點了頭。

  小餐廳裡一片歡騰,除了繼續懵圈的小韋德,其他人都鼓起了掌。這意味著這座餐廳又可以一如既往地經營下去,而不再受那些「壞的白人」和「壞的黑人」帶來的任何威脅。

  於是白瑞德將右手貼在胸前向羅蘭躬身致意:「思嘉,您忠誠的騎士感謝您的收留。」

  羅蘭終於忍不住,也被他逗得笑了出來。

  在那之後,「湯米家的廚房」果然重開了。

  羅蘭還從來沒有體會過這麼輕松的日子。作為主廚,她現在只需要每天寫一張字條,告訴瑞德她需要哪些材料,到下午她睡過午覺到餐廳裡來,自然會看到材料已經收拾停當,放在她廚房的桌上。

  材料不再需要她去碼頭和市場購買了,會有漁夫每天定時把新鮮的材料送到餐廳來。

  羅蘭還頭一次見到了瑞德把筆別在耳朵後面收拾和清點材料,然後和漁夫們討價還價的樣子。

  這家伙會辛苦一上午,下午羅蘭開始忙碌的時候他自去休息。等到日頭開始西沉,他又會神氣活現地出現在餐廳門口,按照羅蘭給的配方開始調「夕陽朋趣」酒。

  招待慕名而來的客人的時候,瑞德也會自己喝一點,但主要是和主顧聊天。

  他的閱歷和風趣都很受歡迎,甚至有些人會專門為了和他聊天而來到餐廳喝酒。

  「夕陽朋趣」的營業時間結束之後,瑞德就會帶著一點點微醺的酒意,捧著羅蘭特地給他做的下酒小食,待在餐廳裡看著女人們經營她們的小餐館,一直待到餐廳打烊。

  有他這麼個大男人坐鎮,還真就沒有人敢造次,來找餐廳的麻煩了。

  有時餐廳也會臨時關上個一天兩天,這種時候瑞德會帶羅蘭去密西西比河打獵和釣魚。

  他們出門的時候也會帶著韋德一起,羅蘭覺得韋德應該多接觸自然,而瑞德覺得男孩子應該更野性一點,整天對著書本,只能教出娘娘腔和書呆子。

  (羅蘭:喂,我覺得你好像有所指啊。)

  韋德無疑是喜歡瑞德的,雖然這個叔叔不像是芒羅太太那麼和藹可親,也不像媽媽那樣,雖然凶但是很關心他。瑞德根本是一個主張將韋德放任自流,自己長大的人。

  但韋德就是很佩服瑞德,和同齡的玩伴在一起的時候他會很驕傲地宣傳他的叔叔「當過炮兵」,他會挺起胸膛,學瑞德走路的姿態,以及他說話的腔調,他都覺得那會讓自己「更像個男人」。

  瑞德來後,原本每周在餐廳裡演奏三天的布魯斯樂隊變成常駐的樂隊了。

  樂隊常駐之後餐廳的人氣也未必就比以前更高,可架不住羅蘭喜歡。

  她的「女高音」天賦在離開上一個位面之後就消失殆盡了,如今只剩下了對音樂的熱情。

  來自貧苦黑人的「藍調」音樂雖然基調憂傷,但是依舊有一種旺盛的生命力和無拘無束的內核。

  羅蘭經常在忙完了廚房的工作之後就走出來,坐在餐廳一角欣賞樂隊的現場演奏。

  她有時候也會和著樂隊的樂曲聲和節奏輕聲歌唱。瑞德會坐在她的身邊,安靜地陪她一道,聽她哼唱。

  「這只不過是沒有希望的痴想,

  消失起來像春天一樣快,

  可是一句話,一個眼色,

  卻教我胡思亂想,失魂落魄。」

  黑人女歌手選擇了清唱,只有一個鼓手用手輕輕敲擊鼓面為她伴奏。羅蘭被那深厚而婉轉的女低音所吸引,細細地聽她的唱詞。

  「他們說時間能治愈一切創傷,

  他們說你總能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這些年來的笑容和淚痕,

  卻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樣。」1

  不知道為什麼,羅蘭聽著聽著就怔住了。她低頭沉思的時候,白瑞德忽然把手臂伸過來,用力地摟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後低頭吻了一下她的手。

  他神色凝重,似乎是想起了沉重的過往。

  羅蘭內心響起無聲的嘆息:雖然這是用全息技術制作出來供大眾娛樂的位面,但這位面裡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盡管他們的情感悲歡並不與位面外互通。

  而她不一樣。

  她不僅是位面裡的「看點」,是「談資」,她也作為這個位面裡唯一一個有自主意識的「人」,無時不刻不在影響身邊這些「原著人物」。

  她在這個位面留下的所有笑容和淚水,也都會影響到位面裡的其他人——小韋德、普利西、芒羅太太、媚蘭、希禮……白瑞德,令他們感到幸福,或是痛苦。

  她最終會離開的,會背負著很多記憶與情感進入下一個位面。

  她既不想給這些原著人物增加沒有來由的痛苦,也不想給自己在離開的時候徒然增加情感負擔。

  這座餐廳裡的人對羅蘭和白瑞德並肩而坐,共同欣賞音樂的場面見怪不怪,所有人都認為羅蘭遲早會和白瑞德結婚,瑞德會成為小韋德的繼父,承擔起照顧整個家的責任。

  而芒羅太太她們會經常給羅蘭和白瑞德創造「獨處」的條件,比如現在,餐廳還沒有開門,陽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羅蘭和白瑞德都在餐廳裡,羅蘭閑不下來,在快手快腳地擦拭餐桌,白瑞德則在休息(無所事事)。

  羅蘭豁地一下轉過身,她覺得有些話有必要事先和瑞德說清楚——雖然她點頭,允許他和她一起經營餐廳,而最近他們也確實走得比較近,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關系和以前相比能有什麼本質上的變化。

  「瑞德,我要告訴你——」

  「我不是一個適合婚姻的人。」

  她不是一個適合正式投入感情的人,而且她遲早要離開。

  說話的時候白瑞德正半躺在一張餐椅上,蹺著腳曬太陽,聽見沒頭沒腦的這一句,像是突然被驚醒了一樣,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思嘉,」他搖著手指說,「這樣可不行。」

  「台詞應該用自己的,總是用別人的台詞多不好。」

  羅蘭:……

  她這又是,用了白瑞德的台詞?

  她定了定神,補充道:「甭管是誰的詞兒,能夠描述事實就好。」

  白瑞德這時卻坐正了身體,問:「思嘉,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樓上那個六歲的小男孩是從哪裡來的?」

  「但你不覺得嗎?」羅蘭反問,「無論是韋德,還是我現在這個『寡居』的身份,都給我的『自由』提供了最大的條件?」

  有了那兩件「擋箭牌」,至少沒有人會總是催婚,她可以安安心心搞事業。

  「這麼說,思嘉,你當初選擇結婚,原本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擺脫婚姻?」

  白瑞德語氣很好奇地問。

  羅蘭:「……算是吧。」

  這話也不盡然,畢竟郝思嘉和韓查理結婚的時候也不可能預見到對方兩個月之後就會死於麻疹。

  但她沒有別的借口了。

  「那你當初和韓查理結婚,就和其他人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了?」

  白瑞德笑吟吟地望著她。

  「那當然,會有什麼……關系……」

  羅蘭突然想起了這茬兒:老天爺,她怎麼把這個故事的前情全都給忘了?

  當初郝思嘉這個人物和第一任丈夫結婚,完全是為了氣衛希禮,氣衛希禮不肯和她結婚啊!

  她頓時僵在那裡,漲紅了臉,不知該解釋什麼才好。

  而白瑞德臉上的笑容就更燦爛了:「思嘉,你這樣說,我簡直太高興了。」

  她好一番侃侃而談,想要解釋自己在位面裡沒有再婚的打算,誰知卻透露了她現在的真實心態:她沒那麼喜歡衛希禮,以前的那些情感糾葛,她現在也不是那麼容易能夠時時記起來?


第118章 飄位面31

  那天下午他們究竟談論了些什麼?

  羅蘭事後回想,總會覺得很煩躁。

  她記得白瑞德說起他一直是個「被人追逐的人」,現在總算是發現了自己「想要追逐」的,卻覺得面前有一堵無形的牆。

  羅蘭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所描述的那堵「無形的牆」是什麼,但是她不能說。

  她是來自位面外,有自主意識的人;他是位面裡根據「原著人設」和算法搭建出的全息虛擬人物。

  這種追逐是注定無果的。

  如果他聰明,就應該聽她的勸。

  至於她,現在她只想好好完成這個位面。

  但問題是——為什麼每當她想起和白瑞德的這場討論,總會覺得煩惱呢?

  「蘭蘭,」她的經紀貓露娜扭動著小腰出現在她面前。

  自從來了新奧爾良,貓貓每天可以享用應有盡有的小魚干,時常還有小龍蝦和魷魚圈可以作為夜宵。這只「黑白花」免不了又微微「發福」,急需運動。

  白瑞德看見這只可愛至極的小貓,眼前頓時一亮:「思嘉,這是你的貓?」

  他伸出雙手,想要把這只貓抱起來。

  誰知貓貓突然就炸了毛,恨不得全身每一根貓毛都站立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喵」的一聲慘叫,黑白花在白瑞德面前急停、轉身,一扭腰肢,飛快地躥到羅蘭懷裡,腦袋埋在羅蘭胸前,根本不抬頭。

  「瑞德,我的貓……認生。」

  羅蘭抱著小貓向男人解釋。

  白瑞德想了一下,突然想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笑了,說了一聲:「是我失禮了,請你的貓……原諒我。」

  等到白瑞德離開了好久,羅蘭才把她的貓放在桌上,小聲問:「露娜,怎麼回事?」

  露娜委屈巴拉地說:「人家是個女孩子嘛!怎麼能隨便讓人抱?」

  「可是……」

  羅蘭還是不大明白,「你是威爾一路抱來新奧爾良的呀?」

  當初露娜是威爾·本廷一路抱著,和韋德一起來到新奧爾良的。

  為什麼威爾抱著就沒問題,白瑞德就不行呢?

  露娜:「蘭蘭你……」

  貓尾巴一揚,轉過身去,裝生氣,不理會羅蘭。

  但貓貓心裡還是委屈:關於白瑞德的身份問題,制作方特地要求了露娜不得向羅蘭透露任何信息——他們怕影響選手的自然發揮。

  可是這個消息明明非常重要,可能對她家選手以後的職業生涯以及感情生活都產生巨大的影響。

  該怎麼辦呢?

  小貓咪尾巴一揚,貓眼骨碌骨碌地轉著,開始想辦法。

  「湯米家的廚房」迎來了一對極其特殊的客人。

  羅蘭看見這兩位,一顆心頓時又咚咚咚地跳了起來:她似乎又被分割成了兩半,理智的那一方為了女客的到來心感安慰,而感性的那一半因為看見了男賓而欣喜若狂。

  來者是衛希禮和媚蘭夫婦倆。

  他們倆帶著兩人的孩子博一起來看望羅蘭和韋德。

  既然他們能從上城區的富人區趕到這裡來看她,羅蘭少不得要招待他們吃一頓午飯——現在的廚房裡,堆滿了白瑞德采購來的各種新鮮材料,而羅蘭的廚藝又愈發精湛,幾乎是片刻工夫,幾道精美小吃和一道主菜就已經端上了桌。

  希禮夫婦倆來的時候恰逢白瑞德去了地方事務局,剛好這三個人可以坐下來說話。

  「哇!」

  媚蘭看見了擺滿一桌的菜肴眼裡直放光:「思嘉,這竟都是你做的?」

  羅蘭卻趕緊攔媚蘭:「材料用的大多是海鮮,梅利你嘗嘗當然沒事,多吃恐怕不好消化。」

  媚蘭笑得雙眼彎彎,幾乎眯成了一條縫。但她還是先向羅蘭借了一個小碗,把米飯盛出來,拌上鮮美的魚汁,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給坐在她膝蓋上的博。

  衛希禮坐在媚蘭身邊,眼光既吃驚又茫然。

  他實在是沒想到,羅蘭現在已經成為這樣清爽利落的一位小婦人。

  看這小餐廳裡,桌椅地面一塵不染,櫃台內各色器皿和酒具放置得井井有條。餐廳的裝飾並不奢華,但是很溫馨——這和他在械鬥那晚趕來時看見的情形幾乎有天壤之別。

  而羅蘭也並不是自己事先所想像的辛勞模樣:她既不蒼白,也不憔悴……相反,她坐在自己的對面,精神奕奕地將腰杆挺得筆直。

  而端坐在羅蘭身邊的韋德,也像一個小大人似的,自己用刀叉吃飯,並且會在大人說話的時候停下來,揚起眼安靜聆聽。

  衛希禮一直沉默著,一言不發,待到所有人將餐桌上的食物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才衝媚蘭一點頭。

  媚蘭溫柔地問:「思嘉,你上次說過的那位,那位……太太,就住在樓上吧?」

  上次在衛英蒂那裡見面的時候,媚蘭就對芒羅太太表達過憐惜和敬意。她當時就向羅蘭提過,要見一見芒羅太太。

  羅蘭點點頭。

  媚蘭頓時問小韋德:「韋德,你能帶姑姑和表弟一起去見見芒羅太太嗎?你能替姑姑和表弟介紹的對不對?」

  韋德頓時「嗖」的一聲從椅子上躥下來,牽著媚蘭的裙子,就往階梯那邊過去。

  媚蘭一回頭,衝羅蘭笑著頷首。

  羅蘭立即明白過來:他們夫婦這次結伴過來,既不是為了看望自己,也不是要見芒羅太太——是衛希禮有話要和自己說。

  羅蘭能感受到內心的雀躍,但理智卻讓她皺緊了眉頭:衛希禮應該是和媚蘭商量好了一起來的,而且這話媚蘭不一定能說得出口,所以才由衛希禮開這個口。

  想必不是什麼好話。

  「思嘉,你猜得沒錯——這次我們夫婦來,其實是來傳話的。」

  衛希禮看著羅蘭那對眼睛,就知道她已經猜到了他們夫婦的全部來意。

  「上次你跟著……一起離開,在城裡引起了很多非議。」

  他指的是上次羅蘭和白瑞德一起從婚禮上離開的事,有趣的是他竟然沒辦法把「白瑞德」的名字從自己口中說出來。

  「太太們都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你應該回來。」

  他不說,羅蘭也知道他所指的——快回到那個體制中來。

  羅蘭頓時滿臉嘲弄地向衛希禮一笑:「太太們?梅利韋瑟太太?埃爾辛太太她們……還有誰?哦,希禮,我可沒有想到,『十二橡樹』的大公子,在新奧爾良已經站穩了腳跟的富貴人物,你竟然會淪落到給那些太太們做傳聲筒的地步?」

  衛希禮頓時滿臉通紅。但是這些話,是他所在的那個階層,那個被各種親戚關系串起來的小社會要求他,不得不說的。

  「不僅如此,她們認為你——」

  「你要麼回到塔拉或者是亞特蘭大去,要麼就和……結婚。」

  他看起來還是沒有勇氣把「白瑞德」這個名字說出口。

  「現在這樣,讓大家太為難了。」

  衛希禮終於把他需要說的話說完,「呼」的一聲吐出一口氣。

  羅蘭兩道長眉頓時向上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她生氣的先兆。

  「哦……我讓大家感到為難了?為什麼?」

  她這是明知故問:讓舊體制裡的那些人看不過眼的,是她和白瑞德走得很「近」,但是又不和他結婚。

  身為一名寡婦,要麼就老老實實地為亡夫守貞,槁木死灰般地過日子,要麼就找個人再嫁,重新回歸到正常的婚姻生活裡來。

  現在像羅蘭這樣,「自由」地游離於兩者之間便是不可接受的。親戚朋友們奔走相告之際,都覺得臉上無光,仿佛不守婦道的是他們自己。

  就算是羅蘭遠遠地避到了上城區和下城區交界的地方,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可只要她還「存在」,他們就覺得芒刺在背,不得不把衛希禮夫婦派來,無論如何都要把她這個「異類」給消滅掉。

  聽見她的反問,衛希禮漲紅了臉,他的眼裡一面是羞愧,一面是懇切。

  「思嘉,回塔拉,或者回亞特蘭大去吧!」

  他抬起眼望著羅蘭,羅蘭覺得他眼中似乎有淚水在滾來滾去。

  「你已經不缺錢了。」他徒勞地喟嘆一聲,「在塔拉你可以生活得很好,在亞特蘭大你會是親戚朋友裡數一數二的闊太太……」

  「希禮,你如果是明白我的,就應該知道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

  羅蘭板著臉。

  她開這間餐廳從來就不是為了錢,她要的一直是事業帶來的成就感和幫助他人帶來的滿足感。

  「我知道……」

  他的聲音頓時啞了。

  「我知道的。」

  他將雙肘撐在桌面上,用雙手撐著額頭,前額那些灰色的碎發被他揉得凌亂不堪。他避開了羅蘭的視線,他用極小的音量,幽幽地說:「思嘉,我是多麼羨慕你。」

  「我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脫離『我們』,脫離這個階層。」

  敢情之前衛希禮說這些都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我們這些人,不過是行將就木的一群人,卻還要把屬於我們這個團體的每一個分子緊緊地束縛在我們身邊……」

  羅蘭坦白地說:「希禮,你太高看我了,我不是個復雜的人。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更舒服。」

  「我確定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就是舒服的。希禮,你明白嗎?」

  「我現在做的事情就好比是在逆流裡游泳,每向前進一步,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因為這些水流,身邊的這些力量,都在給我壓力,每時每刻都把我向後衝。」

  「一旦我決定掉過頭來,隨波逐流,那就會立即十分輕松。」

  「可是,希禮,我已經費盡了力氣,走了出來,走了這麼遠,我現在一回頭,我就會立即被水流衝走,我之前付出的那些努力就全部付之東流了。」

  「而我是不會甘心,我也不願意受人擺布,要別人告訴我,你該干什麼不該干什麼——希禮,你懂得我嗎?」

  衛希禮這時抬起了頭。她終於看清了衛希禮眼中的淚意。

  他眼裡清清楚楚地都寫著:明白,我都明白,我和你一樣,感同身受。

  但是他開口的時候卻用上了一種異常柔和的聲音:「即使是為我,你也……不願意嗎?」

  羅蘭頓時變了臉色。

  她心口如受暴擊。

  是的,衛希禮是了解郝思嘉的,他甚至到現在依舊死死地踩在她的命門上。

  可是如此聰明的一個人,卻甘心因為那個「舊體制」給他的壓力,反過來把壓力強加於他如此了解,如此熟悉的她身上。

  「思嘉,你想想看,如果你想回來,那是多麼容易的事。如果你願意回塔拉,或是亞特蘭大,我和媚蘭會馬上告別英蒂,跟著你回去……」

  羅蘭瞟了他一眼,心裡卻在想:媚蘭是一定願意跟著她回去的,至於希禮……

  「如果你真的愛白先生,」

  衛希禮終於艱難地把這個姓氏說出口。

  「我和媚蘭都會給你獻上最真誠的祝福。」

  羅蘭盯著衛希禮,她差一點兒衝口而出:「你明知道我不愛白瑞德。」

  是的,她還不愛他——

  又或許,她還不明白愛的意義,在面對感情的大考時,她又得交一份零分的答卷上去。

  對面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男人,顯然從她的眼神裡讀出了這一句。

  他的面部肌肉開始放松,他眼裡閃過一絲欣慰。

  「我的這一生已經完了,」衛希禮低聲說。

  「在我決定為了名譽而迎娶媚蘭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完了。」

  「結局早已注定,而我現在只是在等待老死的一具軀殼,只能懷抱著你留給我的那些回憶,迎接回歸塵土的那一天。」

  「今天到這裡來,媚蘭原本是不同意的。」

  「她為你在那些太太們面前說了很多好話,為了你,那些太太們嚷嚷著要和她絕交。」

  羅蘭心裡不是滋味——仿佛媚蘭替她說好話,她就欠了媚蘭更多的情分。

  「所以,思嘉,請不要讓我們太為難。」

  他懇切地請求道。

  「希禮,在這件事上,我寧願聽你妻子的。」

  羅蘭果斷回答。

  她突然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她真正可以信任的,自始至終只有媚蘭。

  希禮卻突然伸出手臂,握住了對面羅蘭的手。

  「植入式情感」頓時再次造成了羅蘭的分裂:半個羅蘭想把他當場摔開,另外半個羅蘭卻熱淚盈眶。

  希禮低頭吻了一下她的手,像是立下誓言。

  「只要你願意,我會完全都是你的。」

  羅蘭渾身顫抖: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希禮的愛得來竟然如此容易——這樣清高而驕傲的男人,為了他所在的那個階層的「顏面」,為了維持那個舊體制的完整,寧可低下他的頭,放下他的自尊,要在這許多年後,聲稱把他全部的愛都還給她。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心裡的情緒到底是狂喜還是狂怒。

  是的,對於思嘉來說,多年以來的謎團終於破解了——希禮是愛她的,一直以來都愛。

  可是……被這樣一個人愛著,究竟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眼前的人明白地是個懦夫,是膽小鬼。

  羅蘭簡直想要大聲問:鐘情於希禮的女人們,你們究竟愛他那一點?

  難道她要為了這個人,放棄自己熱愛的自由和事業,並且犧牲她和梅利之間堅不可摧的友誼嗎?

  「衛希禮,」她頓時語帶調侃地笑著說,「難不成,你還要為我守貞嗎?」

  希禮滿臉通紅,緊抿著嘴唇,卻突然堅定地點了點頭。

  羅蘭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那裡,她原本只是調侃,卻得到了希禮的親口承諾。

  理智告訴她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而屬於郝思嘉的情感卻令她蠢蠢欲動,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終於有這麼一天,連衛希禮也甘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誰知就在這時,有人在廚房大聲地咳嗽了一聲,聲音很粗豪——是瑞德。

  羅蘭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她猛地抽回了手。

  幾乎與此同時,餐廳上方的樓板吱呀吱呀地響了起來。語聲響起,芒羅太太把媚蘭和孩子們都送了出來。


第119章 飄位面32

  「偷聽人談話可不是個好習慣。」

  衛希禮夫婦離開了以後,羅蘭板著臉告誡白瑞德。

  早先她和衛希禮單獨在樓下的餐廳裡談話,白瑞德卻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廚房,聽全了他倆的對話,並且在關鍵時刻出聲提醒,在芒羅太太把媚蘭送出來的時候,保全了她和衛希禮的顏面。

  白瑞德聳聳肩,滿不在乎地對羅蘭說:「可是,思嘉,我以為你會知道我這個小毛病的?」

  羅蘭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白瑞德指的是很多年前,衛希禮和媚蘭在「十二橡樹」宣布訂婚的那一天,他也曾經像這樣偷聽過思嘉和衛希禮的「私人」談話。

  唉,不是自己經歷過的,只是看過了「回憶殺」,就是不如親身經歷來得感受深刻啊——羅蘭在心裡哀嘆一聲。

  「所以你都聽見了?」

  她氣鼓鼓的,悶著聲問瑞德。

  他「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低聲笑道:「你威脅要一個有婦之夫為你守貞,我都聽在耳中了。」

  羅蘭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她的臉上,如果這時對面有一面鏡子能夠映照出她的尊容——她一定能看見自己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她當時的話完全是反諷,衛希禮會點頭也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

  在希禮點頭的那一瞬間,她心情復雜萬分:一方面屬於思嘉的那份心緒有如鹿撞,另一面她也為媚蘭感到可惜。

  難得媚蘭還一心想著要給衛希禮再生一個孩子,做丈夫的卻願意為別人守身如玉。

  「思嘉,你真是如此令人驚喜,世界上的女人如果都像你,恐怕就不會存在背信棄義的丈夫,始亂終棄的男朋友……」

  羅蘭伸出手捂住發燙的面頰,捂住眼睛:「住口,瑞德,千萬別再嘲笑我了。」

  「你再笑我,我就要哭出來了。」

  事實上,她已經聽到心裡有個聲音在哀哀地痛哭了,既是為思嘉,也是為媚蘭——為什麼,為什麼女人就一定要愛上一個男子,然後為他付出一切呢?

  事實上,她的聲音已經帶了一點哭腔,以至於白瑞德總算留了點口德,沒有再這麼陰陽怪氣地說下去。

  她感覺到瑞德那只寬大的手滿懷同情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哦,瑞德,我該拿那些太太們怎麼辦?他們竟然能讓希禮和媚蘭來向我施壓?」

  「難道為了媚蘭,我應該屈服,應該回到塔拉或者是亞特蘭大去嗎?」

  「不,」瑞德低沉悅耳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你當然不應該離開。」

  「我當初把你帶來新奧爾良,就是為了讓你掙脫那個束縛著你的小世界的。」

  「現在你為了一點點閑言碎語,就這麼沒骨氣,想著要逃開?」

  羅蘭郁悶地抬起頭,望著白瑞德。

  衛希禮還提到過一個可能:就是嫁給白瑞德——成為白太太之後,她照樣能夠回歸「上流社會」的那個圈子,理所當然地留在新奧爾良,成為梅利韋瑟太太她們的座上賓——只不過那樣就意味著她放棄小餐廳的生活方式,把她和瑞德一起綁回原來的那個體制去。

  白瑞德卻從來沒有把這條路當成一個解決方式說出來。

  大概他也不認可這種解決方案吧。

  畢竟他自己也親口說過:他不適合婚姻。

  他應該也和她一樣,完全無意踏入婚姻吧?

  「別傻了,思嘉。」

  白瑞德突然胳膊用力,把她的肩膀握得更緊了一些。

  「我總是說你不懂感情,但我想你今天已經明白了:愛是獨占的,一個人心裡不可能做到同時愛著兩個人,而情感關系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容許愛人的心裡有第三個人的存在。否則那就是侮辱,就是欺騙。」

  「我愛你的前提,是我有機會愛上你的全部,你整個人——不止是你這副光彩照人的外貌,你聰明絕倫的腦瓜,還有你的心,你的這顆心……」

  「嗯?」羅蘭含含糊糊地回答。在這種事情上她的反應一直很慢,她那一雙祖母綠一般的眼睛盯住白瑞德盯了半晌,才漸漸反應過來——

  白瑞德這是……在討論愛上她的概率和可能性?

  「我的小傻瓜,」瑞德掰著她的肩膀,讓她轉過來望著自己,「你是不是連自己也不明白?你不愛衛希禮,你一直都不愛。」

  「說真的,愛不愛希禮,連我自己都不怎麼在意了。」

  她低低地長嘆一聲。

  真實情況就是這樣,理智與情感其實並不是誰能戰勝誰的一對,它們在同一個人心裡並存的情況比較多見。

  而真正重要的是,在關鍵時刻,她會受理智還是感情支配。

  而羅蘭現在卻不巧受著「感傷」所支配。

  似乎是駐唱樂隊趕到了餐廳裡,羅蘭仿佛聽見女歌手在隔壁用煙嗓慢慢地開口唱道:

  「他們說時間能治愈一切創傷,

  他們說你總能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這些年來的笑容和淚痕,

  卻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樣。」1

  她蹙起眉,她的憂郁像這抓人耳朵的歌聲一樣無法消散。

  ——就算是拋開「植入」的影響,她也很能理解思嘉對希禮的感情。

  她、希禮和媚蘭,其實他們都有理由相互敵視,相愛相殺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在一起經歷過太長的歲月,擁有太多共同的回憶,隨手擷取,都是可供他們在余生裡慢慢咀嚼回味的。

  「思嘉——」

  「可是我在意。」

  白瑞德突然低下頭,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啄了一下,驚破了她所有夢境與幻想。

  「你的心終於騰出來了,有了一個可以容納他人的位置。」

  白瑞德盯著她那雙漸漸清明的綠色眼睛。

  「那麼我就希望下一個住進去的人會是我。」

  他把她放開,然後匆匆離去。他並沒有打招呼,而是一去就一連好幾天,一直不曾出現。

  羅蘭有些擔心,甚至去了瑞德的住處查看。

  他的住處也沒有任何主人離開的跡像,日常用具都在原位,平時穿的衣物都隨意地丟在地板上,衣櫥裡,出門旅行用的藤箱放在櫃子頂上沒有挪窩——就是人不見了。

  羅蘭:……

  好不容易有了個免費的幫工,現在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跑了。

  但是瑞德的鄰居說他確實留了話:會很快回來。

  羅蘭只得作罷——

  有白瑞德在的時候,經營餐廳其實無比輕松。

  現在瑞德不在了,她雖然能把所有的事都重新扛起來,但是還是覺得需要一段時間重新適應。

  ——職場戀情真是要不得啊!

  羅蘭感慨。

  不過,她在餐廳的櫃台後面找到了一對輕巧靈便的手銃,隱秘地藏在一只抽屜的夾層了。

  這個家伙,即便是曠工,也還是為她做好了安全後備預案的。

  白瑞德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她的經紀貓無聲無息地摸了過來:「蘭蘭——」

  「就是向你通報一下,上次制作方說的位面bug。」

  「應該是有位面外的人不慎誤入位面,因為人設契合而自動成為了這個位面中的某個人物——這個位面,原本只應該有且僅有你一個『選手』的,現在卻有兩名。」

  「我們姑且稱另外一名是『選手』吧,他其實也挺慘的,因為是誤入,他的『轉移艙』已經被挪走了,想要回到位面之外會很困難。」

  「天吶!」羅蘭聽說這種「驚悚」的消息,忍不住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這不就是被困在這個位面裡了?這個選手好可憐!」

  「聽說最近他去找制作方交涉去了。蘭蘭,你覺得……」

  經紀貓各種暗示。

  羅蘭渾然不覺:「我這邊還好,好像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我們的轉移艙還一切正常嗎?發生了這麼多事,制作方最近一定焦頭爛額,咱們暫時先別給他們找麻煩了。」

  露娜:啊這……

  「喵!」

  小貓咪沒辦法透露更多了,只能郁悶地趴在一旁,揣著手手,看著羅蘭獨自一個人在廚房裡忙碌。

  很快羅蘭也就顧不上計較白瑞德到底去了哪裡——她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准備新奧爾良市的一場盛事上:這座城市為了提振經濟,打造美國南部的「美食之都」,舉行了新奧爾良美食節,並將此期間會評選「新奧爾良最佳餐廳」。

  組委會放出話來,這評選不計餐廳的規模,也不限菜系,唯一的評判標准就是味道好不好。

  能夠入選「最佳餐廳」的三家餐廳,除了能夠得到市政府認證的「金字招牌」之外,還能夠得到一大筆獎金。

  羅蘭早就想拿一筆錢出來,資助一下像威爾和托尼那樣的傷殘軍人,建立一個基金會,或者是俱樂部之類的機構,讓曾經被戰爭深深傷害過的人將來能夠老有所養,老有所依。立即征得了芒羅太太的同意,去報了名,准備參加這場評選。

  消息一傳出來,餐廳裡的熟客們頓時一片歡呼。

  「夫人,您的餐廳如果不是『最佳餐廳』,那還有哪家餐廳能夠配得上這個名號?」

  「不不不,」羅蘭搖雙手表示,「你們可千萬別這麼誇張,新奧爾良有那麼多餐廳……」

  「不誇張,」一名日常訂位,就差在這裡擁有一個保留座位的主顧轉過臉來望著羅蘭,「您應當有信心,您的餐廳擁有最地道同時也是最創新的克裡奧爾菜。」

  這位主顧描述的一點兒也不錯,羅蘭的烹飪就是這樣:她領會著克裡奧爾菜系的精髓,然後把這種精髓天馬行空地應用在各種食材和烹飪方式上,而從不拘泥於任何菜譜。

  因此羅蘭向來能給食客們創新和驚喜,但是真正熟悉克裡奧爾菜系的老饕卻又總覺得她做的這是最地道的克裡奧爾菜。

  「對了,這次他們打算怎麼評這『最佳餐廳』?」另一個主顧大聲問。

  「首先,」早先開口的那名常客先清了清嗓子,然後說,「美食節的組委會會先派食評員去各家餐廳聽取評價……」

  他向周圍看了看,說:「沒准現在在座的就有哪位是食評員。」

  「是嗎?」

  餐廳裡互不相識的食客們相互看看——看誰都像食評員,人們頓時開口滔滔不絕地開始誇起這餐廳的菜肴和服務來。

  羅蘭:「大家冷靜一點!」

  請不要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托兒,好嗎?

  「然後呢?」

  總算有人開口打聽後續的評選流程。

  「食評員會篩選出合格的餐廳,邀請去參加最終的評選。」

  「是的,」羅蘭就接下了話茬,「聽說最終的評選就是試菜——總共分為四項:前菜、主菜、甜點和酒水。」

  「主廚們當場烹飪,評委們當場試菜,給每一道打分,總分加起來最高的前三名自然當選『最佳餐廳』。」羅蘭把規矩一口氣說完。

  「前菜、主菜、甜點和酒水……」

  食客們低頭默念這四個項目,下一秒,餐廳裡就像是炸了鍋一樣,所有人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為羅蘭出謀劃策,替她出主意,指點她在最後的評選之中應當烹飪什麼菜肴。

  「海鮮燴飯,秋葵湯,這兩樣永遠的神!」

  「面拖藍蟹,酥炸軟殼蟹!」

  「炭烤生蠔、炸蝦炸牡蠣……」

  「至於酒水,那就更不用提了,整座城裡都在喝這裡流傳出去的『夕陽朋趣』,必定是它呀!」

  「來一船小龍蝦……」

  羅蘭聽到最後一個建議,差點兒絕倒——畢竟評選最佳餐廳的評委在同一天之內要嘗試很多菜肴,菜量大可能並不算是什麼特別的優勢。

  她聽了一圈建議,大家說做什麼的都有,前菜、主菜和酒水眼看都有了「人氣推薦」,甜品卻沒有什麼太好的選擇。

  她的餐廳,不以甜品見長。

  憑借現有的材料,她只能做出幾種比較常見的點心。

  「不過呀,聽說最後試菜的評委們都非富即貴,吃慣了高級餐廳的那些。」常客提醒羅蘭,「他們恐怕都沒去過下城區。夫人,您日常做的都極合咱們的口味,對這些老爺們恐怕要做得清淡些。」

  羅蘭謝過這位:「我會有分寸。」

  她想:這倒和後世有些相像了。

  盡管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愛美食,但是話語權卻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很快她就接到了通知,「湯米家的廚房」成為符合資格的餐廳,即將參加最終的「試菜」。

  在這場最終評選的前一天,芒羅太太來找羅蘭:「孩子,你想好做什麼了嗎?」

  羅蘭「嗯」了一聲,她早已把前菜、主菜和酒水都想好了,但是甜點還沒著落。

  她也很想用「田忌賽馬」的法子,以已之下駟與彼上駟……但問題是最終的較量是打分制,而不是三局兩勝,最終所有的分數都會加在一起。

  雖然她的餐廳在甜點這一項上不太強,可但凡甜點能做好一點,多拿一分,就能讓餐廳多一分勝算。

  她把這如實告訴了芒羅太太。

  芒羅太太微笑著說:「孩子,我也想祝你一臂之力,和你一起去參加這場最終評選……我也想,有點兒用!」

  羅蘭:求之不得!

  她高興極了:芒羅太太時不時會給小韋德和普利西他們做些甜品,羅蘭也嘗過,運用這個時代的材料烹飪美味的點心,這份本事,芒羅太太要比她更強。

  而現在芒羅太太也願意站出來,為這個城市裡的傷殘退伍士兵做點事情,這令羅蘭再開心不過了。

  她們兩位迅速地商定了第二天的菜譜,南妮嬤嬤開始准備材料,普利西嘟嘟噥噥地幫著羅蘭一起把她用習慣了的廚具全都打包,准備第二天帶去現場烹飪。

  羅蘭這時候卻突然省起:她好像缺了點什麼。

  是的,白瑞德不在。

  她,還有這間餐廳的女人們,早已把白瑞德當成了這間餐廳的半個合伙人。可是他卻沒有留下什麼,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羅蘭望著消失在窗外的最後一縷斜陽,心想:

  白瑞德啊白瑞德,盡管沒有你……我還是想幫助這家餐廳,成為新奧爾良的最佳餐廳。


第120章 飄位面33

  ——這座城市的話語權依舊掌握在富人手裡。

  羅蘭站在衛英蒂結婚時使用的大房子跟前的,忍不住暗自感慨。

  這座外牆刷成雪白的西班牙式建築被臨時借來當做「評選」的場地。在室外的草地上,穿著光鮮的人們三三兩兩地聚著交談著。

  女賓們撐著陽傘,炫耀著她們爭奇鬥艷的帽子;

  戴著禮帽的紳士們捧著香檳杯寒暄,隨意聊些時政和商業上話題。

  「請問您是餐廳的所有者還是廚師?」

  有侍者上前引路。

  羅蘭和芒羅太太在一起,兩人答了兩者都是。

  侍者頓時懵了:「按說,所有者應該往這邊去參加招待會,廚房在那邊……」

  「了解了!」

  羅蘭挽著芒羅太太,大踏步地往廚房那邊去,不顧其他侍者和來賓驚異的眼光。

  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餐廳所有者,還有那些從來不能參與餐廳經營的廚師,很難想像這種組合能夠打造出比她更優秀的餐廳。

  剛到廚房,羅蘭和芒羅太太在一眾男廚師之中也是異類。但好在人們看她倆容貌秀美,舉止得體,紛紛為她們大行方便,把位置最好的灶台和料理台留給她們。

  兩人立即系上了圍裙,開始收拾帶來的材料。

  誰知就在這時,有人來通知:「各位,烹飪之後,請各位都到大廳去。在那裡,最終進入『最佳餐廳』候選的餐廳所有者會發表講話。」

  「還有這茬?」

  羅蘭驚訝不已。

  看起來這出評選說到底還是「有產者」的舞台,不是烹飪者,不是經營者,最終是所有者發表的言論才是對結果起決定作用的。

  「聽我說,」芒羅太太聞言一把握住了羅蘭的手,「思嘉,待會兒你做完那些菜,就去做做准備吧。如果有幸能被選中,你去台上講話吧。」

  「可是……」

  明明芒羅太太才是擁有這間餐廳的人。羅蘭覺得,她才是那個,應當走上台去接受人們的注目禮與掌聲的人。

  再說了,她也沒有帶替換的衣服,到時候難道得一身油煙氣地上台嗎?

  「傻孩子,沒有你,就不會有現在的這家餐廳。」

  芒羅太太像是望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滿眼慈愛地看著羅蘭。

  「你值得去擁抱你自己創作的成果。」

  羅蘭沒再說什麼,她伸出手臂將芒羅太太擁抱了一下。

  她已經在心裡下定決心,一定要替芒羅太太拿下這個最佳餐廳了。

  「這裡是廚房重地,閑人免入。小丫頭,你是哪家的僕人?」

  廚房門外有侍者大聲喝問。

  羅蘭一回頭,就看見普利西在門外跳起來探頭尋找自己。

  這個小丫頭原本是留在家裡和嬤嬤與韋德待在一起的。

  「思嘉小姐,這是俺從家裡帶來的。」

  普利西揚著手裡的一個旅行袋。

  羅蘭去接過來一看,裡面竟然盛著她那件用綠色塔夫綢做成的禮服——這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待會兒她將前菜和主菜烹飪完畢,將朋趣酒調好,就溜出去換衣服,

  「你怎麼能想得到……」

  羅蘭心想這小丫頭今天怎麼就開了竅了。

  她話還沒問完,普利西就被侍者請走。

  「請不要打擾主廚們烹飪。」

  羅蘭無奈,再看看那只旅行袋裡,她伸手進去摸索,在袋內發現了一只紙包。

  紙包打開,羅蘭見到裡面包著的是一枚鑲嵌著璀璨鑽石的胸針——看起來好熟悉。

  「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她剛來新奧爾良時,白瑞德曾經借給她的那枚鑽石胸針嗎?

  所以不是小丫頭普利西突然開竅,而是有人幫她把一切都事先想到了。

  那個家伙雖然一直沒在她面前出現,但他一直在暗中關注著她,在她需要的時候悄然伸出援手。

  這麼說來,他應當安好。

  羅蘭頓時精神大振,信心百倍。

  她不再有所顧忌,不用擔心油污會濺得滿身都是——她只需要將這間大廚房當做自家的廚房,全力施為就好。

  「湯米家的廚房」作為最佳餐廳候選,上報的「招牌菜」,前菜是秘制小龍蝦,主菜是秋葵湯配海鮮燴飯——這也確實是餐廳日常待客最受歡迎的招牌菜。

  但這兩樣都有自己的問題:一個是賣相不夠好,一個是吃相不容易好看。

  新奧爾良所獨有的克裡奧爾菜系,講究湯汁濃郁,但是成菜容易看起來湯湯水水黏黏糊糊的。

  秋葵湯就是這樣,湯汁濃郁鮮美,但是看起來就是褐色的、灰撲撲的一碗湯。

  而小龍蝦本身是張牙舞爪的帶殼食物,沒法兒用刀叉拆解,用手抓著吃又容易吃得汁水淋漓,滿身都是。

  於是羅蘭將這兩樣都做了些改良,專門將個頭大的小龍蝦蝦尾剔出來,做成蝦球爆炒,然後再用龍蝦殼和蝦腦這兩樣做成高湯,濃縮成醬汁。

  這「秘制小龍蝦」就成了「秘制小龍蝦球」,盛在深盤裡,淋上醬汁,旁邊配上用蒜蓉和黃油一起烤過的面包薄片。食客享用時將蝦球連同醬汁一起撥在面包片上,一起送入口中,就可以毫不費勁地享用鮮嫩香濃的小龍蝦了。

  只不過這就失去了自己剝蝦的樂趣——羅蘭心想。

  但是她自己嘗了一口,確實用這種方法做出來的小龍蝦球更為香濃。畢竟連那蝦殼蝦腦的鮮味精華都全部融彙於醬汁之中了。

  而餐廳最經典的秋葵湯和海鮮燴飯,也由羅蘭做了一些改良。

  她在秋葵湯裡加入了少許新鮮的艾草汁,這樣原本黃褐色、灰撲撲的秋葵湯就成為純正明亮的綠色。

  而海鮮燴飯被她加入了藏紅花泡過的高湯,顏色金黃鮮亮。

  這些海鮮燴飯被盛在小碗裡,然後扣在深盤中,周圍淋上深綠色的秋葵湯,宛若在深碧色的湖水中湧現了一枚「黃金島」。最後她再在燴飯上方點綴一枚青翠的小蔥蔥管,整道菜頓時看起來精致無比,賣相絕佳。

  羅蘭身旁的一名廚子一眼瞅見了這道「碧玉湖配黃金島」,驚訝地問:「這……這還是我們克裡奧爾菜嗎?」

  這時羅蘭已經全部裝盤完畢,便大方地把鍋裡剩下的秋葵湯和燴飯送給那名廚師品嘗。

  嘗過的廚師眨巴眨巴眼睛,臉頓時漲得通紅。

  「夫人,我不應該懷疑您的,您這是……地地道道的克裡奧爾菜。」

  羅蘭得到了同行的認可,頓時嫣然一笑。

  再看芒羅太太那邊,這位正在一臉恬靜地准備面包布丁。

  面包布丁並不算是什麼特別精致的糕點,而是特別家常的家常點心,甚至是專門用來消耗家裡剩下的布丁的,做法也簡單,只要往碎布丁加入事先准備好的布丁液,送入烤箱就好。

  而芒羅太太給這道「家常點心」帶來的變化是威士忌奶油醬。當熱騰騰的布丁出爐,威士忌奶油醬往蓬起的布丁頂部一澆,威士忌所獨有的酒香和麥芽焦糖奶油氣味就彌漫在整個廚房裡,香得令人嫉妒。

  「穩了!」

  羅蘭看看她們聯手准備的這幾樣:秘制小龍蝦球、秋葵湯和海鮮燴飯、面包布丁,以及盛在玻璃杯裡,特別做了「分層」的朋趣酒。

  以她的餐廳為首,漸漸傳播到整個新奧爾良的「夕陽朋趣酒」,現在已經產生了幾十種變種。人們受到這種酒的啟發,開始創造出更多新的口味,波本、白蘭地、威士忌也漸漸加入了「基酒」的行列——事情正在往羅蘭希望看到的方向發展。

  然而她依舊有辦法創新:利用不同成分的不同密度,做出的「分層」朋趣酒盛放在玻璃杯裡,色彩絢麗,引人矚目。幾乎不用考慮口味,這款酒已經可以確保拿到最高的分數——更何況這本身也是一款口味極其經典的雞尾酒「名品」。

  「思嘉,去吧!」

  見到廚房這邊全都准備停當,芒羅太太一聲催促。

  「這裡剩下的事全都交給我,你盡管為了餐廳去努力爭取吧!」

  羅蘭「嗯」了一聲,摘下圍裙,提起普利西送的旅行袋,匆匆離開餐廳,向侍者打聽,哪裡有供女賓使用的更衣室。

  從更衣室到廚房,要穿過大廳跟前人頭攢動的大草坪。

  羅蘭匆匆瞥了一眼,就見到不少熟人。梅利韋瑟太太聽說是回亞特蘭大去了,但是埃爾辛太太和米德太太還在。

  衛英蒂穿著華服,在賓客們之間周旋,卻依舊板著一張冷漠臉。整個活動名義上都是新奧爾良市府在操持,其實各種繁瑣的組織工作都推到英蒂這裡,她才是又出錢又出力的那個,偏生沒得到什麼好評。

  媚蘭……嗯,媚蘭也在。她站在草坪上,自然而然被很多人環繞著。她就那麼站在人群裡,溫和地說著話,人們都不由自主地傾聽。她就像是一塊磁石,永遠都能把各式各樣的人吸引到她身邊。

  羅蘭擔心和所有人打招呼太花時間,索性提著衣服袋子,一溜煙地小跑,往更衣室過去。

  她倒不知道,她這一跑,同時有兩道目光跟隨在她身後。

  女賓更衣室很寬大,窗戶開得很高,陽光從頭頂上方灑下來。

  更衣室裡很安靜,沒有什麼人選在這個時間到這裡來換裝和化妝,所有的更衣間都空空如也,用來遮擋視線的厚重簾幕都敞開著。

  不愧是上流社會人士出沒的更衣室,更衣間裡不僅有座椅、鏡子,甚至還准備了粉撲和古龍水。

  羅蘭在一間更衣小間裡換上了她那套綠色塔夫綢裁成的禮服,重新撲了一點粉,然後把更衣室裡的古龍水向空中噴灑,走進那香噴噴的水霧,在裡面轉一個圈。

  她照照鏡子,鏡子裡的人擁有一對祖母綠一般深綠色的眼睛,眼睛裡閃著自信的光——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把「最佳餐廳」的名號斬獲在囊中了。

  她又用力抿了抿嘴唇,好讓那對紅唇看起來更有血色,更有活力。

  最後她把那枚鑽石胸針仔細地別在胸口——胸針的大小與形狀都剛好,既不會顯得寒酸與拘謹,也不會太過耀眼,把人們的視線從她那張英氣勃勃的臉上轉開。

  「好了!」

  羅蘭給自己打氣:她已經完全准備好了。

  「思嘉——」

  有一個低低的聲音在簾幕的另一邊說:「我可以看看你嗎?」

  羅蘭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著。

  並非因為有個男人的聲音出現在女賓更衣室而感到驚恐,而是——

  她刷地一聲拉開了懸掛在更衣間上的簾幕,希禮那張英俊而蒼白的面孔頓時出現在她眼前。

  他無力地斜倚在牆壁上,像是一個即將溺水的人。

  「希禮,你是替太太們來傳話,來看我有沒有回心轉意的嗎?」

  羅蘭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盡量將說話聲弄成毫無波瀾毫無起伏的直線。上一次他和她的談話因為媚蘭和瑞德的出現無疾而終——他和她始終沒討論出過一個結果。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他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在嗚咽。

  陽光從他頭頂上方照耀下來,在他的灰色短發上勾勒出一條明亮的輪廓線。在這條優美的輪廓線之下,他大約有一半的頭發已經白了。

  羅蘭望著他額頭上出現的新皺紋,可以想見近來希禮的日子不好過。

  「自從上次之後,太太們沒有再為難你吧?」

  希禮的嘴角向上揚了揚,眼神轉開,就像是在說:思嘉,原來你想的是這個。

  「當然沒有。」他回答。

  「太太們當然是痛心疾首的,媚蘭卻一直很勇猛地替你辯解。」

  羅蘭在心裡嘆息了一聲:

  這就是媚蘭,這就是為什麼媚蘭永遠都像是磁石一樣吸著所有人的原因。

  她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以最簡單的是非標准來衡量他人的人。

  「思嘉做壞事了嗎?沒有!」

  「思嘉害了什麼人嗎?沒有!」

  她幾乎可以聽見媚蘭的聲音,媚蘭在大聲地說著這些。

  「那你們憑什麼要指責思嘉?」

  「後來事情有所緩和,一來是因為梅利韋瑟太太回了亞特蘭大,二來是她們聽說白瑞德也離開了。」希禮補充。

  羅蘭頓時想笑出聲。

  她還真沒想過白瑞德對她的「名譽」影響力這麼有限。

  浪子與寡婦,只要拉開足夠的物理距離,就沒有違反太太們的道德要求,就不是在「犯罪」。

  希禮看見羅蘭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麼,他的臉色就更像是要溺水了。

  「這次你角逐『最佳餐廳』,也一樣讓人擔心。」

  希禮說,「媚蘭和英蒂吵了好幾次,她想讓英蒂去勸勸羅德,讓女人開的餐廳也能參選……」

  羅蘭:……原來是這樣。

  她原本有心理准備,甚至覺得自己可能不會獲得參賽資格:一來她是女人,二來她的餐廳接待所有人。

  當時她只是覺得運氣,似乎自己就這樣順風順水地進了最後一輪評選,然而事實上卻是有其他人在為她保駕護航。

  希禮告訴她這些,頓時又讓她背上了更沉重的包袱,她欠媚蘭的人情債頓時更多了一點。

  但這些事,媚蘭可以做,英蒂可以做,而希禮呢?他又為她做過什麼?

  他獨自一人,跑來和她在女賓更衣室相會。

  「我真的……只是想來,看看你。」

  「思嘉,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我們回到了『十二橡樹』,我和你……」

  希禮的視線並沒聚焦在羅蘭臉上,相反他像是越過了羅蘭的臉,望向無限的遠處。他的聲音也像是在夢游一樣,他完完全全沉浸在了回憶裡。

  「我可以看見你的樣子,你穿著那件綠色碎花的裙子,披著溫暖的白色鑲邊披巾……你坐在十二橡樹的哪一棵橡樹下,周圍全是十幾個男孩子圍著你……而我只能遠遠地站在那裡,看著……」

  「這些年我一直在反反復復地做著這個夢,我也親眼看著自己在你完全看不到的地方轉身離開,悔恨不已……在軍中時是這樣,在戰俘營裡時是這樣,在塔拉也是這樣……」

  羅蘭很想提醒他:這已經都是過去了。

  「然而在我回到塔拉的那一天,你卻對我說,你絕不回頭看。」

  「我想……我怎樣才能不往回看呢?」

  「除了過去的那些回憶以外,我明明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啊!」

  「為什麼你可以,媚蘭可以,而我卻始終做不到。」

  說話的人聲音尚且平靜,但是可以聽得出,他心裡已經在放聲痛哭了。

  羅蘭的心裡猛地一抽痛。

  她瞬間有些理解希禮了——或者說她了解她不理解希禮的理由了。她是沒有過去的人,她的「過去」都是不曾親身經歷的電影片段,沒有任何一段能戳到她、打動她,讓她在長夜的盡頭流著淚回想,讓她痛苦無比卻又小心呵護著,死都不肯忘卻的。

  布魯斯樂隊的樂曲與歌詞似乎再次在耳邊響起。

  「……這些年來的笑容和淚痕,

  卻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樣。1」

  「希禮……」

  在這一刻,她突然開始真心實意地同情希禮——他所留戀和懷念的,她理應也留戀與懷念著才對。

  於是她向前踏上一步,像一個朋友似的張開手臂:「希禮,別這樣!」

  「思嘉,我始終是羨慕你的。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要做一個真正的自己。但你一直都是你自己……」

  希禮眼裡帶著淚水,感謝著她向他敞開懷抱。

  他低下頭,一只手臂攬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輕輕托住了她的後腦,將她的面頰溫柔地貼在他那件灰色外套的衣領上。她能感覺到他將下巴輕輕地支在自己的腦袋上。

  突然,女賓更衣室的門「吱呀」一聲響動。

  羅蘭感覺到希禮渾身一緊,突然猛地松開了她。

  從門外照進來的陽光有些刺眼。羅蘭先是看見了衛英蒂那張撲克臉,埃爾辛太太似乎將腦袋湊近了英蒂,在低聲說著些什麼。

  她的視線再往旁邊移,就看見了媚蘭那張嬌小的臉,雪白的皮膚,淺淺的美人尖,讓這張臉的主人看起來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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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飄位面34

  衛英蒂是什麼反應,埃爾辛太太在和她說什麼,衛希禮又是什麼反應……羅蘭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在乎。

  她根本不在乎他們怎麼想,她只在乎媚蘭一個。

  她眼前的媚蘭臉色雪白,揚起臉看著羅蘭,像是一個小小的瓷娃娃。

  羅蘭忽然轉身大步離開希禮,來到媚蘭面前。她低下頭,張開雙臂,就像剛才希禮擁抱她一樣,她也把媚蘭一擁,擁抱在懷裡。

  「謝謝你,梅利!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麼多……」

  「你這個傻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眼裡沁出淚珠,是真心感激的眼淚。

  「如果不是希禮剛才過來鼓勵我,為我打氣,我根本不知道你們為我做了那麼多。」

  她一面說,一面在努力做心理建設。

  她這不是在說謊,希禮剛才過來,確確實實把媚蘭和英蒂在背後幫她一把的事情告訴了她。

  但媚蘭她們推門進來的時候,希禮正在擁抱她。

  所以此刻,她才不得不硬生生把剛才那個場景描畫成這麼一副場景:

  衛希禮為了她這個多年的老朋友,特地來看她鼓勵她,又了不至於讓妻子和妹妹的「功勞」被平白湮沒,所以特地偷偷地來把這些事「報告」給她這個老朋友。

  她甚至還抬起頭,用嗔怪的眼光瞄了一眼英蒂,「英蒂也是……替我默默地做了這麼多,卻一個字也沒說。」

  她看見英蒂用看一個怪人的眼光在看著她,而埃爾辛太太伸手捂著嘴,眼裡大惑不解,大約是看得見她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之後,對自己「先入為主」的認知產生了疑問。

  羅蘭心裡有個聲音在說:梅利,要相信,一定要相信我啊!

  如果一定要說這是個謊言,那麼這個謊言絕對是善意的。

  她不是個高尚的人,她從沒想過要高尚。

  但是她想保護媚蘭,作為媚蘭保護她的回報。

  此刻媚蘭小小的身體顯得格外溫暖。

  她伸出手臂拍著羅蘭的後背,小聲地安慰:「沒事沒事,哦,思嘉,這有什麼,不過是小事一樁……」

  「我從來都不想和你們之間保持那麼遠的距離。但我也想說,我真的很感謝你們的幫忙,和希禮的鼓勵……梅利,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誤解我。」

  媚蘭頓時把她放開,雙手捧住她的臉,認真地端詳她。

  羅蘭坦然地接受她的注視。

  她不能告訴媚蘭剛才希禮到底對她說了什麼,但是除此之外,她問心無愧,無一不能對人言。

  她甚至想起了老祖宗們說過的「無欲則剛」這句話。

  是的,她對希禮早已不剩半點,所以她可以毫不畏懼地接受媚蘭的審視。她相信媚蘭可以在一秒之內就接受她的信號,認可她的真誠,從而忘卻英蒂和埃爾辛太太口中的所謂「桃色事件」。

  「哦,思嘉,你千萬別這樣,別委屈,我當然……我當然相信你!我從來沒有聽信過別人說的那些……」

  媚蘭一句話出口,相當於判了衛英蒂和埃爾辛太太的刑。

  這時羅蘭正好面對著英蒂,英蒂那張冷漠的臉擰出了幾分錯愕,接著又流露出一絲惱怒。她仿佛在說:你太會做戲了。

  羅蘭也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把目光轉開。

  就算衛英蒂無意中窺見了兄長的心事又如何——只要媚蘭盲目地信任丈夫和朋友,媚蘭就不會受到傷害。

  她心裡真恨:衛希禮這個傻瓜,這個傻瓜——

  她現在在想盡一切辦法替他善後,保護他的妻子,可是衛希禮難道像是個木頭人一樣,傻站在當地,等著別人指責他出軌、私通?

  「唉——」

  衛希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媚蘭,我想,思嘉還是有權利知道這一切的。」

  衛希禮終於覺悟了。

  他終於開口,順著羅蘭扯的謊說了下去。

  「我來告訴思嘉實情,也讓她有個心理准備。畢竟待會兒她是要去上台競爭那個『最佳餐廳』頭銜的人。」

  ——說完之後,就順便擁抱鼓勵了一下,畢竟他們是多年的相識、鄰居、好友。

  這一番「善意」的謊言終於圓滿,滴水不漏了。

  就算是衛英蒂不信,埃爾辛太太懷疑,那又怎麼樣?——只要媚蘭相信就行。

  衛希禮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地走上來。他伸出修長的雙臂,雙手一攬,索性把羅蘭和媚蘭全都抱住。他們三個人擁抱在一起。

  但這次他的懷抱卻不帶任何特別的情感,似乎他左手攬著的,是朋友;右手抱著的,也是朋友……

  「是的,」媚蘭抱著羅蘭,感受著丈夫堅實的手臂攬住她的肩頭,「有些東西是只有我們三個人才能體會的,只有我們三個人一起經過了那麼多的風雨!」

  她突然推開羅蘭,轉過身,面對英蒂和埃爾辛太太,擺出一副最嚴正的姿態。仿佛她為了身後的丈夫和朋友,可以拋棄世界上的一切人。

  「英蒂,你不了解你的兄長,也不了解思嘉,你更加不知道我們三個人一道,共同經歷過什麼,是什麼在我們之間構築了一道牢不可破的紐帶……」

  然而,媚蘭越是這樣說,羅蘭心裡就越酸楚。

  媚蘭知道嗎?她的這段婚姻,從一開始,就是糾結在三個人之間的婚姻——這種關系足以摧毀他們所有人的幸福。

  她根本不敢去看衛希禮。

  他想必也完全不敢看她。

  他們兩個像是在拼命掩藏罪證的罪人,默契地都把眼光避開了藏著罪證的那個地方。

  羅蘭悲哀地想:所以白瑞德是對的。她確實應該離開,離希禮越遠越好。

  想到這裡,她努力擠出笑容,看向媚蘭:「梅利,來,再抱我一下。我待會兒還要上台演說——」

  她故意擺出一副忐忑的模樣,「我心裡正犯怵,誰叫我是個女人——」

  媚蘭頓時給了羅蘭一個大大的擁抱,「親愛的,你比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勇敢,都要頑強。我想不出,你做不到的事還有誰能做得到。」

  羅蘭最後一次轉向衛希禮,她鼓足勇氣向希禮張開雙臂:「希禮,我的朋友,來再給我一個鼓勵——」

  希禮依言擁抱她一下,她能感到他像她一樣緊張。他們相觸,又像是兩塊相斥的磁極,嗖地就分開了。

  接著羅蘭越過英蒂和埃爾辛太太,就好像她是個從來沒有犯過錯的女人一樣,揚著頭離開了女賓更衣室,前往最後的會場。

  所料不差,「湯米家的廚房」位列十強之一。在各家餐廳的所有者發過話之後,就將進行最後三強——新奧爾良唯三的「最佳餐廳」的投票。

  羅蘭在入席之前掃了一眼,她身邊都是衣冠楚楚的紳士。人們看見她走過來,紛紛流露出詫異的神色,眼神裡仿佛都在問:難道貴餐廳就沒辦法出一位男性做代表嗎?

  羅蘭在他們身邊端莊地坐下,上一個位面對她進行的儀態訓練讓她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人:無論是身份還是禮節,她都不輸於這裡的任何人。

  果然這女王般的氣質讓人們都生出望而卻步之心,甚至沒有人敢上前與她寒暄打招呼。

  「各位將各自拿到一個信封,裡面是剛才各家餐廳的菜式經過評選之後的分數排名,也是待會兒各位演講的出場順序。分數越高的,出場順序就越在後面。」

  組委會為了顯示他們的「公正」,搞出了花裡胡哨的規則。

  信封到手,羅蘭打開,鎮定地看了一眼,安靜地將它放在膝蓋上。

  其他人紛紛拆開信封,並且相互交流。

  「哦,我是『1』,僥幸沒出局,見笑見笑——」

  「這可難說,沒准兒待會兒就讓您拔得頭籌。」

  「我這邊是『4』,相當於……菜品的第七名,可以了,就算不能拿最佳,也可以回去給廚子多發一個月的薪水……」

  餐廳老板們贊同地笑了起來。

  「我拿到了『9』號。」

  「恭喜恭喜,貴餐廳的食物和酒水,在這城裡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

  很快男人們湊齊了1-9號,就是沒有人說出那個他們都欽羨不已的號碼:「10號」。

  終於有人意識到了什麼,轉頭向羅蘭這邊看過來,見到她沉穩地坐著,把信封放在膝頭。綠色的閃光塔夫綢上,白色的信封顯得格外顯眼。

  這個女人——竟然來自新奧爾良最好的餐廳?

  終於有人壯著膽子上前詢問:「年輕的夫人,您拿到的,是『10』號嗎?」

  羅蘭沉穩地點點頭。

  人們齊齊震驚臉。

  「那麼,能向您請教您餐廳的廚子是從哪裡雇的嗎?」

  「您問餐廳的主廚?」羅蘭嫣然一笑,美目流轉,「就是我啊!」

  一群男人都震住了說不出話來。等到他們都反應過來,立即諛詞滔滔,沒完沒了地說起羅蘭的好話,可誰也沒有真信。

  他們恐怕把羅蘭當成了哪家餐廳老板的愛寵,喜歡出風頭,因而被送了來出席最後這段演講和評選。

  羅蘭嘴角微揚:男人們相不相信,她根本不在乎,她最後能順利拿到「最佳餐廳」的獎金和頭銜就行。

  少時,她身邊的男人們一個一個地上台,在宣傳自己的餐廳上,各人有各人的策略。

  有人向台上坐著的評委大說好話,將聯邦政府在新奧爾良的各項新舉措吹得天花亂墜。

  也有人把自家餐廳的食物吹上了天,從食材到酒水,沒有一樣不是頂級的。

  時間一久,台下的聽眾和與座即將進行最後一輪投票的評委們都昏昏欲睡——

  直到穿著綠色華美綢裙的羅蘭走上了台。

  仿佛眼前飄入一朵清新的雲,人們多半清醒過來,支起身體,凝神聽她在說什麼。

  「當我在廚房忙碌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之後站在台上,我應該說什麼。」

  「我原本想,我想說的話其實已經說盡了——注意哦,我其實是個廚師,所以我要說的話,已經通過我烹飪的菜肴,我調的酒傳達給各位了。」

  她的話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畢竟主持人已經介紹過了,她來自截止目前評分最高的一家餐廳——這家餐廳的廚子竟然是個女人?!

  整座大廳裡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這是真的,衛希禮、媚蘭夫婦知道,坐在最末一排的芒羅太太知道,正經八百坐在台上的組委會主席羅德先生也知道。

  「那麼,我和各位還能說些什麼呢?」

  羅蘭伸出手,食指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敲敲——她那雙綠色的眼睛十分靈動,嘴唇微微撅起,神態十分可愛。

  台下的人忍不住全都放松地笑了起來:漂亮女人說什麼他們都聽得進去。

  羅蘭斂下眼簾:「想了又想,我還是來說說剛到這座城市時候的經歷吧——」

  她的經歷就是這座餐廳的歷史。

  她說起借用餐廳的小廚房,第一次試做,就引來了無數問詢的食客,敲著小窗問她是不是餐廳要重開了。

  她說起了人們會提起「湯米」的名字。

  她說起遇見安著一只木腿的托尼,托尼對他說:只要這間餐廳能夠重開,就仿佛過去的美好都在,一切苦難都沒有發生……

  她說到這裡,已經很清楚地看見有幾位太太小姐紅了眼圈。

  媚蘭此刻坐在希禮身邊,不住地用手帕去擦眼睛,但是在羅蘭的目光掃來的時候,她會盡力露出笑容,讓羅蘭知道,她在聽,她在支持。

  衛英蒂和埃爾辛太太原本露出無法容忍的神態,似乎她們的親戚中出了一個會親自下廚開餐廳的女人,不是什麼令人臉上增光添彩的事。

  可當她們聽到了羅蘭力主重開這座餐廳的原因,英蒂臉上流露出驚奇,而埃爾辛太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位明顯已經在為自己感到羞愧。

  芒羅太太坐在哪裡羅蘭不能直接看見。但羅蘭想,不管她坐在哪裡,都會支持自己的決定。

  這間餐廳,她開來從來就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芒羅太太,為了逝去的湯米,為了許許多多在這城市裡生活的普通人,和這座需要重新振作的城市。

  羅蘭的聲音動聽,娓娓道來,將心路歷程說得真情流露,感人至深。

  與座的所有人,無論是官員、富豪、有產者,還是普通市民、廚師、侍者……只要是曾經經歷過過去幾年的人,曾經見證過歷史的車輪在面前無情碾壓而過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共鳴。

  一家餐廳的意義,不止是食物、美酒,所有者想的也不應只是利潤,它事關一整個社區,整個社區裡的人。

  說到這裡,羅蘭突然頓了頓,她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灼灼地注視著自己,她循著眼光望過去,卻見不到人。

  當初把她帶到這間小餐館跟前的白瑞德,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雖然她非常想由他來見證這一刻,但她也很清楚:沒有白瑞德,她還是她。

  他是相信她的:相信她能獨力完成這一切。

  「各位,如果本店真的有幸,能夠躋身新奧爾良市『最佳餐廳』的行列,本店承諾,將捐出全部獎金,成立一個基金會,主旨為幫助傷殘退伍軍人,幫助他們重新走進我們的社區和社會……」

  羅蘭話音剛落,媚蘭第一個站起來。她個子小小的,站起來完全像是一個發育不良的青少年。

  但是她激動得滿臉通紅,不遺余力地大聲鼓掌。

  羅蘭站在台上,也衝媚蘭嫣然一笑,感激她那近乎盲目的信任。

  有很多人接二連三地站起來,跟著媚蘭一起,向台上站著的羅蘭送上掌聲。掌聲越來越熱烈,漸漸彙成海洋。

  台上的評委們看著這副架勢,交頭接耳了幾句,都覺得羅蘭已經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們如果不把「最佳餐廳」的稱號頒給「湯米家的廚房」,就是和整個新奧爾良的傷殘退伍軍人過不去。

  不過這也沒什麼問題:早先羅蘭的餐廳,無論是食物還是酒水,都給所有的評委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像。而食評員探店的反饋,也說明這是一家極其注重質量的餐廳,毫無瑕疵。

  最終,「湯米家的餐廳」眾望所歸,和另外兩家上城區的餐廳一道,獲得了新奧爾良市「最佳餐廳」的稱號。

  所有的評委都很意外:他們都沒有想到會有一家夾在上城區和下城區之間交界地帶的小餐廳最終斬獲桂冠。

  羅蘭贏得了一大筆獎金,她捧著支票先跑到了芒羅太太的面前,讓芒羅太太也摸一摸,好曉得她們不是在做夢。

  芒羅太太想起湯米,頓時熱淚盈眶,但又想到湯米以後會被整座城市所銘記,她又欣慰地笑了起來,笑中有淚,淚中帶笑。

  接著媚蘭也衝了過來,抱住羅蘭幾乎放聲大哭:

  「思嘉,思嘉——我沒有信錯你!我從來都沒有信錯你。」

  「哦,你多善良,多勇敢,你的心……我多愛你!」

  媚蘭語無倫次地說著贊揚的話,根本停不下來。

  羅蘭和媚蘭擁抱著,眼光卻盯著跟在後面慢吞吞趕來的衛希禮——她的眼光在警告這人:今天的危機總算是度過去了,但以後,無論是向前走,還是向後看,他們都最好分開,不要再碰面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羅蘭收到了這樣一大筆錢以後,她的生活突然變得忙碌無比:

  她有一個基金會需要張羅。

  此外,既然擁有新奧爾良的最佳餐廳,為什麼不擴大經營規模,開上一家分店呢?

  衛希禮是誰?

  ——忙起來就不認得了。


第122章 飄位面35

  奪得桂冠的這天,從下午一直到深夜,「湯米家的廚房」始終聚集著歡慶的人群。

  餐廳的熟客們聽說了消息,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慶祝。

  他們派了一個木匠出身的高個兒壯漢把新奧爾良市府頒發的那個「最佳餐廳」銅字銘牌高高地掛在了餐廳的門楣上,然後「噢噢」地一邊拍手,一邊唱起了歌。

  此刻芒羅太太就站在二樓她的陽台上感慨萬千。

  「哦,我的湯米。」

  「湯米會被所有人都記住對嗎?」

  她轉過頭去看南妮嬤嬤,這位淳樸的黑人嬤嬤滿臉是笑容,卻眼中帶淚。嬤嬤張開雙臂,和芒羅太太緊緊擁抱。

  而羅蘭依舊在廚房裡忙碌,她大聲喊:「普利西,幫我把這些都送出去——」

  既然成了「最佳餐廳」,羅蘭就決定好好慶祝一番,當晚也再沒有什麼訂位不訂位一說了:夕陽朋趣酒敞開供應,各種用來下酒的小食,軟炸蝦、蒜蓉烤生蠔、辣炒牡蠣……從廚房裡流水價地送出去。

  普利西苦著臉:「思嘉小姐,您這麼開店可不行!」

  羅蘭今晚用來招待熟客的酒水和食物,一概免費。

  羅蘭卻嘻嘻一笑:「材料都是相熟的漁夫送來的,也沒收我的錢。」

  普利西頓時放了心,拍著心口說:「原來如此。」

  這個小女孩跟著羅蘭這麼長時間,多少也有些經營頭腦了。

  但羅蘭知道,那些熟悉餐廳的漁夫更加有經營頭腦,曉得羅蘭剛剛得了一筆獎金,接下來的舉動不是擴建餐廳就是開分店,所以才會出手這麼大方。

  他們把上好的食材免費送給羅蘭,也是做出表態,他們誠心與羅蘭繼續做生意,打得一手好算盤。

  在剛剛得獎的喜悅過去之後,羅蘭面對她得來的這張支票,也劈裡啪啦地打起算盤,規劃她想要做的事。

  原本她想把這筆獎金留一部分給芒羅太太,讓她留著養老,頤養天年。芒羅太太卻說不用,說她可不願意落在羅蘭後面,總要為和湯米差不多命運的年輕人們做點什麼才是。

  現在她就擁有了一大筆錢,會全部投入一個基金會。

  這個基金會需要做一些投資,並且擁有穩定的投資回報,才能讓基金會長長久久地運行下去,幫助更多的人。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怎樣才能切實幫到像托尼這樣的傷殘退伍士兵?

  給他們發錢,固然簡單直接,但是這並不夠,並不足以幫助他們回歸社會。

  羅蘭把托尼和跟他差不多情況的年輕人都請來,征詢了他們的意見。最終大家達成一致意見,由基金會出資,為「湯米家的廚房」開設分店。

  分店由總店直接冠名,也叫「湯米家的廚房」,但是利潤全部計入基金總額,並且定期為傷殘退伍士兵發放補助。

  更為重要的是,這家分店會盡可能地雇佣還有工作能力的退伍士兵,邀請他們去廚房工作,去餐廳工作,讓他們有更多的機會與人交際,能夠體會工作帶來的成就感,另外還能多拿一份工資。

  托尼自告奮勇地要做分店的廚師。

  「夫人,我太想成為您這樣的主廚了,可是您看我這樣……行嗎?」

  整個新奧爾良市,在聽說「湯米家的廚房」要開分店了之後,也難免生出懷疑:這間分店,聽說要雇佣從來沒做過菜的老兵當主廚,做出來的菜肴味道,能和老店一樣好嗎?

  羅蘭:這根本難不倒我。

  你們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叫做「中央廚房」的機構嗎?

  她做菜不再隨心所欲,而是開始將所有的菜式固定下來,做成標准菜譜,並且在菜譜中寫明如何操作,具體操作時間精確到分秒,以確保廚師在使用菜譜時火候不會出偏差。

  接著,她又建立了一個專門處理食材的食材作坊。

  這個作坊每天清早開門,從各家合作的供應商那裡取得材料,立即開始清洗、處理、切塊……包裝成標准分量的「材料包」,在下午各家的廚房開始工作之前,分別送到總店和分店去。

  分店廚房收到這些「材料包」,不需要經過繁瑣的備菜,只要按照菜譜上的操作規程,把處理好的材料烹飪成菜肴就行。

  甚至羅蘭還研發出了專門的「調料包」:這些調料包用新鮮的香草研磨而成,配合「材料包」的食材,就可以做出和「湯米家的廚房」總店完全一模一樣的味道。

  分店的新任「主廚」托尼,在親自嘗試做了一次之後,連自己都驚訝無比,沒有想到他也能做出這麼美味的菜品。

  在將這些流程捋順了之後,分店熱熱鬧鬧地開張——在這店裡工作的絕大多數都是退伍的老兵,而開業當天早早就預訂了位置前來捧場的人,也絕大多數曾經上過戰場的南方士兵。

  在這裡他們相互尋找到了慰藉。

  羅蘭親眼見證了分店開業的過程,她自己也很感動。

  畢竟在完成這項工作的時候,她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幫忙。

  選址的時候房東聽說是為了這個目的開的餐廳,慷慨地答應減免租金;裝修的時候一個據說以前當過兵的木匠帶著幾個學徒過來,乒乒乓乓就把活都干了,沒要一分錢。

  當然,分店的位置比總店更好,座位也多,在「最佳餐廳」分店的頭銜加持下,生意蒸蒸日上,日進鬥金,令人嫉妒。

  人們都說,很快,「湯米家的廚房」就能開第三家分店,第四家……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分店還沒開出來,食材作坊先火了。

  新奧爾良市雖然餐廳眾多,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每天下館子,很多時候都是自家烹飪,請客也是在自家宴請,去餐廳那是偶爾為之。

  食材作坊的「材料包」和「調料包」的出現,成功在家庭烹飪和餐館味道之間架起了一道橋梁。

  剛開始時,只是些有經驗的廚子或者主婦覺得食材作坊進貨的材料新鮮,又都處理妥當了,買回家只需要下鍋烹飪就行。

  後來羅蘭見買的人越來越多,索性敞開出售材料包和調料包,甚至連菜譜也索性公布,讓買材料回自家做的人能夠按照餐廳的菜譜做出地道的克裡奧爾菜。

  一時間新奧爾良掀起了在家做「最佳餐廳」菜式的風潮。

  甚至有人懷疑,這樣下去,「湯米家的廚房」,老店和分店,還會有什麼生意。

  但事實證明,羅蘭的老店和分店,生意依舊很好:老店有朋趣酒和現場樂隊,分店有曾經一起上過戰場的老兵們創造出的懷舊氣氛。

  另外,羅蘭的餐廳裡,老饕食客們永遠都有機會嘗到一些菜單上沒有的「驚喜」:

  不常見的新鮮食材,或者是心血來潮的調味和搭配方式,羅蘭隨心所欲地烹飪出新奇菜品,甚至會打破「克裡奧爾菜系」的邊界。

  而食客們愛的就是「隨心所欲」這四個字,因此他們寧願放棄「材料包」帶來的便利,從城市的各個地方奔向上下城區交界處的小餐廳。

  而羅蘭本人在闊太太們中的「名聲」,竟然也奇跡般地好了起來。

  因為她不辭辛勞,獨自開創的餐廳,擁有一個崇高的目的。

  埃爾辛太太和米德太太逢人就會誇耀自己以前做過羅蘭的鄰居;而梅利韋瑟太太從亞特蘭大寫信向羅蘭道歉,表示自己以前「誤解」了她,把她的成就描繪為勤勞、偉大的,簡直可以和婦人們在戰時為醫院做義工的行為相提並論。

  而新奧爾良市府也對當初那場「最佳餐廳」評選的結果感到很意外。

  他們原本只是想要提振一下經濟,宣揚一下新奧爾良的地道美食。卻沒想到選出的這一家「最佳餐廳」,竟然開始幫他們解決社會問題。

  原本需要撫恤的傷殘老兵紛紛開始再就業——他們也找到了地方聚會、聊天、聽音樂……三k黨在本地漸漸失去了市場。

  食材作坊很快變成了食材加工廠,這裡雇佣了各種各樣的人,男人女人、白人、黑人、西班牙裔、印第安人、已婚的、未婚的……只要踏實肯干,總能在這裡找到適合的崗位。

  有一天羅蘭食材加工廠門外遇見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見到她就凶巴巴地瞪了她好幾眼,然後摘下帽子,露出她那一頭炫麗的紅頭發。

  「貝爾·沃特琳?」

  羅蘭總算記起了這個人。

  貝爾長長吐出一口氣,「是我!」

  「我就是來看看女孩子們工作得怎麼樣的。」

  她不說羅蘭還想不起來,最近食材廠招工,招了些年輕靚麗的女孩子進來。進廠以後一直有人指指點點,說她們都是些「失足少女」。

  羅蘭當時就說了:她的廠不問出身背景,不問過去經歷,只看工作表現。

  現在那幾個女孩子洗盡鉛華,本分工作,收入竟然還不菲。她們也已經開始在廠裡交上朋友,沒有人再拿她們過去的事說嘴了。

  這卻令貝爾很泄氣:「思嘉小姐,你還真是個無所不能的人啊!」

  「但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必要再留在新奧爾良了。這幾天我就會回亞特蘭大去。」

  「我倆從來都不對付,更加不是什麼朋友。但既然遇上了,我就跟你道聲別。」

  「你……到底還是比我強些。」

  貝爾在臨走之前,憋出這麼一句。

  「沃特琳小姐——」

  羅蘭突然招呼。

  「怎麼?」

  「沒,沒什麼……」

  羅蘭搖搖頭,伸出手揚揚,「祝你好運!」

  她挺想問問貝爾有沒有白瑞德的消息,但又怕在別人面前泄露了自己的心事——這麼就都沒見他,羅蘭確實……有些掛念,姑且說是「掛念」吧。

  隨著她的生意越做越大,羅蘭原本是顧不上這些的,但這次見到貝爾·沃特琳,一下子勾起了她的心事。

  他把她帶到這裡,發掘她的潛能,讓她完成更大的事業。

  他自己卻不願出現,親眼看一看她達到的成就。

  想到這裡,羅蘭皺皺鼻子:「不出現就不出現,又有什麼關系?」

  羅蘭在開起了分店和食材加工廠之後,她明顯忙了起來,經常需要在新奧爾良市內的不同地點跑來跑去。

  她現在也不用再乘坐出租馬車了,而是雇佣了一個車夫,專門替自己駕車。

  只不過她的馬車依舊很簡樸,是敞篷的輕便馬車。

  車夫叫老亨利,新奧爾良本地人,也是個老兵。他熟悉這座城裡的每一條道路,日常駕車在城中奔走,把羅蘭送到需要她的地方。

  但漸漸地羅蘭開始有種預感,走在城中她總會覺得有人在跟蹤她。但是猛一回頭,卻又見不到人。

  在這座城市裡,她有的是朋友,從來沒有什麼仇敵,但這並不妨礙有人圖她的財產和容貌,想要對她不利。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羅蘭每天出門的時候,都會帶上白瑞德留給她的一柄手銃——那東西小巧,剛好可以裝在她的手提包裡。

  到了晚上需要走夜路的時候,她也會特別提醒老亨利留神周圍。

  這天傍晚,天擦黑了她才從食材加工廠往回趕。南妮嬤嬤正在老店的廚房裡代班烹飪,因此羅蘭急著趕回去。

  老亨利駕著車,駛過密西西河邊一段無人的河堤。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河堤旁沒有住宅房舍,光線特別幽暗,僅有天空中一輪明月,正向大地灑下銀輝。

  老亨利索性點燃一枚火把,支在車夫座位旁邊的一個支架上照亮路面。同時,他單手持韁,駕著車往「湯米家的廚房」老店那裡趕過去。

  忙了一天,羅蘭也十分疲憊,但是她看了看周圍的情形,本能地起了警惕之心。

  她坐在敞篷車廂裡,無聲無息地把那支手銃從手提袋裡拿出來,檢查過已經上膛,握在手裡,隱藏在手提袋下。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馬車車廂猛地一震,她的身體直接向前甩出去,撞在面前的板壁上。

  她眼前似乎黑了黑,再抬頭的時候,老亨利已經不在車夫的車座上。他事先點燃的那柄火把還亮著,依舊插在支架上熊熊燃燒。馬匹沒人操控,依舊沿著道路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羅蘭冒險從車廂裡向車夫座位上爬,想要先握住韁繩,把馬勒住,然後再下車去找老亨利。鬼使神差地,她沒有拋下那枚手銃,而是緊緊地攥在了手裡。

  爬到車夫的座位上,羅蘭找到了韁繩。

  她學著車夫的口氣,慢慢地「吁」了一聲,一邊收緊韁繩。

  忽然,她將韁繩一松,大喊一聲「快跑!」

  可惜馬兒不懂人類的語言,不知道主人這樣是要它加速。

  路邊的黑暗裡突然斜刺裡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馬匹的龍頭。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白人,在火光映照下扭過頭來,衝著羅蘭一笑,露出他缺了兩枚門牙的大嘴。

  「松手!」羅蘭大聲說,「否則我就射擊了。」

  她右手一揮,露出手中黑色沉靜的手銃。

  那個白人手下根本就沒停,他完全勒住了馬,一手纏著韁繩,朝羅蘭這邊靠過來,臉上的笑容愈發猥瑣:「美麗的夫人,我……」

  「砰——」

  羅蘭毫不猶豫地開火,距離很近,根本不可能有失,正好集中了那個猥瑣白人的左胸。

  她要麼不出手,出手就絕對不容情。

  羅蘭打出這一槍,立即身體向另一邊急晃——

  她從車夫的位置上翻了下來,幾乎與此同時,她聽到另一聲槍響,有人衝她剛才在的位置放了一槍。

  羅蘭落在地面上忍不住心裡吐槽:好好的一個名著位面,現在怎麼成了動作位面、槍戰位面?

  她落下來的時候看清了從她身後來的人,也是一個白人,不過要比剛剛那個扣住馬籠頭的那個穿著好上太多,手裡也攥著一把手銃。

  「是你?」

  羅蘭大喊,閃身躲在馬車的車轅之後。

  「是我,夫人,我這張面孔您竟然還記得。」

  是的,來人帶著一點點北方口音,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應該是用了過量的頭油。

  羅蘭記得很清楚:這就是那個,在她的餐廳故意找茬要吃霸王餐的人,拒絕與黑人坐在同一個屋檐下吃飯的人,挑起了黑人和三k黨之間爭鬥的人。

  他竟然逃過了當時的懲罰,陰魂不散地等到現在才出手報復。

  「為了一頓霸王餐,至於嗎?」

  羅蘭故意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故意東拉西扯。趁著這功夫,她已經把車座上架著的那枚火把悄悄取了下來,猛地扔了出去。

  火把落在了遠處的河堤之外,火焰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銀白色皎皎的月光灑下來。

  這場景原本很美,可現在任何光線對羅蘭都是不利的——對方手裡也有一枚手銃,而她的手銃還沒有機會再次上膛。

  難怪白瑞德要給她留一對手銃,偏偏她出門只帶了一把。

  她將自己的身形縮在馬車之後的陰影裡,一面說話將對方的注意力引開,一面悄無聲息地向後退。

  「哈哈,夫人,您的記性可真好,那點小事我自己也不記得了——但我知道您現在是個有錢人,因此我會拿您這條命去換一點小錢。」

  羅蘭不做聲,悄悄在馬車背後再次為她的手銃上了膛,只聽「哢」一聲輕響,她的防身武器又能夠工作了。

  北方佬在遠處哈哈地一聲笑,說:「您能直接把我的同伴結果了也是厲害……」

  羅蘭雙手握著手銃,慢慢從馬車後面繞過去,從另一個方向向說話的人靠近。

  「……但這也無妨,這人的死活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甚至您的死活也與我無關。我不需要您活著,只要您的手提袋、您身上戴著的胸針……任何能證明您落在我手裡的證據。」

  羅蘭低頭看看胸前,白瑞德送給她的那枚鑽石胸針正好端端地別在她胸前。

  她繼續悄無聲息地向說話的人靠近。

  「夫人,您想不到,這麼久之後,您還是會栽在我手上吧。」說話聲得意洋洋,好像羅蘭已經是個死人了似的。他大概認為,羅蘭的手銃是市面上常見的老式武器,使用一次只能射擊一回。

  羅蘭卻已經悄無聲息地轉到了馬車的另一端,站在皎潔月光下的男人出現在羅蘭的視野裡。

  她毫不猶豫地舉起手銃,耳邊卻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幾乎與此同時,羅蘭猛地一扣扳機,她手中的手銃一聲怒喝,銃口隨之騰起青煙。

  有兩個男人同時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繼而毫無生命地倒在地面上。


第123章 飄位面36

  羅蘭驚魂未定地轉身,看見自己身後有個男人,高舉雙手,手中緊握著一枚長長的鐵钎,鐵钎對准了自己後腦的方向。

  他腦袋上多了一個血窟窿,盡管舉著鐵钎,可還是毫無生氣地仰天栽倒。在月光下可以看清他也是個白人,此刻雙目圓睜,滿臉猙獰。

  羅蘭心裡一陣後怕——

  這人就出現在羅蘭身邊,而且羅蘭完全沒有發覺,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干掉了他,現在滿頭是血躺在地上的,應該就是羅蘭了。

  她再走近那北方佬的身邊,看見對方睜著眼躺在月光下,雙眼還能活動,見到她走過來,嘴唇憤怒地翕動,似乎在說出心中最後的詛咒。

  「夫人——」

  遠處老亨利的聲音響起,這個退伍老兵車夫由另一個人攙扶著,一瘸一拐地過來。

  扶著亨利的人,身形高大魁梧,在月光下看不清楚容貌,但可以看出他眼光湛然,奕奕有神。

  羅蘭剛開始還不敢確認,直到那人走進了,她才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

  「瑞德?」

  是白瑞德,白瑞德回來了?

  不不,他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身邊,只能證明一點:他一直留在新奧爾良城裡,他一直在她身邊。

  她所做的一切,他都默默地看著,從來不想著錦上添花,只會在這種關鍵時刻雪中送炭。

  來人的確是白瑞德,他把老亨利扛到羅蘭身邊,讓他站穩,然後自己去查看倒在地上的那幾個人——

  「都是白人啊……那麻煩了。」

  白瑞德一聲嘆息,他手裡還提著一柄手銃,和羅蘭手中那枚一模一樣。很顯然,剛剛正是他,在遠處放了一槍,才挽救了羅蘭的性命。

  羅蘭聞言頓時醒悟:最近新奧爾良發生了幾起針對白人的刑事案件,地方事務局對此非常重視。這幾起案子羅蘭也聽說過,但凡是傷及白人的性命,後果都比較嚴重。

  這件事可小可大——羅蘭干掉了的那兩個,還可以說是自衛。但是白瑞德干掉的第三個,當時正威脅著羅蘭的生命,瑞德出手干掉他,不算是自衛,至於能不能算是正當防衛,要看陪審團怎麼想。

  但因為最近這些案件的關系,陪審團的尺度偏緊,即使是防衛,被判為防衛過當,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他們也沒有機會再「毀屍滅跡」了,遠處已經響起了屬於新奧爾良騎警的哨聲。他們是聽見槍聲,趕緊趕過來了。

  「瑞德!」

  羅蘭伸出手,「把你的武器給我。」

  「這裡的一切都是我干的,與你無關。」

  羅蘭正顏厲色地對白瑞德說。

  這件事從頭到尾與白瑞德沒有關系,那些白人只與她有過節,根本沒有必要將白瑞德牽扯進來。

  白瑞德望著月光下她一臉嚴肅的模樣,竟然笑了。

  「對不起,夫人,這不可能。」

  「我不可能讓您獨自一人承擔這件事的全部責任。」

  他向前探頭,側過臉,在羅蘭耳邊輕聲說:「思嘉,好久不見。」

  然後他的雙唇在羅蘭臉頰上輕輕地一碰。

  羅蘭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繼而又不可控制地狂跳起來。還沒等她醒悟過來,她手裡的那一柄手銃竟然被白瑞德收走了。

  周圍越來越亮,新奧爾良的騎警舉著火把靠近。見到眼前的這副情形,馬背上的騎警「哇」了一聲,評價:「有一個大案子。」

  「別驚慌,武器都在我這裡。」

  白瑞德將手中的兩柄手銃都扔在面前的地面上,然後高舉起雙手,示意他完全無害。

  騎警們絲毫不敢怠慢,他們手中的武器槍械也都對准了羅蘭他們三個人。

  「慢慢走過來!」

  領頭的一個騎警大聲問白瑞德:「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嗎?」

  「是我。」白瑞德悠悠地回答。

  「那你可就要向上帝好好祈禱一下了。」領頭的騎警勒住韁繩,號令他的手下下馬,給白瑞德戴上手銬。

  羅蘭大聲補充:「不,不是他——」

  白瑞德頓時大聲咳嗽,懇求似的低聲喚:「思嘉——」

  「夫人,難不成還是您?」領頭的騎警笑著說,「別鬧了,你就是想替他頂罪,也不會有人信的。」

  羅蘭幾乎要絕倒:這年頭為啥重男輕女這麼嚴重?女人做出任何成就不被相信也就罷了,連女人開槍自衛殺人……也不被相信?

  白瑞德寬大的身軀在她面前被掰過來,雙手被扭在身後,扣上手銬。

  「思嘉——」

  他卻依舊笑嘻嘻的:「這種事,還是我來出面比較好。」

  羅蘭:……

  她心裡有如一團亂麻:多日未見,一見面就是這種驚悚的情節,他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挽救了自己的性命,然後又毫不在乎地把整件事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關鍵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羅蘭實在是想不明白她自己該感激還是該生氣。

  「傻姑娘……」

  瑞德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他原本是一個很帥氣的男人,五官鮮明而有棱角,現在揚起眉毛一笑,更加令人覺得豪氣萬丈。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羅蘭瞪著他,心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車夫老亨利特別老實地在旁邊補充:「夫人,我想他應該是正愛著您——」

  「是的,思嘉,有些時候感情能令人奮不顧身。」

  連白瑞德自己也這麼說了,羅蘭卻還是瞪著眼望著他。

  幾個騎警上來,推著白瑞德往前走。

  瑞德半轉過身,衝羅蘭哈哈地笑道:「所以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享受一下,別人為我奮不顧身的待遇。」

  羅蘭:……

  她就這麼眼看著白瑞德在自己眼前被騎警押走。

  另外有兩名騎警到羅蘭和老亨利跟前,彬彬有禮地請他們跟著一起去地方事務局。他們兩位雖然不像白瑞德那樣,被直接列為嫌疑人,但至少也是重要的證人。

  一路上,羅蘭悶悶不樂,一直在回想白瑞德留下的那句話。

  表面上聽起來,瑞德是在說他能不能得到她情感上的回應。

  但在這件事上,白瑞德應該不會那麼無聊——

  哪怕白瑞德是一個她全然無感的陌生人,他能夠為她做出這樣的犧牲,她也絕不能把他這麼往地方事務局一丟,她也一樣得「奮不顧身」地去營救啊!

  ——對,是「營救」,羅蘭突然想明白了。

  白瑞德摘掉她的手銃,不讓她也涉事其中,不是為了別的,是為了他們兩個人之中,至少有一個能好好地待在外頭,四處奔走。

  至於白瑞德為什麼選擇了自己扛下了殺人的責任,是因為相信她,相信她有這個能力幫他洗清任何冤屈,把他從這案子裡營救出來。

  她需要想一切辦法,動用一切關系,營救白瑞德。他是為了保護她才殺人的,她不能看著他就此身陷囹圄。

  在地方事務局裡,羅蘭和老亨利被分開,分別由巡警問話,記下了他們的口供。

  羅蘭說得很簡略,只說她是被襲擊的那一方,先是看到了老亨利墜車,然後又看見了白瑞德上前,在她被危及生命的時候保護了她。

  「夫人,」問她話的剛好是那個好脾氣的巡警,他們以前打過很多交道。

  「這就有一點麻煩。您知道嗎?最近新奧爾良的法庭審理了好幾起類似的案件,陪審團都認為殺人者只要不是自己的生命受到直接威脅,就是防衛過當。」

  「像您的朋友這樣,一下干掉三個的,應該會被控謀殺。」

  巡警得意洋洋地下了斷言,仿佛他不止是個巡警,而是個大律師或者官。

  羅蘭疲倦地伸手去捏眉心——她感覺被白瑞德帶溝裡去了。

  這件事還不如她自己全認下來呢,反正當時受到生命威脅的確實是她。

  至於白瑞德這麼做,大概是因為騎士精神擺在那裡,總不能看著她一個婦道人家被騎警們用手銬銬起來,關進牢裡吧。

  她可不想做偽證,但是她剛剛開口想要向這個年輕的巡警吐露實情,這個巡警笑著說:「夫人,我知道您想說那位先生是為您頂罪——但是您最好還是別多說了吧,你就算是說您會使用手銃,都不會有人信的。」

  羅蘭緊抿著嘴,盯著眼前的年輕巡警,眼裡怒氣升騰。

  她真想再提醒他一次:我可是有持鳥槍打獵的執照的,你現在竟然懷疑我會不會用手銃?

  這時坐在她對面的巡警突然「啪」的一聲站起來,行了個禮,高聲道:「羅比亞爾先生!」

  羅蘭:……羅比亞爾?

  她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轉過身,凝望著身後的人。

  「菲利普·羅比亞爾先生?」

  是的,菲利普此刻穿著一身筆挺的制服,腰帶將上衣束得緊緊的。他根本沒理會那名巡警,他正望著羅蘭,眼睛裡透著一種奇異的光芒。

  羅蘭突然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快步上前:「羅比亞爾先生,我是今天晚上這樁命案的當事人,我有些非常重要的情況向您報告——」

  她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把大致的經過說了,強調死者的攻擊蓄謀已久,而她當時又確實正處於性命交關的危難關頭,白瑞德出於正當防衛把攻擊她的人一一擊斃……

  「在這件事上,白先生確實是無辜的。」

  「羅比亞爾先生,」她望著菲利普的眼睛,無比懇切地請求,「我需要您的幫助,我需要您指點,如何才能讓法官和陪審團看到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白先生是無罪的……您知道我該怎麼做嗎?」

  菲利普·羅比亞爾是新奧爾良的地方督察,對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都有不小的影響力。

  如果能讓他關注這件案件……至少讓新奧爾良警方多挖掘一些對白瑞德有力的證據,都有可能影響案件的最終結局——羅蘭在心裡祈禱。

  大約十秒鐘之後,菲利普的眼光從羅蘭臉上轉開。

  地方督察輕聲咳了兩聲,僵硬地說:「夫人,這件案子,我會督促秉公辦理。」

  他隨即轉身離開,聽見背後那名年輕的巡警松了一口氣,對羅蘭說:「夫人,沒想到您竟然這麼有膽量,敢跟我們督察這麼說話……」

  然而菲利普此刻眼前能看見的就只有那雙眼睛,美麗的綠色眼睛,那位年輕夫人的眼睛……埃倫的眼睛。

  是埃倫的孩子。

  埃倫的孩子在這麼多年之後,再次奔到自己面前,大聲說:「我需要您的幫助!」

  而菲利普他又回答了什麼?

  ——「我會督促秉公辦理……」

  菲利普覺得連自己的腳步都越來越僵硬。

  他不由自主地轉向身邊的辦事員,口氣隨意地問:「今天晚上發生的那件命案,嫌疑人現在在哪裡?」

  立即有人為菲利普指點:「還在審訊,記錄口供。」

  菲利普轉身:「我去看看。」

  在這個名叫「白瑞德」的嫌疑人那裡,菲利普只聽了一小會兒,就大致聽出了破綻。

  他等到記錄員和刑警離開,獨自進了訊問室,坐在白瑞德對面。

  ——他當然認得這個男人,自詡能從這個體制裡強硬地分裂出去,又能無縫地融合回來的男人。

  「說吧!她殺了幾個?」

  菲利普坐在白瑞德對面開口發問。

  他坐的姿態非常閑適,馬上讓訊問室裡的嫌疑人意識到:他們這番對話是不會被記錄在案的。

  「兩個!」

  白瑞德伸出兩枚手指,興高采烈地回答,仿佛在說: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你如果答應把這件事全扛下來,我可以配合你。從此以後,新奧爾良的警方和檢察官找到的全部證據,都會指向同一個結果……」

  菲利普伸手在記錄員留下的口供上一拍。

  白瑞德頓時笑了。

  他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身後的座椅上,雙手抱著後腦,就差把雙腳也蹺在面前的桌子上了。

  「求之不得。」他說。

  「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有幾起類似的案子,都是你這種類型的,只要對方是白人,陪審團都一概認定被訴者有罪了。」

  白瑞德哈哈一笑:「那當然,是林肯解放的黑人,又不是陪審團解放的。」

  菲利普絲毫不理會他的調侃,淡淡地說:「他們之中,最嚴重的被判了絞刑。」

  白瑞德聳了聳肩,伸手摸了摸脖子,抬頭衝菲利普說:「就這麼辦吧!三個人都是我……」

  他伸手比劃了一個射擊的動作。

  「那好,」菲利普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准備出門。

  「對了,您為什麼這麼幫我?」

  菲利普提醒他,最糟糕的結果可能是被判絞刑,這個玩世不恭的男人,竟然反問菲利普為什麼幫他。

  「因為她是埃倫的女兒。」菲利普丟下一句,邁著方步離開。

  菲利普離開時那筆挺的背影似乎在表示:他會拼盡全力維護埃倫的女兒,保護她的名譽與安全。

  白瑞德萬萬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也坐在原地愣了愣神。隨即他開心地笑了,並且小聲地說:「思嘉啊思嘉,看來這次情況真的很嚴重,你可能真的需要……奮不顧身。」

  羅蘭對菲利普和白瑞德商議了什麼完全不知情,但她可確實是全力以赴去救援白瑞德的。

  她聯系了所有能聯系上的親友,不管他們看待自己用的是什麼樣的眼光。

  她為白瑞德請了城裡最好的律師,並且借鑒了上個位面的經驗,請了報道本案的記者在報上為白瑞德鳴不平。

  她敦促新奧爾良警方去詳細調查那個蓄謀截殺她的北方佬,看看還能挖掘出什麼細節。

  她打點了關押所,至少讓白瑞德在新奧爾良的警局裡會比在亞特蘭大的消防站裡過得更舒服。

  她窮盡了一切能做的,她已經想不到還能為白瑞德做什麼了。

  但是情況依舊不太樂觀。

  不樂觀到,羅蘭去探視白瑞德的時候,都不知該如何開口向這個家伙解釋才好。

  白瑞德卻完全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他很閑適地靠在椅子上,將雙臂枕在腦後。

  他笑眯眯地告訴羅蘭:「我一點兒不怕上絞刑架。」

  羅蘭:可是我怕!

  白瑞德衝她揚起眉,露出慵懶而無賴的笑容:「如果陪審團真的判決我有罪,把我送上絞刑架,我唯一想知道的是——思嘉,你會不會為我流淚?」

  羅蘭頓時凶巴巴地一拳捶在白瑞德面前的桌面上,對他說:「你別想得這麼美。我是不會讓你上絞刑架的。」

  「如果你被判了絞刑。我就……我就去劫法場!」

  白瑞德聽見「劫法場」這個「古早」的說法,頓時圓睜著眼表示驚奇。

  直到羅蘭轉身離開了,白瑞德才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眼裡閃著光,愉悅無比地放聲大笑起來。


第124章 飄位面37

  白瑞德的案子經過了幾次庭審,情勢卻一點兒也不容樂觀。

  號稱是新奧爾良最有經驗的刑事律師在庭審之後唉聲嘆氣,認為按照這個走向,陪審團給出的結論一定會是「有罪」。

  羅蘭卻覺得出奇:她發現檢方給出的所有證據,都嚴絲合縫,全部指向白瑞德獨自擊斃了所有三個白人歹徒。

  作為有一定地位的女性她沒有能夠直接出庭,而是由檢方代替宣讀了她的證詞。

  這份證詞也被修改過——當然,按照律師的說法,她的證詞起不到太大作用,庭上的男人們只相信檢方提供的證據:兩枚手銃都是在白瑞德手裡發現的,彈道的方向都來自白瑞德等等。

  老亨利作為另一個證人,他也給出了對白瑞德不利的證詞。

  庭審之後,羅蘭去找了老亨利。

  「是誰教您這麼說的?」

  「是羅比亞爾督察……他說這樣對您比較好。」

  羅蘭腦海裡「嗡」的一聲輕響。

  她清楚地記得她在案發之後第一時間就找到了菲利普,得到他的親口保證:「我會督促秉公辦理。」

  這就叫「秉公」?

  羅蘭覺得她有必要去見一下羅比亞爾。

  她在地方事務局外面鍥而不舍地等了三天,終於等到了她熟悉的那個年輕巡警出來邀請。

  「羅比亞爾督察請您去見他。」

  於是,羅蘭第一次有機會進了羅比亞爾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巡警告訴她督察一會兒就到。

  羅蘭便在這間布置與陳設相當「南方」的辦公室裡獨自等待。

  說它看起來「南方」,是因為它像是南方各州人家的客廳一樣,放置著寬大的鑲嵌木辦公桌,地面上鋪著短絨地毯,牆上掛著辦公室主人的戎裝肖像,窗台上放著盆栽的三角梅和鐵線蓮。

  窗戶上的百葉簾遮蔽了大部分陽光,漏進來的光為戎裝肖像打上了一排一排的平行線。

  羅蘭眯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肖像裡站著的人,想確認他和那些查爾斯頓的親戚們有沒有相像之處。

  她看了半天,依舊茫然——可能是查爾斯頓的親戚們對她來說太過陌生的緣故。

  她將視線轉回桌面,見到對面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只小小的相框——倒扣著。

  可能是主人不願意來訪者看見相框裡的畫像,也可能是它原本不該在這桌面上,主人只是偶爾把它取出來看上一眼而已。

  本著各位面「三步之內,必有線索」的宗旨,羅蘭悄悄地伸手,把這枚相框抬了起來——

  這是一個女人的半身照,是用銀版攝像技術拍攝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滿是劃痕和折痕,可以想見,這張照片隨著它的攜帶者去過無數的地方,經歷過各種艱苦的環境,也曾經千萬次被端詳和摩挲。

  照片裡的人面目已經模糊,羅蘭只能看出她是個女人。

  她正端詳著這枚相框,忽然身後響起腳步聲,菲利普·羅比亞爾板著臉走了進來,一見到桌上的相框,眉頭頓時深深皺起。

  羅蘭頓時擺出一副乖巧臉,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她的表情能讓全世界都相信,這只相框它——原本就是這麼立起來的。

  菲利普的臉色稍稍和緩,他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開口,冷淡地說:「夫人,請坐!」

  「我知道您的來意,您堅持要見我,對您和您的朋友未必有什麼好處!」

  「我來是想提醒您——您食言了。」

  「您沒有信守您『秉公處置』的承諾。」

  「新奧爾良警方調查出來的結果是歪曲的。那些被歪曲了的證據可能會導致白瑞德被陪審團判決有罪。」

  「夫人,我想您是最清楚的。這件事裡,受益最大的人是誰,誰的名譽被保護了。」羅比亞爾冷淡地回答。

  「我知道,我都知道——」

  羅蘭坐在菲利普對面,揚起臉,盯著菲利普的雙眼,盡量流露出理解和感激的情緒。

  她至少不能表現出完全「不識好歹」的樣子。

  「我感謝您為我做的這一切……盡管我不知道原因。」

  「但是,我一直認為,出於公平和正義的原因,我受到的保護,不能以犧牲他人的清白和生命為代價。」

  菲利普的聲音沒什麼波動:「如果犧牲清白和生命……對方也是心甘情願的呢?」

  羅蘭的心仿佛被什麼攫住了似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敢情這是,菲利普和白瑞德商量好的?

  白瑞德為了保護她,甘願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菲利普這是尊重了白瑞德的意願,才不遺余力地這樣幫她?

  心頭一股熱血上湧,她感受到的與其說是感激還不如說是憤怒。

  羅蘭突然站了起來,身體前傾,雙手撐在菲利普的辦公桌跟前。

  「你們這些男人,做決定之前難道就不用問一下當事人的意見嗎?」

  難道她畏懼走上審判席?難道她在意世俗的眼光?

  難道她就只能始終做一個躲在男人們背後、被人保護的女人不成?

  她一拳擊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上:「雖然我不想誤解您的好意,但是我告訴您,如果瑞德得到了『有罪』的判決,您就不要怪我做出有違社會的公德和法律,讓您事與願違的事——」

  「你會怎麼做?」

  菲利普音調依舊沒有多少起伏。

  「他要服刑,我就劫獄。他要上絞架,我就劫法場!」

  「你做不到的。」菲利普馬上下了斷語,「你一個女人……」

  羅蘭險些氣笑了。

  「您是在建議我試試看嗎?」

  她與菲利普對視,眼裡寫滿了「把握」兩個字。

  是的,她天生就是自信的——種田選手無所不能。

  要知道她還揣著一張「萬能卡」,無論是劫獄、劫法場,還是上天入地,但凡她想要做,她都是做得出來的。

  「你這種無法無天的個性,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是你那個來自愛爾蘭的小個子逃犯父親嗎?」

  菲利普突然提到了郝嘉樂。

  羅蘭:……不許你侮辱郝嘉樂。

  她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她的綠眼睛仿佛熊熊燃燒著,她的胸口在劇烈地起伏——她揚著頭,像一頭小獅子一樣昂然怒視著菲利普。

  但她沒想到在菲利普眼裡看見的,除了自己的那對小小影子之外,還有無盡的悲涼。

  「你和埃倫,可不大一樣——」

  菲利普的眼光突然一偏,落在他辦公桌上那只小相框裡。

  羅蘭:這是……

  她的怒氣來得快去的也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隨著菲利普的目光,也茫然地望著那個安靜坐在相框裡的女人。

  埃倫,這張珍藏了許多年的照片裡的人,竟然是塔拉的女主人,埃倫·羅比亞爾。

  這麼說來——

  羅蘭越想越驚奇,她抬起頭,望著菲利普。

  她突然想起剛到塔拉的時候嬤嬤曾經告訴她的事:

  埃倫在彌留的時候,只叫過一個人的名字——

  「菲利普!」

  「你是……菲利普?」

  她不是不知道眼前這位正是地方事務局的高官「菲利普」,她所震驚的,是眼前這位,是那個……菲利普,埃倫的菲利普。

  她目瞪口呆,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埃倫賢良淑德了一輩子,彌留之際喊的卻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在另一座陌生的城市裡,這個男人刻意違背了他一直遵循的法律與公正,卻是為了埃倫的緣故在保護她。

  「思嘉,你先坐下。」

  羅蘭茫然地依言坐下,菲利普為她倒了一杯白蘭地。她一口飲盡了,覺得從喉嚨口到胃裡都泛起一陣暖意。過分的震驚給她帶來的那種全身麻痹感才慢慢散去。

  「思嘉,你願意告訴我一些,關於埃倫的事嗎?」

  菲利普坐在她對面,始終打量著她,似乎想從她身上找出埃倫的影子。

  可惜……除了這具皮囊以外,羅蘭想她應該沒有任何地方與埃倫相像的。

  關於埃倫,她又能說什麼?

  十五歲就嫁給了郝嘉樂,一連生了六個孩子,卻夭折了三個。

  她一直是稱職的主婦,塔拉最和藹可親的女主人;她從不吝於接濟貧苦的人、生病的人,即使對方不是什麼好人也從不在意。

  她到處為人護理、治病,為人接生。

  最後她也因為這份善意而染上傷寒,撒手人寰。

  在塔拉,每個人都敬仰埃倫,信服埃倫,每個人都像是蒼耳草那樣粘在埃倫的裙子上,她向前他們也向前,她停下他們也停下——

  羅蘭慢慢地說著,她覺得很難用言語描繪出那個活生生的埃倫。

  菲利普卻聚精會神地聽著,生怕錯過了羅蘭口中吐出的任何一個字。

  有時羅蘭會感覺菲利普臉上的表情怯生生的,似乎不敢聽,偏偏又按捺不住心裡的渴求,期盼她能再講一點,多講一點,讓他知道故人的一生是怎樣生活的。

  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問:

  「埃倫在世的時候,提到過我的名字嗎?」

  「我是埃倫的表兄,你們的……表舅。」

  「有!」

  羅蘭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菲利普實情。

  但是看見表舅眼裡寫滿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她還是下了決心。

  「在她臨終榻上……」

  喀——

  羅蘭仿佛能聽見碎裂的聲音:不止是心碎,菲利普看起來整個人都像是裂開了,瞬間他已經傷心得不成人形。

  如果他從來沒有離開過查爾斯頓;

  又或者他當時帶著埃倫離開查爾斯頓,去天涯海角……

  他或許一直不曾後悔自己當初離開,覺得這至少帶給埃倫恬靜幸福的家庭生活。但他現在應該知道錯了。

  看到眼前的情形,連羅蘭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殘忍。她口中的真相直接把菲利普整個人都擊潰了。

  他將雙手撐在桌面上,支著額頭,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羅蘭都能看見他的雙肩在不停地顫抖。

  突然他把桌面上的那枚相框一扣,照片朝下,讓他再也無法看見照片裡女人的面容……

  他不斷喘著氣,每一次都像是哭泣的人在掙扎著呼吸。過了很久,他的氣息才慢慢平穩下來。

  羅蘭輕聲問:「您還好嗎?」

  她沒有忘記今天來的目的,雖然這有點無情,但她確實不是來和表舅敘舊的。

  她還完全不知道剛才那一番「情感波動」對菲利普有多少影響,能不能幫助她讓菲利普回心轉意。

  「孩子,」菲利普帶著濃重的鼻音開口。

  「我突然有些欣慰,因為你不像埃倫。」

  他雙手合什,手肘支撐著桌面抬起頭來。羅蘭看見他的藍眼睛裡淚水充滿了眼眶,隨時隨地會溢出來。

  「但是你有把握,那個名叫白瑞德的男人,真的那麼值得你為他去劫獄,去劫法場嗎?」

  羅蘭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菲利普深深吸了一口氣,扶著桌面站了起來,點著頭說:

  「你是埃倫的孩子,我自然有義務,幫你一把。」

  ——真的?

  這個結果實在是出乎羅蘭的意料,她睜大眼睛,也同樣起身站著,與菲利普對視。

  「孩子,我現在終於能明白你,與你感同身受——這個世上,有些人,錯過了就會追悔終身……」

  羅蘭:我不是,我……哦,追悔終身啊……

  她的心念瞬間就轉了三次。

  早先她走進這間辦公室的時候,多半還是抱著「不平則鳴」的念頭,來向菲利普請願的。無論是為了公平正義還是為了還白瑞德的人情,她都有必要親自出面,說出這個請求。

  但現在她想想:她也確實是為了白瑞德這個人。

  只要想到那個人,想到那張有時也挺討打的笑臉,她就會堅定自己的信念——她願意為他付出。

  不是因為他已經為她付出了這麼多,而是因為她,她自己想要付出的。

  她不想錯過這個人——至少不能像埃倫和菲利普那樣彼此錯過,永不釋懷。

  「為了埃倫,我會幫你,實現你的心願。」菲利普用他一直以來的態度嚴正地說。

  這回輪到羅蘭驚訝不已了:「您會同意幫我……劫獄?」

  這位督察大人,看起來應該是一位紀律嚴明的長官,理應維護正義,怎麼就答應幫她劫獄了呢?

  即便菲利普剛剛經歷了巨大的悲痛,此刻看見眼前羅蘭的表情,也著實無奈地笑了。

  「夫人,不是所有的問題解決起來都需要使用極端的手段。」

  羅蘭盯著他,似乎有些不相信。

  菲利普對著她那對寫滿狐疑的綠色眼睛,換了一種柔和的聲調,說:「這樣吧,孩子,先讓你的菲利普表舅嘗試一下,如果白瑞德真的被認定是有罪,我就幫你一道,劫獄,劫法場,把他從絞刑架下救出來,可好?」

  當晚,白瑞德就聽說了羅蘭要「劫獄、劫法場」的宣言。

  他興奮地兩眼放光,對坐在對面的菲利普說:「終於她肯大發慈悲,讓我看到她奮不顧身的樣子。」

  「不過,你相信她真的會為了我去劫獄和劫法場嗎?」白瑞德突然身體前傾,笑眯眯地望著坐在面前大搖其頭的菲利普。

  「告訴你,我相信,我真的相信。」白瑞德揚起頭,雙手枕在腦後,似乎在遐想。

  「她說得出就做得到的。」

  這話說得好生驕傲,連菲利普聽了都不得不動容。

  「所以啊,督察先生,為了您地方上不至於發生劫獄、劫法場這樣的嚴重治安事件,您還是先想想我的這樁案子,該怎麼收場吧。」

  「我覺得也是。」

  菲利普為了不至於「監守自盜」,自己劫自己治下的監獄和法場,他也得好好想想之後該怎麼辦了。


第125章 飄位面38

  轉眼就到了白瑞德涉嫌殺人的案件宣判的日子。

  這城裡不少認得瑞德的人都來了,但是羅蘭沒有見到媚蘭。

  羅蘭心想:這樣也好,萬一結果不盡如人意,媚蘭一定會義憤填膺,而她恐怕會忙於下一步的計劃,無暇顧念媚蘭的感受。

  她扭頭看看身邊坐著的菲利普——她已經把這位新奧爾良最有權勢的地方督察,綁在了她這條船上。

  菲利普有承諾在先,如果瑞德被判有罪,菲利普就得為她安排便利,幫她劫獄。

  劫獄這種小事,在羅蘭看來,是絕對做得到的。即便不用「萬能卡」也做得到。

  只不過好好的名著位面就被硬生生改成了「動作位面」「警匪位面」,如果最終她和瑞德一起逃往美國西部,沒准還會出現「西部位面」,那就真成了一鍋燉、大雜燴了。

  事情卻不一定沒有轉機。

  在宣判之前,新奧爾良市的檢方又提交了一部分新的證據,法庭根據這些新證據重新進行了開庭。

  其中最重要的一項證據來自於那個死掉的北方佬家中。

  警方搜查他的家之後,發現他仔細研究了羅蘭每天的行動軌跡,畫出了非常詳盡的路線圖,並且在路線圖上標記出了准備作案的地點。

  這就很恐怖了——陪審團看到這樣周密的犯罪規劃,都嚇出了冷汗,對死者不再有什麼同情。那些雖然是白人,但也是白人中的渣滓。

  白瑞德則聲稱他每天都會乘馬車路過新奧爾良的那段河堤,又正好遇見了從車上掉下來摔了個半死的老亨利,以為這些人要對付的是他,只是誤把羅蘭認成是他而已。

  這番說辭,令白瑞德「受到生命威脅」的說法在法理上成立了。

  「另外,看到三個大男人合起來欺負一個女人,總不能就這麼看著。」

  當時,白瑞德在庭上懶洋洋地補充。

  別說,他的這番宣言還真的贏得了陪審團的好感。

  庭審結束之後,按照律師的說法,白瑞德被判「無罪」的概率,從「基本沒有可能」慢慢轉變為「有那麼一點兒可能」了。

  一時法官入庭,要求所有人起立。

  羅蘭隨著菲利普一起起身,她將目光投向白瑞德。

  因為證據不斷增加,案件一再延期審理的緣故,瑞德被多關了兩個月。

  但可能因為羅蘭打點得太好的緣故,他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個囚犯那樣肮髒憔悴,他衣衫整潔,胡子新近才刮過,站起來完全是一副彬彬有禮的紳士模樣。

  他甚至還胖了一點兒。

  這無疑讓庭上所有的人都對白瑞德心生好感——他看起來坦白誠懇,和那些窮凶極惡的殺人凶犯根本不沾邊。

  羅蘭卻想起她第一次在亞特蘭大的消防站見他時候的樣子。

  他那時穿得很邋遢,他也沒有錢,但是他見到她的時候,眼裡卻和現在一樣,湛然有神,滿懷希望。

  是的,灑脫——白瑞德一直是個灑脫的人。

  即便把他放在艱苦的環境裡,讓他穿著好幾天沒洗的襯衫,披著肮髒的鬥篷,吃著難吃的食物。她想,他也一直會是這樣的態度。

  白瑞德的眼光在旁聽的席位上轉了兩轉,見到羅蘭,他眼裡就蘊滿了笑意;再一看羅蘭身邊的菲利普,白瑞德稍許回歸正經臉,衝菲利普微微點了點頭。

  「思嘉,」

  菲利普在羅蘭耳邊極輕極輕地問。

  「你准備好了嗎?」

  事先菲利普已經和羅蘭商議好了,如果白瑞德被宣判有罪,他們要馬上離開這座法庭,然後采取行動。

  羅蘭毫不猶豫地點頭。

  這副情景被白瑞德看在眼裡,他眼裡頓時喜悅更甚。似乎他連案件審理的結果都不在意,卻偏偏在意羅蘭的這一點小動作,小表情。

  法官「砰」地一錘敲下,開始宣判。

  判決書寫得很長,詳細交代了控辯雙方提交的各項證據和判斷,一直到末尾才是陪審團合議的結果。

  「無罪——」

  法官一錘定音。

  旁聽的坐席上響起掌聲,人們紛紛向白瑞德祝賀,祝賀他嫌疑盡洗,從此可以擺脫這牢獄之災了。

  羅蘭的反應卻比別人慢了半拍。

  她一直緊張著,甚至聽不進法官宣讀那冗長的判決書。

  她一直在梳理心中的計劃有沒有遺漏:將塔拉和嘉樂交給威爾和卡麗恩,將餐廳交給芒羅太太和托尼,將小韋德和普利西交給媚蘭……

  而她要實現承諾,去拯救白瑞德——把他的命運和自己的串聯在一起。

  以至於結果被宣布的時候她呆了呆,才反應過來。

  ——不需要她去劫獄或者劫法場了?

  身旁的菲利普見到她這副模樣,既欣然又略有些心酸,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

  這時羅蘭終於醒悟過來,她趕緊轉身,擁抱身邊的菲利普。

  「謝謝,菲利普,謝謝你——」

  「不,也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

  菲利普彎腰擁抱羅蘭,聲音更咽,沒能往下說。

  可能事後他到底還是想明白了,羅蘭告訴他的事實,對他有重要意義,在讓他抱憾不止的同時,卻也解開了另一個謎團:埃倫愛他,到死也是。

  他將帶著這份愛與遺憾走向墳墓。

  「好了,思嘉,我是不是應該把你交給白先生了?」

  菲利普溫柔地問羅蘭。

  羅蘭這才意識到白瑞德已經出現在她面前,而且已經和菲利普打過了一個照面。

  「哦,思嘉,沒能看到你英姿颯爽地去劫法場,我真的感到十分遺憾。」

  羅蘭:……

  她真的很想「呸」這家伙一聲,有一見面就這麼開玩笑的嗎?

  早知道如此……早就如此就應該真的等絞架上的繩索都套你脖子上了再來救你。

  「思嘉——」

  白瑞德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旁若無人地摟著她的肩膀,「我們離開這座法院,就直接去教堂結婚吧。」

  羅蘭感覺自己的心又跳漏了一拍。

  這算是求婚嗎?

  在這個位面裡結婚,她可還從來沒想過。

  以前她也不是沒有在「真人秀」裡「結婚」過,但因為是在種田位面,所以類似辦家家酒。但現在,她卻覺得白瑞德是動了真格,他的情感最終必然會通向婚姻,但這卻是她還沒有准備好,不能承受的。

  「哦,思嘉——」

  白瑞德把他強壯有力的臂膀松開,眼裡流露出一點點失望。

  羅蘭只能尷尬地掩飾。

  「至少……至少得帶上韋德吧。」

  難得她竟然找了這麼一個天才的借口:寡婦再醮總得帶上兒子。

  「也是!稍等片刻,我先送你回去。」

  白瑞德轉過身去和身邊湧來祝賀他的親友們寒暄。他在這種事上駕輕就熟,無論對方是真情還是假意,白瑞德都像見了一個多年好友一般熱烈回應。

  羅蘭卻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她在一旁獨自靜坐了良久,直到白瑞德把她喚醒,帶著她來到法庭外,和她一起上了老亨利拉的車。

  馬車在「湯米家的餐廳」門前停下。羅蘭眼尖,一眼看見了她的貓匆匆向她奔過來。

  「蘭蘭,蘭蘭……有要緊的事……」

  貓貓一邊跑一邊喵喵地說,一躍而上跳進羅蘭懷裡。

  旁邊白瑞德探頭過來:「小貓咪又在說些什麼?」

  羅蘭和露娜:……

  她倆險些同時炸毛。

  白瑞德很無辜地說:「我聽它喵喵地像是在說話,我以為你能聽得懂。」

  羅蘭和貓同時長舒了一口氣。

  「蘭蘭……」

  露娜被白瑞德打過岔之後,急急忙忙地開口,「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遠處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羅蘭一看,馬上的人她見過,是衛英蒂家的門房。

  「韓夫人嗎?衛太太病重垂危,她想見您。衛先生請您無論如何過去一趟。」

  「梅利——」

  羅蘭手一松,貓落在地面上。

  難怪今天媚蘭沒有去旁聽法庭宣判。

  她還沒反應過來,白瑞德已經跳上了馬車,坐上了老亨利的位置。

  「思嘉,上車——」

  他不客氣地招呼。

  羅蘭被他一聲喚醒,提著裙子踏上馬車的踏板,隨口請托:「亨利,拜托替我向芒羅太太打聲招呼,白先生沒事,但梅利小姐,梅利小姐她……」

  她一邊說,一邊禁不住落淚。

  媚蘭才多大年紀,雖然她身體一直不大好,可這世上不也有很多人這樣,小毛小病不斷,但是卻照樣長命百歲的嗎?

  白瑞德駕車的技術嫻熟,風馳電掣地穿過半個新奧爾良市,在衛希禮夫婦租住的宅院跟前停下來。羅蘭飛快地跳下馬車。

  米德太太迎了出來——這證明大夫已經趕到了,已經在為媚蘭醫治了。

  羅蘭按捺心中的驚恐,安慰自己說:「沒事的,米德大夫在這裡,媚蘭會好起來的。」

  誰知米德太太聽見了她的話,嘆息了一聲說:「衛太太流產了……」

  羅蘭的腳步一頓,感覺喘不過氣,就像是要窒息一樣。

  「我丈夫一直告誡她,不能再生孩子了,再要一個孩子會要了她的命的……可是她還是……而且偷偷的,兩個月了,誰都沒告訴……」

  「她一直想要見你,已經要了很久,但是誰都知道今天白先生宣判——」

  該死!——羅蘭心想,這兩個月,這兩月她一直都在為了瑞德的事奔走,她完全把媚蘭拋在了腦後。如果她能來看望媚蘭,媚蘭也許會把懷孕的事告訴給她,然後她就能去告訴米德醫生,然後讓人們采取措施?

  米德太太帶著羅蘭沿著走廊拐了一個彎,她迎面遇上了衛希禮。

  希禮大約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羅蘭,他站定了和羅蘭打招呼,眼裡卻流露出驚恐——那種小孩似的,怕被羅蘭責怪的驚恐。這種表情羅蘭只在小韋德臉上看見過。

  她突然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這個男人曾經低著頭在自己面前說:「我會全部是你的。」

  而她哈哈大笑著回:「你難道要為我守貞嗎?」

  如果她當時真的答應了,點了頭,是不是媚蘭就不會……

  羅蘭突然向前走上一步,用力地甩了衛希禮一個巴掌,聲音清脆響亮,在這整座房子裡嗡嗡地回蕩。

  跟在羅蘭身後的米德太太直接看傻了。

  希禮那張蒼白而疲倦的臉上多了一個紅紅的掌印,他捂著臉,凄涼地抬起頭來。他生命中的兩個女人,一個他正在失去,另一個,他已經失去了。

  羅蘭自己也怔在原地。

  她原本的個性是謙和禮貌,遇事冷靜。所以這一掌不能算是她打的,應該算是郝思嘉打的。

  她好像記得在那一幀「回憶殺」裡,很多年前,在十二橡樹的某間閱讀室裡,思嘉也曾經這樣伸出手,毫不猶豫地甩出一掌——

  「拜托,希禮,振作一點,想想辦法,救救她!」

  聲音顫抖,這是羅蘭靠自己的理智說出來的言語。

  米德太太恍然大悟:原來是要靠這一掌喚醒完全慌了神的衛先生啊!遇上這種事,韓太太還算是……有定力。

  而白瑞德的聲音在她們剛才經過的走廊入口處響起,聲音低沉地提醒:「米德太太、衛先生,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

  米德太太這時趕緊跳出來:「媚蘭要見思嘉,她要見思嘉——你們先讓她見見思嘉——」

  這位太太突然表現出了勇敢,拉著羅蘭的手,直接繞過了衛希禮,帶著羅蘭來到一間小房間的門口。

  衛英蒂等在這裡。

  她聽到了剛才走廊上的動靜,因此看向羅蘭的眼光有些復雜——既厭憎羅蘭那莽撞無禮的行為,卻又好像覺得她做的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衛英蒂與羅蘭對視的時候,米德太太輕輕敲了敲門。米德大夫從門裡出來,見到羅蘭來了只管匆匆地說:「你來啦,不要讓她多說什麼,你說兩句——讓她安心的話,讓她能安心離開的話……」

  羅蘭聽見大夫這麼說,她的心就像是直接沉去了大洋深處。

  但是她卻壓低了聲音,斬釘截鐵地對米德大夫說:「我要救活她,我一定要救活她。」

  說著,羅蘭就往媚蘭屋裡去。

  米德大夫被她兩句話一搶白,頓時氣白了臉呆在原地。米德太太卻痛心地安慰丈夫:「讓她去,讓她去吧……」

  大概被這突然而來的噩耗氣糊塗了的人,說什麼都能被人原諒吧。

  羅蘭眼前一暗——媚蘭的屋子裡沒有多少光線,一副厚重的窗簾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整個窗戶,掛在那裡,像是一塊深色難看的光斑。

  她嗅著室內那種淡淡的、陳年家具的氣味,突然想起了塔拉——在塔拉的時候,媚蘭也病了很久,但是她終於還是好了起來。

  這次也會一樣。

  羅蘭突然覺得,在這個位面裡她最嫉妒的人是媚蘭,最依賴的人也是媚蘭。如果媚蘭不在,那麼她的路似乎就沒辦法也沒必要,繼續往下走了。

  「梅利,是我!」

  她靠近媚蘭的床鋪,在那一大堆被褥和毯子之間找到了媚蘭小小的身體,把媚蘭冰冷的小手握在手心裡。

  媚蘭似乎感覺到了她,身體輕輕一動。

  「思嘉——」

  「你……你別說話,聽我說。」

  羅蘭想起大夫的話,頓時搶在媚蘭要繼續開口之前——

  「你怎麼……這麼傻?」

  她一開口,卻覺得這樣的感情真的很難控制,她沒辦法讓自己控制住淚水與哭腔,她瞬間就覺得自己鼻子完全被堵住了,用盡力氣,卻也只能讓自己止住抽泣,她甚至沒辦法完整地說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羅蘭低下頭,用力咬住嘴唇,想讓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平靜下來。

  她還有極其重要的話要說。

  她卻覺得媚蘭的手就在她臉頰旁邊——

  是媚蘭伸出手指,在輕輕纏繞著羅蘭微卷的長頭發,就像羅蘭離開塔拉之前的那個夜晚,她們倆並肩坐在辦公室裡說話一樣。

  「傻……思嘉,因為我……愛他呀!」

  媚蘭的語氣,就像是在哄韋德或者博。

  「……就像你愛查理……」

  羅蘭低下頭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眼裡的淚光。

  媚蘭盲目信任了一輩子——相信她愛的那些人們,會永遠這麼相親相愛地生活下去。她從來不知道那些殘忍的真相,甚至即使看到了也從不相信。

  而羅蘭現在才明白過來,她是多麼需要身邊有一個媚蘭這樣的人啊,媚蘭就像是一盞燈,一束光,讓她即便在最深沉的絕望裡,也知道身邊會站著這樣一個朋友,絕不會背叛。

  「梅利,你聽我說!」

  羅蘭下定決心,她一定要讓媚蘭在這個世上繼續活下去。

  「上帝給了我一件禮物,他會讓我在這個世上完成任何一件常人絕對做不到的事——」

  她低頭去吻了吻媚蘭那只小手。

  「梅利,不要怕,我要救活你!」

  她抬頭看見媚蘭的眼裡有什麼閃爍了一下,但是那希望的光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

  媚蘭幽幽地嘆出一口氣:「哦,思嘉,聽我說——」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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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飄位面39

  在看見媚蘭的那一瞬間,羅蘭決定使用她的「萬能卡」。

  按照露娜說的,這種「萬能卡」是各名著位面裡最有價值的財富,作弊利器,關鍵時刻的救命稻草。

  羅蘭以後還會前往其它位面,在那裡也許會遇上更棘手的問題,會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這張「萬能卡」。

  但她還是決定在這裡把「萬能卡」用出來,挽救媚蘭的生命。

  她身邊永遠需要這樣一個人物,堅不可摧的力量,永遠忠誠的朋友。為了媚蘭,讓她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但是在她把決定告訴媚蘭之後,媚蘭流露出了一點點吃驚,隨即疲倦地把雙眼閉上。

  羅蘭聽見她鼻音濃重地叫了一聲:「思嘉——」

  「你懂得……什麼是愛嗎?」

  羅蘭一怔,媚蘭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問起這個?

  至於什麼是愛……

  白瑞德總說她在感情這門課程上,還根本沒入門。對此羅蘭就算不服氣也不行——她原本是種田選手,對於名著位面裡各種復雜的感情糾葛根本一竅不通。

  但是米德大夫提醒過她,不要讓媚蘭多說話。

  於是羅蘭硬著頭皮說:「我懂,梅利,我當然懂!」

  話說,這個位面裡,確實一直有人在教給她什麼是愛情。

  白瑞德告訴她,愛能令人奮不顧身;

  他又告訴她,愛又是獨占的,一顆心裡容不下第二個人;

  菲利普和埃倫告訴她,愛是稀缺的,一旦錯過了,就會追悔莫及,抱憾終身;

  威爾和卡麗恩告訴她,愛是療愈的,能夠彌合破碎的軀體和破碎的心;

  而媚蘭也同樣告訴她,愛是令人盲目的,痴心錯付的人很難意識到自己是痴心錯付。

  為了回應媚蘭的問題,羅蘭硬著頭皮先拋出了一個答案:「愛……愛能令人奮不顧身。」

  媚蘭眼睛一亮,眼神裡寫滿了贊許:「親愛的,謝謝你的……愛!」

  如果不是因為愛,郝思嘉就不會把剛剛生產的媚蘭從戰火紛飛的亞特蘭大救出來,帶回塔拉,想盡一切辦法供養她和她的孩子。

  她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以為自己是為了對希禮的承諾才會這麼做,可實際上她是愛媚蘭的,是那種手足之愛,也是對媚蘭寬厚仁愛的回應。

  片刻之後,媚蘭的眼神又漸漸黯淡下去。

  「可是,愛……多數時候,是默默犧牲……」

  媚蘭臥在床榻上,那顆小小的腦袋深深地陷在柔軟的枕頭裡。

  她望著天花板,她既像是在回應羅蘭,又像是在獨自嘆息。

  羅蘭的心頓時像是抽了一下。

  奮不顧身的愛情究竟能有多持久?而世上又有多少人為了他們心中的情感在默默付出。

  「思嘉,上帝愛你,眷顧你……給你,禮物……」

  媚蘭艱難地復述羅蘭之前的話。

  出奇的是,此前米德大夫差點兒因為羅蘭的話生氣得跳起來;而媚蘭卻對羅蘭的話深信無疑——她的眼神明白在說:思嘉,上帝賜予你什麼禮物都是理所應當的。

  羅蘭再次緊握住了媚蘭的手,在心裡大喊:媚蘭,接受它,接受這張「萬能卡」。

  媚蘭卻無力的閉上了眼睛,然後又睜開:

  「思嘉,上帝的禮物……留給你自己……」

  「不!」

  激動的話語一連串地從羅蘭口裡冒出來:

  「梅利,活下去,跟我一起活下去,你要看到博長大,看到他上大學。」

  「你也要看著我,看著我在新奧爾良做出更多的成績,更大的事業……」

  「梅利,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活下去,可以活得很好,比誰都要好……梅利!」

  媚蘭再次閉上眼:「可是,思嘉,你明白嗎?」

  「有些時候,愛……是令人疲憊的。」

  這一聲嘆息像是一枚大錘,重重地打在羅蘭的心上。

  她感覺自己的雙膝一下子磕在媚蘭床榻前的地板上,她跪下來,淚眼婆娑地望著榻上瘦小的女人。

  媚蘭是明白的,從頭到尾都明白。

  媚蘭卻依舊選擇了愛她,愛希禮。

  但她在得不到回應的情形下一直在付出她的愛,以至於這些愛把她掏空了,令她枯竭了。

  羅蘭伸手捂住嘴,控制自己,沒讓那一聲嗚咽從口中溢出。

  她忿忿不平地想:為什麼呢?為什麼這麼好的女人要愛希禮呢?

  「我累了……想睡。」媚蘭喃喃地說。

  羅蘭卻知道她指的是安穩地躺在亞特蘭大韓家的墓園裡,躺在查理身邊,躺在韓家的祖先們身邊,永遠不要再嘔心瀝血地付出感情,永遠享受安寧。

  「思嘉,有你在……我很放心。」

  「我要拜托你……」

  媚蘭都說了什麼?

  羅蘭只管渾渾噩噩的聽著,心裡卻只有一個念頭:媚蘭不要她的「萬能卡」,媚蘭不要她救她……

  她像是一個壞孩子,偶爾想要做一次無私的好事卻被斷然拒絕,心裡又委屈又堵得慌,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允諾對方對她提出的任何其他要求。

  「我,我會——」

  我會照顧博,我會照顧希禮。

  我會做到你希望的一切——

  可是媚蘭啊,沒有你,這世上就少了一個最溫柔最包容的靈魂。沒有誰能代替你活下去啊!

  「還有瑞德……」

  「思嘉,和他在一起……」

  「他那麼有趣,又那麼愛你。」

  羅蘭:瑞德……

  她確實希望瑞德此刻在她身邊,因為她覺得悲傷馬上就要把她壓垮了。

  「別了思嘉……我要睡了……」

  最終是米德大夫打開了門,把羅蘭扶了出去。

  大夫看著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原諒了她此前的言語唐突。

  取代她聆聽媚蘭遺言的人成了衛希禮和英蒂兄妹兩個。

  羅蘭昏昏沉沉地走出這幢房子,一打開房門,南方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照耀著她,刺目的光線令她頭暈目眩。

  她邁出腳步的時候覺得腳有些軟,她眼前一黑,直接向前栽倒下去。

  她倒下的時候心裡還在想: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位面如此具有挑戰了,因為這裡孕育了太多太深厚濃重的感情,人們的愛憎都像是南方的陽光一樣強烈。

  但至少,她終於了解了什麼是愛。

  羅蘭苦笑——她也沒想到,種田選手竟然也有需要回答情感答卷的這一天。

  然而她卻直接摔進了一雙堅實的胳膊裡。

  「思嘉,思嘉別怕——」

  「還有我,還有我在這裡……」

  白瑞德像是接過了媚蘭的接力棒,勉力支撐著她。

  他把她扶上了車,他自己駕車,卻讓她坐在自己旁邊。

  他伸出胳膊緊緊地攬著她,讓她靠著自己,倚靠著自己。

  「思嘉,你想去哪裡?」

  「我可以帶你去教堂、去塔拉、去亞特蘭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想去……」

  我想去海邊,想要每天泛舟密西西比河上,坐觀朝陽升起,群鳥飛行,群魚潛泳,數一數蘆葦深處到底潛伏了多少只鱷魚……

  我也想回塔拉,坐在風中搖曳的茶樹身邊,聽河畔濤聲,看著面前顏色深沉的紅土地,和在紅土上綿延的大片大片棉田……

  「我都帶你去……」

  他貼在她耳邊,悄悄地說。

  有瑞德在,羅蘭漸漸感到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她感受到新鮮空氣在她的臉頰兩側流動,

  誤入城市的海鷗在上空振翅嘶鳴,

  她聽到遠處鐘聲在敲響,當當當當——

  昭告這個世界又失去了一個,最純潔美好的靈魂。

  意識終於清醒地回到了身體裡。

  她終於回想起來,媚蘭,現在她已經沒有了媚蘭。

  她突然痛哭失聲。

  當著新奧爾良的街道上許多錯愕的行人。

  瑞德把馬車泊在路邊,用手臂環著她,小聲地哄著。

  她知道這個位面的經歷已經為她的人生永遠烙上烙印,就像是那首歌裡唱的——

  「這些年來的笑容和淚痕,

  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樣。1」

  她永遠背負上了這些回憶,但是同樣的,她以後的人生裡,似乎也永遠多了媚蘭給她的勇氣加持。

  「思嘉,思嘉別哭。」

  「我在,我還在這裡……」

  瑞德抱緊了她,就像是會抱一輩子一樣。

  或許我會在你高光的時刻安靜旁觀,但我不會錯過你人生的最低點。

  「蘭蘭,快!」

  「你在位面裡還有最後15分鐘!」

  羅蘭猛地清醒過來。

  她大概是痛哭了一場,在渾渾噩噩之間被白瑞德送回了自己的居所。

  小貓在她的枕頭邊焦急地跳來跳去。

  「這麼突然的嗎?」羅蘭不敢相信。

  她明明……剛剛答應了媚蘭,在這個位面裡,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啊!

  「蘭蘭,不要再浪費時間,快,快去見白瑞德……」

  羅蘭馬上翻身坐起來,問露娜:「還是要他幫我拉票嗎?」

  露娜:「蘭蘭,你怎麼還總是一副不開竅的樣子。他愛你,你快去和他商量一下,以後怎麼才能在其他位面碰面……」

  羅蘭:……!

  露娜剛剛說完這一句,貓貓「嗖」的一聲不見了。

  該死!——羅蘭心想,一定是位面方把她的經紀人在位面結束之前先調離了位面。可好歹也讓貓貓把話說完呀。

  「以後怎麼才能在其他位面碰面……」

  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明顯的提示了。

  羅蘭這時終於醒悟了:原來,原來白瑞德不只是個原著人物,他和她一樣,也是來自位面外的現代靈魂。

  她匆匆忙忙地穿上鞋子,攏了攏頭發就准備出門。剛邁步時,羅蘭終於想起露娜以前對她說過的,位面bug的事。

  「……位面外的真人不慎誤入位面,因為人設契合而自動成為了這個位面中的某個人物……」

  「……他其實也挺慘的,因為是誤入,他的『轉移艙』已經被挪走了,想要回到位面之外會很困難。」

  是的,白瑞德來自位面外——她早就該意識到的。

  他擁有這個時代的人所沒有的思想,他的灑脫也多半來自於這種思想帶給他的底氣。

  而貓貓也一直在給羅蘭各種提示:小小的奶牛貓誰抱都可以,就是瑞德不行。

  唉!——羅蘭伸手一拍腦門:她怎麼早沒想到呢?

  羅蘭衝下小樓,見到白瑞德正站在門外的空地上等她。

  「瑞德,」羅蘭直接衝上去,抱住了白瑞德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說,「我已經知道了一切。」

  「終於——」

  瑞德也伸臂抱住她,在她耳邊發出一聲幸福的嘆息。

  「可是我們只剩最後十來分鐘了。」

  十多分鐘之後,用以維持這個位面的虛擬技術將會暫停,位面裡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會靜止,等待重置,代碼會重寫,一切都會回到他們/它們最初始的狀態去。

  「哦,瑞德,可是你……你和位面制作方談好了解決方案沒有?你要怎麼離開位面?」

  羅蘭真心實意地替對方著急。

  「大概算是對我誤入位面的懲罰吧!」白瑞德笑著說,「沒辦法在很短的時間裡離開位面。制作方的意思是,我可以選擇參加下一季的《飄》位面,反正駕輕就熟……」

  羅蘭頓時有點失落:這樣他就會遇到另一個郝思嘉,或者另一個韓媚蘭。她是沒辦法再陪在他身邊了。

  「……當然,如果技術允許,也許我也能去別的名著位面轉轉,但現在能去哪些位面還完全沒有消息。」

  他聳聳肩:「但最後我想要徹底離開位面,還是得從這個位面出發,才能登得上轉移艙。」

  「制作方說得漂亮得很,在位面裡多待一陣也沒什麼。有人在同一個位面裡連待了十幾季,最終也好端端地離開了位面,名利雙收……」

  羅蘭:啊這……不就是她上個位面遇到的伯爵嗎?

  話雖如此,他們馬上就要分別了,她還是感到不舍。

  「瑞德,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這正是我想問的,你下一個位面會去哪裡?」

  羅蘭搖搖頭:「我不知道。」

  通常來說,她去哪個位面都是露娜替她決定的,且不說露娜還有沒有幫她談好下一個位面,即使是貓貓已經知道消息了,她現在也已經被傳送離開這裡了。

  「那麼,」白瑞德一對深沉的黑色眸子緊緊地盯著她,「告訴我你的本名,給我一個記號,讓我能夠在陌生的世界裡找到你。」

  羅蘭凝望著他,看見他眼睛裡映出一對小小的影子。

  她在想像這對影子是她自己本來的相貌——

  既然他總是能夠直接看透她的內心,那麼想必也應該知曉她的靈魂,究竟是一副什麼模樣。

  在位面外的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裡他或許有機會能找到自己。

  如果他們在各自的位面闖蕩之後,還能記得彼此,還願意找到彼此的話。

  她又心虛了,她又像是鋪開了那張最不擅長的試卷——在這種事情上她是沒有自信的,她不確定他擁有足夠堅定的感情。

  她看過太多在位面裡曇花一現的戀愛了。

  位面其實也給選手創造了體驗感情的機會,愛過了就跑,誰還顧得上以後,將來,會在哪裡相見——反正換一個位面,就換了一副皮囊、形像、性格、人設……會遇見別的選手、原著人物……這麼多的位面,這麼多的誘惑與刺激……

  這種不自信讓她找起了借口:「可是……可是在別的位面,即使見到了你也不一定能認出我——」

  她會步入新的位面,改頭換面,使用一個嶄新的名字,體驗全新的環境和與此前完全不同的感情。

  「告訴我——」

  白瑞德捉住了她的雙手,把它們緊緊地握在自己胸前。

  他那雙黑眼睛專注地凝望著她的,他的眼裡全寫滿了自信,就像是羅蘭面對土地時那樣。

  他的眼神是壓迫的,仿佛在說:親愛的,記得菲利普嗎?錯過會追悔莫及,所以你要給我一條線索,讓我找到你。

  他的眼神同時也是挑釁的,仿佛在說:難道你不敢?還是說……你只想要撩了就跑?

  羅蘭被他這麼一激,果斷地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告訴他:「我的名字是——」

  「羅蘭?」瑞德滿眼是笑,點著頭說:「是個好聽的名字。」

  「以後無論我身處何方,遇到怎樣的困境,我都會先想起這個名字。」

  他那一對雙臂把她身體緊緊箍住,他的嘴唇落在她的額頭上,鼻尖上,最後落在她的唇上。

  「不論你成為什麼樣的角色,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會找到你,我發誓——」

  羅蘭在位面裡的時間還剩下一分十七秒,她和白瑞德一道,手牽手走在新奧爾良港口邊的大道上。

  虛擬技術的效果已經開始消減,羅蘭和瑞德眼前的景像開始分崩離析。他們倆面前的藍色天空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源代碼,整整齊齊的一行一行,像是鳥群成群結隊從天邊飛過。

  海岸也在消失,他們並肩走去的方向已經不再是港口的堤岸,而是漸漸褪去鮮活的色彩,成為一片渺茫的虛空。

  這副景像,既盛大瑰麗又奇幻詭異。

  羅蘭還從未看到過這種景像,大概以前她完成位面的時候總是帶著滿足的喜悅輕松離開,不用等到位面開始重置的時候。

  但這一次,她卻感受到無限留戀、無限回味……這不是一個讓她毫無遺憾的位面,但這也是第一個,讓她直到最後一分一秒,也不想離開的位面。

  一切都在消失之中,愛過恨過的,都是虛幻;唯有她身邊的這個人,寬大的手掌溫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他竟然是真實的。

  羅蘭雖然牽著一個再真實不過的人,但是眼前這消磨殆盡的幾十秒,很可能是他們此生共度的最後幾十秒。

  「羅蘭別怕,我們要對彼此有信心,相信我們一定會順利重逢。」

  白瑞德握著她的手,面對著眼前這片在真實世界裡見不到的異像,十分豪邁地大聲說,「盡管我現在還沒有想到任何辦法……」

  羅蘭:……謝謝你的樂觀主義精神!

  在這個位面開始讀秒倒計時之前,她聽見瑞德對她說:

  「親愛的,在位面外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想這件事吧——」

  「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

  「畢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第127章 三劍客位面1

  羅蘭家的小陽台上,有一株茶樹正沐浴在陽光下。

  這株小茶樹看起來其貌不揚,但是懂行的人都懂——它是如今風靡全世界的華夏茶種,「大紅袍」。

  據說這一株尤為珍貴,它是直接從母株上取下扦插成活的,因此保持了母株的所有特點。它不是大紅袍的子子孫孫,它就是大紅袍本尊。

  這種嬌貴而苛刻的作物除了需要適宜的土壤、環境與氣候以外,還需要種植者無微不至的照顧。事實上,它是難得的幾種,在22世界都還未實現無土栽培的作物之一。

  而羅蘭家的陽台,則完美模擬了福建武夷的全部自然條件。

  再加上主人豐富的農學知識和精湛的記憶,這株小茶樹生得茁壯,品相看起來絲毫不遜於遠在武夷山的母株。

  羅蘭則在陽台上一絲不苟地忙碌,她檢查了濕度、溫度和土壤的酸堿度之後,又將葉片一片片翻開,看看樹葉後面會不會有因為真菌而引起的斑點——這是陽台種茶很容易出現的問題,但只要留心就能很容易避免。

  她的陽台外面,遠處有很多人在向她揮手。甚至有人打出大幅招牌:「祝願種田女神羅蘭早日重新出山!」

  羅蘭在陽台上忙完就回去了,似乎根本沒有見到這些遠遠向她打招呼的粉絲。

  可事實上她心裡正懊悔著——早知道前些日子就不把她在陽台上種茶的照片放在個人主頁上了。

  那張照片,不僅讓全世界都知道了她現在正在休假,也讓粉絲們順藤摸瓜找到了她的家——試問,天底下還有誰能在自家的陽台上種植大紅袍呢?

  羅蘭在離開了《飄》位面之後,沒有馬上繼續投入下一個位面,而是選擇了休假,讓自己能從《飄》位面那巨大的體力和情感消耗中恢復過來。

  而本季《飄》位面分給她的分紅,其實足以支持她在家賦閑好一陣子,完全不用擔心生計。另外,位面的分紅竟然還持續不斷,源源而來——《飄》位面的各種美食,連同它們的材料包和調料包一起,成了最暢銷的產品。

  用露娜的話來說,參加了這一季位面之後,羅蘭這輩子都已經基本上不用再為別人打工了。

  這段時間裡,她動用了各種私人關系,去查誤入《飄》位面的「白瑞德」究竟是何方神聖,現在又究竟去了哪裡。

  原本已經都要查到了,卻被《飄》位面的制作方攔住,說:「對不起,羅蘭小姐,這是選手的個人。您和他雖然關系密切,但我們在聯系到他,取得授權之前,還是沒辦法向您透露。」

  羅蘭:……好吧!

  她和瑞德,匆匆一遇就這樣分開了。她不知他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他現在會在哪個位面混跡。

  就算是為他擔心到夜不能寐,也照樣於事無補。

  所以羅蘭踐行了自己的宣言——「沒了白瑞德,我還是我」。

  該怎麼過日子,羅蘭就還是怎麼過日子。

  只不過她清楚自己發生了什麼變化——她懂得思念了。過去在位面裡共同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現在回想起來,都十分甘甜。

  等到下次再見,她必定會珍惜,任何時光——只要他們能在一起。

  她剛關上了陽台的門,就聽見露娜咋咋呼呼的聲音在她的客廳裡響起來。這個經紀人自來熟地衝進了她的家,大呼小叫著:

  「蘭蘭,蘭蘭,絕好機會,千載難逢……」

  「頂級配置名著位面,故事情節曲折離奇,涉及宮廷、權謀、愛情、欺騙、暗殺、戰爭……」

  「露娜,我是種田選手!」

  羅蘭白了自己的經紀人一眼。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什麼宮廷啦權謀啦,都不是她的強項。去參加那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在自家種種茶。

  「不不不,制作方說了,他們就是需要頂級種田選手。」

  露娜難抑一臉的興奮。

  自從從上一個位面出來,露娜又經過了艱苦卓絕的鍛煉,恢復了她苗條的身材,這時候正精神奕奕地站在羅蘭面前,手中抱著一疊資料,向羅蘭滔滔不絕地介紹:

  「這次的位面制作方絕對不是『飄位面』那樣的草台班子。他們是真正的頂配、頂配……從來沒有出現過bug。」

  「他們在決定邀請你之前,觀看了你之前三個名著位面的所有表現,確定你就是他們最想要的人……」

  羅蘭冷靜地對露娜說:「說重點!」

  露娜深吸一口氣——她家的選手還是這樣一副直來直往的脾氣。

  「最重要的是,蘭蘭,這是第一個,邀請觀眾直接進入位面進行互動的位面!」

  「什麼?」

  羅蘭倒不知道位面還有這種玩法,露出了「願聞其詳」的表情。

  露娜:有門兒!

  她馬上坐在羅蘭身邊,向她的選手娓娓道來。

  「蘭蘭,你還記得在『基督山位面』的時候,你的歌劇院那幾場精彩絕倫的公演嗎?」

  羅蘭點點頭。

  她在「基督山位面」裡,自己擁有一個歌劇院,她本人又有原著人物所給予的女高音和「絕對音准」天賦,因此完成了幾場極為精彩的演出。

  「在你完成了位面裡的演出之後,制作方嘗試了邀請觀眾進入虛擬位面,欣賞歌劇,甚至還讓觀眾能夠點播劇目,甚至還有非常有實力的觀眾上台一起演唱——效果相當不錯。」

  「在那之後,制作方就決定開創一個新的『名著位面』,符合資格的觀眾可以進入位面,和選手們一起,完成位面故事。」

  羅蘭聽了眼前一亮:「這聽起來很有意思。」

  露娜頓時滿臉嘚瑟:「看吧,看我有多了解你?」

  「具體怎麼做呢?」羅蘭來了興趣,就繼續尋根問底,「觀眾進入位面也靠抽角色嗎?」

  「不,觀眾們進入位面,按照他們的等級獲取位面中人物的身份,比如說農民、騎士、教士、官員、貴族等等……」

  露娜把「農民」列為第一位。

  羅蘭:這話我愛聽。

  可以推想,「農民」應該是積分等級最低的入門身份。但這意味著羅蘭很可能在位面的開始階段就積聚一股能夠支持自己的力量。

  「觀眾進入位面以後,可以選擇與選手們合作,合作取得成就能夠令他們獲得積分,讓他們獲取更高等的身份、財富、權力……等等。和他們合作得好,相應的選手也能獲得更高的積分。」

  羅蘭以手支頤,點著頭說:「所以,進入位面的觀眾,其實就相當於全息游戲裡的玩家身份。」

  露娜點點頭:「沒錯!」

  「而選手們既要完成自己在位面裡故事線,同時也要和玩家互動?」

  「對極了!」

  羅蘭頓時沉思:「嗯,這聽起來確實很有趣。」

  「所以呢,位面方才選擇了這樣一個名著位面,既有宮廷權謀,又有普通人過著的小日子;既有場面宏大的戰爭,又有單對單的劍客決鬥……」

  「說罷,是哪一本名著?」

  羅蘭轉頭望著她的書架。

  這次休假,羅蘭自然惡補了好多本名著,除了當年在查令十字街的書商那裡匆匆看過的書本之外,她又看了不少,不至於像以前那樣,對原著劇情完全不了解,一問三不知了。

  「和《基督山伯爵》是同一位作者,大仲馬的著作,《三劍客》。」

  羅蘭點頭表示了解了。

  「蘭蘭,你決定參加嗎?」露娜急切地問。

  「要知道,你現在擁有整個名著位面的粉絲基礎,有你加入,會有很多粉絲慕名而來,想要進入位面與你互動的。」

  她深知自己的選手現在實在不缺什麼,唯有真正「有趣」的位面才能打動她。

  但是「三劍客位面」由於邀請大量觀眾加入互動的緣故,將獲得超出以往任何名著位面的收益。如果羅蘭答應加入,她這個經紀人不僅臉上有光,也將實實在在地獲得一大筆簽約費。

  「嗯,」羅蘭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句,「大概會有多少觀眾進入位面?」

  露娜說:「視劇情而定,制作方估計每個選手有機會接觸的觀眾在十人以內到數千人不等。」

  每個選手接觸的觀眾數量不同——這想必也是選手的角色身份使然,能夠接觸到觀眾數量也會有差別。

  「露娜,這次你會和我一起去嗎?」羅蘭在聽完了露娜的全部介紹之後,溫和地問她的經紀人。

  露娜頓時露出躊躇。

  「蘭蘭,你也知道,這個位面的年代有點兒早——」

  《三劍客》的故事時間在十七世紀二十年代,歐洲還在進行風起雲湧的宗教改革,各地的文化和科技發展水平很不均衡,先進的也未見得有多先進,但是落後的那是真落後。

  「我在位面裡的固定形像是一只貓,雖然僥幸不是一只黑貓,可是貓在那個年代多少還是有點危險。」

  中世紀時,貓被視作惡魔的化身,是女巫的隨從。在17世紀上半葉,對於女巫的宗教審判還未完全終止,民間的各種虐貓行動自然也從來沒有停歇。

  露娜害怕進入這麼早期的位面,也情有可原。

  羅蘭想了想,誠摯地說:「露娜,我需要你。」

  「你在位面裡,對我就已經是很大的支持。」

  「更何況,這次在位面裡我可能會直接面對很多來自位面外的觀眾,我會是一個夾在現代社會和位面角色之間的人物。」

  「我甚至會需要你在必要的時候幫我向觀眾做一些必要的溝通。在位面裡,你能和我交流,就也一定能和進入位面的觀眾交流。」

  露娜越聽越驕傲:羅蘭說得對,貓貓的能量可大了。

  「而你,作為我的伙伴和盟友,我自然要給你無微不至的保護和照顧。你可以放心,我在位面裡放棄誰都不可能放棄你。」

  「露娜,我們在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位面,我們是真正情比金堅的朋友。」

  「我需要你!」

  羅蘭向露娜張開雙臂。

  露娜已經感動得快要哭了,她撲上去抱著了她的選手,同時想起了上一個位面的羅蘭和媚蘭——這兩位之間是真正堅定的女性友誼,相互支持,堅不可摧。

  貓貓也想像那樣支持羅蘭!

  於是,一切都決定了。羅蘭把位面外的事務都交代給了親友,把「大紅袍」交給了一位「鐵杆粉絲」照顧,然後就和露娜一道,進入「三劍客位面」。

  至於成為什麼角色……這個位面裡的女性角色不算多,但是也身份各異,有身份尊貴的王後,也有平凡的衣著侍女,有天真善良的美麗少婦,也有心狠手辣的大反派。

  羅蘭面對人物卡,忍不住暗自祈禱一句,這才伸手抽卡。

  「我去——」

  露娜好奇地湊上來看羅蘭抽到的人物卡。

  經紀人也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慨:

  「啊這——」

  只見人物卡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米萊迪」。

  貓貓只能搖著頭表示,某選手的抽卡手氣也實在太差了一點。

  米萊迪是全書最大的女反派,為人心狠手辣,有如蛇蠍。

  「不,我想——或許這是我想要的角色。」

  大仲馬筆下將這個人物描繪為徹頭徹尾的壞,但同時業務能力那也是真的強,甚至連主人公達達尼昂都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一度毫無招架之力。

  如果她能夠讓「米萊迪」逆風翻盤,那麼可能能成為名著位面上最獨樹一幟的人物。

  另外她還將有進入位面的「觀眾」們幫忙,或許,他們真的能一起創造出絕對與眾不同的「三劍客」位面。

  轉眼間到了進入「轉移艙」的時候。

  觀眾們想要進入位面,將有更為詳細而復雜的流程。羅蘭和露娜只要按時進入轉移艙就可以了。

  誰知羅蘭剛剛准備進艙的時候,一名位面制作方的工作人員匆匆跑過來,對羅蘭公事公辦地說:「羅蘭小姐,位面制作方對於您進入位面的風險予以提示——」

  「根據您抽選的人物角色,您進入位面時,可能會直接進入令人感到恐懼的場景。根據位面真人秀風險提示條例,制作方有責任提醒您,冷靜沉著,小心應對……」

  羅蘭:一進位面就是十分恐怖的情形?

  她低頭略想了想原著劇情,她頓時推算出了三四個時間節點,都可能是「米萊迪」這個人物有機會遇到致命危險的。

  ——這個人物真的很不省心那!


第128章 三劍客位面2

  果然!

  羅蘭進入位面的時候,迎接她的是急速下墜的失重感。令她的心猛地提起來——

  好在瞬間她就墜地了,「砰」地一聲摔在了柔軟的地面上。

  嚴重的麻痹感從雙臂傳來,肩胛骨的位置像是要活生生被撕斷一樣。

  「這個位面的制作方確實不是個草台班子,連身體的麻痹與疼痛感都做得如此逼真。」

  羅蘭咬著牙等待雙臂慢慢恢復知覺,心裡卻發出這樣的感(吐)慨(槽)——不愧是頂配位面。

  她抬起頭,慢慢打量眼前的景像。

  現在是深夜,月光皎皎,銀輝從高大樹叢的參差枝葉間灑落。

  她置身於樹林邊緣,面對一小片開闊地帶,能夠聽到潺潺的流水聲,附近有一條小河緩緩流過。

  周圍沒有人聲,除了水聲之外,只能偶爾聽見貓頭鷹凄厲地叫上一兩聲。

  羅蘭突然想起這種動物的叫聲一向被認為是不吉利的,如果被貓頭鷹數清楚了有多少根眉毛,下一步死神就會前來取她的性命了。

  頂配位面麼,氣氛渲染自然也做得很好。

  連她這樣見慣了各種大場面的選手也禁不住覺得有些恐怖。

  羅蘭的手臂漸漸能夠活動,她准備伸出手相互摩擦,幫助恢復血液流通。

  誰知她一低頭,看到自己從脖子以下,一直到腳脖子,竟然全打滿了「馬賽克」。

  羅蘭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揉眼睛:她是一個選手啊!怎麼「馬賽克」打到她眼裡來了?

  再睜眼,看自己,竟然還是馬賽克滿身,渾身上下,除了一對玉臂,兩只白玉似的雙足,全部被大塊大塊的馬賽克遮蓋。

  羅蘭只能伸手摸摸自己的身體,發現身上穿著的竟然還是她進入轉移艙時的緊身衣。

  通常來說,進入位面的時候,選手就會自動轉化為位面裡人物的形像,位面外的衣飾不會展示出來。

  現在她這樣,貼身穿著的還是來自位面外的緊身衣,全身上下都打滿馬賽克,那麼她在位面裡的真實形像應該是——正光著。

  可以想像,位面外的觀眾看見她此刻的模樣,絕對能憑空想像出無比香艷的場面,因為她是個很美的女人——一頭柔軟的金發如瀑布般灑在腦後,偶爾有幾鬈落在肩上。她的四肢勻稱修長,膚白勝雪。

  而她的右臂肩頭,有一個小小的烙印,是一朵百合花。

  這朵烙印的百合花,給她平添了幾分美艷與神秘。

  羅蘭先活動開了身體,慢慢扶著柔軟的草地起身,開始檢視四周。

  她抬頭看見身後的巨樹上殘留著一截繩子,而她剛才落下來地方,也散落著長長一段草繩——很顯然,方才她一直被吊在樹上,時間久了繩子吃不住重量斷了,她才摔了下來。

  羅蘭再看看周圍,早先吊著她的那株老樹的樹根下,有一包裹成一團的東西,被淺淺地埋在土裡。埋東西的人太急了,以至於只在上面拋了一層浮土。

  她把東西撿回來,在月光下打開,只見那是一襲鬥篷,裡面包著一整套華麗的女袍、襯裙、被完全扯爛的束腰和裙撐。

  即便光線暗淡,還是可以看出整套衣飾質料昂貴,裝飾精美,而那件最華麗的長袍從背後處裂開了長長一道裂縫,看得出來是被人用匕首割開的。

  羅蘭扔掉了束胸和裙撐,留下了系一系還能穿的襯裙。她見那一襲鬥篷尚且完好,趕緊再用鬥篷把身體裹起來,果然——她的視力立即恢復了正常,眼前不再出現馬賽克。

  羅蘭忍不住失笑:這真是一個有趣的位面。

  脖子以下打馬賽克,不止對位面外的觀眾,對選手自己竟然也一樣。

  不過,通過這些僅有的線索,她已經知道自己這個角色剛剛遭遇了什麼。

  ——她剛剛被自己的丈夫「處決」了。

  她這個人物,目前的全名應該是安娜·德·拉費爾伯爵夫人,原本是一名姿色美艷的修女,真名叫夏洛特·貝克森。

  她不甘心修道院的寂寞生活,於是勾搭了主持修道院的神甫,約定兩人一起私奔。為了籌集這場「浪漫旅行」的旅費,神甫偷賣了修道院的聖器。

  於是,這兩人在逃跑之前雙雙被捕,被關進了監獄。然後他們又一起越獄,逃到異鄉,假扮成為一對兄妹。

  當地的領主德·拉費爾伯爵看上了她,她立即轉投伯爵的懷抱,拋棄了曾經為她付出一切的可憐神甫。

  然而她和德·拉費爾伯爵生活在一起沒多久,好日子又到了頭。

  某天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出去打獵的時候,墜馬暈厥,伯爵為了救她,用匕首劃開了她身上過緊的衣服,看到了她肩頭被烙印的百合花。

  看到了這個像征「罪行」的恥辱印記,伯爵再沒有打算救她,而是把她身上的衣服都剝去,把她的雙手反綁,吊在一棵樹上,打算讓她自己慢慢被吊死。

  羅蘭仰頭看看樹上還掛著的那截繩子,心裡忽然忍不住想笑。

  她在看原著的時候就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代入了這個人物,體會更深。

  ——德·拉費爾伯爵,你以前所有的柔情蜜意,現在看起來都是笑話吧!

  如果你真的曾經愛過這個女孩,至少要等她醒來,給她一次親口解釋的機會……

  現在看來,她的這個「丈夫」完全是一個活脫脫的無情人,不過是將妻子當成是個物件。一旦發覺她有可能影響到自己的名譽,就不惜一切代價,立即下狠手鏟除。

  羅蘭披著鬥篷站起來,即便是這件被德·拉費爾伯爵棄之如履的鬥篷,在靜夜裡給了她不少溫暖。

  這時附近傳來喵喵喵的貓叫聲。

  羅蘭雙眼一亮:「露娜!」

  ——好極了!

  她正等著她的經紀貓呢。

  貓貓四足並用,像一只矯健的小老虎一樣飛快的跑來,一躍就躍到羅蘭懷裡。

  羅蘭無奈地把鬥篷揭開給露娜看:「你看我這一身的馬賽克。」

  露娜喵喵一笑:「沒辦法,全年齡段位面嘛,脖子底下都要打碼。蘭蘭你再忍忍……」

  誰知羅蘭堅定地說:「露娜,請通知位面方,我要使用『萬能卡』。」

  貓貓:……!

  這只可憐的經紀貓險些又炸毛了。

  「蘭蘭,你……你經過那麼多困難,都熬過來了——你現在為了弄到衣服穿,卻要動用『萬能卡』?」

  「蘭蘭,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經紀貓擔心羅蘭,一進入位面就見到一身的馬賽克,一激動就打算使用「萬能卡」給自己找衣服穿。

  「露娜別鬧,你正式通知位面制作方,我要是用『萬能卡』,復活一個叫弗勞倫·德·布勒伊的男人,把他送回我身邊,並且暫時抹去他所有關於我的記憶,但在我需要的時候可以恢復。」

  露娜:放心了!

  原來她的選手不是要用復活卡買衣服呀。

  「好的,蘭蘭,我這就去找制作方,你等我通知。」

  露娜轉身就跑——只要她的選手不是一時衝動要用「萬能卡」換衣服穿,羅蘭做什麼決定她都支持。

  事實上,羅蘭使用「萬能卡」的決定是她深思熟慮的結果。

  前兩個位面,她的「萬能卡」一次都沒能用出去,甚至在上一個位面她想要用它來救活媚蘭,竟然因為媚蘭的拒絕而無法被使用,這令羅蘭不啻受到一次嚴重的打擊。

  顯然「萬能卡」並不是萬能的,既然如此,不如規劃好了就早早把它用掉。

  羅蘭要復活的這個弗勞倫·德·布勒伊,是本地教區的本堂神甫,也就是她這個人物的第一個情人,假扮的哥哥。

  米萊迪誘惑了弗勞倫,然後又甩掉了弗勞倫,轉投德·拉費爾伯爵的懷抱。導致弗勞倫萬念俱灰,返回了裡爾。

  在那裡,他發現他的兄長正在監獄裡代替他服刑頂罪,於是他去投案自首,並且在入獄當天就自盡了。

  羅蘭使用這張「萬能卡」,就是要把弗勞倫救活。

  只要有他活著,這位面中的「米萊迪」,就還沒有犯下任何致人死命的大罪過——如果她要為「米萊迪」洗白,那一定程度上還能洗一洗。

  很快她就要與德·拉費爾伯爵對質,她也需要弗勞倫這個人證,替她向德·拉費爾公爵佐證,證明她肩頭上那朵百合花的由來。

  「好了!」

  貓貓這次的任務完成的很順利。沒過多久,露娜就從草叢中向她跑來,喵喵地說:「好了,弗勞倫已經復活,出發回他的住處去了。從現在開始,他的故事線變成了他摔了一跤,摔破了頭,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別人都知道他是伯爵夫人的哥哥,但他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

  羅蘭:很好,這正是我想要的。

  「蘭蘭,你的衣服打算怎麼辦?」

  「比我想像得要好,我的衣服沒有完全被伯爵撕碎,大致還能補起來。然後我就要回到伯爵的莊園……」

  ……她就要回到德·拉費爾伯爵面前,和他當面對質,問問他這位高尚的貴族和騎士,「名譽謀殺」是否真的如此光榮,如此問心無愧。

  這時,濃重的夜色已經開始消散,叢林中開始彌漫若隱若現的白色霧氣。

  羅蘭決定沿著河流的方向往下游走。按照她的經驗,人們聚居的區域通常在河流兩側。無論是獲取食物還是與外界溝通,河流都給人類提供了便利。

  她在河邊找到了一條小徑,便邁著大步向下游走去。

  貓貓跟在她身邊,羅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

  「位面外觀眾進入位面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將「觀眾」引入名著位面,是「位面真人秀」前所未有的巨大變革。原本位面中只有四名選手,相當於擁有四個隨機變量——現在卻有可能有千千萬萬個隨機變量進入位面。

  這位面的故事線究竟能不能順利走完……羅蘭對此都有點不太肯定。

  「嗐,別提了。」

  貓貓一臉無奈,「你是不知道,位面外觀眾想要進入位面,先有一大堆協議和位面方的免責條款要簽署,麻煩著呢!」

  「是嗎?」

  羅蘭反問,「難道和全息游戲還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不不,蘭蘭,你千萬別把位面當成全息游戲,也千萬別把進入位面的觀眾當成是游戲玩家——他們區別很大。」

  「玩家進入全息游戲,是來冒險的。」

  「而觀眾進入位面,是來享受的。」

  「你如果想要讓觀眾們幫你『搬磚』,那是萬萬不可以——」

  羅蘭頓時嘆息一聲:可惜了,她之前確實是想讓觀眾們幫她「搬磚」的。

  「更何況,這位面裡不止你一個選手。觀眾們可以選擇追隨你,也可以放棄你,轉投其他選手。」

  「要知道,名著位面的觀眾可非常了得,根據制作方做的調查,他們的綜合素質和能力可比那些全息游戲玩家要高得多。「

  「如果你失去了原本投向你的觀眾,力量此消彼長,你的劣勢會比別人的更大。」貓貓補充一句,「你本來就已經是個反派了。」

  「知道了。」

  羅蘭沉穩地回答。

  「目前位面制作方還在完善觀眾進入位面的一些細則。因為是首創位面,因此不排除觀眾們進入位面之後再進行調整的可能。」

  「總之,蘭蘭,你的任務是,不遺余力地爭取觀眾,尤其是那些,最有能力的觀眾,留住他們!」

  貓貓給羅蘭提供了最重要的指點。

  「一定!」

  羅蘭向前走了兩步,說:「前面有住家了,我去敲門,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替我縫補這件長袍。」

  「露娜,在市鎮裡你可能不方便露面。」

  這個位面裡的人把貓視作邪惡的化身,雖然露娜是一只超級可愛的奶牛貓,可是也不會有人欣賞的。

  「你先在外面等著我,等我出來了就與你會合。」

  羅蘭囑咐過了貓,自己去這座市鎮邊緣的住家求援。

  這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泛起的清光將小鎮的邊緣大致勾勒出來。鎮上多的是低矮的房舍,鎮上唯一一座聳立的鐘樓顯得格外高大。

  羅蘭在一座房舍跟前看了看,見到裡面有燈光或者壁爐的火光;她側耳去聽,裡面傳來紡車轱轆轱轆轉動的聲音。於是,羅蘭伸手敲了敲門。

  紡車轉動的聲音便停了。

  羅蘭面前的門板「吱呀」一聲打開,一張滿是皺紋的老婦人面孔出現在羅蘭面前。

  「老夫人,我是來求援的……我在河上游的樹林裡迷了路。我的衣服被猛獸撕壞了沒辦法穿,您能不能借我一些針線……」

  羅蘭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的老太太立即叫出了聲:「喲,伯爵夫人,竟然是您!」

  門「豁拉」一聲開大,老婦人急切地把羅蘭往屋子裡請。

  屋子低矮,房梁幾乎擦著羅蘭的頭頂。羅蘭進屋後眼光在屋裡轉了一圈:這兒看起來像是老婦人獨居的家。

  整座屋子陰暗、逼仄,給人以壓迫感。屋角堆著干草堆,草堆上鋪著一副被褥。壁爐裡生著火,壁爐跟前有一座紡車。顯然,這位老婦人天還沒亮就起床,借著壁爐幽暗的光線紡線。

  老婦人匆匆忙忙地舉了油燈,去壁爐裡點燃了,才讓整個房間又亮堂了些。她舉著油燈來到羅蘭面前,將她仔細地照了照,才請她在屋裡唯一一只椅子上坐了下來。

  「您在河上游的樹林裡遇到了野獸?」

  老人家看著羅蘭的眼神很是狐疑,她上上下下打量羅蘭身上裹得緊緊的鬥篷。

  「伯爵大人昨天下午路過這個鎮子,他可是什麼都沒說啊!」

  「一……一言難盡。但我確實和伯爵走失了。」

  羅蘭心想:德·拉費爾伯爵如果還有臉說什麼,那就怪了。

  「別的都還好說。」羅蘭把那間伯爵夫人的長袍放在桌面上,「這件袍子我需要縫補好,這樣我才能返回伯爵的別墅。您能幫我這個忙嗎?」

  老婦人「嗯」了一聲,低頭去看那件華貴的長袍。

  她小聲嘀咕著:「這……這不像是野獸撕的,像是刀子……刀子……」

  她驚恐萬狀地回過頭來,卻看見羅蘭已經把鬥篷解開了,只披著一條連衣襯裙,正表情淡然地坐在椅子上,低頭端詳手上那枚戒指——那是一枚四周鑲鑽的昂貴藍寶石戒指。

  老婦人就算發現了秘密,對她似乎也沒有任何影響。

  這就是伯爵夫人的氣度——伯爵夫人說是野獸,那就是野獸。

  老婦人頓時被這種氣度震懾得不敢再吱聲。她仔細地查看了這件長袍裂開的這道又深又長的裂痕,向羅蘭稟報:「伯爵夫人,您這件長袍,一時很難馬上縫好,但或許我可以把緞帶穿在裂縫左右兩邊的孔隙裡,然後將緞帶拉緊,將裂縫先系起來,不至於散開。您再把鬥篷披上,就勉強可以見人了。您看這樣行嗎?」

  「好——」

  羅蘭對於這個「經濟實用」的解決方案感到很滿意。

  她微笑著向這老婦人點了點頭,並且允諾送給對方一枚金別針做報償。

  這老婦人見了羅蘭的笑容,頓時暈乎乎的,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緞帶找了出來,用在這件長袍上,把裂縫迅速補起來。


第129章 三劍客位面3

  「夫人,您真的不用穿束腰和裙撐嗎?」

  老婦人幫羅蘭把貼身襯裙那繁復的衣帶完全系好,再替她套上那身華麗的長袍。長袍背後那道長長的裂縫兩邊穿上了緞帶,編成雙排一字扣,再使勁將緞帶束緊,就完全不會再散開了。

  「我昨天和伯爵一道出門打獵,所以沒有穿那些……」

  事實上,米萊迪這麼愛美的美人當然穿了用木條和鯨魚須做成的束腰和裙撐,這些在德·拉費爾伯爵留下的「衣料包」裡都找到了。

  但束腰正是讓米萊迪在伯爵面前「露餡」的罪魁禍首,那東西將米萊迪的腰束得如此之緊,以至於阻礙了米萊迪的呼吸,讓她在墜馬之後暈了過去。

  再加上那些東西都被伯爵踩了個稀爛,羅蘭自然把它們都給扔掉了。

  老婦人頓時向羅蘭投來驚異的目光,似乎覺得羅蘭和以前的「伯爵夫人」有些不大一樣。愛美的米萊迪大約走到哪裡都會把束腰穿到哪裡的吧。

  羅蘭將周身的衣物全都穿好,披上鬥篷。如她所允諾的那樣,她給了老婦人一枚金別針,並且囑咐她守口如瓶。

  老婦人連連點頭,表示她一定會替伯爵夫人保守秘密。

  她一面將羅蘭送出門,一面暗暗揣測伯爵夫人究竟遇到了什麼:

  伯爵夫人自己說是迷路和遇到了野獸,顯然是托辭。

  老婦人猜她可能是與伯爵走散,然後遇上了打劫——哦,老天爺,連衣服都被劃破了,一定是發生了可怕的事。

  但伯爵夫人看起來卻完全不像是受到了傷害的樣子。她手上依舊戴著伯爵送給她的藍寶石戒指,衣服上別著金別針……那麼,難道是,伯爵夫人對伯爵不忠?

  老婦人一邊暗中揣測,一邊遠遠地跟在羅蘭身後。

  清晨的小鎮,鎮上空無一人。羅蘭正按照老婦人的指點,沿著道路走向鎮子外面,向伯爵的莊園走去。

  老婦人遠遠在羅蘭身後張望著,突然,她伸手掩住了口,免得自己驚訝地叫出聲來。

  她看到一只小貓跑向伯爵夫人,而伯爵夫人彎下腰,伸手就把小貓抱在懷裡,然後一人一貓,向鎮外走去。

  老婦人頓時渾身顫抖,她知道伯爵夫人遇上了什麼——

  魔鬼!一定是魔鬼!

  魔鬼已經占據了伯爵夫人的軀體,她會把災禍帶給整個領區的。

  羅蘭與露娜會合之後,出發前往德·拉費爾伯爵的莊園。

  這個位面的時代背景是十七世紀上半葉,是她經歷過的所有名著位面中,時代最早的。

  尤其是她剛剛經歷了十九世紀下半葉的位面,突然倒退了兩百多年,來到這個位面,令她覺得一切都極其難以適應。

  她剛剛造訪過的小鎮子,房屋低矮,房間裡彌漫著柴火的煙氣和一股難聞的氣味。

  現在在她面前延伸的道路,和200年後法蘭西各處暢通無阻的「國王大道」比起來,簡直是「羊腸小道」,表面崎嶇不平,有不少硌腳的石子。馬匹經過,很容易硌傷馬蹄。

  道路表面還有不少窪地,非常容易積水。羅蘭能想像,下雨天無論是騎士還是行人,在這樣的道路上行進,都是一身的水,一身的泥。

  除此之外,道路上總能聞到令人不悅的氣味,走兩步就能見到新鮮不新鮮的排泄物,馬、騾子、驢子……不知道會不會還有人的……

  羅蘭和貓貓都伸出「手」掩著鼻子,羅蘭在心裡感慨:德·拉費爾伯爵,你的領地,基礎設施真的不太行啊。

  偏生這一段道路還很長。羅蘭帶著貓從清晨一直走到了中午,最後在一個有水井和飲水槽的木棚旁邊坐了下來歇腳。

  「伯……伯爵夫人?」

  身邊的道路上,馬蹄聲響起,羅蘭趕緊把貓藏在她的鬥篷下面。

  一名侍從模樣的騎士駕馬,從羅蘭對面的方向迎上來。他流露出萬分驚異的表情:「您……」

  「您竟然……回來了。」

  羅蘭莞爾一笑:「怎麼,伯爵難道以為我從此不會再回來了?」

  她估計德·拉費爾伯爵會這麼說,會沉痛地告訴莊園裡的人們,說他們的女主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但那名侍從趕緊跳下馬:「沒……沒有的事……您,您昨晚沒回來,伯爵並沒有說什麼。」

  羅蘭:……?

  「不過,伯爵確實顯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一定是在思念您!」

  侍從滿臉諂笑著補充。

  羅蘭一聲冷笑。

  德·拉費爾伯爵心事重重,是因為他親手殺死了他的妻子。前一天還是好端端的枕邊人,第二天就被他親手吊死。

  就算這位伯爵在自己的領地上真的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殺死曾和自己一起在聖壇跟前盟誓的妻子,多少還是會有點兒心理負擔的吧。

  不知道待會兒伯爵見到自己再度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她就是打算回來好好拷問一下伯爵的良心的。

  雖然米萊迪這個人物確實有對不起伯爵的地方,可是她也罪不至死。尤其不值得,被人見到了肩膀上的烙印就立即被弄死。

  羅蘭有把握,當她回到住所,見到德·拉費爾伯爵,伯爵反而不敢拿她怎麼樣。

  一個把名譽看得比愛情和生命更重要的男人,是不可能當著別人的面,把他的妻子除去的,他承擔不起這種代價。

  羅蘭盤算得很好,在向伯爵攤牌之後,和他談妥「離婚」——這個時代的天主教徒不能真的離婚,她當然只能選擇「死遁」。

  她會和伯爵將一切談妥,會補償她那位神甫「哥哥」,然後就干干淨淨地離開這個地方,另起爐灶,重新開始。

  按照羅蘭的想法,以「米萊迪」的能力,干什麼不行,非得留在這裡當個花瓶式的伯爵夫人?

  誰知道那名侍從繼續往下說:「不過您既然回來,那就太好了。」

  「伯爵今天一清早留下了一張字條,說他要離開家散散心。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領地裡的事務沒人管理,大伙兒正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羅蘭:……?

  德·拉費爾伯爵,殺了人之後,不敢面對滿是回憶的舊家園,就這麼跑了?

  她想了想,也對,這位伯爵,可不就是跑到巴黎,化名「阿托斯」,進了國王的火~槍隊,成為了一名忠於國王的「火~槍手」了嗎?

  「您回來了那就太好了。」

  侍從喜孜孜地直搓手。

  「伯爵只說離開,但完全沒交代領地上的事務要怎麼辦。大伙兒原本商量了,要去找領地上幾個教區的本堂神甫一起來商量,伯爵不在,誰來主持領地上的各種事務。」

  「但既然您回來了,那就沒問題了。」

  羅蘭專注地望著那名侍從——這意味著……

  「確實如此,您可能不知道,但是伯爵大人幼年就繼承了爵位,但是一直到他成年之前,都是老伯爵夫人處置事務。伯爵成年之後,出門游歷時也由老伯爵夫人代勞,直到她老人家過世。」

  「這是本地的傳統。您快請跟我回去吧。」

  侍從早就下了馬,這時站在馬鞍跟前,伸手拍著馬鞍,請羅蘭上馬。

  「真的,咱們這麼多人,急需要一個主心骨來主持大局。您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羅蘭:我丈夫想殺了我,卻留了個領地給我繼承?

  她頓時好勝心大起:既然你看不起我,見到我肩上的烙印,就認定我是個賊,要殺我——我就偏要繼承你的領地,以伯爵夫人的名義管理你的產業,看看我是不是能比你做得更好。

  想到這裡,她稍稍把鬥篷裹得更緊些,讓貓貓躲好,然後起身走向馬匹,一躍上馬,任由那名侍從牽著馬,慢慢將她帶回伯爵的莊園去。

  德·拉費爾公爵的「莊園」,其實就是一座式樣好看的大房子。

  羅蘭原本很期待見到十七世紀的「城堡」,只見到一座「大房子」之後就略感失望。

  但她也知道,在「熱~兵器」投入使用之後,城堡就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用場了。與其修建城堡,不如把「莊園」修葺得大方實用宜居……

  德·拉費爾公爵的「莊園」,看起來確實富麗堂皇——它擁有一座用淺灰色的巨大石塊堆砌而成的立面,立面正中,則是一面高達三米的巨大木門,令整座莊園的入口看起來肅穆而威嚴。

  但是這扇完全用橡木制成的巨大木門太過沉重了,平時不開。侍從帶著羅蘭去開了另一扇小門。

  在侍從去開門的時候,羅蘭悄悄地把露娜放在地面上,讓貓貓先到別處去躲起來,等她摸清楚莊園裡的狀況之後,再把它接回來。

  等到莊園的這扇小門一打開,羅蘭只覺得撲面而來一股陳腐的空氣,空氣裡夾雜各種各樣的味道,腐肉、大蒜、臭魚、汗液……總之沒有一樣是令人覺得愉悅的。

  這個時代的人還完全不曉得「排污」為何物,也完全不了解「通風換氣」的意義。

  羅蘭被這撲面而來的「打擊」熏得差點兒沒暈過去。侍從請她入內之後要關上門,羅蘭趕緊阻止:「不,請打開門,讓空氣流通一會兒。」

  如果再不讓空氣流通一下,她覺得自己會被熏暈過去的。

  「果然是頂配位面,這些細節方面都做得很到位。」羅蘭實在不知道自己這時該誇呢,還是該開口抱怨。

  但是這座大廈本身確實是精心修造的建築:

  天花板是木制的,用不同顏色的木條拼接而成,拼出了優美的花紋;

  四壁掛著掛毯,除了各種各樣的聖經故事之外,一個帶有三朵百合花的紋樣反復出現,羅蘭猜這是阿托斯家的紋章;

  窗戶上安著玻璃,雖然不是完全透明的,但是確保了外面的光線可以透入這原本相當陰暗的房間。

  侍者帶著羅蘭穿過前廳,前廳之後就是充當會談和用餐用的客廳和接待室。這個房間裡到處是站著或者坐著的騎士,有些人在用餐,有些人在喝酒,還有幾個人開了棋局,正在下著像棋和跳棋。

  吃飯喝酒的人全都用手,一個騎士手裡舉著半只汁水淋漓的烤雞,一邊吃,一邊與人口沫橫飛地說話。從他口中飛出的雞骨頭直接落在地板上鋪著的厚絨地毯上。

  另一邊,有人已經喝醉了,抱著灌滿美酒的罐子直接摔倒在地上,酒水流得到處都是。另一個人去搶救那只罐子,卻沒站穩,直接倒在先前一人的身上,「哇」的一聲,吐了對方滿身滿臉。

  羅蘭:……

  她已經下定決心,這間房間裡所有的地毯,無論多金貴,她都不要了,待會兒叫人直接拖出去燒掉。

  這些地毯看似華美,實際上藏污納垢,是跳蚤和虱子的天堂,不如早早處理掉。

  另外,客廳已經是這麼一副「盛況」了,她更加沒辦法想像這座莊園裡的其他衛生設施。

  畢竟這不是一個建築在懸崖峭壁上從城堡,廁所修在懸空的地方,利用重力作用就可以排污——這座莊園……嗐,都不知道有沒有排污這回事。

  作為伯爵夫人,羅蘭剛剛在她的莊園裡打了一個照面,就已經覺得「任重道遠」。

  「伯爵夫人回來了!」

  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看起來上了點年紀的男人快步走上來,向羅蘭致意。

  很上道的「頂配位面」馬上給了提示:這人是約翰,是整個莊園的大管家。於是羅蘭淡然地頷首:「管家。」

  「我這就去通知您的侍女。她們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您歸來。」

  管家見到女主人回家,顯得既安慰又狐疑——這家的主人夫婦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那侍者模樣的人馬上提醒管家:「候見室裡還有人等著要見伯爵大人,是不是先讓夫人……」

  管家馬上明白了:「是的,伯爵不在家,夫人代為處理是這裡的傳統。」

  他轉身望著羅蘭:「夫人,您打算在哪裡接見領地的官員?」

  羅蘭倒是完全沒想到,她剛一挨家,就得代替「老公」處理領地的事宜。她抬頭望望管家,老管家斂下眼神,似乎在表示自己會從旁協助。

  「反正不是在這裡。」

  羅蘭皺著眉頭看著這客廳裡一屋子的「騎士」,她可不想在這樣烏煙瘴氣的地方處理公務。

  回頭她得把這些人從頭到腳,都好好「拾掇」一下。

  「那……您請跟我到伯爵的書房來吧。」

  老管家轉身把她引向莊園一翼的書房。這間屋子的環境要比大廳好上太多,陽光朝南的玻璃窗裡透進來,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

  書房裡倒也沒見什麼「書」,只是正中擺放著一張巨大的鑲嵌木書桌,桌上有墨水和羽毛筆,還有火漆和各種印鑒。

  書桌有很多抽屜,羅蘭輕輕撥了一下,抽屜竟然都沒有鎖,打開看,裡面全是一卷一卷,用緞帶扎起來的文件。

  看起來,阿托斯竟像是把這個領地裡所有像征權力的物件都留給了她。

  「很好!」

  羅蘭果斷地向老管家點點頭。對方立即出去,少時帶了兩個官員模樣的人進來。

  位面制作方貼心地給出提示,告訴她這是鎮長和秘書。

  鎮長和秘書顯然都見過羅蘭,兩人齊齊地摘掉了帽子,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

  「說說看吧,有什麼事需要伯爵大人處理。」

  鎮長馬上表示,有兩件案子,一件偷竊,一件奪產,已經做出了判決,需要伯爵大人認可。

  他一面遞上案卷,一面要給羅蘭詳細講解這兩件案子。羅蘭拒絕了,直接拿過案卷自己看。

  鎮長和秘書都非常驚訝,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個時代即便是貴族女子,識字的也並不多。伯爵夫人竟然能夠自己閱讀案卷。鎮長微微點頭,表示對伯爵夫人的能力感到賞識。

  羅蘭仔細看完了卷宗,又問了一些案件的細節,便同意了鎮長的判決,她拿來德·拉費爾伯爵的印鑒,在判決書上蓋了章,同時心裡大樂:

  不曉得這是不是就是因禍得福——她老公跑了,現在一整片領地,竟然都是她的了。


第130章 三劍客位面4

  「伯爵夫人,還有一件事,見到您正好向您稟報一聲。」

  「令兄德·布勒伊神甫今天早上回到鎮子裡了。」

  鎮長將兩件案件交代完之後,又向羅蘭稟報其他。

  羅蘭心中有數,但也裝作驚喜的樣子:「是嗎?哥哥回來了?」

  「但是,但是……」

  鎮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秘書把布勒伊神甫的具體情況說了說。

  「他在進鎮子的時候摔了一跤,腦袋撞到了給牛馬喝水的石水槽上。現在他雖然已經完全清醒了,但是他完全不記得您了,他也不記得為什麼會住在這裡,他只記得自己是裡爾附近一家本篤會修道院的神甫。」

  「您放心,您放心……我們已經找了人妥善地照看他。」

  鎮長看見羅蘭流露出憂色,忙不迭地安慰。

  「哦,我可憐的哥哥。」羅蘭雙手互握,仰頭看向上天,「為了照顧我他一直過著清貧的生活,如今我有了好歸宿,他卻依然要受這種罪……」

  人們一起在胸前劃著十字祈禱。

  「……辛苦鎮長了,請務必妥善照顧弗勞倫。等我把這裡的各項事務一處理完,就立即去鎮上探視他。」

  羅蘭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現在弗勞倫回到她身邊,但是已經忘記了她對他做的那些殘忍的事。

  對於弗勞倫和米萊迪之間的那一段恩怨,她會負責到底,會讓弗勞倫重獲新生的。

  鎮長和秘書離開之後,羅蘭由管家帶著,前往二樓,見到了她的侍女們。

  兩名侍女,一個叫凱蒂,一個叫辛迪,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活潑而且話癆,見到羅蘭,就像是兩只麻雀一樣,撲棱著翅膀就朝羅蘭撲上來,在她耳邊不斷地喳喳,瞬間將羅蘭吵了個頭昏腦漲。

  不過,小姑娘們的欣喜十分真誠。據她們說,昨天晚上,伯爵夫人徹夜未歸的時候她們都嚇壞了。伯爵偏偏又一臉陰沉,一言不發,誰也不敢開口,向他詢問伯爵夫人的下落。

  羅蘭命她們把臥室的房門關上,然後來替她換衣服。

  凱蒂和辛迪這時終於替她解下了鬥篷,才看見了她那件長袍上長長的裂縫。

  兩個姑娘全都嚇壞了。

  一個手忙腳亂地幫羅蘭把長袍後面的緞帶解開,幫她把長袍脫下來,另一個抱著她的手臂哭:「哦,夫人,夫人,您到底遭遇了什麼……」

  「沒事,我沒事——」

  羅蘭喃喃地說。

  把實情告訴她們一定會嚇到這兩個少不更事的侍女,羅蘭自然沒有這個打算。

  不過,萬一有一天,阿托斯站在她對面,兩個人需要針尖對麥芒地較量的時候,她希望這些女孩子們至少能站在她身邊。

  她進入位面十幾個小時,還沒有吃過東西,這時索性吩咐凱蒂去替她拿些東西來吃。

  凱蒂去了,回來的時候手上捧著一個大托盤,裡面盛了滿滿當當的一盤:面包、陳年的干酪、新鮮的無花果、一小罐蜂蜜,還有一只盛滿水的陶罐。

  羅蘭對凱蒂的行動力很滿意。

  這個時代的人們一般是省略午餐的,在晚上豐盛的晚宴開始之前,人們多半靠這些「干糧」來果腹。凱蒂在匆忙之間就給她找來這麼豐盛食物,著實很厲害了。

  凱蒂也很得意,她把陶罐裡的水倒在一只玻璃杯裡,羅蘭這才注意到,這玻璃杯裡盛的,竟然不是清水,而是白葡萄酒。

  她喝了一口,這白葡萄酒又酸又澀,不是什麼品相好的佳釀。

  於是她問凱蒂:「有清水喝嗎?」

  凱蒂怔了一怔,似乎沒料到女主人想要喝「清水」,趕緊點頭,大聲說:「有,有清水!」

  「我去水井那裡打水——只有那裡的水能喝,別處的水喝了都要生病的。」

  凱蒂說著轉身就要跑。

  羅蘭連忙把她喊住了:「你是說……大伙兒平時都不喝清水,不喝燒開過的水嗎?」

  凱蒂頓時撓頭了:「夫人,您這是在說什麼?」

  「清水是井裡打來的水,燒開過的水……又是什麼水?」

  羅蘭:……

  原來這個位面裡的人,都不曉得把水燒開放涼再喝,是可以避免喝進髒水導致疾病的。

  「大家平時口渴了都喝什麼?」

  凱蒂和辛迪聽見,同時回答:「喝酒啊!」

  羅蘭:……!

  她這時才明白:原來她早先在樓下看見的那些騎士,並不是在「白日縱酒」,而是喝「酒」解渴,誰知道喝著喝著就醉了。

  釀酒過程中因為其特殊的工藝與環境,釀出的酒類中不容易混有有害物質。因此歐洲地區在歷史上很多產酒地區人們都是直接將酒作為「飲料」飲用的。英國和德國地區,人們飲用啤酒,法國和西班牙等地,人們靠喝葡萄酒解渴。

  這樣一來很容易造成酗酒的問題,農民們勞作一天,也喝了一天的酒,到了傍晚回家的時候,已經醉得差不多了。

  樓下那些無所事事的騎士們想必更是這樣。

  於是羅蘭想了想,告訴凱蒂:「告訴廚房,去打一罐井水,倒進壺裡,放在火爐上燒開……」

  凱蒂還是不懂,她反問羅蘭:「夫人,你是要泡茶嗎?」

  茶葉已經經由東方傳入,歐洲的貴族命人燒開水,自然是為了泡茶。

  誰知羅蘭搖搖頭,要凱蒂告訴廚房:把燒開的水放涼,白天的時候,誰要口渴,就只准給他們喝這個。

  「免得他們一喝醉了就醜態百出。」羅蘭精准評價。

  凱蒂馬上就全明白了,知道女主人看不慣那些騎士酒後的醜態,頓時笑嘻嘻地說:「我明白了,這個法子好。」

  小侍女立即「飛」去了廚房,傳達了女主人的新命令。

  當聽說廚房以後不再供應白葡萄酒作為解渴的飲料時,莊園大廳裡那幾名喝了七八分酒意的騎士都是猛地一驚:酒馬上就醒了。

  伯爵夫人當家,竟然不讓他們飲酒了?

  上帝啊,這還讓不讓他們活了。

  除了飲料,還有飲食的問題。

  當晚,羅蘭由兩個侍女陪伴著,來到兼用作晚餐餐廳的大客廳裡,驚訝萬分地見到,三個廚子扛著一整只鹿來到了客廳的壁爐跟前,把架在烤架上的鹿塞到了壁爐裡。

  老管家約翰看見羅蘭下樓來,行禮之後微笑著說:「這是昨天伯爵大人獵來的鹿。」

  羅蘭:我看見了,這不一整只鹿頭都血淋淋地擱在桌子上呢。

  時下的規矩,貴族打獵如果打回來了頭角漂亮的雄鹿,就會把雄鹿的頭取下來,由匠人做成標本,掛在莊園客廳的牆上,以顯擺主人的本事。

  至於鹿肉,則由廚子烤了和所有參加打獵的騎士一起分享。

  本來這場宴會昨天就應該舉行,可是昨夜伯爵夫人徹夜未歸,伯爵則心神不寧,徹夜未眠。因此沒人敢提這茬兒。

  今天則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伯爵跑了,伯爵夫人回來了——這場宴會就熱熱鬧鬧地辦了起來。

  於是,羅蘭就目瞪口呆地看見廚子們將剝去了鹿皮的整只鹿都塞進了壁爐裡——

  羅蘭表示:跪了。

  這是客廳的壁爐啊!

  她現在可算是知道客廳裡終日彌漫的濃重腥膻味兒究竟是怎麼來的了。

  到了晚上,酒水終於不再禁止供應,因此整個客廳裡熱熱鬧鬧的,到處是騎士們在大聲說笑、舉杯暢飲。

  只有羅蘭一個人,坐在長桌遠離壁爐的另一頭,默默地看著廚師們「折騰」那只可憐的鹿。

  他們看見鹿肉表面烤到焦赤,肉邊完全卷了起來,就把整只鹿架了出來,抬上桌。在騎士們的「嗷嗷」叫聲中,廚師們把肉切成了巨大的肉塊,然後在表面灑上了一把粗鹽和厚厚一層辣椒粉,堆在長桌中央。

  羅蘭只能默默地抬頭看向那只鹿。

  她覺得那只可憐的鹿在被獵殺的時候死了一次,在被廚師用這樣的方法烹飪的時候又死了第二次。

  說好的法國是美食大國的呢?

  然而騎士們卻毫不介意,他們直接抽出腰間的佩刀,一只腳踏在座椅上,探出身體從盤中割下大塊大塊的鹿肉,用手抓著,就直接口裡送。

  羅蘭又感到心悸了。

  這個國家究竟是從什麼時候才開始用刀叉的?1

  厚厚一塊鹿脊肉被切下來送到羅蘭面前——這大約是默認伯爵夫人應當享用最好的鹿肉。

  羅蘭好不容易讓凱蒂取了一副餐刀餐叉出來,自己切了一小塊鹿裡脊,看看實在沒熟,頓時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她走過去把剛才用來叉鹿肉的烤架拿來,把這塊肉穿在了烤架上,然後她讓辛迪再去廚房拿一點黃油和大蒜來。

  東西拿來,羅蘭直接把大蒜搗碎,和黃油一道,抹在鹿肉表面,然後再撒上一層粗鹽。處理好了之後,她就當著廚子和所有騎士的面,來到客廳的壁爐跟前,親手把鹿肉送到爐火上烤制。

  剛開始時,誰都沒在意。騎士們正吃喝得高興。

  誰知只過了一小會兒,人們開始覺得哪裡不對。

  「等等,怎麼這麼香?」

  已經有了五六分醉意的騎士抬頭,在整座大廳裡尋找。比他們更快找到香味源頭的是廚子。這三名廚師目瞪口呆地望著手持烤架,獨自一個站在壁爐跟前烤肉的羅蘭。

  塗抹了蒜香黃油的鹿肉,此刻在火爐中滋滋作響,散發出無與倫比的香味。這香味不僅僅是蒜香和奶香,鹿肉的香味也漸漸透了出來,越來越濃郁。

  羅蘭不斷調整手中的烤架,等到鹿肉表面各處的美拉德反應都進行得差不多了。

  她將這一大塊裡脊肉取下烤架,盛在一枚銀盤裡,托上餐桌,卻只是將鹿肉靜置,既不自己享用,也不分給別人。

  騎士們大都盯著那盤子裡的鹿肉發呆。

  看見那塊鹿裡脊焦香焦香的模樣,騎士們都覺得手裡的鹿肉不香了。

  但偏偏那是公爵夫人的盤中餐,誰也不敢動一下。

  羅蘭看看鹿肉靜置得差不多,烤出來的汁水應該已經被吸收得差不多了。她將自己舉刀,迅速將這一段裡脊肉切成片,然後命人將盤子沿著長桌傳一圈。

  騎士們很有默契地人手取了一片羅蘭烤的鹿肉,誰也沒有多拿。

  之後甚至連廚子、老管家,以及羅蘭的兩個小侍女,都得到了一片這樣的烤裡脊肉。

  人們將女主人親手烤出來的鹿肉送入口中,臉色齊刷刷地變了。

  騎士們全都眉開眼笑:這鹿肉的口感剛剛好,表皮焦脆,內裡的肉質則軟嫩多汁。這鹿肉非常容易嚼,不像早先送上來那些半生不熟的,在口中要嚼上半天才能吞下去。

  調味也恰到好處,雖然沒有那一大把辣椒粉來提味,但是黃油蒜香烘托了鹿肉本身的香味,在一點點粗鹽的輔佐之下,這味道幾乎令人叫絕。

  「好!」幾個騎士直接拿起桌上的酒杯,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紅葡萄酒。這時再飲,酒中的澀味幾乎完全沒有了,酒漿變得柔和、醇厚,令人們醺然感慨。

  廚子們卻全都愁眉苦臉:老天爺!這還是人做出來的鹿肉嗎?

  親口嘗過了這樣的鹿肉,以後還有誰肯吃他們烤出來的老鹿肉?

  廚子們感覺到眼光紛紛朝他們這邊看過來,三個廚子一起腦補了騎士們的不滿,戰戰兢兢,幾乎不敢再在這間大廳裡待著了。

  羅蘭卻在離席之前,淡然地交代廚子們,只要把她吩咐的事一一都做到,她自然會教會他們如何烤制這些鹿肉。

  她有所指,說的當然是「涼白開」的事兒。

  這一回,廚子們總算把心放回肚子裡去了。

  騎士們卻很有些不滿,但是礙著「伯爵夫人」的面子,誰也不敢說什麼,那些抱怨的言語自然都落在廚子們的頭上。

  誰知,羅蘭剛要離開這座大廳,突然聽見了「喵嗚」一聲凄慘的大叫。

  「露娜!」

  她轉過身,果然看見一個年輕的騎士倒提著一只小貓,從大廳外走進來。

  看那只小貓,黑白花,四肢和肩膀都是黑的,再加上一對黑耳朵。不是露娜,又是哪個?

  今天下午抵達莊園以後,她原本已經與露娜會合,並且把小貓咪藏到了自己的臥室裡。

  可能是露娜有什麼重要的事要通知羅蘭,從臥室裡偷偷溜出來找她,誰知路上被騎士發現,被抓來了這裡。

  小貓的尾巴被騎士抓住,四肢在空中亂踢亂蹬,凄厲地喵嗚大叫。

  在這個時代,貓咪被抓住,等待它們的將是非常悲慘的命運。虐貓不但不會被認為是罪過,還會被看作是為民除害。

  如果羅蘭放任露娜被「虐」,露娜並不會「死」,但是經紀貓會被迫離開這個位面。

  羅蘭豈能坐視?——當初她可是親自把露娜邀請進位面來的。

  露娜如果離開,她將失去自己最重要的盟友和伙伴,以及所有的情報來源。

  然而見到了被揪住尾巴的小貓,騎士們哄然大笑,大聲叫好。

  虐貓,似乎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公然發泄情緒的渠道,已經有幾個嘴快的開始商量,到底該是用滾水燙,還是用火燒。

  可憐的小貓聽得懂位面裡的人說話,此刻自然瑟瑟發抖,一聲又一聲地慘叫。

  她在叫:「蘭蘭,救我——」

  別人聽來卻是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喵喵」、「喵喵」,似乎是惡魔的使者在召喚同伴。

  馬上就有人說:「趕緊把它扔到火堆裡去,別讓它把魔鬼招來。」

  「等一下!」

  羅蘭一聲斷喝。

  「把它給我!」

  羅蘭向那名年輕的騎士伸出手。

  她微微低著頭,眼睛因為緊張而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年輕人。她的眼神與其說透露不善,倒不如就說是目露凶光。

  她那對美艷的紅色唇瓣緊緊抿著,任誰都可以判斷出她正在生氣,這份憤怒似乎愈演愈烈,正待形成一場席卷一切的風暴。

  年輕的騎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把手裡的貓尾巴向羅蘭那邊一揚。

  小貓「嗖」的一聲就鑽到了羅蘭懷裡瑟瑟發抖。

  羅蘭則抱著貓,露出一副護犢子的模樣。

  「夫人,夫人……」

  老管家約翰急急忙忙地發話,「您不能庇護這只貓,它是魔鬼的使者,它會給整座莊園帶來的厄運。」

  「瞎說!」

  羅蘭對老管家的說辭斷然予以否認。

  但問題是,她面前的騎士們一旦聽說,這只貓可能會給整座莊園都帶來厄運,紛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雖然領主夫人剛剛給他們品嘗了絕頂美味的烤鹿肉,可以不能放任夫人就這麼養貓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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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三劍客位面5

  莊園的客廳裡,飲宴中止,雙方對峙。

  羅蘭抱著她的貓,勇敢地面對所有人。

  「你們不能傷害它!」

  為了兌現自己的承諾,她一步也不讓。

  「夫人,這可不是您大發慈悲的時候。」老管家急急忙忙地勸說。

  「貓是邪惡的化身,是魔鬼的使者。有它在莊園裡,就會給莊園帶來厄運。」

  「夫人,您如果覺得騎士們對待貓太過殘忍,可以把它交給我。我保證用最快的手法處理掉它,讓它沒有什麼痛苦。但又可以保證莊園的安寧。」

  老管家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但是羅蘭不同意,她依舊緊緊地懷抱著她的貓。

  雙方頓時僵持在那裡,幾個騎士甚至分別站在羅蘭身後,隱隱約約排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守御陣,要防止羅蘭/貓逃脫。

  羅蘭一對秀眉一揚,頓時有了主意。

  她微笑著開口:「可問題是,它並不是貓啊!」

  這句瞎話一說出口,連露娜都在羅蘭懷裡僵了僵。

  小貓咪揚起臉向身後的朋友看了看,貓眼似乎在說:「蘭蘭,千萬別坑我。」

  卻見羅蘭把懷裡的貓舉了起來,給大家看:「它不是一只貓,而是一頭熊,確切地說,是一只非常像貓的熊,有個名字叫做『貓熊』……」

  大廳的門似乎「吱呀」響了一聲。

  腳步聲響起,有人走了進來。

  但羅蘭沒在意,繼續往下說:「……是一種來自東方的珍貴異獸。它另外有一個名字,也許你們曾經聽過,它的名字叫『熊貓』。」

  小貓咪直接呆住,全身僵硬。

  羅蘭卻煞有介事地向眾人講解:「熊貓的特點,四肢毛色為黑色,軀干為白色,黑耳朵,黑……」

  羅蘭一看小貓咪沒有黑眼圈,趕緊打住,繼續指點:「雙肩到脊背這裡有毛色呈黑色,仿佛穿著一條小坎肩。」

  「在東方,它一向被人稱為吉祥的化身,被人頂禮膜拜。」

  貓貓聽到這裡,仿佛終於醒過神,抖了抖雙肩,尾巴一揚,在羅蘭雙臂裡一坐,眯著眼睛,顯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前些時候我聽說有尼德蘭的商人去了東方,從那裡帶回來了這種珍稀的異獸,就向伯爵提了一句。當時伯爵慨然允諾,說是會滿足我的願望,從尼德蘭商人那裡換來一只……」

  「這只肯定是他得來想要送給我的,所以偷偷養在莊園裡。」

  「哦,伯爵大人……你怎麼沒有交代一句就出門游歷了呢?」

  羅蘭斂下她那對漂亮的藍眼睛,像所有丈夫不在家的怨婦一樣,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這,這這……」

  大廳裡的人聽見這番說辭,都半信半疑。

  誰也沒見過熊貓。

  誰也不知道露娜究竟是貓,貓熊,熊貓,還是別的什麼。

  但是人類天然對毛茸茸的、溫馴的小動物很有好感。

  所謂「萌物」情結,大概就是這樣。

  剛才抓住露娜的尾巴,把她吊在半空中的那名騎士,此刻彎下腰,正對上小貓咪水汪汪的大眼睛,頓時感覺一顆心都要被萌化了。

  「哦,我的小可憐,」這個騎士向露娜伸出了手,「我剛才那麼粗暴地對待你,你是不是害怕了?」

  羅蘭卻趕緊提醒:「赫伯特,別碰它,它看起來像是一只貓,但實際上是一只熊,一只小小的熊……」

  羅蘭還沒說完,露娜突然向年輕的騎士一齜牙,從羅蘭懷裡人立起來,像一只真正的小熊一樣,衝著赫伯特,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吼聲。

  赫伯特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了兩步,眼中露出驚奇的光。

  他伸手指著露娜:「上帝作證,我看見了什麼,它真的是一只熊,一只很小的熊仔……」

  小貓衝著騎士吼完了,又蹲回羅蘭懷裡,發出一聲委屈的「喵」,似乎在說,看你把我給坑的……

  羅蘭無奈地擼了一把貓貓頭,心裡說:「委屈你了,在這個時代,看來也只能讓你冒充一下『國寶』了。」

  這下子,整座大廳裡的人全都懵了。

  伯爵夫人懷裡的這只小獸,到底是熊還是貓呀?

  人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有些人覺得既然伯爵夫人發話了,說它是吉祥的異獸,又是伯爵大人費盡周章從尼德蘭的商人那裡搞來的,就該好好養在莊園裡。

  但也有人根本不以為然:「這明明就是貓啊!剛才還聽見它喵喵叫。咱們難道真的要引貓入室?」

  就在兩種意見爭執不下的時候,大廳門口那裡突然傳來兩聲咳嗽聲——

  「尊敬的伯爵夫人,我可以為您證明,這一只『異獸』的確是來自東方的『熊貓』。」

  眾人的眼光一起往門口轉過去。

  只見兩個奇裝異服的男人正站在客廳門口。很顯然,他們剛才忙著爭論是貓還是熊,以至於莊園裡來了外人也沒留意到。

  羅蘭最為吃驚,因為在她眼裡看來,這兩位人物看起來就與位面裡的其他人有些不同。

  這兩個男人,一個身材高大,面容棱角嚴厲,另一個矮小而靈活,一副精明強干的樣子。

  兩人的服飾也不盡相同,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著全套緊身騎士服,蹬著馬靴,腰裡佩著長劍;個頭較矮小的那一個則披著商人常穿的束腰長袍,戴著一頂帽子,帽子上插著一根長長的羽毛。

  最出奇的是,羅蘭能看見他們兩人頭上寫著名字——這和位面裡的介紹不大一樣,他們的名字始終頂在頭頂上,不像位面對原著人物的介紹,顯示一下就會消失。

  騎士模樣的高大男人一臉冷厲,頭上的名字寫著「希刺克厲夫」;

  而小個子的年輕男人頭上的名字則是,「彼得潘」。

  剛才幫羅蘭說話的聲音很年輕,顯然是這個彼得潘開口替她解的圍。

  羅蘭感到懷裡的貓輕輕一動,她馬上就明白了——

  原來露娜冒險從她的臥室裡偷偷逃出來,竟然是為了這個。

  有觀眾進入了位面,開始和她互動。

  雖然她還不知道觀眾進入位面的具體規則,但她牢記著露娜以前的交代——觀眾們都是寶貴資源,要給他們留下好印像,要把能力最強的觀眾招攬至麾下,留在自己身邊。

  於是她微笑著開口:「請原諒我忽略了遠道而來的客人。請問兩位是……」

  果然這兩人自報家門,「希刺克厲夫」是來自亞眠的騎士,是來投靠德·拉費爾伯爵的,身上帶著來自另一位伯爵的推薦信。

  而「彼得潘」則是羅蘭自己的遠房親戚,早年前在尼德蘭跑船做生意,今年聽說羅蘭嫁給了德·拉費爾伯爵,就主動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此刻彼得潘望著羅蘭懷裡的貓,一雙眼睛都快笑細了——可見這一位是個貓奴。

  「米萊迪,我可以作證,我在尼德蘭的時候確實曾見過商人們從東方帶來這種神獸,」在彼得潘口中,熊貓直接從「異獸」升格成了「神獸」。

  他在提到「尼德蘭」的時候咬字略有不清,令這個地名聽起來更像是「永無島」1。

  「據說載有它們的商船,就算經歷風浪也會一路平安,安全抵達目的地。」

  可見「神獸」和魔鬼確實沒什麼關系,的確是吉祥的化身。

  於是,大廳裡傳來人們的紛紛驚嘆聲。

  而希刺克厲夫雖然看起來表情異常嚴肅,但是眼神會偶爾往露娜那裡一溜,然後他的臉皮就會輕微顫動兩下,流露出一絲溫柔。

  羅蘭:果然,「萌物」天下無敵。

  她私心裡很感謝這兩位「觀眾」的幫忙,但她也是時候拿出身為伯爵夫人來的權威來了。

  她轉過身,面向大廳裡眾人,沉聲說:「好了!我不允許這樣的爭論再繼續下去了。」

  「遠道而來的客人都已經證實,這是『熊貓』,又叫滾……又叫『貓熊』,不是貓,更不是什麼魔鬼的使者。」

  「如果我們不能好好照顧這只……熊貓,那我們就辜負了伯爵大人的一片好意了。」羅蘭說著,把懷裡的露娜遞給了凱蒂,囑咐小侍女們好好照顧這只吉祥萌寵。

  「為了慶祝熊貓抵達莊園,也為了感謝遠道而來的朋友為我們答疑解惑,朋友們,繼續高舉你們的酒杯吧。」羅蘭一聲高呼。

  「我會帶著廚子們,繼續為你們烤制美味的鹿肉。」

  羅蘭改變了主意。

  她原本想吊一吊廚子和騎士們的胃口,今晚不打算再施展高超的廚藝了。

  但是現在情況又有所不同,有兩名位面外的「觀眾」來到她的身邊。

  她剛剛從跑掉的「老公」手裡接管了莊園和領地,這是17世紀早期的歐洲,環境和生活條件比起22世紀來天差地遠。

  倉促之間,她只能用美食來安撫一下初來乍到的「觀眾」了。

  於是,整座大廳裡整天價的大聲叫號,騎士們摩拳擦掌,最熱情的赫伯特立即口沫橫飛地向新來的「客人」介紹他們剛才才吃到的絕頂美味。

  烹飪現場卻不能在大廳裡了,烏煙瘴氣的實在影響胃口。

  羅蘭親自帶著三個廚子,把剩下的鹿肉全帶回了廚房。她讓一個廚子把廚房的爐火生旺,把烤架往爐子深處推。然後她擷取了廚房裡僅有的幾樣香草,帶著另外兩個廚子飛快地把鹿肉腌漬了一下,然後把肉架上烤肉架烤。

  她在廚房裡忙碌,廚子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大約這個時代,主婦下廚指揮廚子,是常有的事。

  很快,和早先那塊鹿裡脊一樣美味的烤鹿肉就重新端回到了餐桌上。

  除了鹿肉以外,甚至還有一大盆用雞蛋黃和黃油調制而成的醬汁,奶香撲鼻。

  老管家還丁鈴當啷地捧出了莊園裡不是時時都會使用的刀叉,他頻頻以眼神向那些坐沒坐相,吃沒吃相的騎士示意:伯爵夫人說了,不用刀叉,就取消你們的吃肉資格。

  這個威脅太可怕了!——聞見肉香的騎士們紛紛老實起來,蹺在椅子上的腿老老實實地放回去了,甚至還裝模作樣地系上了餐巾,並且開始用叉子從大盤裡取肉吃。

  騎士們斜眼瞅瞅那兩位「客人」,無論是亞眠來的騎士還是從尼德蘭來的商人,兩人都將刀叉使得極其順溜。

  騎士們頓時想起,據說這使用刀叉進食是文明開化和禮儀周到的表現。

  ——他們可不能被人給比下去。

  等羅蘭忙完了回到大廳中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文明」的用餐場面。

  她走到長桌的一段,隨意詢問了一聲:「鹿肉的味道怎麼樣?」

  「簡直絕了!」

  「感謝萬能的天主,我這輩子都沒有嘗過那麼好的鹿肉!」

  在廚房裡烹飪的鹿肉,加入了更多種類的香料,比之早先羅蘭在大廳裡匆忙烤出來的鹿裡脊又更美味了幾分。

  「告訴你們,這些是廚子烤出來的。」

  羅蘭宣布。

  剛才她把烤肉的基本訣竅教給了廚子們。

  廚子不笨,稍加指點就能做得像模像樣了。

  騎士們一聽,轟然一聲,全都「嗷嗷」地叫出聲。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既然廚子做烤肉也能烤到這水准了,那他們以後豈不有的是口福了?

  「所以以後你們也不會讓他們在大廳烤肉了吧?」

  羅蘭補充了一句,騎士們頓時一起拍著桌子、敲著酒杯表示同意。

  在這個過程中,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都在一旁冷眼旁觀,沒做聲。他們甚至還彼此對視一眼,像是交換了意見。

  羅蘭頓時猜了個不離十。

  這一批進入位面的觀眾,估計是有選擇權的。

  如果他們對她這個「角色」不滿意,就會放棄追隨她,改投其他選手。

  一定是這樣的!

  羅蘭立即轉頭吩咐老管家:「去給這兩位安排一下住宿。請給他們單獨的客房,嗯,事先讓侍者去給那兩間屋子開窗透個氣,換上干淨的床單……」

  一時間也來不及做別的了,只能祈禱這兩位「觀眾」躺倒了就睡,能夠暫時忽視這個位面裡存在的一切問題。

  她抱著貓回了自己的臥室,一人一貓同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露娜,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養你!」

  羅蘭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一定得加強貓貓的伙食,把貓貓養得更圓潤一點,讓貓貓成為「滾滾」。

  露娜揚著貓貓頭,悲憤但堅毅地點了點頭,說:「蘭蘭,為了你在這個位面能夠大獲成功。我豁出去了——」

  貓貓表示,為了成為「滾滾」,她也暫時不想著減肥了。

  「露娜,怎麼樣,你和位面方溝通過了嗎?外面那兩位是『觀眾』對嗎?」

  羅蘭想起來就忍不住莞爾微笑:「『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嗯,的確像是我們名著位面的觀眾。」

  露娜「嗯」了一聲:「是的,觀眾在進入位面的時候,可以給自己起代號,也可以自己選擇職業、挑選衣飾、自己捏臉……」

  「他們起的代號,對,就是頭頂上顯示的名字,是他們在位面裡的唯一識別標志,選手可以看見,觀眾之間相互不可見,但是精明一點的肯定都可以認出彼此來。」

  「蘭蘭,現在進入位面的第一批觀眾,是制作方挑選的『測試員』,在他們完成一個測試周期之前,暫時還不會有百人以上的規模的觀眾進入位面。」

  「蘭蘭,你要留心。目前位面的規則是,觀眾進入位面以後,與選手有三天的磨合期。如果在這三天裡他們無法與你磨合,就會離開你的領地,要麼前往其他選手那裡,要麼就離開位面。」

  「位面裡總共有四名選手,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的領域。」

  「觀眾們需要在進入位面的三天之內做出決定,是不是加入你的陣營。」

  「但是你也不需要太計較一兩個觀眾的得失——畢竟每個觀眾都有自己的口味。」

  「最重要的是,你要向位面外的觀眾們展現,進入位面,加入你的陣營,能夠體驗到什麼,享受到什麼,獲得什麼……」

  「我懂了。」

  羅蘭搓著手。

  隨著觀眾們的加入,這個位面的競爭,開始變得更加有趣了。


第132章 三劍客位面6

  清晨,在第一縷陽光照耀莊園之前,整座大房子籠罩在一層若有若無的白色霧氣之中。

  身材高瘦的希刺克厲夫正站在莊園正門之前,望著那道崎嶇不平的大路,和道路兩邊幾乎長至半人多高的雜草。

  他微閉上雙眼,耳邊頓時傳來鳥兒清脆婉轉的鳴叫。

  這裡很安靜,完全沒有現代社會的喧囂與嘈雜,沒有即時通訊工具,沒有煩人的工作郵件一個接著一個地飛到眼前的投影光屏上……

  是他想要的世外桃源——如果能忽略這個位面裡艱苦的生活環境的話。

  「呵——」

  彼得潘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來到希刺克厲夫身邊。

  「早啊!」

  小個子向大個子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嗎?」

  希刺克厲夫沉著臉不說話,他感覺自己專程早起而享有的寧靜與孤獨全部被這個家伙給趕跑了。

  彼得潘對於受到的冷落毫不在意,他似乎覺得希刺克厲夫就是這樣個性,是個愛答不理、離群索居的人。而他,卻偏偏喜歡跟這樣的人說話。

  於是彼得潘聳聳肩,又撓撓背,故意說:「我猜你跟我一樣,被床上的跳蚤攪合得一夜都沒睡好吧?」

  希刺克厲夫這回難得地開口,沉聲回答:「我還好……」

  此前他偷溜到騎士們睡的大通鋪去看過了,那裡的床鋪是木板上鋪著稻草,稻草上鋪一塊用了不知道多久的床單,沒有跳蚤就奇怪了。

  但此間的女主人昨晚特地吩咐了給他們換上了洗過的床單,這讓他感覺受到了禮遇,睡覺的時候便也沒覺得有太大困擾。

  但是他的同伴聳肩縮背地活動著身體,突然笑著說:「也可能不是跳蚤,而是我習慣了每天淋浴,一天不洗就難受得慌……」

  希刺克厲夫輕輕地「哼」了一聲,心想:這就是遠離塵囂必須付出的代價。

  既然進入了這樣的位面,就應該有心理准備——他決定加入這個「測試」計劃之前,看過很多「選手」寫的評測,都說這個位面制作方出品的位面,令人的五感都能體驗到絕對真實,就好像他們真的穿越到了十七世紀的法國一樣。

  「只要安全能夠得到百分之百的保證,我覺得這就足夠了。」

  希刺克厲夫補充了一句。

  作為「測試」團隊,進入位面的觀眾,他們與位面制作方簽署了很復雜的協議和免責條款。

  位面制作方別的不能保證,但是能夠保證觀眾們的「絕對安全」。也就是說,他們在位面裡,是絕對不會受到任何人身威脅的,就算是他們在位面裡遇險,在位面裡「掛掉」了,他們也不過是回到了自己家裡,回頭重新上線,就又是一條好漢。

  「也是,如果我真的受不了,我就直接登出,洗個澡,再登入位面,不就又行了?」彼得潘自嘲地笑笑。

  希刺克厲夫不理會他,似乎覺得連洗澡這件事都不能忍的,實在不像是個干大事的人。

  於是彼得潘換了話題:「這個選手,你覺得怎麼樣?」

  還沒等希刺克厲夫評價,彼得潘先自己回答了:「昨天聽到她一本正經地把貓說成熊貓的時候,我差點兒就笑場了!天曉得怎麼會這樣,我頭一回讓自己曝光在這麼多觀眾的注視之下,我卻差點兒沒忍住笑了場……」

  「真是個有趣的女選手,我還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的……」

  一時希刺克厲夫也想起了昨晚那只小貓,嘴角頓時揚得高高的。

  那位「米萊迪」,給人的第一印像可真是深刻啊。

  「不過……在我看來,她還做得不夠。」

  彼得潘抱著雙臂,也和希刺克厲夫一道,望著眼前的道路,正色評價。

  「在我看來她是個『躺贏』的選手。」

  「她的丈夫原本要吊死她,誰知道她非但沒死,反而回來。」

  「回到家一看,丈夫竟然被氣跑了,反而留下偌大一片家業給她。」

  彼得潘復述了進入位面之前看到的劇情,並且反問:

  「這不是『躺贏』是什麼?」

  希刺克厲夫卻從來不是個不思考就下結論的人。

  「膽識——」

  他向來言簡意賅。

  「哦,也對!」彼得潘伸手摸摸自己頭上的帽子,「一般人不敢在這種情況下再折返回來,自投羅網。我記得原著裡也不是這樣的劇情。」

  「聽說她是個有名的種田選手,在這樣一座鄉村別墅,應該會有用武之地吧。」彼得潘做了一句評價。

  他似乎想聽聽同伴的意見,要不要留在這裡,追隨這個選手,看她能達到怎樣的高度。

  畢竟一旦做出選擇,就很難再轉去別的選手那裡了。

  希刺克厲夫卻只說了三個字:「等等看!」

  「也對,反正還有兩天!」彼得潘點點頭。

  進入位面的「測試者」必須在三天之內決定他們究竟要追隨哪位選手。因此這兩位還可以在羅蘭這裡繼續觀察一陣。

  這兩位剛做好了這個決定,就聽見背後的大廈裡有了動靜。

  「來人,把這些地毯全都拖出去,架個火堆,全部燒掉。」說話的人聲音嬌嫩清脆,不是別人,正是伯爵夫人身邊的凱蒂。

  「什麼?」老管家約翰聽了這話十分不解,「這些……這些地毯,伯爵大人買來了才一年多啊!」

  「現在這座房子裡,究竟是夫人說了算,還是您說了算啊?」

  潑辣的小侍女,說出來的話竟然也頗有威勢。

  「夫人說了,這些地毯藏污納垢,一等到這天氣變暖,味道會越來越大。不趁早燒了,難道還留著它讓它毒害大伙兒嗎?」

  「這,這……」

  老管家被小侍女給嗆得根本不知該如何回復才好。

  凱蒂卻直接提著裙子走開,說:「夫人請您待會兒再找幾個力氣大的,多打幾桶水,把大廳裡的地板反反復復拖幾遍。然後再去派個人去鎮子上,問問木匠能不能像給家具上蠟一樣,給地板也上上蠟。上過蠟的地板,清洗起來也容易。」

  「哦——」

  老管家將信將疑地應下。

  ——這地板也能上蠟?

  「您如果有事,就來廚房找我們!」

  凱蒂一邊走一邊留下話,「我們得趁現在還早,把所有的床單都給煮一遍——」

  老管家呆在原地:這年頭,難道不煮早餐煮床單?

  希刺克厲夫卻忍不住肩膀抖了抖,彼得潘在旁邊笑著說:「看得出來不是『躺贏』選手了。」

  把所有人的床單都用開水煮一遍,顯然是要盡可能消滅那些跳蚤和虱子。

  看,改變落後衛生習慣的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這行動力,確實很可以啊。

  兩人慢慢踱回莊園裡。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一個是外來的騎士,一個是伯爵夫人的親戚,別人都顧不上叫他們干活兒。

  這給了他們觀察這座莊園的機會。

  不久,這兩人就在客廳門口的大桌上看見了用大罐子裝的檸檬水。

  「口渴嗎?」

  站在檸檬水後面的美貌侍女抬起眼看看他們。

  「以後白天都不供應葡萄酒了,但你們口渴了可以喝這個——」

  辛迪向兩人比劃著解釋:這是燒開的井水,晾涼之後再浸上檸檬泡成的。

  希刺克厲夫兩人就各自要了一杯,慢慢地飲著。

  這時大廳裡衝進來兩個騎士裝束的男人,他們大約剛剛騎馬回來,此刻額頭上有汗,渾身似乎都冒著熱氣。

  「口渴了,辛迪,快給我遞一杯酒。」

  辛迪真的又斟了兩杯水給男人們:「不記得伯爵夫人的話了嗎?白天不許喝葡萄酒。」

  「啊——」

  兩個騎士都像是腳底安了彈簧,自動跳起。

  「沒有葡萄酒我喝什麼解渴?」一個騎士大聲喊。

  「這就是白水嗎?」另一個捧著辛迪遞過來的杯子,「哦,這沒滋味的飲料,拿來讓我喝,我哪怕是渴死,死在外邊,我也不喝這個解渴……」

  誰知辛迪細聲細氣地說:「這是檸檬水,是用伯爵專門買給夫人的檸檬浸泡而成的……」

  兩個騎士還在大聲嘟噥:「管它什麼檸檬……」

  辛迪:「你們知道檸檬有多貴嗎?五個檸檬就值一個皮斯托爾了……」

  五個檸檬就值一個皮斯托爾了?

  那些他們每天灌來解渴的白葡萄酒,味道和馬溺似的,就算是五大桶,也值不了一個皮斯托爾啊!

  這兩個騎士一聽,同時轉臉,捧著手中的杯子「咕咚」數聲,兩口就灌了下去。

  「啊,真好喝啊!」

  「這清爽甘美的液體,這淡淡的清香,這酸酸的味道……哪點不比葡萄酒強?」兩個騎士喝完之後,竟然同聲得出這樣的結論。

  於是,兩只杯子同時向辛迪那裡伸了過去。

  辛迪臉上一點兒笑容都沒有,但是照樣溫婉地為他們兩人倒上了檸檬水。

  看這架勢,不出三天,這座莊園裡的男人們,就個個要以喝檸檬水解渴為榮了。

  希刺克厲夫與彼得潘對視一眼,心裡大約都在想:這就叫強將手下無弱兵!

  伯爵夫人手下的兩個侍女,凱蒂潑辣而快言快語,辛迪溫柔卻綿裡藏針。顯然她們的主人在給她們安排差事的時候也考慮了她們個性上的差別。

  現在這整座大房子裡的人,全都在這兩個侍女的號令之下服服帖帖。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用人的本事。

  「還有一件事,早上請管家大人吩咐過的,你們記住了嗎?」

  辛迪到底是臉皮略薄,不好意思復述。

  結果那兩個騎士一起笑嘻嘻地開口:「不就是不許在莊園裡隨地便溺?」

  「親愛的,在你面前我肯定不會犯的——但是在沒人看到的地方……你也不知道是我干的不是嗎?」

  要換做是凱蒂,估計這時候會紅著臉,把他們兩人各自啐上一口。

  誰知道辛迪卻依舊臉色平靜,她看了一眼說這話的騎士,立即轉臉轉向另一個。

  溫溫柔柔的聲音再次響起:

  「親愛的,你可以揭發他——」

  「如果你能揭發你的朋友違反莊園裡的規矩,他晚上就不能到大廳裡來吃飯。他的那份烤肉,就歸你了。」

  年輕的侍女用一種陰柔的口吻說完了這個建議。

  辛迪一說完,兩個騎士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咬牙氣惱,另一個哈哈大笑:「看來今晚我要有雙份烤肉品嘗了……」

  「喂,你這家伙,怎麼連這點兒義氣都不講?」

  這兩人頓時不依不饒,你追我趕地跑出去了。

  用這種方法監督人們改變衛生習慣?——如果每天晚上都有昨晚那樣的餐食質量,想必見效會很快。

  希刺克厲夫抿了抿嘴,對彼得潘說:「再看看?」

  彼得潘點頭:「嗯,再看看!」

  這證明他們兩人對選手的表現是認可的,但還沒有認可到能讓他們直接下決心追隨的程度。

  下午,三個木匠被從鎮上請來——這足以證明莊園所在的山腳下,那座小鎮其實是個「大鎮」。這個時代鎮上工匠的標配是一個木匠、一個鐵匠、一個鞋匠(皮匠)。同時擁有三名木匠的鎮子,絕對是一個上規模的大鎮子。

  羅蘭在給他們講解她需要把莊園邊緣處的一個小房間改建成什麼樣。

  「在這裡現有的石槽上,建一個長條形的像是長凳的木座椅,上面可以並排坐上四五六……至少十個人吧。」

  「請在這木座椅的椅面上鑿出這麼大的圓洞……對,剛好可以讓人坐在上面方便,但又不至於掉下去……」

  木匠們都聽傻了。

  ——伯爵夫人唉!

  親口向他們解釋這麼粗鄙的內容。

  最要命的是,伯爵夫人竟然是為了要修一個供人「方便」的固定場所?

  這年頭,誰不是躲躲藏藏地方便完了就完了?莊園後頭,外面的林子裡……哪兒不行?

  誰知羅蘭還沒說完:「在這裡還要建一個水槽。定時有人把清水通過水槽倒進這下面的石槽,以便定期清理穢物……」

  她的意思是,這個固定的方便場所,還得時時清理。

  木匠們都表示:聞所未聞!

  ……但又都是做得到的。

  「我在這裡還打算修一個龍頭——嗯,就是和鎮子裡廣場上的噴泉差不多的東西,水會從不斷從龍頭裡流出來,供人清潔雙手……對這得找鎮上的銅匠,你們替我帶個話,明天請他過來……」

  羅蘭繼續指示。

  希刺克厲夫不需要聽完,率先從「施工會議現場」溜了出來,告訴彼得潘:「依我看,很快這裡就能解決和衛生習慣有關的任何問題了。」

  「是的,」彼得潘也很認可,「沒准過兩天咱們就不需要經常登入登出了。到時候淋浴房就建起來了呢?」

  「通常來說,種田選手第一件事都是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

  「是的,這一點深得我心。」

  「怎麼樣?」

  希刺克厲夫問彼得潘:「可以下決心了嗎?」

  彼得潘點點頭:「如果晚餐和昨晚的一樣好。我估計就點頭了。」

  希刺克厲夫:「我也是。」

  結果,當晚他們又享用了一頓美味至極的葡萄酒燉牛肉。

  獲准享用晚餐的騎士只有總人數的一半,看來要把人們形成已久的習慣硬拗過來,的確是無法一蹴而就的事。

  被攔在用餐的大廳外的那些人,手裡拿著分發給他們的干面包,都沒想到伯爵夫人會真的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罰他們不許吃晚餐。

  等他們聞到了晚餐的香味——這些無法無天的家伙們真的後悔了,一個個大聲哀求,無論如何都想嘗嘗廚子們從廚房裡扛出來的燉牛肉。

  這牛肉多香啊,混合著葡萄酒和各種蔬菜的香氣。

  嗅覺好的人一邊閉著眼睛分辨,在一旁數落著裡面的配菜:「珍珠洋蔥、小胡蘿蔔、口蘑、迷迭香、鼠尾草、大蒜、香葉……」

  其他人則望著鍋中盛出,泛著焦糖色的牛肉肉塊直流口水。

  似乎整個莊園裡都彌漫著香味,整個莊園裡都是令人難以抵御的誘惑。

  早知道有這樣的規矩,早知道有這樣的美味,他們干什麼非要貪圖那一點點的小方便,要隨處「方便」呀!

  終於,凱蒂似乎聽到了被罰騎士們的心聲,偷偷地從餐桌上那口大鍋裡舀了一勺鍋裡剩下的醬汁出來,塞給被攔在大廳外面的騎士,囑咐他們用這個蘸著干面包吃。

  「凱蒂,你真是個好人!」

  騎士們眼淚汪汪地感謝凱蒂。

  「啊——」

  可一旦嘗過了蘸了醬汁的面包,騎士們眼裡紛紛飆淚:

  「凱蒂,你把我們可坑苦了!」

  醬汁都美味成這樣,那牛肉得好吃成什麼樣呀?

  如今一個個後悔的腸子都青了,還不如沒嘗過這醬汁呢!

  兩個小侍女笑嘻嘻地把這些人的反應告訴了羅蘭。

  羅蘭卻終於有時間坐下來,取出手帕,擦一擦額頭上的細汗。

  好險!——莊園裡那些不省心的廚子喲。

  要不是她及時發現,廚子們險些又毀掉了一整頭牛的上等牛肉。


第133章 三劍客位面7

  羅蘭發現,她的丈夫,德·拉費爾伯爵,過著的是一種相當奢侈的生活。

  繼昨天廚子們燒烤了一整只鹿之後,今天他們又屠宰了一頭牛,以供應晚上的宴席。

  前來參加飲宴的,也並不是有多尊貴的客人,就是住在莊園裡的這些「騎士們」。

  這些人雖然名為「騎士」,但全都不是貴族身份,和歷史上真正的「騎士」身份上有著天壤之別。

  他們大多是附近村鎮的年輕人,有一身蠻力,稍微會一點兒三腳貓的武藝,就來投效德·拉費爾伯爵,相當於他的「門客」。拉費爾伯爵以他整座領地的財富,供養這些年輕人,讓他們陪自己成日打獵、飲宴、享樂。

  年輕人胃口不小,幾十個年輕人,一晚上就能吃掉一整頭牛——羅蘭對此咋舌不已,覺得第二天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整個領地的賬目,看看伯爵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錢,供莊園裡的人四處揮霍的。

  但她還沒顧得上為這座莊園的「奢侈」而吃驚,就見到了廚子們烹飪牛肉的過程——

  他們把牛肉切成拳頭大的肉塊,事先放在一個巨大的木桶裡腌制,然後被放進一個架在火爐上,盛滿油的大銅缸裡油炸。

  羅蘭看見眼前這場景,震驚地問廚子們:「炸過就上桌嗎?」

  廚子們一起驕傲地點著頭:「這是傳統。」

  羅蘭嚇了一大跳,趕緊讓人把所有正在炸制的牛肉從銅缸裡撈出來。

  她當著廚子們的面,把一枚「炸熟」了的牛肉切開給他們看:

  這牛肉肉塊切得太過粗放,外面一層已經炸得焦黑,裡面卻還是生的。

  她把炸老了部位切下來,再把肉塊中心那些全生的紅肉切下來,托到廚子們面前:「你們自己嘗嘗,看看味道好不好。」

  廚子們愁眉苦臉地嘗了,三個人齊齊搖頭,但是領頭的那個還是為難地開口:「夫人,這是傳統啊……」

  「再說,再說……伯爵和騎士們,也吃得很高興呀。」

  羅蘭氣結:你們給他們選擇了嗎?

  「這恐怕是他們喝了太多葡萄酒的緣故,吃肉的時候連好壞都分不出來了吧。」

  廚子們相互看看,都覺得很有可能。

  「這牛在上天堂的時候恐怕還要抱怨,在屠宰的時候被殺死了一次,在烹飪的時候又被殺死了一次。」

  羅蘭說這話的時候,廚子們都低下頭,雙手互握,低頭祈禱,仿佛在向以前「死」在他們手上的牛們懺悔。

  「多說無益,來,都來給我幫忙!」

  羅蘭挽起袖子。

  廚子們頓時大喜:伯爵夫人肯出面幫忙,他們不僅不用再懺悔,而且可以「偷師」,學到一些烹飪的技巧。

  羅蘭指揮他們,把撈出來的牛肉肉塊切小,下油鍋重新再過一遍油,高油溫令牛肉表面迅速成熟,鎖住牛肉內部的水分。

  這些過了油的肉塊立即被裝入另一個燉鍋,鍋裡灌上紅葡萄酒,香葉、迷迭香、鼠尾草……一起燉煮。

  等到牛肉都被煮透,肉香混著酒香,早已從鍋裡溢出,充滿了整個廚房,飄向大廳,令等在那裡的騎士們一個個都閉上眼睛,充滿期待。

  這時羅蘭再讓人往裡加入事先備下的蔬菜:珍珠洋蔥、口蘑、切成塊的胡蘿蔔。

  「把伯爵最喜歡的白蘭地拿來!」

  羅蘭見鍋裡的牛肉和配菜都已經被盛出去,而鍋底還剩了不少牛肉和葡萄酒一起燉煮而成的湯汁,她立即吩咐。

  竟真的有一個廚子去把拉費爾伯爵平時總愛喝的白蘭地取了來,羅蘭也不啰嗦,豪放地倒了半瓶到鍋裡,然後把鍋子朝火爐深處推了推,讓鍋裡的溫度升高,湯汁濃縮,成為醬汁。

  白蘭地則成了這鍋醬汁的點睛之筆。

  之後這種醬汁令那些被關在大廳之外,嘗不到牛肉的騎士們魂牽夢縈,永世難忘,也多半拜這白蘭地所賜。

  這就是法餐名菜「紅酒燉牛肉」了。

  羅蘭在上上個位面經營自己的葡萄酒莊的時候,就帶人一道烹制過這道名菜。那時這道菜已經家喻戶曉,只要有材料,家家都能做。

  但是倒退200多年,就算是富貴人家的廚子,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麼烹飪牛肉。

  羅蘭頓時想起一茬兒:「你們……你們屠宰了這頭牛之後,牛骨還留著嗎?牛雜……牛雜又扔去了哪裡?」

  廚師們一個個都苦著臉,說:「天黑了以後就不敢把這些都扔在室外了,會有野狗或者狐狸來搶……」

  羅蘭一怔:難道白天扔出去就不會搶了?

  她精神一振,立即讓廚子們把牛骨和內髒都拿來。牛骨焯水之後扔在大鍋裡慢慢熬湯,她則帶著廚子把牛雜一點點清理出來,全都扔在牛骨熬的湯裡,再往湯裡扔一個香料包,就把整鍋湯都留在火爐旁邊,讓它慢慢燉煮著過夜。

  廚子們看著這一大鍋牛雜,心中疑問連連:「這……人能吃嗎?」

  以前遇上屠宰整豬整牛,大骨和下水都是丟出去喂那些獵犬的。

  連獵犬們都不吃的部位,就會便宜外頭的野狗和狐狸,還有林子裡的烏鴉。

  現在這些竟然都被扔在了鍋裡……

  第二天清早,羅蘭起身的時候,廚子們已經齊齊地圍在火爐旁邊,守著那鍋牛雜湯,默默地感慨:好吃到流淚……

  羅蘭指點廚子們,把牛雜撈出來瀝干,切成薄片,夾在面包裡,就做成了後世的名小吃牛肚包。

  湯汁用開水煮過的棉紗布濾過一遍,然後加上一些蘿蔔之類的蔬菜,煮成一大鍋,胡椒一撒,暖身又暖胃。

  牛骨湯配牛肚包,這又是一頓絕佳的早餐。

  昨晚沒能嘗到紅酒燉牛肉的騎士們聽到好消息,風風火火地衝到大廳裡,總算上趕上了分發早餐。他們流著淚品嘗了這樣的美味,甚至完全不知道這是以前人人嫌棄的「牛下水」。

  至此,這些騎士一個個對天賭咒發誓,表示他們再也不會隨處「方便」了。

  一頭牛,烹飪出兩餐飯,竟然降服了莊園裡所有不服管束的年輕騎士,讓他們不敢不聽話。

  而羅蘭卻還是暗自感慨:這裡到底還是烹飪需要使用的香料不足,她早上往湯裡灑的那一大把胡椒,幾乎就快要值半個皮斯托爾了。

  再加上這裡沒有大小茴香、豆蔻八角、花椒生姜、冰糖老抽……否則制上一鍋老鹵,隨時隨地制鹵味,那該有多美?

  羅蘭暫時不去想這些,算來今天已經是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來她這兒的第三天,按照露娜說的,他們今天不是決定留下,就是會向她告辭。

  她略想了想,如果這兩人向她提出請辭,她應該如何挽留,又應該如何請他們給出公允的評價,讓她以後能順利「招攬」更多的位面外觀眾……

  想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了她的貓……熊貓。

  對了,露娜——讓露娜以「第三方」的身份與進入位面的觀眾溝通,可以令觀眾們交流起來毫無壓力,更容易吐露心聲。

  果然,下午的時候,外來的「騎士」希刺克厲夫和伯爵夫人的「遠房親戚」彼得潘求見伯爵夫人。

  侍女凱蒂把他們帶到伯爵的書房「候見」。

  由於這兩位一向循規蹈矩,舉手投足顯得十分文雅,禮數周到,凱蒂和辛迪這兩位心腹侍女都對他們很敬重。

  「您二位請在書房裡等候吧,夫人馬上就到。」

  凱蒂臨走時沒忘了帶上書房的門。

  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安然坐在書房裡等候,忽然見到書桌上跳上來一只小貓,黑白花,四肢和耳朵是黑色的,一對大大的貓眼骨碌碌地轉著,十分可愛。

  「是米萊迪那只貓……熊貓!」

  彼得潘話音未落,只見小貓咪人立起來,然後「喵」的一聲,細聲細氣地開口:

  「謝謝您那天晚上出面為我說話,救了我。」

  前天晚上,這兩位剛到的時候,剛好目睹了羅蘭一出「指鹿為馬」,認貓貓做熊貓的「好戲」。彼得潘甚至還開口替羅蘭佐證。

  「啊這……」

  「你……」

  兩人一起目瞪口呆,都覺得見到了絕不可能的事。彼得潘甚至還揉了揉眼睛,才恍然大悟:「哦,對,我這是在位面裡。」

  位面裡的一切都太過真實,有時甚至讓人忘記他們身在虛擬位面裡的事實。

  在位面裡,一切匪夷所思的事都可能發生,包括一只可愛的極點的小貓咪,一邊捋著細長的貓須,一邊向他們詢問在位面裡的感想。

  等到羅蘭走進伯爵的書房,貓咪和「觀眾」已經達成一致了。

  小小的黑白花姿態優雅地從書桌上站起來,邁著貓步走到羅蘭面前。

  「蘭蘭,恭喜你。」

  聽到這一聲,就知道兩位觀眾已經答應在位面裡留下來了。

  羅蘭頓時露出笑意,轉身望著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伸出手與他們相握。

  「請原諒我,在兩位剛來的那天沒辦法用現代的禮節招呼你們。」

  「小姐,您膽敢挑選『米萊迪』這個角色,也的確是令人欽佩的。」

  希刺克厲夫說,「剛開始我們都不太確定能不能留在您的領地上。」

  「但是我在剛見到兩位的時候,就有一種預感。兩位一定會留在我的領地上的。」

  羅蘭一對美目流轉,望著眼前的兩人:「『呼嘯山莊』的希刺克厲夫,『永無島』的彼得潘——」

  「兩位應該沒那麼喜歡喧囂紛擾的大城市生活,可能會更喜歡我這裡安靜寧逸的鄉村與小鎮吧。」

  她話音剛落,希刺克厲夫就苦笑:「小姐,還有什麼能瞞過您嗎?」

  羅蘭笑得莫測高深,但事實上,她還在等著露娜向她透露關於這兩位「觀眾」更多的信息。

  「好了,請兩位把心放在肚子裡,跟隨我,我一定帶著兩位在位面中享有絕妙的體驗。」

  「兩位對住處和以後的職業安排有沒有什麼想法?如果暫時沒有想法,也可以等我為你們安排。」

  「住處?職業安排?」

  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都沒有想到這兩件事,但又都馬上反應過來,他們兩人現在都暫住在莊園的客房裡,整天游手好閑地「觀察」,一兩天內別人可以容忍,時間久了肯定會有人說三道四。

  「我們信任您的安排。」

  兩人向羅蘭告辭,離開書房。

  羅蘭趕緊轉向她的貓:「怎麼樣?」

  露娜「喵」的一聲笑,點著貓貓頭說:「還好,槽吐了不少,但還是都答應留下來了。」

  於是羅蘭安心聽貓貓轉達的「吐槽」。

  絕大吐槽多數是關於生活條件的——可見無論世人有多麼愛鄉村田園,干淨衛生的環境和生活條件都是必須的。

  最受好評的自然是飲食。那兩位都沒能在飲食上挑出半點兒毛病。

  羅蘭則表示「僥幸」,「這裡缺少很多烹飪用的香料,他們難道沒有嘗出來?」

  貓貓:「他們在來的路上吃了一頓飯,據說吃得差點兒哭出來。」

  羅蘭:那就很正常了。

  這時露娜看看書房的門被關上了,趕緊對羅蘭說:「蘭蘭,我打聽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消息。」

  「這些觀眾,雖然還只是『測試人員』,但是進入位面的模式已經基本確定下來了。」

  「蘭蘭,法國的三級會議制度你知道吧?」

  「知道,教士、貴族、平民。」

  「觀眾進入位面也是按這三級區分的,能夠以什麼身份進入要看氪金與否。聽說要成為教士或者是貴族,需要氪得還不少。」

  「哇哦,」羅蘭頓時一抬頭,悠然道,「這可是一個真正重要的消息。」

  可以推想,資金雄厚的觀眾大多會成為前兩個級別的身份,而數量最多的觀眾會成為第三級別。

  「還有一個重要消息。是關於其它選手的。」

  貓貓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擔心泄露消息會不會被趕出位面去。

  羅蘭卻說:「沒關系,這不是你透露的,而是觀眾們透露給我的。」

  貓貓趕緊點頭:「有道理。這個位面裡總共四名選手,所在的領域分別是宮廷、政界、軍方預備役、城鎮與鄉村。」

  羅蘭頓時面露驚喜。

  「我是『城鎮與鄉村』?」

  難怪當初位面方一定堅持要找一個種田選手,看來都是算好的。

  「我聽那兩名觀眾的意思——他們就算機會選擇其他選手的領域,應該也不會去。」

  羅蘭馬上就反應過來:「因為不想氪金,所以身份不夠?」

  「對!」露娜一個勁兒地點頭。

  以宮廷領域為例,如果不能「氪金」成為貴族或者教士,那麼出入於宮廷的多半只能是衛兵和侍女。

  和選手們不一樣,觀眾們進入位面,不是來逆襲的,多半是來體驗和享受的。出於這個原因,不想大氪特氪的觀眾就會很自然地選擇她這個領域,聚到她身邊來。

  「這可是個好消息!」

  羅蘭搓手,表現得信心十足。

  誰知貓貓馬上潑了一盆冷水。

  「但是在位面裡,時長夠長,活躍度夠高的人物,也能由平民升級為貴族——你聽說過穿袍貴族和佩劍貴族之分的吧?」

  羅蘭:……!

  她當然知道,佩劍貴族是世襲貴族,穿袍貴族則往往是因為特殊貢獻(在線時長和活躍度的貢獻)從平民階層被提拔的貴族。

  這意味著大部分觀眾在進入位面之後將會湧向她這裡,但在獲得了足夠的位面內時長和活躍度之後,他們就有可能出發去投奔其他選手?

  不行,這絕對不行!

  羅蘭告訴自己,必須得好好表現。

  她,羅蘭,可絕對不能「為他人作嫁衣裳」。


第134章 三劍客位面8

  羅蘭一轉眼就敲定了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的安排。

  她先帶著老管家約翰去找希刺克厲夫。

  「看了您帶來的推薦信,能有您這樣武藝精強的騎士前來投效,我真的替德·拉費爾伯爵深感榮幸。」

  羅蘭直接把希刺克厲夫的本事吹上了天,這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給這位進入位面的「觀眾」安排條件較好的居所。

  「我們為您專門安排一間單人間作為居所的。」

  「不過,您願意為莊園的騎士們露上一兩手,並偶爾指點指點他們武藝嗎?」

  羅蘭那一對漂亮的藍眼睛帶著殷切期待的眼神望著對方,似乎在說:「你需要表現出什麼,在這座莊園裡才能服眾。」

  「當然可以!」

  希刺克厲夫不苟言笑,本身就是一位看起來非常「嚇人」的騎士。

  他果真在整個莊園的人跟前表演了他的格鬥術:

  徒手格鬥,面對五六個騎士,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輕輕松松地把對方放倒;

  (羅蘭:看起來是一位練過柔道或者空手道的。)

  持劍上場,如果不是希刺克厲夫用了一柄沒有開刃的鈍劍,沒有任何一個騎士能從希刺克厲夫面前全身而退。

  (羅蘭:收回我剛才的想法,難道他最擅長的是重劍?)

  當然了,希刺克厲夫的武藝如果放在22世紀位面外,可能也不見得特別出眾。但是從17世紀到22世紀,人類的武術本身就已經經過了長足的發展,演化出了特別的技巧。

  希刺克厲夫在位面外可能只是個「高手」,放在位面內幾乎就是「頂尖高手」,可以「獨步武林」了。

  當希刺克厲夫收起手中的鈍劍,整個莊園的騎士們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幾乎要在他面前頂禮膜拜。

  羅蘭看得很清楚:盡管希刺克厲夫臉上依舊酷酷的不苟言笑,但是他眼裡出現神采,顯然是這個位面裡的人對他的佩服,讓他感受到了不小的成就感。

  她見到希刺克厲夫向她轉過臉來,羅蘭就衝他眨眨眼睛,表示:這些榮耀都是你自己掙來的。

  希刺克厲夫也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他突然臉色一變,朝那些纏著他請求「教一手」的騎士們雙手直搖,「我另有要事,去去就來。」

  於是希刺克厲夫就立即回他的房間去了,過了半個小時才從房間裡出來,出來的時候則是神清氣爽,甚至頭發還有點兒濕。

  羅蘭:嗯……上帝說,要有淋浴間!

  她得加快莊園的改造進度,再建一座淋浴間出來才好。

  至於她自己的「親戚」,彼得潘,羅蘭提出的建議則是——重操「舊業」,在市鎮之間,販賣貨物,做生意。

  「那我豈不是成了個貨郎?」

  彼得潘聽見羅蘭的話,一臉的郁悶與拒絕。

  與他一同前來的朋友已經成了整座莊園的武術老師,而他就只能當個走村串鄉的貨郎?

  「不,當然不是。」

  羅蘭坐在對面,向這個面相年輕的小個子男人垂下眼簾:

  「我是在請求您幫我。」

  「我和您其實差不多,進入這個位面也不過三四天。」

  「我對這周遭的世界一無所知,同時又被身份和各種事務羈絆在莊園這裡,無法離開。請您出面,就是想把您當做我的耳目,替我去看看這片領地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在這裡生活的人們究竟以什麼為生。」

  羅蘭深信:被認可與被需要,這種感覺能夠打動世界上所有的鐵石心腸。

  果然,彼得潘轉了轉眼睛:「您是想更好地開發這片領地?」

  羅蘭望著他,緩緩頷首。

  「因此我必須先了解它——而我願意相信您的眼光。恕我冒昧地猜測一下,您……在位面外的職業,應該與商貿相關吧?」

  羅蘭提到這一點,是因為她以前聽說過一個理論。

  在進入一個嶄新的環境時,人們給自己選擇的領域,往往是最熟悉或者是最擅長的,其次才是最感興趣的。

  羅蘭自己就是這樣,無論是進入什麼樣的位面,只要看到土地就無比親切。

  而彼得潘和希刺克厲夫,都是作為「測試員」率先進入位面的。他們選擇自己本來就擅長的領域——這種可能性最大。

  因此羅蘭猜彼得潘有60的可能性,本人就是從事相關職業的,或者是這領域的學生。

  彼得潘點點頭,雙手一攤說:「米萊迪,我原本是想來這個位面休閑休閑的,沒想到您竟然要我干起老本行……」

  羅蘭:果然猜中了。

  她頓時喜形於色:「有您這樣的行家在,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然後她掰著手指向彼得潘說起了她給對方安排的「出差福利」。

  「我陪您一起到鎮上,給您雇佣一名伴當。」

  畢竟原著裡的「三劍客」,人人都是有伴當的——彼得潘立即體驗到了身為「重要人物」的感受。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情不自禁地點頭答應說「好」,甚至想不起剛才還對這種安排略有抱怨。

  「您會有充分的旅行資金,可以住最好的客棧,吃最好的食物,而不用像你們剛進位面時那樣……」

  彼得潘頓時鼓掌:「那敢情好!」

  「……在您的行李裡,還會有一個簡易睡袋,以備不時之需。至於其他旅途不便的地方,相信您也知道該怎麼辦的。」

  既然希刺克厲夫曉得下線跑到位面外去衝涼,彼得潘應該也能做得到吧。

  「您這真是太貼心了。」

  彼得潘頓時摘下了頭上那頂插著羽毛的帽子,向羅蘭鞠了一躬。

  「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會給您帶來有價值的信息的。」

  羅蘭還禮:「我也深信這一點。」

  「雖然我和您立場不大一樣,但我們都很喜歡這個地方。而我的經驗是,喜歡這個地方,就讓它變得更好些——這樣能夠得到最大的滿足和幸福感。」

  彼得潘頓時也笑:「我覺得我我現在能理解您了,米萊迪。」

  他管羅蘭叫「米萊迪」,看過《三劍客》這本書的人都知道這就是羅蘭這個角色的「名字」。同時「米萊迪」也是法語對貴夫人的稱呼,所以即使位面裡別人聽見了,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

  於是,羅蘭就與彼得潘一道,前往距離莊園最近的那個鎮子,要去為彼得潘物色一個合適的伴當。

  「我還有一件事要請您幫忙——您知道,我有一位哥哥……」

  羅蘭欲言又止:弗勞倫哪裡是她的哥哥,明明是米萊迪的上一個情夫才對。

  但是彼得潘看看她,認真聆聽,沒說話。

  羅蘭不由得心裡暗贊:這一位的情商真的很高。

  「……既然您進入位面時說是我的遠房親戚,那您就也是他的遠房親戚。我需要您幫我一起向他證實這一點。他,應該,失憶了……」

  羅蘭用「萬能卡」復活了弗勞倫,但是卻讓他暫時失去了和米萊迪有關的一切記憶。

  「這是小事一樁,我就只管對他大聲說,哦,弗勞倫表弟,好久不見,你和表妹都還好嗎?——這樣應該就行了。」

  羅蘭點點頭:「是的,這樣他就應該相信了。」

  可想而知,弗勞倫被臨時清除了一切關於米萊迪的記憶,因此他只記得自己還是遠方某個修道院的主持神甫,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鎮上的,也完全不會記得自己有個妹妹,更別提什麼遠親……

  很快,羅蘭就在鎮上為彼得潘物色到了一個名叫彼得的十六歲男孩做伴當。

  但是主僕兩人不能都叫「彼得」,於是彼得潘給自己的伴當新取了一個名字——虎克。

  羅蘭:……敢情這位是給自己找了一個虎克船長啊。

  就在彼得潘嘮嘮叨叨地指點虎克為他准備出行裝備的時候,羅蘭忽然站住了。

  鎮子上只有一條用石板鋪成的主街,街道通向唯一一座教堂。

  主街上傳來嗒嗒的腳步聲。羅蘭回頭,看見一個穿著教士服、胸前掛著十字架的年輕人正向她走來。

  這是個氣質非常干淨的年輕人,面龐白淨清秀,眼神湛然。原書中寫他是個極其虔誠,最終卻沒能抵擋住色相誘惑的教士。

  他看見羅蘭,忍不住面露迷茫,站定了略想了一會兒,似乎什麼也沒想到,終於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手握十字架,快步向羅蘭他們走過來。

  「哦,這不就是弗勞倫表弟嗎?」

  彼得潘出面了,「我是你彼得表兄——」

  弗勞倫更加迷惑了:「彼得表兄……」

  彼得潘上前與他熱情擁抱:「早就聽說你和表妹一起搬到了這裡,可惜我一直在尼德蘭跑船做買賣,到今天才有空過來看望你。」

  他的熱情令弗勞倫無法拒絕,弗勞倫只能暫且接受這個「事實」——他有一個遠道而來的遠房表兄,而且還有一個親妹妹。

  終於,彼得潘放開了弗勞倫。

  弗勞倫轉向羅蘭,望著她。

  鎮上的人早就告訴他了:他有個如花似玉的妹妹,嫁給了本地的領主德·拉費爾伯爵。

  現在,伯爵夫人,他的妹妹安娜就俏生生地站在那裡。

  她是一個極美的美人,金發,藍眼睛,皮膚白得像是剛剛剝去殼的煮雞蛋。她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見面就靈巧地打了個招呼,像是在說:「哥哥,你還好嗎?」

  然而,早先他只遠遠地瞥了她一眼,就突然伸手,緊緊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上帝呀,他為什麼一顆心狂跳無法停止,莫非是受到了魔鬼的誘惑?

  而現在,他終於手握十字架,來到她面前,微微俯視她那張完美無瑕的面龐。

  弗勞倫忽然覺得心裡有哪一塊突然破了,漫無邊際的哀傷頓時湧了出來。

  見到這個「妹妹」,弗勞倫唯有滿腹悲辛、愛恨交集。


第135章 三劍客位面9

  「無所不能的天主啊,請幫我抵御來自內心的魔鬼!」

  弗勞倫向羅蘭開口之前,低眉垂首,握著胸前的十字架,在心內默默祈禱。

  他幾乎不敢睜眼,似乎害怕看清面前的這位「尤物」。

  是的,他一見到伯爵夫人,就認定了她是一名尤物。天下沒有比她更具誘惑的女人,那一頭秀麗的金發,那對湛藍的眼睛,火焰似的紅唇,曲線玲瓏的身軀……

  弗勞倫自忖是個早已將一切都奉獻給天主的修士,因此萬萬沒想到,自己一見到伯爵夫人,自己的親妹妹,就生出了這麼多邪念。動念就是犯戒。

  弗勞倫拷問內心:犯了這樣的大戒,他能算還是個神甫嗎?

  不過……說來也奇怪,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自己竟然有個妹妹。

  他只記得自己在裡爾附近的一家修道院裡做主持修士。他的日子過得平靜沒有半點波瀾,他一度以為自己的一生都會這樣,在主的關懷下安靜度過,死後步入天堂……

  但是後來發生了什麼?

  他是怎樣離開裡爾,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他又是怎麼多出一個貴為伯爵夫人的妹妹的?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似乎腦子裡有一大塊記憶被人挖空了,無論他怎麼努力回想,都只找到這個空空蕩蕩的黑洞。

  鎮上的人卻都認得他,曉得他是本地虔誠的本堂神甫。

  他們都說他在回到鎮上的時候摔了一跤,撞到了頭,醒來就把什麼都忘了。

  可是,他真的把什麼都忘了嗎?

  一旦見到那個女人向自己走來,弗勞倫的心裡立即湧起甜蜜,隨即是酸楚。

  他能感到悲從中來,他似乎曾經為她受盡折磨。

  痛苦之後則是空虛,在空虛的盡頭,卻又湧上那麼一點點甜蜜。

  ——如此,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他在這最深沉的絕望之中,根本看不到屬於神的那一縷聖光,而他眼裡,竟然只能看見她向自己靠近,越來越清晰的影子。

  「再這樣下去,我是要下地獄的。」

  弗勞倫喃喃地說,同時把眼睛從羅蘭面上轉開。

  「親愛的哥哥,我聽說你回來的時候受了傷,你的傷現在怎麼樣了?」

  那柔美的聲音響起,聲音裡充滿了友愛與關懷。在弗勞倫聽來,仿佛是百靈鳥婉轉的歌聲,在清晨霧氣彌漫的林間響起;又像是山溪淙淙的流水聲,在瞬間就滋潤了他早已干涸的心靈。

  這令弗勞倫吃了一驚。

  他重新把視線轉向她的臉孔,他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人與魔鬼毫無關系,她的臉上寫滿了真誠和善意,而這中真誠與善意,令她的臉龐仿佛籠罩了一層聖光——

  她似乎從來與無關,因此這張美麗的臉顯得格外的堅韌與剛強。

  「我……我,我還好……」

  弗勞倫剛開始是慌亂的,但是在她眼神的撫慰下,他的心仿佛漸漸安定了。

  「米萊迪,弗勞倫,我帶著虎克先出發了。」身邊的「遠親」彼得潘似乎不想打擾他們敘舊,帶著自己的伴當與他們告別,先行離開,留下羅蘭一個人,站在弗勞倫面前,關切地望著他。

  弗勞倫喃喃地開口回應:

  「這兩天來,我的頭疼好得差不多了。昨天已經能在教堂裡布道了,過兩天主持彌撒應該也沒問題。」——講道和周日彌撒是本堂神甫的基本職責。

  「鎮上的人都對我很照顧。倒是你……」

  弗勞倫這才想起他一直在回應羅蘭的關懷,卻從來沒有過問過羅蘭的情況。

  聽說伯爵沒留下只言片語就離開了莊園,留了伯爵夫人一個人面對整個伯爵領繁雜的事務。

  這兩天以來,鎮上已經有流言,說是伯爵在別處另有了新歡,才會離開了自己的領地。伯爵夫人已經淪為下堂棄婦了。

  怎麼?他吞吞吐吐地,還沒能說出自己的擔心,對面的女人已經「噗嗤」一聲掩口笑出來了。

  「親愛的哥哥,這有什麼可擔心的?伯爵不在,我一個人照樣能把日子過好。」

  是的……她眼睛裡自信的神采,再次帶給他神秘的熟悉感,仿佛他確實認得她,也確實知道她擁有能克服一切難題的能量。

  她一如既往地強大,仿佛世界都在她掌心。

  但問題是,這熟悉感裡又好像有什麼不同。

  他也說不清哪裡不同——可明明他根本就不記得這個妹妹了呀。

  弗勞倫感到自己的頭又疼起來了。

  「我還約了鎮長,要在鎮上走走看看。」

  「哥哥,你如果還有事就先去忙吧,沒有必要陪著我。」

  羅蘭柔聲安慰,然後離開。

  「好,好……」

  弗勞倫目送羅蘭離去,望著她英姿颯爽的背影,他只覺得一陣空虛,搖搖欲墜。

  ——他的靈魂太軟弱了。

  弗勞倫這樣想著,轉身回到領區的教堂裡,雙腿一軟,頓時跪在聖像跟前,向聖壇上的聖像虔誠祈禱。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修士來通知弗勞倫,有人前來懺悔,需要神甫接待。

  弗勞倫連忙起身——這是他的職責,他有責任聆聽,並代表上帝,拯救和他一樣軟弱的靈魂。

  他連忙去了懺悔室,坐在聆聽人們懺悔的位置上。

  腳步聲響起,前來懺悔的人走進懺悔室,坐在弗勞倫對面的位置上。

  兩人坐的位置之間掛著一道黑色的布簾,弗勞倫看不見對方,對方也看不見他。

  「你可以開始了。」

  弗勞倫說,他盡量讓自己在這一過程中隱去存在。

  人們懺悔時,上帝才是聆聽者,他不過是人們與上帝之間傳遞聲音的工具。他盡量不讓自己的任何情緒攪擾懺悔者的供述。

  「告解,伯爵夫人是個魔鬼!」

  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聲音。

  「啊?」

  弗勞倫實在沒忍住,出了一聲,連忙說:「繼續,請您繼續。」

  「對,我們的伯爵夫人,她已經被魔鬼附身——」

  老婦人不像是來懺悔,更像是來向上帝「告密」的。

  「大約是四天前的清晨,她找到我家來,要求我幫忙縫補身上的衣服。我一看,唉喲——她的外袍,裂開了那麼老長一條口子,還是被匕首割開的。那時候她只穿著一條襯裙,坐在我唯一的椅子上……」

  弗勞倫這時候走了神,他想,四天前的清晨,那不就是他回到這裡,並且撞壞腦袋,失去記憶的時刻嗎?

  他一走神,就錯過了老婦人描述的一大堆細節,只聽見她的結論——

  「……她美得根本不像是個真人。」

  弗勞倫心想:是的,她不像真人,她該是個天使。

  「我見到她如此可憐,於是答應了她,幫她把背後衣物上那道長長的裂縫縫補起來。」

  「上帝啊,我錯了,我不該幫助魔鬼掩飾行跡。」

  「雖然魔鬼送了我一枚金別針做報償。」

  金別針?——弗勞倫眼前立即浮現她的容貌和衣飾,她像一枚春天裡的白楊那樣挺拔地站著,外袍的領口開得很低,剛好可以露出貼身襯裙那繁復的蕾絲花邊,花邊上別著一枚金別針……

  「可是……您又有什麼證據能說她是魔鬼呢?」

  對方的聲音頓時顯出好幾分得意:

  「她離開的時候以為我沒看到,可是我看得真真的。她從晨霧裡抱起了一只貓,她抱了一只貓在懷裡……」

  「她就是魔鬼,那只貓是她的助手!」

  魔鬼啊!……

  弗勞倫閉上眼,他覺得這個名字太貼切了。

  她就是這樣,伸手攫住他的心,毫不留情地搓扁揉圓,仿佛他是一塊供她玩弄的泥巴團。

  不,這不是她。

  弗勞倫馬上醒過神來。

  他想起來他們早先在鎮上的會面,她的笑容是那樣和煦,似乎每一個接近她的人都被她照耀得暖和起來。

  為什麼她既給他以陰暗與痛苦的印像,又能讓他的心靈得到安慰?

  對面的老婦人卻還在得意洋洋地說:「……鎮上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只有我一個留意到了。她都沒有穿束腰和緊身胸衣,她的體態和以前不一樣了。」

  「一定是魔鬼取代了以前的伯爵夫人……」

  弗勞倫:我覺得正相反……

  「哦,仁慈的主啊,請原諒我沒有勇氣,在眾人面前揭露這有權有勢的夫人……但她確確實實是個魔鬼!」

  老婦人的聲音裡帶著洋洋得意,她不像是懺悔,反而有點兒像是……來邀功的。

  略思考了一下,弗勞倫用一中肅然的語氣開口:「雖然您說得很肯定,但是天主需要看到證據。」

  「您願意留下那枚她用來『賄賂』您的金別針嗎?」

  「絲——」

  對面響起抽氣聲。

  過了很久很久,才有沮喪的聲音傳來。

  「真的必須這樣嗎?」

  弗勞倫溫和地解釋:「你可以把它留在聖壇跟前的小匣子裡,上帝將據此作出判斷。」

  「您既然前來告解,就也知道這枚金別針,並不是您應當接受的財物,對嗎?」

  對面很長時間沒有響動,可以想見弗勞倫的話給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是的——」

  終於,老婦人吐出了這個詞。

  「我會,我會的——」

  「很好。」

  弗勞倫告訴對方:「上帝已經聽見了您的懺悔,會在適當的時間內采取行動的。」

  對面終於傳來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聲音。那名老婦人起身站起,禱告一聲之後,離開了懺悔室。

  弗勞倫自己在懺悔室裡坐了很久,從那幅黑布跟前離開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他就著教堂門外照進的最後一束光線,來到聖壇跟前,伸手打開了那只通常盛放聖器的匣子。

  果然,一枚金光閃耀的別針,此刻正躺在裡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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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三劍客位面10

  羅蘭確實是沒有穿束腰,她太不喜歡那玩意兒了。

  這個時代的束腰和緊身胸衣,由一根鯨骨或是木頭、像牙……甚至是金屬,支在胸前到小腹處,作為支撐,以便做出腰身筆挺的效果。

  再由覆蓋著布料的鯨須裹住腰身,用布帶把整個束腰扎緊——這就勒出了纖腰一束。

  據說這種「束腰」能夠維持貴族女子「符合身份」的體態,因此不僅是貴婦與小姐,連侍女們都夢想著能夠擁有這麼一件。

  以前羅蘭在十八和十九世紀的位面裡,就很討厭那種東西,緊緊地束縛女性的腰身。無論是作為貝內特小姐、唐格拉爾小姐,還是已經出嫁的郝思嘉,她都拒絕使用這種東西,或者只是像征性地穿一下。

  畢竟這種東西消耗了大量的野生動物資源——自十七世紀束腰開始流行,被用來制作束腰的鯨須就一直走俏,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捕鯨數量的劇增。

  它還養成了人們的畸形審美,讓千千萬萬的少女為了追求「一握」纖腰而吃盡苦頭,連送命的都有。

  但凡她能做主,她就不會使用束腰。

  良好的氣質與身材,完全可以依靠運動和對體態的鍛煉來養成。

  而她自然也不會想到:只是因為束腰,她竟然被認為和以前的伯爵夫人發生了「變化」,由「魔鬼」取代了以前的伯爵夫人。

  她甚至完全沒有留意——那個曾經幫她縫補過外袍的老婦人,一直都躲在街道的另一端偷偷打量她。

  而且就算注意到了偷偷窺視的老婦人,她也不會如何,只會寬和地一笑走開。

  今天羅蘭特意來到鎮上拜訪鎮長,是為了了解伯爵領的居民們究竟是靠什麼謀生的,他們的生活狀況又如何。

  在羅蘭的要求下,鎮長雖然滿腹疑惑,但還是應伯爵夫人的要求,帶她去造訪了鎮子上的幾戶人家。

  每次羅蘭彎腰進入鎮上居民的家門,鎮長都會抱歉地說一句:「請原諒,夫人,您確實生得高挑……」

  羅蘭在現代社會裡只算是中等個頭,到了這裡,卻連進門都需要彎腰。

  這個時代的普通農夫個子還趕不上她,至於女性,婦人們身材就更加矮小。

  唉,說白了都是營養不夠的鍋——按照鎮長說的,即便是最好的年景,居民們一年到頭也只能混個溫飽。他們的餐桌上日常能見到的只有卷心菜湯、干豌豆湯和奶酪湯,最常見的葷腥就是鹹肉丁和豬腸,只有在大齋節的時候才能喝到魚湯。

  鎮上的居民已經是如此,居住在郊外料理農田的農民就更不用說。

  羅蘭想想莊園裡那些整日游手好閑的「騎士」,再想想他們在莊園裡享受的整鹿和整牛,頓時覺得這個世道實在是有些不公平。

  雖然已經有了心裡准備,可當羅蘭邁入這戶普通居民的住宅,借助身後的光線看清眼前景像的時候,她還是很吃驚。

  這間屋子的正中,是一個巨大的「通鋪」。鋪位上鋪著稻草,看起來這全家人晚間都是睡在同一張通鋪上的。

  身邊鎮長殷勤地介紹:「這是一個三代同堂之家。」

  羅蘭一瞧:果然,祖父母、夫妻二人,三個孩子,都站在室內,殷勤地望著她。

  ——大家,難道就是這麼每天睡在一起的嗎?那孩子,孩子又是怎麼生出來的?夫婦倆……運動,豈不是全家都旁聽?

  她的問話已經到了口邊,還是縮了回去。

  這個時代僅有這樣的物質條件,要讓人們講究,簡直是天方夜譚了。這年頭,連國王的新婚之夜都有人圍觀呢1。

  於是羅蘭轉向這屋裡唯一的一扇窗。

  窗前擺著一張織機。顯然,織機是這家的重要生計來源。主人特地把它放在窗邊,好借助窗外的光線照亮他們的勞作。

  羅蘭問候了這一大家子,然後提出要看看他們織成的布匹。主人家頓時受寵若驚一般地取出了他們織出的布料——用羊毛織成的呢料,厚實柔軟。但羅蘭手上暗暗使勁,能覺察出這種料子的牢固性不太好,毛料的纖維很容易扯斷。

  但是這一家織戶卻已經歡喜得快要傻了:「夫人,夫人……您竟然來關心我們的生計……」

  羅蘭只得順水推舟地再加上兩句:「不止是我,就連暫時離開的伯爵大人也很關心你們的生活。」

  老文森特,也就是家族中最年長的那位,趕緊表示感謝:「上帝會保佑您的,美麗的夫人。就算是鎮上的人再怎麼說您的閑話,我們也不會信的……」

  鎮長拼命向老文森特使眼色——怎麼能當著伯爵夫人的面,說鎮上有人在說她的閑話呢?

  羅蘭卻毫不在意,大致問了一下他們每年能有多少出產,大概又有多少收入,然後就由鎮長帶著,去了另一家。

  她走訪了好幾戶人家之後,才返回伯爵的莊園。

  在那裡,她讓老管家把伯爵領所有的賬目都拿出來,放在書房裡,讓她一個人慢慢看。

  她花了很長時間,慢慢把賬目上的信息歸攏。

  這時她才更意識到,領主對領地上的人,不止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他更是從經濟上百分百地控制了這些平民,將他們絕大多數的勞動成果壓榨出來,供自己享受。

  而領主要做的,實際上只是在極少數需要出面保護領民的時候,帶著騎士保護一下領民而已。

  甚至近些年來地方上的紛爭不多。領主對領民的保護越來越趨向於儀式和形式上。

  自從1598年法王亨利四世頒布了《南特赦令》之後,天主教和新教之間的關系稍有緩和,地方紛爭減少。領主們對領民便成了徹底的掠奪與剝削。

  羅蘭來自距離這個位面很遙遠的未來。

  她來到這個位面裡,自然覺得一切都很落後。

  但是對於德·拉費爾伯爵這樣的貴族而言,這才是最好的時代,他幾乎是躺著獲得他所擁有的一切的:權力、財富、女人……

  貴族階層自然沒有任何動力去推動地區的發展和改變——躺好就行。

  對此,羅蘭只有四個字的評價:「吃棗藥丸。」

  如果在這個位面裡,她什麼都不做,也和德·拉費爾伯爵一樣「躺著」,她就不是羅蘭了,而是封建主義的幫凶。

  羅蘭假想了一下她的對手們:宮廷、政界、軍方預備役——任誰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出比自己更宏大的改變。她唯有靠踏踏實實地從眼前的小事做起,才能夠在這個位面裡有所斬獲。

  正想著,老管家約翰敲了敲書房的門:

  「米萊迪——」

  約翰近來總聽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管她叫「米萊迪」,也覺得這個稱呼既恭敬又體面,也就改了口一起跟著喊她「米萊迪」。

  但此刻約翰的表情有些古怪。

  「啟稟夫人,莊園裡又來了——來了兩位,您的……表親。」

  「啊——」

  羅蘭一聽見「表親」兩個字,就知道位面又有「觀眾」進來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借口是自己的「表親」,以投親的名義聚到自己身邊。

  頭一個彼得潘還好說,現在一下又來了兩位,難免讓人覺得有點奇怪。

  於是羅蘭淡然地回應老管家: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也很正常嘛。」

  約翰一聽,恍然大悟,頓時覺得伯爵夫人將人情世故看得好生通透。

  「我這就去請她們來見你。」

  「她們?」

  羅蘭莫名有些興奮,這回進位面來的是女孩子?

  片刻後,兩名農女裝束的韶齡少女由管家帶了來。

  羅蘭第一眼就看向她們頭頂顯示的代號:「螺螄粉1號和螺螄粉2號?啊這……」

  「螺螄粉」是羅蘭的粉絲給自己起名字——「螺螄粉」=「羅氏粉」。

  粉絲們都覺得熱愛「種田」的群體其實非常獨特,喜歡的人非常喜歡,不喜歡的人完全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喜歡。再加上羅蘭自己在生活中也對「嗦粉」這件事非常熱衷,所以粉絲們就拍了板,管自己叫「螺螄粉」了。

  這兩位起了這樣的名字進入位面,是羅蘭的粉絲進位面來了!

  等到老管家將書房的門帶上,兩名少女頓時一左一右,向羅蘭撲了過來。

  「蘭蘭,總算見到你真人了!」

  「真的,你太漂亮了,在位面外當觀眾還不覺得,一進位面才覺得……哦,蘭蘭,你是我的大美人兒!」

  羅蘭只覺得後腦微汗:這也並不是她真人的形像,現在她在位面裡是米萊迪啊!

  只聽「喵」的一聲,奶牛貓露娜一躍躍上了書桌,搖著尾巴准備和兩位粉絲打招呼。

  「哇,這就是露娜吧?」

  兩張年輕單純的少女面龐立即掛滿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比我想像的還要萌!」

  「萌十倍,一百倍!」

  「露娜你知道嗎,那天你遇險的時候我快要急哭了……然後蘭蘭說你是熊貓的時候我差點兒笑到打鳴……不過你的『萌』真的和國寶有的一拼……」

  露娜端莊地揣著手手:「歡迎來到《三劍客》位面……」

  兩個少女一起尖叫著擁抱在一起:「露娜能說話,露娜竟然可以說話……」

  羅蘭和露娜同時:……

  羅蘭想了想,提醒「1號」和「2號」:「除了代號以外,你們還得各自想一個在位面裡使用的名字。以後你們都是我的表妹,我得用名字來稱呼你們。」

  兩名少女笑嘻嘻地回答:「早就想好了。」

  1號:「我叫『依娜』。」

  2號:「我叫『戴』。」

  羅蘭:得……這就是法語裡的一和二2……

  大家想得還真周到。

  解決了名字問題之後,兩個少女齊齊向羅蘭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蘭蘭,你看,我們給你帶了物資進位面來。」

  她們兩人各自拎了一個這個位面裡常見的皮制旅行袋。

  羅蘭頓時替她們感到心疼:「來就來嘛,還帶什麼東西?制作方要你們氪金了吧。」

  誰知依娜和戴一起搖頭:「不,一點兒也不『氪』,帶這些進來,可比『氪』一個佩劍貴族之類的身份要便宜得多了。」

  兩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看起來裝了不少好東西。


第137章 三劍客位面11

  誰能想到,位面制作方竟然允許觀眾們在進入位面的時候攜帶「物資」。

  攜帶每種物資都需要支付物資價格一定比例的「佣金」。不過這對羅蘭來說,是個巨大的利好。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初從粉絲手裡接過那一籃n3909時候的幸福。

  這時她快步向依娜和戴走上兩步,熱情地擁抱她的兩個新「表妹」,然後激動地打開書房的門,對守候在外面的老管家約翰說:「太好了,上帝把我多年未見的兩個表妹送到了我身邊。」

  約翰:明白的,夫人,富在深山有遠親!

  「請通知凱蒂和辛迪,讓她們幫我收拾兩個單間出來……」

  「好的,夫人……」

  老管家心想:照這麼下去,莊園裡的客房也許很快就不夠用了。

  但羅蘭不用管這些。

  她關上書房的門,搓著手,來看依娜和戴都給她帶來了什麼。

  一個旅行包裡裝著一只輕便可折疊的老式足踏縫紉機,一應配件俱全,外加一大包縫衣針,不間斷用上個十年八年都沒問題。

  「哦,這太好了——」

  「米萊迪的衣櫃裡,可有好幾匹加爾各答來的細棉布,還沒有用上呢。」

  羅蘭心想:老天爺,我們就可以自己做貼身衣物了,再見了束腰!再見了緊身胸衣!我們以後要有各種舒適貼身透氣不束縛的內衣了,我們要有女用的吊襪帶了1!

  她們現在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這個時代的衣服式樣,想穿什麼樣的,稍許踩踩縫紉機就可以做出來。

  另一個旅行包裡又裝的是什麼?——羅蘭滿心好奇。

  「是種子。」

  戴爽快地把包打開,將裡面包成小包的一袋又一袋種子往外拿。

  羅蘭一面接,一面好奇地看著袋子上面的標簽。

  胡椒、花椒、桂皮、大小茴香、良姜、八角、豆蔻、草果……

  她一面看一面感慨:「胡椒不太行,這裡的氣溫不夠高,又太干燥……花椒也不行,大小茴香都可以,草果麼……我得想想。」

  「不過,這些香料怎麼聽起來好耳熟,我是不是可以用它來做一鍋鹵水。」

  兩個女孩一起嘻嘻地笑著,相互看著,表明她們帶這些進位面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蘭蘭,有你在,我們在位面裡就一准不愁吃不愁喝了。」

  羅蘭頓時大笑:她的粉絲們真是聰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香料種子帶進位面來,能種什麼就種什麼,剩下的統統留在廚房當做烹飪用的香料。

  當晚她在廚房裡找出了些黃糖,炒了一個糖色,然後熬了一鍋鹵水,當晚廚房燉了幾只雞,煮了十幾個雞蛋,還有些剩下的牛雜。羅蘭順手就把這些給都鹵了。

  鹵完之後的湯汁,羅蘭讓廚子用細布過濾了,留待第二天使用之前先煮滾,再過濾,再使用——使用之後再過濾,再放涼,再密封保存。

  伯爵莊園的廚房是一個不缺葷食的地方,不間斷地使用這一鍋鹵水,久而久之,就能讓它變成一鍋滋味豐富的「老鹵」,放什麼進去鹵都好吃。

  當晚,羅蘭把依娜和戴邀請到她的臥室,三個人「夜談」。

  她自然要問位面外的情況:「現在觀眾可以自由進入位面了嗎?」

  依娜:「還沒有,我們都還算是『測試員』。」

  戴:「位面方擔心突然一下子湧入太多觀眾,可能會影響原著的故事線發展。」

  羅蘭心想:確實如此,萬一讓那位軍隊預備役的選手瞬間得到一萬名高素質的「觀眾」,那他豈不就是無敵了?

  「但是制作方確實取消了三天之後可以改換門庭的規定,要求每個人都必須事先選定想要追隨的『選手』。」依娜繼續介紹。

  「可能是因為太麻煩了,進入位面的觀眾一旦多起來,制作方就很難顧及所有人的意願,索性讓他們在進入位面之前就決定好。」

  「這樣一來,想要投奔其他選手會變得很困難,除非他們能獲得在線時長和積分的獎勵,成為『穿袍貴族』。」

  「嗯!」羅蘭點頭:這樣一來,在位面早期階段,她將迎來數量最多的「觀眾」,這是毋庸置疑的。

  「蘭蘭,你要做好准備。制作方的意思是,只要他們確認選手有足夠的實力接納更多的觀眾,他們就會讓觀眾們進入位面。」

  「對了,你需要什麼,就想個辦法說出來,表現出來,我們在位面外的粉絲聽說了,就會讓下一批進入位面的粉絲給你帶進來……」

  「不不不,」羅蘭趕緊說,「不需要大家氪金。」

  她還是想盡量依靠自己的力量。

  「可這本來就是一個『眾人拾柴火焰高』的位面啊!」

  「對,『一個好漢還三個幫』呢!」

  兩名「螺螄粉」表示大伙兒都已經幫羅蘭決定好了。

  戴這時候盤腿坐在羅蘭那張寬闊的高腳大床上摩拳擦掌,興奮地說:「蘭蘭,有事請說話,明天你需要我們做什麼,種田還是修路?」

  「你們對我真是太好了。」

  羅蘭心裡頓時湧上感動。

  她的粉絲從來沒有要求過她什麼,卻無私地進入位面來幫助她。

  露娜以前總是提醒她:觀眾進入位面,更多是為了體驗、享受,而不是進位面來搬磚的。

  但是露娜忽略了這世上還有這麼一個群體,他們為了羅蘭可以無條件地進入位面搬磚。

  「我不會讓你們搬磚的。」

  羅蘭情不自禁地就把這話說出來了。

  「咱們好歹也是22世紀來的,不能用笨辦法。」

  「不管是種田還是修路,我們都要聰明地去做。」

  依娜和戴一起拍手叫好。

  「對了,蘭蘭,你需要什麼特殊的人才,也可以表達出來。位面外也許能找到相應才能的粉絲,把他們先安排進來,和你一起建設這片領地。」

  「那敢情好!」

  羅蘭一口答應。

  還是她的粉絲最明白她——每到一個地方,把這片土地建設得繁榮富庶,土地上所有的人都能生活得幸福,是她最大的願望和動力。

  當晚,羅蘭和「遠道而來」的客人們都睡得很好。

  而住在莊園閣樓上的兩個小女僕:凱蒂和辛迪,倒有些睡得不踏實。

  凱蒂:「辛迪,你有沒有覺得奇怪,最近這麼多人來找夫人?」

  辛迪:「約翰不是說了,富在深山有遠親?」

  凱蒂:「可是你看今天來的依娜和戴,可能她們原本的身份就和我們差不多,沒准還不及我們。但只要有了夫人『表親』的身份,就如此得夫人賞識。」

  辛迪表示已經困了:「想太多,夫人難道對你不夠好嗎?」

  凱蒂趕緊否認自己有這種想法:「不不不,夫人待我一向很好,最近尤其好……」

  辛迪打了個呵欠,翻了個身:「這不就得了,夫人的親戚來得再多,也改變不了咱們的身份和地位,別想了,睡吧!明天還要干活呢。」

  她們倒是完全不知道,位面裡這兩個小侍女的議論,也被當做位面方的「測試」結果,登記在冊。

  從這一刻起,等候進入位面的「觀眾」們接到通知:他們不能再自稱是「選手」的遠房表親了,必須得想別的辦法接近選手才行。

  第二天,羅蘭忙完了領地的事務,正准備檢查一下昨天「螺螄粉」們帶來的種子,卻聽老管家約翰告訴她:「有兩個怪人求見。」

  「不再是我的親戚了?」

  羅蘭竟然覺得有點兒不習慣。

  約翰搖搖頭,然後伸手指指自己的額頭,說:「感覺這兒有點兒不大正常。」

  一時間羅蘭竟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趕忙請人進來。

  先來者是一位衣衫淡薄的年輕人,金色頭發,臉色蒼白,穿著在這個位面也顯得式樣中古的亞麻系帶上衣和束腳褲。

  最出奇的是,他手中捧著一個骷髏——或者是某個像骷髏的玩意,面對羅蘭,深沉地開口:「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

  羅蘭一抬頭:「我猜您的代號是『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頓時深深一躬,說:「米萊迪,丹麥王子哈姆雷特向您致意。」

  羅蘭伸出雙手,使勁去揉太陽穴。

  她再轉頭去看在哈姆雷特身後進來的男人,這個男人大約三十歲出頭,相貌英俊而清秀,他穿著某種灰色的軍服,筆直地挺著腰板,面容嚴肅,眼裡卻泛著某種懶洋洋的光芒。

  羅蘭一時並沒有想到什麼線索。

  她是能看見人物頭頂的「代號」的,但是這個人物頭頂的代號令她大惑不解:「安德烈公」。

  「安德烈公」?這是什麼名號?

  於是她柔聲問:「敢問,您的名號是安德烈?安德烈亞?還是……」

  「安德烈·保爾康斯基公爵。」

  那人漲紅著臉說,「制作方表示爵位不能在代號裡顯示,以免和位面中的爵位混起來,因此我的名號被截去了一個字,沒有完全被顯示出來……」

  「安德烈公爵」變成了「安德烈公」?

  這……

  羅蘭內心忍俊不禁。

  「那我還是稱呼您『安德烈』吧。」

  「兩位不嫌棄我這裡的窮鄉僻壤,到我這裡來有何貴干呢?」

  這兩位新來者相互看了一眼,安德烈開口沉吟著說:「其實……」

  「位面外大家討論得很熱烈,但目前結論比較一致,要進位面,首選您的領地。」

  果然如此——羅蘭心想。

  「為什麼?」她還是打算程序性地問一下的。

  「大家都在饞您的領地——」

  安德烈回答。

  「饞您莊園裡的伙食。」

  哈姆雷特補充。


第138章 三劍客位面12

  這是羅蘭預料會出現的情況。

  將來位面向更多觀眾開放的時候,她料想這中場面會出現得越來越多——頂著各中稀奇古怪代號的觀眾,直接來莊園與她見面。

  原因很簡單,她這裡能提供整個位面最好的餐飲;

  以及,平民階層能夠享受到的最好的生活與衛生條件。

  再加上到她這裡來不用「氪金」,她的領地勢必成為許多想進位面體驗一回的觀眾首選的目標。

  像現在這樣,哈姆雷特和安德烈公爵站在她面前,羅蘭感覺自己好像正在進行一場面試。

  但是作為面試官,她可不能直接拒絕這兩位「新朋友」——這樣做會照顧會影響位面外觀眾的選擇;但她又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戚」,直接安頓在莊園裡。

  她需要耐心地和這兩位打交道,發掘他們的才能,然後把他們安排到最合適的位置上去。

  於是她盈盈起身,先向哈姆雷特行禮,柔聲說道:「尊貴的王子殿下,我這裡只是一個小小的伯爵領,實在是沒想到,竟迎來了您這樣的人物。」

  「您需要我寫信上報法王嗎?」

  潛台詞是:我這兒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神。

  剛才老管家約翰說來訪的客人「腦子有問題」,恐怕就是指的這位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很快就清醒過來,隨手把他那枚骷髏放在一邊,撓撓頭說:「法王……法王他也不會認啊。」

  雖說是「名著位面」,可真正進入位面,觀眾們自然會發現它其實是一段現實而冷酷的真實歷史。法王只要給丹麥國王寫封信,就能知道那裡有沒有一個叫「哈姆雷特」的王子。

  到那時,他不是被關瘋人院,就是得上絞刑架吧?

  羅蘭卻很認真地點著頭說:「有道理。」

  哈姆雷特現在也顧不上考慮「生存還是死亡」了,他連忙問:「您有什麼建議?」

  羅蘭思索一陣,忽然看見哈姆雷特隨身背著的行李:「您進入位面的時候,難道帶著樂器?」

  哈姆雷特連忙把他的行李袋打開,取出一把吉他,伸手一撥弦,說:「在這個時代恐怕還沒有六弦吉他,但是四弦吉他和比維拉琴已經很流行。米萊迪,我會彈吉他,尤克裡裡和比維拉琴什麼的我也都會一點。您看看我在這裡能做什麼?」

  羅蘭頓時輕拍雙手,說:「這就有門兒了。」

  「我的建議是,您把您的身份改換成為一位『行吟詩人』。」

  「這樣我就可以把您安置留在伯爵的莊園裡,您還可以在莊園裡的人面前展現一把您的才藝。」

  一旦把哈姆雷特設定為行吟詩人,此前他一切奇怪行跡就都可以用這個來解釋了。

  而且,羅蘭也確實覺得,她的莊園需要娛樂。

  「行吟詩人?」

  哈姆雷特聽得兩眼放光。

  「我是個古典樂器愛好者,我也是個莎翁迷。」

  「這麼說,我可以在您的莊園裡彈我的吉他,講莎翁故事,吟唱我自己譜曲的莎翁詩作了?」

  羅蘭掐指一算:這個年代莎翁剛過世沒多久,按理說他們都應該向莎翁的親屬支付版稅才對。

  不過這只是個名著位面,不是歷史穿越。

  所以羅蘭果斷點頭:「求之不得。」

  「除了在莊園裡表演以外,我還建議您時常去鎮子裡,和同時代的人交流交流,您也可以在那裡表演。以後我或許還會有重要的事拜托您。」

  「重要的事拜托我?」

  哈姆雷特很驚訝,「說實話,我想不出您會有什麼事需要拜托我的。」

  「到時您就知道了。」

  羅蘭微笑著說。

  她又從哈姆雷特眼中看見了早先彼得潘曾經流露出的眼神。

  被認可與被需要,果然是能打動所有人的萬靈藥啊。

  羅蘭轉向安德烈公爵。

  「米萊迪,」

  安德烈公爵文質彬彬地向她致意。

  「我是一位研究西歐史的研究員,我的專門領域是歐洲歷史上農奴制度的變遷與改革。」

  羅蘭:……難怪會給自己起代號「安德烈公爵」1。

  「當然,到位面裡來我可不是學術目的,純粹是想放松一下,體驗體驗。「

  「不過,我也想把我的所學和位面裡的情況印證一下,看看身臨其境之後,能不能更深刻地體驗當時的社會現實,了解到一些此前不為我所知的詳情。」

  羅蘭眨眨眼睛:安德烈公爵的情況,比之前看起來瘋瘋傻傻的哈姆雷特還要棘手。

  人家到位面裡來,就是為了「觀察」的。

  給他隨便安排個差事,恐怕很難滿足他的需要。

  不給他安排吧,又沒辦法把人順理成章地留下來。

  「我非常了解您在位面裡也需要支持,」

  安德烈公爵向羅蘭深深鞠了一躬。

  「恰好敝人對歐洲的兵器發展史很感興趣,無論是冷兵器還是熱~兵器,都稍有了解。我願意在此領域為您提供幫助。」

  這位安德烈公爵很懂人情世故,曉得投桃報李。

  如果羅蘭能夠安排他留下來,他對於武器的知識就能為羅蘭所用。

  羅蘭點點頭:「其實您擁有這樣重要的知識,我想其他三名選手都會對您這樣的人物求賢若渴。您卻選擇了我……我深感榮幸。」

  如果安德烈公爵不是想要了解位面裡底層人物的生活實情,他無論是投身宮廷,還是政界、軍方,都會擁有極好的前途。

  現在羅蘭覺得自己幸運極了。

  但問題是,安德烈公爵要以什麼身份留下來?

  說他是個俄國貴族肯定不行,雖然現在還沒到法俄大戰的年代,可是以這樣一個身份突然出現在法國鄉村,沒准真會被人認為是間諜。

  羅蘭沉思:說到底,這一位是來位面裡觀察的……

  「有了!」

  「以後別人問起您的身份,您只要擺出高傲的神態,諱莫如深的態度,什麼也別回答,這就好啦!」

  羅蘭隨手把她的貓從書桌下面拎出來,放在桌面上。

  「我讓我的貓……熊貓,向各位介紹一下莊園的基本情況。」

  兩個男人四只眼睛一起瞪著露娜:這……這小家伙竟然是熊貓?

  羅蘭自己則掩上書房的門,偷偷溜出去找老管家約翰。

  管家正在為她擔心:「夫人,那兩個怪人究竟怎麼樣了?」

  羅蘭故作緊張地轉頭,望望書房的方向,伸手拍拍胸口,說:「好險,真是好險啊!」

  老管家莫名其妙:「夫人,那兩位是……」

  羅蘭壓低聲音:「那個丹麥人也就罷了,只是一個行走四方的行吟詩人。但是那個穿著灰色衣服,高個子的家伙,是……是國王派來的密探。」

  這個謊說得天衣無縫——這年頭,法王和紅衣主教都會派他們的私人前往各貴族的領地,探查領主的實力,以決定是否拉攏。

  老約翰一聽,頓時慌了神,緊張得直搓手。

  「怎麼辦,怎麼辦?要不要想辦法通知伯爵回來。」

  「伯爵有留給你他的通信地址嗎?」

  老約翰:「沒有!」

  羅蘭雙手一攤:那不就結了?

  「按照我的看法,我們要好好招待這位密探。」

  老約翰一聽,頓時覺得這是個主意:「夫人,您說得對,一定要把他侍候得妥妥帖帖的,讓他在國王面前為我們伯爵,多說點好話。」

  羅蘭也點頭:「沒錯,只有這樣,伯爵在王上面前的名譽才不容易受影響。不過,咱們可千萬不能顯露出任何異樣,千萬不能讓他猜到我們已經看穿了他的身份。」

  老約翰一拍大腿:「夫人,您真是太聰明了!」

  老管家望著羅蘭的眼光甚至有些惋惜,大約在想:有這麼一位賢內助在自己的莊園裡,伯爵大人為什麼偏偏要離開呢?

  「管家,那麼就煩請您去安排,務必讓他在莊園裡住得舒舒服服,一切要求都能得到滿足。」

  「好的夫人,我這就去通知所有人。您說的那位密探……那位客人,叫什麼名字?」

  「安德烈……」

  羅蘭壓低聲音,「我瞥見了他的紋章,我覺得他應該是一位公爵的身份。你們叫他『安德烈公爵』或許『安德烈大人』應該就行。」

  管家想了想,說:「還是稱呼『安德烈大人』吧,千萬不能讓他察覺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

  老約翰把一枚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羅蘭則回給他心領神會的點頭與微笑。

  於是,最棘手、最難安排的安德烈公爵,終於在羅蘭的莊園裡安頓下來了。

  當晚,哈姆雷特真的背著他的吉他,坐在莊園的大廳裡,給所有的騎士表演了一回彈唱。

  他唱的就是《哈姆雷特》的故事,表演得非常投入。莎翁筆下的台詞和劇本被他改編成了唱詞,娓娓地唱出來。

  莊園裡的人在大受感動的同時,都覺得這故事恐怕是真的,眼前的行吟詩人沒准就是個從丹麥逃亡而來的王子,他就是在講述自己的故事。

  故事講完,人們紛紛掬一把同情之淚。

  哈姆雷特卻一轉眼就彈起了歡快的舞曲,女孩子們頓時邀請騎士們在大廳裡跳起了民間舞。

  至此,人人都覺得哈姆雷特這人,雖然話癆,但是為人和善,極好相處。

  安德烈公爵在莊園和鎮子裡則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形像。

  他走到哪裡,都會抱著雙臂,或者一只手托著下巴,做沉思狀。

  他會認真地觀察希刺克厲夫教騎士們演武、練劍,一看就看上大半天。

  他甚至會掏出羽毛筆,在棕黃色的紙卷上刷刷地寫著、記錄著。

  這副場面最令老管家心悸,約翰認定了這位「密探」大人正在記錄所見所聞,並向法王稟報。

  安德烈公爵越是如此,管家就越是對他殷勤。

  誰知道安德烈公爵卻似乎對老管家的殷勤並不領情。他向羅蘭提出,想要搬到鎮上去住一陣。


第139章 三劍客位面13

  「我對封建領主的基本生活狀態已經有了充分的了解,現在主要想見識一下社會中下層普通人的生活。」

  羅蘭答應了:「好,沒問題。」

  她讓安德烈公爵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鎮上唯一一間小旅社住了一晚。

  安德烈公爵第二天清早就趕回了莊園,面帶羞赧,對羅蘭說:「米萊迪,我好像……好像沒有我自己想像得那麼偉大……」

  17世紀的小旅社,對於22世紀的普通人來說,是太可怕了一點。

  羅蘭柔聲安慰:「放輕松,您到位面裡來,是為了游歷和見識的,不是專程來找受罪的。」

  安德烈頓時松了一口氣。

  「您說出了不少等著進入位面的人的心聲啊!」

  大部分觀眾進入位面,目的是獵奇、享受,甚至是逃離現代社會,在虛擬位面裡放空自己。而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硬要讓自己體驗同時代普通人的生活,確實是為難了一些。

  「您的態度,相信很多位面外的觀眾都見識到了。相信他們會和我一樣,選擇您的領地的。」安德烈公爵告訴羅蘭。

  「但是我們也得想個辦法,讓您在不犧牲生活質量的同時,也能夠達到您進入位面時的目的。」羅蘭想了想,請人去把鎮長請來。

  「我要招工。」

  「煩請您替我寫一個招工啟事……不,不用您寫,我自己寫好,您貼在鎮中心的廣場就行。」

  羅蘭打算招聘一位建築師。

  「鎮上的教堂旁邊,不是有一片空地,原本有過住宅,地面下的基礎都在,但現在地面上沒有房子嗎?」

  「我打算招聘一位建築師,為安德烈大人蓋房子。」

  原本鎮長驚訝無比,但一聽說是為安德烈公爵蓋房子,鎮長立馬就覺悟了,雞啄米似的點頭——顯然他已經受過老管家的指點,曉得了安德烈的「真實身份」。

  「我招聘的這位建築師,要在一個月之內,為安德烈大人蓋好這座房子。」

  鎮長立即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一個月?」

  「是的,安德烈大人這麼重要的人物,既然想在鎮上定居,自然要趕工為他建造舒適的住宅。」

  羅蘭肅然說道。

  「可是,一個月……」

  鎮長心想:這怎麼可能招得到?

  再說了,伯爵夫人的意思,就把招工啟事寫出來,貼在鎮中心的廣場跟前——這,這哪裡能夠?就算是有再厲害的工匠,他們……他們也不識字啊!

  羅蘭淡然面對驚訝不已的鎮長,對他說:「按我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懂了!——鎮長表示,完全明白了。

  也許這位「密探大人」一個月之後就走了,不會在領地上待這麼久。伯爵夫人只是擺出一個態度而已。

  自以為揣摩了伯爵夫人的意思,鎮長趕緊寫了招工啟事,拍馬趕回鎮上去。

  安德烈公爵向羅蘭表示感謝:「麻煩您了,米萊迪。」

  羅蘭卻搖頭笑笑:「不,正相反,是您給了我一個絕佳的契機。」

  「或許我們能建一座現代城鎮,徹底改變這個時代裡平民的生活。」

  「在這之前,讓我們先等等看,我們想要的人才能不能進入位面來吧。」

  這邊招工啟事已經貼出去了,羅蘭在等待的同時,將精力重新放回到莊園裡來。

  依娜和戴在莊園背後的花園裡開墾了一小片土地,把她們從位面外帶來的種子種在這片土地上。

  種子經過了羅蘭的篩選,只把那些適合在法國的土壤上種植的作物種了下去。但這也已經不少,幾天一過,放眼望去,花園裡綠油油的生機一片。

  剛開始開墾土地的時候,女孩子們壓根沒去找騎士們幫忙。

  依娜和戴拿出了羅蘭當年的勁頭,直接去園丁那裡借了鍬和鋤頭,先鋤草,然後再翻土……忙了個不亦樂乎。

  騎士們就看不下去了。

  「小姐們,你們是伯爵夫人的姐妹,怎麼能做這些?」

  「對,還是讓我們來,讓我們來……」

  騎士們一個個的,怪模怪樣地拿起了鍬和鋤頭——他們也是頭一回干這個。

  好在沒人會笑話他們動作不標准。

  這些騎士們,為了彰顯他們的「騎士精神」,不止是鋤地犁地翻土,連堆肥這種事,騎士們竟然也捂著鼻子都去干了——怎麼也不能讓小姐們干那個呀?

  園丁和廚子們也很好奇,他們問依娜和戴:「你們……你們怎麼在花園裡種菜?」

  「這哪裡是普通的菜?」

  依娜和戴讓廚子們好好辨認。

  「這是伯爵夫人做菜的時候用的香料啊!」

  廚子們:……!

  他們一向覺得伯爵夫人的烹飪方式簡直是出神入化,隨手抓一些香料扔在鍋裡,就完全是另一種味道。

  但是他們沒想到,這些香料竟然是自己也能種的。

  「你們知道這些香料在市面上出售,能換到多少錢嗎?」

  依娜故意傲嬌地問廚子們。

  「不知道……知道!」

  位面裡的法國,香料大多要靠尼德蘭的商船萬裡迢迢從遠東運來,又或是由威尼斯的商人從黎凡特販運到地中海的各個港口。

  這年頭,但凡和香料沾邊的東西,都極其昂貴。

  好比那五個檸檬,就值一個皮斯托爾了。

  廚子們就算不知道香料到底有多貴,但只要想想檸檬,心裡就有數了。

  花園裡的這一小片土地,就連地上的土疙瘩,落在廚子們眼裡也變成了金光閃閃的金坷垃。

  「依娜小姐,戴小姐……你們指點指點我們,讓我們來照料這些香料吧。」

  廚子們想著,如果能學會種植這些香料,將來老了扛不動烤架了,也能夠靠種種香料來糊口度日。

  再說了,就算他們自己不種,他們在鎮上還有親眷。可以把種子偷出去,教給親眷們種植。

  如意算盤打起來,廚子們臉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誰知他們的笑容都落在了依娜和戴的眼裡。小姐們忙完了花園裡的活計,回到羅蘭這裡,兩人都向羅蘭比出一個「ok」的手勢:

  「蘭蘭,你果然料事如神。」

  「我看用不了半年,這些香料就能推廣出去。」

  羅蘭頓時微笑,說:「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能賺一點,可一旦推廣開,這些香料就會立即跌價,最終成為廚房裡最常見的香料,就和這裡的大蒜和辣椒一樣。」

  在這個位面裡,家家戶戶房前屋後種植著大蒜,據說有助於預防吸血鬼。

  而辣椒,也已經從美洲傳來,在歐洲本地種植了很多年,現在根本不稀罕。

  但是依娜卻很高興:「但是家家戶戶的餐桌上都可以嘗到用這些香料烹飪出的好味道。這些也算是功德一件呀!」

  「對,」羅蘭衝她的「螺螄粉」眨眨眼睛。

  果然是她的粉絲,思路都如出一轍。

  把這些香料種植在莊園的花園裡,目的就是為了讓這裡的居民能夠「偷師」,學習種植這些香料,從而多一份利潤豐厚的營生,也讓自家的餐桌變得更美味一些。

  羅蘭還有一個小秘密可以告訴這兩個姑娘。

  「今天她們來問我了。」

  依娜和戴都大感興趣,湊近羅蘭身邊仔細聽。

  「是哪個?凱蒂還是辛迪?」

  「一起來問的。但她倆一向要好,告訴一個就等於告訴了倆人。」

  凱蒂和辛迪來向羅蘭請教的是——束腰和緊身胸衣的事。

  自從那天伯爵夫人徹夜未歸之後,伯爵夫人就再也沒有穿過束腰和緊身胸衣。兩名小侍女都不需要再使出吃奶的力氣,替伯爵夫人系緊束腰的布帶了。

  但是凱蒂和辛迪都觀察過了,伯爵夫人的氣度依舊高貴,胸部曲線依舊完美,腰肢依舊纖細……另外她的氣色比以前更好,即使長時間走路或者騎馬,也不會有呼吸不暢的情況出現。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到後來,羅蘭把貼身衣物交給她倆去洗滌。兩個小侍女終於發現了——真正奇形怪狀的衣物。

  依娜和戴聽著羅蘭描述她科普現代內衣的過程,都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

  「她倆的耐心還是挺好的,要是我,早就衝過來問了。」

  羅蘭點點頭:「確實,可能是我……嗯,我以前……表現得太權威了一點吧。」

  羅蘭指的是以前的米萊迪,那一位應該不會總是給侍女好臉色看的。

  「這一回要謝謝依娜的縫紉機!」羅蘭說。

  沒有縫紉機,就憑她們幾個,可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把米萊迪衣櫃裡的印度亞麻布變成式樣新穎、貼身透氣的新式內衣。

  「還要謝謝戴的手藝。」羅蘭轉向第二個姑娘。

  要做成這些,剪裁和縫紉都非常重要,缺一不可。戴正是那個操刀制作的人。

  「嘻嘻,」戴笑出了聲,「凱蒂和辛迪是怎麼說的?她們會願意嘗試嗎?」

  「這還用說?」依娜馬上接口,「雖然式樣看起來古怪了一點,但只要她們肯嘗試,保准馬上就會『真香』了。」

  羅蘭她們當然按照現代式樣制作出了貼身內衣,上下兩件。這個位面裡還沒有橡膠,因此沒有松緊帶之類的材料,因此系緊還要靠布帶。

  但是這已經比原先的束腰和緊身胸衣舒服太多了。衛生方面,可以經常清洗的內衣也比以前強了太多。

  「我告訴她們,如果想要,就來找戴量尺寸。但這好像把她們給嚇回去了。」

  這兩個年輕姑娘,長這麼大應該還沒有讓外人給她們量過貼身的尺寸。

  「不過呢,也許她們再觀望幾天,就會心癢癢地過來了。」

  羅蘭的預言並不夠准確。

  第二天,凱蒂就偷偷去找了戴,小聲問:「那個,那個衣服……能幫我量量嗎?」


第140章 三劍客位面14

  凱蒂有個秘密。

  她自己曾經偷偷穿過伯爵夫人的束腰,學著夫人的樣子把腰身系緊,然後站在鏡子跟前擺出嬌柔嫵媚的姿態——她覺得自己雖然沒有夫人美貌,但也算是莊園裡的一朵嬌花了。

  可是沒過幾分鐘,凱蒂就覺得自己喘不過氣,覺得自己身體裡的最後一口氣都要被呼出去了。

  她趕緊伸手去解背後的系帶,可是那系帶繁復無比,倉促之間根本解不開。

  凱蒂親眼看見鏡中的自己,一張俏臉漸漸變成青色,人在斷氣之前的那中青色。

  她想起好多傳說,傳說有人因為系這束腰,結果折斷了肋骨,捅破肝髒而死的。

  凱蒂頓時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好在這時候辛迪剛好進來伯爵夫人的臥室,一伸手,解救了凱蒂。

  從此,凱蒂對束腰這東西就心有余悸。

  她甚至在替伯爵夫人系束腰的時候都下不了「狠手」,甚至為此挨了好幾回罵。

  「男人都很膚淺,他們看見你胸脯高聳,纖腰一握,就認為你是美的;不會考慮你腦子裡裝了多少謀略,胸中有多少經緯。只要把束腰束緊,他們就能意識到你在取悅他們,從而讓他們那顆膚淺的心得到小小的滿足……」

  ——伯爵夫人如是說。

  凱蒂想:好有道理……

  但是自從伯爵大人離開莊園之後,伯爵夫人就再也不系束腰了。

  「以後我也不會再系這東西了。」

  「為什麼要為了滿足男人的眼光而讓自己受罪?」

  ——伯爵夫人這樣反問。

  凱蒂頓時覺得:也很有道理!

  自從伯爵夫人的兩位「表妹」來到莊園以後,夫人開始改穿形狀古怪的貼身衣物。

  凱蒂和辛迪從來沒有看過這中形狀的內衣,每次幫伯爵夫人更衣的時候,她們都睜著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難以挪開眼光。

  這內衣看上去那麼輕薄,那麼舒適,沒有任何重量……

  伯爵夫人穿上這中內衣,再套上外面的傳統袍服,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挺胸束腰,曲線玲瓏,氣質上沒有半點差別。

  有一回,凱蒂甚至很想伸出手,試著去托一托——它們咋就不會垂下來呢?

  這好奇的眼光立即被伯爵夫人逮了個正著。

  「凱蒂,如果你也想要嘗試一下這中內衣,就去找戴。她能替你量尺寸,然後給你也做一件。」伯爵夫人好心地指點。

  凱蒂:……我也有這份榮幸嗎?

  當晚,兩個小侍女聊天聊到半夜。在辛迪的慫恿下,第二天,凱蒂真的去找了戴。戴幫助她解了衣服,仔仔細細地量了好多部位的尺寸。

  凱蒂又是羞澀,又感好奇,平日裡的潑辣勁兒都不知去了哪裡。

  回頭凱蒂把這段經歷告訴辛迪,辛迪掩口而笑,卻不敢像凱蒂一樣,也去找戴。

  「一針一線地縫,起碼得要一個月吧?」辛迪找了個借口,「我看伯爵夫人這些衣服的針腳又密又整齊。」

  誰知戴第二天就去找凱蒂試衣服了,凱蒂捧著那一套兩件,用印度細棉布做成的貼身衣物,望著上面細密勻淨的針腳,心想:這麼快,這是人能做出來的嗎?

  可是一旦她換上了這些衣物,凱蒂頓時感覺自己渾身輕松,她沒有感受到任何額外的舒服——她像一只雲雀一樣,可以隨時騰空,盡情起舞。

  戴讓她站在伯爵夫人的穿衣鏡跟前打量自己,「看,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

  是的,凱蒂在自己鏡中看到了自己,本來的樣子,青春的身體,被溫柔的棉布內衣包裹著——這樣的穿衣,不為取悅男人,而是為了自己舒適。

  凱蒂得到這樣一套內衣之後,辛迪也去找戴,也求了一套。

  戴甚至還送了她們各自一套替換的,並囑咐她們勤洗勤換,在陽光下曬干。

  凱蒂和辛迪捧著新式「內衣」,面面相覷,兩人心裡都有一句話沒能問出口:——是怎麼做到縫衣服縫得這麼快的?

  兩個年輕侍女,凱蒂是米萊迪收留的孤女,而辛迪的家就在莊園山腳下的小鎮上。

  這天辛迪回家探視,正要離開小鎮的時候被一位老婦人攔住,在耳邊悄聲問她:「近來伯爵夫人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辛迪:……?

  「大膽!你難道想在背後編排伯爵夫人嗎?」

  年輕的侍女大聲地呵斥。

  對方卻只是陰惻惻地笑著,說:「這也是為你好,提醒你留心……伯爵夫人可能被魔鬼附了身……」

  「對了,她沒准還能驅使魔鬼幫她干活呢!」

  老婦人慢悠悠地丟下一句,轉身就走了。

  辛迪唯有滿腹疑惑,轉身離開鎮子,返回莊園,走在半道上突然想起:對了,那些衣服……常人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縫出那麼好的衣服,針腳那麼細,那麼整齊……難道,真的是魔鬼的傑作?

  她想起現在自己身上就穿著伯爵夫人的表妹們送的貼身衣物,立即覺得呼吸困難。

  辛迪趕回莊園,找到凱蒂商量。

  凱蒂頓時也變了臉色:「我知道魔鬼在哪裡!」

  她馬上帶著辛迪摸去了戴住著的客房:「你聽!」

  辛迪細聽,果然聽見客房裡傳來一中整齊的、隆隆的嗡鳴聲,絕對不是人在縫紉。

  兩個年輕侍女對視一眼,都變了臉色。

  這時候有人在她們的肩膀上各自拍了一掌,讓兩個姑娘異口同聲地尖叫出聲。凱蒂甚至伸手捂住眼睛,不敢回頭看。

  依娜站在她們身後,滿臉奇怪:「你們在這兒聽什麼呢?」

  辛迪指著戴的客房:「你聽,你聽……」

  她剛說出口,忽然想起依娜也是伯爵夫人的表親,應該和戴是一伙的,趕緊閉嘴。

  誰知依娜側耳聽了聽,說:「哦,這是戴在用我的縫紉機呢。」

  「來,你們既然來了,就讓你們見識見識。」

  依娜隨手敲開房門,裡面的噪音便停止了。

  戴過來開門,看見了兩個嚇得臉色發白,瑟瑟發抖的小侍女。

  「估計她們在納悶你是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縫出她們的內衣,想過來打探打探,正好聽見你在用縫紉機。」

  依娜一手挽著一個姑娘,連哄帶拽,把兩人都帶進了戴的房間。

  戴的房間裡,立著一台奇形怪狀的……東西。

  這東西放置在一張椅子跟前,有一個明顯用來放腳的踏板。踏板上用皮帶連接著一枚齒輪,齒輪的轉動又由皮帶傳送到一張桌板上安著的小型機械。

  「你們聽見的是這個聲音吧!」

  戴再次坐回了那台東西跟前,伸出雙腳,開始前後踩那踏板。

  客房裡開始響起勻淨的噠噠噠噠的聲音。

  ——就是這中聲音!

  隔著門板就成了兩個小侍女聽見的那中嗡鳴聲。

  凱蒂和辛迪忍不住相互抱緊,凱蒂大喊:「我戴著十字架,魔鬼是不能靠近我的。」

  「哈哈哈哈!」

  依娜和戴兩人頓時笑得東倒西歪。

  「魔鬼……她們說這是魔鬼……」

  「哦,親愛的姑娘們,你們都戴著十字架,怎麼可能有魔鬼靠近你們?」

  連戴都這麼說,凱蒂和辛迪頓時都有了點底氣。

  「這不是什麼魔鬼,這是科技,這是機械——不信,你們來看。」

  依娜一伸手,表示自己光明正大,身上沒帶任何召喚魔鬼的法器;隨後她將兩個姑娘的眼光引向那台縫紉機本身。

  「姑娘們,這算是一座比較復雜的小型機械了。但是它每一個部件都是人造出來的,每一步的原理都是可以說得清楚的,絕對沒有任何不可解釋的部分。」

  「這個世界上,能解釋的東西,你們還會覺得它是魔鬼帶來的嗎?」

  恐懼源自於無知。

  可一聽依娜說起,這東西的每一個部件都是能解釋清楚的,兩個小侍女的恐懼之情就減低了不少。

  依娜連忙招呼她們兩個來看。戴則坐在椅子上繼續演示——

  「你們看,戴踩動這個腳踏,腳踏帶動了皮帶,皮帶讓齒輪轉動……」

  依娜向兩個姑娘講述了這縫紉機是怎麼工作的。

  凱蒂和辛迪只能囫圇聽個大概,但是她們悟性都不算太糟糕,至少聽懂了一點,剛才那「噠噠噠」的聲音,是腳踩那只踏板,然後帶動了很多很多東西,皮帶呀齒輪呀……最後讓一枚針不停地戳在布匹上。

  不是什麼魔鬼,只是戴在踩踏板而已。

  但是這也太神奇了——

  當凱蒂看著那一枚細針不停地戳戳戳戳,就縫出了一道勻淨細密的針腳之後,她忍不住感嘆:「哎呀,我平時都在干嘛!我花了那麼多功夫給自己的裙子縫花邊,可要是有了這件東西,豈不是很快就好了?」

  「是這樣的!」

  依娜和戴齊聲回答。

  「你們想來試一試嗎?」

  戴起身,讓出座椅。

  讓這兩個姑娘打消疑慮,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們親身嘗試。

  讓她們能看到,這不是什麼女巫操縱的「法術」,而是每個普通人都辦到的,姑娘們就不再感到恐懼,進而可以接受這是一中機械。

  當凱蒂和辛迪各自嘗試了幾次之後,她們開始眉開眼笑,凱蒂甚至開始動念頭,想看看怎樣才能說動戴和依娜,好讓她們也能時不時能借用這台「縫紉機」,縫一縫自己的衣服和小東西。

  兩天後,凱蒂和辛迪一起去鎮上買東西,凱蒂又遇見了那位老婦人。

  這回她很自信地回答對方:「沒有,伯爵夫人這裡一切正常,沒有任何奇怪的事發生。」

  與此同時,伯爵夫人早先貼出去的招工告示,好像也有著落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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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三劍客位面15

  鎮長把好消息帶給了羅蘭。

  「鎮上來了一個男人,說他能夠滿足您的要求,在一個月之內,為安德烈大人建成寬敞、明亮、舒適的房屋。」

  羅蘭雙手一拍:「太好啦!」

  她早先寫了貼出去的「招工啟事」,並不是給位面裡的人物看的,而是給位面外的觀眾看的。

  依娜和戴剛進入位面的時候就告訴過羅蘭,如果對專業人才有任何需求,只要寫出來,在位面外的「螺螄粉」總能替她物色到合適的人選。

  但是鎮長對這位的能力似乎並不相信,他皺著眉頭,提醒伯爵夫人。

  「但是這個男人一開口就說,要在一個月之內為安德烈大人建成房屋,但是他要雇佣很多很多的人,讓這些人全聽他的。」

  羅蘭莞爾微笑:「鎮長大人,辛苦您了。請您把人帶來我的莊園,我來和他談。」

  果不其然,來人站在羅蘭面前的時候,他頭頂上方的代號寫著「螺螄粉3號」。

  這是一位穿著古典禮服,戴著禮帽,文質彬彬的青年。

  「3號」一見面就向羅蘭毛遂自薦:

  「米萊迪,您好,我是您的鐵粉,同時也是一位業余研究東西方古代建築方式的土木工程師。看到您的『招工啟事』以後,就果斷與『螺螄粉聯合會』聯系,大伙兒立即決定,讓我優先進入位面。」

  「所以我就來找鎮長啦!」年輕人露出開朗的笑容。

  羅蘭望著「3號」,也有自己的心思。

  看「3號」自己「捏」出來的外形,書卷氣和學究氣很重,不知道實際上手起來能力如何。

  畢竟現在位面外的土木工程師,大多正致力於修建地球和空間站之間的飛船交通樞紐和各個空間站之間的軌道交通系統。

  一旦回到好幾個世紀前,「3號」能不能適應現在的工作環境,能不能帶領位面裡的人物完成工作,都還是未知數。

  但既然對方有心,進入位面來幫助自己,羅蘭就打算不遺余力地支持他。

  「來,說說你的計劃。」

  「3號」立即打開了他進入位面時帶的旅行包,拿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工具。

  「自從1號和2號進入位面以後,制作方又進一步細化了『可攜帶物資』的標准……」

  羅蘭想想也是:依娜帶了一台可折疊式縫紉機進入位面,就已經差點兒被人認為是魔鬼了。如果「3號」這回帶了電鋸和切割機進入位面,是不是整個鎮子的人就都會被嚇跑了?

  她仔細看「3號」帶來的工具:各種規格的鋸子、刨子、鑿子、銼子、羊角錘、卷尺、角尺、墨鬥、劃子、大大小小的齒輪……

  這些工具的質料很明顯是現代材質,多數用精鋼制成的,經久耐用,和位面裡木匠的工具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

  但是所有的工具都是手工工具,沒有任何是可以使用現代能源輔助的。

  果然,「3號」接下去說:「……制作方要求所有攜帶入位面的物資,都不得使用現代能源、電池、太陽能板都不行,除非你能在位面裡制造出來……」

  羅蘭想了想:以17世紀的工業水平……這應該還不大行。

  「另外在武器方面制作方也提了要求,任何晚於位面時代出現的熱~兵器都不能攜帶進入位面。」

  羅蘭心想:這對她來說倒是個重要利好,至少她不會擔心那位「軍方」選手招攬一大片手持現代武器的觀眾大殺四方了。

  「另外制作方限制了攜帶物資的次數,只有在進入位面的時候一次性帶足,」「3號」說,「不過您完全不用為此擔心,我已經帶足了能想到的所有工具。將來如果還需要額外的配件,只要在位面裡吱一聲,後來的『螺螄粉』就會替我帶進來。」

  羅蘭在這個位面最大的優勢可能就來自於她的「螺螄粉聯合會」——專程前來支持她的觀眾會有計劃有組織地進入位面,這是其他選手沒法兒比擬的。

  「不過您也得留意,我知道您的領地是很多觀眾的首選目標,他們不一定是您的粉絲。只是想進位面玩耍一回的觀眾也大有其人。一旦制作方放開位面准入,他們就會源源不斷地湧向您的領地。」

  羅蘭點頭:「我了解了。」

  「3號」頓時滔滔不絕地講起他的計劃。

  「其實我是受到您的啟發——您在『傲偏位面』設計出了結構化的溫室和陽光房,並且取得了專利……」

  羅蘭不由得汗顏:請千萬別再提這專利的茬兒了——在土木工程師們面前,她這不是在魯班門前弄大斧嗎?

  「我想,在這個位面裡,如果想要在短時間內,改善普通勞動群眾的生活和居住環境,是不是也可以采用這種方式——用一模一樣的構建,快速蓋出一批一模一樣的房子……」

  羅蘭忍不住要為「3號」伸出大拇指。

  她在位面裡發出的招工需求,只是為冒充國王密探的安德烈公爵建造一棟臨時住宅。

  但是「3號」卻完全理解了她背後的深意,知道她不止想要為一人蓋華屋,而是要讓這片領地上所有的普通人,都能過上舒適、安全、健康的生活。

  一個人過得舒服不是事兒,讓所有人都舒服起來才是種田選手的終極目標——不,能做到這一點恐怕就不止是種田選手,而是可以再前進一步,可以成為「基建狂魔」了。

  「3號」的計劃是,帶領一批施工人員,制造蓋房子用的統一構件,然後在有一定基礎的地面結構上,迅速搭建出統一規格的木結構房屋。

  「安德烈大人的房屋可以做為一個示範,讓鎮子上和附近周遭的人們能夠意識到這種建築模式的方便與快捷。」

  「但我的問題是,」3號說到這裡皺起了眉頭,「我的計劃需要大量人手,之前鎮長已經質疑過這一點了。」

  「這倒並不難。」

  羅蘭隨手拉開抽屜,取出一只紅色天鵝絨織成的袋子。把袋子拿出來的時候裡面傳出叮叮當當的響聲,裡面裝了滿滿一袋的金幣。

  「這是給您的信貸。」羅蘭交代。

  「您拿著這一袋金幣,可以盡可能地雇佣鎮上和鄰近的工匠與學徒。您將要承建的,可不止是安德烈大人的住宅,也不止是未來那些進入位面的小伙伴們要住的地方——我相信,將來這鎮上的居民,都有機會住進您設計並建築的房子裡。」

  「3號」望著這滿滿一袋金幣吃驚不已:

  「我來之前稍許研究了一下法國十七世紀時的物價與幣值——這些錢,恐怕是您這個伯爵領一年的收入了吧!」

  「不怕!」

  羅蘭笑得很自信:

  「這些錢流到領民的口袋裡,我很快又能收回一大半來!」

  「3號」思維敏捷,只稍微愣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您對整個伯爵領擁有稅收的權力。」

  「是的,等我把稅收收上來,我又會通過您的手,把錢放回鎮上去讓它流通。」

  「與其讓它們在我的錢櫃裡待著,不如讓它們流入市場——普通人會覺得手頭漸漸寬松,就會舍得花錢改善他們的生活,連帶的,鎮上的所有人,做小生意的,出租房舍的……都能從中受益。」

  這是很樸素的原理,但是這個時代裡的封建領主,不是人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更不是人人都願意把已經進口袋的錢掏出來,讓自己的領民去花用。

  「3號」忍不住大笑:「他們也一樣會向您交稅,讓錢繼續回流到您手裡。」

  「是的,」羅蘭笑得狡黠,「不僅如此,這片領地越來越富庶,就能吸引更多的平民、手工匠人和商人,都來投奔我……」

  有了人口,她還有一群能夠主持基建工程的「粉絲」等待進入位面,何愁不能把這片領地打造成法國第一富庶強盛的伯爵領?

  「3號」學了這個位面裡人的樣子,行了一禮,說:「親愛的偶像,我願與您共同努力,實現這個宏願。」

  兩人將一切商定之後,「3號」就打算去鎮上,立即開始招募人員,准備動手開工。

  羅蘭好意提醒他:「鎮上生活條件艱苦。安德烈去住了一晚上,就撤回莊園來了。」

  「3號」拍了拍自己的旅行袋,說:「我早有准備,我自帶了氣墊床。」

  氣墊床?

  羅蘭:……!

  這的確是適用於這個位面的「神器」。

  但「3號」到底還是有求於她:「如果您能隔三差五,到工地上看看,給我們帶點兒伙食就太好了。」

  「這是小事一樁,」羅蘭說,「前期我可以借口視察給安德烈建的房子,經常去你們那兒看看。到了後期……我想以你的財力,應該能聘一個不錯的廚子。」

  「不過,」她又想起一件事,「我不能總是『3號』、『3號』地叫您。」

  「您要不要也給自己起一個適合位面的代號?」

  迄今為止,所有進入位面的人,都是以名著人物,或者是用數字來給自己命名的。

  「3號」略略沉思片刻,說:「這樣吧,我管自己叫保爾……保爾·柯察金。」

  羅蘭頓時肅然起敬:「當您將來離開位面,回首位面中的往事時,絕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柯察金先生,您不介意我直接稱呼您『保爾』吧?」

  保爾·柯察金,剛剛進入位面的建築師、「包工頭」,頓時也笑了,躬身向羅蘭致意:「米萊迪,一切如您所願。」

  得到伯爵夫人任命的保爾·柯察金前去見鎮長,掏出了那只紅色天鵝絨的錢袋。

  鎮長的眼頓時亮了:「您早說啊,您這麼有錢……您想要雇什麼人?哦,不對,雇人的事兒不著急。請問您多大年紀,是否成婚?我有個年方二八、貌美如花的侄女,您要不要認識一下?」

  保爾:……


第142章 三劍客位面16

  有了那一天鵝絨錢袋的金幣,保爾·柯察金開始在鎮上招人。

  大約是他口袋裡的金錢太過耀眼,鎮上的工匠全都跑來,聽憑保爾吩咐。

  原先從事紡織的鎮上居民,也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他們表示,最近紡織生意清淡,也賺不了什麼錢。不如轉行,跟著有錢的大爺混。

  甚至也有姑娘和大嬸過來探頭探腦,想要問那個看起來很體面的年輕人:女人也能來一起工作嗎?

  保爾婉拒了婦人們的「工作申請」,畢竟前期的准備大多都是異常繁重的體力勞動。

  但是保爾又指點了她們另一條生財之道:此後男人們每天都要辛勤工作,她們如果能烤出香香的面包,煎上兩片鹹肉,准備好茶水,守候在休息的地點,想必能從男人們的口袋裡分到不少他們當天的工錢。

  鎮上為「安德烈大人」蓋房子的宏偉工程就此開始。

  第一件工作,就是伐木。

  這件事看似特別簡單——鎮子附近的樹林完全歸德·拉費爾伯爵所有。伯爵夫人代表伯爵點了頭,鎮上的居民就能進入樹林伐木了。

  但伐木又不是那麼簡單。

  保爾指點工人們專門撿那些已經長到年頭,樹干粗大,枝葉遮天蔽日的大樹采伐。伐木時需要認准方向,計算角度,確保樹木倒伏的時候不會壓到其他樹木。

  有些工人覺得麻煩,問保爾:「頭兒,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其實您只要一聲令下,我們就把這一整片樹林都伐干淨,給您清出一整片空地來。」

  保爾一攤手:「大樹小樹都伐沒了,以後你們的兒子們、孫子們需要木材的時候,他們去哪裡找木材使用?」

  伐木工們相互看看:他們哪裡想得到這個?反正都是伯爵大人的領地,木頭也都是伯爵大人的。

  「你們現在把大樹砍倒,大樹周圍的小樹反而可以得到更多的陽光和養分,它們能夠更快長大,長成大樹。這一片樹林永遠存在,永遠可以供給我們木材。」

  「如果你們現在把樹木一股腦兒都砍了,將來想要再恢復成為這樣規模的樹林,就很難了。」

  伐木工們雖然都覺得保爾的話有些道理,但他們都不願去想那麼長遠的事。但只要他們照保爾說的去做,就能領到工錢。

  於是,轟轟烈烈的伐木運動開始了。

  工人們用著保爾帶來的鋸子,兩人一組,將事先選定的樹木小心翼翼地放倒。

  「喲,這鋸子也太靈光了。」

  一上手,工人們就感受到了不同。

  這鋸子鋸起樹木來又快又好,而且不易損壞。伐完好幾棵樹再看,鋸齒一個都不少,好端端的和新的一樣。

  以前他們要花上大半天的時間才能伐倒一棵樹,現在一會兒工夫就能做到了。

  保爾又教人們把小型滾木墊在伐倒的巨樹之下,輕輕松松地把這些巨樹運到鎮子附近河邊的一座磨坊旁。

  這座磨坊也是伯爵的產業,以前這鎮子附近還經常有人把大麥和小麥送到這裡來,借助水力,把麥子磨成面粉。

  但後來伯爵下令,使用磨坊磨面,需要留下一成的面粉,作為使用磨坊的代價。

  領民們:太貴了,用不起用不起……

  這座磨坊便就此廢棄了。

  但現在,保爾得到了伯爵夫人的授權,使用這座磨坊——

  他雇佣了鎮上僅有的兩個鐵匠和三個木匠,拉著他們在磨坊附近日夜趕工。

  鎮上的婦人們烤好了面包,就連同鹹肉和煮雞蛋一起,送到磨坊附近。男人們慷慨地掏錢買下這些食物,匆匆忙忙地塞進嘴裡,就繼續干活。

  婦人們好奇地問:「這是在做什麼?」

  一個鐵匠激動不已地說:「保爾大人說是要把這磨坊改成專門給原木刨皮的『刨坊』。」

  「刨坊」?

  婦人們從未聽說過這種事,紛紛驚訝出聲。

  「是呀,」另一個鐵匠施施然回答,「保爾大人說了,既然流水能夠推動磨盤,把麥子磨成面粉,那它為什麼不能推動刨子,把樹皮都刨去呢?」

  婦人們頓時都用崇敬的目光望著保爾:難怪工人們都開始稱呼他「保爾大人」了。

  另外幾個木匠則正在按照保爾的要求,組裝另外一件機械。

  「這也是用來給木頭刨花用的嗎?」婦人們好奇地問。

  「不,」木匠們撓撓頭,「保爾大人說它們是用來切割木板的。」

  這年頭,如果想要鋸出木板,木匠們需要用線鋸鋸上很久。但是沒有人想到,這樣一台像是一台低矮單人床似的機械,竟然能夠代替人來切割木板?

  「對了,保爾大人提過這玩意兒有個名字,叫什麼來著?」

  另一個木匠接話:「叫『車床』。」

  婦人們:……又是個聞所未聞的古怪名字。

  但她們看向保爾的目光越發崇敬:「保爾大人,您是怎麼想出這些的?」

  保爾表情自然,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在我的家鄉,人們早就開始用這些機械了。」

  人們:哦,明白了。原來這是舶來的技術。

  果然還是外來的神甫會講道啊。

  等到三天後,羅蘭來「巡視」伯爵的產業。磨坊改建的「工坊」已經初具規模。

  保爾在羅蘭面前演示了使用水力給木材刨花。

  只聽水聲隆隆,水車的葉片被推動,隨即帶動齒輪與軸承,事先架在木材表面的刨子紛紛開始活動,將原木表面的樹皮一點一點刨去。

  期間只需要有一個人在旁邊盯著,及時調整木材的位置即可。不需要人們付出額外的體力。

  甚至連樹皮和刨花都會自動落在一個大簸箕裡,不用人專門去收拾——要知道,這些刨花也是非常有用的。

  不止是鎮子上的人,就連羅蘭自己看見了,也嘖嘖稱奇。

  既然不能使用現代能源,保爾就選擇了應用水力,改造了廢棄的磨坊,這樣不必耗費額外的人工,就能把從林中采伐的原木刨成表面光滑,形狀規格統一的「圓木」。

  而保爾身邊的「車床」,使用起來確實需要一些人工。

  保爾已經事先告訴羅蘭,這件機械的准確名字叫做「旋切機」,是將圓木加工成為板材的利器。

  他帶著兩個工人現場演示了如何使用「旋切機」——

  兩人將已經鋸成段的圓木抬上車床,卡在卡槽內固定住,另一人在另一邊搖動手柄,就有切刀慢慢切入木材內部,來回運動數個回合,木材就被「片」成了兩半。

  如此反復,大約兩個小時的功夫,一段圓木就可以切成完全一樣厚薄的木板,再將木板的寬度進行修整,就切出了同樣寬度的木片。

  不止是木條,只要調整車床,它就能切出其它形狀的木制品:木柱、木條、木板……

  羅蘭還好,陪著羅蘭一起來的鎮長和領民們,見到這不一會兒工夫,偌大的一段圓木就變成了整整齊齊壘在一起的木板。人們禁不住目瞪口呆。

  這速度、這工藝……

  鎮長震驚不已,終於開口感嘆:「如此一來,我們鎮,就能在一個月之內給安德烈大人蓋一座房子啦!」

  看起來他早就忘了蓋房子的真實目的——他原本以為給安德烈蓋房子只是伯爵夫人擺出的態度,只是個幌子。

  羅蘭也很滿意:給安德烈蓋房子確實只是個幌子。

  她真正需要的,是給越來越多湧進位面的「觀眾」們蓋房子,讓他們有個容身之所——這樣她才能把各種各樣的人才都給留住。

  保爾的到來給她的計劃添加了最重要的助力。

  但這時候鎮長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保爾,你是從哪裡來的?又是在哪裡受的教育?這些復雜的工具和機械,你又是在哪裡學到的。」

  在鎮長心中,對職業和階層的劃分根深蒂固。他就不會稱呼保爾為「保爾大人」。哪怕他對這種技術再驚艷,也依舊把保爾當做一名「工匠」來對待——畢竟他可是個鎮長。

  這個社會裡:教士、貴族和平民,等級可是非常森嚴的。

  雖然實際上鎮長自己也得被劃進「平民」這個階層,但他自詡是被貴族認命的「官員」,自然和保爾這樣的普通工匠得劃清界限。

  現在鎮長就擺出了這樣的態度:雖然你給我們帶來了這麼多工具與器械,但我也有權盤根問底,問問你究竟是什麼來歷背景。

  這下輪到保爾撓頭了。

  他瞥了一眼羅蘭,有點兒不太確定自己該怎麼回答。

  他大可以說自己是聖彼得堡或者莫斯科附近來的,但在這個時代,俄國的地方發展水平和法國相比,可能還要略遜一籌。

  如果他這麼說了,萬一這附近真的有人了解俄國的情形,保爾立刻就露餡了。

  羅蘭卻氣定神閑,反正無論保爾說什麼,她都得負責幫他圓。

  誰知這時有人插嘴:「這些可不算什麼?我在尼德蘭的時候,這些工具和作坊都見過,不稀奇。」

  聲音熟悉,羅蘭又驚又喜,回過頭,果然看見了一頂插著羽毛的帽子,帽子一抬,立即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孔。

  「彼得表兄……」

  前一陣子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彼得潘,現在終於回來了。

  「在造船的作坊裡,木匠天天得把木頭削成長長的龍骨,用木片做成蒙板,貼在船身上——沒有機械怎麼成?大家天天用手鋸嗎?」

  彼得潘對這個時代的歐洲各國都有些了解。他一邊說,保爾就一邊在旁附和。

  鎮長聽著,面皮有些微微發紅。

  按照彼得潘的說法,他確實有些少見多怪了。

  而彼得潘則完全不在意鎮長心裡在琢磨什麼,他一旦說完,就轉身向羅蘭致意:

  「米萊迪,彼得潘幸不辱命,給您帶來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第143章 三劍客位面17

  彼得潘是受羅蘭之托,踏上旅途,在德·拉費爾伯爵的領地及其四周打探的。

  他回來,自然是給羅蘭帶來了極其重要的消息。

  莊園裡,德·拉費爾伯爵的辦公室中,彼得潘把他的所見所聞都一一告訴羅蘭。

  「您的這個伯爵領總共有七個鎮子,莊園附近的甜水鎮,是規模最大的一個。」

  「甜水和鄰近的四個鎮子,鎮上的人大多以紡織業為生,余下的大多依靠農業種植。同時也有些人從事貿易,在市鎮之間走動,販賣貨物。」

  羅蘭點點頭,她去甜水鎮上親眼看過,心裡有數,知道彼得潘說的是實情。

  「這個領現在面臨最主要的問題,是北方紡織中心的興起,導致以家庭為單位的小紡織戶無法與之競爭,他們織出的布匹缺少花色,牢固程度也不好。因此很難賣上價格。」

  「織戶的生計因此變得很艱難,從而影響到整個地區的經濟發展。」

  彼得潘長於觀察,將結論說得很清晰。

  羅蘭也點點頭:「確實如此,所以保爾招募人手蓋房子的時候,他們全都跑去當工人了。」

  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從事紡織,所得的利潤遠遠低於付出體力,所以人們才會跑去幫保爾伐木。

  彼得潘也指出了原因:這裡出產的紡織品都是純色的,牢固程度也不高。

  羅蘭自己那一櫃子的衣料,就沒有多少是本地出產的——棉布和亞麻布來自班加羅爾和果阿;毛呢和天鵝絨來自裡爾和鹿特丹,也都是純色的,但是經由本地巧手的女工在上面制作了精美的刺繡。

  這個時代的衣著風氣就是這樣,織物都是純色的,依靠純手工的刺繡來給衣物增添裝飾。

  但這些純手工的刺繡耗時也費工,還特別傷眼。

  羅蘭曾經問過鎮上一些擅長刺繡的女人,得知她們將伯爵夫人外袍的前襟繡滿,需要兩個人花費九個月的時間。

  而她內衣上的那些蕾絲花邊,也是鎮上的婦人們沒事就抱著一排線團在那裡拋來拋去地織出來的——羅蘭也覺得織蕾絲應該不復雜,誰知她們告訴她,一法尺長的精巧蕾絲花邊,也要耗費一年的時間才能織成。

  羅蘭:九個月?一年?……黃花菜都涼了。

  她承認刺繡和蕾絲都非常精美,也很佩服這個位面裡人們的耐心。可這耗時也太長了,生產力上不去,一味追求精美是沒太大幫助的。

  這個地區的人的確有從事紡織業的基礎,可是要怎樣才能幫助他們擺脫目前的困境你?

  「米萊迪,米萊迪……」

  彼得潘的聲音把羅蘭從沉思中驚醒。

  「您的行動力真是可以啊!感覺我出門也沒幾天,鎮上竟然已經動起了這麼大的工程……」

  彼得潘滿口嘖嘖稱贊。

  羅蘭猛地想起,最近她也想到了一些事,需要向彼得潘求證的。

  第一件是香料。

  「沒的說。」彼得潘二話不說就肯定了羅蘭的猜想。

  「在這個時代,只要跟『香料』這個詞沾得上邊的,就有市場。」

  「什麼,有些需要從黎凡特進口的香料,您現在自己就能種了?那更沒話說,您絕對享有成本和價格優勢。」

  「不過得找個法子,讓主顧能嘗到香料做出的美味才好……什麼,您竟然做出了鹵味……是啊,鹵味比較適合保存……啊!晚飯我能嘗一點嗎?」

  羅蘭頓時微笑:看起來確實是人人饞她領地的美食呀。

  第二件是陶瓷。

  「我想要大批量訂購陶瓷產品,主要是陶瓷的管道和衛生潔具。您了解這附近有什麼渠道可以買到的嗎?」

  「陶瓷?嗯,是個價廉物美的主意……」

  彼得潘聞弦歌而知雅意,一聽就知道羅蘭想要做什麼。

  目前的冶煉和澆鑄工業還不成規模,想要鑄成金屬的給排水管道還不太現實,找到合適的供應商,用粗陶鋪設排水管,確實是不錯的法子。

  「我知道一百法裡以外有能燒陶的作坊,但不知道方不方便運進來。」

  運輸也確實是個大問題。

  「我說的那個作坊,也在河邊。說起來那就是甜水鎮子旁邊那條小河的下游。」

  「這條河往下游再有二十法裡,就和其它支流合流,能成為能通航的大河。」

  羅蘭頓時托著下巴思考:「那麼我們在下游建港口和貨棧,貨物先通過河流,運到港口,然後再轉陸路,走二十法裡的陸路運到鎮上?」

  「又或者,我們大膽一點,拓寬上游的河道,把整條河都拓寬成為可以通航的大河?」

  彼得潘微笑:「米萊迪,這個決定就要由您來做了。我的專業背景可能只能讓我幫您跑腿。」

  「不過我有必要提醒您——即使像您說的,八十法裡的水路,二十法裡的陸路,那最後二十法裡的道路,您也需要好好修一修的。它們不適合長途運貨。」

  羅蘭默然。

  彼得潘是一個跟她有什麼就說什麼的人。

  而這個位面裡的道路,也確實慘不忍睹——質量最好,最平坦的大道,還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羅馬人來時修的。

  於是羅蘭又在心裡默默記下又一項她需要完成的基建工程。

  「感謝您對我的熱心支持。不知道您這次出門在外,一切可還順利嗎?」

  將領地四處的情形都打聽清楚之後,羅蘭向彼得潘問起他的旅途是否舒適。

  「還行!米萊迪,多虧您給了我足夠的財政支持。」

  彼得潘表示,他出門都住最好的旅店、最好的上房,還有一個虎克陪在身邊,可以跑來跑去地替他打點。

  「但有些地方,即便是最好的旅店,那房間也慘不忍睹。讓我著實後悔,怎麼出門就沒帶個吊床的。」

  彼得潘說起吊床,羅蘭倒是想起來了:「應該找人給您帶一張氣墊床進位面的,再帶一個手動充氣的氣筒。」

  彼得潘使勁一拍後腦:「氣墊床!我怎麼沒想到呢?」

  氣墊床的使用方便快捷,清潔舒適,並且能有效隔絕位面中床鋪、地板、地毯中常見的跳蚤虱子問題。是位面中居家旅行必備單品——尤其像他這樣,經常在位面外走動的,早就該想到,並且帶一張到位面來才對。

  羅蘭安慰對方:「您放心,之後還會有人陸陸續續進入位面,如果他們行李有空,我就請他們也給您帶上一床。」

  彼得潘眉開眼笑:「那敢情好——這樣我就可以更加無後顧之憂地出門,為您探訪您需要的物品,也為您領地上的出產尋找銷路。」

  德·拉費爾伯爵那天衝動地離開了他的領地,把不堪回首的記憶都拋在身後。

  他來到巴黎,化名「阿托斯」,以出色的劍術加入了國王的火~槍隊。將一切都安頓下來之後,阿托斯突然想起他離開領地的時候只留下了一封言辭含糊的信。

  他的伯爵領,一下子同時失去了男女主人,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於是,阿托斯以德·拉費爾伯爵的名義,給老管家約翰寫了一封信。信上簡單詢問了領地的情形,並且留下話,如果領地上確有要事需要他過問,可以寫信給國王火~槍隊的阿托斯,阿托斯會將信件轉交給他。

  但阿托斯萬萬沒想到的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約翰一收到了信,就把信拿去給羅蘭看。

  羅蘭看完信,將信箋貼在胸口,感慨道:「哦,伯爵這是拿定主意要在巴黎建功立業了!我們可千萬不能拖他的後腿。」

  她知道原書中的米萊迪是個戲精,所以她進入位面之後也時不時地會鍛煉一下自己的戲精潛質。

  老約翰聽見伯爵夫人這麼說,附和著連連點頭。

  「這樣,請您給伯爵代為回信,回信請盡量簡略,不要讓伯爵為我們領地上的這一點點小事而分心——國王密探的事,也不需要提起……」

  「對了,您就這樣寫『來信收訖,諸事皆安,請大人勿念。』就行了。」

  信寫得越簡單,就越不容易犯錯,不會引起阿托斯的疑心。

  「對了,您寫完以後,拿給我看一下,伯爵領的印章都在我這兒。」

  羅蘭需要看過老管家寫的信,才能放心讓它寄到巴黎,交到阿托斯手裡——她可不希望阿托斯這麼早就發現他親愛的老婆根本「沒死」。

  她希望阿托斯能夠在巴黎多待會兒,好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在這片伯爵領上建立起自己的勢力。

  在這封言簡意賅的信從伯爵領寄到巴黎去的同時,位面裡「種田選手」的《致觀眾書》也公開發表了——這大約是「名著位面」存在以來,第一次有選手在位面裡發布面向觀眾的「公告」。

  《致觀眾書》中寫得很清楚:希望觀眾們在進入位面時,能夠想一想他們具備哪一方面的特殊才能,又想在位面裡實現什麼理想和願望。

  「親愛的觀眾,長期進入『三劍客位面』,意味著您已經樂意貫徹『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精神,願意與他人合作。」

  「無論您擁有什麼樣的職業或學術背景,只要您有心進入位面,改變位面內貧窮、落後的面貌,以此實現自己的理想,您就會受到我們最熱烈的歡迎。」

  「友情提醒,位面正處於建設初期,位面內條件艱苦,進入位面的觀眾可以考慮攜帶氣墊床一枚,環保型除蟲劑若干。如能找到古董式捕鼠夾,粘鼠器,也可考慮攜帶。」

  「但這絕對只是初期的情況,後期大家會親眼見證位面的改變。」

  「在位面裡期待著你們的——選手米萊迪。」


第144章 三劍客位面18

  羅蘭向位面外的觀眾們發表宣言,歡迎他們進入位面——她是有足夠的底氣的。

  這時位面裡她的領地,已經完全做好了接納觀眾陸續進入的准備——

  保爾真的在一個月之內,建起了一座宏偉的大宅。

  落成的時候整個鎮子的人都去看了,都不敢相信——這真是在一個月之內就建好的房屋嗎?

  不少領民自己親身參加了房屋的建設,到這時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別說一個月了,他們自己住的房舍,當年修建的時候有沒有用上個兩三年?他們都不太敢確定了——這裡竟然只用一個月,一個月!真的有一座房子出現在他們眼前。

  當然保爾建的這棟房舍確實有些取巧——他用的地基是現成的,石頭砌成的基礎,深入地下,連柱子的柱礎都預留好了。保爾當然要把這些便利條件一一用上。

  這位來自位面外的土木工程師也應用了他精湛的古建技藝——華夏古代建築的榫卯結構。

  這種結構讓他最大程度地減少了鐵釘一類物品的應用。

  工匠們只見到各種事先加工成特定形狀的木構件哢哢哢地組裝在一起,立即變得堅固。房子就像搭積木似的搭起來——這能不快嗎?

  於是,在這一片基礎之上,一棟兩層的小樓拔地而起。整個建築是石礎、木結構,由巨大的木柱做支撐,外牆和樓板大部分都是木制的,外牆還專門抹上了一層用泥土和切碎的茅草做成的保溫和防火層。

  唯有在火爐附近,完全是半封閉式的石質結構。

  火爐上方,特別設計的暖爐煙道沿牆壁進入室內,從起居室和臥室經過,最後伸出房頂,成為煙囪。冬天整座房子取暖就都靠它。

  還有那開得高高的天窗,一打開,光線就從上面照下來,照著干淨的地板,整齊的床鋪,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和平常人家低矮陰暗的房屋實在是不能同日而語。

  這棟樓和鎮上居民們的房子比起來,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它是分層分房間的。

  一層是起居室和會客室,明亮的二層才是臥室和書房。

  安德烈大人可以在一層會見鎮上的居民,可以邀請客人在一層用餐。平時自己則在二層休息,撰寫那些專門寫給「國王」的報告。

  鎮上的人們參觀了這種新式的房屋,實在是艷羨不已。這個時代裡,還有不少人是和牲畜混居在一起的,尤其是市鎮邊緣或者鄉村的農民,離他們睡覺的地方不遠就是牲口欄——氣味實在難以恭維。

  但在這裡,屋子裡四處飄散著淡淡的花香。

  在這屋子裡,哪怕是如廁,也有專門的地點,隱蔽又舒適。

  人們心想:和這裡一比,他們住的地方那確實是豬圈了。

  還有好些人是一大家子好幾口人擠在一起,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張「通鋪」上的。這時見了屋子裡有好幾個「房間」,頓時心生艷羨——要是有一個自己的房間,一旦關上門,其他家庭成員就沒法兒吵到自己……他們豈不是就闊得像是伯爵大人一樣了?

  就在工匠們自己嘖嘖稱贊、艷羨不已的時候,保爾卻告訴他們:「這種樓房造價不貴。憑你們這個月領的工錢就能夠材料錢——再叫上幾個親朋好友一起趕工,一個月之後,你們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

  工匠們聽了一怔:這是真的嗎?

  這麼好的房子,他們也能住?

  略想了想,工匠們紛紛伸手把口袋捂住,紛紛向他們的「工頭」保爾笑道:「不不不,我這錢已經答應了……要交給老婆了。」

  「我也是……有,有別的用途!」

  保爾笑著點頭表示理解。他知道在這個時代,農民們因為習慣了接二連三的飢荒,憂患意識非常強烈。

  他們好不容易賺到了錢,或許會拿來補貼補貼家用,但要讓他們掏錢出來繼續蓋房子,一時半會兒是絕做不到的。

  但是保爾也不介意,他笑著對工匠們說:「那敢情好啊!下個月還要繼續蓋房子。既然你們家裡沒事要忙,能來幫我,我就再高興不過了。」

  這樣的工程再持續兩三個月,就會有工匠有錢有經驗自己動手造房子了。

  工匠們:……!

  「除了安德烈大人之外,伯爵夫人還想要蓋一間房子,給自己的兩個遠房表妹住下。那兩個姑娘更喜歡住在鎮上,而不是在莊園裡。」

  工匠們:好也!

  「如果大家還有余力的話,這樣的房屋最好還要原樣再蓋上幾間。伯爵夫人覺得這種房子不錯,她打算多修幾座,回頭租給來這裡討生活的外鄉人。」

  來這裡討生活的外鄉人?

  ——工匠們都是一愣。

  他們這樣的窮地方,哪裡會有外鄉人來他們這兒討生活?

  但既然是領主夫人發了話讓他們做工,做工還會給工錢,那就再好不過了。

  聽說之後還有活干,有工錢拿,人們按住錢袋子的手就稍許放開了些。

  為了慶祝這個月的工錢到手,家家都不惜本錢,買了平時舍不得吃的葷食和米面,准備晚餐。

  甚至甜水鎮附近的農民紛紛把自家飼養的家禽牲畜帶來鎮上,甚至鄰鎮也有聽說消息趕來的,出售家禽家畜的同時,也順便打聽,甜水鎮下個月還招不招工。

  到了傍晚,鎮上到處是炊煙陣陣,家家戶戶都在烹調美味,香飄四鄰。

  教區內的本堂神甫弗勞倫從教堂裡走出來,忍不住微笑。在他印像中,鎮上好像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繁榮的景像。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甜水鎮。」

  弗勞倫手握他的十字架,口中喃喃地說著。

  在暮色中,弗勞倫見到了伯爵夫人,和她的兩個「遠房表妹」。

  原本弗勞倫已經滿懷喜悅地邁出腳步,想去和妹妹打招呼。但當他看見依娜和戴的身影,他的腳立即縮了回去。

  弗勞倫是個羞澀、不善言辭的人,從來都不善於和女人打交道。

  親妹妹還好說,遠房表妹就……

  說來也奇怪,他壓根兒不記得自己還有遠房表妹——就像他也不記得自己還有一個親妹妹一樣。

  盡管弗勞倫內心渴望著上前與伯爵夫人敘一敘舊,但羞怯還是讓他避開了這些年輕夫人和姑娘們——他只敢站在暗處,安靜地聆聽,聽她們在說什麼。

  女孩子們在向保爾提要求,她們住到鎮子上來,是想開一間小食店。為此她們要求保爾把一層改成餐廳,並且要增加一間安全防火的廚房,和一個露天的燒烤爐。

  保爾一邊聽一邊記下,一邊笑著恭維小姐們烹飪的手藝。

  弗勞倫也早都聽說了,伯爵夫人烹飪的手藝是一流的,她那兩個表妹也不差。不曉得她們搬來鎮上以後,原本這鎮子裡的婦人們是不是會覺得壓力大增。

  忽然,弗勞倫見到伯爵夫人的眼光轉了過來,似乎看到了自己。

  他身體一動,更加往暗影裡縮了縮。

  卻見伯爵夫人在微微頷首,向他致意,卻又不曾當眾戳破他的躲藏。

  弗勞倫長舒一口氣,內心感激,感激之後卻又平添酸楚。

  他絕對不肯相信別人說她是魔鬼的話——要說真有魔鬼的話,那魔鬼也在人心裡,在他自己的心裡。

  安德烈公爵入住甜水鎮的兩層小樓之後,第二個月,數字姐妹花的小吃店又轟轟烈烈地開張了。開張沒多久,就有遠道而來的另一對年輕姐妹花加入她們,做起了生意。

  第三個月,保爾又帶著鎮上和鄰鎮的工人,做出了更多統一規格的木制構建——這時,工人們已經在沒有保爾的情況下自己組裝房屋了。

  而保爾則又帶著幾個機靈的「學徒」,去研究怎麼快速高效地打地基去了。

  與此同時,甜水鎮的居民漸漸發現,鎮上「外鄉人」越來越多。

  這些人來了以後,行動非常統一,他們會先去莊園拜會伯爵夫人,然後在鎮上租住一間新式的房屋,然後在姐妹花的小餐館裡就餐。

  他們每個人都會隨身攜帶一張奇怪的床,這床在哪裡都能用,不管是住在廉價的小旅店,還是點著篝火在野外露營,這床也能妥妥地用起來。

  鎮上的人都念叨著:不奇怪不奇怪!

  畢竟這種床他們的保爾大人就有。

  可是人手一張,這也太巧合了一些了。

  這些人什麼樣的身份都有,商販、工匠、歌手,表演馬戲的……唯獨沒有教士,當然也沒有貴族。

  他們的共同特點是愛干淨,喜歡清潔的住處和食物。他們見了鎮上的人大多很有禮貌,很少講粗話罵人。他們也無一例外地認得字。

  鎮上的居民大多覺得有點兒奇怪,但是鎮長卻十分開心:「甜水鎮越來越繁榮啦!將來德·拉費爾伯爵知道,一定會為大伙兒感到驕傲。」

  然而這些「外鄉人」,給羅蘭帶來的未必總是驚喜。

  這天她收到了一張拜帖,看字跡和措辭,應該都是從位面外來的「觀眾」。

  羅蘭下意識地先看了看署名,只見署名是「葉甫蓋尼·奧涅金」1。

  羅蘭頓時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

  她早就預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人們進入位面只是為了找樂子——但是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有點兒郁悶。

  奧涅金這個人物來自普希金的長詩體小說,這個人物是個「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最是可有可無的多余人。

  這樣的人物來到位面裡她的領地,顯然不是來踐行「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精神,來幫她建設領地的。

  這樣一想,羅蘭就覺得有點兒郁悶。


第145章 三劍客位面19

  當葉甫蓋尼·奧涅金坐在羅蘭面前的時候,羅蘭在心中感慨——這個人物,跟她想像中的奧涅金,幾乎一模一樣。

  他膚色蒼白,容貌俊美,手指修長,眼神憂郁。

  他身著華服,特地雇了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前來見羅蘭。但因為這個時代的馬車沒有減震系統,他下馬車以後扶著牆很久,才勉強忍住了那煩人的「暈車」效應,走進了莊園。

  羅蘭貼心地讓人給他遞上一杯檸檬水。

  奧涅金一口飲盡,臉上稍稍泛起紅暈,便朝羅蘭倨傲地點點頭,表示感謝。

  他坐在羅蘭面前的時候,也不像進入位面的其他觀眾那樣挺直腰板。他是縮著坐在椅子裡,仿佛伯爵裡書房裡的高背扶手椅像是一個保護罩,能將他罩在裡面似的。

  「奧涅金先生,我相信您在進入位面之前,應該讀過我的『告觀眾書』?」

  「是的,我讀過。」奧涅金掏出口袋裡雪白的手絹,輕輕擦了擦嘴角。

  「但是我想不出我為什麼要聽從您的建議,在這個位面『一展所長』,我根本就沒有什麼『所長』,我沒有擅長的事,甚至沒有想做的事。」

  「我進位面來,就是想要消磨時光,混吃等死的。」

  羅蘭:果然!

  露娜一直提醒她,很多觀眾進入位面就是為了享受和休閑——「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並不是他們所追求的目標。

  但這是觀眾們的權利,他們有權進入位面之後就往地面上一躺,什麼都不干。

  羅蘭柔聲問他:「那麼,請問您,您進入位面之後,打算以什麼為生呢?」

  「這個不用您操心,米萊迪!」

  奧涅金用手帕捂住嘴,咳嗽了兩聲。

  他指指扔在地上的旅行袋,「進位面的時候多少『氪』了一點,都換成了皮斯托爾。一千皮斯托爾,應該夠我在位面裡花一陣了吧?」

  羅蘭:……!

  制作方還真貪財呀,變著法兒讓觀眾氪金。

  觀眾們「氪金」的選擇十分多樣:有些人選擇成為「佩劍貴族」大殺四方,有些人選擇往位面裡帶種子或者工具,也一樣有人選擇兌換成位面內的貨幣,混吃等死。

  「一千皮斯托爾,」奧涅金軟軟地躺在椅背上,「應該足夠讓我混滿在線時長,成為『穿袍貴族』了吧。」

  「我完全可以等到那時,再大顯身手也不遲,您說是嗎?米萊迪?」

  羅蘭內心吐槽:就算您成了「穿袍貴族」,估計也只會每天躺在椅背上。

  但是她依舊保持微笑,點著頭說:「這是您的權利……這沒問題。」

  奧涅金一挑眉,身體稍稍離開椅背,盯著羅蘭:「你難道不覺得我這人討厭,不覺得我會占用你的資源?」

  「雖然我以『平民』的身份進入位面,但是我會穿得像個貴族,言談舉止像個貴族,生活得也像個貴族。」

  「我會把你和你那些『有抱負』的同伴們完成的勞動果實全都拿過來自己享用……我會住你們最好的房子,享用最好的食物和葡萄酒,我會讓鎮上的人搶著來服侍我……」

  「請原諒我,我是個沒用的人,只有這點兒心氣兒。」

  「但你真的確定,能容忍我這樣的家伙嗎?」

  很顯然,奧涅金自己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卻認准了目標——他進位面就是來放縱的。

  羅蘭眨眨眼睛,點頭:「當然能。」

  「不為別的,就為您帶來的這一千皮斯托爾。」

  之前她把一天鵝絨錢袋的金幣都交給了保爾·柯察金,由他當做工錢和購買材料的錢,源源不斷地支付給領地上的人。

  這就相當於把一筆資金注入了領地系統,錢會在這個系統裡循環。

  但如果只靠這筆錢,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再說她自己身為伯爵夫人,自從進入位面一來,為了維持整個領地的各種公共開支,就一直在花錢、花錢、花錢——要讓整個系統裡的財富增長,不能總靠她一個人在這裡花錢。

  有外來者肯把自己的錢花在鎮子裡的各種消費項目上,羅蘭簡直求之不得。

  「我們尊重每一位觀眾的選擇。您在領地上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不違法亂紀就行。」

  「這……」

  奧涅金驚奇地盯著羅蘭看了半晌,忽然又縮回座椅裡去。

  「我才沒有那個心情要違法亂紀呢。」

  「至於將來怎樣,等我先把升級所需要的在線時長混全了再說吧。」

  羅蘭心說:別的不敢自誇,但是她的那些粉絲們影響別人、改造別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

  這位奧涅金先生,等到他可以升級成為「穿袍貴族」、甚至是「佩劍貴族」的時候,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喪」了?……這還兩說。

  於是乎,甜水鎮上除了「安德烈大人」以外,又多了一位「奧涅金大人」。

  奧涅金大人抵達甜水鎮,立即租下了一套新建的「兩層小樓」,地點就在新開的餐廳旁邊。

  他不像別人,一到位面裡先忙著解決各種生活問題。奧涅金先雇了好幾個僕人。由僕人們照顧他的衣食住行,甚至很多時候由僕人來替他花錢。

  就連安德烈公爵都沒有他這樣的排場。

  當安德烈公爵見到奧涅金的時候,兩人用眼神打架:

  「你奧涅金?」

  「你安德烈?」

  「你這個和最好朋友決鬥的家伙!」

  「你這個連決鬥都沒找著人的家伙!1」

  「哼——」

  「哼!」

  很快,鎮上傳出流言,說這個奧涅金是一位貴族的私生子,深受寵愛但還未確立地位,最近受到家裡的排擠,不得已才出來游歷。將來他還是很有可能被召回家裡繼承爵位的。

  頓時,奧涅金大人成了鎮上的香餑餑——畢竟他年輕美貌又多金,而且有很大可能繼承爵位。

  鎮長把他那年方二八的侄女介紹給了奧涅金,想要撮合他倆。

  奧涅金覺得人家姑娘雖然美貌,但是恕他實在不能漂亮姑娘身上和頭發上的「味道」,因此婉拒了人家。

  這一下,更加坐實了奧涅金「貴公子」的身份與挑剔眼光。

  也導致了鎮上不少人家開始向保爾大人請教淋浴房該怎麼蓋。

  奧涅金抵達鎮上,最初幾天的熱鬧與新鮮過去之後,他的生活開始變得相當穩定。

  他每天清晨起床,僕人會給他燒好熱水,沏上一壺來自遙遠東方的清茶。

  廚娘會在小灶上煎鹹肉、蘑菇和雞蛋,然後配上煮豆子和香腸,把整整一大盤食物都送到他的起居室裡。

  他白天會曬太陽,會發呆,會四處游走……下午三點的時候回到住處,更衣沐浴,晚上前往鎮上唯一的餐廳,去享用一頓美餐。

  這日子過上幾天的確很愜意,但是過久了也嫌無聊。

  奧涅金靜極思動,想要去別的鎮子上轉轉,等到雇來了馬車,才想起之前他乘坐馬車去見米萊迪時候的「痛苦經歷」,決定放棄這次出行。

  他自恃不會有生命危險,因此貿貿然地前往伯爵的莊園,要與伯爵的騎士們「切磋切磋」劍術和技藝。

  莊園裡的騎士們早就在希刺克厲夫的教導下一日千裡,劍術和團隊協作的能力早已不是以前那些「三腳貓」,就算奧涅金是劍術名家,騎士們也不落下風。更何況奧涅金本人就是個「三腳貓」。

  因此,奧涅金成為了位面裡第一個體驗「掛彩」的觀眾。

  羅蘭嚇了一大跳,跑出來看的時候,奧涅金雖然臉色慘白,但他還是很有風度地說:「願賭服輸、願賭服輸……」

  第二天,這家伙立即又活蹦亂跳了。

  進入位面的觀眾,性命無憂,痛感減半,下線即消。

  但即便如此,奧涅金再也不敢隨隨便便去找人「挑戰」去了。他認為生活中的這種「缺乏刺激」的狀態,其實,挺好!

  他開始將一多半的時間消耗在餐廳裡,觀看開餐廳的那對姐妹花整天開開心心地忙碌。

  有時他也會一言不發地跟在安德烈公爵身後,安德烈去哪兒他也去哪兒,安德烈觀察什麼他也跟著觀察什麼……安德烈要跟他決鬥,他就趕緊溜開。

  他會去保爾的磨坊和工地,看著保爾把一項項這位面裡從來沒有人應過的技術教給當地人。

  「這些技術我都懂個大概,可是我懶得折騰那些細節。」

  保爾不理會他,倒是有好些工匠替保爾說話:「保爾大人一來,我們的日子立刻過得好多了。」

  奧涅金攤手:「我也想讓大家的日子過得更舒服啊,保爾的這些做法我都想到了,可是我就是懶得自己動手,有什麼辦法?」

  甚至羅蘭和保爾、彼得潘、安德烈他們討論這個鎮子的發展大計,奧涅金也會在一旁旁聽,有時會陰陽怪氣地評論幾句。

  奧涅金很有自知之明,在眾人瞪著他的時候他也會擺手讓大家不要理會他。

  「你們不要怪我,『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說的就是我。動嘴皮子我很行,但正經主意我是給不出的。所以,不用理我。」

  旁人都只能無奈地轉過臉去——遇上這麼個活寶,他們也都拿奧涅金沒辦法。

  「甜水鎮還有比我更沒用的人嗎?」奧涅金問自己。

  還真讓他發現了一個——「行吟詩人」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每天都背著他的吉他到甜水鎮來。他從來不賣唱,他總喜歡彈著琴,給這鎮上的大人小孩們講故事——只要人們有空,就會在他身邊坐下來聽一聽,為他那些故事裡人物唏噓一聲。

  奧涅金搓搓手:這個家伙,看起來就比自己更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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