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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西方名著)在名著裡拿穩種田劇本》作者:安靜的九喬【完結+番外】

第146章 三劍客位面20

  哈姆雷特的生活實際上完全是由伯爵夫人負擔的。他在伯爵領作為唯一的「娛樂專家」而存在。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四處奏樂,給人講故事——聽起來比奧涅金的還要無聊。

  因此奧涅金很慶幸自己找到了另一個無聊的人,沒用的人。

  奧涅金大多數時候會認認真真地聽哈姆雷特彈唱,但有時候也會搗亂,甚至會在哈姆雷特講故事的時候惡意劇透。

  「殺害老國王的就是哈姆雷特的叔叔——」

  「麥克白會被殺死,森林是會移動的,他的仇敵是剖腹產生下來的……1」

  鎮上這些聽得出神的居民們紛紛轉過臉面對這個討人厭的「貴公子」。

  但是大多數人看在他那張漂亮臉蛋和華貴衣飾的份兒上,還是把這口氣忍了下去。有奧涅金這個「令人厭煩的家伙」生活在鎮上,畢竟養活了不少人。

  終於,哈姆雷特彈奏出最後一個音符。

  他今天的故事已經講完了。

  鎮上的居民們開始散去,哈姆雷特則抱著他的吉他,來到了奧涅金的面前。

  「奧涅金大人,」哈姆雷特向這個眾人公認的「討厭鬼」打招呼,「看來您也很熟悉莎翁故事。您願不願意也開口為大伙兒講一講、唱一唱?」

  奧涅金:「哈哈,我沒興趣!」

  哈姆雷特:……講故事沒興趣,在別人講故事的時候劇透反而有興趣得很?

  他也不想多說,畢竟羅蘭說過的,進入位面的觀眾都有權利和自由。誰也沒有資格以自己的標准去要求別人如何生活。

  於是,哈姆雷特背上琴准備離開——開餐廳的那對姐妹花替他在餐廳裡訂了一個位置,請他幫忙嘗試各種試驗性的菜品。

  「唉,我說,兄弟……」

  奧涅金在哈姆雷特身後百無聊賴地開口。

  「你是怎麼做到,這麼沒用,卻又一點兒也不無聊的?」

  哈姆雷特轉身,真想誇他:世界上像您這麼「會」說話的,再沒別人了。

  但他知道奧涅金這人有些特殊,於是正色說:「我說,兄弟,誰說我沒用了?我很有用,我在這片領地上,是不亞於保爾大人的重要人物。」

  「而且我從不感到無聊!」

  哈姆雷特睜大眼睛瞪著奧涅金,似乎在說:誰都像你。

  「是是是,」奧涅金秒慫,「您說得對,您以一己之力,給世人帶來了快樂……」

  哈姆雷特緊盯著奧涅金,知道他只是表面上認慫,心裡卻毫無觸動。

  奧涅金根本不了解進入位面、改變位面的意義。

  於是哈姆雷特解下了背上的琴,戴上彈片,劃過琴弦,吉他發出一聲清脆的琴聲。

  「讓我來唱給你聽,抵達甜水鎮的客人。」

  他用彈唱的方式給奧涅金唱起了一支曲子。

  「小鎮不大,或許還沒啥名氣,但是你無論走到哪裡,它都很干淨!」

  「……」

  有詩歌和戲劇的功底在,哈姆雷特很擅長即興彈唱。他進入位面以後,已經很多次在伯爵的莊園裡和甜水鎮上彈唱。

  聽見琴聲,很多已經散開的居民又重新聚回到哈姆雷特面前,面帶笑容——顯然他們都很喜歡丹麥人的演唱。

  哈姆雷特唱的這一支曲子,竟然是在告訴來到鎮上的人,如何維持公共環境衛生,保持良好的個人生活習慣。

  「雜物不願被隨手丟棄,它希望落在盛放它的簍子裡。」

  「雙手時常濯洗,疾病就會遠離你。」

  「……」

  奧涅金心想:我這多大的人了,還得聽這個。

  可是再想想,他進入位面之前,曾經仔仔細細觀察過位面裡各處的情形,相比其他地方,甜水鎮確確實實是非常非常干淨。

  圍攏在哈姆雷特身邊的鎮上居民們,不少人都跟著吉他的伴奏唱了起來。

  「——雙手時常濯洗,疾病就會遠離你。」

  合唱的人越多,哈姆雷特就越是高興。

  很顯然,人們唱著這些簡單的歌詞,就自然而然地把詞義記在了心裡。

  奧涅金頓時全明白了,甜水鎮之所以與別處不同,除了有安德烈公爵那些人的「表率作用」之外,哈姆雷特才是一個真正的宣傳大使。

  他喜歡給鎮上的居民講故事,因此人人都喜歡他用彈唱的方式講述那些曲折離奇、感人至深的莎翁故事;

  而他隨口彈唱出來的那些簡單好記的歌謠,被鎮上的居民記住,也漸漸地體現在他們的行動上。

  奧涅金頓時哀傷起來:哈姆雷特是對他,他不僅是個有用的人,他在鎮上簡直是僅次於保爾,是第二有用的人——是他,把這些現代觀念源源不斷地灌輸進了鎮上居民們的心裡。

  「入口的水要煮開;」

  「髒水要從房子裡排出去;」

  「最要緊得趕走那些臭蟲、跳蚤和耗子……」

  「它們是最害人的東西——」

  道理很淺顯,但是卻很重要。

  「如果你把這些一一都做到;」

  「你就能像我一樣,健康活到老……」

  居民們跟在哈姆雷特的身後,也一起開開心心地學著唱道:「健康活到老……」

  人們可能只是覺得這歌曲好聽,所以學著唱,但是學著學著就把內容也一起都記住了。

  奧涅金看見哈姆雷特的笑臉,看見他臉上的滿足——奧涅金忍不住低下頭去思考:對方不僅是「有用」,而且在這過程中得到的那種滿足感,正是他暗自由衷羨慕的。

  「走吧!」

  哈姆雷特滿足了一把,心情舒暢,再也不計較奧涅金的那些言語冒犯,反而像是招呼一個老朋友一樣,叫上奧涅金一起去小餐館吃晚飯。

  在飯桌跟前,哈姆雷特就像是開了他的「彈唱模式」,不住口地告訴奧涅金:「我剛來的時候,這裡的房舍不存在,餐廳不存在,莊園裡的廚子們做的飯菜質量忽高忽低……日子可比現在難多了。」

  奧涅金默然:這些曲折,他在進入位面之前都看到了。

  「在你之前,所有進入位面的人,都在致力於使用自己的力量,創造更加便利、更加幸福的生活。」

  「你要知道,這種成就感,是在位面外我們的現代社會裡很難體會到的。」哈姆雷特很坦誠地說。

  「雖然米萊迪一直讓我們不要輕易干涉別人的選擇,但我還是很想勸你一句:為什麼不讓你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加有意義一點呢?」

  奧涅金低頭沉思,剛想了片刻,就猛地抬頭,笑著說:「少來!」

  「別總拿保爾的那一套說辭來勸我!我可不追求什麼人生的意義,我的人生注定要碌碌無為地度過。」

  哈姆雷特依舊心平氣和:「那是因為你一直很迷惑人生真正的意義是什麼吧?我以前也和你一樣。」

  奧涅金:……?

  哈姆雷特笑笑低頭,用刀叉撥弄盤中的美食,品味了一番,才把結論告訴奧涅金。

  「人生意義這種東西,虛無縹緲,你越是奮力追尋,往往越是難以找到。」

  「在這種時候,停下你追逐、享樂、迷茫的腳步,驀然回首,反而更容易找到它。」

  ——停下腳步、驀然回首,反而能找到,人們遺失在現代社會裡的那些東西?

  與哈姆雷特分開之後,奧涅金思索了一夜。

  第二天他那座大宅裡,僕人起身為他沏茶的時候,發現主人竟然還像昨晚那樣,坐在高背扶手椅裡,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主人早已醒了。」

  僕人們急急忙忙地開始忙碌早餐。當廚娘將一大盤早餐都盛在托盤裡准備送上去的時候,卻見到奧涅金已經披上外套准備出門。

  「這些……你們一起都享用了吧。」

  奧涅金隨口囑咐。

  通常情況下,奧涅金吃不完的早餐,他會直接吩咐僕人們倒掉的。

  他回頭,猛然看見僕人們驚訝卻感激的樣子,忍不住揚了揚嘴角——他竟然真的感受到了一點點快樂,分享的快樂。

  羅蘭和保爾他們開會商量的時候,竟然迎來了奧涅金這樣一位不速之客。

  「各位,請原諒我在過去這段時間裡對各位的冷嘲熱風,說的那些超級不好聽的話……畢竟我就是那麼一個人,一個對社會多余的人。」

  奧涅金苦笑:他也沒有把握眼前的這些人能不能接受他。

  羅蘭和保爾他們都坐在座位上,望著奧涅金,都不說話。

  「我自己很沒用,竟然還把各位正為之努力奮鬥的事業也視作是無用的。我真是傻——」

  奧涅金無奈地搓搓手,他那張英俊的臉上,一對俊秀的眉毛竟然也沒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然而我對自己的判斷也是如此精准,『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不,我連『思想的巨人』都算不上,我無論哪方面都很差勁,很差勁……」

  「但是我現在有點想向各位學習,學習……過日子、做事情……變得快樂,我……各位,願意接納我嗎?」

  過日子、做事情、變得快樂……

  通常情況下,越是說起來簡單的事情,學起來越難。

  奧涅金一人站在會議的圓桌跟前,其他人全都坐著,將雙手放在桌面上,抬起眼,像是打量怪人一樣打量他。

  而他則像是一個隨時准備經受考驗的學徒,心裡忐忑不安。

  然而這時羅蘭突然將身後的椅子向後拖了拖,站起身,向奧涅金伸出手。

  「歡迎——」

  她與奧涅金用力握了握手。保爾他們也依次與他握手,並且拍拍肩膀以示安慰。

  奧涅金頓時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就聽見了羅蘭說得擲地有聲。

  「在這個位面裡,不管你多不擅長,只要你有這份心,咱們遲早把你給鍛煉成一個『行動的巨人』。」


第147章 三劍客位面21

  按照羅蘭的說法,沒有人天生就是「行動的矮子」。

  雖然按照奧涅金自己的說法,他天生「一無所長」,文不成武不就。希刺克厲夫、安德烈、彼得潘、保爾和依娜……他們會的,奧涅金一概都不會。

  幾乎所有進入位面的觀眾們聚在圓桌前討論,竟然沒人能想出奧涅金能干什麼好。

  誰知羅蘭慧眼獨具。

  「奧涅金,你身上這件衣服挺好看。」

  女孩子們湊過頭來看:「嘖嘖嘖,確實很好看。版型好,裁剪好,衣料和紋樣都很不錯。」

  關鍵這個年輕人身高腿長,面目英俊。

  「奧涅金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姑娘們得出結論。

  奧涅金:但怎麼也沒有人願意和「衣服架子」談戀愛啊……悲了個催的。

  「那不就得了?」羅蘭抬起頭,看向她的螺螄粉們。

  「你們不是一直在商量著要找個契機改善鎮上的紡織業?讓奧涅金去帶頭辦這件事唄!」

  「我?」

  奧涅金呆坐椅上,剛想冒出來一句:我,我不會啊!

  他已經被姑娘們七手八腳地按住,嘰嘰喳喳地商量:「就他?」

  「我看行!」

  「蘭蘭說行,那我也覺得行。」

  「姑娘們,給他量身,我們去裁料子動手吧!」

  幾十秒種之內,由羅蘭的粉絲們和彼得潘一起組成的「紡織業小組」就拍板做了決定。

  奧涅金瑟瑟發抖:你們……都是,都是……「行動的巨人」。

  兩天後,奧涅金已經穿上了戴專門為他裁制的新衣,昂首闊步地在甜水鎮的鎮中心。

  「奧涅金大人!」

  鎮上的居民紛紛向他打招呼。

  「奧涅金大人,您看起來真是春風得意啊。」

  「是啊,人逢喜事精神爽,您是不是有什麼喜事?」

  奧涅金故作神秘地擺擺手,但是故意把他新上身的這件華麗鬥篷展示給人們看。

  「這是特別用尼德蘭采買的衣料做成的衣服,這一件,加上帽子,不算人工,三個皮斯托爾。」

  奧涅金炫耀地說。

  「三個皮斯托爾!」

  甜水鎮的人快要窒息了:三個皮斯托爾,在他們這裡,可以買上十年的衣物了吧。

  「來來來,你們快看看,這衣料你們能不能織,能織的話,能不能便宜一些。」

  聚在甜水鎮鎮中心的居民們頓時圍上來,要見識這種昂貴的衣料。

  依娜和戴相視一眼,也一起圍上來。

  她們望向彼此的眼神都在說:蘭蘭果然知人善用,讓奧涅金干這個,真是太自然不過了。

  但奧涅金身為「多余人」,本就是個外表虛榮的「花花公子」,讓他做這些事,簡直是小菜一碟,而且純出自然,毫無痕跡。

  「呀,這衣料——怎麼沒我想像的那麼昂貴!」

  依娜伸手拈了拈奧涅金解下來的鬥篷。

  戴也試了試,說:「好像是用羊毛和棉線混紡的。」

  依娜連連點頭:「對!」

  鎮上的居民大多自家就有織機,經營著紡織生意,一聽見說是羊毛和棉線混紡,馬上有人說:「這有什麼難的?這咱們也行啊……如果有材料的話。」

  於是,鬥篷從依娜手中傳了出去,在眾人手裡轉了一圈。

  大家的看法一致:「確實是羊毛和棉線混紡的,但是……怎麼會這麼貴?」

  這時彼得潘出來說話了:「就是這麼貴。」

  「這是一種新型織料,是從北方那些紡織中心傳來的。」

  彼得潘作為鎮上唯一一個出過遠門,見過「大世面」的生意人,他說出來的話,很有分量。

  「事實上,它們用的羊毛是廉價的普通羊毛,不是那些金貴的山羊毛。但是這些廉價羊毛和棉紗線或者亞麻紗線混紡,就織出了這種新產品,叫做『嗶嘰』。」

  「怎麼是廉價羊毛織的?」

  「貴公子」頓時覺得委屈了,把鬥篷收了回去,抱在自己懷裡,說,「它明明又輕、又亮、又牢固!」

  彼得潘:「羊毛和其它紗線混紡,確實能變輕、變亮、變牢固。所以這衣料比平常咱們織出來的羊毛呢子要貴,也有貴的道理。」

  這下子奧涅金完全無話可說了,他抱著自己的鬥篷,像個上當受騙的小孩,委委屈屈地問:「你們……你們能織出來嗎?你們要能織出來,我肯花兩個皮斯托爾來買。」

  鎮上的居民們相互看看:他們都可以算是織戶,也不是沒聽說過這種嗶嘰,可是真要他們放棄以前的織料,改織這種嗶嘰……好像也有點狠不下這個心。

  但是,兩個皮斯托爾一匹布,這價格,沒有人能不為之動心。

  人們都猶豫著,沒人開口向奧涅金解釋。

  於是彼得潘開口,代為詳解:「主要是改織嗶嘰需要改變現在的紡織工藝,連織機都需要改造。」

  誰知這麼一句話反而讓有些人下了決心。

  「不就是改個織機嗎?」

  「我們家來試一試,不成也沒啥。反正這不家裡的男人都在跟著保爾大人蓋房子嗎?」

  「對對對,我們家也試試!」

  甜水鎮的紡織業原本敵不過北方紡織中心的競爭,已經有了沒落的趨勢,壯勞力都轉去了「建築行業」。大家倒願意放膽試一試——反正不成功就繼續跟著保爾大人蓋房子唄!

  但也有人潑冷水:

  「這話說起來容易,但是,棉紗從哪裡來?亞麻紗從哪裡來?」

  一瓢冷水潑下,人人清醒過來:「奧涅金大人,對不起,我們剛才好像……疏忽了什麼。」

  誰知這終於到了奧涅金可以展現實力的時候,他轉向彼得潘:「老兄,您有辦法從北方弄到棉紗和亞麻紗,對不對?」

  「我這兒還有些本錢,也就幾百個皮斯托爾吧,想托您去采購一批這種那種各種紗。」

  「然後各位可以拿這些紗去研究怎麼改工藝,怎麼改織機。」

  「我不打算賺什麼錢,只想著各位如果真的能織出『嗶嘰』,還我成本就行。另外可以送我幾匹布,我好裁成漂亮的鬥篷和袍子。」

  「哇!奧涅金大人,您說的這是真的嗎?」

  「只送幾匹布怎麼行?我們怎麼也得給您做出全套成衣,賺得的利潤,也得分您一份才行啊!」

  「您真是太好了!」

  「萬歲!」

  「上帝保佑奧涅金大人,長命百歲!」

  「……」

  奧涅金在一片誇獎稱頌之聲中,飄飄然仿佛要上天。

  他喃喃地說:「我好像真的,感受到快樂了。」

  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這個從來都覺得自己多余的「多余人」,今天終於體驗了一回。

  當然具體的事務都由依娜和戴帶頭的「紡織業小組」去牽頭。

  她們的野心不小,想要改良的不止是工藝和織機,還想要帶動印染、制衣,以及各種內衣襪子帽子配飾一條龍。

  現在先從最基礎的開始做起:招募人手,改良織機,教導新工藝……

  奧涅金雖然總把自己說成是「廢物點心」,但是勝在眼光有些天然獨到的地方,指點起衣服的式樣花色來,還真的是一套一套的。

  他就真的被邀請加入「紡織業小組」,並且多了個「時尚顧問」「潮流使者」的頭銜——「多余人」從此不再多余,此乃後話。

  進入位面的觀眾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建設甜水鎮和周邊地區的時候,進入位面的人員成分構成開始發生變化——出現了「觀光團」。

  最常見的是「一日團」,也有很多「三日團」,每個團的人數在20人左右。

  他們是繳納少量費用的參觀人員,進入位面並不打算獲取足夠的在線時長,也不想在位面裡加薪升職,實現人生理想。

  他們就是進來玩的。

  一日團的行程比較緊湊,主要是參觀甜水鎮,參觀伯爵莊園,參觀木料加工廠,享用當地美食——結束。

  三日團則要求團員自備氣墊床,團員進入位面之後,除了一日團的參觀活動之外,還有很多精彩的體驗項目,比如說體驗種植、體驗紡織、體驗伐木、體驗修路等等。

  羅蘭默許了制作方的這種安排,沒有通過露娜向制作方提出異議。

  她認為這種體驗有利於讓位面外的觀眾對她的表現有一個很直觀的了解,將來個選手之間評分的時候,這些觀眾把票投給她的可能性更大。

  此外,觀光團進入位面,也給領地帶來了不少收入(以及免費勞動力)。「螺螄粉聯合會」甚至通過這些觀光團給位面內捎來了不少重要物資。

  漸漸地,連甜水鎮上的居民也慢慢習慣了每天見到衣著古怪、表情好奇的男男女女「路過」他們的鎮子。

  「咱們現在是不是正好在朝聖之路1上?」居民們偶爾還會自嘲地相互問問。

  這個時代,最忙碌的、往來行人最多的大路,應該就是朝聖之路了吧。

  但隨著鎮上的人一天比一天更忙碌,他們就再也顧不上這些。

  羅蘭則開始感覺到分身乏術。

  她日常處理事務的地點是莊園裡伯爵的書房,但是她的「精兵強將」們都分散在領地各處。再者領地裡來來去去的層出不窮的,都是些「觀光團」,令人應接不暇。

  於是,在甜水鎮和莊園之間往來,打探並彙報消息的重任就落到了露娜頭上——這個位面裡,交通靠走,通訊靠「貓」。

  露娜這時已經出落成了極其可愛的一只「滾滾」。

  她原本就是一只眼睛很大,面相極萌的貓咪,加上黑色的耳朵和四肢,甚至不用那一對黑眼圈,就很像一只迷你版熊貓。再加上羅蘭給她悉心調理飲食,讓她一身皮毛油光水滑,但卻又不算太胖。

  這時的露娜,已經贏得了莊園裡騎士們的全員好感,和甜水鎮上居民的認同。

  多數人都聽說過,露娜是伯爵帶回來的「神獸」,因此見它大搖大擺地在鎮上走動,人們都見怪不怪了。

  這天露娜走在甜水鎮上,忽然揚起頭,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

  經紀貓好奇地想:咦,這是誰給我准備了小魚干?


第148章 三劍客位面22

  羅蘭聽說有人「好心」地在鎮上為露娜提供「小魚干」之後立即生出警覺。

  「按說鎮上的人現在都以為你是『滾滾』了,不會主動喂你小魚干才對。這究竟是什麼人干的?還是說……那些觀光團,那些位面外進來的觀眾?」

  露娜無所謂地一捋貓須:「沒關系的,蘭蘭,我才不饞那些呢!這裡的小魚干哪有你做的好吃?」

  羅蘭:……也是。

  貓貓在莊園裡的伙食太好了,為什麼還要去饞外頭的小魚干?

  「你多加小心。有什麼不對,只管往安德烈公爵,或者往彼得潘那裡跑,他們都有辦法保護你。」

  「好的!」貓貓無所謂地點頭,低頭繼續品嘗羅蘭給她准備的營養餐。

  說來也怪,那小魚干在鎮上擺了兩三天,確認「無貓問津」之後,就不再擺出來了。

  露娜便覺得再無危險,一如既往每天前往甜水鎮,在進入位面的觀眾和羅蘭之間傳遞消息。

  但她就算是成了一只「熊貓」,也還是一只愛美的「滾滾」。正午太陽暴曬的時候,貓貓總是沿著街道的邊邊,走在路邊房屋的陰影下。

  這天露娜縮在清涼的陰影下,走著走著,忽然眼前一黑——

  羅蘭是下午三點左右接到消息的。

  那時她正在伯爵的書房裡計算整個領地的稅收和賬目。

  彼得潘進來向她告辭,並且與她敲定此次前往外省,需要采購的物品清單和預算。

  羅蘭有些驚訝:「在三百皮斯托爾的金額之內,您可以完全自己決定。這我讓露娜捎話給您了,她沒把這話帶到嗎?」

  彼得潘搖頭,表示根本沒看見露娜的影子。

  「您幫我回想一下,今天從正午開始,有見到過露娜嗎?」

  彼得潘茫然地搖了搖頭:「露娜?我……我對此沒有印像了。」

  羅蘭本能地感到不大對勁,她垂眸沉思片刻,立即站起身:「您的計劃我完全贊同,但是我現在必須馬上趕到鎮上去……如果您,如果您能夠推遲半天出行,也一起去甜水鎮,我將……我將感激不盡。」

  她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向外走。離開書房的時候她已經命人趕緊去備馬。

  「請您通知我們的人,一起去鎮上,我可能需要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羅蘭留下話給彼得潘,自己去馬廄,拉住馬夫牽出的馬匹,一躍而上,沿著那條崎嶇不平的道路,一路飛奔,直奔甜水鎮。

  甜水鎮上,竟然有人在鎮上的教堂跟前,架起了一座柴火堆。

  羅蘭趕到的時候,柴火堆跟前,已經聚起了一群人。鎮長也在。

  人們給騎馬而來的羅蘭讓開了一條路,羅蘭勒住馬韁,大聲叫了一聲露娜的名字。

  緊接著她聽見了微弱的回應:「蘭蘭,蘭蘭!」

  然而這呼聲聽在鎮上居民們的耳中,卻成為清晰的貓叫聲:「喵喵,喵喵……」

  「真的有貓啊!」

  「貓是魔鬼的使者,女巫的侍從,得趕緊把它們消滅。」

  羅蘭只能再次強調:「露娜不是貓,它是伯爵托人從遙遠的東方帶回來的異獸。」

  這個理論她在甜水鎮強調了千百次,甜水鎮的居民聽著聽著就都以為是那麼回事了。

  但有些人例外:甜水鎮近來各項工程進展順利,又是造房子,修建市政工程,又是改造織機,建集體紡織作坊。甜水鎮來了很多領地上其他鎮子過來打工的人。

  外地來的人們聽見露娜微弱的叫聲,立即異口同聲地說:「可是這叫聲——明明是貓,只有貓咪才會喵喵地叫。」

  管不了這許多了,羅蘭一躍下馬,向人群伸出手——

  「我以領主夫人的身份命令你們,把我的露娜還給我。」

  她發怒了。

  這還是鎮上的居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伯爵夫人發怒。在此之前,她一直是好脾氣的、和藹的領主夫人,給鎮上的居民很多指點,公平公正地解決人們之間的糾紛。

  但是現在她發怒了。

  原本她白皙的面龐,現在褪成慘白沒有半點血色,額頭和太陽穴上隱約可見青筋。她那對藍色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中似乎在噴火。

  露娜是她的伙伴,是她承諾要護佑周全的人/貓。

  不用多說,現在露娜就是她的逆鱗。

  就在羅蘭伸手要貓的時候,卻有人突然朝那柴火堆上扔了一枚火炬。火堆上似乎事先澆過油,立即熊熊地燃燒起來,一股黑煙騰起。圍著柴火堆的人群齊齊發出一聲驚訝的叫喊。

  「女巫審判——」

  人們已經多年沒見過這種情形了,以至於年輕一輩都沒有見過。

  但是柴火堆中不曾豎著火刑柱,柱上也沒有綁著女巫。

  所以這是——給貓處刑的柴火堆。

  這時,一個佝僂著身體的老婦人從人群裡走了出來,手中提著一只鐵籠。籠子裡上躥下跳的,是一只黑白花色的小貓。

  「布朗太太……」

  鎮長驚訝地大聲招呼,看起來他也完全不曾預知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

  老婦人伸出手,把那只鐵籠提到火堆上方。貓咪像是感受到了熱氣,蹭地往上一躥,哀聲大叫。

  羅蘭早已一躍下馬,這時她大踏步地走向老婦人,似乎隨時要把貓籠從老婦人手中搶過來。

  但是這位姓布朗的老婦人嘿嘿一笑,對羅蘭說:「您再過來,我就把它扔進去——」

  貓籠向著火堆一晃,然後一沉。

  貓貓嘶聲尖叫。

  人們鼻尖似乎能夠聞到一點點,毛發被燒焦的味道。可能是貓貓尾巴上的毛被燎焦了。

  羅蘭果斷停住腳。

  「布朗太太,」這時羅蘭已經認出了這位老婦人就是她剛剛進入位面時,曾經替她縫補過外袍的老太太,「有話好說!」

  「您手裡這確實不是貓咪,是伯爵大人從別處捎來的異獸,是好運與福氣的化身。請您不要傷害。」

  這是依娜和戴她們已經都擠進人群,聽見這話馬上煽風點火。

  「對對對,這不是貓,它既叫貓熊,又叫熊貓,它可不是普通的貓。」

  「如果傷害它,給整個領地帶來災禍。這個責任,你承擔得了嗎?」

  「究竟是伯爵大人見多識廣,還是你一個老太太拎得更清,這事兒不是明擺著的嗎?」

  這些從位面外來的年輕觀眾們,都很會「帶節奏」。

  頓時,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響起,甜水鎮的居民和外來的工人們各自疑惑。

  鎮長礙於羅蘭的權威,期期艾艾地說:「布朗太太,有話好好說,您先把貓……把熊……放下來。咱們慢慢解決這個問題。」

  但也有人仔細端詳了籠子裡的小萌物,說:「可是……可是它看起來,確實是一只貓,不是嗎?」

  「熊貓……也是貓吧?!」

  「嘿嘿,現在誰說話都不算,我要見本堂神甫。」布朗太太笑著說。

  她的笑聲尖細,像是有金屬在相互摩擦,讓人聽了背後無端端就生出一股寒意。

  立即有人跑去附近的教堂請本堂神甫弗勞倫。人們都在想,遇上這種事,有神職人員出面確實應該好一點。

  很快,穿著神甫的黑色長袍,掛著十字架的弗勞倫出現在人們眼前。

  他此前一直在教堂的聖像面前祈禱,根本沒有在意外面發生的事。

  現在聽說伯爵夫人和鎮上一個平民老婦人在教堂跟前起了爭執,弗勞倫心中關切,沒有遲疑,馬上就來了。

  他一趕到,就面臨這樣緊張對峙的場面。

  「弗勞倫,弗勞倫神甫!」老婦人大聲地喊他的名字。

  「您是神職人員,是上帝的侍從。上帝說——不可說謊!」

  弗勞倫手握十字架,低下頭謙恭地重復:「是——不可說謊。」

  老婦人對這位神甫的態度十分滿意,開口繼續問:「在您看來,籠中的這一只,是貓嗎?」

  羅蘭頓時踏上一步,柔聲開口:「哥哥……」

  布朗太太竟然衝著羅蘭一擺手,悍然阻止她開口:「在神甫說話之前,您不要出聲。」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誰能想到布朗太太竟然這麼莽,敢當面打斷領主夫人的話,喝令領主夫人不許說話。

  弗勞倫抬眼看著羅蘭,見她容貌一如往常嬌美,但是神態卻少了平時那份鎮定自若,她眼中透著焦急,只管盯著那只在籠中瑟瑟發抖的小生靈。

  弗勞倫心中頓時一顫。

  他莫名生出一個念頭:上帝說什麼並不重要,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信仰。只要她願意,他可以為她奉獻自己,犧牲自己。

  ——這可是褻瀆!

  念頭一生,弗勞倫頓時漲紅了臉,他根本不敢再想。

  於是,在布朗太太鍥而不舍的追問之下,弗勞倫沉默了好久,才終於回答:「我不知道。」

  他沒有說謊,他確實是不知道的,他所信仰的上帝,和他願意為之奉獻全部的女人——到底哪一個更重要?

  他不知道。

  人們相互看看:連鎮上最虔誠的神甫都坦誠他無法判斷,籠裡這只小獸到底是不是魔鬼的化身。

  誰知,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咦,這只小貓崽好可憐。掛在鐵籠裡,難道要被做成燒烤嗎?」

  甜水鎮的居民們回頭一瞅:喲,這不是那些來走「朝聖之路」的外鄉人嗎?

  羅蘭也警覺起來:誰能事先想到會這麼巧,鎮上在這個時候來了觀光團。

  進入位面的觀光團不知道前因後果,未必能幫她圓謊。

  果然,老婦人眼前一亮,問那人:「請問,這位外鄉人,您去過東方嗎?您見過貓熊……熊貓嗎?」

  觀光團成員不假思索地答道:「見過啊!」

  「那這只小家伙是熊貓嗎?」

  「當然不是了,熊貓……熊貓沒有那麼長的尾巴啊!這就是一只小貓咪,黑白花,奶牛貓啊。」

  鎮上的人們頓時嘩然。

  羅蘭和她的小伙伴們頓時都倒吸一口冷氣:這是哪裡來這麼實誠的「觀光團」,見過熊貓也沒有必要炫耀嘛。


第149章 三劍客位面23

  「好了,布朗太太,把露娜還給我,我可以不計較你今天的言語冒犯之罪。」羅蘭冷然向布朗太太伸出手。

  在她身後,希刺克厲夫和幾個騎士已經做好准備,只要伯爵夫人一聲令下,他們就會馬上衝上去,從布朗太太手中,甚至是從火堆裡,把裝著貓貓的籠子搶出來。

  「夫人,」

  老婦人梗著脖子,仰頭望著羅蘭,矮小的身軀挺得筆直。

  「雖然您有權有勢,但是在上帝面前,我們都是同樣軟弱的靈魂。」

  「我要求您懲處這只籠子裡邪惡的貓。」

  「否則您將給我們甜水鎮帶來災禍。」

  她說得很堅定,也很強硬——她的態度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這個時代裡,人們雖然懼怕領主的權威,但是對上帝的敬畏和對魔鬼的恐懼,足以他們勇敢地面對權威,提出訴求。

  「不,不會,」羅蘭大聲回應,「自從這個小家伙到了我們鎮上,大伙兒的生活只有變得好起來。」

  「不信你問問大伙兒,最近大家錢袋裡的錢是不是變多了?」

  「是——」

  依娜等人帶頭大聲回答。

  鎮上的居民低頭想想:確實如此,大家的錢袋確實變鼓了。

  「餐桌上是不是隔三差五地有魚有肉了?」

  「是——」

  這回開口回答的人越來越多。

  確實,鎮上的居民,餐桌上那「老三樣」卷心菜湯、干豌豆湯和奶酪湯早已退居其次,不是齋日的時候也能吃到魚,就算是以前家境不好的人家,餐桌上也開始時常能見到新鮮的肉食了。

  「我再三說過,這是寓意吉祥的生物,你們就算不信,也不能把它燒死。到頭來毀掉甜水鎮的所有運氣,誰來擔這個責任?」

  羅蘭說得嚴重,一時不少人諾諾應聲。

  誰知剛剛開口說話的「觀光團」成員到這時才大概明白這裡正在進行著什麼。

  「啊這……我說了這是只貓,你們就要燒死它嗎?」

  無意中說了一把「真話」的觀光團成員突然意識到了他的言行將帶來什麼樣的後果。這家伙良心發現,雙手直搖:「不不不,它不是只貓,它就是……就是熊貓……」

  說話的人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怎麼隨意說一句實話,就要傷害一條無辜的性命呢?

  偏偏它還那麼萌,蹲在鐵籠子裡,睜著一對無辜的大眼睛,眼裡似乎有晶瑩的淚光閃動……

  肇事者暈乎乎地否認三連:「它不是貓,它是熊貓,它不是熊貓……」

  此刻,就算是他竭力否認,圍住火堆的當地人也不願再信了。

  老婦人這時候得意了,再次抬起胳膊,將籠子提到火堆上方。她對甜水鎮的人大聲說:「聽見了沒有,這些外鄉人在聯合起來欺哄你們,他們不想讓你們傷害魔鬼的使者……」

  頓時人群聳動。

  布朗太太別的沒說對,唯獨有一點一針見血:現在所有支持伯爵夫人的人,都是外鄉人,來到甜水鎮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年。

  羅蘭頓時皺眉:她仔細地打量布朗太太,忽然覺得這位老婦人想要針對的,可能不止是露娜一個。

  「神甫,弗勞倫神甫,」老婦人見羅蘭拿不出什麼別的證據,頓時得意了。

  「那我問您,聖經上是怎麼說貓的?貓是魔鬼的侍者,是女巫的侍從……嗯?」

  弗勞倫卻繼續態度謙卑地開口:「聖經中沒有提到過貓……」

  人群又一次嘩然。

  他們從小就知道貓是邪惡的生物,見到貓就意味著倒霉,所以要把貓立即趕走。如果發現貓能「通靈」那就更加危險,必須趕盡殺絕,它們才不會在人間作亂。

  可是上帝頒給他們的聖經裡,卻從來沒有提到過貓,沒有向人類闡明貓的邪惡。

  「但是教宗……教宗曾經提過……」

  教皇英諾森八世曾經在他的著述裡公開支持教士對貓的「處置」。弗勞倫是個虔誠的修士,又受過充分的教育,他對教會於貓的態度非常清楚。

  但是,此刻,弗勞倫吞吞吐吐地說不下去了。

  他無法說服自己,說那只籠子裡可愛的小動物是有罪的。如果它們有罪,那麼世人又有哪一個是干干淨淨,全無罪過,有資格來審判它們的?

  「對貓的迫害是中世紀以來的陋習,迷信!」

  觀光團的成員們終於忍不住了,在一旁大聲鼓噪。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位面裡的平民為什麼能狠下心虐貓的。

  羅蘭卻暗叫不好: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身處黑暗的時代,沒有人認為自己的觀念是落後的。

  外來者越是這樣叫囂,位面裡的「土著」們就越發認為外來者在和自己對著干——衝突只會加劇,事情卻得不到解決。

  她需要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

  她向依娜點點頭:這個機靈的姑娘馬上會意,偷偷溜去「觀光團」,為這些進入位面的朋友們做出安排——天色已晚,觀光應當結束了。

  她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向希刺克厲夫比了一個手勢——

  「布朗太太,您說的也有些道理。」

  羅蘭的態度看似緩和下來了,「我的意見是,這件事既然如此重要,那麼我們一定要慎重處理……」

  眾人聽了,大多把心放下。

  但就在這時,希刺克厲夫突然著地一滾。別看他身材高大,身手卻格外靈活,一眨眼之間,他的人已經欺到老婦人面前。

  布朗太太吃了一驚,手一松,手中的鐵籠子頓時往火堆裡落下。

  露娜當場表演籠中炸毛:「喵——」

  不少喜歡露娜的人這時忍不住閉上眼睛不敢看。

  誰知希刺克厲夫長舒猿臂,輕輕一摘,將裝著貓的籠子摘在手中,著地一滾,又回到了羅蘭面前。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貓又回到羅蘭懷裡了。

  但為了避免甜水鎮居民的激烈抗議,羅蘭沒有拆貓籠,她只是抱著那只籠子,說:「這畢竟是伯爵交給我,讓我好好照顧的。我必須先向伯爵請示,再看如何處置這個小家伙。」

  「但請大家相信伯爵的英明睿智,之後一定會還給各位一個妥當的回應。」

  羅蘭答得誠懇而莊重,但實際上她使起了拖字訣——就算是寫信給伯爵,一來一去也要好多天。

  她完全可以謊稱露娜跑了、病了、消失了,然後把貓藏在莊園裡,或者干脆讓她的「螺螄粉」把露娜送到外地,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來。

  這番答復,首先得到了鎮長的認可:「對對對,是該通知伯爵大人一聲。他才是真正的領主。」畢竟羅蘭只是代行領主職責的伯爵夫人。

  其余領民對羅蘭的態度也頗感滿意:「伯爵夫人說得對。」

  羅蘭頓時抱著貓籠子轉身,她轉身的時候遞給希刺克厲夫一個感激的眼神。

  誰知,老婦人的聲音在她背後陰惻惻地開口:「伯爵夫人……你這樣不遺余力地想要挽救的,是您的同伴吧!」

  周圍立即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羅蘭身上。

  貓的同伴……伯爵夫人……女巫……

  羅蘭頓時感受到了壓力。

  她緩緩地回過頭,望著老婦人:「布朗太太,這種指控很嚴重,請問,你有什麼證據嗎?」

  老婦人頓時轉向弗勞倫:「尊敬的神甫,在教堂的聖壇上有個匣子,我往那個匣子裡,放了一枚金別針。」

  弗勞倫頷首:「是有一枚金別針。」

  身為神職人員,他不能撒謊——再說這種事情,一查便知。

  「這枚金別針,就是伯爵夫人企圖收買我的證據。」

  老婦人當著眾人的面,將那天清晨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講出來。衣著不整的伯爵夫人如何找到她,如何要求她幫忙縫補衣物,又如何給了她一枚別針做報答,又如何在離開時走入晨霧,抱起了一只貓。

  這時天色已晚,甜水鎮的廣場正肉眼可見地變暗。房舍之間的陰影在一點點地拉長,擴大。廣場正中的柴火堆漸漸成了最明亮的光源。

  聽見布朗太太的講述,鎮上的人咋舌之余,忍不住都望著那柴火堆,心想:這火堆……今晚,不會真的派上用場吧。

  「原來我答謝你的幫忙,送給你這枚金別針,竟然是收買你。」

  羅蘭微笑著說。

  老婦人頓時揚起頭,驕傲地回答:「然而我經受住了魔鬼的誘惑,我把這枚金別針交到了上帝面前。」

  「但是上帝聽見了你的呼聲嗎?上帝降懲罰給我了嗎?」

  布朗太太一呆。

  「沒有!」羅蘭果斷地自己回答,「上帝讓我的領地越來越富庶,讓我身邊的人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上帝認為你心胸狹隘,以怨報德,所以讓你一直過著貧困的日子——上帝已經給了你警示,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挑釁……」

  鎮上的人們,生活肉眼可見地改善,布朗太太,身上的陳舊衣物卻始終如昔。顯然她並沒有在甜水鎮最近風起雲湧的開發熱潮中得到絲毫好處。

  羅蘭走上一步:「布朗太太,你明白嗎?捕風捉影地指責別人,於你自己沒有半點益處。請你好自為之,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

  她抱著貓籠,一轉身招呼身邊所有的人:「走!」

  她再不能久留——必須要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了。

  誰知老婦人在她背後尖聲高叫:「等一等!」

  「我記得伯爵大人也是在那一天離開領地的!」

  「是的,是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伯爵大人消失了,神甫大人撞到了頭,忘記了以前的事兒。」

  「大伙兒看看,夫人身邊的這些親信,鎮上新來的人,全都是那天之後來的——」

  在老婦人的高聲指責之下,羅蘭身邊的竊竊私語聲開始變得響亮。

  ——事情開始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要救貓這麼簡單,羅蘭可能需要想辦法,把自己也從困境裡摘出來。


第150章 三劍客位面24

  布朗太太對羅蘭的指控一直在逐步升級。

  剛開始時,所有人都以為布朗太太只是不滿於伯爵夫人養了一只「貓」,要伯爵夫人當眾除掉那只貓。

  接下來大家聽見布朗太太在指責:「養貓」的伯爵夫人自己就是一個女巫。

  聽了布朗太太親述那天清晨的經歷,有些人以為她在嫌棄伯爵夫人不守婦道,與人私通。

  但老婦人話鋒一轉才是最嚴重的指控,她不僅指責伯爵夫人是個養貓的女巫,而且指控她殺掉了她的丈夫,德·拉費爾伯爵,這片領地上的領主。

  人人都不寒而栗,但仔細一想,確實如此。

  那天發生的事很奇怪。

  之前一天,伯爵夫婦兩人出門打獵,卻只有伯爵一個人回來,只字不提妻子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天,伯爵夫人回來了,伯爵卻留書出走,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甜水鎮裡。

  什麼神甫撞頭啊,夫人撿貓啊,之類的指控都是附帶的。

  鎮上的人首要之務,是要弄清楚德·拉費爾伯爵,到底是不是像布朗太太說的那樣——「沒了」。

  鎮長目瞪口呆了半天,才醒悟過來,作為伯爵認命的「官員」,他應該在這件事上起點作用。

  於是,鎮長深吸一口氣,轉向羅蘭:「夫人,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伯爵大人的下落。」

  羅蘭抬眼望天,深吸一口氣,高聲呼叫:「管家,約翰,你在嗎?」

  她臨走時留了話讓大家都來。老約翰本就有子女住在甜水鎮上,沒有理由不來。

  「夫人!」老約翰在人群外面探個頭。

  大伙兒趕緊給他讓出一條路。

  老約翰連忙走進來,向鎮長躬身:「鎮長大人,我家伯爵大人前日裡從巴黎來了親筆信,並且留下了地址,吩咐我等,有要事可以往巴黎去信,收信者是一位叫做阿托斯的紳士,他是一名受人尊敬的火~槍手,在國王的火~槍隊裡服役……」

  不愧是老約翰,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鎮長捏著下巴,扭頭正好看見布朗太太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睛裡映著跳動的火光,眼神十分可怕。

  鎮長連忙假裝沉吟片刻,又問老約翰:「您確定是伯爵大人的來信,不是他人偽造?」

  老約翰十分委屈:「我侍奉伯爵大人多年,他的筆跡我還是認得的。那封信還是我親自回復的……」

  這下起碼羅蘭那「殺夫」的罪名先澄清了。

  鎮長頓時長舒一口氣,心想:靠山還在。

  他回頭去看布朗太太,這時才發現那位老婦人根本不是緊盯著他,而是越過他緊盯著站在另一邊的伯爵夫人。

  鎮長只得硬著頭皮再問伯爵夫人:「那天……那天,您和伯爵大人分別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您要在第二天清晨要去求助布朗太太?」

  羅蘭啞著聲音回答:「那天我和伯爵出門打獵,在樹林裡與伯爵走散,然後遇上了野獸……」

  「……我從昏迷中醒來,發覺自己沒辦法就以這樣一副形像回甜水鎮,回自己的莊園。所以才會向布朗太太求助。」

  「我贈給她一枚金別針,以作為感謝……」

  羅蘭的聲音漸漸地轉為一點悲憤。

  「我以為她會同情我,同情這些女人活在世上都可能會遇到的可怕事情……」

  羅蘭的聲音越來越低。

  此刻的伯爵夫人,無比令人同情——

  她一個人站在那裡,那麼美,又那麼孤獨。

  地位不凡,卻遭丈夫狠心遺棄。

  德·拉費爾伯爵明擺著是待在巴黎的花花世界裡,短時間不打算回來了。

  甜水鎮的女人們竟有默默流淚的,也有人毫不客氣地大罵那鬼迷了心竅的老婦人——「老東西多管那什麼閑事?」

  神甫弗勞倫在一旁默默聽著,他突然想起老婦人向他告解的時候,曾經提過她那件被損壞的袍子,是被匕首劃開的——

  伯爵夫人本人在那一晚,應當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傷害。弗勞倫頓時感到心中像刀絞般的一痛,以至於他身體一歪,直接衝著柴火堆就摔倒在地。

  好在身邊有人,看見弗勞倫這樣,趕緊將他扶了起來。卻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面,無法開口說話。

  弗勞倫覺得此刻仿佛有人將他的心剜了去,卻又當眾棄之如履。

  他的伯爵夫人啊,他曾經以為她生活得幸福,他以為她找到了好歸宿,這樣他才能放心地默默轉身離去……

  盡管他早已將這些過往都忘卻,但是這些情感一直都留在他的身體裡,波瀾起伏。

  布朗太太一扭頭,看見這樣的弗勞倫,頓時眼中一亮。

  老婦人再開口時依舊無比尖酸:「親愛的神甫,您好像對伯爵夫人十分關愛——」

  早已有人受夠了老婦人的陰陽怪氣,頓時破口大罵:「滾吧你這老貨,神甫是伯爵夫人的親哥哥,親哥哥!」

  布朗太太絲毫不理會這些責難,她繼續緊盯著被人緊緊扶住的弗勞倫。

  「神甫大人,我聽見過,您在向上帝祈禱的時候,曾經提到您愛您的妹妹,您愛她,好像勝過世上的任何人……」

  盡管廣場上光線黯淡,但是人人都能看見,弗勞倫那一張面孔,瞬間變得比紙還白。

  「我是個罪人——」

  弗勞倫心想。

  或許真正應該上火刑柱的,既不是貓咪,也不是女巫,而是他。

  他是個褻瀆而犯戒的人。

  他無數次從夢中驚醒,醒來時渾身冷汗——他夢見自己和米萊迪在一起。

  他夢見自己耽於女人的美色,他留戀她金色的頭發,雪白的皮膚,柔軟的肢體,她在自己耳邊呼出的溫暖氣息……

  在夢裡,她就是那個妖艷嫵媚的盧克雷齊婭1,她的魅力就連聖人也不能抵擋;她就像個魔鬼,她掌握了他整個人,整顆心,她操控著他,逼迫他,讓他不得不陷入這段近乎於折磨的關系裡去。

  但是醒來,他卻清楚地知道,她是這個世界上最聖潔的女人,任何帶著邪念投向她的眼光,都是褻瀆。

  這時的弗勞倫,突然像一個鬥士一樣,一躍而前,張開雙手,像是要攔住老婦人攻訐的眼光和言語似的,擋在羅蘭面前。

  「我要護衛她。」

  「假如我的人生只有這一點價值,我也會覺得滿足——畢竟我還可以舍棄全部,以換取她的幸福和安穩。」

  在這一瞬間,弗勞倫甚至把他的上帝都給忘卻了。

  他卻感覺有一只溫柔的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個清冷的聲音肅然說:「上帝愛世人,神甫從上帝那裡接受了這中愛,我哥哥愛我……天經地義!」

  是她——

  她的聲音如此堅定,卻又如此友愛。

  弗勞倫頓時愧疚萬分,他越發覺得自己不是個神甫,而是個該跪在懺悔室裡反復告解的罪人。

  老婦人似乎也被這中正氣凜然震動,往後退了退。

  「至於您,布朗太太,您只是出於嫉妒。」羅蘭踏上一步,正視老婦人。

  「您沒有跟上大伙兒改建房屋、改進織機的努力。因此鎮上的人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你卻依舊深陷貧困。」

  所有人都覺察到羅蘭開始反擊。她指出了老婦人誣陷指責的動機,而這個動機在鎮上的人看來,是絕對成立的。

  「你……」

  布朗太太的氣焰終於矮了不少。

  「您,」她換了稱呼,「您只要能證明您不打算庇護魔鬼,您要老婦人怎麼給您賠罪都行。」

  整個事件從頭至尾,布朗太太一直咄咄逼人,這是她第一次態度軟化。

  可能是覺得羅蘭自戳傷疤,太過可憐,也可能是覺得羅蘭毫無破綻,無懈可擊。

  布朗太太第一次讓了步。

  圍觀的人們紛紛松了一口氣,安靜下來,准備靜聽布朗太太到底會向領主夫人提出什麼要求。

  廣場上,那堆專門為「殺貓」而燃起的火堆還在繼續燃燒,柴火畢駁響著,空中火星飛揚,時不時被熱力逼得往外一飄,人們卻都顧不上。

  布朗太太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羅蘭聽清了,臉色一變,臉上再次出現憤怒,而且怒不可遏。

  站在羅蘭身邊的幾個人,也都目瞪口呆,應該是沒想到老婦人竟然能提出這中可怕的「證明」方法。

  「伯爵夫人,既然您堅持您那只貓……它不是貓,是伯爵留下的吉祥神獸,那麼您就證明一下您可以親手殺貓吧。」

  老婦人提高聲音,她說的話,整個廣場上的人都能聽見。

  「正好,我隔壁坎特家的孩子找到了一只剛產崽的母貓,偷偷把貓崽養在他們家的火爐旁邊……您既然不肯庇護魔鬼的使者,那您就把那一窩貓親手投進這火裡……」

  「在大家的見證下……」

  「那麼您自然就清白了……」

  羅蘭身邊的希刺克厲夫他們全都聽傻了。誰也沒有想到,17世紀的法國小鎮上,竟然有這樣一位老婦人,想得如此周到,一箭數雕,輕而易舉地就能把領主夫人、神甫、鄰居……人人都算計進去。

  她惡毒嗎?

  不,看看布朗太太的樣子,她認為自己很英勇,她在奮力抵御魔鬼對鎮子的侵襲,她在保護自己也在保護鄰居……只不過她本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出發點是愚昧,愚昧而已。

  但是鎮長和很多居民卻同意老婦人的看法。

  「既然籠子裡那只,不一定是貓,那就把鎮上別的貓殺了唄。」

  「這樣伯爵夫人就肯定和魔鬼無關,我們也就能睡個好覺了。」

  鎮長轉頭看向羅蘭:「夫人,您看?我這就叫人去坎特家,讓人把那一窩小貓給您抓來?」

  羅蘭緊緊抿著嘴:你們要我做,我就一定要聽嗎?

  事關對待生命的態度,羅蘭無論如何都不會屈服。她甚至伸手伸向自己事先藏在鬥篷底下的……

  倒是她的露娜,這會兒正撕心裂肺地在貓籠裡嚎著:

  「蘭蘭,別聽他們的,千萬別傷害小貓,盡管向我開炮!」

  「我露娜,到了下一個位面,又是一條好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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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三劍客位面25

  鎮上那戶叫姓坎特的人家,被鄰居布朗太太當眾檢舉——他們偷偷收留了一窩小貓。

  坎特家的婦人頓時大聲哭起來,男子則罵罵咧咧地在打孩子。

  他們的動作倒是很快,沒過多久,一窩小貓就被送到廣場上來,交到鎮長手裡。這些小貓大多還沒睜眼,沒有母貓照看,它們連動彈都難,只能偶爾聲音微弱地咪咪叫上兩聲。

  鎮長嫌惡地看著這一堆軟乎乎的小生命,想要遞給羅蘭,卻被布朗太太搶上一步,把貓全抱在懷裡。

  「來,親愛的伯爵夫人,接下這些年幼的魔鬼——」

  老婦人一步一步地走向羅蘭,眼裡放著光。

  「既然那個小東西您不承認是貓,那麼這些是貨真價實的貓。」

  「只要您將它們拋到火堆裡,讓它們灰飛煙滅,不再為禍人間,老婦人就向您認錯道歉。」

  「畢竟您是這片土地上,最有權勢的人。」

  老婦人捧著貓,來到羅蘭面前,向她深深地鞠躬。

  羅蘭瞥見周圍人都面露認同之色——看來人們一致認為,她身為伯爵夫人,代行領主權力的人,應當表明態度,遠離魔鬼。

  「你在逼迫我?」

  羅蘭昂首回答。

  「憑什麼你要求我這樣做,我就非要這樣做?」

  布朗太太佝僂著身體回答:「不這樣做,您就無法證明自己不是女巫,遠離魔鬼啊!」

  她一邊回答,一邊回頭看看身邊的柴火堆:「近幾年是少了,我年輕那時,這裡的火刑柱可是經常使用的……」

  羅蘭頓時覺得她胸腔一股怒氣騰起,直衝腦門,無法抑制。

  她伸手去鬥篷底下,摸到了一枚木制的手柄。

  橡木打磨而成的光滑手柄,連著的是冰冷堅硬的銅管,她的食指勾住的地方就是扳機。

  這件東西她很熟悉——老式燧發槍,在上個位面瑞德給過她兩枚。當時已經是快要淘汰的武器。

  但這東西現在卻是最新穎最時髦的火~器,是她和安德烈公爵在德·拉費爾伯爵的武器庫最深處找到的「寶貝」。

  當時安德烈捧著這東西嘖嘖稱奇,表示他還從來沒有在博物館外看到過這樣嶄新的「實物」,而且不太會用。

  羅蘭卻直接給燧發槍填藥、上栓,「轟」的一聲,在武器庫的射擊靶心留下一個大洞——震驚了安德烈公爵。

  而這次她從莊園裡趕來解救露娜,隨身攜帶了這件可怕的武器。

  而現在,她眉頭緊緊地皺起,望著面前倔強的老婦人,她的眼神開始變得不善。

  為什麼這樣一個頑固的老女人,愚昧、無知、偏執、陰狠,卻能站在她面前,違拗她的命令,脅迫她,要她做不想做的事……

  她心底有一個冰冷的念頭,正在緩緩上升:

  ——我手握權勢,擁有殺人利器,為什麼還要乖乖地受人擺布,聽命於人?

  羅蘭的手指在那只橡木雕成的槍托上輕輕撫過,光滑、冰冷、堅硬的觸感,正在賦予她最強有力的支持。

  羅蘭緊緊地盯著布朗太太,她的眼光太過寒冷,以至於這個老婦人得意洋洋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變色,不敢再看,那副咄咄逼人的面孔不見了,她甚至低下頭開始瑟瑟發抖。

  「妹妹,伯爵夫人……」

  神甫弗勞倫一直在她身旁,這時也覺察出不對,趕緊上前,想要攔在布朗太太跟前。

  剛才他曾經張開雙臂,護住羅蘭;現在他也一樣轉過身,張開雙臂,護住老婦人。

  羅蘭卻「吁」地呼出一口氣。

  她瞬間把自己心頭的惡念給清理了。

  憑借她的權勢和武力,固然可以鎮壓所有反對自己的人,可這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則,也對未來無益。這不是她解決問題的方式。

  她一伸手,把那一窩小貓徑直從布朗太太手裡接了過來。

  年幼的貓崽十分軟萌可愛,閉著眼睛你拱拱我,我拱拱你,疊成一堆,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為今之計,只有努力改變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迷信。這一點不能完全由羅蘭來做,必須要借助教會的力量。能不能在頃刻之間做到,羅蘭也沒把握。

  但就算是一時之間做不到,她也不能就此放棄這些無辜的生命。

  我不會把你們送進火堆的——羅蘭對這些小貓崽悄悄地說。

  「弗勞倫,你再給大家講講聖經,講講教會對待貓的態度吧。」

  她轉向弗勞倫,她對這個軟弱的神甫「哥哥」多少還有點兒信心——相比沒有個人情感的教士而言,弗勞倫更像是個人。

  「好,我來說,」佛勞倫也如釋重負。

  他覺得自己背後一身的冷汗。

  伯爵夫人身上藏了什麼武器他並不知情,但他知道剛才她動了殺機。

  她如果狠起來,什麼人都擋不住她——弗勞倫莫名有這個印像。

  神甫開口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

  鎮上各家各戶都還沒來得及點燈。廣場周圍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枚火把,光線昏暗。最亮處只是教堂跟前的那座熊熊燃燒的柴火堆。

  「救命,救命——」

  忽然,甜水鎮進鎮子的大路方向上有人高聲驚呼。

  「好多貓……貓眼睛……」

  人們頓時大駭,沒人再管羅蘭手裡的那一窩小貓崽了,人人都轉過身,盯著大路的方向,連大氣也不敢出。

  進鎮的道路之上,彌漫著這個季節常見的冷霧。霧氣之間,影影綽綽地出現一些人影。

  接著是馬蹄聲,輕輕的,一聲又一聲,噠、噠、噠……

  但最令人害怕的是,在人影與蹄聲之間,忽然出現了幾道綠幽幽的冷光——那是貓科動物的眼睛。

  隨著人影出現,人們開始意識到,那些貓,都是蹲在馬背上、「人」的肩上,隨著「人」的行動而行動,慢慢向鎮子靠近。

  「魔鬼,魔鬼……魔鬼來了甜水鎮……」有人大駭出聲。

  甜水鎮的居民都開始瑟瑟發抖。

  「都怪那老東西……」

  人們最先責怪的,自然是布朗太太——如果不是她折騰這麼一出,魔鬼哪兒能想起他們這個鎮子。

  布朗太太此前面對貓咪時有多神氣,此刻就有多害怕。

  這時她躲在弗勞倫的身後,瑟瑟發抖地念叨:「魔鬼害怕神甫的十字架,魔鬼害怕神甫的十字架……神甫,你不會拋下我們的吧!」

  弗勞倫:……

  羅蘭卻在他們兩人身邊大聲下令:「鎮上的人,點起火把,照亮廣場!」

  希刺克厲夫和騎士們是最先行動的。他們立即意識到,朝鎮子靠近的,應該不是什麼魔鬼,是外來者到了鎮子上。

  對方是敵是友不明,只有先照亮道路,弄清對方的身份,再做打算。

  隨著進鎮的道路被照亮,外來者的影子漸漸變清晰。

  一隊護衛簇擁著馬上的人靠近鎮中心。隊伍正中,騎在馬背上的人穿著紅色的袍服。他的肩頭,馬背上,馬頭上,都蹲著小貓。正是這些貓的貓眼,反映著周圍火把的光線,仿佛暗夜中綠幽幽的螢火。

  「喵——」

  一只貓咪大叫一聲,隨即好幾只貓一起跟著喵喵叫。

  羅蘭聽見露娜也在貓籠裡驚訝了一聲:「這麼多的貓貓呀!」

  聽見貓叫聲此起彼伏,甜水鎮上的人頓時更加恐慌。人們紛紛跟著布朗太太一道,在神甫弗勞倫身後跪下,乞求上帝顯聖,將他們從恐怖中拯救出來。

  「本地領主在嗎?」

  「本地官員有嗎?」

  「教區的本堂神甫有請!」

  外來者中有聲音響亮的,字正腔圓地說。

  他的口音很特別,有一點居高臨下的味道。

  似乎全天下只有他說的是法語,別人說的,都是「外省話」。

  在某個位面曾經在巴黎住了很久的羅蘭自然清楚——這就是巴黎腔。

  來人一下就點了羅蘭、鎮長和弗勞倫的名。鎮長猶猶豫豫,但又不好意思躲在羅蘭一個女人的身後。

  誰知這時弗勞倫突然大踏步上前,聲音激動地問:「來人是……是紅衣主教大人?」

  這一句問話把整個鎮上的人都嚇傻了。

  原本他們以為是魔鬼,實際卻是紅衣主教?

  紅衣主教怎麼會來他們這種小地方?

  「胡扯!」

  布朗太太又開始大聲指責,「主教大人怎麼可能隨身帶那麼多貓?這一定是魔鬼變成了人的形態……」

  她的話音還未落,外來者之中,有兩個身形高大的衛士無聲無息地欺近布朗太太跟前,拎著她的衣領把她提了起來,「啪啪啪啪」四聲,給了她幾個響亮的耳光。

  這兩個衛士很注意技巧,打完之後,布朗太太兩邊臉頰高高腫起,痛不可當。但是打人的人竟然手下留情,保住了布朗太太口中為數不多的幾枚牙齒。

  試問這下誰還敢出聲質疑主教?

  衛士打完,原地又問了一遍,本地領主、官員和本堂神甫。

  弗勞倫已經上前相見,羅蘭與鎮長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緩步上前。

  眼前的這副景像還是有些令人膽寒,在若有若無的冷霧之間,一個中等身材的瘦削男人在衛士的攙扶之下緩步下馬。

  他身邊閃著綠光的貓眼依舊閃爍著,此刻一個個的,都停留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地盯著羅蘭這邊。

  羅蘭聽見她身邊的鎮長聲音顫抖,在低聲念著「上帝保佑」。

  誰知這時弗勞倫的聲音響起:「伯爵夫人,鎮長……這位真的是紅衣主教大人。幾年前我在呂松附近曾經聽過一次他的講道。」

  弗勞倫是一個誠實的教士,他說眼前這人是紅衣主教,這位自然就是紅衣主教無疑。

  旁人想像不出紅衣主教竟然會到甜水鎮這樣的小地方來。

  但羅蘭知道這個位面裡,紅衣主教與米萊迪之間存在密切關聯。

  於是她緩步上前,來到紅衣主教面前,向這位屈膝行禮,然後揚起臉,望著這位肩上蹲著一只貓,懷裡還抱著一只貓的主教大人。


第152章 三劍客位面26

  紅衣主教是樞機主教的俗稱,這個主教職位因為日常穿著紅色的禮袍而得了這麼個雅號。

  現任紅衣主教黎舍留,原本只是個小小的呂松教區主教,卻憑借參加三級會議的機會,躋身政界,並且在短短十多年間,成為法王路易十三的寵臣,一躍成為首相。

  根據後人的記載,這位紅衣主教大人有個特點,就是愛貓。

  據說黎舍留在巴黎的官邸內養了上百只貓。也有人說,他養貓並不是因為愛貓,而是為了借助對外人敏感的貓咪,來防範刺客對他的侵害。

  但是這種景像,確實令人感到恐懼——想像一下,堂堂紅衣主教官邸,一到晚上,燈火熄滅,到處碧油油的都是貓眼在閃爍,外人誤入,難免認為這是魔窟。

  現在,來到甜水鎮的黎舍留也是這樣,他懷中抱著一只大橘,肩頭上還蹲著一只。

  羅蘭向他行禮,黎舍留還未開言,他肩頭的貓咪就已經喵喵叫了兩聲,仿佛在向羅蘭打招呼。

  羅蘭定睛望向紅衣主教,他是一位中等身材的瘦削男子,大約三十四五歲,眉目清俊,眼光湛然有神。

  他蓄著兩撇短短的唇髭,唇下還有一小撮短須。雖然他年紀不算大,但是在火光下,可以看出他的頭發、唇髭和短須都已經花白。

  他的身體看起來也不大好,瘦削孱弱,甚至需要人攙扶。下馬之後,他沒有開口,而是將右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咳嗽了幾聲。

  羅蘭向他行禮,黎舍留頷首致意。他身邊的一位看起來像是秘書的人物卻用著「巴黎腔」大聲問:「本地的領主呢?本地領主難道沒有接到信件,得知樞機主教大人大駕光臨嗎?」

  羅蘭搖搖頭,冷笑著說:「領主不在本地已經好些日子了。如果尊駕的信件是給他的,那麼本地人自然不會知曉。」

  秘書見她話說得直接而無禮,哼了一聲就要發作。卻見到紅衣主教輕輕伸出手一攔。

  他大約是個嚴苛的人,只那麼輕輕一伸手,秘書立即閉嘴,低頭退在他身後,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告知領主只是知會一聲,並非為了需要你們做什麼。」

  黎舍留輕輕地開口,但是卻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讓羅蘭聽得一清二楚。

  「米萊迪,您手裡抱著的,那是什麼?」

  羅蘭聞言一怔,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黎舍留稱呼她「米萊迪」,應當只是敬稱她為「尊貴的夫人」,而不是知曉她本人就是「米萊迪」這個人物。

  她低頭看看手裡的一窩小貓崽,頓時也微笑:「剛出生,還沒怎麼睜眼的小貓。」

  黎舍留緩緩轉頭,朝他身邊點點,一個男僕模樣的人快步走上來,對羅蘭恭敬地說:「夫人,請給我吧。我來照料它們。」

  羅蘭正擔心這些沒有母貓照料的小家伙能不能養得活,聞言趕緊雙手把這一窩小貓遞出去,低聲感謝了一聲。

  那男僕躬身去了。廣場的某個角落則傳來坎特家的小男孩喜極而泣的聲音。

  「我來的時候,仿佛依稀聽見,鎮上的人聚在這裡,在議論魔鬼?」

  黎舍留開口問羅蘭。

  「確實如此,鎮上的人在向本堂神甫請教,《聖經》中是否提到貓,是否確認它是魔鬼的使者,女巫的侍從,以及,教會對貓的看法如何……」

  羅蘭話音剛落,布朗太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還有什麼好請教的?伯爵夫人不止不守貞潔,氣走了伯爵,還處處維護那些邪惡的動物,始終不肯動手燒了它們,足以證明她本人就是……」

  「啪啪啪啪」,四聲清脆的掌聲再次響起。

  剛才給了布朗太太幾巴掌的衛士們,一直站在她附近,可還沒走遠呢。

  不長記性的老婦人這回終於倒了大霉,「呸」的一聲,和著血水吐出了兩枚牙齒。

  「教會對貓的看法……」

  黎舍留的嘴角微微揚起。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撓了撓懷中那只慵懶的大橘,然後轉向弗勞倫。

  「神甫,請允許我,代替你,在這鎮上做一次講道吧。」

  以他的身份,想要在這鎮上做什麼都可以,紅衣主教卻偏偏向弗勞倫提出「請求」。

  弗勞倫頓時一躬到底,恭敬萬分引著黎舍留來到鎮子的廣場中心。

  羅蘭則趕緊向鎮長使了個眼神,後者精明會意,馬上命人去搬了一張椅子出來。

  黎舍留咳嗽兩聲,由他的衛士扶著,在椅上坐了,轉頭看向那堆教堂跟前燃起的熊熊火堆,悠悠嘆息一聲——

  「火刑……在這個國度,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鎮長腆著臉湊上來解釋:「主教大人,您千萬別誤會,這可不是要處什麼人火刑,只是早先有一個瘋婆子在胡言亂語,點了這堆火,想要燒死幾只貓而已……」

  「燒死幾只貓而已?」

  黎舍留不理會鎮長,眼光在那一張張被火光映亮的面孔上掃視一圈,柔聲問:「你們有多少人從心裡認為貓是魔鬼的使者,是邪惡的化身?」

  人們不說話。

  他們心裡都這麼認為,只不過見到布朗太太那對高高腫起的臉頰,誰也不敢說什麼罷了。

  「你們會這麼認為,不是你們的過錯。」

  黎舍留修長的手指輕輕撓著大橘的腦袋。

  「多年以來,教會總是把貓和異端聯系在一起。我們總是強調它們喜歡在夜間活動,有一對能在黑夜裡也看清萬物的眼睛,它們高傲冷艷,不喜歡與人親近……可就因為這些,我們就能斷言,它們代表著魔鬼嗎?」

  人們都聽傻了——眼前這位,是紅衣主教啊!

  整個法國他最能代表教會的觀點。

  難道現在教會的風向轉了,不再認為貓是邪惡的,不要求人們除去貓了嗎?

  「事實正相反,貓正在默默地保護著我們。」

  黎舍留語氣加重。

  人們聽見齊齊地「啊」了一聲。

  這萬萬沒想到啊——教會的代表竟然親口承認,貓非但不是魔鬼的使者,貓反而在保護人類。

  這時希刺克厲夫「吱呀」一聲,扭開了盛著露娜的貓籠。

  奶牛貓「嗖」地躥出籠子,一陣飛奔,來到羅蘭身邊。羅蘭向地上一伸手,小貓咪就躥上她的肩膀,乖巧蹲在她耳邊,異常驕傲地「喵」了一聲。

  黎舍留望著露娜的眼神頓時一亮,似乎這只小貓咪勾起了他的無限愛憐。

  「各位都聽說過那黑暗的疫病年代吧?」

  眾人都是臉色一變。

  雖然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人們卻都聽祖輩提起過疫病爆發時的可怕情景——人們甚至來不及把瀕死的人從屋裡抬出去,或者剛剛把人抬出去,就又有鮮活的生命因為病魔而倒下。

  「造成疫病的罪魁禍首,是老鼠。」

  「啊?」

  甜水鎮的人同時訝然出聲,連神甫弗勞倫也不例外。

  「是的,是老鼠。人們很少在意它們,任由它們在室內、在街道上奔來跑去。疾病也正是由它們攜帶,從得病的人那裡,傳給健康的人。」

  「法蘭西學院的研究者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傳播最快、最凶險的那些,都是由老鼠傳播的。」

  黎舍留懷裡的大橘頓時「喵嗚」一聲,仿佛在說:那怕什麼?滅鼠除害我最擅長。

  「貓一直是老鼠的天敵,或許你們曾看見它們會殘忍地玩弄獵物,但這是由於它們活潑好奇的天性。」

  「貓能滅鼠。」

  「老鼠致病。」

  「所以貓在保護著人類,就這麼簡單。」

  「這就是為什麼在那些黑暗的年代裡,人們越是虐貓,越是鏟除貓,就越是沒辦法阻止疾病肆虐。」

  「因為他們搞錯了對像。」

  「在那些日子裡教會也錯了,貓從來都不應當和異端聯系在一起。」

  「貓就是貓,和世間萬物一樣的生靈。」

  「而教會,理所應當對當年錯殺的那麼多生~命~道歉ヾ。」

  黎舍留的話令很多人聽得目瞪口呆——教會也弄錯,也需要道歉嗎?

  但是,眼前的人穿著紅衣主教的那身紅色的禮服,胸前掛著十字架。在火把的光芒映照下,他的神色顯得既莊重而悲憫。

  人們被他的權威所懾,就算是這樣一番「講道」還沒辦法徹底扭轉數百年來人們對貓的偏見——但是甜水鎮上的居民也只敢唯唯諾諾,無人敢反駁。

  「各位,你們的領主夫人,不應該被你們誤解,她不過是救下了幾只貓。」

  「想像一下,她救下的貓,長大以後,會救下很多本應受疾病困擾的人——將來到了審判的那天,這份功德,可比出資購買贖罪券ゝ要管用得多了。」

  「真的嗎?」

  原本還有人無動於衷,聽見這話,人們都睜大了眼睛:原來救貓竟有這種「功效」,甚至比購買贖罪券還要強大?

  甜水鎮上的平民,不過剛剛擺脫貧困,不用在溫飽線上掙扎。購買「贖罪券」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現在……他們只要救貓就可以了?

  「確實如此。我們和貓一樣,都是受上帝庇護的生命。拯救貓就是拯救我們自己。」

  這番話一說出口,甜水鎮頓時一片歡騰。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紅衣主教借著火光,望向羅蘭,手從大橘頭上抬起,輕輕地向羅蘭勾了勾。

  火光映在他眼眸裡,一跳一跳,十分鮮亮。

  羅蘭會意,低頭上前,凝神細聽。

  她只聽見黎舍留虛弱的聲音喘著氣在自己耳邊響起:

  「親愛的伯爵夫人,眼前的危機解除了。您鬥篷下的那件東西,暫時可以收起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ヾ天主教會在2003年才正式為歷史上一系列迫害行為道歉。歷史上的黎舍留,更多是政治人物而非宗教人物,本文中描述的這些言行也並非歷史人物的真實言行,而是位面裡的人物表現——特此說明。

  ゝ贖罪券是一種教會出售給信徒,聲稱他們可以借此「贖罪」的東西。教會通過兜售贖罪券積累了大量財富,馬丁·路德的新教改革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曾將矛頭指向贖罪券。


第153章 三劍客位面27

  甜水鎮的廣場上,到處可見人們輕松愜意的面孔。

  坎特一家子正圍著他家的小兒子,做父母的揉著孩子的腦袋正在誇獎。

  還有不少居民在愉快地談論著紅衣主教大人的結論——貓不僅僅與魔鬼無關,而救貓的功德,竟然比換取贖罪券還要厲害。

  這真是個新鮮的……好消息!

  而紅衣主教黎舍留依舊坐在火堆一旁的座椅上,身邊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乎也無法給他提供足夠的溫暖,他松開大橘,將衛士遞給他的大氅裹得更緊了一點,此刻正眸光幽深,默默地望著教堂前燃燒的火焰。

  羅蘭則打發鎮長去黎舍留的衛隊長那裡去打聽紅衣主教大人此行的目的。

  此刻鎮長與衛隊長聊天聊得口沫橫飛,快要將對方吹捧得上天了。鎮長的眼光頻頻看向黎舍留,應當是極其想要湊上前,去和這位國王的寵臣,全法國最有權勢的教會人士搭訕。

  然而黎舍留只是隨隨便便地瞥一眼鎮長,鎮長就像是被當場嚇住一樣,一句話也難說出口。

  倒是老管家約翰,恭敬地請教衛隊長,請問對方有沒有在巴黎見過德·拉費爾伯爵大人。

  誰知這句問話倒勾起了紅衣主教的興趣,他抬起頭,向老約翰揚起下巴。

  「你說說看,德·拉費爾伯爵,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老約翰立即一五一十地將阿托斯的年紀和容貌大致形容了一遍,又提起他在國王的火~槍隊中。

  「哦,原來是他啊!」

  黎舍留似乎立即想起了對應的人,微微點著頭說:「他挺好的。」

  老約翰立即松了一口氣,面露釋然。

  誰知黎舍留笑著補充一句:「沒少給我找麻煩!」

  老管家:這個……

  但這樣一來,伯爵大人在巴黎就算是有了消息,而且紅衣主教大人親口承認,德·拉費爾伯爵一切安好。

  那麼此前布朗太太的指責就確證是無端指責,無稽之談了。

  這個過程中,羅蘭一直站在不遠處旁觀。她見到老管家拍著胸口表示放心,也見到紅衣主教的眼光向她轉過來,似乎在問:那個伯爵就是被你氣跑了的丈夫?

  羅蘭假裝羞澀,低下了頭——

  她的鬥篷下面正藏著一把燧發槍。

  早先在被布朗太太言語相逼的時候,曾經有一度,羅蘭感到內心有一股力量在無限膨脹。

  她明明有實力去震懾那愚昧而陰狠的平庸婦人,只要她亮出鬥篷下的這把燧發槍,甚至不用把槍口對准老婦人——她只要朝天放上一槍,就能讓整個鎮子的人老老實實地臣服於她面前。

  雖然現在再看這想法,多少有點兒荒唐與狂妄,但是她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的。

  羅蘭也很清楚這種想法來自於哪裡——米萊迪。

  米萊迪是這個位面原著裡最大的反派,毒如蛇蠍、辣手無情。

  任何敢於冒犯她的人,她都毫不留情地予以報復,手段用盡。

  羅蘭進入這個位面的時候,制作方沒有提示她類似「防OOC卡」之類的保持人設措施。但是米萊迪這個人物原本的個性和早年的人生經歷,共同造就了她這樣狠辣無情的性格。

  連羅蘭,也不能完全擺脫這樣的影響。

  這是必然的結果——畢竟如果她依舊是那個謙和、勤勉的「種田選手」,她就不能成為位面中的「反派」。

  反派麼,就是要手段強大而凌厲,氣質狂妄,不輸於任何人;同時身為「米萊迪」,她還得成為一名絕色戲精,將男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讓這些男人甘心供她驅使,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在手握燧發槍,手指勾上扳機的那一刻,羅蘭到底是克制住了自己身為「反派」的各種念頭,把燧發槍藏了回去。

  她自認為這把燧發槍藏得很妥當,沒想到卻被黎舍留看出來了。

  紅衣主教低聲「警告」了她,卻卻並未向其他任何人提起,至少沒有告訴他的衛隊,沒有提醒他們:眼前這位「伯爵夫人」,實際上隨身攜帶著殺人凶器。

  此刻,羅蘭低著頭,向黎舍留微微頷首,等於是大方承認了她和丈夫「感情破裂」、「婚姻名存實亡」的現狀。黎舍留頓時嘴角微揚,看了她一眼,卻別過臉去,望著火堆繼續出神。

  羅蘭頓時想起:這位黎舍留,在書中也是一位「反派」。

  廣場上的人們陸陸續續散開。甜水鎮的家家戶戶開始掌燈,炊煙和香味從各家各戶的廚房裡飄出來。

  ——貓和魔鬼並無關聯,得知這個事實之後,人們便不再感到擔憂或是害怕,反而都很輕松。

  羅蘭和鎮長卻不能馬上從廣場離開——紅衣主教大駕光臨,由當地領主、官員和當地教會接待……各種可能都有。

  終於,黎舍留不再靜坐,而是從座椅上起身,抱著他的大橘,走向了弗勞倫。

  「神甫,我希望你諒解我這突如其來的請求,我和我的人,今晚希望在您的地方裡過夜。」

  弗勞倫頓時慌了手腳:「我,我……我恐怕沒有這個能力,接待您和如此眾多的同仁……」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本堂神甫,他自顧尚且不暇,他哪有能力招待那麼多遠道而來的旅人——更何況,其中一位身份尊貴,他根本不敢仰視。

  鎮長在一旁提議:「伯爵的莊園距離這裡不遠,您和您的衛隊完全可以去莊園……」

  他以為自己的提議正中伯爵夫人的下懷——夫人失去了伯爵的寵愛,成了棄婦,久曠之身,正適合投入有權有勢男人的懷抱。

  有傳言說黎舍留大人鐘情於當今王後——奧地利的安娜,但可惜王後好像對紅衣主教並不怎麼感冒。

  將痴男怨女撮合在一處,正是鎮長的拿手好戲。

  就算德·拉費爾伯爵再回到領地來也於事無補,誰讓他拋棄妻子在先,而主教大人也更有權有勢呢?

  「不必,」

  恰好在這時,羅蘭開口了。

  「甜水鎮有能力招待主教大人和他的衛士們。」

  「哥哥,請你不需要太過擔心。」

  羅蘭轉向弗勞倫。

  「食物和清潔的飲用水,鎮上的人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提供。至於住處,可能需要哥哥你費一點神,想想教堂和修道院有沒有足夠的地方供這麼多人暫時住下,但是主教大人的住處,鎮上可以提供一套上好的住宅。」

  新的住宅在不斷建成,紅衣主教可以作為奧涅金的鄰居,住在保爾新建成的住宅裡。

  至於人手,更加不用本地人多費心,紅衣主教出行,他顯然帶足了能夠照料他的男僕和衛士。

  她倒是沒注意到,她把這話說完,鎮長站在她身邊,露出一副下巴掉下來的表情——天上送來這樣一個男人,伯爵夫人竟然開口拒絕,要把他留在鎮上?

  「夫人。」

  這時黎舍留徑直來到羅蘭面前,微微低頭,望著她的眉眼,輕聲說:「是否,您對我並不歡迎——」

  「不,不是不歡迎,」羅蘭錯愕,「您原本的計劃就是住在鎮上……」

  原本蹲在她肩頭的露娜突然「咪嗚」一聲,從她肩頭一躍而下,瞬間跑遠。黎舍留的那只大橘見狀也飛快地跟上。

  於是,紅衣主教大人的雙手終於空了出來。

  剛巧羅蘭的一絲金發從她的前額上垂落,遮住了她的眼角。

  於是紅衣主教伸出他的手,手指修長,輕輕地撩起她垂落的秀發,替她別在耳後。

  他似乎想要將她的樣子看得再真切些。

  此刻弗勞倫就站在黎舍留身邊,伸手掩口,差點兒驚呼出聲。他不像羅蘭那樣茫然,他心頭湧起一陣強烈的嫉妒,他知道一個男人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手勢,這樣的動作,意味著什麼要求……只不過他沒有資格左右妹妹的決定。

  羅蘭心裡念頭卻閃得飛快——她知道在原著裡紅衣主教是米萊迪的靠山,她為他做事,他給她提供金錢與庇護。

  但這兩人是啥時候勾搭在一起的呢?

  按說不該是現在,因為她已經完全改了米萊迪的故事線,新的「米萊迪」沒有改頭換面,跨越海峽嫁給某個英國貴族,而是保留了伯爵夫人的身份,留在了自己原來的領地上——

  所以,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讓這兩個角色相見是嗎?

  反派注定是要互相幫助的?

  她面對這個男人的眼光,一時竟感到十二分的窘迫:是因為他的欲擒故縱她根本就沒會上意嗎?

  還是因為這個男人望著的眼神?

  他的眼裡有小火苗一簇,晃動著跳躍著,他的眼神似乎在笑,是那種得意的,戲謔的,帶著一點點嘲弄的眼光。她甚至覺得這種眼光有點熟悉。

  「瑞德……」

  她忍不住喃喃地開口。

  但是黎舍留和瑞德氣質迥異。

  白瑞德擁有寬闊的額頭,大大的黑眼睛,臉上總是掛著爽朗的笑容,做決定也做得很快。

  而眼前的紅衣主教卻是病弱的,甚至從椅上站起身也會微微喘息。他那張瘦瘦的臉上掛著不健康的紅暈,眼神顯示出他對任何事務都在深思。

  紅衣主教對於「瑞德」這個名字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他應當只是把它當成了羅蘭脫口而出的一聲囈語。

  他和她靠得很近,以至於羅蘭能清楚地聽見他的呼吸聲。羅蘭一度以為他會像弗勞倫那樣,上前一步,輕輕地吻她的額頭。

  黎舍留卻只是繼續伸出手,握住了羅蘭的手,然後慢慢舉起,放到自己唇邊。

  「夫人,願上帝保佑您!」

  他終於笑著低頭,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後轉身,面向臉色蒼白的本堂神甫。

  「神甫,就這麼辦,今晚我們叨擾您。」


第154章 三劍客位面28

  考驗甜水鎮接待能力的時候到了——

  當晚,紅衣主教黎舍留,他的男僕與衛隊,以及他隨身攜帶的若干只貓,在甜水鎮上住下。總人數大約在六十人上下。

  主教本人、秘書、貓和貼身男僕暫住在鎮上一座剛剛建成的「新式住宅」裡,安德烈公爵和奧涅金分別是他的左鄰右舍。

  其余衛隊則在教堂裡教士們的住所暫時駐扎。

  姐妹花開的小餐廳負責給這些人提供食物和水。為了准備六十個人的飯菜,姑娘們別無選擇,只能做起大鍋菜——誰知這大鍋菜送出去,竟然得到了超高的評價。衛士們紛紛表示,他們自從離開巴黎,還沒有嘗到過這麼美味的食物,這好喝的湯,這麼鮮嫩的燉春雞,以及這麼美味的鹵水。

  衛隊的隊長親自到餐廳付款。在闊綽地打賞之後,衛隊長還隱晦地向年輕的姑娘們打聽,她們之中任何人有沒有嫁到巴黎去的打算。

  主教大人不飲酒,他的衛隊為了保持警覺,也婉拒了任何酒精飲料。事情就變得更加簡單。

  這個夜晚,甜水鎮雖然迎來了位高權重的客人,可看起來依舊和以前沒有多少差別。

  羅蘭留在鎮上,一直到各種事務都打點停當,才帶著露娜,和希刺克厲夫等人一道打道回府。

  回到莊園,羅蘭沒有像旁人那樣趕緊去休息,而是帶著露娜躲進了伯爵的書房。

  她望著小貓咪,皺著眉頭問:「為什麼紅衣主教會到我的鎮子上來?」

  紅衣主教如今高居首相之位,而德·拉費爾伯爵的伯爵領,只是法國中西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領地。

  為什麼紅衣主教要親自駕臨這片領地?——要知道,黎舍留歷來擔任過的最低職位也是呂松地區的主教,而呂松,距離甜水鎮,也遠得很那。

  露娜揣著手手,左顧右盼,就是不回答。

  這是露娜和羅蘭事先約定的——如果羅蘭提出的問題是露娜不方便回答的,那麼她就用這種態度來拒絕回答。

  羅蘭只能自己推斷:「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是主角定律。位面裡的原著人物會被自然而然地吸引到相關角色身邊。」

  露娜轉動她那對大大的圓眼睛,對此不置可否。

  「第二種是可能麼……他也是個選手。」

  露娜伸出爪子去捋貓須。

  羅蘭卻沉思著說,「但是,我沒有在他身邊看見任何進入位面的觀眾……」

  進入位面的觀眾頭頂都有代號,選手們一望而知,但是觀眾自己無法察覺。

  如果黎舍留也是一位選手,那麼他竟然不打算依靠任何來自觀眾的力量嗎?

  羅蘭感到不可理解,因此也不大願意相信這種可能。

  「但不管怎麼樣,他已經來到了我的領地上。如果他順順當當地就這麼離開了,那麼一切都好說。我會感激他拯救了你和那些小貓——」

  「可為什麼大人物來到小地方,我總有種感覺好像會有什麼事發生呢?」

  「對了,位面時間軸上,今年是哪一年?」羅蘭轉向露娜——這個問題總能回答了吧?

  等到露娜告訴她年份,羅蘭頓時一驚,馬上從伯爵的大扶手椅上跳起,衝出伯爵的書房。

  「希刺克厲夫,希刺克厲夫在哪裡?」

  好在希刺克厲夫竟然沒睡,正和彼得潘一道,捧著一杯熱茶,縮在大廳一角閑聊。

  「您需要我們去保護紅衣主教?」希刺克厲夫睜圓了眼,驚訝地反問。

  「是的。」羅蘭說,「為了這片領地的發展,還有大家的安全,領地上不能出任何亂子。」

  「只要離開這片領地,紅衣主教就和我們再沒有任何關系。不用去管他,但是他在我們這裡的時候,我們需要多加留心,至少不能讓人鑽了空子。」

  希刺克厲夫和彼得潘相互看了一眼,都點點頭。

  他們是最早抵達領地的位面觀眾,對這裡感情頗深。得知羅蘭是為了領地考慮,兩人頓時都下定了決心。

  「大家暗中保護就好,千萬不要露了行跡。」羅蘭提醒兩人。

  「萬一有人來襲擊紅衣主教,也只會防範主教的衛士們。敵在明我在暗,對我們反而有利。」

  「我也會聯絡安德烈公爵,會把那些威力最大的武器用在刀刃上。」

  第二天上午,羅蘭就和鎮長在甜水鎮的教堂跟前會合。

  但他倆想得可不一樣,羅蘭只想把這尊神安安穩穩地請出她的領地,鎮長則想在首相面前多顯示顯示他的能力,讓自己這個小小的地方官,也能有被擢升的希望。

  兩人正在商量今日應該如何「歡送」主教大人,神甫弗勞倫快步走了出來,反復摩挲著雙手,望向他的妹妹。

  「如何,主教的衛士們休息得好嗎?」

  弗勞倫點頭微笑:「好——」

  隨後他低聲耳語:「衛士們分成了三班,輪流休息,整晚都在主教大人的駐地附近巡視守衛。」

  羅蘭點點頭:這跟她猜想的完全一致。黎舍留也很清楚自己身處危險之中,到自己的領地上來,極有可能是在規避風險。

  紅衣主教的衛隊已經在做出發前的准備。

  衛隊已經從教士的住所撤出,馬夫正在給馬飲水、喂料、修馬掌。衛士們則整理他們的兵器,披上軟甲,准備出發。

  依娜快步走來,通知羅蘭:送往紅衣主教駐地的早餐,對方已經全部笑納了。看依娜的表情,羅蘭就知道,黎舍留留下了一筆十分豐厚的小費。

  這時,身披紅衣的黎舍留教堂附近的「新式住宅」裡走了出來,見到羅蘭他們聚在教堂跟前,溫文地頷首打招呼。

  「天氣相當不錯,伯爵夫人,我希望您的心情也是如此。」

  黎舍留抱著懷中那枚胖橘,閑閑地開口:「我曾以為您的貓今天也會來送送我……」

  羅蘭頗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回答:「大人,請允許我糾正您,它是一只熊貓……」

  這是羅蘭的原則:但凡說了個謊,就一定要堅持下去,死不認錯,自打臉的事絕對不做,否則她就會失去信用,沒人能繼續信任她。

  她感覺到黎舍留盯著她多看了幾秒,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原來竟是熊貓?我也只是聞其名,從來沒有見過。」

  羅蘭心裡一松,然後暗自竊喜:竟然蒙混過關了。

  露娜今天確實沒有跟她一起到鎮上來,畢竟昨天被嚇怕了,今天膽小一回也無可厚非。

  又或者,露娜不喜歡黎舍留這麼個人,所以不肯出現。

  但這時羅蘭已經沒有機會在於紅衣主教跟前說話了。鎮長已經熱情萬分地來到黎舍留面前,滔滔不絕地開了口,從今日的天氣一直說到甜水鎮的歷史,完全沒有住嘴的打算。

  於是黎舍留輕輕抬眼,鎮長立即像是被一直塞子塞住了似的,話說得越來越慢,越來越吞吐,而且漲紅了臉,似乎感受到不小的壓力。

  黎舍留垂眸,將眼神斂去。

  很明顯,鎮長漸漸放松,開始能夠自由地呼吸。但是他確實不敢再說太多的話了。

  「伯爵夫人、神甫、鎮長,感謝你們的盛情招待。此後我返回巴黎,會記得在甜水鎮的美好經歷的。」

  黎舍留微微頷首,鄭重告別。

  鎮長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他就差開口再告訴一遍主教大人他的名字了。

  而羅蘭則暗中向喬裝改扮,躲在暗處的希刺克厲夫和幾個騎士打了個招呼。他們待會兒將要負責將主教和他的衛隊安全送出伯爵領。

  誰知就在此刻,進鎮的那條大道上再次響起繁密的馬蹄聲。

  紅衣主教的衛隊非常緊張。馬上幾名衛士護在了紅衣主教跟前,衛隊長拔出長長的劍柄一聲高呼,他身後立即站出十幾名衛士,擋在紅衣主教身前。

  希刺克厲夫他們反而完全隱藏了身形,他們的宗旨是:敵在明,我在暗,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頭。

  快馬趕來的騎士身穿王宮衛士的服色,臉色傲慢,直衝著紅衣主教的隊伍快速趕來。馬蹄騰起的塵土漫天飛揚。鎮上的居民都看不過這樣跋扈的騎士,紛紛大聲叱罵。

  「吁——」

  騎士終於勒住了馬,那高頭大馬幾乎已經來到衛隊長的面前,將鼻息噴在衛隊長臉上。

  衛隊長一張面皮繃得緊緊的,卻比了一個手勢,讓他的手下不要擅動。「來者是,王太後的使者。」

  王太後是當今國王路易十三之母,瑪麗·德·美第奇。王室母子關系不一定很好,但是王太後和首相之間的關系一定很壞。

  「知道就好。」

  馬上的騎士趾高氣揚地說:「宣王太後的諭旨,著革除首相黎舍留的一切職務,移除一切特權。首相的衛士們,你們從今天開始,不必再為這人效命了。」

  這個消息太過驚人,一時間所有黎舍留的衛士,在旁圍觀的甜水鎮居民,還有羅蘭等人,全都驚呆在原地。

  他們竟然見證了這樣一幕:法國權相的倒台?

  「老天爺,我的運氣怎麼這麼不好?」鎮長頓時郁悶無比的舉眼望天,「剛剛才得到了朝中大人物對我青眼有加,這就,這就……」

  羅蘭聽見鎮長隨意往自己臉上貼金,卻也沒辦法笑出來。

  王太後的使者在勒令黎舍留的衛隊放下武器,那麼之後該由誰來保護紅衣主教?

  如果衛隊真的被解除武裝,黎舍留在她的領地上有個三長兩短,法王隨後再找她算賬,那該怎麼辦?

  羅蘭腦海中雖然反復閃過這些念頭,但在她心裡,一切的出發點很樸素——昨天黎舍留救了露娜,救了那些不知名的小貓,替她懲戒了惡毒的布朗太太,那麼這個人情,她得還給黎舍留。

  這麼想著,羅蘭別過頭,剛好看見黎舍留那張鎮定如桓的面孔。


第155章 三劍客位面29

  當著整個鎮子的面,王太後的使者宣布了王命,罷免首相,剝奪屬於首相的一切特權。

  黎舍留卻輕輕巧巧地從他的長袍袖內抽出一條手絹,掩住口,輕輕咳嗽,臉上微微泛起紅暈。

  他的態度一如往常,似乎罷免首相這件事原本就在他預料之中。

  「很有趣,」黎舍留輕聲細語,「罷免首相的命令,竟然來自王太後。」

  「王太後是國王陛下的母親。」使者高聲說,「國王陛下難道會為了偏袒自己的臣子而不顧母親的心意嗎?ヾ」

  「放下你們的武器,從今以後,你們再也不歸屬首相的衛隊,而是向國王效忠,向王太後效忠。」

  王太後的使者衝紅衣主教的衛隊高呼。

  頓時響起還劍入鞘的聲音,有幾個衛士收起兵器,大踏步向王太後的使者那裡走去。

  在這幾個人的帶動之下,陸陸續續又有其他數名衛士還劍入鞘,卻猶豫地望著衛隊長和黎舍留,舉棋不定,不知該聽誰的才好。

  羅蘭在一邊旁觀,心裡暗暗感嘆:看起來黎舍留的衛隊裡,本就有一部分已經投向了王太後。

  紅衣主教卻絲毫不理會他衛隊的動向,反而伸出手,將弗勞倫招來,柔聲問他:「神甫,你知道樞機主教的職位,是由誰許可,誰冊封的嗎?」

  虔誠的弗勞倫恭敬地回答:「是由上帝許可,由教皇冊封的。」

  羅蘭在旁聽見,心想也是。

  黎舍留的紅衣主教地位是由梵蒂岡的教皇親自授予的,與王權無干。就算是王太後得到了路易十三的許可,罷免了黎舍留的首相之位,也沒有辦法動搖他身為法國唯一樞機主教的地位。

  「既然如此,孩子們,你們在等什麼。」

  黎舍留輕描淡寫地拋下一句。

  衛隊長頓時一聲令下,他麾下的衛士們頓時各自披上一件深藍色的鬥篷。

  「這裡是,樞機主教的衛隊!」

  衛隊長一聲大喝,他麾下的衛士們頓時又穩住了陣腳。

  「爾等敢干涉樞機主教大人巡視各教區嗎?」

  倒是那些轉投了王太後的衛士們,此刻站在隊列之外,服色又與人不同,他們的心思和身份馬上昭然若揭,再也藏不住。

  羅蘭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比了個手勢給躲在暗處的希刺克厲夫等人,讓他們暫時不用太緊張。

  誰知鎮長卻拍著大腿直喊惋惜:「唉喲……主教大人丟了首相之位,可惜可惜,實在太可惜喲。」

  「樞機主教怎麼能和一國首相的地位相提並論?」

  從羅蘭的角度看,她同意鎮長的觀點。

  如今法王路易十三開始親政,竭力要擺脫王太後的影響,要令王權高於一切。教會被國王課以重稅,以支付王室和軍隊的各種開銷——教會和教士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事實上,黎舍留擔任首相,正是這一政策的發起者和執行人——他身為法蘭西教會的首腦,同時擔任首相,便是大權獨攬,政教一把抓,在法國國境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貴。

  如今黎舍留被王太後剝奪了首相之位,只留樞機主教之位,權柄就被大大削弱了。他非但無法掌控法國的局面,反而要面對王太後的進一步壓迫,更有甚者,還可能會遭遇教會的反彈。

  當然,鎮長是絕對沒有這樣的眼光的。他所惋惜的是,黎舍留如果只剩樞機主教的頭銜,就沒法兒提拔他——鎮長不是教士僧侶,樞機主教的青睞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我怎麼這麼不走運?」

  鎮長異常哀婉地看了黎舍留一眼,不住口地大聲碎碎念。

  羅蘭小聲提醒他一句,不要這麼早下斷言。

  鎮長卻越發郁悶:「使者不都說了,陛下怎麼可能違背生身之母的意願。」

  甜水鎮教堂跟前的廣場上,便是王太後的使者帶著幾個「倒戈」的衛士,和樞機主教的衛隊對峙。

  此外還有一群茫然不知所謂的鎮上居民,扼腕長嘆的鎮長,和在旁冷靜觀望的羅蘭。

  前來傳令的王太後使者顯然缺乏應變之才,他只知道宣布諭令,解除首相的武裝。但現在首相的衛隊突然變成了主教衛隊,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黎舍留的衛隊長長劍依舊在手,再次問了一句:「爾等敢干涉樞機主教大人巡視各教區嗎?」

  王太後的使者頓時嘆了一口氣,撥轉馬頭,讓出一條路。

  這名使者臉色陰沉,緊緊盯著黎舍留,似乎在說:主教大人,咱們走著瞧。

  誰知就在此刻,遠處密集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小鎮居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甜水鎮接二連三地光臨各種怪人、朝聖的人、大人物……這回又來了什麼人?

  快馬趕來的騎士照舊身穿王宮衛士的服色,一面策馬狂奔而來,一面大聲喊:「紅衣主教大人,首相大人……」

  先來的王太後使者臉色一變,然後在旁大聲高喊:「紅衣主教已經被罷免了首相之位,首相將由國王陛下另行認命,閣下不得再妄稱首相之名……」

  誰知道那後來的王宮衛士不理會他,縱馬直衝到衛隊跟前,翻身下馬,在黎舍留面前拜倒,朗聲說:「主教大人,國王陛下命我來傳令。」

  「陛下的原話是,王必須對法國負責,而不是對王的母親負責。ヾ」

  「首相大人萬勿聽信人言,國王陛下命令您巡視各教區之後,盡快返回巴黎。法國需要您,國王陛下需要您……」

  「這……」

  王太後的使者頓感尷尬無比,呆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剛剛他傳令的時候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後悔——他可是把首相大人往死裡得罪了呀,誰知現在,國王陛下反悔了?

  國王的傳令官則衝對方笑笑:「老兄,您性急了一點,早來了一步。」

  「不過,也難怪您——那種情況下,誰都有可能誤會國王陛下的孝心。」

  「但是國之大計豈是孝心就能比擬的?」

  一時間,紅衣主教的衛隊全都歡呼起來,他們揮動著手中的長劍,相互敲擊慶祝,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萬歲!國王陛下萬歲!」

  早先自行走出衛士隊伍的那些衛士,此刻再想要返回他們的位置,卻已經不能夠了。

  一旦靠近,冷颼颼的劍尖就已經顫動著搭在他們喉間:「伙計,原形畢露之後,就不要再腆著臉回頭了。」

  另一邊,鎮長在高舉雙手,感謝天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主教大人官運亨通,深得陛下的信任,怎麼會被罷免,怎麼可能會被罷免,哈哈哈哈……」

  這位剛才還郁悶得要命,現在已經歡喜得快要瘋了,仿佛保住首相之位的不是黎舍留,而是他自己。

  羅蘭默不作聲,四下觀察,眼光卻剛好和黎舍留的對上。

  紅衣主教的眼裡蘊著笑意,似乎在說:看,你看這些愚人的可笑模樣。

  他好笑的眼光在王太後使者、反出衛隊的衛士們面前掃過,甚至連鎮長也在他這番嘲弄的掃視範圍之內。

  「伯爵夫人,神甫,」黎舍留發話,「我可能必須要在甜水鎮再留一天,處理一些事務。」

  鎮長完全沒有意識到主教大人已經把他也列入了「愚人」的範圍,腆著臉上前祝賀,諛詞滔滔不絕,對主教大人能多留一天表示極度榮幸。

  羅蘭卻知道,這件事在歷史上確實發生過——它被稱為「愚人日事件」ゝ。大概經過和今天發生的差不多,乃是瑪麗王太後誤認為紅衣主教在國王面前失寵,於是當著群臣的面,要求國王將黎舍留革職。

  當時,國王面對咄咄逼人的母親,別無選擇,只能借故溜走。

  王太後一黨都認為他們勝利了,首相已經被罷免,於是紛紛歡慶。

  誰知國王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召見黎舍留,宣布他留任。黎舍留當然不讓地發動反擊,將那些反對他的人一一擊潰:王太後被流放,重臣被捕,國王的弟弟被當眾斥責,被勒令言行小心。

  現在發生的事,與正史不同,卻又有幾分類似。

  黎舍留提出在甜水鎮多留一天,恐怕就是要書寫信件,發動攻勢,將王太後在巴黎的黨羽一網打盡。

  在黎舍留眼裡,既然「愚人們」自動送上門來,沒有理由他不笑納這個打擊政敵的借口。

  鎮長這邊諛詞滔滔,弗勞倫也覺得再將紅衣主教多留一天也無不可。

  羅蘭卻微微皺眉:原本她的計劃是將這位大人安安穩穩地從她的地界裡送出去,怎麼紛紛變故之後,事與願違的人就變成了她呢?

  於是她向隱蔽處的希刺克厲夫比了個手勢,要各人恢復戒備。

  她不怕黎舍留失勢——一個手中沒有權力,只有漂亮紅袍的主教大人,不會有人願意打他的主意。

  相反,一位能讓國王甘願違背母親的意願,也要保住的首相,恐怕是更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時黎舍留向羅蘭這邊緩緩走過來。

  羅蘭正要向他提醒,忽然耳邊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羅蘭大駭之下,本能地在原地伏倒。周圍甜水鎮的居民們傳出一片尖叫聲,人群開始迅速向四處散開。

  羅蘭聽見弗勞倫在高呼她的名字,鎮長卻只曉得大叫一聲「快逃」。

  倒下之後羅蘭才反應過來,響聲距離這麼近,如果有人在這麼近的距離刺殺黎舍留,那麼無論他是神是魔,只怕都難逃毒手。

  但當她在眾人奔逃的滾滾煙塵中抬起頭,只見黎舍留一身鮮亮的紅衣,身軀瘦弱,卻依舊站在原地,絲毫不曾動過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ヾ這兩段引用自《法國通史》,略有改動。

  ゝ「愚人日事件」發生的時間是1630年,但是根據《三劍客》的時間線,羅蘭現在大概處在1622年前後。所以她按照「年份」推斷出紅衣主教有危險——這一段是作者虛構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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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三劍客位面30

  ——黎舍留大概是法國歷史上被「行刺」次數最多的首相。

  羅蘭伏地躲避的時候,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吐槽。

  法王前腳剛剛澄清了王太後的「矯詔」,保留了黎舍留的首相之位,後腳就有人來刺殺黎舍留。

  等到那聲燧發槍的巨響和濃重的硝煙氣味漸漸消散之後,羅蘭才想起一件事——

  她和黎舍留現在所處的位置就在甜水鎮的教堂跟前,距離安德烈公爵那座「新式住宅」也很近。

  她馬上抬頭,向安德烈公爵的屋子望去。

  果然,只見安德烈公爵的窗口支出一柄燧發槍的銅管,管口冒著裊裊的青煙。公爵從窗口探了個頭出來,向羅蘭比了一個手勢,表示他剛剛成功狙擊了一個向黎舍留行刺的「刺客」。

  確實,從安德烈公爵的居所裡,正好可以居高臨下觀察甜水鎮教堂跟前的建築與人群,從他的位置,更容易發現埋伏在遠處的敵人。

  此時此刻,教堂跟前的小廣場已經亂成一團。

  小鎮的居民們四散奔逃,鎮長抱著頭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大聲向天主祈禱。反倒是弗勞倫無畏地擋在黎舍留身前,張開雙臂,護住了紅衣主教。

  羅蘭趕緊站起身,左手從地上拽起了鎮長,右手一扣,挽住了黎舍留的手臂,口中叫上弗勞倫:「走,快去教堂!」

  希刺克厲夫和安德烈的預案都是圍繞甜水鎮的教堂所做的。這座教堂是鎮上唯一一座完全石質的建築,擁有堅固的拱頂和青銅澆鑄的大門。

  此刻羅蘭確認敵人還沒有靠近,自然是帶人先衝進教堂裡去。

  她一個女人,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竟然拖著兩個男人向教堂疾衝。

  鎮長連哭帶喊,連滾帶爬。

  反倒是黎舍留,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邊,順從地讓羅蘭挽著手臂,步履輕捷,和他那一臉蒼白的病容倒是不大相稱。

  瞬間,四個人(弗勞倫緊跟著他們三人身後)衝進了教堂。本堂神甫當即命令手下的教士和他一起,將教堂的青銅大門掩上。羅蘭卻叫他暫時不要將門完全栓死,而是只栓一半。

  接著羅蘭和弗勞倫一起,衝向聖壇背後的螺旋階梯,從那裡直奔教堂鐘樓——那裡是整個鎮子的最高點,從每天整點敲響的銅鐘下探頭望出去,可以鳥瞰整個教堂前廣場。

  羅蘭搶先一步登上鐘樓,身後腳步聲響起,從螺旋狀的台階上出現的卻不是弗勞倫,而是紅衣主教黎舍留。

  羅蘭的眼光在他身上狐疑地一轉。

  紅衣主教,比她想像得更有勇氣,身手也更敏捷。

  黎舍留卻還不忘了「做秀」,右手握緊了手帕拳在口邊,咳嗽了兩聲才輕聲問:「情勢如何?」

  羅蘭再顧不上懷疑,趕緊伏在銅鐘下面,俯視鎮上的情況。

  鎮上的居民已經逃得差不多了。家家關門閉戶,這會兒應當正在把值錢的物品往地窖裡轉移。

  羅蘭清清楚楚地記得安德烈的燧發槍指向的方向,立即沿著那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到有一個穿著王宮衛士服色的人,手持一杆燧發槍,此刻正躺倒在血泊中。

  很明顯,安德烈先下手為強,避免了一場刺殺災難。

  很快,死者的燧發槍被他的同伴搶走,十幾個王宮衛士手持兵器,正在集體向教堂靠近。

  教堂門口,卻在極短的時間裡,奇跡般地出現了一座掩體工事。

  這是希刺克厲夫領著伯爵麾下的騎士們在最短的時間內築起的,用的就是盛滿土的麻袋。

  築工事的手法應當是希刺克厲夫等人事先演練過。他們有的負責運送,有的負責堆砌,在極短的時間內,把原本堆放在教堂門外的土包全都搬來,堆在教堂門外。

  在這過程中,安德烈公爵的窗口又放了兩槍,撂倒兩個王宮衛士。只不過燧發槍填藥和上栓的過程非常復雜,他只有一人,一杆槍,速度很慢,只能偶爾放放冷槍。

  即便如此,也為希刺克厲夫爭取了足夠的時間,在教堂門口築起了一座小小的防御工事。希刺克厲夫和騎士們已經把紅衣主教的衛隊成員都召喚到工事之內,壘起的沙包足夠給他們提供防御。

  相反,那些王宮衛士卻無遮無攔地面對著防御者的火力。

  「沒問題了!」羅蘭有把握地說。

  「那可未必。」黎舍留悠哉悠哉地說。

  羅蘭頓時目瞪口呆——她看見鎮子的另一個方向,湧進來幾十名手拿武器,穿著平民服裝的壯漢。

  「強盜?」羅蘭失聲問。

  怎麼強盜也和王宮衛士聯手了?

  「或許你可以統一稱呼他們為——刺客。」主教大人聳了聳肩,他懷裡竟然還抱著那只大橘,此刻剛好從袍子裡探頭出來,喵的一聲。

  下一刻,鐘樓頂上的人們看見,「強盜」和王宮衛士們合流,合並成了一支隊伍,甚至開始分享他們攜帶的武器:燧發槍、弓箭、長矛……都是遠距離攻擊的武器。

  領頭的刺客開始填藥、上栓,但是目標卻沒對准教堂的大門,而是對准了安德烈公爵的住所。

  「轟——」

  燧發槍擊中了隔壁的隔壁,奧涅金的住宅,這偏得可不止一點點。

  羅蘭頓時記起:這個時代,燧發槍尚且不是人人都能掌握准頭的武器。

  看起來安德烈很幸運,一上來就把對方最好的火~槍手干掉了。

  只不曉得奧涅金有沒有事。

  羅蘭念頭一生,便看見奧涅金穿著晨衣,戴著一頂式樣可愛的睡帽,罵罵咧咧地從他的兩層小樓裡出來。

  這家伙一現身,看了一眼門外的形勢,頓時贊了一句「好家伙!」,趕緊回身,抱起他的長劍,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朝教堂門口跑去——看起來「多余人」是不忿自己的「新居」被擊中,立馬加入希刺克厲夫他們,隨時准備反擊。

  正在這時,安德烈公爵也從他的窗口探出身體,瞄准了一個手持火~槍的刺客,「砰」的一槍,精准地擊中了對方。

  安德烈的准頭,比對手好得太多了。

  對方知道厲害,馬上對安德烈改換了攻擊的武器。一支支箭頭綁著浸了油的棉絮,點燃了的火箭,紛紛往安德烈公爵的房子射去。箭枝釘在牆壁上,兀自熊熊燃燒。

  甜水鎮上的「新式」房屋,在建設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防火的問題:火爐附近全部使用了石質材料,木制板壁外面塗了厚厚一層不易燃的泥灰,用來預防火厄。

  此刻安德烈公爵的房子雖然被多枚火箭射中,但是火焰一時半會兒還未蔓延開。

  只見安德烈從窗戶中探頭看了看四下裡的情況,就伸手去拉了一枚掛繩。

  頓時,「轟」的一聲,房子頂端,架在橫梁兩頭,各有兩個水箱打開,水箱裡的水沿著水槽傾瀉而下,倒在房子四周的牆壁上。那些熊熊燃燒的火箭立即熄滅了。

  這是甜水鎮新居用來防火的終極武器,也是平時安德烈等人生活用水的來源。平日人們用水泵把水壓到屋頂的水箱裡,在緊急的時刻只需要一拉掛繩,水箱全部打開,裡面的水立即傾出,全部用來滅火。

  但是這種法子只能用一次。水箱的水傾倒而出之後,就沒法兒在短時間內重新灌滿。

  安德烈公爵立即抱著他的燧發槍,從房子後門溜了出來,一轉眼也加入了教堂門口,希刺克厲夫的護衛隊。

  護衛隊有熱~兵器加持,又有掩體掩護,頓時占盡上風。

  刺客們的長箭射到,大多戳在沙包上,騎士們取下來就能接著用。刺客們用燧發槍射擊,槍子兒卻都打在教堂的青銅大門上「嘣嘣」作響。

  眼見刺客們被接二連三的放倒,燧發槍的槍聲也越來越稀疏,希刺克厲夫立即做出判斷:到了他們出擊的時候。

  於是,希刺克厲夫一聲令下,第一個從掩體後面探出身體,揚起手中的長劍,大聲下令:「伙計們衝啊,保衛我們必須要保衛的!」

  一聲令下,希刺克厲夫身邊的騎士們,連同紅衣主教的衛隊一起,紛紛躍出掩體,高舉長劍,向甜水鎮中心為數已然不多的「刺客」衝過去。

  希刺克厲夫看著他一手訓練出來的騎士,在臨陣對敵的時候沒有一個怯場,防御與進攻都很有章法,頓時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誰知就在此刻,一枚槍子兒呼嘯而來,「波」的一聲,在希刺克厲夫胸口穿了一個洞。

  尖叫聲頓時響起,發出這聲尖叫的,是早先一直蹲在掩體後面的奧涅金。

  依舊戴著可愛睡帽的奧涅金,衝上前抱住了仰天嘆息的希刺克厲夫。幾個由希刺克厲夫親手教出來的莊園騎士也都圍了過來。

  「老兄,你怎麼樣?」奧涅金急切地問。

  希刺克厲夫伸手捂住胸口,痛苦地說不出話來。

  「聽我說,受傷這種事吧,判斷標准很簡單——輕傷不下火線,重傷趕緊下線!」

  輕傷不下火線,重傷趕緊下線?

  希刺克厲夫轉轉眼珠,看看身邊的「多余人」奧涅金,突然想起這家伙以前在莊園裡挑釁的時候曾經受過傷,是他們這些「外來者」中對於「受傷」最有經驗的。

  觀眾們進入位面之後,疼痛減半,輕傷如果可以忍受,在線上傷勢就能慢慢康復。如果受了重傷,甚至肢體殘缺,唯一需要的「治療」就是下線,重新上線的時候傷勢自然痊愈。

  希刺克厲夫原本因為自己身負重傷有些慌神,聽見奧涅金提出的這個簡明扼要的判斷原則,馬上重新成為那個情緒穩定的中年人。

  他抬起眼眸對奧涅金說:「兄弟,感謝提醒。」

  緊接著,希刺克厲夫在他的同伴們面前當場閉上眼睛。在十幾雙眼睛的注視下,他的身體開始漸漸變得透明,終至完全消失,消失在教堂前上午的陽光裡。


第157章 三劍客位面31

  希刺克厲夫受傷,羅蘭在教堂的鐘樓上看得非常清楚。

  她也看見奧涅金抱住了希刺克厲夫,騎士們圍住了他們的領袖。隨後希刺克厲夫就在眾人圍觀之下,消失在空氣之中。

  羅蘭一咬牙,轉身就沿著通向鐘樓的螺旋階梯往下衝。

  本堂神甫弗勞倫大喊一聲「妹妹」,伸手想要攔住她,卻沒能攔住,眼睜睜地看著她衝了下去。

  弗勞倫大駭之下,抬頭看紅衣主教黎舍留,卻看見這位主教大人抱著大橘,朝他聳了聳肩,似乎在說:本來就不可能攔得住她麼。

  希刺克厲夫受傷,哪怕是重傷,只要下線,就能立即恢復。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是當著很多人的面當場「下線」的,估計會嚇到很多位面裡的土著。

  眼看著教堂外還有不少刺客環伺,希刺克厲夫下線恐怕會對人們的心理造成巨大影響。無論多危險,她都得出面穩定一下人心。

  果然,當羅蘭從教堂那扇半開的青銅大門中衝出去的時候,曾經由希刺克厲夫一手訓練出來的騎士們全都目瞪口呆,杵在當地,甚至忘記躲避遠處那些刺客向他們發射的槍炮和羽箭。

  羅蘭大喝一聲:「奧涅金!」

  可愛睡帽向她這邊轉過來,竟然還伸手撓撓頭,一臉無辜地表示,他沒做錯什麼呀!

  「希刺克厲夫一定是被上帝接引,去了天堂。」

  羅蘭引導他。

  奧涅金頓時一拍大腿:「對!」

  「伙計們,你們看看英勇的希刺克厲夫,他為維護……維護世界和平……」

  「甜水鎮的安寧!」羅蘭趕緊在旁邊提醒。

  「對,希刺克厲夫是為了維護甜水鎮的安寧,和鎮上居民的安全,甘願犧牲自己——因此他被上帝接引,去了天堂了。」奧涅金深情地說。

  「原來追隨希刺克厲夫,就能上天堂?」

  騎士們頓時悟了過來,紛紛繼續高舉手中的長劍,按照希刺克厲夫在「犧牲」之前號召的那樣,跟隨紅衣主教的衛隊,朝廣場上已經為數不多的「刺客」們衝上去。

  這時,在甜水鎮中心,騎士與衛隊終於獲得了壓倒性的優勢。他們衝著與他們作對的王宮衛士和強盜們大打出手,三四個人圍攻一個對手,迅速結果掉那些負隅頑抗的家伙。

  刺客們見到大勢已去,紛紛丟掉武器,舉手投降。他們被驅趕到廣場中央,被勒令高舉雙手,面衝教堂,跪了下來。

  鎮上的居民們聽見外面槍聲漸息,有膽大的先從地窖裡爬出來,移開門板探頭看看,見無危險了,就大呼小叫地跑出來,也衝進了鎮中心的廣場上,和騎士們一起歡呼,歡呼甜水鎮的勝利。

  弗勞倫也扶著紅衣主教黎舍留從鐘樓下來,來到廣場上。

  這時奧涅金被鎮上的居民們圍住,頗不好意思地把頭頂上的睡帽摘下來,抱在胸前,羞澀地笑笑,搖手說:「不用謝我,不用謝我!」

  羅蘭則向參與這場戰鬥的騎士們伸出手,任由他們吻自己的手背,口中嘉獎:「甜水鎮多虧有你們。」

  騎士們將伯爵夫人的誇贊看作是最重要的獎賞,紛紛單膝跪地,恭謹地去吻羅蘭的手背。但也有人在欣慰自豪之余,想起教會他們戰鬥的「導師」,紛紛落淚:「希刺克厲夫大人……」

  「希刺克厲夫大人去天堂了……」

  「……什麼也沒給我們留下……」

  羅蘭感覺到好像有哪裡不對,她眼角掃見一束光,接著是無數光影扇動。

  廣場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朝羅蘭這邊聚過來。

  瞬間,希刺克厲夫好端端地站在早先他倒下的位置上,依舊高舉長劍,大聲喊:「刺客,刺客都除掉了沒有?」

  整個鎮子的人都在面面相覷。

  竟然沒有一個人出聲。

  這情形延續了三秒,剛剛還在「哀悼」希刺克厲夫的騎士們忽然炸了鍋:「有鬼啊!」

  他們口口聲聲說是希刺克厲夫去了「天堂」,但是真見到希刺克厲夫的「形像」重新出現,一個個又都覺得是見了鬼。

  羅蘭:要命!

  她當然理解希刺克厲夫著急上線,要趕回位面裡,帶領甜水鎮的衛士們繼續戰鬥。

  但是他就這麼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難免會嚇到鎮上的人。

  極端情況下,還有可能會增加羅蘭本人的「嫌疑」。畢竟希刺克厲夫是她的人,竟然能死而復生,她的「女巫」名頭,恐怕會被坐實。

  這念頭只在電光石火間閃過,羅蘭就聽見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在背後響起。

  只聽他斬釘截鐵地說:「這是上帝顯聖,降下的奇跡!」

  開口的人是黎舍留。

  只有他有資格斷定這是上帝創造的偉大聖跡。

  「虔誠的甜水鎮人民,這是上帝聽見了你們的呼聲,為你們降下的偉大奇跡啊!」

  黎舍留高高舉起雙手向天。

  羅蘭反應超快,迅速提起裙角,在紅衣主教身邊跪下,滿臉做出虔誠的表情,伸手在胸口劃十字。

  唯一有一點可惜的是,她不太喜歡掛各種佩飾。如果這時她戴著一枚十字架,能夠舉著十字架大聲祈禱,那就看起來更虔誠了。

  弗勞倫跟著她跪下了。

  接著是那些跟隨希刺克厲夫多日的騎士、拍馬趕來獻媚的鎮長,和甜水鎮所有的居民——人人懷著敬畏的心情,拜伏在希刺克厲夫面前。

  唯有希刺克厲夫本人,剛剛回到位面裡,對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完全摸不著頭腦。

  羅蘭悄悄揚起頭,衝希刺克厲夫使了個眼色,叫他不要緊張,順水推舟就好。

  只聽黎舍留繼續說下去:「這個人,在昨天還和你們一樣,是生活在這個塵世的凡人,但是今天,他聽見了上帝的召喚,為了保護上帝虔誠的僕人而奮勇戰鬥——他不應在這戰鬥中失去生命,因此上帝賦予他新生,讓他回到你們身邊……」

  羅蘭心想:黎舍留這話真是雞賊,「上帝虔誠的僕人」,指代誰都可以,既可以說是他紅衣主教,也可以說是甜水鎮所有的百姓。不管是誰代入這話,都對希刺克厲夫油然而生感激之心。

  希刺克厲夫這時終於反應過來,他重新上線上得太快了一點。

  好在有人想出了這麼個絕妙的理由來替他遮掩。

  希刺克厲夫想到這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然後也做出一副虔誠祈禱的模樣,抬眼望著上天,表示:這不是我干的,這都是上帝的功勞。

  「……我即日就會致信羅馬教廷,向他們陳述發生在法蘭西國土上的這一偉大聖跡。並請他們矜獎這位勇敢的戰士——」

  黎舍留轉向希刺克厲夫:「你的名字是——」

  他聽說了希刺克厲夫的名字之後,立即面向大眾高呼:「甜水鎮的居民們,我有一個請求。」

  「就算是羅馬教廷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回復,確認這項聖跡。但我還是建議各位,從今天起就善待這一位……『聖希刺克厲夫』!」

  聖希刺克厲夫?!

  羅蘭心裡直呼好家伙。

  但是這一套對甜水鎮人來說太管用了。人們整整齊齊地跪在希刺克厲夫面前,淚流滿面地跟隨主教和神甫一起高呼:「聖希刺克厲夫!」

  「我們的聖人啊……」

  鎮長甚至身體一歪,哭著拜倒在地。

  甜水鎮,竟然擁有一位自己的聖人,還活著的聖人啊!

  他們的鎮子難道真的會成為「朝聖之路」的終點嗎?

  而那些殺到甜水鎮來,行刺紅衣主教的「刺客們」,一個個正面如土色。

  希刺克厲夫是他們看著倒下的,也是他們眼看著又重新出現在眼前的。

  但除了紅衣主教大人給出的「顯聖」這一說法之外,根本沒辦法解釋希刺克厲夫「死而復生」的事實。

  更要緊的是,上帝既然「顯聖」,就說明上帝是站在紅衣主教這一邊的。他們竟然還想要去刺殺紅衣主教?這死後怕不得是進地獄?

  一時間刺客們都大喊「投降」。

  「紅衣主教大人,我們要懺悔——」

  黎舍留頓時嘴角揚起,對眼下甜水鎮的局勢非常滿意。

  他轉頭對弗勞倫說:「看來,神甫的告解室要人滿為患了。」

  弗勞倫這時驚魂甫定,聽見黎舍留的話,連忙劃了一個十字,低頭說:「這是我等的責任……」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事,頓時顫聲說:「主教大人,今天能不能請您也前來教堂的告解室?」

  黎舍留微笑:「怕忙不過來?」

  「不不不,」弗勞倫連忙搖手,「絕不至於。」

  「只是……」

  弗勞倫漲紅了臉,痛心地低下了頭,小聲說:「需要懺悔的人,是我。」

  黎舍留見他低下頭,眼神卻始終往羅蘭那裡溜過去,頓時心裡了然,將長袍的衣袖一揚,說:「這好辦。我先派衛隊長幫你看管和押送這些囚犯,下午的時候,我來聆聽你的懺悔,本堂神甫。」

  弗勞倫和黎舍留說了些什麼,羅蘭完全不知道。

  但是她很清楚,紅衣主教和王太後之間的這一場「戰爭」,以紅衣主教大獲全勝而告終。

  早先派人來傳訊的王太後使者現在就混在俘虜們之中。就算王太後並沒有參與這場刺殺行動,現在也晚了,誰也沒法兒把王太後從事件裡摘出來了。

  黎舍留能坐到首相的位置,手腕自然高超。借這次的事,他可以掃清所有王太後一系的政敵,讓路易十三完完全全地支持他。

  不管是誰想出的餿主意,王太後,還是另有其人,都太蠢了。

  但經此一事,她估計甜水鎮會在整個法國揚名,消息就也不可避免地傳到巴黎,傳到「那一位」耳中去。

  現在這個時間點就把阿托斯引回來——羅蘭怎麼想都有點兒不甘心。

  她得想個辦法,不讓阿托斯起疑心才好。

  正想著,羅蘭忽然見到紅衣主教轉向她,柔聲開口:「米萊迪,請您起身,我有重要的話,想要對您說。」


第158章 三劍客位面32

  「尊夫就是國王的火~槍手,阿托斯吧!」

  紅衣主教面對羅蘭,單刀直入地問。

  羅蘭默然不語:這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紅衣主教在巴黎見過阿托斯,自然知道他就是本地人口中那位德·拉費爾伯爵。

  「尊夫婦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自然不容我置喙。但是我想要提醒一句,今天的事一旦在法國全境內傳開,就遲早會傳到尊夫耳中。他一定會很好奇,他的領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羅蘭:……這個自然。

  阿托斯一直以為妻子已經被他親手掐死了。全然想不到她正在自己的領地上正活得有滋有味,有聲有色。

  「今天您幫了我一個大忙。因此我回到巴黎之後,多少會幫忙掩飾。」

  「但是能掩飾幾分,能隱瞞到何時,都不好說。」

  紅衣主教轉過頭來,慢慢盯著羅蘭:「我想您也知道,最重要的是,您要變強!」

  羅蘭肅然頷首:這年頭,很難想像,這個時代也能有這麼一個男人,當面囑咐一位女性「要變強」。即便是紅衣主教,這思想觀念也前衛的很啊。

  但是這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她要斬斷和阿托斯之間這樁互不信任的婚姻,避免對方再次下狠手直接殺了自己,她就必須站在一個相對平等的地位上和阿托斯談判。

  這種平等的地位,不能依靠他人賦予,必須要自己爭取才行。

  「另外,我必須提醒您一句:也許很快,您就會因為您治下這片領地而出名。您必須做好准備,您離開小鎮和莊園,躋身上層社會的日子也許很快就會到來……」

  「但是我並不想……」

  羅蘭脫口而出。

  紅衣主教微微躬身,像初見時那樣,執她的手。

  「米萊迪,這由不得您。」

  他說得既溫柔,又霸道。

  羅蘭頓時氣結——

  這個紅衣主教太會演。她深知他絕對沒有他外表看起來那麼孱弱,甚至論起身手和體力,黎舍留可能比弗勞倫還要更勝一籌。

  黎舍留的反應也確實比常人快不少。早先如果沒有他一口斷定,希刺克厲夫的「重新上線」是上帝賜予的「聖跡」,估計她現在還有的要和布朗太太那樣的人較勁。

  此刻,雖然黎舍留話說得有點霸道,但事實也確實如他所言——她基本能認定黎舍留的態度是善意提醒,而不是故意找茬。

  因此她大方地將手伸向他,任由他在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當著她的面,轉身告辭。

  但羅蘭沒能看到的是,黎舍留一轉身,他那對唇角頓時高高揚起,不可抑止。

  告解室。

  神甫弗勞倫跪在黎舍留面前,含淚懺悔。

  他提起自己之前頭部受傷,忘掉了是怎麼來到德·拉費爾伯爵的領地。他醒來的時候就只知道自己的「妹妹」嫁給了當地的領主。

  他雖然吞吞吐吐,但還是向黎舍留坦誠了自己對「妹妹」的感情。

  他提起了此前妹妹在甜水鎮上遭到的「誣陷」,他提到伯爵因為妻子被「野獸」擄去,就直接拋棄了她,離開了領地……他提到他心中無比擔憂,他竟然無法做任何事,能夠幫助妹妹。

  他說他願意去死,以換取妹妹在這個世上好好地活。

  說著說著,他雖然面紅耳赤,但還是把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亂夢」,夢裡的溫柔,那些必遭天罰的情感……一一如實吐露。

  黎舍留卻不驚訝、不評論,完美盡到聆聽懺悔者的職責,任由弗勞倫說到最後痛苦不堪,淚流滿面。

  「你是說,你在德·拉費爾伯爵離開的第二天,回到了這座鎮子上,而且頭部受傷,把以前的事都忘記了?」

  黎舍留開始追問起細節。

  在弗勞倫回答之後,紅衣主教開始問起伯爵夫人在這鎮子上的行事,她如何招待了來自四面八方奇奇怪怪的人,如何幫助本地人找到新的謀生之道,又是如何對抗迷信的居民對她無端攻訐……

  弗勞倫本著他那顆虔誠的心,有問必答。但答著答著,弗勞倫心想:這好像……和他的懺悔無關啊。

  這是黎舍留已經聽得唇角含笑,眼光溫柔。他一眼瞥見弗勞倫疑問的神情,立即肅容,咳嗽了兩聲,說:「我必須了解所有的情況——」

  弗勞倫馬上又擔心起來,竭力說明:「她……她不是魔鬼……」

  「自然不是……」

  黎舍留答道。他沉吟了片刻,說:「她當然不是魔鬼,正相反,她是一位天使。」

  弗勞倫連連點頭,連紅衣主教都這麼說,他怎麼會不信?

  「本堂神甫,你是一個幸運的人。」黎舍留說。

  「你的心雖然被魔鬼所誘惑,但你依舊是幸運的。」

  「你身邊有她這樣一位天使,你最終將被她所拯救。」

  說完這番話,黎舍留就離開了告解室。只留弗勞倫一個獨自望著告解室中的聖像。

  在不知不覺之間,弗勞倫漸漸不再流淚。

  紅衣主教黎舍留離開之後,甜水鎮上受「驚」最大的人變成了「聖」希刺克厲夫。

  他想要回到伯爵的莊園裡,想要繼續睡在他原先的單人臥室裡。但是老管家約翰怎麼也不肯點頭了。

  「聖人怎麼能還和以前那樣,住在和我們一樣的陋室裡?」

  約翰表示,這樣犯戒的事他死都不能做。

  希刺克厲夫:那難道要我露營?

  那些他一手培養出來的騎士們,再也不敢嘻嘻哈哈地對待他,一個個都恨不得把希刺克厲夫像一座神像似的供奉起來。

  希刺克厲夫用過的物品,被他們一樣不落地全收藏起來,甚至希刺克厲夫演武時用過的靶子和草垛,隨手扔掉的果殼垃圾,都在「珍藏」的範圍之內。他日常在餐廳裡的「專座」,甚至在廁所裡常用的位置,都被人標注上,成為了莊園裡的「聖地」。

  希刺克厲夫萬般無奈,跑去找羅蘭:

  「米萊迪,我承認我重新上線確實是急了一點,但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讓我過不下去吧。「

  羅蘭望著這個實誠大哥忍俊不禁。

  「現在甜水鎮的這個情勢,任誰過不下去都不能讓您過不下去。」

  「不過,莊園可能確實不適合您再住了。剛好保爾最近又有新建成的房舍,我給您的建議是搬到鎮上去。」

  「搬到鎮上去?」

  希刺克厲夫雙手直搖:「我在這莊園裡已經成了這樣。到了鎮上,豈不是整天被人圍觀?」

  羅蘭微笑搖頭:「不會。」

  「當然了,或許鎮上的普通人會非常崇拜您。但是我們這些『外來者』必定還是把您當做好朋友,好伙伴。」

  希刺克厲夫想想,覺得也有道理:鎮上畢竟還有很多像安德烈公爵、像依娜和戴那樣的「外來者」。

  「我約了安德烈他們明天一起開個會。您也一起來吧。」

  羅蘭和位面外進來的幾個骨干,會定期開碰頭會,交流心得,確定領地的發展方向。發生了這次的事,必然需要聚在一起大家商議一回。

  而這次的會議有一個主題:怎樣利用好希刺克厲夫的「新身份」,把領地發展得更好,讓本地居民和外地來「朝聖」的人們都能從中獲益。

  會議開了一整天,最終大家得出這麼些結論:

  首先,希刺克厲夫往後就是「聖人」了——當然,他本人激烈地反對。以至於最後大家一致同意,允許他保持謙遜,嘴上不承認。

  像希刺克厲夫這樣,外表看起來深沉憂郁的家伙,越是嘴上不承諾,別人越是容易相信他的特殊——羅蘭和其他小伙伴們都這麼想,但是誰都沒有告訴希刺克厲夫。

  其次,以保爾為領袖的「建築工程組」,將開始擴建造價較為低廉的房屋,以確保給外來「朝聖」人員提供他們住得起,同時又清潔衛生的臨時住所。

  以哈姆雷特為領導者的「宣傳隊」,自然要將希刺克厲夫這次的「聖跡」大加宣揚。此外,宣傳隊還會有針對性地宣傳健康的衛生習慣、環境保護、科學發展、破除迷信等一系列內容,確保每一個來到甜水鎮「朝聖」的位面土著,都能學到些改變生活的訣竅。

  最後,羅蘭還得到了小組成員的一致同意,向位面外發出邀請,並且請她在位面外的「螺螄粉」幫忙協調,請一位精通醫術,懂得因地制宜,使用各種草藥配方,治療疾病的醫生觀眾進入位面。

  「有這樣一位做你的助手,希刺克厲夫,你會成為一位真正的聖人。」羅蘭笑著對希刺克厲夫說。

  這話也不無道理。在西歐的歷史上,很多「聖跡」和「顯聖」都是與醫療奇跡聯系在一起的。比如聖人家鄉的泉水可以治療疾病,撫摸聖人穿過的衣裳可以返老還童之類。

  雖然羅蘭他們的目的並不在於用這種方法來坐實希刺克厲夫的「聖人」地位,但通過這手段,正好可以為更多的普通人解除病痛,並且讓他們了解一些醫學常識,免得這些土著們被庸醫或者煉金的方士所欺騙。

  這些決議得到了與會所有人的一致支持。

  羅蘭看了看席間她的這些「伙伴」們,欣慰地想,有這些人在,哪怕有一天她離開,相信這些人也能妥善地管理和發展這片土地。

  正在這時,安德烈公爵向羅蘭略躬了躬身,小聲說:「米萊迪,借過一步,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與您商議。」

  羅蘭:不用說,安德烈公爵要與她商量的,一定與武器有關。

  果然,安德烈向她報告的,乃是經此一役,德·拉費爾伯爵的武器庫裡,燧發槍的彈藥,基本上都用光了。


第159章 三劍客位面33

  羅蘭肯定了安德烈公爵的看法。

  「您說得沒錯,保有一定數量的武器和火力是必須的。」

  這場小規模衝突之後,羅蘭深有感觸。

  「如果只是我方擁有強大火力,自然只要一次性震懾就夠了。但很明顯,這個位面裡,燧發槍正成為越來越常見的武器。」

  「這片領地以後會越來越富庶,我們必須有足夠的實力保護自己。」

  「因此,我們缺的不僅是彈藥,還有燧發槍。」

  「我們需要的甚至不止是武器,我們還需要一支訓練有素的火~槍隊。」

  「您的想法是?」

  安德烈征詢羅蘭的意見。

  「我的想法是——」

  羅蘭和安德烈對視一眼,同時說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果然近朱者赤,大家日常聚在一起,想法和觀點完全一樣。

  「好!」羅蘭雙手一拍,說,「這簡單了,您拉一張清單出來,我請彼得潘去采購所有需要的材料。」

  她還沒說完,安德烈已經在搖頭:「不,這沒有這麼簡單。這些是槍械,是彈藥,要鑄造組裝它們,必須在安全可靠的地點。」

  「而且,您不希望這件事讓全法國都知道吧!」

  「懂了,」羅蘭點頭,承認她沒有安德烈公爵想得那樣周全,「是的,我們除了需要一個隱秘的地點之外,最重要的是……人。」

  他們需要的,不僅是充足的材料,隱秘的廠房,最重要的是人——只有完全忠於他們,守口如瓶的人,才能充當這樣的角色。

  「這樣的人……不好找。」

  羅蘭迅速地在腦海裡轉了轉,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挑戰性。

  「您能從位面外再召集一批人手,進入位面從事這些工作嗎?」

  羅蘭實話實說:「挺難的。我要召集專門人才從事技術指導和管理工作都是能召集到的。但是要從事枯燥而重復的勞動,位面外的人手很難勝任。」

  不是羅蘭不信任位面外的觀眾——在這方面,她連自己都不信任。

  22世紀了,996和007已經絕跡。新時代的人們已經不再習慣重復勞動,他們更多從事富有創造性的勞動,或者是管理性質的工作。「搬磚」這種事,真的是難為大伙兒了——更何況,還得在窮鄉僻壤,遠離塵囂的地方「搬磚」。

  平心而論,現代人的心態會比位面裡的土著更浮躁,也更容易放棄。

  於是羅蘭意識到這件事急切不得。

  「安德烈我的朋友,這件事我們從長計議吧。」

  「反正你剛剛用那杆燧發槍為我們甜水鎮揚名立萬,在短時間內不用擔心有人再敢欺負到我們頭上。」

  「對了,安德烈大人,」羅蘭換了一種口吻,半開玩笑地說,「您最近兩天可千萬不要忘記了,偶爾在鎮上做做『功課』,問問大家對紅衣主教的觀感如何。這樣我們的鎮長也就能得到提醒,想起您也是一位來自巴黎的『貴客』!」

  安德烈公爵恍然大悟,他在甜水鎮的人設是「國王的密探」,現在鬧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自然需要擺出姿態,裝模作樣一番才好。

  「多謝您提醒。」

  安德烈像是一名真正的紳士,向羅蘭躬身行禮。

  「千萬別客氣,在這裡,我們理應相互扶持。」

  羅蘭謙虛地回應。

  果然,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安德烈在明,羅蘭在暗。

  安德烈明裡四處打聽各人對紅衣主教的觀感。在甜水鎮,竟然人人都對紅衣主教觀感上佳——

  「要不是紅衣主教大人在這裡,上帝也不會顯聖的吧。」

  「紅衣主教大人將貓的事說得很清楚,以後我就多多養貓,照顧好貓,相信它們能保護我和我的孩子,不受耗子的侵擾。」

  鎮長一見到安德烈這副四處打聽的架勢,心裡了然。他原本就還有好多馬屁與高帽還沒來得及送給紅衣主教大人,正在惋惜,這時候終於有了新的對像。

  於是鎮長火力十分勇猛地轉朝安德烈公爵去了。

  羅蘭則落得清靜,開始在甜水鎮附近暗暗尋訪,看看有沒有合適建造「秘密作坊」的地點,和適合在那裡工作的人。

  這天她獨自一人,沒騎馬,也沒有帶隨從,只是慢慢地從莊園溜達去甜水鎮。

  剛剛走過一個三岔路口,羅蘭漸漸趕上一個走路很慢的家伙。

  這人身材矮小,是個位面內的「土著」。他穿著灰色的袍子,戴著紅色的帽子,將帽檐遮得很低,盡量不讓羅蘭看見自己的面孔。

  羅蘭隨口問他:「你也是去甜水鎮嗎?」

  那人「嗯」了一聲,偏了偏頭,突然失聲叫道:「您,難道您是……伯爵夫人?」

  聽聲音是個成年男人,但不知為什麼會這麼驚訝。甜水鎮周遭,早已人人認得羅蘭,知道那位金發碧眼,長相極美的貴夫人,現在正是這片領地的主人。

  「是呀,」羅蘭隨口回答,「我也去鎮上,一起吧。」

  這個男人顯然震驚無比,站在原地,連話都說不出來。羅蘭邁出幾步之後,見他沒有跟上,便站在路邊等候,並且隨口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好像在甜水鎮沒有見過你。」

  「我叫……我叫喬治。」

  那人顫聲回答,仿佛惶恐至極。

  「您,您走在前面就好……我,我在後面跟著您……」

  羅蘭無可無不可,點點頭說:「那好。」

  她在前面走,順嘴問了兩句,問喬治家住何處,家裡是靠什麼營生。喬治極其驚訝,卻始終囁嚅著,一個字都回答不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就來到了甜水鎮。

  鎮上一如既往地熱鬧,甚至真的迎來了她領地上別的鎮子上的居民,到甜水鎮來見證偉大的「聖跡」。

  但這一次,人們見到羅蘭,非但不打招呼,反而為她和她身後的人,默默地讓開了道路。

  仿佛他們擁有一種奇怪的「氣場」,讓人們不願與他們交談,而是默默走開。

  但有些人總是要向羅蘭打招呼的。

  進了鎮子沒多久,甜水鎮的鎮長就已經快步走了上來,向羅蘭打招呼:「米萊迪……」

  鎮長一眼瞥見了跟著羅蘭走進鎮子的喬治,「哎喲」了一聲,甚至向後小跳了半步。他隨即大聲呵斥:「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偷偷摸進鎮上來?」

  喬治在羅蘭身後,悶著聲音說:「村子裡的糧食早已吃完了,能吃的都吃完了……送糧食的人再不去,我們就全都要死了。我趁還有點力氣,到鎮上來送信……」

  羅蘭當即皺眉,抬眼望著鎮長。

  她不大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以鎮上送的糧食為生,鎮上不送,他們就要死。

  為什麼她背後這人如此惹人懼怕與厭惡,人們與他至少隔開了數米開外,誰也不敢靠近半步。

  還有,喬治那身衣裳,灰色的袍子,紅色的帽子——她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鎮上別的人也這麼穿過。

  或許,旁人正是看見他的這麼一身打扮,才強忍住嫌棄,避開喬治的。

  鎮長聽喬治這麼一說,頓時感到在伯爵夫人面前丟了面子,當即怒喝一聲:「快閉嘴,你們都是一伙被上帝厭棄的人。也就我們看在你們昔日同住在鎮上的份上,肯供應你們一口糧食……」

  「前兩天鎮上來了大人物,上帝又顯了聖,一時沒顧得上你們,也是有的。」

  「但你竟然因為這個就找到鎮上來,還敢跟在伯爵夫人身後……來人那,快把他給我打出去。」

  鎮上的居民頓時響應。鎮長說是讓人「打出去」,他們也不敢用棍棒之類的武器直接開打。人們只敢拿出些壞掉了的瓜果蔬菜,朝喬治頭上臉上打去。也有那頑皮的孩子,撿起路邊的石子,對准了喬治的腦袋——

  「篤——」

  一枚石子正好打中喬治的額頭,

  也不知是這石子的力道太大,還是喬治太久沒有進食。這個灰袍紅帽的小個子男人竟然在這時暈倒了,栽倒在地。

  羅蘭大聲叱責那鎮長:「你們這也太欺負人了吧!什麼叫被上帝厭棄的人?我怎麼沒聽說過,上帝厭棄過祂的子民嗎?」

  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踏步走上前,跪在喬治面前,扶他坐起來。

  鎮長頓時絕望地叫道:「不,不能這樣,伯爵夫人您……」

  羅蘭扶起喬治的時候,剛好喬治的帽子從頭頂滑落,她看到了喬治的那張臉——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吶!

  他臉上的皮膚粗糙,深淺不平,到處都是暗紅色的斑疹與斑痕,鼻子腫大,上面像是長了一串大大小小的瘤,以至於讓他整張臉看起來有些畸形。

  羅蘭嚇了一大跳,趕緊抬手把喬治的手也抬起來看,果然見到喬治的手指也有些略腫,但是肢端的病症並不嚴重。

  看來他暈倒,主要還是餓狠了,又長時間沒有進食的緣故。

  「伯爵夫人啊!」鎮長遠遠地大聲喊,「您真是一位慈悲的天使……但是,但是喬治他不值得您這樣啊……」

  「他是個……他是個……」

  「麻風病患者,這我知道。」

  羅蘭果斷地回答,瞬間把鎮長給噎了回去。

  鎮長:明知是麻風病竟然還敢靠近,這位伯爵夫人還真不信邪。

  羅蘭想要把喬治扛起來,但她想了想,決定還是換一個方式:「你們誰去把『聖希刺克厲夫』大人請來。」

  「對對對!還是伯爵夫人想得周到。」

  頓時有人拍拍後腦。

  「希刺克厲夫大人受過上帝的恩賜,起死回生,肯定不怕麻風病啊!」

  頓時有人去了。

  但在羅蘭身邊,人們雖然不再向喬治投擲蔬菜和石塊,他們還是不敢靠近。

  人群之中,有人叫著喬治的名字,但是不敢靠近。他們或許是喬治的親友,但是在病症面前,他們表現得尚且不如羅蘭那樣勇敢。

  希刺克厲夫很快就接到消息,飛快趕來。

  這個身材高大的騎士,不費吹灰之力一般,就把喬治抱了起來。

  人群都聳動著:「聖人不怕麻風,聖人果然不怕麻風……」

  「那……聖人能治療麻風嗎?」

  羅蘭一轉臉,忽然看見一位她在位面裡從來沒見過的人,這時正站在希刺克厲夫身邊。

  新人頭頂上的代號寫著「日瓦戈」。

  作者有話要說:

  16世紀麻風病人的指定服飾是灰袍紅帽,17世紀是不是還是這樣我沒能查到,讓我們假定就是這樣的吧。


第160章 三劍客位面34

  羅蘭長舒一口氣:看起來她在位面裡的消息十分及時,位面外的粉絲們又十分給力,這麼快就安排了一名醫生進入位面——

  日瓦戈……醫生。

  日瓦戈醫生大踏步走上前來,絲毫不嫌棄喬治那副可怕的面容,先伸手探了探喬治的脈搏,然後翻開他的眼皮看了一下,做出判斷:「低血糖。」

  羅蘭衝正在路邊圍觀的餐廳姐妹花點了點頭,她們中的一人立即進了店,不多時,就遞出來一罐熱騰騰的米汁。羅蘭接了,親手一點一點地喂進喬治口中。

  米汁似乎有奇效,一罐還未喂完,喬治已經睜開了眼,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羅蘭卻制止了他,讓他不要著急,先把罐子裡的米汁都喝了。

  她精心照料喬治的模樣令見者無不感動。不少甜水鎮的居民都面朝羅蘭和希刺克厲夫的方向跪下,虔誠祈禱:「上帝啊,感謝您為甜水鎮賜下了這樣仁慈的領主夫人和那樣勇武的『聖希刺克厲夫』。」

  「聖」希刺克厲夫一張老臉忍不住又紅了起來。

  鎮長卻一拍腦袋,繼續送上諛詞:「還是夫人反應快,希刺克厲夫大人身受上帝眷顧,『麻風』這種來自地獄的疾病自然不會影響到他……」

  但是私下裡鎮長已經下定決心,打算最近這段時間裡,絕不靠近伯爵夫人和希刺克厲夫大人半步,等確定他倆不曾染上麻風再說。

  這時日瓦戈醫生抬起頭,向羅蘭打了個簡明扼要的招呼:「是醫生,也是粉絲。」

  羅蘭:明白!

  「醫生,我們正好需要您這樣的人才。」

  「夫人,我需要問問本地人,這裡麻風病人發病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最近一次有人感染上這疾病又是什麼時候。」

  日瓦戈醫生精神奕奕。

  22世紀麻風病早已絕跡,沒想到位面裡竟然還能精准還原,給了醫生了解這種疾病的好機會。

  「我去問問——」

  羅蘭說著起身。

  她剛剛站起來,圍著她的甜水鎮人「呼啦」一聲,往後退了一大圈。

  鎮長退得尤其快,還伸手拿衣袖捂住了口鼻,唯恐靠近了會染上麻風病。

  誰知她面前的喬治奮力支起身體,睜大雙眼望著羅蘭,激動地說:「夫人,夫人……這我知道!」

  「甜水鎮十幾年前有好多人一下子都得了麻風,後來我們都從鎮上搬了出去……最近一個搬進麻風村的,是……是七年前。」

  很顯然,麻風病肆虐甜水鎮的時候,鎮上的人為了他們的健康著想,把所有染上麻風的人全都強制送出去,關在一座小村裡,和鎮子隔離開。這就是所謂的「麻風村」了。

  麻風村的人不能自給自足,一應生活需要,都要鎮上供給。

  早些年,甜水鎮人看在親人的份上,多半能努力供給,但是天長日久,麻風村只有索取,沒有回報——就算是再親的親人,隔得久了,也覺得厭煩。

  因此才會出今天這樣的事:麻風村一村的人都快要斷糧了,鎮上的人甚至都不知道。

  日瓦戈聽了喬治說的,「嗯」了一聲。

  「七年前……最近七年鎮上再沒有人染病嗎?」

  「再沒有了。」

  不止是喬治,甜水鎮的人也都這麼表示。

  「嗯……七年,麻風病人還有沒有傳染性,這不太好說。」

  醫生沉吟了片刻,果斷地說:「要去麻風村看一看才知道。」

  羅蘭果斷地說:「我陪你一起去。」

  整個甜水鎮的人全都大驚失色。

  「伯爵夫人,您不能去啊!您要是染上了麻風……」

  人們紛紛開始想像眼前的絕色美人像喬治一樣,臉上生出斑疤,鼻子變大,眼睛的位置錯開……

  「……那我們怎麼向伯爵大人交代啊!」

  羅蘭頓時微笑,她指著身邊的日瓦戈醫生說:「不妨事,和我一起去的這一位,是治療麻風富有經驗的大夫。」

  人人都望著日瓦戈醫生吃驚。

  這事兒也太巧了——鎮上剛出現一個麻風病人,就來了一個能治療麻風的大夫。

  日瓦戈卻胸有成竹,他看見周圍人驚訝的眼神,頓時將手按在胸口,莊嚴地說:「我相信我是由上帝召喚,前往需要我的地方。」

  位面裡發布「用人需求」的時候,羅蘭就把這意思表達得很明顯,她打算利用希刺克厲夫的「聖跡」,在甜水鎮推廣現代醫療和科學衛生的生活方式。

  因此日瓦戈醫生很清楚他進入位面以後需要「扮演」什麼。

  羅蘭輕輕咳嗽,在日瓦戈身邊耳語:「您身邊這位就是希刺克厲夫。」

  日瓦戈也是個人精,立即說:「幾天前我心裡就一直有個聲音,說,去甜水鎮,去見『聖希刺克厲夫』,於是我就來了。」

  甜水鎮的居民親眼見證了希刺克厲夫的「死而復生」,因此對這段「聖跡」堅信不疑。現在聽說日瓦戈是被「聖希刺克厲夫」召喚而來的,頓時對於上帝的旨意堅信不疑。

  人們紛紛跪下感謝:「既然是上帝的旨意,大夫,伯爵夫人,請代為照料我們染病的親人。」

  鎮長也不敢再說什麼「麻風病人被上帝厭棄」的話了,趕緊也衝著羅蘭躬身,說:「大夫,伯爵夫人,麻風村那邊需要什麼,請您二位盡管開口,甜水鎮……甜水鎮還負擔得起。」

  「就這麼辦!」

  羅蘭頓時拍板,轉向喬治:「我們送你回麻風村,一起去看看村裡的人去。」

  「嗯!」

  喬治鼻音濃重地答應,費力地站起來。

  誰知希刺克厲夫張開他的手臂,直接把喬治不費勁似地提起來,扔在自己背上,背著喬治,就大踏步地往鎮外走。

  羅蘭向餐廳姐妹花打了個招呼之後,和醫生一道,跟在聖人身後。

  「伯爵夫人,我和您一同前往。」

  安德烈公爵此前一直在旁看熱鬧,這時突然出現,也加入了前往麻風村去的隊伍。

  鎮長和鎮上的居民們頓時面面相覷:大夫不怕麻風也就罷了,伯爵夫人也不怕……現在,國王的密探竟然也不怕。

  麻風,是不是真的沒有那麼可怕呀?

  答案很明確:當然不可怕。

  麻風病是一種名叫麻風杆菌的致病菌引起的,通過接觸傳播,可以直接傳播,也可以間接傳播。但如果將病人用的衣物、床單等用品高溫洗滌,並在陽光下暴曬,致病菌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病人經過治療是可以痊愈的,痊愈後的病人沒有傳染性。

  但是有些病人的發病期長達十年,因此日瓦戈醫生也不能馬上判斷,這些麻風病人是不是馬上就能夠回歸主流社會。

  一行人離開甜水鎮。

  喬治伏在希刺克厲夫背上輕聲指點,告訴人們前往「麻風村」的方向。

  羅蘭和日瓦戈醫生、安德烈公爵走在一起。她簡單地給兩人做了介紹,然後就轉向安德烈公爵:「您怎麼也想起要和我們一起去麻風村了呢?」

  安德烈公爵笑笑:「米萊迪,您難道忘了我們之前商量的那件大事?」

  羅蘭恍然大悟:「難道您是想……」

  安德烈公爵溫文笑著,點了點頭。

  此前羅蘭和安德烈一直在商量,想要隱秘地點秘密建造一座工坊,能夠鑄造燧發槍,生產與燧發槍配套的彈藥。

  除了需要一個極其隱秘的地點之外,在工坊工作的人也需要精心挑選——他們需要完全與世隔絕,才能確保不會泄露任何產品和生產工藝。

  麻風村,確實是一個相當合適的地點。

  事實上,歷史上確實存在由麻風病人生產絕密武器的先例。

  但是在甜水鎮這裡,這一點能不能做到,還要看這裡麻風病人的具體情況。

  因此羅蘭猶豫了一會兒,對安德烈說:「這主意雖然不錯,但是不能強求。」

  安德烈頷首:「我明白,這只是作為一個可能的選項罷了。」

  兩人將這個原則確定了,一道安安心心地跟隨喬治和希刺克厲夫,走向山麓之中,那個神秘而令人生畏的麻風村。

  早先喬治灌下了那罐米汁,又由希刺克厲夫背著,走了大半程,現在體力恢復了大半,堅持從「聖人」背上爬下來,自己領頭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終於走進了那座傳說中的「麻風村」。

  這大約是一座曾經廢棄的村落。村口道路兩側遍植高大的樹木,樹蔭遮天蔽日,頓時令村子看起來有些陰森。

  走進村落,入眼全是式樣老舊的石屋,屋上開著舊式的牛眼窗。

  但是走著走著,羅蘭突然發現,這些屋子的狀況,似乎比甜水鎮早年間的情形還好些——很明顯,人們伐了村子中央的樹木,在原有石屋的基礎上進行了改良,有些房屋甚至出現了後來搭建的二層,甚至還有鋪著木板的露台。

  連日瓦戈醫生都連連點頭,說:「多曬太陽對這些病人有好處。他們很聰明啊!」

  走在前面的喬治聽見了,驕傲地回過頭來,看起來也對麻風村的「自救」努力十分自豪。

  然而這個村子在糧食和食物上卻沒法兒自給自足。

  羅蘭是種田專家,來的路上就已經在留神——這個村子深居山麓,周圍連平地都嫌少。身體健康的人或許還能在林中打打獵,設個陷阱什麼的。如果體力不濟,就只能依靠甜水鎮上親人們的供給。

  喬治帶著羅蘭他們走到村子的正中,一個身披灰袍,頭臉上裹著亞麻布的老人,拄著一根拐杖,從一扇陰暗的門戶裡走出來,見狀十分吃驚。

  「喬治,你竟然帶了外人進村來?」

  「竟然有外人敢進我們村來?」

  年輕的喬治頓時想起了剛才在甜水鎮上的情形,淚水呼的一下湧出眼眶。

  只聽他哽咽著說:「這是領主夫人,還有大夫……有大夫來看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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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三劍客位面35

  從中世紀到近代,麻風病人們總是背負著被驅逐的命運,遠離社會,遠離親人,唯有和病友們相伴,度過一生。

  他們被勒令穿上灰袍,戴上紅色的帽子,以便和「正常人」們區分開來。

  他們一天又一天地等待接濟,可真的被社會遺忘的時候,他們也毫無辦法。

  只要住進了麻風村,就永遠也別想回歸。哪怕是他們身體痊愈,斑疹不再出現,能像個好人一般生活,他們也無法再回到親人身邊。

  因為那些小小的、肉眼不可見的麻風杆菌已經給他們帶來了不可逆的傷害。他們臉上那些可怕的疤痕,粗大變形的肢端,甚至是畸形的軀體,讓他們變成了世人眼中的「怪物」,被上帝厭棄的生靈。

  即使真的有大夫敢於宣稱:他們已經痊愈,再也不會傳染他人——這些昔日的麻風病人們,也永遠回不去了。

  因此,聽見喬治的話,那位臉上蒙著布的老者驚愕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聽見動靜,人們漸漸相互攙扶著從石屋裡走出來。他們大多穿著灰袍,有些人蒙臉有些人不蒙——羅蘭猜他們是根據容貌的毀損程度來決定要不要蒙臉的。

  「喬治,」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糧食要到了嗎?」

  「你一大早,什麼都沒吃,就跑去鎮上,大伙兒都在替你擔心。」

  喬治一抹臉,哽咽著說:「我沒事——」

  「我到鎮上就暈過去了,是伯爵夫人救了我。」

  人們的眼光紛紛向羅蘭投來:這位,真的是伯爵夫人,是這片領地的主人嗎?

  「是聖人把我背回來的,聖人還為我們帶來了大夫。」

  喬治分別指指希刺克厲夫和日瓦戈。

  「聖人?」

  「這世上……真的有聖人嗎?」

  麻風村的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是真的。

  聖人……到他們的麻風村裡來,這……怎麼可能?

  羅蘭聞言,趕緊上前一步,朗聲說:「各位,這件事千真萬確。希刺克厲夫是紅衣主教大人親口封的『聖人』,不久之後羅馬教廷就會送來嘉獎令……」

  她說話的時候,希刺克厲夫那張一向嚴肅而悲情的臉,頓時顯出十分扭捏與羞澀。

  羅蘭則靈機一動:既然這個時代的人們這麼相信上帝會賜予他們奇跡,那麼,不妨用這種心理來為雙方「破冰」。

  於是她點頭繼續說:「希刺克厲夫大人感受到了上帝的召喚,是來幫助你們的。這位姓日瓦戈的大夫,也是感受到了這種召喚,才千裡迢迢,來到我們的領地上……」

  「糧食一會兒就會送到,給你們的糧食,一點兒都不會少。」

  「但在此之前,大夫想要先檢查一下你們身體狀況。你們願意,讓他來看看你們嗎?」

  人們相互看看,臉上全是一派震驚。

  他們急切之間根本轉不過這個彎來:大夫?為什麼會有大夫來看他們?

  ——他們這些被判了終身徒刑的人啊。

  羅蘭急忙看看喬治。

  喬治馬上開口:「都是真的……」

  他把自己在鎮上的經歷原原本本都說了,村裡人頓時不由得不信。

  最早見到喬治的老人大約是個村長。他坦然地說:「大夫,既然您不嫌棄我們,我們萬萬沒有還敢嫌棄您的份兒。我……我這就把全村的人都叫出來。」

  日瓦戈醫生點點頭,給希刺克厲夫使了個眼色。後者就跟著喬治和村長一起,去把那些行動不便的人都背出來。

  安德烈公爵則向羅蘭使了個眼色。兩人借此機會,在這個麻風村內,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陣。

  安德烈公爵點點頭,說:「可以!」

  這個村子的位置非常隱秘,如果不是喬治帶他們過來,根本不會有人想到在這裡竟然還有一個村子。

  村口有一片密林,反倒是村後有一小片開闊地,有一條小河流經。河邊有一條道路,看樣子會彙入另一條河流,流向甜水鎮。

  「這個村子有手藝不錯的木匠,而且還有鐵匠。」

  安德烈公爵指給羅蘭看村裡明顯是最近才修的一些建築,既有木制的構件,也有些金屬鉸鏈、門栓一類的嶄新制品。

  「看起來,十幾年前,鎮子上麻風病傳播的時候,好多工匠之家遭了秧。」羅蘭評價。

  「是的,」安德烈公爵說,「誰知道這樣卻歪打正著。他們正好是建設秘密作坊最合適的人選。」

  見到安德烈公爵面露喜色,羅蘭趕緊提醒他:「您千萬別太急切。建工坊這件事上,其他一概都聽您的,但是說服村民這件事,請交給我來做。」

  安德烈不明白:「為什麼?」

  羅蘭嘆了口氣:「首先,我們得確定他們的身體條件適合做這些工作。另外,他們在心理上,也要能接受這項工作才行。畢竟我們需要他們制造的是武器,是火器,是奪取生命的東西。」

  「哦!」安德烈應了一聲,但是他的眼神顯示,他至少還沒有像羅蘭那樣,把這個位面裡的「土著」們放在眼裡。

  「我在各位面的經驗比您略豐富一點,」羅蘭繼續勸說,「我的最大經驗是,千萬不要小看了位面裡的『土著』們。進入位面之後,您就能發現,他們和我們是一樣的人物,只是可能少了幾百年以來前人積聚的知識,但是智力和理解力水平,都不會弱於我們。」

  「的確如此。」

  聽到這裡,安德烈公爵頓時微笑,想起了他在鎮上的時候和人玩紙牌時候的情形。就算知道安德烈是「國王的密探」,可有時鎮上的人還是能靠紙牌把他的錢都贏走。

  「也正是因為這個,我們才找上他們,放心讓他們把這工作交給他們做的,不是嗎?」安德烈回應。

  羅蘭見先說服了安德烈,也有些成就感。

  不多時,日瓦戈醫生已經給村民們大致做了一回體檢,順便做了一下人口盤點。這裡男男女女,總共有九十二人。年紀在二十到五六十不等。

  這個年代,五十以上都能算是高壽。相比起甜水鎮,這村裡「高壽」的人竟然還算是比較多的。

  醫生的檢查結果是,九十二人之中,絕大多數人的「麻風」已經痊愈,不再具有傳染性。倒是營養不良之類的其他病症比較明顯些。

  另有三四人的病情還在,需要治療。但日瓦戈醫生對於這些十七世紀的常見病早有准備,有辦法讓他們在數月之間內恢復健康。

  至於造訪麻風村的人,那就更加沒什麼需要擔心的了。人們只要避免與村裡的人肢體接觸,並且及時將衣物清潔,就能避免感染疾病。

  羅蘭和安德烈把麻風村裡已經痊愈的重要人物都請到村子中心的大樹下,大家圍坐成一圈。

  羅蘭試探著問起村裡人對於未來的打算。

  「我們?我們還能有什麼打算?」

  村長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他臉上密密地蒙著一層亞麻布,只露出兩只眼睛。

  但這對眼睛目光銳利,緊緊地追隨著羅蘭和安德烈等人的神情,似乎將他們的心思都看得很透徹。

  「伯爵夫人,今天您對喬治多有照顧,又不顧危險,帶著大夫來村子裡探視,我們都十分感激。」

  「但是我想您心裡也很明白,我們這些人,都已經回不去了。」

  羅蘭回想起在甜水鎮上看到的情形,回想起人們拿起腐壞的瓜菜和石塊砸向喬治……確實,麻風村裡的人,不可能再回到鎮上,他們不可能再像常人一樣生活了。

  「但是我留意到村裡有不少手藝出眾的工匠。」

  安德烈公爵這時插了話,他看起來興致勃勃,按捺不住。

  「各位,如果我在這裡,修建一座作坊,邀請各位工匠在作坊裡做工。我給各位提供技術和材料,只需要各位付出體力和手藝……當然,我會向各位支付豐厚的報酬。」

  看來,安德烈已經將羅蘭的提醒拋在了腦後。

  「這樣,各位就能得到足夠購買一切所需的錢財,不必再仰人鼻息,不必依靠鎮上向你們供應糧食,你們甚至能夠吸引農戶優先為你們送來米面果蔬。」

  「哦,有這麼好的事?」

  坐在村中央大樹下的人們聽見安德烈描繪的「藍圖」一個個都流露興奮。

  老村長則不然,他的眼神老而彌辣,越發尖銳地盯著安德烈。

  「這位先生,伯爵夫人沒有介紹您的來歷,但我想,您也是一位有身份,有來歷的人物。」

  安德烈的身份,從他的坐姿、儀態、談吐就可以看出來。

  「您許諾了我們一切,要我們在這山麓深處,遠離塵囂的小村子裡為您工作。您究竟要我們幫你做什麼?」

  老村長緊緊地盯著安德烈,慢慢地開口:「您需要我們做的,恐怕不是什麼能見得光的生意吧!」

  「這——」

  安德烈頓時覺得他一下子被堵住了話,沒法兒繼續往下說。

  等到他再吞吞吐吐地談起,他想要在這麻風村裡建一座作坊,制造燧發槍和彈藥,老村長便一伸手:「傷人的武器,請一概免談!」

  「雖然上帝曾經拋棄我們,但我們永遠不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背棄上帝。」

  就算是「土著」,就算是麻風病人,也還保留了他們自己精准的判斷力和信仰。

  安德烈一時間覺得走投無路,趕緊轉向羅蘭。他眼裡有點兒羞愧:果然,他一個沒忍住,搶在羅蘭前面開口,就真的沒辦法說服這村裡的人。

  羅蘭卻一臉雲淡風輕,搖搖頭說:「老村長,你們有顧慮原也正常,不樂意也沒什麼。」

  她側耳聽了聽村外頭的動靜,說:「是她們送糧食來了,我們出去迎接一下吧。」


第162章 三劍客位面36

  麻風村裡的人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一副送糧食來的陣仗。

  甜水鎮的人推著幾輛兩輪車,車上壘著滿滿的糧食和蔬菜。除了糧食和蔬菜之外,還有幾掛鹹肉、奶酪、香腸,和幾只活蹦亂跳的母雞。

  兩輪車後面還站著兩個大姑娘,人手捧著一個陶罐,陶罐裡盛著尚且溫熱的米汁。

  她們一進村就找喬治:「喬治,你們村裡還有餓到像你早先那樣的人嗎?告訴他們,先被急著吃東西,先喝這個,這個好消化。」

  姑娘們是擔心麻風村的村民們餓狠了,見到東西就往嘴裡塞,所以特地又送了事先熬好的米汁。

  喬治感動不已,抱著姐妹花送來的罐子,淚水刷刷地直往罐子裡落。其他村民看見了,趕緊把罐子從喬治懷裡接過去,免得罐子裡都變成鹹米汁。

  甜水鎮來的其他人卻都很害怕麻風村,把兩輪車停在村外,就都搶著先回去了,連車子都留下不要了。

  只有那對姐妹花進了麻風村,不止不害怕這裡的村民,還幫助他們把鹹肉和香腸掛在屋檐下,果蔬一項項地分開保存,能夠下蛋的母雞用籬笆圈起來。

  穿著灰袍的麻風村民忍不住問:「小姐們,你們……你們怎麼不怕我們?」

  兩個小姐妹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伯爵夫人都不怕,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這時,村長在羅蘭一行人的陪伴下出來,看到了甜水鎮送來的這些琳琅滿目的東西。

  日瓦戈醫生在他們身邊不斷地給出他的醫囑:「……盡量每人每周能吃上一到兩枚雞蛋,年紀大的人要多吃些奶酪,否則容易缺鈣,腿腳不利落……」

  村長拄著手杖,冷眼看看在一旁安靜站著的羅蘭和安德烈。

  「夫人,您這是又何必呢?」

  這位老村長淡然開口:「您是這裡的領主夫人,掌握生殺大權。您吩咐下來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只能做什麼,您又何必如此?」

  安德烈公爵在一旁郁悶,心想:您剛才可不是這麼表態的。

  強扭的瓜不甜——這是人人都懂得的道理。而制造燧發槍和相關的配件彈藥,是極其精密的工作,還有一定的危險性。麻風村的人如果心裡抵觸,他們就一定干不好,干不好還是小事,如果將相關的秘密泄露出去,會後患無窮。

  羅蘭神色不變,溫和地笑笑,只管看著姐妹花分發糧食,也不回答。

  直到所有的東西都分發完畢了,羅蘭便命希刺克厲夫和日瓦戈醫生先送姐妹花回甜水鎮去,她自己和安德烈留下,陪老村長說話。

  這時,天色已經略晚,日頭西斜,照著村後唯一一片空曠地上。附近的小河流水潺潺,十分幽靜。

  「夫人,有話您就說吧。」

  麻風村的老村長,從亞麻布縫中露出的那一對眼始終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羅蘭,似乎有點急切,想看她葫蘆裡究竟賣著什麼藥。

  「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們幫助我,幫助甜水鎮,幫助甜水鎮上的人,保衛家園。」

  羅蘭深知「談判」的真諦,談判可不止是上價值、說空話,而是需要給一些實實在在的好處,然後盡量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在這之後,才是雙方討價還價,達成一個都能接受的價碼。

  「幫助甜水鎮呀……」

  即便用亞麻布包住了整張面孔,羅蘭也能感覺到這位老村長深感震動。

  「是的。我明白,在這之前,你們吃過不少苦頭。連你們的親人似乎都放棄了你們,忘記了你們……」

  羅蘭莊重地開口。

  「這是出於對於疾病的恐懼。人性是軟弱的,懼怕之心人人都有。」

  「但是,上帝賜予了我們治療疾病的醫術,也就賜予了我們面對疾病的勇氣。有新來的大夫在,人們對這村裡的恐懼會漸漸褪去。他們會更願意支持你們的生活,畢竟你們是與他們血脈相連的親人……」

  「而這些親人也需要你們的幫助。」

  羅蘭果斷把上次紅衣主教在甜水鎮時發生的事一一都說了。

  「這是一個火器正在普及的時代。」她告訴默默聆聽的老村長。

  「國王麾下已經建起了一支火~槍隊,隊中的火~槍手平時或許用劍,在與強敵交鋒的時候他們都會舉起手中的火~槍。」

  「有了這種武器,以前的防御手段,堅固的城牆,堅硬的鎧甲,所向披靡的劍士……就都不堪一擊了。」

  「我也是幾天前才意識到的這一點。甜水鎮要能保護自己,伯爵領上的人民要能過上安穩日子,就必須擁有這種武器。」

  「我可以對天主發誓,擁有這武器的目的,並不在於使用,而是在震懾。」

  「但如果這片領地上根本沒有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那麼我們在外來的強盜、襲擊者面前,就像是躺在案板上的魚,別人想要刮鱗就刮鱗,想要去骨就去骨。」

  「上帝告誡我們,不要妄殺,但從來沒有教誨我們逆來順受,放棄保護自己啊。」

  這時羅蘭看看村長的眼神,見他垂首望著眼前的河水,默默不語,知道對方已經有些心動。

  「我知道,在這裡建這座工坊是有些為難你們,畢竟它需要極其高超的技藝、責任感與匠心……」羅蘭開始了激將。

  村長頓時直起腰,揚起下巴,想必是胸中傲氣油然而生。

  「……它也確實有一定危險性。甚至會有外人、想要盜取這份技術的人,會覬覦這座作坊。」

  「所以我們只會把這件事,交給我們認為是最可靠、最值得依賴的自己人——我們的親人。」

  安德烈公爵在昏暗的光線之中,抬手就給羅蘭點了個贊——激將能激到這份兒上,真是沒誰了。

  「許給你們的報酬,不僅僅是付給你們的勞動報償,更是在表達我們的感激之情。它是在肯定你們的付出對我們有巨大的價值。」

  「可如果你們都不願意接受,我也不打算強求,畢竟我們確曾虧待過你們,而這事也確實危險……」

  羅蘭一邊說,一邊緩緩地轉過身,作勢准備離去。

  「等一等。」

  村長果斷喊住了她。

  這位的態度,和早先安德烈公爵開口的時候已經截然不同。

  「這件事,我一人哪裡做得了主,理應由大家一起來做決定。」

  村長叫人點起了火把,把全村都交到了村中心的大樹下。村長請羅蘭站在村中心,一五一十地把她提供給麻風村的這項建議說給所有人知道。

  羅蘭也請安德烈公爵開口,大致介紹了燧發槍的生產工藝,生產過程中的危險也都一一提示了,毫無隱瞞與保留——如果現在不說清楚,等到村民們答應了,以後再補充說明,反而不美。

  人們面面相覷,不少人心思活絡,卻遲遲沒有辦法做出決定。

  這時喬治站出來說了句話:「各位,今天在鎮上,是上帝把伯爵夫人、聖人和大夫送到我身邊的。」

  「我想,這也是上帝想要讓我們幫一幫伯爵夫人,和甜水鎮的人。」

  「是這個道理!」老村長也緩緩地點頭。

  喬治又誠摯地說:「村裡我是最年輕的後生。但我每天除了出門捕獵,做些簡單的木工、幫鐵匠拉拉風箱之外,我幾乎做不了什麼。」

  「我每天都覺得自己好沒用……」

  村人默然不語——他們是被社會放棄了的人,早就抱著「沒用」的念頭,能不打擾他人,順順利利地活下去,就已經是他們的夢想了。

  可是現在聽了喬治的話,人們心中確實生出空虛——他們明明,是可以做點兒什麼的。

  喬治激動了,開始哽咽:「我很怕,我在這裡一直這麼活下去,活到七老八十的時候,外頭的人說起我……那個沒有用的麻風老頭兒……」

  聞言,一直站在羅蘭身後的老村長頓時長長嘆出一口氣。

  ——這種心情,不難體會。

  就在村裡的九十二個人議論紛紛,眼看就要答應羅蘭的請求,村長突然在羅蘭身後發話:

  「伯爵夫人,請您回過頭,看我一眼。」

  「告訴我,您真的願意信任我們,要把這件事交到我們手上嗎?」

  安德烈的動作比羅蘭快,先一步扭頭,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也多虧安德烈比她快,讓羅蘭有了一點心理准備。

  她知道她轉過身的時候,會看到一張非常非常恐怖的臉。

  但是,那張臉還是略出乎羅蘭的想像,比喬治的恐怖一百倍,簡直已經失去了人的形態,而近乎於一張魔鬼的面孔——難怪村長要把他的臉用亞麻布密密地包起來。

  然而羅蘭望著村長那張凹凸不平的臉,幾乎要落下淚來。

  「請原諒我的失態——」羅蘭顫聲解釋。

  「我說過,每個人都是軟弱的,是懼怕疾病的。但如果……如果會治療麻風的大夫能早一點到這裡來,您絕不會是今天這副模樣。」

  「是的——」

  想起今天早些時候日瓦戈醫生三下五除二就把大伙兒的病症都說明了,人們既看到希望,也深感遺憾。

  如果,如果在當年,也能有那樣的大夫到甜水鎮來……

  在這片刻,羅蘭已經把心態完全調整過來了。

  她的切身經歷就已在表明:在這紛紛擾擾的一個又一個位面裡,外表與皮囊都是虛擬的,只有心是真的。如果她想以真誠打動觀眾和位面裡的人物,就必須拋開一切「外表」對自己的影響,追尋內心的真實感受。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走上前,來到頂著一張可怖怪臉的村長面前,柔聲說:「我確實……確實相信您,相信這村子裡受盡了那麼多苦難的人。」

  然後她張開雙臂,給了村長一個真切的擁抱。

  她沒能看到的是,老村長近乎變形的眼眶裡,瞬間飆出點點淚花。


第163章 三劍客位面37

  最終羅蘭和麻風村的村人們共同拍板,決定將這個隱秘的小村作為秘密基地,生產燧發槍和相關配套產品。

  事後證明,這個決定英明無比。

  一來是因為麻風村的村民之中,原本就有好幾名工匠。他們被驅趕到這個遠離甜水鎮的荒村裡來的時候,卻並沒有將手藝丟下。

  為了能讓他們在這裡的日子過得再好些,他們甚至自己動手,將原本廢棄的荒村改建得有模有樣。他們因此將技藝打磨得更精湛,也將手藝教授給了那些原本不是工匠的患者。

  二來是因為這麻風村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好了,遠離塵囂,深深地掩藏在山麓裡,極難被發覺。

  即便有外來者偶然闖入,他們只要一見到這裡的人都穿著灰色的袍子,戴著紅帽子,頓時全嚇跑,並且終身不敢再靠近這裡半步。

  生產燧發槍所需要的原料,由彼得潘從不同地方采買而來。

  這些東西看起來都只是很普通的商品:鐵礦石、煤炭、硝石、精制木炭粉……每一次送到都只有一種,單只看這些貨物,完全想不到它們能做什麼。

  外來送貨的伙計通常只把東西送到甜水鎮。由甜水鎮上的人和各種生活物資一起,送到麻風村附近的一個指定地點。等到甜水鎮上的人離開,麻風村的村民們才會出來,把東西取走——雙方已經漸漸形成了默契。

  這些物資在麻風村外修建的工坊裡經過加工、精煉、鑄造與組裝,就能成為威力強悍的武器。

  安德烈公爵是作坊的總設計師和技術主管,他親自「設計」了完整的工藝流程,制定了各項工序。

  期間保爾·柯察金也來麻風村看過,提出了一些流程上的建議,並且設計了幾張「車床」和一個「鍋爐」,以幫助村民們減輕勞動強度。

  當然,各項安全措施是整個作坊最重要的「原則」,任何人都必須遵守。

  作坊建成以來,只發生過一次特別嚴重的安全生產事故——而且是安德烈公爵在為人們「反向」演示不重視安全的危害時發生的。

  當時安德烈公爵為了模擬搬運彈藥時的魯莽行為,隨手將一罐事先混合好的粉末往面前的鐵砧板上重重一摔——

  頓時,火光迸現,在十幾步以外圍觀的人們只覺得眼前一亮,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用來盛放「危險品」的罐子被炸得粉碎,碎末飛濺到十步開外。

  安德烈公爵原本站著的地方騰起一片濃重的煙霧,將他的身影完全湮沒。旁人被硝煙嗆得涕淚直流,什麼也看不見。

  等到他們緩過神來,只見硝煙散去,安德烈公爵原先站著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甚至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整個村子的人都嚇傻了:安德烈大人竟然被炸得屍骨無存了?

  他們這該怎麼向伯爵夫人交代啊!

  好在沒讓他們擔心太久,片刻後,安德烈公爵就伸手按著帽子,從村子旁的那條河邊向作坊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說:「好險,好險……」

  「看見了嗎?這就是不遵守安全規程的危害!幸好剛才我跑得快!」

  麻風村的人看看發生爆炸的位置,再看看安德烈一路小跑回來的架勢,人人心裡都在想:您這也跑得太快了吧!

  安德烈腦後有汗:他剛才哪裡是「跑得快」?

  他是見勢不妙趕緊下線,於是躲過了這場「安全生產事故」。然後他又將上線地點微調,將上線的位置改在了小河邊的無人處,然後趕緊跑回來。

  過程雖然曲折,但效果是非常好的。

  見識了這場「事故」之後,所有麻風村的村民們都對於工作的危險性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認識。

  他們都是從麻風病這種「來自惡魔」的疾病之下僥幸生還的人,對於生命都格外珍視,誰也不敢把「安全守則」不當回事。

  麻風村的秘密作坊就這樣建了起來。

  漸漸地,甜水鎮的人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麻風村那裡好像漸漸闊起來了。

  以前麻風村的生活完全依靠甜水鎮。病症剛起的那幾年,鎮上的人惦記著他們的親友,總是主動把糧食送到村裡去。

  但是日久情疏,隨著老一輩故去,年輕人漸漸忘記了他們那些「可憐的親戚」,鎮上也漸漸把麻風村看成了負擔。食物有時送有時不送,甚至要麻風村的人冒險到甜水鎮上來「提醒」,鎮上才會不情不願地送點東西去,還時不時地以「飢荒」為借口,讓麻風村的人「自己想辦法」。

  喬治跑了一趟甜水鎮之後,伯爵夫人自己掏錢,從鎮上買了些物資支援麻風村。但鎮上的人心中有數:以後這筆開支肯定還是會平攤到他們頭上來的。

  誰知一個月之後,麻風村的人拜托日瓦戈醫生幫他們傳遞消息給商戶們,開始在甜水鎮上采購生活必需品了。

  他們除了買糧食、鹽,一些必要的藥品之外,竟然還買了香料、布匹、花邊、剪子、針線……全部按價付款,甚至所有送貨去麻風村外的店主,都拿到了一成的「跑腿費」。

  連麻風村都闊起來了!——甜水鎮人目瞪口呆。

  但只要有錢拿,這些店主都是樂意的。

  甜水鎮的鎮長對麻風村起了疑心,時常在羅蘭耳邊提起。

  「夫人,您說,這麻風村的人手頭突然多了這些錢,他們是不是在做一些不法的勾當?」

  羅蘭板起了臉,說:「近幾天來,一直是安德烈大人和那些村民之間有往來。」

  「安德烈大人?」

  鎮長嚇了一大跳,趕緊改換了嘴臉。

  「夫人……我,我說錯了。」

  「安德烈大人宅心仁厚,一定是看不下去那村裡的人孤苦伶仃,支援他們一點兒也是好的。只是……大人是不是太慷慨了一些?」

  這些給麻風村的錢,如果能給到鎮子裡,該有多好呀!

  羅蘭只好正色提醒鎮長:「您難道忘記了安德烈大人的身份?他想要做什麼,難道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測的?」

  鎮長頓時啞了,心想:安德烈大人是國王的密探,那麼他為麻風村的人花錢,也一定是奉了王命花錢。

  沒准是國王陛下不滿於甜水鎮以前對麻風村的忽視,派安德烈大人給出的警告。

  「我明白了,伯爵夫人!」

  鎮長肅然向羅蘭行禮,對伯爵夫人的「提醒」暗暗感激。

  從此以後,鎮長對麻風村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不僅親自帶人往麻風村送去物資,還特地來到村外,聲情並茂地說了一大段致歉的話。

  可是一見到村口的方向出現了兩個穿灰袍戴紅帽的人,鎮長頓時抱頭鼠竄,片刻也不敢停留。

  羅蘭聽說這事之後,也忍俊不禁,給鎮長送去一句評價:「葉公好龍……嗐,這該叫葉公道歉!」

  鎮長:……葉公是誰?

  除卻麻風村的秘密作坊以外,甜水鎮和領地上的其他地方也在發展。

  甜水鎮成了香料的集散地。不少原本需要萬裡迢迢從海外運來的香料,竟然在這裡出現了,而且品質不凡。

  好些專門跑海運,采購香料的商人慕名而來,在鎮上采購香料,甜水鎮的鎮中心廣場儼然成了一個小小的香料交易市場。

  甜水鎮上原本是織戶的家庭,也已經完成了對織機和紡織技術的改造。他們從法國東部廣闊的牧場采購廉價的羊毛,紡成毛線,然後加入從北方進口的棉線,混紡成為「嗶嘰」。

  織戶們織出的新織料輕薄柔軟,表面光亮,容易著色,而且結實程度比以前的羊毛面料要高出不少。

  奧涅金兌現了他的諾言,高價收購了這種新的嗶嘰,而且把他全身上下的行頭全都換成了新面料的。這個家伙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只神氣活現的孔雀,在鎮中心晃來晃去。

  也虧得他是個活的「衣服架子」、時尚達人,帥到爆炸的美男子。外地趕來甜水鎮的客商見到他這只「花孔雀」,頓時感到眼前一亮,恨不得伸手去摸摸他的鬥篷,拽拽他的袍子。

  「嗶嘰」馬上就被推銷出去了。

  織戶們嘗到了甜頭,紛紛把「財富密碼」教給他們在臨鎮的親友——於是,改進織機的風頭迅速從甜水鎮延伸到了鄰近的鎮子,就像香料種植也迅速推廣出去一樣。

  保爾則帶著他的工程隊,馬不停蹄地修建供外來者臨時住宿的旅店。

  這些旅店原本是想修給前來「甜水鎮」朝聖的外來者的,誰知新修出來的先給外地來的客商占滿了。

  他們大多駕著馬車,經過崎嶇不平的道路,把甜水鎮需要的貨物送到這裡來,在廣場上交易,然後采購甜水鎮和周邊地區的各項出產,交易都完成之後,就享受一下那間著名餐廳的美食,見識一下當地的「新式住宅」。

  羅蘭見到她的領地車馬繁忙的景像,有一點高興不起來。

  要想富,先修路——甜水鎮的交通問題,到底還是制約發展的一項瓶頸。

  她倒是完全不知道,每天她和保爾等人一起勘察鎮子周圍的環境,規劃那些更大的「基建工程」的時候,總有一對昏花的老眼躲在暗處,向她投去憎惡的眼光。

  「伯爵大人,德·拉費爾伯爵大人,您怎麼就不回到您的領地上來?」

  「再這樣下去,您的領地就快要被魔鬼給占領了。」

  「伯爵夫人就是魔鬼,鎮長是她的走狗!」

  「上帝啊,讓伯爵大人,這片領地的真正主人,趕緊回來吧!」

  本堂神甫弗勞倫時時都能聽見癟著嘴的布朗太太這般在教堂裡禱告。

  弗勞倫:……就很無語。


第164章 三劍客位面38

  德·拉費爾伯爵,也就是化名「阿托斯」的火~槍手,在巴黎的日子過得十分悠閑。

  他一進入國王的火~槍隊,就得到了德·特雷維爾先生的賞識,並且結交了兩個非常要好的朋友,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

  他們一起在巴黎與人尋釁、鬥劍、喝酒、品評女人……

  阿托斯幾乎完全從過去那樁,足以毀滅他名譽的「醜聞」中擺脫出來。

  只是午夜夢回,他還是會從夢中驚醒,他還是會夢見那張美艷絕倫的臉。那張臉曾經把他迷得神魂顛倒,但是也曾經在他手下變得猙獰無比,凄慘至極地死去。

  「她已經死了,別再想她了。」

  阿托斯告訴自己,「死人有什麼好想的。」

  他會想像她被吊在樹上,死在人跡不至的深林裡。那裡有數不盡的野獸,還有食腐的禿鷲。她就算擁有再美好的容顏,最後也必然會化為一攤枯骨。

  阿托斯自認為不會有負罪感,因為他認定了她是個女犯人。

  ——她肩膀上烙印了一朵百合花,這是她曾經接受審判與刑罰的證明。

  一個女犯人,竟然還敢肖想嫁給貴族,嫁給領地上的領主?

  阿托斯搖搖頭:到底是他一時軟弱,貪戀浪漫和詩意,被美色所迷惑,竟然娶了她。

  可是她確實是美的,而且極其聰明。

  阿托斯不無遺憾地認定:在成為伯爵夫人之後,她無論是外表還是氣質,言談舉止,一言一行,都完全配得上伯爵夫人的稱號。

  如果當年她不曾從馬上摔下來,自己從不曾發現她肩膀上的烙印——他現在應該還和她生活在一起,日子過得很開心吧?

  每當阿托斯想到這裡,就會伸手去抓盛滿葡萄酒的酒瓶,把自己灌到爛醉,這樣就可以忘記她,忘記過去那些快活的日子。

  自己還是愛她的……

  醉得迷迷糊糊的阿托斯會這樣想。

  可一旦醒來,阿托斯卻只會為德·拉費爾這個姓氏的清白無暇而感到慶幸。

  這段時間裡,由於紅衣主教黎舍留不在,巴黎風平浪靜。既不存在紅衣主教與王太後相爭,也不存在紅衣主教與王後相爭。

  大家的日子都很好過。

  誰知黎舍留遇刺的消息像晴天霹靂一樣傳來。

  國王大驚失色,寢食難安。

  王太後則百般狡辯,試圖撇清。

  但誰讓她先行「矯詔」,宣布首相革職的?

  好在黎舍留安然無恙的消息又隨後送到。

  按照他那睚眥必報的個性,人人都能預見,首相回歸巴黎之時,就是一場暴風驟雨來臨之時。黎舍留必然會對他的政敵們發起閃電般的攻擊,並且杜絕任何他們東山再起的機會。

  一時間,黎舍留的政敵們瑟瑟發抖,人人自危。

  法國的紅衣主教,出門巡視教區,竟然也能把握機會鏟除政敵,這在政壇上也是沒誰了。

  但是阿托斯聽說這消息之後,唯一關心的就只有紅衣主教遇刺的地點——甜水鎮。

  這不就是他莊園附近的鎮子?

  紅衣主教是在他莊園附近被人行刺的?還是一大群刺客與暴徒?還使用了火繩槍砰砰砰砰?

  阿托斯不免擔心不已——鎮上的人有沒有受傷,人心可還穩定,稅收還能不能收上來……紅衣主教對於當地領主缺席這事,有沒有任何意見?

  他給老管家約翰寄信。沒幾天,回信就寄到了,但信上絲毫不提上次行刺的事,約翰只寫了和以前一模一樣的官樣文章:「來信收訖,諸事皆安,請大人勿念。」

  阿托斯尋思他是不是該回自己的領地去看一看,於是去找德·特雷維爾先生請假。

  德·特雷維爾先生爽快地准了阿托斯的假,卻說:「紅衣主教大人提到了您,他似乎對您很賞識。你要是不急著休假,我倒是可以把你引薦給他。」

  阿托斯婉言謝絕了,只說自己是國王陛下的火~槍手,倒是不便結交首相。

  這樣的態度令德·特雷維爾先生很滿意,他本就擔心黎舍留「挖牆腳」,把阿托斯這樣高貴優雅的強者給挖到紅衣主教麾下。

  阿托斯告別火~槍隊隊長之後,一邊思考這事,一邊匆匆趕回住所,吩咐自己的跟班收拾行李,准備回鄉。

  他剛開始以為紅衣主教是因為甜水鎮才聽說了他,著意結交他的。

  但是仔細一想,阿托斯頓時覺得背上冷汗微冒——阿托斯就是德·拉費爾伯爵,是甜水鎮所在領地的領主,這件事全巴黎都沒有人知道啊!

  紅衣主教究竟是怎樣知道的?

  一天後,阿托斯沒能從巴黎走成。

  他和紅衣主教麾下一名叫做朱薩克的劍客決鬥,鬥了個兩敗俱傷。對方中了兩劍,阿托斯也受了重傷——沒辦法,只能留在巴黎,老老實實等傷養好了再說。

  阿托斯的事更加坐實了紅衣主教「氣量小」、「睚眥必報」一類的傳言。

  殊不知黎舍留聽到消息,在自己的寓所裡笑望著蹲在手邊的大橘,說:「這樣可以給她再爭取一點時間,你說,對不對?」

  巴黎的事羅蘭完全不知道,畢竟這個位面裡幾乎完全沒有即時通訊設備,連報紙一列的新聞傳播工具,在巴黎之外也極其少見。

  她和她領地上的人們正熱火朝天地張羅著修路。

  他們正在修建的道路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名字——「朝聖」之路。

  這一定程度上也要拜黎舍留之賜。法國的紅衣主教致信羅馬教廷,詳述了他在甜水鎮親眼所見的「顯聖」。

  羅馬教廷很爽快地回復黎舍留,正式封希刺克厲夫為「聖人」——「聖希刺克厲夫」。

  消息在法國各個教區傳開,連鄰近的國家如比利時、西班牙都聽說了。

  聽說法國的小鎮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活著的「聖人」,無數虔誠信仰上帝的普通人紛紛上路,趕來甜水鎮,要拜見希刺克厲夫。

  希刺克厲夫現在也終於鍛煉得臉皮厚了一點,見到信眾會伸出手去「賜福」,並勉勵兩句。

  日瓦戈醫生終日陪伴在希刺克厲夫身邊——因為總有些虔誠的天主教徒會因為自身的病痛來找希刺克厲夫求助。

  這可是醫學生發揮專業特長的大好時機。

  再加上日瓦戈進入位面不久,藥物「儲備」比較豐富,果然被他「妙手回春」,接連治好了好幾個前來朝聖的百姓。

  等到這些人回去,自然是大加宣揚,把甜水鎮和希刺克厲夫吹得神乎其神。他們的宣傳給這裡剛剛打響的名氣添磚加瓦,甜水鎮作為新的「聖地」,儼然成為人們趨之若鶩的所在。

  「朝聖者」給甜水鎮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保爾他們一天到晚都在蓋房子,可是蓋房子的速度還是趕不上人潮湧來的速度。

  不少朝聖者選擇在甜水鎮周邊露宿,給甜水鎮造成了一定的環境壓力。羅蘭不得不再安排專人,搭建臨時設施,幫助解決朝聖者的吃喝拉撒睡。

  道路也給甜水鎮帶來了很多局限。

  由於甜水鎮湧進了大量的朝聖者,擠占了原本就不寬裕的貨物運輸空間。貨物販運就更緩慢了。

  而鎮上的人需要更多從外地運進糧食和食材,否則他們自己也會缺少足夠的口糧。

  羅蘭和保爾等人則大感無奈——他們已經把道路擴建的工程一一都規劃好了,眼下就缺人手,暫時還沒辦法動手修路。

  誰知這個問題,被希刺克厲夫一句話給解決了。

  希刺克厲夫在某天給朝聖者們賜福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我很榮幸,有這些道路把你們帶到我的身邊來接受天主的賜福……」

  他最近說這些話已經能做到絲毫不會臉紅了。

  「如果這些道路能再寬廣一些就好了——」

  朝聖者被希刺克厲夫的態度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們一起向希刺克厲夫伸出手臂,同時:「只要是聖人的意志,我們都願意遵循。聖人,您是希望由我們來幫著修路嗎?」

  希刺克厲夫雖然最近一直在努力扮演「聖人」的角色,但他內裡一直有一顆腳踏實地的心。聽見朝聖者們的表態,他頓時把這消息遞給了羅蘭:

  「米萊迪,我們為什麼不讓朝聖者來幫助修路呢?本就是方便人們往來交通的大事好事。」

  羅蘭倒沒有將這事情看得那麼簡單。

  「能把大家的力量都利用起來,的確是一件好事。只不過修路的工程比較復雜,也需要一定的技能。朝聖者在甜水鎮附近只逗留很短的一段時間,剛剛賦予他們新的技能,一轉臉,人又都回鄉了。」

  「我是擔心,這樣我們的人投入的精力和資源可能比原來還要多。」

  希刺克厲夫點點頭,表示能理解羅蘭的顧慮。

  「但是您以前也說過的,米萊迪,我們進入位面的人不擅長搬磚,但是這修路……我們最缺的就是搬磚的人啊!」

  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是的,希刺克厲夫的「封聖」給甜水鎮帶來了大量虔誠的普通人。這些人只要有序地組織起來,就能提供源源不斷的勞動力。

  羅蘭思考了一會兒,果斷地點了頭。

  於是甜水鎮上的幾個「骨干」又開了一次會,決定了若干重要議題,重新分配了任務——水陸兩條「朝聖之路」的修建計劃至此開始。

  從第二天開始,希刺克厲夫見到前來祈福的普通人,嘴裡也換了說辭:

  「上帝把你帶到這裡是有原因的。」

  「你是上帝挑選之人。」

  「甜水鎮需要你,上帝需要你……」

  朝聖者至此已經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似乎已經見到了天堂的影子。

  他們虔誠地問:「聖人啊,上帝需要我們做什麼?」

  希刺克厲夫微微一笑,面色莊嚴,輕輕吐出兩個字:

  「搬磚——」


第165章 三劍客位面39

  盧克·蒙彼埃跟隨父母,走了很長的路,終於來到了距離甜水鎮最近的一個鎮子上。

  他們是和一個「朝聖團」一起行動的。父母說,出門在外,這樣會安全一點。

  這年頭,走在道上並不安全,要麼得提防剪徑奪財的大盜,要麼得防備樹叢中冷不丁躥出的野狼野狗。

  盧克心想:他和父母都沒有什麼錢,強盜是肯定不怕的,至於野狼野狗麼……他還是緊緊跟著「朝聖團」,不要掉隊的好。

  在離開家之前,盧克對於「朝聖」這回事,完全沒有概念。

  但他很高興有機會能夠離開家。

  他長到九歲了,還從未有機會離家十法裡開外。甚至跑到樹林裡去撿松果、采蘑菇和樹莓,父母也要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走得太遠。

  按照爸爸的說法,只要離開家十法裡以上,就很難再找到回家的路——到處都是向遠方蔓延的黑色森林,道路不知通向哪裡。盧克不會寫字,更加不會拼寫自家村莊的名字,他可能都不知道該怎麼問路。

  跟隨村裡的朝聖團一起出行,可能是唯一能夠確保他們能安全返回家中的方法。

  至於為什麼要去「朝聖」——包括盧克在內,人人都認為,甜水鎮是一個非常神奇的地方。

  「聖人」的聖跡早已傳遍四方,盧克自己不止一次地聽過本地的牧師歌頌「聖希刺克厲夫」的偉績。

  雖然每次牧師講的細節都不大一樣,但是人們每一次都聽得津津有味:聖希刺克厲夫就這麼憑空消失,然後又憑空出現……上帝賦予了他不死的生命,由他來保護虔誠的人民。

  但真正吸引很多人去朝聖的,不是希刺克厲夫的「隱身術」——盧克總是認為聖人這不是什麼「死而復生」,純粹就是「隱身術」。

  朝聖最吸引人的,是人們能得到聖人的庇佑,已有的病症多半能夠求得良藥。就算是沒病的,朝聖回來,也能「得到上帝的庇佑」,從此沒病沒災。

  說實話這盧克是不大相信的,他見過太多人年紀輕輕就「進天堂」去了。他的一個哥哥,一個小弟弟,都是這樣。他覺得自己以後多半也會這樣。

  說真話,要活到爸爸媽媽的那個年紀……挺難的。

  但現在他們這一行人總算是平平安安地來到甜水鎮附近,按照其他人的說法,只要再走一天,他們就能抵達甜水鎮,見到「聖希刺克厲夫」了。

  「各位,趁你們還沒到甜水鎮,趕緊提醒你們一聲。」

  有個穿著法袍的教士把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朝聖團」全部聚在一起。

  「甜水鎮可不比咱們小地方,那裡的規矩特別大。」

  盧克頓時感覺身邊的人們都是一陣緊張。

  但是人們都在硬撐:「聖人駐地,規矩當然大。」

  「沒關系我們會守規矩。」

  「保證!」

  教士四下裡張望一圈:「有識字的沒有?」

  五六個朝聖團裡,竟然只有一個男人是識字的。那教士就給了他一本小冊子,讓他讀給所有人聽,如還有不懂,他回頭再來解釋。

  盧克留神盯著那本小冊子,只聽那個男人逐字逐字地讀:「朝聖者衛生需知……」

  盧克和他的父母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朝聖」的規矩,竟然是要「講衛生」,吃東西之前要先洗手,有條件的話盡量換洗衣物,不得隨地方便,必須要去指定地點,而且要洗手……

  所有人聽了之後都哀嘆:「果然,規矩真大!」

  但盧克看看自己,覺得既然是去見聖人,自然得收拾得干淨一點兒。他低頭望望自己又黑又髒的雙手,再看看遠處正送上來的食物,忍不住用力將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敢伸手去抓提供給朝聖者的飲食……

  第二天,盧克和他的父母到了甜水鎮。

  他們暈頭轉向,必經從未看見過這樣規模的城鎮:這裡的教堂鐘樓直衝天際,鎮上整齊坐落著一排又一排的房屋,式樣都是他們在家鄉從未看見過的。

  在這裡的街道上,他們見到了平生所見過人數最多的人群……他們被告知這裡不僅僅是一個「聖地」,也是一個繁盛的商品集散地。

  盧克的父母一左一右,緊緊牽著盧克,生怕他走丟。

  「帶著兒童的朝聖者嗎?請往這邊來。」

  有人看見了他們,立即把盧克一家人叫到一邊,發給他們每人一個徽章,讓父母和盧克都佩戴在身上。

  「如果有人口走失,就只要到教堂下面的『失娃招領處』等待。附近的工作人員自然會把獨自一人的兒童送到那裡。」

  「這是獨特的徽章,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會有人冒領你們的孩子。」

  盧克抬頭看看,爸爸媽媽果然都松了一口氣。

  帶孩子的朝聖者也有好處,可以通過「優先渠道」見到聖人。

  盧克感覺自己沒有等很久,就和父母一道,被帶到了希刺克厲夫的面前。

  希刺克厲夫見到盧克特地換上了事先洗干淨的衣服,頓時點頭贊揚:「孩子,保持在這裡學到的衛生習慣,你會因此終身受益。」

  他從身邊拿出一塊事先漆成黑色的小木板,木板上貼著一排怪模怪樣的符號。希刺克厲夫把這塊小木板送給了盧克,勉勵他:「這上面是字母表,相信你能找到一個認識字的人,鄉村牧師也好,大戶人家的管家也好,向他請教拼寫。」

  「等到你認識到了足夠多的詞,你就能讀書。」

  「這將改變你的一生。」

  希刺克厲夫揉揉盧克的腦袋:「去吧,上帝會保佑你。」

  接著,盧克和他的父母就從聖人面前被帶離。因為還有很多人排在他們後面,等著要去見希刺克厲夫。

  緊接著,他們一家人被帶到一個面色和藹,戴著眼鏡的男人面前。

  那個男人只是掃了一眼,就說了一句:「驅蟲,大人小孩都要。」

  然後那個男人又問了他們一些問題,他們就又被帶走了。這時有人遞給盧克的媽媽一布袋的草藥,吩咐他們回家之後煮來喝。

  盧克的媽媽激動地把小布袋藏在衣服裡——他們一路上聽了不少關於這個小布袋的傳說,據說很多人朝聖回去之後變得更加健康,都是靠了這個小布袋。

  一家人暈頭轉向地從朝聖之所出來,頓時茫然——他們的朝聖之旅太順利了,以至於結束得太快,一家人都很空虛。

  對,就是「空虛」。

  盧克心想,他還沒有看聖人表演「隱身術」,怎麼就都結束了?

  這時他舉起了抱在手中的小黑板,伸手去撫摸貼在上面的字母表——這些的觸感都很真實,證明他今天經歷過的這些,都不是夢。

  而盧克的父母則左顧右盼,似乎在找尋和他們一起過來的「朝聖團」。

  「怎麼樣,回鄉的路費湊夠了嗎?」一個穿著新潮服飾,眉花眼笑的年輕人,衝著一家三口問道。

  盧克的父母眼前一亮,連忙趕上去詢問。

  「本地需要修築朝聖之路,留下來工作三天,支付給你全部回程的旅費作為工錢。工地管吃管喝,怎麼樣,干不干?」

  盧克的父母怎會不肯?

  「我們早就聽說了,只要幫著修路就可以回鄉。」

  他們出發的時候就只帶了半程的路費,一直懸著心。

  此刻,盧克的爸爸眉花眼笑,而媽媽則伸手拍著胸口,似乎在慶幸剛才走得慢了一點,總算沒有錯過「組織」。

  「請這邊來!」年輕人給他們指點了方向,讓他們去工地報到。

  盧克的父母去工地報到之後,把盧克留在了兒童寄放處,有專人照顧。

  但盧克已經九歲,這個年紀的孩子,在他們村裡已經不能算是「兒童」了,有時甚至能當個青壯。所以盧克玩了一會兒小黑板,就覺得十分無聊,趁工作人員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他找到了他的爸爸媽媽——爸爸在推小推車,運送石塊,媽媽在幫忙用簸箕把碎石子裝載到小車上去。活計都很簡單。

  路邊還有另一撥人在休息。

  看起來這邊是有兩撥人,可以輪休。

  一個拄著鋤頭的中年男人,一邊休息一邊和身邊的人搭話。

  只聽他說:「你看咱們只是搭把手,干了這兩天活計,咱們就有路費回家。回頭這道路修成了,就有更多的人,能安安穩穩地到甜水鎮來朝聖。」

  「伯爵夫人說得很明白,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嘛!」

  這句口號簡單易懂,而且很具有煽動性。

  一時間人人振奮,大家全站了起來,說:「沒錯,咱們也歇得差不多了,大伙兒索性一鼓作氣把這一段的活都干完了,好去吃飯。」

  盧克雖然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鄉村男孩,聽了那句「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口號,也精神大振,放下了手中的小黑板,飛奔上前,大聲說:「我也來!」

  豈料,大人們是無可無不可,但很快有工作人員把這個九歲的孩子從修路的隊伍裡拖了出來:「我的小祖宗唉,伯爵夫人可是三令五申,絕對不能有童工的。」

  「你有這份心,不如去聽弗勞倫神甫教你們最基本的拼寫吧。」

  盧克被「當場抓獲」的時候,羅蘭就在工地附近。

  她面對煙塵滾滾的築路現場,心裡卻有些高興不起來。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推進。但是她手裡捏著一封信。

  這封信是召見德·拉費爾伯爵夫人,前往駐扎在亞眠的臨時宮廷,謁見王後,並等候任命。而信件的末尾署名是「奧地利的安娜」——這是法國王後的親筆書信。

  作者有話要說:

  「奧地利的安娜」是路易十三的王後,路易十四的母親。其實她的一生都和奧地利沒有什麼太大關系。被尊稱為奧地利的安娜,是因為她出身哈布斯堡家族,同時擁有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公主,以及奧地利女大公的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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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三劍客位面40

  羅蘭望著眼前煙塵滾滾的築路現場,在心裡計算甜水鎮和她整個領地的發展速度。

  她采納了希刺克厲夫的建議,發動前來甜水鎮「朝聖」的人們幫助修路。

  這道路的修建速度直接取決於她手下這支團隊的組織能力,以及希刺克厲夫每天能「接見」多少朝聖者。

  但這在22世紀來的小伙伴們面前都不是事兒。

  進入位面的人們之中,有不少曾經組織過大型活動,有些做過志願者。就算是沒有組織過,至少也參加過,一點就通。團隊對於如何統籌組織和安排朝聖活動都心中有數。

  希刺克厲夫每天至少能與一千名朝聖者見面。在羅蘭看來,只要周邊設施能漸漸跟上,這個數字很快就能提高到三千人。

  雖然每名朝聖者只提供兩到三天的勞力,但由於來自全法各地的朝聖者源源不斷地到來,甜水鎮相當於獲得了一支常駐本地的,規模在兩千到三千人左右的壯勞力隊伍。

  除了人數眾多之外,人們還熱情高漲,高喊著口號和聖人希刺克厲夫的名字,奮力搬磚。連甜水鎮的鎮長見了,都覺得他們這是在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

  參加築路的朝聖者,只要在此勞動三天,就能夠獲得足夠他們回鄉的路費——這對家境貧寒的朝聖者十分友好。

  但對於富裕的朝聖者,那些乘坐著馬車,或者騎著高頭駿馬,帶著一大群奴僕前呼後擁的朝聖者,他們來到甜水鎮,卻都哭著喊著請求希刺克厲夫允許他們幫忙築路,並且甘願奉上財帛,以換取他們親手摸一摸鋤頭和獨輪車的機會。

  這是因為,希刺克厲夫在他們面前,將「築路」的功效吹得神乎其神——搬磚可以蕩滌身心,淨化心靈。只要全身心地投入「築路」這一項活動,就能體會到全身放空的感覺,並能盡享一夜好眠——在夢中,或許能夠感知上帝。

  富人們聽了希刺克厲夫的說法,原本都有些將信將疑。他們之中大多四體不勤、日常算計、思慮眾多,與體力勞動無緣。現在猛地嘗試搬磚,自然是當場累癱,一夜安眠,煩惱皆忘。

  於是,「築路」的功效迅速在富人們之中傳開。

  他們不求獲得回家的路費,卻只求心中的片刻安寧。因此,無論希刺克厲夫怎樣拿喬婉拒,他們都苦苦祈求,好讓他們能在甜水鎮多住一兩晚,為這座神聖的小鎮努力搬磚。

  「聖人啊,在上帝面前,我們和其他人都是一樣的靈魂。」

  他們苦苦哀求希刺克厲夫,並且願意雙手奉上善款,資助貧窮的朝聖者返鄉,以換取參加築路的資格。

  有了這些善款,甜水鎮這座「朝聖中心」,基本上能夠做到收支平衡,有足夠的資金修築道路和各種設施,采買糧食和補給。

  羅蘭大致計算了一下速度,三個月,只要三個月,甜水鎮到附近最大城市的道路就能築成。

  再來三個月,水上「朝聖之路」的工程將完成第一階段。甜水鎮附近的那條河流的河道將被拓寬,引入上游來水,這段河道將能夠通航,並且一直通向北方的紡織重鎮和商業中心。

  再給她一年,在德·拉費爾伯爵的領地之內,各城鎮之間將建成四通八達的道路網。生產中心和商業中心將在領地內自然而然地重新分配。

  各地將各自建成香料中心、紡織中心、成衣中心……而甜水鎮,作為她的大本營,也將作為新技術、新觀念、新的生活方式的輸出地,成為這個地區的影響力中心。

  不僅僅影響整片領地,整個法國……或許,能影響整個位面。

  但是羅蘭需要暫時離開了。

  她記起黎舍留那天在向她告別的時候說的話。

  「夫人,這由不得您。」

  羅蘭長長吐出一口氣,心中無比留戀,一點兒也不想離開。

  她並不是不信任那些和她並肩奮鬥了多時的伙伴們,而是——

  如果能夠看著自己的領地一點一點地建設成心中描繪的樣子,那是何等的成就感。

  但她既然別無選擇,那麼就索性大大方方地啟程,並且把這次離開視作一個開辟新領域的機會。

  羅蘭當即召集了甜水鎮和伯爵莊園的所有「骨干」,宣布了她即將前往亞眠的消息。

  人們大多面露震驚,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緩過來。

  「我親愛的朋友們,這片土地上正熱火朝天的建設事業,我打算完全交給你們。」

  羅蘭柔聲說著,語氣裡都是不舍。

  「你們之中,有些人先來,有些人後到……但因為大家擁有相同的理念,所以才會都留在這裡。」

  「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們,相信你們在我離開的日子裡,也能將現在的事業繼續下去。」

  她已經將離開後的安排全想過一遍:她離開之後,領地上就無人能直接做主,但好在有希刺克厲夫和安德烈,他們兩人一個頂著「聖人」的名頭,另一個頂著「國王密探」的身份。

  有他們倆在,就能夠主持甜水鎮的大局。

  至於德·拉費爾伯爵和她,在不在當地其實都沒什麼關系。

  誰知人們只沉默了一小會兒,立即七嘴八舌地開口,熱火朝天地商量起來。

  羅蘭幾乎聽不清每個人都在說什麼,但在她看來,每個人都面露興奮,精神抖擻。

  羅蘭:……?這麼盼著我離開嗎?

  這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呀。

  大伙兒熱烈地商量了一陣,總算是推舉了一兩個代表把他們的心聲說出來。

  「米萊迪,我們也都覺得,憑你的才能,不應該僅僅局限在這片小小的領地上。」

  「你應該走出去,走得遠一點,把咱們的影響力拓展到整個法國去。」

  「你放心,就算你不在,這一兩年裡,我們也保證為你打造一片繁榮的領地。」

  「甜水鎮會是你最強大的後盾,宮廷裡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回來,到時候我們就有足夠的實力了,可以給他們好看——」

  連剛進位面時一直把自己當「多余人」的奧涅金都表了態:

  「米萊迪,等到我們在線時長都夠了,都升級成了貴族,我們就都跑去你那兒支持你。」

  依娜和戴這兩個最早進入位面的鐵杆粉絲則告訴羅蘭:「蘭蘭,我們要和你一起去。」

  「你要去的是法王的宮廷,我們手邊正好有不少產品是可以銷往宮廷的。」

  羅蘭頓時明了:「對!」

  這樣一來,她前往法國王廷就有了重要的意義,能夠成為領地之外的「先遣隊」。打通銷售渠道,拓寬渠道——這些任務就都肩負在她們身上。

  「而且我們身份也很合適。」依娜興奮地補充。

  依娜和戴名義上是羅蘭的兩個遠房表妹。羅蘭前往覲見王後,她倆完全可以作為女侍從從旁跟隨。

  很快大家就做出了集體決定:由羅蘭帶領一個「小分隊」出發,前往法國王廷,覲見王後。

  這個「小分隊」的人員包括露娜、依娜、戴和彼得潘。依娜和戴留在羅蘭身邊,彼得潘則負責四處奔走聯絡。

  另外還有米萊迪的兩個侍女,凱蒂和辛迪,也會一起跟著羅蘭出發。

  小分隊和甜水鎮之間,將保持每天一次的通信頻率,互相通報彼此之間的情況。

  羅蘭作為「小分隊」的首腦,可以自行決定小隊的行動,並對小隊的行動負責。

  而甜水鎮作為「基地」,平時實行集體決策,但是在緊急狀態下,將由幾個骨干組成「委員會」對所有人進行指揮。

  這樣一來,羅蘭基本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收拾行囊,准備出發了。

  她即將前往法王的「宮廷」,但卻不是去巴黎,而是前往亞眠。

  收拾行裝的時候依娜忍不住問她:「米萊迪,為什麼您得去亞眠呢?」

  羅蘭在收到信的當天,已經拜托彼得潘去打聽了。這個極其精明的小個子商人已經在甜水鎮到北方的各大城市建立了消息渠道,派虎克跑了一趟,很快就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具體原因是:英法兩國將聯姻。法王的妹妹瑪麗亞公主將嫁給英國國王查理一世。

  婚禮已經在巴黎聖母院舉行,只不過和瑪麗亞公主共同在聖壇前盟誓的,不是查理一世,而是代理人ヾ。

  儀式舉行之後,法國王廷按照習俗將瑪麗亞公主送往英法兩國邊境,由英國方面迎接公主完婚。負責送親與接親的雙方,法國這邊是路易十三的王後,奧地利的安娜;英國那邊則是先王詹姆斯一世的寵臣,白金漢公爵,喬治·維利爾斯。

  法國王廷決定在亞眠召見身有爵位的貴婦人,出發點可能是想要支持一下即將離開故土的瑪麗亞公主,用一個龐大的王廷給公主撐撐面子。

  也有傳言說這是王後想要在有爵位的貴婦之中再度挑選幾位心腹,作為侍從女官。

  此前王後最信任的侍從女官是呂納公爵夫人。但是自從上次王後在盧浮宮裡摔倒流產之後,路易十三就大發雷霆,解除了呂納公爵夫人的職務。

  這次王後在亞眠召見,想必也確實有此考慮。

  羅蘭把這段故事講完,依娜和戴竟然都流露出了一點神往。

  「白金漢公爵啊!」

  「別人都說這人是全歐洲最帥的男人。」

  「蘭蘭,這次托你的福,應該可以見一見傳聞中的美男子了。」

  羅蘭卻對那位白金漢公爵沒有什麼好印像。

  他是英國上一任國王詹姆斯一世的寵臣,這種寵信,也確實像是依娜和戴所知道的那樣,是建立在美貌和一切能為美貌添磚加瓦的素質之上的——據說白金漢公爵曾經專門在法國學習音樂和舞蹈、馬術和劍術。

  總而言之,白金漢公爵不見得擁有多少政治才能,但是卻在政壇節節攀升,火速成為詹姆斯一世身邊最受信任的寵臣。有傳言說詹姆斯一世與白金漢公爵之間關系曖昧ゝ。

  但羅蘭對此並不太在意。她關心的是,王後、白金漢公爵……貌似三劍客位面的主線劇情,終於距離她越來越近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歐洲王室的跨國聯姻使用代理人的情況很常見。這裡的瑪麗亞公主是指路易十三的妹妹,亨利埃塔·瑪麗亞公主,她嫁的對像是英格蘭的查理一世(就是後來上斷頭台的那個)。按照史料記載,瑪麗亞公主在巴黎聖母院結婚,和她一起出席婚禮的「代理人」是一位法國朝臣。公主度過海峽,抵達英格蘭的坎特伯雷的時候,才正式和查理一世合巹。

  ゝ白金漢公爵。後世學者研究了白金漢公爵和詹姆斯一世的書信,確認兩者之間確實是有比較曖昧的關系。當然他留下的畫像顯示,確實很帥,相當帥。


第167章 三劍客位面41

  凱蒂和辛迪是第一次跟隨伯爵夫人出遠門。在前往亞眠的路上,她們覺得一切都很新鮮。

  令她們很吃驚的是,與她們同行的依娜和戴,也一樣覺得事事新鮮。

  凱蒂按捺不住,問了問依娜。依娜隨口回答:「在這裡我們也是頭一回長途旅行呀……」

  同坐在一駕馬車裡的辛迪頓時睜圓了眼:「那你們上次來投奔伯爵夫人……」

  兩個年輕侍女都記得很清楚:依娜和戴都是伯爵夫人的遠房表親,上次她們說是走了很遠的路來看望伯爵夫人的。

  依娜:這……

  坐在依娜身邊的戴淡然開口:「依娜說的是她從來沒走過這條路。」

  凱蒂和辛迪:原來如此。

  依娜則伸手碰碰戴,趁同伴們都不注意她的時候,悄悄吐吐舌頭。

  可不止是侍女們,就連羅蘭也對旅途感到新奇,充滿期待——

  她們乘坐的馬車,是這個時代獨一無二的,擁有減震系統的馬車。

  源源不斷從位面外進入的「觀眾們」給他們帶來了高強度的彈簧,這些彈簧都做成了減震器,安裝在馬車車廂的底盤上。

  無論路途如何顛簸,羅蘭和她身邊的姑娘們坐在車中,都只是感到輕微的震動。依娜和戴甚至可以在行進的車廂裡用小茶爐燒水沏茶,茶水不會從壺中杯中灑出去。

  每次抵達暫住地的小旅館,依娜和戴都會取出充氣床,用手動氣泵給各人的氣床充氣。這樣一來,她們無須使用小旅館裡的床鋪,因此也避免了臭蟲和跳蚤影響她們的睡眠。

  她們還隨身帶著調料包。遇上食物實在難以入口的旅館,羅蘭甚至還會親自表演一回烹飪,順便宣傳一下甜水鎮附近出產的香料產品。

  凱蒂和辛迪對這些新奇的事物一無所知,但她們原本就沒有長途旅行的經驗。懵懵懂懂地跟在羅蘭她們的身後,兩個小姑娘還以為旅行原本就是這樣舒適的。

  安全問題一直比較令人擔心。畢竟羅蘭出門,除了彼得潘、虎克和兩個馬夫之外,全都是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性。

  但是羅蘭、依娜和戴,都隨身佩戴著燧發槍和彈藥。晚間在小旅館住宿時,羅蘭的這些武器也從不離身。

  但不知是因為治安好還是運氣好,羅蘭一行人路上沒遇到任何「意外」,平平安安抵達亞眠。

  一到亞眠,彼得潘就與她們分道揚鑣,假裝他去布洛涅做生意去了。

  實際上,彼得潘在這裡租下了一間小小的貨棧,准備作為和羅蘭她們聯絡的據點。從此彼得潘由明轉暗,連凱蒂和辛迪這兩個姑娘,都不知道伯爵夫人的遠房表親,彼得潘老爺,其實還留在亞眠城裡。

  羅蘭則按照法國王室的邀請,在王室事先安排的旅店下榻。

  她們的馬車駛近旅店,卻不能馬上下車休息。凱蒂跳下車,飛快地打聽了一圈,回來時已經掌握了所有必要的情報。

  「夫人,現在亞眠城裡聚集了好多伯爵夫人、侯爵夫人和公爵夫人——我看這旅店似乎是按照爵位高低和領地大小來安排房間的……」

  凱蒂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女主人。

  「我看……我看有好幾個男女僕在給旅店老板塞錢,好像還有送土特產的。大概這樣就能安排到一間上好的房間。」

  送土特產?這位面裡的土特產,哪裡還能有勝過甜水鎮的?

  羅蘭微笑:「凱蒂,不用擔心,依娜已經准備好了。」

  依娜頑皮一笑,果然拿出一個事先准備好的小小包裹,跳下車就去見那旅店老板。

  沒過多久,羅蘭所乘坐的馬車輕輕一動,車夫引著馬車向前緩緩駛去。他們一路上越過了好幾駕在原地等候的車駕,徑直來到旅店門口。依娜已經守候在那裡。

  羅蘭下車的時候,被她超過的那些馬車裡不少人探頭出來,還有人打發男女僕上前打聽,這位美貌而尊貴的貴夫人,是哪裡來的,什麼爵位。

  「什麼,德·拉費爾伯爵夫人?」

  「德·拉費爾伯爵的封地,只是一片很小的封地吧!」

  「……聽說也不富裕?」

  「怎麼她就能……」

  「別是人長得美就有特權吧?」

  人們吃驚不小,紛紛詢問。

  旅店老板的回答言簡意賅:「你們聽說過甜水鎮嗎?」

  ——甜水鎮?

  亞眠城中聚集的貴族們面面相覷,表示實在是沒聽說過這個地名。

  旅店老板無奈地搖搖頭,似乎惋惜這些家伙們實在太孤陋寡聞。他懷揣著剛才那名美貌侍女送來的小瓶子和一個小小的草藥包趕緊回去,要把這些要緊的東西都供起來。

  ——沒聽說過甜水鎮實在太過分了啊!

  難道不知道羅馬教廷最新封的聖人,就在甜水鎮嗎?

  那位德·拉費爾伯爵夫人,確實爵位不算高,領地也不甚大。

  可架不住天主庇佑,羅馬教廷剛封的聖人,正住在她的領地上那。

  羅蘭和她的伙伴們很快就入住了旅店一間上等套間。

  依娜剛剛贈予那旅店老板的,只是一瓶普通的冷開水——但是被老板當做「甜水鎮」的聖水,千恩萬謝地收下了。

  但與「聖水」一道,送出去的,則是甜水鎮研發出來的「驅蟲」草藥包,純天然無毒副作用,服用簡單,藥到蟲除。

  這是日瓦戈醫生進入位面以後研究了很多個案例,發覺這裡位面裡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寄生蟲引起的毛病,索性就開發了一副「通用」驅蟲藥,被朝聖者們奉為「聖藥」,療效上佳——在這裡正好被羅蘭拿出來做人情。

  一旦住下,年輕姑娘們馬上忙碌起來,要將住所收拾得更舒適一些——這裡可不比他們沿路上暫住過夜的那些小旅店,聽那旅店老板的意思,覲見王後的貴夫人們,要陪伴王後和公主出席一系列繁瑣的典儀,在亞眠且要住一陣,別想急著走人。

  羅蘭則已經收到了從彼得潘那裡寄來的第一封信件,信件上總結了關於此次瑪麗亞公主出嫁,王後召見的一系列信息。有些是位面所依托的原著裡所闡述的,也有些是在位面裡打聽而來的。

  羅蘭細細地閱讀了,把內容都記在心裡,隨後將信件投入火爐。

  不多時就有王後身邊的侍女前來送信,邀請抵達亞眠的貴夫人們前往亞眠城中王後與公主的行宮赴宴。

  「不是正式的宴會,只是王後和公主想要認識一下諸位,事先見一面。」

  年輕的侍女非常恭敬地向羅蘭行禮。

  羅蘭向她微笑致意,並且問了她的名字,得知她叫康絲坦斯,夫家姓博納修,是王後的心腹內侍德·拉波爾特先生的教女。

  「知道了,謝謝你來送信。」

  羅蘭拉起康絲坦斯的手,見她長相甜美,眼神坦白而真誠,實在是還沒有受宮廷習氣的侵染,於是握住了她的雙手,衝她微笑,以示親近。

  如果羅蘭記得不錯,這位姑娘就是主角達德尼昂的情人,王後的侍衣女官,博納修太太了。

  一想到這個姑娘將來是死在米萊迪這個角色手裡的,羅蘭多少覺得有點兒尷尬和歉疚。

  但康絲坦斯絲毫不察,而是羨慕地望著羅蘭,說:「您長得真美,您的氣色真好……」

  羅蘭:不用穿束腰和緊身胸衣,不應硬生生把自己餓成細腰,當然氣色好。

  「希望今天晚上在行宮能夠見到您。」康絲坦斯向羅蘭屈膝行禮,然後倒退著離開了她的房間。

  凱蒂她們趕緊進來幫助羅蘭更衣與化妝,為晚上的赴宴做准備。

  羅蘭一面任由姑娘們為她打扮,一面心想:她終於要見到這個位面裡地位最高的女性了。

  只不過這位王後,地位雖然高,生活卻相當不幸。

  奧地利的安娜,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出生在西班牙,擁有奧地利女大公的頭銜,14歲就與法王路易十三聯姻。

  路易十三與安娜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波折叢生。

  他倆成婚時年紀太小,而且不幸的是,這個年代國王與王後結婚,新婚之夜都是有現場指導的。

  這現場指導大約是急於求成,弄巧成拙,令路易十三當晚感覺受到了屈辱,少年國王在接下來的好幾年裡,幾乎完全拋棄了安娜這個妻子。除了會早晚去探視她之外,國王卻從來都不肯碰她。

  後來,路易十三為了政治和外交目的,終於重新接納了王後,兩人日漸親密,王後。誰知道前一陣子王後卻又因為行為輕率,在盧浮宮內摔倒,竟爾流產了。

  路易十三為此大發雷霆,親自解除了王後身邊首席侍從女官呂納公爵夫人的職務。

  ——於是才有了這場召見。

  羅蘭對這樁王室聯姻的感想只有一點:包辦婚姻不可取!

  晚間天擦黑的時候,她踏上了前往行宮的馬車。和她一同前往的,是身邊四個姑娘中話最少,觀察最敏銳的戴。除了陪伴羅蘭前往之外,戴還肩負著與其他貴夫人的隨行女伴搭訕、聊天、打聽消息的責任。

  馬車行駛了十法裡左右,出了亞眠城區,就能看見遠處燈火通明,前方就是亞眠的行宮。據說這裡在白天的時候是一座典雅的新派建築,擁有一座非常時髦的花園。

  進入行宮,羅蘭再次見到了博納修太太。

  顯然早先的會面中,羅蘭給博納修太太的印像不錯,這位年輕的侍衣女官引著羅蘭步入行宮,並且輕聲為羅蘭指點:「那邊就是王後陛下。待會兒您聽見有人宣伯爵的名號與爵位,您就上前覲見。」

  年輕姑娘甚至還好脾氣地提醒了一句:「王後人很溫柔,像您這樣的夫人,絕對不必為覲見擔憂。」

  羅蘭謝過博納修太太,順著她的指點,往王後身邊望去。

  羅蘭身邊的戴緊跟著邁上一步,扶住她的手臂,輕聲問:「蘭蘭,怎麼了?」

  羅蘭輕輕搖頭,說:「沒什麼。」

  她望著王後身邊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其中有好幾個,頭上有微弱的光線扇動——那是她們在位面中的代號。

  在這裡,亞眠的行宮,羅蘭竟然終於見到了,追隨另一位選手進入位面的「觀眾」。


第168章 三劍客位面42

  王後在亞眠的行宮富麗輝煌,很難想像這只是她和瑪麗亞公主暫住的地方。

  整座行宮被一盞又一盞巨大枝形吊燈裝飾照得透亮。身穿禮服、戴著假發的侍者們,手持長長的燭花剪,時不時來到燈下,將那些正在熊熊燃燒的燭芯小心翼翼地剪短。

  行宮內所有的壁板上都貼著絲綢的壁衣,天花板上繪制著絢麗的洛可可風格的天頂畫。每個房間的壁衣顏色不同,當羅蘭跟隨侍衣女官的腳步,穿過一間又一間主題各異的房間時,能明顯感覺到心情會隨著房間的主題色調而悄然改換。

  博納修太太把羅蘭帶至行宮中最大的一座大廳跟前。

  這座大廳所有面向花園的落地長窗全部敞開著,清新的空氣正挾裹著五月底薔薇和月季的芬芳湧入室內。

  小提琴手和豎琴手們正在遠處奏樂,樂聲輕柔,並不影響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室內交談。

  羅蘭見沒有人注意到她和戴,低聲在侍女打扮的戴耳邊吩咐一句。戴自然會意,悄無聲息地從廳中退出。留羅蘭一人,站在角落裡,默默觀察那些頭上頂著「代號」,衣著華麗的宮廷仕女們。

  很顯然,她的對手選擇了走宮廷風。

  室內幾名進入位面的「觀眾」,毫無例外都穿著華麗的訂制禮服,從頭到腳都裝點著亮晶晶的首飾。她們戴著高聳的假發,假發用鮮花和鑽石點綴著。

  她們用裙撐撐起了龐大的裙擺,相比之下她們的腰身就太纖細了。很顯然,這些觀眾們把束腰和緊身胸衣的功用發揮到了極致,每個人胸前都高高聳起,剛好突顯她們胸衣上的蕾絲花邊,和頸間佩戴著的昂貴珠寶。

  這可比在s節上模擬古代宮廷要真實的多了——羅蘭心裡暗暗評價。

  但是這副華麗奢靡的場景,令她多少有了些時間錯位感。這樣的宮廷,更容易令人想起法國十八世紀的宮廷,想起斷頭王後瑪麗·安托瓦內特的貴族圈子。

  羅蘭倒是不知道,路易十三的王後,奧地利的安娜,竟然也擁有這樣的宮廷。

  身著華服的「外來者」們,顯然正在享受身邊「土著」們羨慕與嫉妒的眼光。她們裙擺輕搖,不斷炫耀著她們渾身披掛著的「戰袍」和那只容一握的纖腰。

  羅蘭聽見身邊的貴夫人們都在議論她們身上穿著的那些「能讓身材變得更美」的東西,顯然指的是束腰和緊身胸衣。

  她實在是沒想到這種束縛女性身體的玩意兒也能受人青睞,被人追捧。羅蘭忍不住在心裡大搖其頭。

  只聽腳步聲響,侍者們魚貫而入,將盛在銀盤裡的食物送上大廳正中一張裝飾著鮮花的餐桌。

  羅蘭留神那些食物,只見是成打剛剛打開的生蠔,一旁搭配著在這個位面依舊十分昂貴的檸檬。

  除了生蠔,就是被切成刺身模樣的生魚片,上面撒著鹽和胡椒。

  「砰」的一聲輕響,羅蘭聽見這聲音,就知道有人開了香檳。果然,侍者們捧著纖巧的玻璃杯,將一杯又一杯氣泡升騰的香檳端上來,在大廳中來回走動。

  這完全是後世酒會的形式,比位面這個時代的宴會更自由,更容易社交。

  幾名一直在交談的貴夫人見到食物端上了桌,頗為矜持地上前,取了侍者給她們遞來生蠔,自己淋了檸檬汁,送到口邊,輕輕一吸溜……

  羅蘭隨即聽見她們在談論這新鮮肥美的生蠔,說是回味裡有一股輕微鐵鏽味的,才能是上品。

  她正在傾聽,冷不防一名侍者送了香檳上來,羅蘭沒有推讓,取了一杯香檳品嘗——她進入行宮已經有一陣,現在覺得口渴,而且略覺悶熱。

  一口香檳飲下,羅蘭得出結論:葡萄是好葡萄,釀出的酒酸度合適,清新爽口,可惜溫度還不夠低,氣泡也還不夠豐富。

  「二次發酵的技術還不過關!」羅蘭小聲嘀咕。

  她大致能判斷出她的對手給這個位面做出了哪些改變:精美的服飾、豪華的飲宴、現場樂隊、徹夜享樂……這些都是。

  但在技術方面,可能還有些小瑕疵——

  雖然引入了生魚片,但是沒法釀造醬油和種植山葵,也沒有低溫保存技術,生魚片既沒有好味道,也缺乏安全保障,可能會有寄生蟲方面的問題。

  另外就是香檳——對手恐怕是征用了香檳地區的葡萄酒莊,讓它們給王室專供,把木桶裝改成瓶裝,並且進行二次釀造,讓酒體出現細致綿密的氣泡。只不過技術還不到家,香檳未臻完美。

  羅蘭默默地觀察,並不急於上前與人攀談。

  她附近有一名貴婦人轉過身,看了她一眼,見她身上佩戴的首飾少得可憐,頓時把眼光轉了回去,似乎不屑與她交談。

  羅蘭心裡慶幸,她可不想在這些無聊的寒暄攀談上額外浪費時間。

  正在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廳中響起:「德·拉費爾伯爵夫人,請上前覲見王後與公主。」

  聽見這個爵位,不少貴夫人回過身,在廳中四下裡尋找。很顯然,德·拉費爾伯爵這個名號已經漸漸為人所知,變得越來越響亮。

  羅蘭隨手把手中的香檳杯放開,沿著此前博納修太太指點的方向,向王後和公主走去。

  她能感覺到廳裡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人們在小聲地對她品頭論足,在說她的禮服在這大廳裡幾乎樸實得過了頭,在說她作為堂堂伯爵夫人,竟然拿不出幾件像樣的首飾?

  但貴夫人們不久就改了口風。

  人們開始好奇她身上穿著的料子,雖然她的衣服料子上沒有任何繁復的刺繡,可是這料子本身就很好看,在枝形吊燈的燈火照耀之下,衣料泛著宛如緞子一般的光,衣料的色澤也十分鮮亮,將羅蘭的金發、雪白的皮膚、光潔的頸項和手臂襯托得極其完美。

  「我要問問她這衣料是從哪裡來的。」

  「這和我在裡爾見到的最新式衣料有點兒像。」

  「聽說那種衣料也昂貴得很那,不比刺繡便宜。」

  「她竟然沒有穿束腰……」

  羅蘭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驚訝響起——這句評價竟然令羅蘭稍許有點兒想笑。

  她不僅沒有穿束腰,甚至還故意披了一件柔軟的開司米披肩,這件披肩在夜間為她保暖的同時,也將她優美的身材曲線略略遮掩。

  「可是她的身材……」

  人們竟然還在驚訝。

  確實如此,沒有那些束縛身體的累贅,羅蘭行動自如,步態優雅。她那不甚緊身的衣服和柔美的開司米披肩,卻令她本人的好身材若隱若現,令人不自覺地聯想。

  漸漸地,貴夫人們也看出來了,德·拉費爾伯爵夫人所佩戴的首飾確實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名品,尤其她手上那枚戒指,藍寶石周圍鑲嵌著無數細細的鑽石,式樣古典,看起來像是祖傳了好幾代的珍品。

  羅蘭來到王後和公主面前,垂首行禮。她能聽見博納修太太在王後耳邊說話,但到底忍住了,沒好意思現在就抬頭。

  「德·拉費爾伯爵夫人,」這回是王後開口說話。

  「請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

  羅蘭依言抬起頭,她看見一張年輕的臉。

  奧地利的安娜,看起來年紀在二十三歲上下,擁有一張清純而且虔誠的臉。這張面孔所透出的單純,是與她那一身雍容華貴的服飾並不怎麼相稱的。

  王後是個美人——這是羅蘭的第一反應。

  這位法蘭西的王後,路易十三的妻子,擁有一頭淺栗色的頭發。她沒有戴假發,而是將那些頭發卷得很蓬松,並且撲了很多粉,讓它們恰到好處地襯托著那張屬於哈布斯堡家族ヾ的美艷的臉。

  「伯爵夫人,你真是個美人!」

  在羅蘭的念頭剛剛生出的那一刻,王後竟然也柔聲開口。

  「王後,您和伯爵夫人,除了發色不一樣,乍一看還是挺相像的。」

  坐在王後身邊的瑪麗亞公主細聲細氣的開口。

  和王後一比,瑪麗亞公主就完全是個孩子。她只有15歲,但已經通過「代理」成婚,馬上就要嫁到海峽對岸去了。

  王後聽見公主這樣說,忍不住輕聲愉快地笑了出來。

  「是的,我一見到伯爵夫人,就很喜歡她。」

  「不知道伯爵夫人是否因為來得匆忙,所以沒有隨身攜帶什麼珠寶首飾。」

  一直站在王後身邊的一名年長女官柔聲提醒。

  安娜趕緊對博納修太太說:「康絲坦斯,請你跑一趟,去把我哥哥送給我的那條鑽石項鏈取來。我要把它轉送給伯爵夫人。」

  博納修太太輕快地屈了屈膝,轉身要去。

  羅蘭卻堅決辭謝:「尊貴的王後,您這樣昂貴的見面禮我著實受之有愧。我來自一個並不大,也並不富裕的領地。這個領地剛剛因為上帝的恩賜而見證到了來自聖靈的奇跡。」

  「聖跡?在您的領地?」奧地利的安娜失聲驚呼。

  她的驚訝一下子影響到了大廳中所有的人,人們中止了交談,視線全部轉向王後和羅蘭的方向。整座大廳裡,竟然只有豎琴手正在叮叮咚咚地撥著弦。

  羅蘭再次向王後躬身,應道:「是的。為了感謝上帝的饋贈,我曾在聖像跟前許願,盡量過儉樸的生活,與我領地的子民們一樣,和他們穿一樣的衣料,吃一樣的食物……」

  許願,是這個時代的萬金油。

  什麼稀奇古怪的理由,都可以用許願來搪塞。

  安娜頓時對羅蘭肅然起敬:「伯爵夫人,我真是太佩服您了。」

  「您接受了上帝的恩澤,非但沒有顯示出絲毫的傲慢,反而無比謙遜地許下願望,放棄奢華,過著儉樸的日子……您讓我自愧弗如,哦,我實在太慚愧了……」

  安娜顯然也是個虔誠的人,她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有淚水在她眼中滾來滾去。

  她的這種態度一時讓羅蘭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前來覲見之前,羅蘭下意識認為這位法國王後有很大可能就是她的對手,是和她一樣進入位面,改造位面的「選手」。

  可是看見眼前這個美貌而天真的女子,羅蘭忽然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ヾ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並不是人人都美貌的。這個家族的人比較統一的一項相貌特征是,下嘴唇向前突出,可能類似我們現在說的「地包天」。這一點大仲馬在原著裡也提到了,說王後的容貌雖然有這一點點的小瑕疵,但她還是很美貌。從流傳到後世的畫像來看,奧地利的安娜比較幸運,確實是個美人。


第169章 三劍客位面43

  羅蘭原本以為路易十三的王後,奧地利的安娜,是「三劍客位面」中的另一位選手,是她的「對手」。

  豈料近距離接觸之後,羅蘭卻覺得這位王後和現代人相比,顯出無與倫比的天真而虔誠。

  當然位面外也有很多人都很天真,但對於天主的無比虔誠,卻很少有人能像安娜那樣。

  羅蘭在心中默默地將安娜的「選手」身份劃掉——在法國宮廷裡施加影響,造成了這麼多變化的,應當另有其人。

  「德·拉費爾伯爵夫人,我為您的虔誠和勤儉所感動,我真後悔貿貿然地就提出贈送您鑽石項鏈……您的美貌實在不需要這些外在的東西。」

  安娜望著羅蘭,越看越喜歡。

  於是她說出了一句讓亞眠的整個行宮為之震動的話。

  「夫人,我打算任命您為我身邊的首席隨從女官,以取代德·謝芙勒茲夫人的位置,您可願意嗎?」

  王後口中的德·謝芙勒茲夫人,就是以前那位導致王後流產,因而觸了路易十三霉頭的呂納公爵夫人。呂納公爵逝世之後,這位公爵夫人一轉身又嫁給了洛林家族的謝芙勒茲公爵。雖然被剝奪了首席女官的位置,這位夫人也一樣能進入王廷,對王後施加影響。

  羅蘭想了想,對安娜說:「請問,首席隨從女官,需要打理您身邊的一切事物嗎?」

  安娜溫柔地點頭:「是的,除了我本人之外,您對我身邊的人和事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力。」

  安娜的這個建議顯然令她身邊的人非常吃驚。

  原先一直坐在安娜身後的那名年長女性,這時候站了起來,低聲用西班牙語向王後說了些什麼。瑪麗亞公主睜著她那對不諳世事的眼睛,而博納修太太順從地垂著眼簾,以掩飾她的喜悅之情。

  很明顯,在安娜接見羅蘭之前,博納修太太為羅蘭說了不少好話。

  羅蘭略想了片刻,溫柔頷首,對王後說:「可是,我怎麼知道以我淺薄的才干,做出的決定能夠對您的胃口,您不會因為我魯莽、冒失和沒有經驗而感到生氣呢?」

  周圍沒人接話。

  大約也沒有人會想到,對於王後親口提出的任命,羅蘭竟有可能拒絕。

  然而羅蘭的本意卻壓根不是拒絕。她極其「謙虛」地質疑了自我之後,終於提出建議:「您願意,由我來打理今天晚上的晚宴嗎?」

  「如果我的安排能夠令您滿意,您再決定對我的任命也不遲?」

  羅蘭的建議馬上就得到了安娜的認可。王後忙不迭地點頭:「好,很好。你放手去做吧。德·拉波爾特先生——」

  安娜叫來一直在某個角落裡隨侍的宮廷侍從:「你替我傳話,今天晚上的晚宴,飲食和余興節目,一切安排暫時都聽從伯爵夫人的安排。」

  王後的心腹立即點頭應了,並抬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羅蘭的面容,似乎也驚艷了片刻,馬上又低頭退下去了。

  「我的夫人,」王後用西班牙語說,「現在,我把一切都托付給你了。」

  羅蘭點點頭,正要退下。

  安娜身邊坐著的瑪麗亞公主卻大聲說:「伯爵夫人,請您留步。」

  「您剛才說過,您許下的心願是,和您領地上的子民們一樣,穿一樣的衣料,吃一樣的食物。他們也和您一樣,穿著這麼華麗的衣料嗎?」

  公主活潑地轉向王後:「如果『她』現在在這裡,肯定也會為這樣靚麗的衣料而著迷。『她』看衣料的眼光最厲害了。」

  羅蘭低頭看看她身上的禮服,實在忍不住,嘴角含笑:這不是給她推廣嗶嘰的好機會嗎?——不過公主口中的「她」,究竟是誰啊?

  「公主殿下,承蒙您誇獎這衣料漂亮……只不過您需要知道,這種衣料,看起來輕薄光亮,但是卻一點兒也不昂貴。」

  「它是用便宜的普通羊毛和棉線混紡織成的。在我的領地上,普通人也都穿得起。」

  於是羅蘭報了她從上到下整套行頭的造價,從王後到公主,從侍衣女官到坐在王後附近的貴夫人。人人面色古怪,應當是羅蘭這全身一整套的價錢,可能還不值她們某一件單品的零頭。

  宮廷與貴族就是以衣飾奢華、昂貴為榮的。他們借助奢靡的生活營造令人向往的假像,以穩定他們的統治。

  要不然日後法國王室也不會因為破產而召開三級會議,從而引發那場持續數十年的「大動蕩」的。

  因此羅蘭身穿一套特別便宜的行頭,這件事本身並不值得驕傲。

  但問題是,羅蘭這一身,看起來比價值幾十幾百皮斯托爾置辦起來的華服,絲毫也不覺遜色啊!

  除了這衣料上沒有繁復的刺繡之外,這一身華服,無論是色澤還是式樣,都是上上之選。羅蘭本人身材又絕佳,就算是沒有束腰和緊身胸衣,她依舊顯得身段裊娜風流,叫人挪不開視線。

  安娜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深知不可太過靡費,點著頭連連稱好,讓德·拉波爾特先生記下這種叫做「嗶嘰」的衣料,以備日後宮廷采購。

  德·拉波爾特先生一邊應下,一邊恭維:「將來伯爵夫人成了您的首席女官,這些還不都是她來主持?」

  王後連連點頭,似乎覺得有道理。

  羅蘭便隨著宮廷侍從從大廳裡離開。她先去了廚房,檢查了一下為宴席准備的食物。

  食物還是那些食物:生蠔、准備切成生魚片的白魚,檸檬……各式各樣花哨卻沒什麼味道的配菜。

  羅蘭想了想,雙手輕拍,招呼那些廚子:「動手吧!來把這些魚煎熟。」

  現開的生蠔倒也罷了,那些生魚片,既沒辦法避免寄生蟲的影響,也不能保證新鮮不腐。倒不如煎熟的好。

  「但是,『她』,『她』事先吩咐過的,今天的宴席……」

  宮廷御廚們欲言又止。

  羅蘭微微眯眼:「她?」

  廚師們不知是不是面對面貌姣好的貴夫人就很難說出話來。

  「她……她是……」

  這時,王後身邊的宮廷侍從德·拉波爾特先生發話了:「王後的旨意,今天晚宴上的一切,都聽這位夫人的。」

  於是御廚們都懂了,紛紛拿出煎鍋。

  羅蘭還想再打聽一下「她」的情形,那一位顯然是進入位面之後想要改良繁瑣笨重的當代法餐,想要走日餐的路子,結果沒能走成。

  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羅蘭趕緊指揮人們把魚煎到鮮嫩多汁的熟度,搭配用黃油、蛋黃和香草調成醬汁,切成一小塊一小塊,鋪在表面略烤至焦黃的面包上,方便人們取用。

  在這期間,羅蘭發現廚房裡竟然還有龍蝦,堆在廚房一角,不知道為什麼無人問津,都快被浪費了。

  她趕緊讓人把龍蝦也用黃油烹熟,龍蝦尾取出,鋪在小巧碟子裡盛放的沙拉上。

  酒水也來不及調換了,索性就供應之前准備好的香檳。

  御廚們見羅蘭推翻了「她」的絕大部分安排,大多暗自松了口氣——畢竟烹制熟食才是他們所熟悉的領域,不像那生魚片,無論「她」怎麼說,他們都很難在短時間內掌握「按紋理」切割魚肉的方法,讓魚片呈現「無比美觀的光澤」。

  羅蘭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廚房准備好了這一切。幾乎在最後一片龍蝦尾被放置在碟內的同時,鈴聲響起,示意上菜的時間已到,穿著禮服的宮廷侍者齊刷刷地列隊,站在廚房門口,等待將成菜奉上。

  所有的成菜,都被盛放在小盤小碟之中,淋著醬汁的煎魚可以用手拿起,龍蝦尾沙拉也需要一只小勺,就可以輕松享用。

  王後的這場宴會是別開生面、不拘小節的。

  而這宴會上的飲食,也給了人們最大的自由。

  等羅蘭在廚房忙完,回到大廳中,博納修太太已經激動地快步跑來,像是要把贊揚的話傳達給羅蘭知道。

  羅蘭卻笑著問她:「康絲坦斯,能把我帶去樂隊那裡嗎?」

  博納修太太一怔,立刻想起王後也吩咐了讓伯爵夫人負責余興節目。她趕緊點點頭,一路小跑,帶著羅蘭找到樂隊。

  羅蘭問了問他們能不能演奏她想要的曲目,樂隊領頭的小提琴手驚訝不已:「『她』說過宮廷樂團的演奏需要保持優雅的風範,您說的這些……會不會過於粗俗了?」

  羅蘭幾乎想翻一個白眼,告訴他們「大俗即是大雅」,但她忍住了,微笑著說:「這並不是什麼外交場合,大家何必非得都端著架子?聽慣了優雅柔和的協奏曲,不妨來些鄉村舞曲活躍活躍氣氛,你們說呢?」

  一個樂隊成員還想分辨:「可是『她』……」

  領頭的小提琴手卻望著博納修太太比出的手勢,說:「夫人,既然這是王後授予您的職權,我們聽從吩咐。」

  於是,在來賓們自由而簡便地享用過美味之後,樂隊忽然一改風格,奏起了一支樸實而歡快的舞曲。

  這種音樂風格的轉變,頓時令大廳裡的貴夫人們人人一怔。

  「這不是『她』的風格,如果『她』還在宮廷,就絕對不會這樣。」

  幾位看起來長居巴黎,非常了解宮廷的貴夫人頓時下了斷語。

  她們看見羅蘭越眾而出,落落大方地站在人前。

  「喲,這就是那位德·拉費爾伯爵夫人了。和『她』比起來,果然無法相比,這簡直就是個外省來的鄉巴佬麼。」貴夫人們這麼評價。

  「各位,」羅蘭朗聲說,「今日王後與公主將各位請到行宮來,原本就不是氣氛嚴肅的正式覲見。是王後與公主希望大家在亞眠的日子愜意舒心,並且能夠結交朋友,共同完成即將到來的外交典儀。」

  這是她揣摩王室舉辦這場宴會的用意,王後應該希望廳中的這些貴族女性們能夠提前相互認識,屆時在英國迎親的隊伍面前能夠精誠合作,相互扶持。

  「所以,不妨讓我們來玩個小游戲吧!」

  羅蘭微笑著說。

  游戲在宮廷宴會裡非常常見。

  但是那些跟隨王後和公主,從巴黎來到亞眠的貴夫人們顯然對羅蘭有了成見。

  盡管樂隊將舞曲演奏得歡快,她們一個個都站在原地,露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可是這樣的狀態並未持續多久。

  忽然,貴夫人們表情聳動,一個接著一個向著羅蘭走上前來。

  因為她們看見王後安娜起身,正在往羅蘭身邊走來——這位法蘭西的王後,竟然親自下場來支持羅蘭了。


第170章 三劍客位面44

  正是在這一刻,羅蘭下定決心,打算支持這位王後。

  在此之前,她也沒想到王後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女人,真誠、輕信,看起來毫無城府。

  奧地利的安娜命運多舛,剛嫁給路易十三就被丈夫所不喜,被王太後婆婆所無視。

  當時她的身邊還有從西班牙來的陪嫁女官。但是在以後的數年之間,這些西班牙女官被人一個一個地清除,王後身邊的人全部被換成法國人,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清洗。以至於對王後忠誠的人紛紛離開了她。

  經歷了這一切,奧地利的安娜卻依舊願意無條件地信任、支持一個她第一次見面的伯爵夫人。

  ——這只是羅蘭和王後的第一次見面。

  奧地利的安娜,不僅慷慨地給予羅蘭「首席女官」的任命,而且在羅蘭需要的時候,親自出馬為羅蘭站台。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特。

  羅蘭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哪一點特質,打動了奧地利的安娜。但正是因為對方付出了真誠的信任,羅蘭也打算以同等的熱忱予以回報。

  她所倡議的「余興游戲」也很簡單——她邀請貴夫人們站成裡外兩個圈子,跟隨樂隊演奏的舞曲跳起轉圈舞。

  樂聲將會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這時裡圈和外圈面面相對貴夫人們需要停下腳,問彼此三個問題:姓名、爵位以及提一件生活中的愛好。

  所有的貴夫人們都必須打起精神,不能敷衍了事。因為在轉過三圈之後,游戲的組織者羅蘭將隨意邀請三位夫人向所有人介紹她們遇到的所有「新朋友」。

  這在後世是特別簡單的「破冰」游戲,大公司團建必備。但是在位面裡卻還從沒人接觸過。

  原本對此不屑一顧的貴夫人們,見到王後親自下場,都不得不打疊精神,好好「應付」這個游戲。

  她們原本按照爵位高低和親戚關系的遠近,分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團體,和其他貴族團體之間似乎有壁。即使是在王後的宴會上,她們沒有任何動力結交「新朋友」。

  大貴族抱團對王後不利,而小貴族卻沒有由頭接近王後,成為王後的助力。

  羅蘭干脆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段讓她們自己去「破冰」。

  於是,歡快的舞曲在大廳中回蕩——一洗早先宮廷雅樂的典雅堂皇,大廳中的氣氛奇妙地轉向,女人們的嘴角開始掛上輕松的笑容,她們不再像原先那樣矜持。

  可是樂曲停止得太突然,女人們猝不及防慌忙停下舞步,一起嬌笑著拉住對面的人。

  有些人在慶幸對面的人她們原本就認識,另一些卻不得不面對完全陌生的「新朋友」。

  停頓的時間很短,三分鐘之後,舞曲再度響起。德·拉波爾特先生開口催促:「夫人們,快行動起來,你們下一位遇見的,也許是從法蘭西土地的另一端,千裡迢迢趕來的未來摯友。」

  夫人們原本可能還在按照她們日常的禮節,小心翼翼地打聽著對方,誰知這就得離開了,趕緊匆匆交換一下基本信息,暗自記在心裡,然後隨著漸漸踏上舞步的人們一道,繼續轉圈。

  舞曲聲卻突然又停……

  如此一來,原本矜持、尊貴的夫人們,情緒都在漸漸變高。大廳中笑聲不斷。人們一停腳,就趕緊自報家門,交換了名姓之後,就立即聊起她們喜歡的……有些人喜歡音樂和繪畫,也有人喜歡騎馬和打獵,甚至像羅蘭這樣,喜歡種植和打理花園的,也不在少數。

  遇見愛好相同的人,貴夫人們會做驚訝狀:

  「原來你也……」

  「我身邊沒有人這樣。」

  「我們住的地方相聚不遠,我們應該經常見見。」

  「哦,你也常住巴黎……」

  還沒等她們熱絡完,舞曲聲又突兀地響起,剛剛談得興起的人們不得不暫時告別,隨著舞曲的節拍邁開舞步,尋找下一位可能的友人。

  羅蘭甚至在這游戲中與王後面對面了一回。王後告訴她她叫「安娜·瑪麗亞·莫裡西亞」,來自西班牙,住在盧浮宮裡,她最喜歡的是跳薩拉班德舞。

  這時,一曲終了,樂隊完全停止了奏樂。

  貴夫人們開始興奮地相互交談,她們額頭上沁出香汗,不斷地用扇子和手絹扇風,好讓面頰稍稍涼快一點。

  原本她們中還有不少人對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余興節目嗤之以鼻,現在卻一個個都玩得很興奮。

  這多半是因為植根於人性中的「好奇」,不僅結識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還能打探到她們生活中的愛好——這種機會,也只有在王室行宮的宴會上才有。

  羅蘭在王後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奧地利的安娜聞言愉快地點頭,笑著說:「各位,這個余興節目可不是考驗你們的記性的。但想必各位夫人都已經見到了一些愛好一致,願意深交的朋友。」

  「我宣布,請各位去尋找那些,與你們有相同愛好的人,與她們聚在一起,盡情地交談吧!」

  樂隊再次奏起溫和而典雅的樂曲,並漸漸融為人聲之後的背景。

  侍者們再度托起盛放著香檳的高腳杯,走向聚在一起交談的人群——香檳以它那清爽的口感與味道,以及適度的酒精含量,最適合創造「破冰」的氣氛。

  宴會上的女人們又回到了原先的狀態,但是她們的「小團體」「小圈子」已經完全被打散了。來自不同地方,不同家族的夫人們,暫時摒棄了身份與地位的差別,聚在一起,熱烈地攀談。

  不少像羅蘭這樣,來自邊遠地區小領地的夫人們,也很快找到了「組織」,有了切入點,終於能融入這個相對排外的階層。

  現在,法國王後的王廷,終於看起來像是一個龐大而渾然一體的女眷群體了。

  羅蘭聽見奧地利的安娜與幾個來自法國南部的貴族婦女討論跳舞,而博納修太太這時悄悄溜了過來,對羅蘭說:「米萊迪,王後對您的表現非常滿意,所以剛才那一定已經是正式任命了。請允許我為您提前送上祝賀。」

  「謝謝您……」

  羅蘭剛想說兩句客氣的話,她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從背後撞過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羅蘭就身體一歪,被撞到了博納修太太的身上。年輕婦人慌忙伸出雙手,扶住羅蘭。

  借助博納修太太的攙扶,羅蘭沒有徹底失去重心,她馬上重新站穩,低頭一看,發現自己一直披在肩上的開司米披肩,此刻飄然落地。披肩掉落,羅蘭露出她一對圓潤的雙肩。

  這對肩膀上有一幅小小的半袖,也是用嗶嘰織成的布料做的,在枝形吊燈的光亮下泛著柔和的光芒。

  半圓形的半袖完美地遮住了她左右肩膀的最上端。這種半袖在位面外極其常見,在這個位面卻並不多見。此前羅蘭一直圍著披肩,沒人能看見她披肩下的禮服還擁有這樣的裝飾。

  羅蘭當然知道撞她的人目的是什麼。

  她的肩頭,有一朵百合花的烙印。

  可是……不會有人認為她蠢到會把這個烙印在王後的宴會上公開的吧?

  肩頭上的百合花是羅蘭在這個位面裡最重要的秘密,除了肩頭的半袖,羅蘭還拜托位面外的觀眾帶進來和她膚色一模一樣的親膚貼紙,直接貼在肩頭,暫時將烙印遮住,免得她的侍女凱蒂和辛迪會誤打誤撞看見這朵百合花。

  卻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在這裡,想要借助這簡簡單單的一撞,檢驗她的肩頭有沒有烙印。

  「米萊迪,米萊迪……您沒事嗎?」

  博納修太太急急忙忙地問羅蘭。

  羅蘭只是怔了一下,立即恢復了自如。

  她施施然起身,當著所有人的面整理了一下垂落的披肩,將自己那對線條優美的雪白上臂緩緩遮住。

  「康絲坦斯,」她問博納修太太,「那一位是誰啊?」

  她望著匆匆而去的背影——那是一個黑色頭發的貴夫人,裙裾龐大。如果不是有意,那位夫人很難在用裙裾把羅蘭擠出去之前就撞到羅蘭的肩膀。

  「那位是德·米納洛公爵夫人。」

  羅蘭抿著嘴。她對這個姓氏幾乎沒有任何印像。

  「請您不要見怪,」博納修太太惶恐地解釋。

  「德·米納洛公爵夫人是『她』的至交好友,今天聽見了王後的話,可能心裡有些不舒服。請您不要怪罪她的無禮……」

  羅蘭柔聲回復博納修太太:「康絲坦斯,我怎麼會見怪?」

  「不過,我總是聽大家用『她』來指代王廷中的一位貴夫人。她似乎能把宴席安排得比我更妥當,大家現在也一直遵循『她』定下的傳統。」

  「請問,『她』是誰呀?」

  羅蘭直截了當地向博納修太太討教。

  博納修太太頓時雙手齊搖:「不,您千萬別這麼想……她,她並不見得把一切都安排得比您妥當。只不過她每一次都有出人意料的新奇點子……哦,不,您今天的余興節目也很新奇,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絕不能說她比您更妥當……」

  博納修太太說這話的時候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擔心有人聽見她這番評價。

  隨後,年輕婦人貼著羅蘭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德·謝芙勒茲公爵夫人。」

  羅蘭:……原來是她!

  她現在基本上能夠鎖定身在宮廷的這位「對手」,就是此前被路易十三革除王後首席女官職務的呂納公爵夫人——這位老公剛死就轉身改嫁,現在以德·謝芙勒茲公爵夫人的名義,在宮廷中頻繁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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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三劍客位面45

  從亞眠的行宮回城的路上,羅蘭的馬車前前後後的都是車輛,一路上車軸與車輪不停在耳邊轆轆作響。不時能聽見新結交的友人們在高聲談論與大笑——早先宴會上源源不斷供應的香檳,催化了這種效果。

  羅蘭與戴坐在穩穩前行的馬車中。

  戴輕聲問:「蘭蘭……」

  她還有些懵——宴會期間她和其她侍女們一樣,待在行宮一座供僕人們等候的大廳裡。一直等到宴會結束,戴就被告知,她的米萊迪被委任為首席女官了。

  現在她們返回亞眠城區,不是回家睡覺,而是准備收拾,搬去行宮裡。

  「我們現在先不說這些。」

  羅蘭輕聲阻止她,左右看看。

  果然有一匹快馬從她們身邊趕上,卻又不超過她們的車駕,不徐不疾地在一旁跟著。

  等回到亞眠,羅蘭才找到妥當的地點,由她、露娜、依娜和戴,一起開了個簡短的通氣會。

  除了羅蘭之外,戴也頗有收獲。她一直在與貴夫人們的侍女們聊天,打聽各種消息之外,已經成功地把嗶嘰和改良式胸衣安利出去不少。隔天就會有人上門來取貨。

  依娜和戴:賣安利我們是最專業的。

  那麼現在問題就來了:羅蘭現在得到了一個新職位,為此還得搬去行宮和王室住在一起。她的這些同伴們,是不是應該和她一起搬去。

  羅蘭的意見是:依娜和戴留在亞眠城裡。她只帶凱蒂和辛迪去城外行宮。

  「我不想你們被當做侍女或者是僕人對待。」

  「雖然我也不想凱蒂和辛迪這樣,但是她們多少能比你們適應得更好些。」

  羅蘭如實說。

  選手和觀眾,都來自人人平等的位面外,沒有人喜歡這裡17世紀早期的封建等級制度。

  但羅蘭自己是經驗豐富的「選手」,即使在這種局面下也能表現得坦然——依娜和戴就不一樣了。與其讓她們在行宮裡受委屈,不讓把她們留在亞眠城裡大展拳腳。

  依娜和戴相互看了看,心裡都很感激羅蘭為她們著想。

  「對了,我現在已經基本確定了另一個『選手』的身份。」

  羅蘭一說德·謝芙勒茲夫人的名字,依娜和戴她們頓時恍然,齊聲說:「肯定是那位『宮廷』選手。」

  「我還打聽到了幾位對手那邊觀眾的名字。」羅蘭說。

  她替王後安排「破冰」的余興節目,可不只是為了娛樂而已。

  她可一直在留神,那些頭上頂著「代號」的貴夫人們,她們姓甚名誰,有什麼爵位。

  「我有心想要和那邊的觀眾們有些交集,將來投票的時候請她們多給我一點支持。但是一直沒想好該怎麼做。」

  依娜想了想,說:「蘭蘭,那就繼續賣安利唄。」

  「香料、布匹和胸衣我都考慮過。」羅蘭說,「但是我在宴會上看到她們全都穿著標准的束腰和緊身胸衣,把自己勒得緊緊的——我當時就在想,她們進位面來,也許就是為了體驗十七世紀的法國宮廷。這與我們推廣現代的衣著的生活方式是相左的。」

  一向沉默的戴這時候又一錘定音:「沒有誰進位面是為了找罪受的。」

  依娜也說:「對,就算是圖宮廷禮服的一時新鮮,時間長了她們肯定還是會覺得這些現代的衣物和用品好——但是位面方規定了物資只能帶一次,進入位面之後就不能再回去拿了……這豈不正好碰上咱們的強項了?」

  「正好賣安利。」戴再次總結。

  「說得對!」依娜眉飛色舞。

  果然是旁觀者清。兩個同伴一言之間就點醒了羅蘭——就算是被那紙醉金迷的宮廷吸引,一時的新鮮過去,進入位面的觀眾肯定還是會懷念22世紀的自由與舒適。

  她如果能打好這張「舒服」牌,沒准兒能將興興頭地投奔對手而去的觀眾都爭取到她這邊來。

  大家把大方針商量好,開始制定細節。

  羅蘭打算把露娜也一起帶到安娜的行宮裡去。數字姐妹原本都有些擔心,但羅蘭笑著讓她們放心:「法國王室的情況還好,再說,我會告訴行宮的人,這是紅衣主教親手救下的貓……熊貓。跟露娜過不去,就是跟紅衣主教過不去。」

  露娜也捋著胡須說:「放心吧,蘭蘭。在行宮我保證做一只神出鬼沒的喵……滾滾。」

  一時間消息傳出,凱蒂和辛迪聽說自家伯爵夫人被任命為王室女官,驚喜還有限,但一聽說她們也要跟隨羅蘭進入王廷,兩名年輕的侍女直接呆在原地,像是兩尊石像。

  「上帝啊,這是因為我非常虔誠的緣故嗎?」

  凱蒂不敢相信地拍拍自己的臉。

  「是夫人樂意提攜我們的緣故。」

  辛迪還算比較冷靜。

  兩名侍女立即開始商量起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宮廷禮儀和宮廷式法語。

  羅蘭卻完全不像她們那樣緊張。

  因為她知道,她並不是位面裡第一個進入宮廷的選手——有德·謝芙勒茲夫人在前,那些繁瑣的宮廷禮節一定會有大幅度的簡化,相反,很多後世為人所熟悉的休閑享樂活動會出現在17世紀宮廷裡。

  一定程度上,羅蘭這個首席女官,只需要蕭規曹隨,亞眠行宮就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但是羅蘭只要一想到她的這位「對手」,心裡就唯有不喜——

  這當然要歸咎於德·米納洛夫人昨天對她的試探。任誰都不會樂意在頭一回打照面,甚至連照面都沒打過的時候,對方就試圖置自己於死地。

  這種情形在各位面還是第一次。

  在前幾個名著位面,無論是和她形同路人的夏洛特·盧卡斯,還是和她非常要好的希腊公主的海蒂,大家都是盡力去完成自己的角色,從來不會考慮直接攻擊「對手」。

  看來在這個位面裡,盡管她拿到了米萊迪的劇本,但真正如「米萊迪」般狠辣的,恐怕還要數這位德·謝芙勒茲夫人。

  因此羅蘭在領受首席女官的職務、搬進行宮之時,極盡低調。她請求王後不要將此事太過宣揚,甚至請王後不要太多提起她的姓氏與爵位——當然,這也是為了避免身在巴黎的德·拉費爾伯爵過早得到消息。

  在亞眠行宮裡,王後和公主身邊的侍女們,也就都像博納修太太、凱蒂和辛迪一樣,稱呼羅蘭為「米萊迪」。

  正式領受了女官職務之後,羅蘭與王後安娜和德·拉波爾特先生交流了一回,確認她早先預判的沒有錯,這次王室的目的,確實是組織起一座龐大而團結的宮廷,為即將出嫁的瑪麗亞公主「撐撐面子」,也算是英法兩國之間的外交「交鋒」舉措之一。

  一時德·拉波爾特先生有事先離開了,羅蘭見四下裡無人,覺得是個私下詢問的好機會。

  於是她坐在王後身邊的一張矮凳上,悄悄開口,說:「尊貴的陛下ヾ,我想問一下您對於英格蘭方面接親大臣的看法,您見過白金漢公爵大人嗎?」

  羅蘭一提到「白金漢公爵」的名號,堂堂法蘭西王後的俏臉就漲得通紅,然後瞬息之間變得全無血色,褪成慘白。似乎有無數個念頭在王後心中打轉,最終卻又都被證實只是她寂寥生命中的泡沫,青春時那些迷夢的回響罷了。

  最終安娜點了點頭,說:「見過白金漢公爵一面……」

  羅蘭剛想問問王後對那位「全歐洲最帥的男人」觀感如何,誰知安娜馬上底下了頭,凄涼地嘆了一口氣,說:「哦,孤獨啊!我的孤獨是否會影響我的判斷力……我是否會因為太過孤獨,因而會認為公爵是一個十分英俊的人,比國王陛下還要英俊?」

  羅蘭:……?

  她只好如實陳述:「白金漢公爵確實是一位英俊倜儻瀟灑的人物,連我的侍女都聽說過,他是全歐洲最帥的男人……」

  安娜的臉色終於恢復到正常了一些,但是依舊泛著一層薄薄的紅暈。

  羅蘭看了看手上德·拉波爾特先生給她的王室儀程,在將瑪麗亞公主送至布洛涅之前,在亞眠還將舉行一系列活動,包括但不限於打獵、比武和舞會……

  羅蘭想要提醒的,是請安娜在這段時間裡盡量避開白金漢公爵,尤其是避開與他單獨相處。

  誰知就在此刻,忽然有女官進來,越過羅蘭,將信箋遞到王後手中,說:「王後,德·謝芙勒茲夫人請您到她的駐地見一面。她有要事要向您稟報。」

  羅蘭心想:這時候不立威,什麼時候立威?

  她頓時從安娜身邊長身立起,輕叱一聲:「大膽!」

  「德·謝芙勒茲夫人既然有要事稟報,為什麼請王後移駕,而不是她親自趕來?」

  這句話頓時把進來的女官噎了回去,連忙扯起龐大的裙擺,低頭向王後與羅蘭隆重行禮,並惶恐地說:「這……這我並不清楚。」

  安娜卻像是對此行心中有數,她點點頭起身,說:「通知康絲坦斯,替我更衣。夫人也許是身體不適,所以才想到要麻煩我。」

  但這位法國王後也不全是一位天真的傻瓜,她起身之後,對依舊伏在地面上的傳訊女官柔聲說:「伯爵夫人是我的首席女官,以後你切記,送信來,不可越過她。」

  「是——」

  那名女官匆匆離去,臨行時滿懷敬畏地看了羅蘭一眼。

  她從此應該知道,扯出德·謝芙勒茲夫人的旗號,對這位新來的首席女官,基本沒啥大用。

  於是博納修太太服侍王後安娜更衣,王後命人備車,匆匆趕去德·謝芙勒茲公爵夫人的住處去。

  博納修太太隨同王後一道前往。

  羅蘭與德·拉波爾特先生一道,留在亞眠的行宮准備來日的典儀。

  誰知兩個小時以後,王後沒有回來,反倒是博納修太太一個人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王後的稱謂,到底應該是陛下還是殿下,我竟然糾結了好一會兒。但查到原著譯本裡用的是陛下,就跟著一起「陛下」吧


第172章 三劍客位面46

  「米萊迪,王後吩咐,要我取一件她戴過的首飾,送到德·謝芙勒茲夫人府上去,一枚戒指、項鏈,或者是手鏈也行。」

  博納修太太向羅蘭請求。

  「康絲坦斯,這件事你為什麼要來問我?」羅蘭好奇地問。她隱隱約約感受到這個年輕女官的態度有些不尋常。

  康絲坦斯開始發抖,漸漸地抖成一團:「米萊迪……我有點怕,我有點怕這件事……不會有好結果。」

  「再說……再說,動用王後的首飾,要用首席女官的印鑒。」

  羅蘭凝神,她聽見「戒指、項鏈,或者是手鏈」,頓時想起了什麼,於是追問博納修太太,在德·謝芙勒茲夫人那裡究竟看到了什麼。

  「我聽見夫人府外等候的侍從,似乎相互之間在說著英語……」

  康絲坦斯一邊說,一邊臉色發白,聲音顫抖。

  「你去取一件來吧!記住要不常用的。」

  羅蘭至此心中有數,德·謝芙勒茲夫人將王後邀去她的家,一定是安排了王後與白金漢公爵見面。

  康絲坦斯聽見羅蘭這麼說,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樣。她立即去王後的首飾匣翻了一陣,終於找出來一只粉紅色的小木盒,上面有用金線鑲嵌著王後的姓名首字母圖案ヾ。

  「這是王上在聖名瞻禮日送給王後陛下的鑽石墜飾,的確……不太常用。」

  羅蘭點點頭,對博納修太太說:「康絲坦斯,你先去喝口水,然後就帶上這盒墜飾去見王後。對了,你見到王後和德·謝芙勒茲夫人,不必提到曾經問過我。」

  康絲坦斯衝羅蘭一笑,轉身去了。

  羅蘭低頭,打開了這只小木盒。

  木盒裡面盛放著一只藍色的飾帶結,結上懸垂著十二只光彩照人的鑽石墜飾。

  羅蘭盯著這十二枚鑽石墜飾,凝神默想著。

  王後確實是個被寂寞束縛了頭腦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通常比較好騙。

  她身後腳步聲響起,博納修太太匆匆忙忙地出來,低聲喚道:「米萊迪?」

  羅蘭已經轉過身,將木盒的蓋子扣上,遞給了博納修太太,「拿著吧,盡快陪王後回行宮。」

  年輕的女郎趕緊應了,捧著那只匣子一路小跑,匆匆忙忙地出了行宮,往德·謝芙勒茲夫人那裡去了。

  沒過多久王後就回來,她的氣色很好,眉宇間有一抹紅暈。她顯得興致很高,人也比以往更健談。行宮中,各名女官陪她用過了晚餐之後,她依舊止不住談興。

  「德·拉費爾伯爵夫人,我無端端就把您從封地招來亞眠,您的丈夫會不會因此很不滿意?」

  安娜笑眯眯地開口問羅蘭,她的眼睛就像是鑽石一樣閃閃發光。很顯然今天在德·謝芙勒茲夫人家的會面,令她體會到了愛情的滋養。安娜的愉悅心情讓她把世上的所有人都想像成了滋潤在愛情裡的幸福人兒。

  誰知羅蘭淡淡地回應了一句。

  「他不會的。我收到您的召見時,他也不在自己的封地上。」

  安娜嚇了一跳,連忙把身邊的其他女官都遣開,單獨留下羅蘭一個,柔聲問:「親愛的伯爵夫人,您和德·拉費爾伯爵之間……」

  「因為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他遺棄了我。」

  羅蘭有選擇性地交代了一部分「殘酷」的事實。

  法蘭西的王後心腸十分柔軟,她本就猜到了一兩分,一聽見羅蘭這麼說,那些嬌羞與愉悅頓時從她面上一掃而空。安娜眼中頓時只剩同情和淚水盈盈。

  「原來,原來……」

  安娜只管語無倫次地重復這個詞。

  原來她們這兩名女性的命運,竟然是一樣的。空有令人敬仰的地位與頭銜,卻被丈夫拋棄或者忽視。她們就像是純金籠中豢養的鳥雀,只有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可以勉強自己做主。

  安娜向羅蘭道歉:「對不起,我竟只顧自己的心情……我不該提起這些事……」

  誰知羅蘭搖搖頭:「不,並不,向您提起這些,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難過,只是稍許有些難堪……」

  「德·拉費爾伯爵的『遺棄』,反倒令我有機會自己經營領地。我在領地上得到的幸福,遠遠大於失去伯爵的『難過』。」

  羅蘭面孔上的表情也佐證了這一點,實力演繹了什麼叫「老公跑了我也能偷著樂」。

  安娜愕然:她還從來沒想到過,和自己遭遇同樣命運的女性,竟然也能活得這麼開心。

  羅蘭:那當然,談戀愛哪有搞建設好玩?

  她其實還很想提醒安娜:那個今天將你哄得高興的男人,其實是個靠美貌上位的「寵臣」。成功上位之後再想玩弄政治,女人和愛情未必是他的首要考慮。

  但是話到口邊,羅蘭把這些都忍住了沒說,反倒是把她在領地上搞建設的經過前前後後都說給安娜聽。

  安娜聽得興致勃勃。

  她銜著金湯匙出生,唯二熟悉的就要屬宮廷和修道院。

  對於這個時代這片土地上普通人的生活她一無所知,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改變。因此羅蘭說的這些,對於法蘭西王後來說,簡直聞所未聞。

  安娜假想了一下,如果她也擁有這麼一小片領地,能夠自己做主——有偉大的天主庇佑,干得應該不比羅蘭差吧。

  「難怪你接受了首席女官的職位,也不想大加宣揚。」

  安娜遐想了半日,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原來是不想讓你的丈夫知道,免得他破壞了你這份快樂啊!」

  羅蘭忍不住想要給王後手動點贊:這位王後雖然天真,但是思路清晰,腦子也動得快,人並不蠢——如果有人膽敢把王後當成是個蠢貨戲耍,這個算盤恐怕就打錯了。

  於是兩人在王後臥室的起居間裡談談說說,竟然一直談到了深夜。

  德·謝芙勒茲夫人滿心以為王後今晚會好好品味一下與白金漢公爵見面時所體會到的美好愛情。

  誰知道王後一晚上都在和人聊種香草、織衣服料子、造房子和修路。

  等到王後和羅蘭兩人都感到困頓不已的時候,羅蘭終於起身告辭,把一些她沒有說出口的話,交給王後自己去回味。

  第二天,王後便興致勃勃地由羅蘭陪著,去了亞眠城裡,參觀城內的教堂和修道院,造訪市集和店鋪,在行宮附近物色土地,打算也命人種點糧食什麼的,每年除了滿足行宮的用度之外,可以捐給修道院或者濟貧院。

  羅蘭:種田令人上癮,誰試誰知道。

  正在王後由羅蘭陪伴著滿世界亂轉的時候,凱蒂收到了一張請帖——是德·謝芙勒茲夫人送來的。

  羅蘭一早就判斷她會找個機會和自己打個照面,於是她直接先應下了,才把這事告訴安娜。

  安娜正在嘗試著讓自己「忙於」各種能夠創造財富的活動。再說了,安娜與德·謝芙勒茲夫人感情頗深,她也樂於見到自己的前後兩任首席女官相處和諧。

  於是安娜隨口應了,讓羅蘭自去。

  羅蘭去的時候帶著她的「經紀貓」露娜。一人一貓在一座比王室行宮還要精美的建築面前下車,門房將她們迎至一間小小的八角廳裡,晾了大約有一個鐘頭。

  這樣的八角廳,通常是用於候見的。看起來,德·謝芙勒茲夫人完全沒把她當做一位平等的「對手」來看待,而是沿用了這個位面裡的封建等級制度,把她這個伯爵夫人,當做比自己低上一等的人來看待。

  羅蘭:我反正在和露娜聊天,一點兒也不無聊。

  露娜:喵喵喵喵喵……

  終於,德·謝芙勒茲夫人「良心」發現,邀請羅蘭從八角廳出來,進入她的小客廳。

  羅蘭抱著貓,緩慢入內的時候,室內有個穿黑衣的男人正背對著她,坐在一架羽管鍵琴跟前,流暢地演奏著音樂。

  鋼琴旁的沙發上,坐著一位美艷貴婦。她像是完全沒有留意到羅蘭進來,而是以手支頤,正在全神貫注地聽著男人的演奏。

  眼前的人,演奏者彈得專心,聆聽者聽得專心。再加上小客廳裝飾得豪奢,這副情景就像是一副精致至極的古典油畫。

  羅蘭在心裡評價了兩個字:擺拍!

  好不容易一曲終了,男人的手指離開了琴鍵,沙發上的貴婦仿佛這時才驚覺羅蘭的存在。

  她輕輕「噫」了一聲,柔聲開口,對那位坐在琴凳上,轉過身來的黑衣男人嬌嗔:「阿拉密斯,你今天先離開一會兒嘛,我要見見這位客人。」

  阿拉密斯?

  羅蘭聽見這三劍客之一的名字,也忍不住聳動。

  阿拉密斯在越過羅蘭身邊的時候,極有禮貌地鞠了一躬。羅蘭矜持地頷首,其實很想問問對方,阿托斯是不是也跟著來到亞眠了。

  等到腳步聲從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上消失之後,羅蘭的視線轉向沙發上的女人。

  德·謝芙勒茲夫人。

  十七世紀的法國,如果有一個女人,能永遠穩居風暴中心,居於一切陰謀的起源之所,那麼這位夫人當仁不讓。

  沙發上的女人慢慢抬起頭來。

  羅蘭覺得她的眼光有點兒像是商人在炫耀貨物。

  這女人開口:「阿拉密斯,你剛才見到了吧!」

  「我真羨慕你們!」

  羅蘭:……?

  她何德何能,就能和阿拉密斯一道,並稱為「你們」了?

  「一個個都有名有姓的,不像我。在這個位面裡,應該沒有比我更邊緣的人物了吧?」

  這位有錢有權有勢,並且對法國王後安娜擁有巨大影響力的「選手」,竟然在感慨自己只是一個「邊緣人物」。

  羅蘭微微一笑,索性承認了。

  「是的,連我這個反派,都要比您更知名一些。」

  「但是,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夫人又何必如此計較抽到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作者有話要說:

  ヾ關於鑽石墜飾的描述,引自原著第十二章


第173章 三劍客位面47

  德·謝芙勒茲公爵夫人從沙發上站起來,緩步走到羅蘭跟前。

  同一位面中的兩位女選手這是第一次面對面打量彼此。

  這位謝芙勒茲夫人的容貌,比不上奧地利的安娜天生麗質,相比起米萊迪的嫵媚艷冶,也有所不及。但在法國宮廷中已經能算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在衣著打扮、首飾搭配上格外有一套。也不見她穿戴了什麼特別昂貴精致的衣物與首飾,但羅蘭就是覺得眼前的貴夫人光彩照人,幾乎讓人難以挪開眼。

  難怪教士出身的火~槍手阿拉密斯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這位在17世紀法國陰謀史上享有一席之地的女士,原名瑪麗·德·羅昂,是布列塔尼和安茹一個大貴族之女,後來嫁給了路易十三的寵臣呂納公爵。呂納公爵過世之後立即改嫁謝芙勒茲。

  無論被冠以什麼樣的夫姓,她在宮廷中的影響力都要遠超丈夫。

  此刻,謝芙勒茲夫人凝望著羅蘭,將嫉妒不已的眼神從羅蘭臉上挪開,然後就改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著羅蘭穿戴的各種衣飾,最後才低頭望著被羅蘭抱著的露娜。

  果然奶牛貓是人間萌物。連謝芙勒茲夫人的眼神都軟化了。

  「這就是紅衣主教救下的貓嗎?」

  這位夫人遠在巴黎與亞眠,卻對甜水鎮上發生的事知之甚詳。

  羅蘭微笑開口,卻還是她原先那套說辭。

  「熊貓?」

  這回輪到謝芙勒茲夫人捧腹了。

  「哈哈,沒想到你為了保護你自己的貓,竟然讓它冒充『滾滾』……哈哈哈……」

  謝芙勒茲夫人大笑,幾乎連眼淚都迸了出來,差點花了她那繁復精致的眼妝。

  「我自從進位面以來,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

  謝芙勒茲夫人當即上前,親熱地挽住了羅蘭的手臂,和她一道,在沙發上並肩坐下。

  羅蘭伸手,輕輕揉了揉露娜的小腦袋,心想:果然人人都難以抵擋萌物的魅力,這個對手在幾秒鐘之前還對自己滿懷敵意,現在卻看似毫無芥蒂地將自己引為上賓。

  「說實話,我聽說德·拉費爾伯爵夫人來到亞眠的時候吃了一驚,想了一會兒才想到是你,米萊迪。」

  謝芙勒茲夫人自覺與羅蘭已經熟稔,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對羅蘭的初印像。

  羅蘭抿著嘴,不讓自己笑出來,心裡暗想:原來對方是按照這個姓氏推想出了她的身份。

  可既然謝芙勒茲夫人這麼有把握,又何必要德·米納洛夫人幫忙驗證,看她肩頭有沒有那朵百合花?

  至此,羅蘭已經大致推想出了對手行事的方式,果決、狠辣、隨心所欲,以自己為中心,絕不會為他人考慮。

  「你很有勇氣,伯爵以為自己掐死了你,你卻好端端地在他的領地上大興土木。難道你就不怕德·拉費爾伯爵有一天會找到你?審判你?像原著裡寫的那樣?」

  謝芙勒茲夫人伸出右手,在羅蘭雪白的頸項之間比劃,提醒羅蘭,在原著裡,米萊迪可是做了劊子手刀下之鬼的。

  羅蘭端莊地坐著,甚至沒有刻意去避開謝芙勒茲揮來揮去的手。

  「德·拉費爾伯爵嗎?我要他回到領地的時候苦苦懇求,求我不要離開他的生活。然後……」

  謝芙勒茲夫人聽得興味盎然,笑眯眯地追問:「然後?」

  「然後和他離婚,帶著我的人馬,去開拓新的領地。」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用力拍手,大笑道:「好!這個態度我喜歡。讓那些男人都見鬼去吧。我們就是要把他們玩弄在股掌之上。」

  羅蘭:這個……

  「今天請你到我的寓所來,一來是想見見你,畢竟我們在這個位面裡各自奮鬥了多時,卻還從未見過面。」

  「二來,我是要告訴你。王後與宮廷,一直是我的領域。你既然來了,就好好與我合作,不要想著干擾我已經進行到一半的計劃。」

  謝芙勒茲夫人依舊坐在羅蘭對面,掛著春風和煦的笑容,但是羅蘭聽見這話,卻有一種圖窮匕見的感覺。

  ——終於說出來了:不要干擾我的計劃!

  羅蘭斟酌了片刻,問:「您已經進行到一半的計劃?」

  「王後與白金漢公爵?」

  謝芙勒茲夫人「嗖」的一聲,從沙發上站起,在她那張厚實柔軟的波斯地毯上走了幾步,回頭望著羅蘭:「你比我想像的要聰明!」

  羅蘭:「謝謝誇獎!」

  「是的,白金漢公爵和王後,是我撮合的。」

  謝芙勒茲夫人大言不慚地說。

  「我讓他們在我家裡見面,我鼓勵白金漢去追求王後,我告訴他,這樣可以羞辱路易十三,英國國王的一個廷臣,都能讓法國國王戴綠帽,足見他才是這片大陸上最有影響的男人,也是最令人傾倒的男人。」

  羅蘭也站了起來。

  謝芙勒茲夫人在這座小客廳裡,肆無忌憚地談論讓法國國王戴綠帽,這種坦率和魯莽令她震驚。

  「至於王後,我也鼓勵她去追求真愛。路易十三一早就拋棄了她,將她棄如敝履,像一件完全不能用的舊衣服一樣束之高閣。」

  「可是人們都忽視了安娜的力量——她是什麼人?她只是法蘭西的王後嗎?不,她還是葡萄牙與西班牙的公主,是當今西班牙國王的姐姐,是奧地利的女大公。」

  「只要她肯站出來,神聖羅馬帝國就能在她的身周團結為一體,從四面八方夾擊法國。再有英格蘭作為盟友從旁協助,就可以在最短的時間的瓦解、瓜分法國。」

  「米萊迪,你看見了嗎?這就是女人的力量,這就是得罪女人的下場。」

  「米萊迪,你也是個女人,因為這一點,你會在我身邊,陪同見證這一切的,對嗎?」

  羅蘭深刻懷疑謝芙勒茲夫人拿錯了劇本——從邊緣人拿成了反派劇本。

  她抽到「米萊迪」這個角色,已經是一個非常瘋狂的反派了。

  但沒想到謝芙勒茲夫人似乎是比她還要瘋的反派。

  羅蘭低頭沉默了片刻,與貓對視了一眼,一人一貓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擔憂。

  「謝芙勒茲夫人,您的目的是,讓白金漢公爵與王後鬧出醜聞,進而英法開戰,法國與西班牙、奧地利開戰?」

  羅蘭心想:都這年頭了,還是別提那什麼神聖羅馬帝國了吧,那家伙既不「神聖」,也不「羅馬」,更加不「帝國」。

  「追求真愛怎麼會是醜聞?」

  謝芙勒茲夫人微笑著點頭。

  「但你說的沒錯,我的目的就是如此。」

  羅蘭心知她猜得沒錯:謝芙勒茲雖然是進入了這個位面的宮廷領域,但是她的野心不讓她緊緊拘泥於宮廷之中。她打算憑借對王後的影響力,攪動整個歐洲,從中獲取權力與利益。

  偏偏這種目的,要冠以「真愛」為名。

  白金漢公爵是個什麼樣的男人,謝芙勒茲夫人和她一樣來自後世,想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卻毫無顧忌地努力撮合,鼓勵王後發生婚外情?

  王後與國王的感情確實不怎麼好,但是謝芙勒茲夫人卻要將它變得更壞。

  「怎麼?」

  謝芙勒茲夫人察言觀色,覺得羅蘭似乎不大同意她的做法。

  「我想說,」羅蘭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夫人,恕我不能苟同您的看法與做法。」

  「我們在位面裡生活,會自然而然地影響到位面裡的人,並且對位面造成改變。」

  「但是謝芙勒茲夫人,您有沒有想過,您的決定會對王後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會對各國的軍人和普通人帶來什麼影響?您這是在滿足一己之私,卻要要用別人的名譽、愛情和生命為代價。」

  羅蘭說著,謝芙勒茲夫人果斷一挑眉,雙目炯炯地瞪著羅蘭。

  羅蘭可還沒說完:「看看您進位面之後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影響吧!」

  她略略低頭,直視謝芙勒茲夫人隆起的前胸——很顯然對方穿著束腰束胸的緊身衣,將身體勒成一個反向紡錘型。

  不止是謝芙勒茲夫人,羅蘭在宴會上見到的那些來自位面外的觀眾,她們也無一例外,用這種方式追求「無比完美」的身材。更遑論那些位面內的「土著」。

  「很難想像,22世紀來的人,口口聲聲地喊著自由與真愛,卻心甘情願用這種東西束縛自己的身體。」

  謝芙勒茲夫人將雙眼眯得細了些,不回答,只管緊緊地盯著羅蘭。

  「還有宮廷宴會。我不知道你將宮廷的日常飲食改成了什麼樣,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海鮮與酒,痛風標配。」

  「你讓人們享受到了短時之內的口舌之歡,不計後果,給他們日後留下的卻是疾病與痛苦。」

  「而你對王後做的,也是一樣。」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一聲輕笑:「我不管你是哪裡來的選手,我只想提醒一句,這是位面,這是真人秀。朋友,你入戲太深了吧?」

  「進入位面的觀眾,都是心甘情願地體驗古時那種為了美而進行的犧牲——她們不會因為束腰而受傷,健康也不會出任何問題。因為這段經歷只是一場幻像,是她們在顱內進行的一場狂歡而已。」

  「至於位面裡的其他人,他們原本就不存在。米萊迪,你是有多博愛才會考慮他們的感受?」

  「我博愛?……我這是在提醒您啊。」

  羅蘭幾乎要笑出來了:謝芙勒茲夫人能這麼說,那只能說明她既不懂位面,也不懂真人秀。

  「雖然位面裡的土著並非我們意義上的『存在』,可是你對他們的態度,正折射出你在位面之外,對身邊人的態度,對你的朋友、家人、愛人……以至於地位不及你的陌生人的態度。」

  「這才是真人秀的看點!觀眾們以此來決定對一名選手的好惡。」

  「而您,您就這麼大喇喇地把您的真實態度不留余地地全都說了出來。」

  「說真的,我佩服您的勇氣!」

  羅蘭一說完,謝芙勒茲馬上變了臉色。

  但是她反應很快,只是片刻功夫,就恢復了正常。

  謝芙勒茲夫人笑道:「究竟是我不懂位面還是你不懂位面——你我都是選手,選手之間的第一次私下交流是不會在觀眾們面前呈現的,這個規則……別告訴我你還不知道。」

  還沒等羅蘭搭腔,沙發上的貓貓忽然揣著手手支起身體。

  露娜一板一眼地開口:「不好意思,位面制作方之前有過通知,這個規定,已經被取消了。」

  「蘭蘭,你和這位選手現在的對話,觀眾們一字一句,可是全都聽得一清二楚哦。」小貓貓回頭望著羅蘭,很認真地說。


第174章 三劍客位面48

  名著位面的規則,選手見面,第一次私下交流,他們所說的內容是對位面外觀眾屏蔽的。

  因此謝芙勒茲夫人也寄希望於此——位面外的觀眾不會聽到她那些狂放的言論,以及米萊迪所說的那些誅心之言。

  誰知道對手帶來的貓咪竟然能口吐人言,告訴她位面的「新規則」。

  「主要是這個位面裡,除了選手之外,進入位面的外來觀眾也很多,系統不堪負荷,所以制作方干脆免去了這項規定。」貓貓揣著手說。

  「蘭蘭,你和這位選手的交談,所有位面外的觀眾都能聽見。」

  謝芙勒茲夫人馬上就明白了——第一場交鋒,她恐怕已經完敗。

  現在恐怕位面外所有的觀眾,都聽見了她剛剛那番宣言。以後就是有觀眾願意「氪金」進入位面體驗,也不會選擇她了。

  謝芙勒茲夫人憤怒之下,猛地抓住了小貓咪的後頸。

  貓咪的身體上,後頸那裡的位置十分特殊,只要抓住那裡,貓咪就會一動不動,任人擺布。

  可是露娜又不是真的貓咪,她頓時張開「血盆小口」,回頭衝著謝芙勒茲的手指「嗷嗚」就是一口。

  雖然露娜是虛咬,但謝芙勒茲夫人還是心裡發怵,趕緊放開了露娜。小貓咪矯健地躍到地面上,羅蘭一伸手,她又「喵嗚」一聲,躍回羅蘭懷中。

  「傷害其他選手的動物伙伴,對您贏下這個位面沒有任何幫助。」

  羅蘭抱著貓,穩穩地說。

  「從您抵達亞眠之後的表現來看,您是一位種田選手吧!」

  謝芙勒茲夫人就算是心裡厭惡羅蘭,也不得不強裝出笑容。

  「我一直在宮廷領域深耕,宮廷選手和種田選手,往往能夠在位面裡精誠合作,釋放更大的能量,形成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應……」

  「不瞞您說,自從這個位面開始運營,我麾下也招攬了十幾名觀眾,她們在宮廷中都是身份尊貴的夫人或小姐,無論是對王後還是對法國王庭,她們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羅蘭暗自想:果然氪金觀眾的數量還不夠多。謝芙勒茲夫人這裡的觀眾還只剛到兩位數,她那裡的觀眾幾乎是排著隊進來。

  看起來謝芙勒茲夫人在宮廷中的勢力還是相當龐大的。

  但是不用怕,她有辦法把人們都爭取到她這邊來。

  「米萊迪,如果你願意和我合作,我們將共同創造更大的成就。」

  謝芙勒茲夫人鄭重建議。

  「但這要建立在合作雙方目標和理念一致的前提下。」

  羅蘭堅定地說。

  「您在位面中行事的出發點我無法認同,即便是勉強合作,也不會有好結果……」

  「所以你就這麼粗暴地進入我的領域,隨意干涉我的計劃?」

  謝芙勒茲夫人親耳聽見羅蘭的拒絕,頓時無法再忍,開口大聲質問。

  「我希望你能夠認清這個現實,這個位面,並沒有嚴格限定什麼種田領域、宮廷領域,選手之間,也沒有劃分楚河漢界。」羅蘭冷靜地回應。

  「我們都是這個位面裡的人物,你也知道,米萊迪這個人物不可能永遠留在鄉村,必然會進入宮廷與政界。」

  「而現在,我已經接受了王後的信任,開始出任王後的首席女官。」

  「你私下安排白金漢與王後私會,是在拿我的名譽與前途,甚至是生命安全做賭注,以滿足你的私欲。」

  謝芙勒茲夫人的表情卻在說:是的……正是這樣,反派和炮灰應該有自知之明才對。

  「因此,你所謂的『計劃』,我可不是在隨意干涉。」

  羅蘭抱著貓踏上一步,緊盯著謝芙勒茲夫人的雙眼。

  「我是在盡一切努力『干涉』,務必令您的計劃不會得逞。」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瞪大了雙眼,仿佛在說:不,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實現計劃。

  「話不投機半句多,夫人,我想,我們已經將彼此的態度都表達得很清楚了,就此告辭。我認得出去的路,您不用送了。」

  羅蘭轉身就走。她將將走到這座小客廳的門口。

  「那阿托斯呢?」

  謝芙勒茲夫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羅蘭一怔:是啊,她名義上的老公該怎麼辦?

  阿托斯的密友阿拉密斯就在亞眠,而且是謝芙勒茲夫人的裙下之臣。而阿托斯在哪裡她現在毫無概念。

  「您隨意。」

  羅蘭駐足笑笑。

  「我想,德·拉費爾伯爵的這條線,我也快是時候可以收了。您如果也想『干涉』我們夫妻的私事,您就盡管干涉吧。」

  露娜在羅蘭懷裡喵喵叫,似乎在說:不用這樣激對方吧?

  羅蘭聳了聳肩,心想:反正這由不得她。到不如裝得大方一點,沒准對方反而投鼠忌器,不敢有所行動。

  果然,謝芙勒茲夫人氣得被一口氣憋住,沒顧得上回答羅蘭。直到羅蘭走出了小客廳,才聽見身後傳來「當啷」一聲,應當是花瓶一類的器物被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羅蘭知道自己賭對了,於是,腳步愈發輕快。

  她在門口遇見了一直在等待的阿拉密斯。阿拉密斯向她躬身行禮:「米萊迪……」

  羅蘭提醒他:「阿拉密斯先生,你還想再回到謝芙勒茲夫人的小客廳去嗎?現在是時候了。不過,夫人的心情不太好,需要小心應付。」

  阿拉密斯鞠躬鞠得更低,柔聲說:「米萊迪,感謝您的提醒。」

  「我聽說您是王後身邊新任的首席女官,之後我或將有榮幸,在亞眠的行宮見到您。」阿拉密斯說,「我是護衛行宮的火~槍手之一。很榮幸為王後陛下和您效勞。」

  羅蘭點點頭,將雪白的手伸給他,任由阿拉密斯將那兩片薄薄的嘴唇貼在她的手背上。

  「能得到像您這樣忠誠的火~槍手效命,我亦感到十分榮幸。」

  「只不過,我也想要提醒您,您的忠誠是對這個國家,對王權,對國王與王後……而不是對我。」

  也不是對謝芙勒茲夫人。

  「您是一個聰明人,因此我信任您的判斷力。」

  她說完,就果斷地從阿拉密斯手中把手抽出,快步走向她的馬車。

  羅蘭在回亞眠行宮之前,繞道亞眠城,見了依娜和戴一面,正好遇到彼得潘也在她們那裡。

  大家利用這極其簡短的時間,把最近彼此的經歷都交流了一遍。

  羅蘭聽說依娜和戴已經按照她給的名單,聯系上了那些「氪金」進入位面的「貴族」觀眾,並且向她們供應位面裡的物資。

  都到了這種時候,羅蘭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她干脆地把早先和謝芙勒茲夫人見面時的場景都復述了一遍,還有露娜在一旁幫腔。

  「沒想到那個選手竟然是這樣的態度。」

  依娜聽了很生氣,「蘭蘭,這件事包在我倆身上。」

  戴也點著頭說:「我們會點撥點撥那幾位,讓她們在位面裡生活得舒服愜意一點,順便看看清楚那個選手的真面目。」

  羅蘭微微點著頭:她絕對相信這兩個伙伴的能力。

  「全靠你們了——最近兩天,我可能需要處理宮廷裡的一件大事。我會全程都待在行宮裡。亞眠城裡,要靠兩位自己了。」

  數字姐妹花一概都說好。

  彼得潘驚訝地問:「可是米萊迪,還有我呢?」

  「我另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完成。」

  羅蘭請彼得潘親自去跑一趟的,是前往甜水鎮,告知安德烈公爵,將麻風村作坊的產量提高一倍,並且開始在甜水鎮和整片領地上囤積糧食,清理水源,開始戰備。

  這件事不便訴諸紙張,因此只能麻煩彼得潘親自跑一趟了。

  彼得潘接下這個任務,同時驚訝地問:「米萊迪,情況已經這麼緊急了嗎?」

  羅蘭搖頭笑道:「只是有備無患罷了。」

  她另外交代:「莊園的書房裡有一幅德·拉費爾伯爵的肖像,你回去之後,把位面外進來的大家都召集到那裡,認一認伯爵那張臉,免得伯爵哪天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上,大伙兒卻認不出他。」

  彼得潘連連點頭,知道這也是羅蘭的「有備無患」。

  按照羅蘭的說法,等彼得潘辦完這些,就可以折向巴黎,開始著手在巴黎設立落腳點。

  一時間大家把一切商量停當,羅蘭帶著露娜回行宮去。

  羅蘭坐在車廂裡,面對露娜,心裡卻不知為何有點緊張。

  「謝芙勒茲夫人……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她的計劃早就開始了,她在孤獨的王後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然後不斷地澆灌,看著它生根發芽……」

  「我現在要趕著掐滅這株幼苗,已經有點兒來不及了。」

  「王後愛上的,與其說是白金漢公爵,到不如說是『愛情』這麼個幻像。」

  「但最要命的是,謝芙勒茲的計劃已經開始了,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了,昨天在謝芙勒茲家相聚,更是為這個計劃完成了重要一步。」

  「那一匣鑽石墜飾,已經經由王後之手,送了出去。」

  「王後已經……授人以柄。」

  羅蘭覺得有點兒暈——原著裡的反派明明是紅衣主教和她自己,但現在,紅衣主教和她,誰也沒干壞事,反倒是王後身邊的人在操縱一切。

  王後把這匣鑽石墜飾送出去之後,會由誰來向國王旁敲側擊,提出要求,要王後在舞會上佩戴這道墜飾呢?

  羅蘭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德·謝芙勒茲公爵。」謝芙勒茲夫人的老公。

  這是極有可能的——尤其是,如果白金漢公爵再鬧出什麼亂子來的話。

  「馬夫,盡快趕回行宮。」羅蘭趕緊下令。

  「是,夫人!」馬夫應下,鞭子揮動,馬兒們腳下生風,往行宮趕去。


第175章 三劍客位面49

  在羅蘭看來,她與謝芙勒茲夫人有一點是能相互認同的。

  她倆好像都對路易十三這位國王不抱太大的期望。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路易十三和王後之間,要重歸於好,恐怕需要非常特殊的契機。

  因此謝芙勒茲夫人建議王後另覓情夫——在法國王後的眼前有一片森林在等著,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而羅蘭對談戀愛不感興趣,另覓情夫並不是解決婚姻問題的辦法;相反,情夫還可能會帶來更多的麻煩和傷心——有這時間,多賺點錢,搞搞興趣愛好,難道不香嗎?

  這令羅蘭和謝芙勒茲夫人在王後跟前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做法。

  羅蘭在這幾天裡,把王後的行程安排的滿滿的,白天走訪亞眠的店鋪與商販,去紡織作坊觀看「新式」織機的運作;晚上,邀請與王後志趣相投的貴夫人們進入亞眠行宮,舉行小規模的「沙龍」,彼此交流對書籍和音樂的心得。

  王後的生活滿滿當當,沒有多少空閑,自然沒有機會多去惦記她和白金漢公爵之間的「愛情」。

  誰知一轉眼,謝芙勒茲夫人來到亞眠行宮,帶著前來迎親的英國命婦們覲見王後與公主。

  覲見之後,謝芙勒茲夫人單獨與王後談了很久。王後將謝芙勒茲夫人送出來的時候,又變成了那副臉帶嬌羞,眼含星芒的小婦人模樣。

  羅蘭帶著其他女官們為命婦們送行。她行禮畢,抬起頭,剛好見到謝芙勒茲夫人正耀武揚威地看著她。

  羅蘭心知自己的預感沒錯:謝芙勒茲的計劃不僅在進行,而且進行得很順利。

  雖然羅蘭在王後面前也是很受信任的紅人,但是在個人情感方面,羅蘭的地位自然是遠遠及不上謝芙勒茲夫人,王後也絕不會向她來咨詢感情問題——大概是因為羅蘭在這方面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成功經驗」吧。

  羅蘭想了半天,去見了博納修太太。

  「康絲坦斯,我記得你說過,德·拉波爾特先生是您的教父。您是怎麼進入宮廷,來到王後身邊的呢?」

  年輕婦人一直與羅蘭很親近,當即如實回答:「我父母在我六七歲的時候就過世了,我被親戚們寄養在修道院裡。德·拉波爾特先生在我十一歲的時候把我從修道院裡接出來,讓我十四歲開始在王後身邊服侍。」

  「我家的那些親戚們都不願意收留我,當我是個累贅,只有拉波爾特先生願意照顧我,又把我安排到王後身邊。哦,王後……她真是個天使……」

  「米萊迪,王後她真的太孤獨,太需要周圍的人對她好了。」

  康絲坦斯伸手握住了羅蘭的雙手,小聲祈求。

  「您願意對她好,這令我很高興。」

  近日來,羅蘭在行宮中的種種做派都落在了侍衣女官的眼裡,康絲坦斯為此法子內心地感激。

  羅蘭心說有門,於是悄悄壓低聲音:「可如果有人想要毀掉王後的名譽,你敢不敢站出來,阻止這種行為?」

  康絲坦斯聞言驚惶不已:「怎麼……難道有人知道了……」

  她趕緊伸手捂住嘴巴。

  羅蘭在心裡感慨:這個天真的小宮女,果然還是太年輕啊。

  康絲坦斯這樣就等於是直接泄露了實情:她是知情人,她很清楚王後與白金漢之間的「地下戀情」。

  羅蘭心念一動,馬上伸手輕輕覆在康絲坦斯那張小口上,左右看看,確認身邊沒有人,才悄聲說:「原來你也是知道的。」

  康絲坦斯拼命點頭。

  「公主出發前往布洛涅就在這幾天。如果王後在這段時間裡,被人撞見和『那一位』單獨在一起,她的聲譽就會被徹底摧毀。她和國王之間的關系會變得更加惡劣。」

  羅蘭小聲告誡侍衣女官。

  「啊這……」年輕婦人剛一聲驚呼,就趕緊伸手捂上了嘴。

  羅蘭緊緊地盯著康絲坦斯:「你知道什麼嗎?」

  康絲坦斯搖搖頭:「不,不會的,爵爺不會那麼莽撞的。」

  羅蘭:……

  她無奈了,只得交代:「你只需要記住,王後不是一個普通人,她是國王的妻子。國王夫婦的關系是否穩定,會影響到很多、很多的法國人。」

  「康絲坦斯,現在是王後需要你對她萬分忠誠的時候。所以,在這幾天裡,你絕對不能讓王後單獨與爵爺相處,絕對不行,你能做到嗎?」

  康絲坦斯點點頭:「我明白!」

  「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會主動招認,是我鐘情於爵爺,一直纏著他!」侍衣女官一臉肅然,帶著殉道的表情這樣說。

  羅蘭嚇了一大跳:「不,不是這樣!保護王後並不意味著要犧牲你自己……你,你也一定有美好的愛情在等待著你……」

  「這樣,萬一發生了什麼特殊情況,你守在王後身邊的同時,請一定想辦法通知我。我會來幫你,記住了嗎,康絲坦斯?」

  「撇開身份與地位,我們其實是一群命運相仿的女人。」羅蘭伸手握住了康絲坦斯的一雙小手,「為此我們必須互相扶持,我們別無選擇。」

  侍衣女官頓時打起精神,帶著感激的目光望向羅蘭:「米萊迪,我記住了。您關心王後,這已經令我萬分感激了……雖然是我太過高攀,可她就真的像是我的親人一樣。」

  羅蘭心想:奧地利的安娜,確實擁有這樣的魅力。

  給侍衣女官「敲過邊鼓」之後,羅蘭又想起了她的另一個幫手:露娜。

  「露娜,願意在花園裡替我盯梢嗎?」

  露娜討價還價:「有小魚干嗎?」

  羅蘭揉揉貓貓頭:「沒問題!」

  露娜回答:「那我也沒問題。」

  誰知羅蘭拋下一句:「別忘了有空的時候向位面方打聽打聽,在這個位面裡還要待多久,你需要提前幾個月開始瘦身。否則離開位面的時候衣服可能會穿不下。」

  小貓頓時一苦臉:「曉得了,蘭蘭!」

  將一應事項都安排出去之後,羅蘭將思緒抽出來,專心事務。在德·拉波爾特先生的扶持下,她這個剛剛上手的首席女官,做得就如有十年工作經驗的資深員工一樣好。

  接見、晚宴、舞會、游園……終於,公主瑪麗亞跟隨前來迎親的英國使團前往布洛涅的日子到來。

  羅蘭暗暗松一口氣——今晚過後,至少白金漢公爵這個「麻煩」就要離開亞眠,與王後分開了。

  但是她始終心裡不安,這種不安,在夜幕降臨之後上升到了頂點。

  為了緩解這種不安,羅蘭將手頭的事務暫時放下,隨手抓過一件鬥篷,來到行宮的花園裡散步。

  這是個異常晴朗的夜晚,一道璀璨的銀河掛在瓦藍瓦藍的天幕上。行宮的花園裡,繁花盛開,空氣中彌漫著馥郁的芳香ヾ。

  羅蘭忽覺有什麼在觸碰自己的腳,一低頭,只見小貓咪露娜正蹲在她腳邊,揣著手手,像個老干部一樣仰頭望著她。

  「蘭蘭,這花園的守衛好像全都換成了不認識的人。」小貓咪提醒羅蘭。

  遠處響起腳步聲,羅蘭馬上一矮,藏在一排低矮的樹籬背後。

  她隨即聽見這些「守衛」中的一個在小聲吩咐:「將這花園裡的閑雜人等都清出去。將花園和行宮之間的道路封鎖,不許任何人通過。」

  ——這甚至不是法語。

  羅蘭震驚不已,看起來有什麼人手眼通天,竟然將整個亞眠行宮的衛隊,全部換成了英國使團的人。

  亞眠的花園有些特別,它是一座游離於行宮之外的建築。花園之內有一間小小的茶室,一座雕像,和一汪小小的噴泉,其余都是被打理成各種形狀的樹籬和花圃。

  花園四周有圍牆,並且有四座出口,其中一座是通向行宮的,正對行宮那座大廳。

  其余三座出口,有一座通向戍守亞眠行宮的護衛隊,國王的火~槍手阿拉密斯的崗位就在那裡。

  羅蘭隱藏在樹籬之後,順利地躲過了守衛們的搜查。

  她仔細觀察守衛們的動向,發覺他們竟然是堵住了花園和行宮之間往來的道路,也就是說花園裡發生什麼,行宮那邊是不會知道的。

  但問題是……通向護衛隊駐地的那條道路卻是空著的,這意味著萬一發生了什麼,是國王的火~槍手第一時間衝進來,而不是王後身邊的女官和侍從們。

  有意思——羅蘭心想。

  她有點想趁此機會溜出去,給王後和康絲坦斯送個信。

  但又怕兩下裡走錯,這花園裡再發生什麼,就大勢已去,再難挽回。

  於是羅蘭低下頭,伸手揉揉露娜的小腦袋。

  「我的朋友,你可以嗎?」

  露娜轉了轉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突然說:「蘭蘭,你瘋了?」

  「你打算讓另一個選手旗下的觀眾,來幫咱們的忙嗎?」

  依娜和戴不在,露娜唯一能夠溝通的只有進入位面的觀眾,因此她只能求助那些,「氪金」進入宮廷,想要體驗古代宮廷生活的觀眾們。

  「去吧,」羅蘭對此顯得毫不猶豫,「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的。」

  「這——」

  露娜轉著眼睛,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無論你許給她們什麼條件都行,只要她們中任何人能找到康絲坦斯,替我帶一句話『記住你所承諾的』。」

  「好的,蘭蘭!」

  小貓咪揚起前爪,抹了一把臉,果斷答應了。

  它柔軟的小爪墊悄無聲息地接觸地面,沒發出半點聲響。

  羅蘭心想:康絲坦斯,一定要給力啊!

  她藏身於樹籬環繞的花圃之中,一低頭,剛好看見自己手臂上搭著的那件鬥篷,心裡突然有了個怪誕的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ヾ本段按照原著第十二章 中,白金漢公爵對於「亞眠事件」的回憶改寫。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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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三劍客位面50

  謝芙勒茲夫人踏入亞眠行宮的時候,忍不住得意地想:革除了她首席女官的職務又怎樣,她轉身嫁給謝芙勒茲公爵,照樣能把宮廷當做是自家後院一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法國王廷的貴婦們此刻都聚在行宮的大廳中,圍著瑪麗亞公主——這位公主明天就要隨英國使團前往布洛涅,並且在那裡登船,前往英國的坎特伯雷。她將在那裡真正完婚。

  ——所以現在應該算是公主的「單身派對」。

  然而在這大廳裡,提琴手們正四平八穩地奏著雅樂。貴婦們按照身份高低,一個挨著一個,恭恭敬敬地與瑪麗亞公主交談。

  謝芙勒茲夫人一時想起位面外那些瘋狂的「單身派對」,再看看瑪麗亞公主面前拘謹的命婦們,她忍不住想笑。

  「公主啊,我會送給你一個相當難忘的『單身派對』的。」

  謝芙勒茲夫人在心裡說。

  「你會見證與王室聯姻所不相稱的激情與放縱。」

  一想到這裡,謝芙勒茲夫人趕緊低頭,免得旁人發現她已經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她站在廳中,望向行宮大廳一側的落地長窗。這些落地窗今日被關了起來,但是謝芙勒茲夫人還是能透過略有些模糊的玻璃,望見花園那一側人影綽綽。

  使團的衛隊已經出動了,在花園中清場,並且將花園到行宮的道路暫時阻隔中斷。

  當然,這些說話帶著濃重英格蘭鄉下口音的家伙們,待會兒會悄悄溜走,不留痕跡。他們只需要保證行宮的花園是一個不受干擾的地方就行。

  至於應該出現在花園中的人——

  謝芙勒茲夫人的眼光在行宮裡轉了轉,終於看見了奧地利的安娜那個輕盈敏捷的身影。

  但是王後身邊還有環繞著不少侍從和女官。其中更有一名女官,近日裡總是緊緊地跟隨著安娜,寸步不離。

  謝芙勒茲夫人忍不住皺起眉頭——雖然那只是一個地位低微的侍衣女官,可是有那麼一個人總是緊緊地跟在王後身邊,總歸不是事兒。

  她想了想,向廳中的一個角落招招手。德·米納洛公爵夫人立即上前,向謝芙勒茲夫人頷首:「夫人,您有什麼吩咐?」

  米納洛夫人身形粗壯,表情死板,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物。她從來都不是謝芙勒茲夫人喜歡「使用」的對像。

  但是謝芙勒茲夫人再環視一圈,想找那些進入位面的「觀眾」來搭把手,幫個忙。一眼望去,她卻失望地發現,今天到場的「觀眾」只有寥寥幾人,即便在場,也都一個個無精打采地坐著,似乎都覺得那些冗長繁復的宮廷禮儀實在不能忍。

  「算了——反正這麼重要的事,我也信不過其他人。」

  謝芙勒茲夫人發現,在這個位面裡,她只能信任「土著」,因為土著們沒有現代人的智慧,看不破她表像背後的用心,自然也不會壞她的事。

  於是,謝芙勒茲夫人在米納洛夫人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米納洛夫人點了點頭,領命去了。

  沒過多久,謝芙勒茲夫人看見米納洛夫人靠近奧地利的安娜,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了一番話。

  奧地利的安娜臉色倏忽變了,她眼中放出光彩,但是臉上的神色卻很焦急。

  謝芙勒茲夫人看見安娜強裝鎮定,在米納洛夫人退下之後,竟然又保持原本的姿勢,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好一會兒。

  謝芙勒茲夫人忍不住微笑:王後竟然也長進了一點兒呢。

  她開始在心裡倒數:十、九、八、七……三、二、一。

  遠處,安娜「嗖」的一聲站了起來,對身邊的女官們說了一句什麼。女官們恭敬地起立,頷首答應。

  於是安娜轉身離開大廳,所有女官都留在當地,就只有那名侍衣女官鍥而不舍地跟了上去。

  謝芙勒茲夫人心裡一緊,她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侍衣女官竟然也有可能會壞她的事。

  但是沒過多久,她懸起的心又放下來。

  因為安娜回頭將博納修太太訓斥了兩句,後者委屈地停下了腳。

  謝芙勒茲夫人暗自笑了。

  她相信,今天晚上在亞眠的花園裡,那兩位一定能夠成其好事。

  因為她太了解王後了,了解王後那沁入骨髓的寂寞——只要給王後一點點溫度,她就能像一朵煙花一般爆開來。

  至於白金漢公爵,就更不用擔心。

  那個家伙不缺女人,但是缺有地位有名有姓的「名女人」。

  今晚這件事,注定將是轟動整個歐洲大陸的大事——謝芙勒茲夫人對此很有信心。因為它不止在《三劍客》原著中有所記載,在史料中也有提及。

  王後身邊的貼身侍從曾經在回憶錄中記載了「亞眠花園事件」,記載了當天晚上在花園裡,白金漢公爵「很有進取心」,而且抓傷了王後的腿ヾ。

  「經紀貓」露娜,自從進入位面之後,就一直說要給羅蘭幫忙。

  可事實上最近她除了每天享用美食,就是睡覺曬太陽。

  羅蘭一直惦記著露娜在甜水鎮所受到的「驚嚇」,對露娜是百般遷就,從來不要求她做什麼。

  但露娜對自己也是有要求的——她知道自己的選手從不輕易求她,可一旦開了口,就是非常重要,只能托付給最信任的人的大事。

  露娜鼓起勇氣,沿著花園裡樹籬的陰影,飛快地向行宮方向趕去。

  在被英國侍衛封鎖的那個花園出口,露娜慢慢停下,蹲在陰影裡,蓄力,然後入離弦之箭一般,飛也似地從出口躥出去。她最近雖然缺乏鍛煉,但是貓貓的爆發力,似乎還可以。

  侍衛們只覺得眼前一花。

  其中有個人問:「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過去了?」

  另一個人無所謂地說:「大概是花園裡養的貓?不礙事的,不用去管它。」

  「是,待會兒我們也該撤了——到時候就看法國的火~槍手們了。」

  「哈哈,是要他們看法國國王戴綠帽……」

  英國使團的一個侍從連忙喝令他們閉嘴。

  露娜聽完這一句,在樹籬底部的空隙之間悄悄溜走,趁人不備,溜進了行宮的大廳,躲在邊桌旁懸掛著的桌布下面。

  「代號代號代號……」

  露娜在心裡念叨。

  貓貓在位面裡只能和「外來者」溝通,所以她可沒法兒跑到康絲坦斯面前大聲說:「蘭蘭要你記住你答應她的。」

  她只能依靠進入位面的「觀眾」來傳達。

  今天見到的「觀眾」格外少——露娜忍不住有點兒嫌棄那位謝什麼的夫人。她家蘭蘭擁有多少可以依賴的伙伴啊?可這邊呢?

  今天到場的幾名觀眾,此刻正坐在沙龍裡,多數正無聊地撐著腦袋,顯然沒有從這森嚴的宮廷中享受任何樂趣。

  露娜卻有點兒著急,她必須找一位落單的「觀眾」。

  有了……貓貓將頭探出桌布,飛快地衝向廳中一角,蹭在一名貴夫人的裙邊,小聲地喵喵叫。

  這名進入位面的「觀眾」,此刻也正穿著用龐大裙撐撐起的晚禮服,胸和腰都束得緊緊的,臉色看起來也沒那麼舒服。

  她頭上頂著一個並不明顯的代號——「愛瑪」。

  露娜心想:這個名字在名著裡很常見啊,只不知道究竟是奧斯汀的愛瑪,還是福樓拜筆下的愛瑪。

  聽見叫聲,愛瑪俯身查看。

  露娜立即不叫了,瞪起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聚精會神地望著愛瑪。

  這是露娜的「賣萌」大法,萬試萬靈,百發百中。

  果然愛瑪像是心都快化了似的,一伸手,就把露娜抱了起來:「哦,如果可愛的小貓咪,你是被養在亞眠行宮裡的嗎?」

  露娜轉著眼珠,在想她應該怎樣開口,才不至於顯得太突兀,嚇到對方。還有一個難點,就是怎樣能夠說服這位「觀眾」去給羅蘭跑腿效命,而不是聽謝芙勒茲夫人的。

  誰知,一聲尖叫響起。

  愛瑪身邊,有個身穿華服,手中舉著扇子的貴婦,一眼瞥見了露娜,頓時捏緊了扇子,指著露娜叫出了聲。

  「德·蓋梅內小姐,您怎麼能把這種邪惡的生靈抱在懷裡?」

  愛瑪頓時一嗆:這是邪惡的生靈?

  露娜趕緊轉動脖子,揚起貓貓臉,望著愛瑪,眼睛睜得更大更圓,並且顯得濕潤有光——這情景,真是既可愛,又可憐。

  愛瑪顯然是一位心腸柔軟的觀眾。她當即拉下臉,冷然對捏著扇子的貴婦開口:「德·薩布萊夫人,您真是太無知了,既無知又迷信。」

  她說著一口純正的巴黎腔:「法蘭西科學院今年剛剛澄清了貓與魔鬼無關,紅衣主教也下令教會停止迫害貓咪。如今在巴黎,不止是普通人家養貓,盧浮宮裡也養了不少呢。」

  「我說,德·薩布萊夫人,收起您那迫害貓咪的老一套吧。」

  愛瑪瞬間將對方說得啞口無言,訕訕地收回了扇子,又朝左右看看,似乎是不希望自己剛才那聲尖叫被別人注意到。

  等到扇子貴婦離開,露娜也已經完全想好該如何邀請這位觀眾幫忙了。

  她揣起手手,仰著貓貓臉望著愛瑪,然後悄悄地開口:

  「感謝您的幫助,恭喜您,完成了位面神秘任務——解救貓貓。」

  愛瑪立即露出了一副又驚又喜的模樣,睜大眼睛望著露娜。她剛想開口,馬上左右看看,免得旁人看見自己正在和一只貓對話。

  她確認沒人在注意她之後,低頭望著露娜,也小聲開口:

  「你是位面制作方派來送通知的貓貓嗎?」

  小小的奶牛貓頓時點點頭:

  「目前還有一項神秘任務,完成後將有豐厚獎勵,請問您有興趣嗎?」

  作者有話要說:

  ヾ即德·拉波爾特先生所寫的回憶錄。


第177章 三劍客位面51

  羅蘭縮在龐大的樹籬背後,避開了英國使團侍衛們的眼光。當他們確認花園中空無一人的時候,羅蘭依舊留在那片寬廣的樹影裡,靜靜聽著整片花園一點點安靜下來,終至寂靜。

  這種寂靜,令夜鶯的啼聲與草蟲的鳴叫漸漸清晰。而行宮那個方向傳來的樂聲和說笑聲也越發顯得飄忽。

  羅蘭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深吸一口氣,想要從樹影後邁出一步,忽然聽見有人輕咳。

  羅蘭趕緊縮回去——腳步聲響起,有人緩緩走進亞眠的花園。

  是個男人。

  羅蘭在樹籬背後,望見了他的影子。他穿著廷臣的禮服,沒有佩劍,緊身褲和長靴將他兩條長腿的優美線條准確地勾勒出來。

  很快他走到空曠處,月光剛好灑在他的臉上——

  那是一個非常,非常英俊的男人,擁有一頭金棕色的卷發。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唇上蓄著兩撇薄薄的唇髭。

  這是白金漢公爵。

  此前羅蘭從未見過這位英格蘭國王的寵臣,但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就是眼前這位。整個歐洲大陸最帥的男人,換了任何一張面孔都無法達到這個高度。

  白金漢的眼光敏銳地在花園裡打了一個轉。

  羅蘭趕緊壓抑住呼吸聲。她很擔心自己,剛才也許是急著打探,不小心泄露了行跡。

  那個男人也許是真的起了疑心,羅蘭聽見他的腳步聲又往這邊靠近了兩步。

  羅蘭望著手中的鬥篷,下了冒險的決心。

  她將鬥篷往身上一披,用帽兜遮住自己的頭發,讓自己的眼睛盡量躲在黑暗裡。

  然後她向樹籬外邁出一步,足上的漆皮鞋踩在長草上,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白金漢本能地去按腰間,很顯然他雖然沒有佩劍,但至少帶了一件匕首之類的防身武器。

  當他看見樹籬背後轉出來的女人,白金漢趕緊縮回手,呆在原地,試圖辨認這是不是他想要見的人。

  「不行禮嗎?爵爺。」

  羅蘭壓低嗓音。

  她根本不敢多說話,因為她那一口巴黎腔調的法語,和安娜王後說話時帶的西班牙口音還是有不少區別。

  她唯一與安娜相仿的,就是儀態。

  這要歸功於之前在基督山位面的經歷,唐格拉爾小姐在寄宿女校得到的鍛煉。她那筆挺的腰身,微微揚起的下巴,威嚴而又莊重的步子,足以讓人相信,眼前這一位,就是法國儀態萬方的王後。

  果然,她剛剛向前走出兩步,白金漢公爵已經大踏步上前,二話不說,雙膝跪倒,低頭去吻她的裙邊。

  羅蘭後退一步,她的裙裾靈巧地從白金漢手指之間滑出來。

  她穿的是比較特殊的嗶嘰衣料,羅蘭擔心會被白金漢公爵給認出來。

  「王後……」

  男人的聲音裡壓抑著遺憾。

  「明天……明天我就要帶領瑪麗亞公主離開亞眠了。我將帶領公主踏上旅途,帶她成為英格蘭的王後。」

  羅蘭斟酌詞句,最後矜持地反問:

  「那不正是您的職責?爵爺?」

  白金漢公爵不無惋惜地感慨:「我幫助一名少女成為王後,但是卻要和我心中的王後告別,我的心將從此無處安放,這副前景令我一想到就不寒而栗……」

  羅蘭面無表情地聽白金漢說著綿綿不絕的情話,心裡在暗暗打分:甜蜜水平六分,油膩程度八分……

  「所以我才緊急求見,盼望能在離開之前見上您最後一面。」

  羅蘭眸光閃動:原來是「緊急求見」。

  白金漢公爵以「緊急求見」為借口,來到亞眠的花園裡,要王後摒卻所有隨從,單獨與自己相見。

  先別說兩人之間萬一真的感情熾熱,發生點什麼;哪怕就是啥都沒發生,這孤男寡女待在花園裡,瓜田李下的,被國王的火~槍隊一撞見,這兩位哪怕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白金漢公爵還好,他最多被評價一句「風流」而已,沒准還能減輕幾分人們對他和詹姆斯一世有不正當關系的懷疑。

  可安娜卻面臨名譽的嚴重受損。

  她是法國王後,她與路易十三婚姻關系破裂,影響的,可不止是這一對夫妻。

  羅蘭心中焦急。

  她不知道露娜有沒有找到幫手,有沒有找到博納修太太捎去她的話。博納修太太有沒有勸阻王後,王後是否會因為白金漢公爵的「緊急」請求,因此不管不顧地找到花園裡來。

  她在這裡凝神不語,白金漢公爵卻已經站了起來,並且向她虛虛地伸出雙臂。

  羅蘭抬眼,她那雙湖水藍的眸子靜靜地望著白金漢公爵英俊的面孔。

  「您的神態告訴我,留在這裡的您,也將和我一樣,一起陷入孤獨。」

  羅蘭沒有出聲,在這一刻,她突然有點興趣,想要聽聽看白金漢的說辭——這件事他究竟打算怎樣收場。

  「只要您張一張櫻口,讓我聽一句,一句您的心聲,我這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就能為您做出響應。」

  「您說……」

  羅蘭小聲地鼓勵了一句。

  這句鼓勵對於白金漢公爵而言,已經非常管用了。

  「為了讓我能時時見到您,英法之間,將是一場戰爭。」

  「我已經打算出兵雷島,並且和拉羅謝爾的胡格諾派結成同盟。ヾ胡格諾派一直在謀求內戰,英格蘭很樂意於助他們一臂之力。」

  「只有大國之間的戰爭,才能帶來兩國的和談。到那時,我必定會成為英格蘭的談判大臣前往巴黎談判,我就能再次見到您的倩影,體會您的溫柔。」

  「到時雙方免不了兵戎相見生靈塗炭,千萬條性命折在戰場之上。千萬個家庭因此悲慟不已,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們失去父親……」

  「可是這又怎樣呢?」

  「為了能夠再次堂堂正正地見到您,我把這一切都視作『必要的犧牲』。」

  羅蘭:好家伙……

  但這時她發現自己已經不能不回應了,因為白金漢公爵的雙眸正直直地盯著她的雙眼。如果她再不有所反應,馬上就要穿幫了。

  於是她將手放在心口,做出一副既吃驚又無奈的口吻,「哦,我的上帝!」她模仿著安娜的口氣感慨道。

  白金漢公爵對此非常滿意,向前踏上一步,伸手溫柔地托住羅蘭的雙手。「我相信,您的弟弟西班牙國王,也一定不會坐視您在法國的困境……」

  羅蘭心想:果然,白金漢真正的用意果然是這個。

  可他竟然能把這種卑劣的政治手腕用人世間最熾烈、最大膽、最瘋狂的愛情予以包裝。

  可憐的王後!——羅蘭忍不住想,這果然印證了一句老話:人心險惡。

  女人啊,請一定擦亮眼睛吧。

  越是寂寞越是不幸,就越是要如此。

  這世上,有多少人口中說得漂亮,愛慕你那如天使般純真善良的心靈,眼裡卻只看得見你一時之間的青春美貌,心裡想的是利用你的家世兄弟,一切可以利用的。

  羅蘭感受到白金漢公爵的雙手在微微顫動,越握越緊。

  「請您放開我!」羅蘭果斷地說。

  她猛地從對方手中抽出自己的右手。

  卻沒想到對方力氣大得很,羅蘭非但沒能抽出自己的左手,反而整個人都被朝對方拖了過去。

  白金漢公爵仗著花園內無人,以為她就可以任意施為了。

  再者他自信得很,堅信他那一番猛烈攻勢,世界上沒有任何女人能抵擋得住,身處寂寞與孤獨之中的安娜,更是如此。

  誰知,他剛剛伸手把那女人拖近,想要送一枚香吻在她額頭上。忽然他覺得胸前有什麼異樣——是一枚冰冷的圓形鐵器,手持的燧發槍,用精鋼鑄成的槍管口,緊緊地貼在自己胸前。

  「喀啦」一聲,這女人竟然單手扣上了槍栓。

  法國的槍械工藝,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燧發槍不僅做得如此小巧,而且還能單手上槍栓?

  「你是誰?」

  白金漢公爵壓低聲音問。

  他已經從這凌厲而強悍的氣質裡分辨出來:這絕對不是王後,絕對不是安娜。

  「松——手!」

  羅蘭壓低聲音,再次提醒。

  白金漢公爵嚇得一個激靈,乖乖松開了她的左手。

  羅蘭終於騰出手,將鬥篷的兜帽揭下。

  白金漢公爵目瞪口呆,半天才說:「你……你與王後很像……」

  雖然他認錯了人,但也並不算太冤。

  羅蘭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打算開始和這位爵爺談善後。她手上那枚,是安德烈公爵帶著作坊研發出的最新款燧發槍,小而輕,方便使用,藏在她的鬥篷裡,如果不使用,對方根本無從發覺。

  但是她馬上聽見了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博納修太太的聲音響起,無奈地說:「王後,王後……」

  羅蘭:很好,正主來了。

  果然,來人是王後安娜。她甚至只穿著一件作為日常便服的白色綢緞長裙,就這樣匆匆疾奔而來。

  跑到羅蘭面前的時候,王後略有些氣喘,斷斷續續地對羅蘭說:「伯爵夫人,您還好嗎?」

  王後剛才只看見了有個男人和羅蘭面對面站著說話,沒說幾句那個男人就伸出雙手,將羅蘭拖近自己身邊。但是安娜完全沒有看見羅蘭掩藏在鬥篷裡的燧發槍。

  所以王後一心認定了這個花園裡冒出來的男人正在與她的女官糾纏不清。

  可一旦跑到跟前,王後哪有認不出白金漢公爵的道理。她那對美麗的眼睛頓時飽含淚水。

  「爵爺……」

  奧地利的安娜顫聲呼喚。

  「王後,請原諒我剛才認錯了人,我也沒有想到,在您的宮廷裡,竟然會有人想要愚弄我這個陷入愛情的傻瓜,假扮……」

  羅蘭將鬥篷一角悄悄揚起,以便白金漢公爵能看清她鬥篷底下那支燧發槍的銅管,此刻正反映著冷幽幽的光。

  白金漢公爵剛想指責羅蘭假扮王後,見狀頓時改口:「我確實是個傻瓜,竟然在花園裡迷了路。」

  作者有話要說:

  ヾ這一段根據白金漢公爵在原著第十二章 的自述寫成。胡格諾教徒指的是法國的加爾文宗新教徒,他們在1598年獲得了法國國王亨利四世所頒布的「南特赦令」,與王室和解。但是在路易十三時期,內戰重新爆發,胡格諾教派以拉羅謝爾為據點,與法王的軍隊對峙,並且得到了英國的支持。這場戰爭最後以胡格諾派失敗為結局。


第178章 三劍客位面52

  抵達花園之前,奧地利的安娜已經和博納修太太爭執了好一陣子。

  當她聽說白金漢公爵在花園裡緊急求見的時候,心裡已經全亂了,馬上起身,准備趕到花園去。

  博納修太太想要跟她一道前往,王後卻很堅決地拒絕了。

  「這件事我想一人處理。康絲坦斯,你留在這裡。」

  她是一國王後,說起話來,自有威儀。

  年輕的侍衣女官惶恐地低下頭,留在了原地。

  可不知為了什麼,沒過多久,還沒等王後趕到花園,博納修太太又趕了上來。身邊還有人影一晃,馬上就退去了。

  王後認得那個身影,那是德·蓋梅內小姐,是謝芙勒茲夫人的一位密友。

  「康絲坦斯,你先回大廳去。我想……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待會兒。」

  博納修太太低著頭說:「陛下,我就在您身邊安靜待著,不出聲。」

  王後:……

  她被自己的心腹女官噎了半天,終於哽咽著說了實話。

  「他……我只能一個人去見他……」

  博納修太太揚起臉,臉色變得刷白:「『他』?」

  「是的,白金漢公爵,傳訊的人剛才說,如果我不是獨自去見,他可能會有危險。」

  博納修太太頓時茫然:難道她這麼個小小的侍衣女官,也會對白金漢公爵造成危險?

  可是王後在情急之間,哪裡想得到這麼多?

  她雙眼含淚,勸說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女官:

  「康絲坦斯,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他死了,一枚匕首戳在他胸口,他就這樣仰面朝天,朝身後跌下去,一直跌下去……」

  「我必須獨自去見他,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謹記我的身份與尊嚴。」

  年輕的王後似乎很清楚忠心的女官究竟在擔心什麼。

  博納修太太還想再爭辯兩句,但她突然聽見了什麼,分了心。

  「花園裡有人說話。」

  博納修太太說。

  這時安娜也聽見了人聲,她嘴唇翕動,再也顧不上別的,快步走進了行宮的花園,看見了在花園的樹籬跟前發生的那一幕。

  王後輕輕咬著嘴唇,眼光在她剛剛任命的首席女官面上轉了一圈。

  直到這時,羅蘭依舊和白金漢公爵靠得很近。她非但不在王後到來時行禮,反而左右打量,似乎在判斷整個花園裡的形勢。

  王後其實很難判斷女官和公爵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因愛情而起的嫉妒,正在她胸腔內橫衝直撞,讓她的心越跳越苦澀。

  她甚至隱隱約約地記起,謝芙勒茲夫人對她首席女官的新任命略有些微詞,似乎對這位遠道而來的伯爵夫人有些不滿。

  這個女人不可信——王後咬著嘴唇,淚水幾乎要從面頰上滾下來。

  但是那個男人呢?——也不怎地,口口聲聲說著愛情,但是剛才她親眼看見,他同她的女官不是也一樣拉拉扯扯,行為曖昧?

  「爵爺……」

  王後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似乎她的心快要碎了。

  白金漢公爵見到她這樣,直接跪下,想要膝行上前,親吻王後的裙邊。沒想到身邊的女人咳嗽了一聲,白金漢公爵的身體就僵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王後軟弱地靠在博納修太太肩上,她再也不想待在這座花園裡了。

  「花園裡有人!」

  「在那裡!」

  就在這時,四面同時響起人聲。

  「國王的火~槍手們啊,牢記你們的職責,要保衛王後的安全!」

  這一回,人們說的是法語,從花園的四個出口同時衝進來。

  王後的臉色刷的變白了。

  她原本就覺得今天晚上的緊急求見十分蹊蹺,但是這隱隱約約的懷疑被所謂的「愛情」抑制住了。

  直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自己是被人「設計」了。

  可若這不是「設計」,王室的侍衛,國王的火~槍手,又怎麼會同時從四面八方衝進來,堵住所有路徑,把她和白金漢公爵全都堵在這座小小的花園裡呢?

  好在有康絲坦斯,王後心想:如果早先真的由著她的性子,獨自一人來到這花園裡,現在自己不知會有多尷尬。

  但是,她現在的處境比獨自一人好不了多少,她身邊只有兩名女官,人們還是會認為她正單獨和白金漢公爵見面。

  王後沒有多少應變的才能,頓時蒼白著一張臉,任由博納修太太支撐著自己,輕輕顫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誰知羅蘭上前一步,她身上的長鬥篷披下來,遮住了王後的視線。

  她的聲音又很輕,王後只能借著月色依稀看見她嘴唇輕輕翕動,湊在白金漢公爵耳邊說了句什麼。

  白金漢游移地向王後那裡看了一眼。

  他漲紅了臉,似乎十分不甘,又十分屈辱。

  腳步聲已經很近了,已經有人在高喊:「在那裡!有人在那裡!」

  白金漢一改姿態,直接坐倒在地,並隨手拿出腰間系著的一只用金子打的小酒壺,擰開壺蓋,也不飲酒,而是把裡面的酒漿倒出來,淋淋漓漓地灑在自己的頭上和臉上,然後把酒壺一扔,整個人往地面上一躺。

  羅蘭已經退回王後身邊。

  她聲音淡然:「陛下受驚了。不是什麼妖魔鬼怪,也不是什麼刺客,只是白金漢公爵喝醉了而已……」

  果然,只聽白金漢公爵「醉醺醺」地唱起了小調,一面唱一面嘻嘻地笑,時不時用英語感嘆一句:「明天……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這時,法國王室的侍衛已經全都高舉著火把衝進花園,照亮了眼前的情形。侍衛們愣在當地,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只有羅蘭表現自如,她偏著頭,以手掩鼻,上前兩步,探頭查看一下白金漢公爵的情況。

  然後她叫來一個侍衛,說:「你們多找幾個人,一起把爵爺扛出去……瞧瞧,這喝醉了躺在花園裡像什麼樣兒?王後陛下想在花園裡散散心都沒有片刻安靜。」

  「你們得多找幾個人扛他,他看起來喝得不少,英國人酒品不好,沒准兒會鬧。」羅蘭吩咐。

  法國侍衛們聽了,紛紛覺得很精辟。

  一場風波,頃刻間化為無形。

  白金漢公爵罵罵咧咧地被人攙扶出去,雖然是「酩酊大醉」,但他還是罵得中氣十足——心中顯然有些怨氣。

  羅蘭忍不住想笑:白金漢公爵有怨氣是應該的,他今晚不僅被人「破壞了好事」,連他剛才扔下的那只金質小酒壺,也不知被哪個侍衛順手牽羊牽走了。

  國王的火~槍手們見這裡再無其他事,紛紛向王後行禮,告辭離開。

  阿拉密斯落在最後,離開的時候停下腳步,抬起雙眼望著羅蘭,冒出一句:「米萊迪……」

  羅蘭淡淡地回:「阿拉密斯先生。請不要忘記我對您說過的。」

  她曾經對阿拉密斯提醒過:他的忠誠理應是對這個國家,對王權,對國王與王後,而不是對什麼別的人。

  阿拉密斯聞言,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離開了。

  羅蘭趕緊回頭看王後。

  奧地利的安娜,此刻依舊軟綿綿地靠著她的女官,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已經抽取了她的全部勇氣。

  但是羅蘭一旦靠近,王後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低聲問:「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和爵爺……白金漢公爵究竟是什麼關系?他怎麼就能乖乖聽你的話的?」

  剛才羅蘭只是說了一句話,白金漢公爵就滿臉不甘地躺倒在地,乖乖裝醉。現在王後難免對她懷疑。

  羅蘭輕輕撩起她的鬥篷,讓王後看自己右手上那柄小巧玲瓏的手銃。那手銃看起來很像一柄鳥槍,但是比鳥槍小了不少,在月色下泛著銀色的光澤。

  「原來是這樣!」

  博納修太太忍不住贊嘆。

  王後慘白著一張臉,但是臉色和眼神都放緩了。

  她一手扶住羅蘭,一手扶住博納修太太,三個人一起返回附近的行宮。

  行宮裡,命婦和女官們依舊在奉承瑪麗亞公主,進行著這個時代「單身派對」上的無聊對話。

  剛才在花園裡發生的,只是一點點關於白金漢公爵醉酒鬧事、酒後失態的小事,或許有人有所耳聞,但在耳聞之後就又立即拋諸腦後。

  但是王後的情緒卻一落千丈。她如一枚石頭般呆坐著,很顯然,愛情的幻影終於破滅了,剛才在花園裡發生的事把她重新拖回了這個殘酷的世界中來。

  沒過多久,博納修太太過來,扶起王後,將她請去一間小小的內室更衣。

  「米萊迪在那裡等您。」侍衣女官在王後耳邊小聲說。

  王後眼裡頓時多了幾分生氣——因為她是真的有點「生氣」,生羅蘭的氣。

  王後快步走向那間內室,推開門,在博納修太太面前關上。博納修太太知道王後要和首席女官密談,順水推舟地留在門外,充當起「放風」的那個。

  門內,王後板起了臉,面向羅蘭,氣鼓鼓地問:

  「伯爵夫人,我還能信任你嗎?」

  看起來,王後對剛才的事雖然有所領悟,但是還是無法全然擺脫「愛情」的影響。她潛意識裡還是想找個「替罪羊」,來替她自己承擔責任。

  羅蘭卻一副輕松的模樣,抿著嘴笑:「陛下,您對我的任命才剛送到巴黎,估計還沒有人拆開,您現在再寫一封信去撤銷任命也還來得及。」

  王後聞言更加生氣。她板著臉問:「你這樣說對得起我嗎?我可是真的非常非常相信你,所以才會任命你的,伯爵夫人!」

  羅蘭盡力斂住笑容,誰知道只撐了片刻,就撐不住又笑了。

  「王後,您現在正在懊惱的,是您曾經那麼信任我,我卻令您失望了。」

  「是的!」王後連連點頭。

  「可是,您問問您自己,看看您的內心——」

  羅蘭放低聲音,眼光卻緊緊地盯著王後。

  「您有可能輕信我,就有可能輕信其他人。」

  「您現在煩惱的,究竟是為我這麼才認識了半月不到的人,還是……別的什麼人?」

  羅蘭一誘導,王後就更覺認清了自己的心事,煩惱一時全部湧上心頭,她終於在一張扶手椅上坐了下來,雙手抱頭,將頭臉埋在自己的裙子裡。

  羅蘭這時候才開口:「那麼,我就代替白金漢公爵表達一下他的真實心意吧。」


第179章 三劍客位面53

  奧地利的安娜,作為法蘭西的王後,或許太天真,或許太輕信,又或許滿腦子的浪漫不切實際,但是她不蠢。

  她只聽羅蘭復述了一遍白金漢公爵在花園裡的話,就已經明白了對方此舉的全部用意。

  進攻雷島,與胡格諾教徒聯手發動叛亂;將西班牙與奧地利拖入戰團,在法國四面施壓——或許這又將是英法之間的一場百年亂局。

  白金漢公爵現在不過是個寵臣,可一旦戰爭打響,他一手掌握兵權,一手掌握財政,屆時幾乎可以凌駕於王權之上。

  恐怕那些,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而發生這些事之後,奧地利的安娜將面臨什麼樣的命運,是被調查、被休棄還是被關押起來,白金漢本人恐怕並不關心。

  將這一切都想清楚之後,王後頓時將臉蒙在自己的裙裾上,似乎是羞愧得不敢再見羅蘭。

  過了好半晌,王後才慢慢抬起頭,面對羅蘭:「所以,謝芙勒茲夫人也是這麼想的,對嗎?」

  王後與白金漢公爵見面,就是謝芙勒茲夫人撮合。

  到這時,就算王後是個傻瓜,也已經明白了她輕信了這位昔日的「朋友」,任由對方把自己往火坑裡送。

  「我該相信誰?」

  王後眼裡帶著乞求,望著羅蘭。

  她似乎是願意相信羅蘭的,但是經過了謝芙勒茲夫人的事之後,她又退縮了。

  她卻又是無比渴望友誼與支援的,就像她在漫無邊際的寂寞之中,等待著愛情一樣。

  「陛下,這麼說可能很無情,但是我想提醒您一句:您身處與普通人難以理解的復雜環境,在這裡,唯有共同的利益,才能帶來和諧的關系,甚至是……愛情。」

  「您或許可以想一想,在這片土地上,有什麼人是真正和您利益一致的。」

  羅蘭提點。

  王後頓時凝眸。她只想了片刻,頓時明白了羅蘭的意思,不無驚訝地問:「您說的是——國王?」

  羅蘭無聲地默認了。

  如果說現在法國宮廷中,有誰與王後是在一條船上的,就只有國王路易十三。

  雖說路易十三是法國國王,紅衣主教黎舍留在不遺余力地為他打造絕對權力,但是他在國內照樣是政敵環伺。

  王太後瑪麗·德·美第奇不甘心親生兒子從自己手中奪權,與兒子的關系一直不睦。但她剛剛在紅衣主教的事上經過重挫,現在稍許消停一二。

  國王的親弟弟奧爾良公爵也在對路易十三的王位虎視眈眈——現在他是推定的王太弟,王位的順序繼承人。

  只要路易十三和王後沒有子嗣,奧爾良公爵就將繼承王位。

  事實上,路易十三和王後成婚多年,到現在也沒有生下一男半女,這已經為國家埋下了不穩定的因素。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與其讓王後去探索婚外情,不如讓王後與國王重新信任,就算沒辦法彌合感情,至少也成為政治上的盟友。

  羅蘭知道這個答案很難令王後滿意。畢竟給王後冷遇的,令她陷入寂寞之中的,正是路易十三本人。據說路易十三羞怯少言,不善於表達情感。

  可是她也沒辦法建議王後與國王對著干。這樣的結果可能會更糟糕,畢竟王後手中沒有力量,而且作為一個政治人物來說,王後實在是太天真了。

  王後坐在扶手椅上,認真地思考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將手伸給羅蘭:「伯爵夫人,扶我起身好嗎?」

  這一伸手,代表王後依舊倚重且信任羅蘭。

  然而羅蘭卻還沒忘了開玩笑:「我需要找人替您送信去巴黎,撤銷我那份任命嗎?」

  奧地利的安娜終於沒忍住,白了一眼羅蘭,然後笑了出來。

  她起身之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臉色又轉為落寞,說:「謝芙勒茲夫人也會像你這樣,風趣地說話,我甚至覺得她心裡根本就沒有王後,她只把我當做一個普通人,所以我才這麼喜歡她……」

  羅蘭在心裡悄悄地說:這是當然的,因為謝芙勒茲也是個「選手」啊。

  王後扶著羅蘭離開了那間內室。向公主告別的晚宴已經進行到了尾聲,貴夫人們見到王後再次出現,紛紛起身。

  有人注意到了王後眼角的淚光,紛紛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好在沒有人會把王後的情緒和剛才花園裡的「公爵醉酒事件」聯系起來。

  而王後則親自與瑪麗亞公主握手道別,兩人絮絮地說了很久的話,最後王後淚如雨下,深情地擁抱公主。

  別人都不明白王後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動情。羅蘭大概知道一二。

  王後目睹另一個年輕的純真的女孩,走上和自己當年一樣的道路,怎能不感慨萬千,黯然傷神?

  但不管怎麼樣,這一晚總算是平平安安地過去了。

  第二天白金漢公爵帶著瑪麗亞公主的車隊從亞眠行宮出發,前往布洛涅。一路上他總是聽見有人在說他「酒品不好」,昨天晚上喝醉了竟然睡在了花園裡,這令他氣得跳腳。

  他還暗暗發誓:王後身邊的那位米萊迪,千萬不要踏上英倫三島半步。只要她膽敢踏上英格蘭的土地,他就要立即把她抓起來,二話不說,丟到泰伯恩ヾ去。

  但是羅蘭完全不在意這些。

  她正在亞眠行宮裡主持,她手下所有的王室女官要立即安排王後啟程,返回巴黎。

  國王路易十三剛好寫了信來,向為瑪麗亞公主送行的王後道了聲辛苦,歡迎她盡快返回盧浮宮。

  這意味著羅蘭一行人也很快要進入巴黎了。

  依娜和戴已經在亞眠建立了一個和甜水鎮有定期往來的貿易站,並且雇佣了可靠的人手。而彼得潘早已前往巴黎打前站去了,他將在那裡為羅蘭等人尋找一個住處,並且用甜水鎮送來的新式「家裝」材料裝修一下。

  經過露娜指點,依娜和戴聯系上了進入位面的觀眾「愛瑪」,按照事先承諾的,給愛瑪送上了一個「大禮包」,其中包括一只氣墊床,幾身點綴了蕾絲花邊的新式內衣,用來制作鹵水的香料包和食譜,以及各種驅蚊驅蟲藥水。

  愛瑪看到這些,連連稱贊實用。

  「我去,這些東西也太實在了。」

  「我進位面之前也想過要不要帶些實用的,但當時想想我都氪金了,應該不用這麼麻煩……誰知進來一看,這些東西想買也沒處買。」

  「位面的神秘任務禮包真是太貼心了。」愛瑪感慨。

  依娜和戴早就聽露娜陳述過事情的經過,此刻忍不住相視而笑,誰也沒好意思揭露娜的老底。

  但通過此事,她們結交了不少早先投向謝芙勒茲夫人的位面外觀眾,用這些惠而不費的小東西,輕而易舉地俘獲了她們的心。

  按照依娜對羅蘭說的:「蘭蘭,你放心,回頭大家投票的時候,絕對都會把票投給你的。」

  羅蘭矜持地笑笑:她也這麼覺得。

  雖然另外還有兩位選手的情況不明,但她已有把握,自己怎麼也不會輸給謝芙勒茲夫人的。

  前往巴黎的路上,女眷們的車馬魚貫而行,一路煙塵滾滾。

  羅蘭她們全都坐在減震車廂裡,關上玻璃車窗,就又是自己的小小世界。

  依娜她們根本不敢把減震車廂的事情透露出去,就怕知道的人多了,大家一起來蹭。

  誰知快到巴黎的時候,愛瑪非要與羅蘭共乘一座馬車,擠到了羅蘭的車廂裡,立即表示她再也不下車了。

  「這馬車走得太穩惹。」

  愛瑪一不做,二不休,呼朋喚友,招來了好幾位朋友,都是有名有姓的貴夫人,大家的裙裾遇到一起,就能塞滿整座馬車廂。

  羅蘭望著這幾位頭頂的代號,心裡直發愁——全都是觀眾,她一個也不好「得罪」。

  最後羅蘭讓她的兩個侍女凱蒂和辛迪和數字姐妹花擠同一輛馬車。愛瑪她們都把裙子裡的裙撐給去掉了,然後占用了另一輛馬車。

  羅蘭自己騎馬——這樣英姿颯爽的形像,或許能贏得位面外觀眾們的青睞,印像分能更高點。

  好在她們已經經過巴黎郊外的小城凡爾賽,巴黎已經近在咫尺,留給她「展現形像」的日子並不多。

  這天她披著那件常穿的鬥篷,騎馬上路,沒過多久,忽然發現一大群頭頂「代號」的位面外觀眾,正在她眼前。

  羅蘭吃驚不小——她這是又遇上了另一位選手了嗎?

  羅蘭二話不說,催馬趕上。

  這群觀眾的坐騎很特別,他們大多數騎著驢子,很少有人能騎馬,即使有馬匹,也是年紀大的老馬,或者是品相不大好的劣馬。

  不過他們挺團結,有人的驢子犯倔不肯動,死活拖著走也不肯走,旁人就都停下來等他。

  羅蘭騎著馬越過他們,誰知這些觀眾們見到了這麼美貌的女子騎著馬單身上路,紛紛鼓起掌來。

  羅蘭:……?大伙兒在這個位面裡沒見過女人騎馬嗎?

  她不便停留,直接越過這一支奇特的馬隊……驢隊,正好見到領頭的是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大約十七八歲,戴著一頂裝飾著羽毛的貝雷帽,大眼睛,容貌很英俊。他座下的不是驢子,而是一匹馬,一匹渾身披滿黃毛的老馬。

  整個一隊人物,只有這個大男孩頭上沒頂著代號——羅蘭據此推斷他是個選手。

  羅蘭越過他身邊的時候,正好與那年輕人四目相對。

  熟悉的感覺又湧上心頭,無比強烈——雖然這副皮囊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是這麼想,但是她剛剛一提韁,准備從年輕人身邊「超車」的時候,只聽身邊的年輕人驚訝地出聲:「你……你……」

  「我是不是認得你?」

  他的口音很特別,有一點法國南方哪裡的韻味。這令羅蘭很吃驚,不由自主地提韁,勒住了轡頭。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泰伯恩指倫敦的刑場,在泰伯恩河旁邊。


第180章 三劍客位面54

  羅蘭仔細打量身邊的這個年輕人,確信這是她從未在位面裡見到過的。

  但既然對方也覺得自己面熟,那麼兩人之間一定有淵源。

  羅蘭這麼想著,輕輕控韁,在年輕人身邊緩緩經過,留下一句話:「下一個打尖歇腳的地方見。」

  緊接著她打馬而去,座下良駒並非是年輕人那匹黃毛老馬可比,瞬間將那年輕人甩在身後。

  她遠遠地聽見身後的「觀眾」們在起哄:「達德尼昂,總算跟個美人兒搭上話啦!」

  果然是達德尼昂。

  羅蘭在心中對那為一舉抽中主角卡的「選手」稱贊一句:手氣不錯!

  行出兩法裡,就有一間富麗堂皇的旅店,既做晚間休息的生意,也接待中途歇腳的散客。

  旅店吃的是亞眠到巴黎大路邊的紅利,最近因為公主出嫁,人員往來眾多,旅店老板已經接待了無數身份尊貴的旅客,賺了個盆滿缽滿。

  達德尼昂走進這間旅店的時候,羅蘭已經在這裡坐了一會兒。她要了兩只抹上黃油和迷迭香烤成的肥雞,又讓旅店老板盡量多准備些新鮮面包。

  見到達德尼昂走進來,羅蘭就讓店老板把盛在臉盆裡肥雞和面包,都拿到外面去,分給達德尼昂的「驢友們」。

  達德尼昂歡樂地說:「你真是太好了,知道我們沒錢進這種旅店坐下來吃東西。」

  他面前還有羅蘭為他留下的一整只肥雞腿,達德尼昂像是幾天沒吃過東西一樣,三口兩口就把雞腿解決了,卻又抽出一枚手巾,極其優雅地把嘴唇上的油水擦干淨,這才重新抬眼望著羅蘭,眼裡蘊著笑意。

  這種神情讓羅蘭突然想起了某個人,她試探著開口,小聲問:「安德烈亞?」

  達德尼昂「哐」的一聲雙手拍著桌面,驚動了旅店裡所有的食客。

  好不容易等到人們或驚訝、或憤怒的眼光挪開了,達德尼昂才壓抑著興奮,回復一句:「歐仁妮?」

  羅蘭點點頭。

  達德尼昂雙手交握,低頭,歡喜至極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才抬頭笑道:「果然是你!老妹兒!」

  「老妹兒?」

  羅蘭一怔,才反應過來:在「基督山位面」裡,她抽中的角色是唐格拉爾小姐,而對方以安德烈亞/貝內德托的面貌出現的選手。當時他們兩人在位面裡的關系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早知道剛才就該把雞架都留給你才對。」

  羅蘭白了一眼這個熱情至極的家伙。

  不過,能在這裡遇見達德尼昂,羅蘭心裡也很開心:畢竟兩人之前合作過,而且對方在「基督山位面」的表現令羅蘭很滿意。他是個有良心、有腦子的選手,雖然有時候會用力過猛,表現得有點兒浮誇,但總體上相處起來,是相當真誠的。

  「你那些『驢友們』,都是你從加斯科尼帶來的嗎?」

  達德尼昂點頭:「是的。說實話這個創新的位面我也很不習慣,本來好不容易我抽到了一個主角,一開篇就應該去巴黎大殺四方的那種,誰知道只能留在老家一個接著一個地接待從位面外來的觀眾。」

  羅蘭頓時也笑:從「驢友」們身上穿的,座下騎的,和隨身攜帶的行李,就可以想見達德尼昂的窘境。這麼多人,看起來沒有一個是氪金進位面的,全都跟在達德尼昂身邊,光要喂飽他們那麼多張嘴,就夠達德尼昂操心的了。

  誰知達德尼昂卻說還好。

  「他們也知道我沒什麼錢,供不起他們吃香喝辣。但是他們都覺得我是個英雄,跟著英雄混,遲早有一天會出頭。」

  「至於這些外在物質條件麼,確實是艱苦了一點,但是他們都說有心理准備——就當是進了『荒野求生』位面,再苦也苦不過那個。」

  「荒野求生位面?」

  羅蘭忍不住又笑:原來這真是一群「驢友」啊!

  「那麼,你現在的打算是什麼呢?」羅蘭問達德尼昂。

  「我剛帶這些觀眾們在加斯科尼體驗了一把『荒野求生』……別笑啊,老妹兒。」達德尼昂無奈地攤手。

  羅蘭早已笑得花枝亂顫。

  「大家一起奮戰了很久,處得熟了,感情都很不錯。後來我提出想去巴黎,大家想了想,都覺得『來都來了』,總歸應該體驗一下主線劇情。所以我們就一起上巴黎來了。」

  「我在位面中的老爹也很驚訝,我竟然能『招募』到這麼多人,和我一起去巴黎。但是我好說歹說,他還是給我寫了推薦信,我打算試試,能不能在國王的火~槍隊找到工作,至於其他人,我可能會想辦法舉薦到禁軍去吧。」

  「火~槍隊?禁軍?」

  羅蘭聽了,心想她倒沒准有些辦法。

  畢竟她是王後身邊新任的首席女官,如果請王後出面,向德·特雷維爾先生求個人情,對方一定不會不答應。

  誰知她還在這邊沉思著,達德尼昂問:「哦我親愛的歐仁妮,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在這個位面裡的角色是……」

  羅蘭想也沒想,直接回答:「米萊迪。」

  她馬上看見達德尼昂睜圓了眼睛,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

  「親愛的,那我豈不是……」

  驚訝之後,達德尼昂的雙眼立即笑成細細的兩彎。

  羅蘭馬上記起來了:達德尼昂在原著裡可是曾經和米萊迪醬醬釀釀過的。

  而眼前這個選手和她在「基督山位面」合作時,對方也完全是因為制作方「戀愛禁止」的規定,才沒來追求她。

  那麼,現在……

  羅蘭差點兒跳起來,趕緊做出一個拒絕的手勢:「停!打住!千萬別!」

  「我現在還沒和德·拉費爾伯爵離婚,是有夫之婦。我可不想一段關系還沒結束的時候就考慮第二段關系,免得耽誤別人。」

  她想了想,還補充一句:「再說了,我和你未來的意中人博納修太太是好朋友,可不好意思撬她的牆角。」

  達德尼昂郁悶不已地撓著頭,心想你都說是未來的牆角,為啥不可以撬。

  於是羅蘭柔聲說:「上個位面你是我的哥哥,我心裡就一直拿你當一位非常可靠的哥哥看待。」

  達德尼昂頓時又高興起來,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興高采烈地說:「那說明我還不錯嘛!」

  說完他又換了張嚴肅臉:「不過,你剛剛提到德·拉費爾伯爵,他就是火~槍手阿托斯吧!」

  羅蘭點點頭。

  她將自己進入位面之後的經歷都告訴了達德尼昂:她沒有按原著劇情遠赴英倫,嫁給某個姓溫特的貴族,而是直接留在了領地上,借助觀眾們的力量一起建設和開發領地。陰差陽錯,阿托斯以為她已經被自己殺死,所以遠遁巴黎做起了火~槍手。

  達德尼昂聽得興趣盎然,一面聽一面贊嘆:「老妹兒,原來你有錢了啊……」

  「是的,」羅蘭心裡一動,忽然覺得,在這個位面裡,如果她有達德尼昂作為「盟友」,可能也不錯。

  於是她微笑著說:「你們馬上要到巴黎了,需不需要我資助你們一下?」

  達德尼昂沒想到會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竟然還扭捏了一把:「這……這怎麼好意思,怎麼能讓妹妹資助……還是我們自己努力一把,自力更生。反正大家都已經習慣『荒野求生』了。」

  羅蘭笑著勸說:「不,想想看,現在大家馬上要進入巴黎了,以後在巴黎城裡生活,總不能人人都在杜伊勒裡宮跟前搭帳篷露營。」

  達德尼昂點著頭:「……這麼說來也有點道理。」

  「還有,你們要加入火~槍隊和禁軍,總要有自己的行頭和裝備,每個人至少要有兩身制服和平時穿的衣服。另外,還需要有自己的馬匹。在巴黎,驢子可能……不大行。」

  達德尼昂大笑起來:「可是我真的不太好意思,讓妹妹資助我。」

  「那也是因為我有求於你呀。」羅蘭柔聲安慰。

  「第一件,是阿托斯的下落。」達德尼昂腦子動得很快。

  羅蘭伸手點贊:「聰明!」

  「第二件,是我希望禁軍能夠采購我的領地出產的衣料,裁制制服。你麾下的這些觀眾會是我第一批『模特』。」

  達德尼昂根本不需要羅蘭多解釋,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頓時大笑:「看來我這些驢友們個個一表人才,大家都還有點兒用。」

  於是,羅蘭向他伸出手:「成交嗎?」

  「成交!」達德尼昂毫不遲疑地握住了面前這只潔白的小手。

  兩人並肩從旅店裡走出來的時候,羅蘭發現達德尼昂的「驢友」們,正駐扎在旅店外。她早先送出來的面包和肥雞令人人饜足,此刻他們之中有人架起野外用的炊事爐,正在燒水,准備沏茶喝。

  「達德尼昂!這位是……」

  大伙兒見到達德尼昂與羅蘭的態度十分親近,頓時有人請教羅蘭的身份。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老妹兒。」

  達德尼昂強忍住了笑,介紹得一本正經。他的聽眾們卻都很茫然:老妹兒?

  看起來,米萊迪的年紀,其實要比達德尼昂還大上那麼一兩歲才對。

  「其實她是……米萊迪!」

  達德尼昂已經幾乎要憋不住笑了。

  「驢友」們頓時「轟」的一聲,炸開了鍋。

  「啊……米萊迪?」

  「是我錯亂了嗎?米萊迪……是反派呀!」

  「不,你沒錯亂。但是達德尼昂好像確實和米萊迪有過一腿。」

  「哦,達德尼昂,你要記得,你是個光偉正的主角呀!」

  達德尼昂卻昂然踏上一步,說:「雖然她是米萊迪,可她也是我心裡認定的妹妹。」

  「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她,毫無保留地把身後交給她。我相信她會不遺余力地幫助我,就像我會不惜代價地回報她一樣。」

  羅蘭聽著很有些感動,誰知達德尼昂話鋒一轉,衝著他的驢友們大喊:

  「伙計們,今晚我們可以住旅店啦,不用野炊野營啦,可以洗熱水澡啦!」

  驢友們頓時一片歡呼。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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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三劍客位面55

  當聽說羅蘭又有了一位「哥哥」的同時,凱蒂和辛迪都是驚愕不已,心想她們的這位夫人真是有「親戚」緣,親戚遍天下。

  等再看到這位「親戚」的朋友們,兩位年輕侍女更加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些「朋友」們人數眾多,而且其貌不揚。他們每個人的穿著都不大講究,若是再看他們的「坐騎」,那更是難以恭維。

  聽說了他們是去應征火~槍隊或者是禁軍的,凱蒂和辛迪壓根兒不肯相信。

  可是,這一群年輕人每一個都精神奕奕,眼光湛然,絲毫不以吃穿用度不及別人為恥;在接受了羅蘭的「資助」之後,他們也不見得有多感激。

  這種寵辱不驚的態度不止令兩名侍女印像深刻,連羅蘭都嘖嘖稱奇。

  她了解了這群「觀眾」的能力之後,有點慶幸:多虧達德尼昂是自己的「老熟人」,兩人在位面裡相互為敵的可能性很小,合作的機會卻很大。

  這樣看來,與達德尼昂合作,羅蘭身邊可以再添以一份助力。

  與達德尼昂「重逢」之後沒多久,王後一行人緩緩抵達巴黎。

  國王路易十三破例離開了盧浮宮,來到了巴黎郊外迎接他的王後。這大概是因為在亞眠舉行的所有儀式順利完成,沒有出什麼亂子。

  在亞眠發生的一切,早已有人送信到巴黎,報給這位國王知道。

  當聽說白金漢公爵在謝芙勒茲夫人府上與王後見了一面,路易十三當然是暴跳如雷;但一轉臉聽說白金漢公爵後來天天買醉,還在離開之前的一晚醉倒在了亞眠行宮的花園裡,被王後叫人抬了出去……

  路易十三別提多得意了。

  他現在就只有一個想法:管你是不是全歐洲最帥的男人,反正我老婆看不上你。

  當然,國王的信使們也報告了王後在公主臨行前一晚,曾經抱著公主深情落淚的事,路易十三也免不了唏噓——畢竟確定公主要出嫁的時候,連王太後瑪麗都表現得無動於衷。王室裡親情淡漠,可見一斑。

  「公主是王的家人,也是王後的家人啊!」

  路易十三為此竟然有點兒感動。

  至於王後新任命了一名首席女官,路易十三根本就沒在意。甭管是什麼人,只要不再是謝芙勒茲夫人那樣的「惹禍精」就行。

  為此,國王在紅衣主教的建議下,出城打獵,「順便」去迎接一下王後。

  而王後,與路易十三成婚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國王這麼「主動」,來巴黎城外「迎接」自己。

  雙方都覺得要禮讓對方一下,場面就變得異常和諧。

  國王伸出雙臂迎接王後,同時在她耳邊小聲地說了句什麼。而王後則羞澀地笑了,仿佛還是十多年前,剛剛嫁到法國的那個西班牙小公主。

  兩人攜手並行了一段,國王扶著王後的手,把她送上華麗的宮廷馬車。自己則騎上馬,護送著王後的馬車一起返回盧浮宮。

  至於國王在馬上,王後在馬車裡,各自都想了些什麼,沒人知道。

  但只要這兩位表現出一丁點兒的和諧,就足以讓巴黎城的政治風向為之一變。各國的外交使節(他們也有個美名叫做「探子」)紛紛寫信到倫敦、馬德裡和奧地利,報告這一「最新動向」,原本已經快要做出決定的人趕緊按捺住衝動,決定先觀望觀望再說。

  羅蘭作為王後任命的首席女官,匆匆忙忙之間,在盧浮宮的一座偏廳裡見了路易十三一面。

  路易十三驚異於羅蘭的美貌,但一聽說羅蘭的丈夫只是一片小領地上的伯爵,沒啥地位,就不擔心了。

  「德·拉費爾伯爵?沒聽說過。」

  路易十三心情比較好,因此意識到他說話好像太尖刻了,於是向羅蘭垂首致意。「夫人,請原諒我說得唐突,但是尊夫能給您帶來的榮耀,似乎遠遠比不上王後能賜予您的。」

  羅蘭在內心毫不留情地吐槽這位不會說話的國王。

  但是王後卻知道,國王能這麼說,已經是看著她的份上,給了羅蘭極大的面子。看來國王挺滿意她的選擇。

  一時間紅衣主教進來,路易十三順手把羅蘭介紹給紅衣主教黎舍留。

  黎舍留溫文地向羅蘭頷首致意,但是卻馬上轉向國王:「陛下,我有要事向您稟報。」

  他沒有表現出任何認得羅蘭的樣子,羅蘭也不願多事。

  兩個一心撲在政事上的男人相互談論著離開了盧浮宮的偏廳,王後望著羅蘭,突然衝她聳了聳肩,然後長舒一口氣。

  羅蘭知道王後的心事:難關總算是過了,現在看起來,和國王相處好像也沒那麼難。

  羅蘭便向王後告假,她需要暫時離開盧浮宮。

  王後很體貼地點頭:「是我疏忽了,你剛到巴黎,還沒有一個落腳的地點。我怎麼還能在這裡耽誤你?快去忙吧,過一兩天再來盧浮宮也不遲。」

  羅蘭感激王後如此體貼。

  她其實沒什麼問題,彼得潘已經到了巴黎,先一步租下了一座位於勃朗峰街的房子。但需要她操心的,是跟著達德尼昂一起,進入巴黎的「觀眾」們。

  他們這麼多人,至少需要一個大一點的落腳點。

  彼得潘得到消息雖遲,但是他行動力實在太強,竟然在短短半天之內,又租下了一棟三層的小樓,原本是一座教會學校的宿舍,目前暫時空著,租金極其便宜。按照彼得潘的說法,簡直像是白送的一樣。

  「不會是紅衣主教送給咱們的吧?」羅蘭隨口問了一句。

  沒想到彼得潘撓了撓頭,說還真有這個可能。

  於是彼得潘受羅蘭之托,繼續去打聽,紅衣主教和租用教會學校之間有沒有關系。

  而達德尼昂帶著他的朋友們直接入駐這座宿舍,大家趕緊為應征禁軍做准備。

  這就到了依娜和戴大顯身手的時候:她們帶著一群由彼得潘聘用的巴黎本地裁縫,為每個人都量了身材,然後用從甜水鎮送來的嗶嘰衣料裁剪了新衣。

  戴的那台縫紉機,已經同另一台位面外剛剛送到的便攜式縫紉機一道,直接從甜水鎮送到了巴黎。

  依娜和戴兩人同時踩縫紉機,這縫紉的速度就快了很多。甚至裁縫們剪裁的速度,都還趕不上她倆縫紉的。

  等到達德尼昂第一次去拜見德·特雷維爾先生的時候,他麾下所有的同伴們就都穿上了用嗶嘰裁縫的服飾,整齊劃一。

  特雷維爾對此印像極深,但他並不知道所有人這些衣服都還是第一次上身,沒有替換,所有用來替換的制服都還在加緊趕制中。

  有了達德尼昂父親的推薦信,再加上羅蘭拜托了與特雷維爾熟悉的人打了招呼,達德尼昂並沒有如原著中那樣,現實加入國王的禁軍。他直接加入了國王的火~槍隊。

  而達德尼昂麾下的那些同伴們,則全都有幸加入了德·埃薩克先生的禁軍。

  德·埃薩克先生見到他新招募的禁軍時,對這群小伙子們整齊的「軍容」非常滿意,可是一轉臉見到他們帶來的坐騎,禁軍統領立即苦了臉——

  「小伙子們,難道你們把所有用來買牲口的錢,都用來買衣服了不成?」

  這位痛心疾首的禁軍統領連問三遍。

  新加入的禁軍們左右看看,終於有人開口回答:「不……統領先生,這些衣料足夠便宜,我們還能負擔得起,幾百套衣料,才合一匹好馬的錢。」

  「我們……的薪水還買不起好馬,但是衣料是能買得起的呀。」

  埃薩克吃驚:幾百套制服的衣料,才合一匹好馬的價錢?

  他再凝神看這些新人身上的衣料,看得出這些料子輕和柔軟有光澤,裁出的制服十分挺括。據新人們說,這些衣料很牢固,穿上一年半載毫無問題。埃薩克先生很難相信,這些料子竟然這麼便宜。

  但如果真的有這麼便宜的精良衣料,禁軍可以節省一大筆「置裝」的開支。

  這麼想著,禁軍統領很快有了主意。

  沒多久,達德尼昂就給羅蘭去信:「親愛的妹妹,恭喜你成為禁軍的獨家衣料供應商。特雷維爾先生拜托我問問你,如果再加上國王的火~槍手們,你的供應能力還會有問題嗎?」

  羅蘭看得嘴角上揚,折起信箋,心說:當然沒有問題。

  她鋪開信紙,開始回信。

  首先她要感謝一下達德尼昂替她打聽阿托斯的消息。

  原本羅蘭在進入巴黎之前做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想像她見到阿托斯的時候會怎樣。

  誰知,阿托斯並不在巴黎。

  此前紅衣主教麾下的劍客與阿托斯決鬥,鬥了個兩敗俱傷,阿托斯不得不留在巴黎養傷。

  如今阿托斯傷勢漸好,於是帶著他的跟班,慢慢返回甜水鎮去了。

  阿托斯動身的日子就是王後回到巴黎的前幾天,他與羅蘭剛好錯過,沒有機會碰面。

  關於國王的火~槍隊采購衣料的事,羅蘭回復「當然可以」,雖然她心裡想的台詞是「求之不得」。

  而達德尼昂還在信裡問了,在這個位面羅蘭有沒有什麼建議沒有——雖然阿托斯不在,但他還是打算按照原著劇情那樣,去結交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了。

  羅蘭原想自己沒什麼特別的建議可以給達德尼昂的,但是她落筆的時候心念一動,竟然鬼使神差地寫上了「小心提防阿拉密斯」這字樣,然後將信用火漆封住,交給彼得潘事先設置的通信渠道。信件就這樣安全而隱秘地送到達德尼昂那裡去。


第182章 三劍客位面56

  達德尼昂進入特雷維爾先生麾下的火~槍隊,很快就結識了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這兩位。

  結交的過程確實有些一波三折:達德尼昂無意中發現,波爾多斯穿戴的衣飾其實表面燦爛內裡寒磣;而阿拉密斯則隨身攜帶著繡著謝芙勒茲夫人姓名首字母的手絹。

  於是三個人決定打一架。

  他們剛開始動手打架,就遇上了紅衣主教的衛隊,三個人的決鬥頓時變成了火~槍手與衛隊之間的決戰。剛開始決戰,達德尼昂的禁軍「伙伴」們就出現了,將雙方一衝而散,避免了一場「一邊倒的戰鬥」——至少達德尼昂是這麼吹噓的。

  從此達德尼昂與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正式結下了友誼。

  波爾多斯毫無心眼,他每天都在惦記著娶一個有錢的寡婦,從此可以躺在錢箱上鹹魚一輩子。

  而達德尼昂能夠幫助他的,就是把波爾多斯介紹到依娜和戴新開的成衣作坊去。這座成衣作坊制作成衣的價格大約是其他店鋪的一半,制衣的速度則是別家的一半。

  波爾多斯將如此「價廉物美」的成衣捧在手裡,在心裡計算,如此一來,他拿到火~槍手的薪俸之後,就不再需要打腫臉充胖子,將半邊樸素無華的綬帶藏在鬥篷底下了。

  他對新結交的這個朋友非常感激——畢竟成衣作坊的生意非常火爆,如果沒有達德尼昂的關系,波爾多斯也沒辦法「加塞兒」得到他新裁制的袍子。

  而阿拉密斯和達德尼昂之間,則多半是阿拉密斯在努力結交年輕的加斯科尼人。

  阿拉密斯得知達德尼昂帶了一百多個青壯,從加斯科尼趕到巴黎來加入火~槍隊和禁軍之後,就對達德尼昂非常好奇。

  在得知這些禁軍們都住在教會學校宿舍的時候,阿拉密斯的好奇心更加上升到了頂點。

  「我以前也在教會學校學習,如果不是出了某件意外,我可能會成為一個神甫……當然,只有我的跟班巴贊認為我會成為一個主教。」

  阿拉密斯趕緊制止了他的跟班在旁插嘴。

  「……但是我很難想像,教會竟然允許把他們學校的宿舍出租。」

  阿拉密斯看起來真的是滿腹疑惑。

  達德尼昂聳聳肩,清了清嗓子,說:「主要是我有一個天仙般美貌的妹妹……」

  阿拉密斯:了解了!

  雖然阿拉密斯對加斯科尼人的妹妹究竟能有多美貌表示懷疑,但這至少是一種解釋。

  直到有一天,阿拉密斯在教會學校的宿舍附近,撞見了達德尼昂和羅蘭在一起。

  「達德尼昂,我的朋友!」

  阿拉密斯向他的朋友張開手臂,同時將狐疑的眼光投向羅蘭。

  「阿拉密斯,請來見一見我的妹妹,你可以稱呼她為米萊迪。」

  阿拉密斯小心翼翼地接住了羅蘭向他伸出的手:

  「我想,我已經有幸認識了——米萊迪……」

  阿拉密斯與羅蘭的視線對碰了一回,羅蘭將手收回去。

  「但是我很難想像,達德尼昂,你竟然有這樣一位……妹妹?」

  阿拉密斯望著加斯科尼人那張被南方猛烈陽光曬成棕色的英俊面龐,再看看他身邊身材嬌小、勻稱,金發碧眼,皮膚瓷白的米萊迪。

  他實在是難以相信。

  而且羅蘭看起來沉穩鎮靜,比咋咋呼呼的加斯科尼人更加成熟,不像是個妹妹,倒像是加斯科尼人的姐姐才對。

  達德尼昂謙遜地笑笑,說:「阿拉密斯,你必須承認,上帝是無所不能的,所以他總是能安排有緣分的人們遇見。」

  阿拉密斯聽見這話,立即在心裡認定米萊迪是達德尼昂的情婦。

  這麼年輕的加斯科尼人竟然能成為王後身邊首席女官的情人,阿拉密斯心裡覺得有點兒不對味。他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只能用艷羨的目光望著達德尼昂。

  告別了阿拉密斯之後,羅蘭由達德尼昂陪著,來到教會學校的宿舍裡,看望那些加入禁軍隊伍的「觀眾」們。

  「你們是約好的嗎?」

  羅蘭望著面前四個年輕帥氣的禁軍,他們頭上的代號分別顯示著「弗羅多」、「山姆」、「皮平」和「梅裡」。四個年輕人,一致的特點是,身高都不能算太高。

  羅蘭把話問出,四個伙伴相互看看,都不好意思地笑。

  他們同聲說:「我們幾個在線下就認識,是玩得比較好的朋友。」

  達德尼昂抱著雙臂,在旁補充,說:「甘道夫他們是不是去禁軍執勤去了?」

  弗羅多點頭:「是的,今天輪到甘道夫、阿拉貢和葉子帶隊去執勤。」

  羅蘭:……好吧!

  「頭兒,」弗羅多問達德尼昂,「您和米萊迪碰面,需要我們回避嗎?」

  羅蘭和達德尼昂對視一眼,都覺得大家對原著「中毒太深」,總是把他們倆看成一對兒。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達德尼昂商量,可能也需要和大家一起集思廣益。」

  羅蘭看看達德尼昂——她這是把判斷都交給了對方來做,只要達德尼昂覺得這些人是可靠的,她就會把大家都拉進這個「參謀」圈子。

  達德尼昂果斷點頭:「這四位都是非常值得信賴的人物。」

  羅蘭:「那太好了!」

  她當即把一直埋在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

  上次亞眠花園事件過去,王後身邊卻還有一枚「定時炸~彈」還未被引爆——王後的鑽石墜飾。

  那是王後在謝芙勒茲夫人家見到白金漢公爵的時候,就作為「定情」信物贈送給對方了。

  雖然後來亞眠花園事件被羅蘭一通攪局,全都給攪亂了。但是那盒鑽石墜飾到底還是落在了白金漢公爵手中,是一件妥妥的隱憂。

  達德尼昂聽說了前因後果,一時興奮不已,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很快就要由我大顯身手的時候啦!哈哈!」

  羅蘭在一旁沒好氣地提醒:「別忘了,在原著裡,是你在和身為紅衣主教密探的我作對。雖然現在我可不干原著裡那些事兒了,但我們還是得提防,躲在暗處的另有別人。」

  達德尼昂骨子裡是個冷靜理智的人,羅蘭一點即透,他頓時坐下來,說:「這件事我們要好好籌劃應對才是。」

  羅蘭立即也招呼弗羅多他們一道坐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起了主意。

  ……

  最後,羅蘭總結了一下大家的計劃。達德尼昂和弗羅多他們向四面看看,都覺得規劃得相當周密,只不過計劃中還有些不可控的因素,需要隨機應變。

  羅蘭說:「這樣,我們給這個計劃起一個名字,一個暗號。將來我需要從盧浮宮裡往外送消息的時候,就直接報這個暗號,大家就都知道了,一起按計劃行動,如何?」

  她的建議自然得到擁戴。至於暗號是什麼,羅蘭掃了一眼,再也忍不住笑:「我想這個代號是現成的。我們就管它叫『托爾金』計劃。」

  「托爾金」計劃有一個相當長的准備期,羅蘭一直擔心在准備期結束之前,對方就開始發難。

  但好在她的擔心沒有成為現實。自從王後從亞眠回到巴黎,宮中一直風平浪靜。

  在這期間,禁軍那裡做出了小小的改變,擴大了巡邏的範圍,以控制拉羅謝爾地區的局勢為名,派人離開巴黎,前往與英格蘭隔海相望的海峽沿岸駐守。

  人人都知道紅衣主教黎舍留是主戰派,都認為這項變動是黎舍留的安排。

  但事實上,黎舍留和這事無甚關系。

  禁軍統領伊薩克先生是接見了一名巴黎的「普通商人」之後做出的決定。

  雖然傳言在外,但出奇的是,紅衣主教黎舍留一直沒有出面澄清,以至於人們都認定了這一點。至於這名「普通商人」究竟代表了哪一方的力量,在這商人離開巴黎之後,人們更加無從得知。

  羅蘭人在盧浮宮中,外面的生意也一直在做,越做越大,甚至連王後都禁不住誘惑,在她的生意裡投了一成的干股,美滋滋地開始等待自己手中的財產快速增值。

  可惜好景不長,終於有一天,羅蘭在家休息時,被王後急招入宮,和她一起被召見的還有博納修太太。

  「陛下,陛下要在市政廳舉辦舞會……」

  王後又是驚嚇,又是懊悔,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

  「……他要求我將他在聖名瞻禮日那天送給我的鑽石墜飾戴上,他希望和我共舞的時候,全巴黎的政要都能看到……」

  「可是……可是你們都知道……」

  恐懼令王後沒辦法再把話繼續往下說了。

  反倒是年輕沉不住氣的博納修太太,驚訝地補充了一句:「那盒鑽石墜飾嗎?那盒墜飾在……在……哎呀!」

  博納修太太的手臂被羅蘭掐了一把,猛地醒悟過來:羅蘭在擔心隔牆有耳。現在再陳述這個她們仨都知道的秘密,實在是沒什麼意思。

  「我會吩咐女官們再找找!」

  羅蘭淡然地回答,「這麼重要的珠寶,不會就這樣找不到的。」

  「國王陛下說了市政廳的舞會將在哪一天舉行嗎?」

  羅蘭鎮定的情緒迅速感染了王後,王後定了定神,說:「還沒定日子,但是王室舞會需要籌備和邀請。這個季節有不少貴族都在巴黎城外,邀請遞出他們才會趕回來。這段時間大概在十到十二天。」

  十到十二天啊!——羅蘭心想,將將夠了。

  「伯爵夫人,真的……真的可以嗎?」

  王後絕望地望著羅蘭,估計她此刻非常期望時間倒流,好把過去那個愚蠢輕信的自己掐死。

  「您放心,我們盡力。」

  羅蘭行禮。她沒有出盧浮宮,只是在離開王後的房間時向什麼人比了一個手勢。

  兩個小時之後,達德尼昂就接到了消息。

  他當即告訴「護戒小隊」:「小伙子們,我榮幸地通知大家,『托爾金』計劃,正式開始行動了。」


第183章 三劍客位面57

  作為王後身邊的首席女官,羅蘭曾不止一次在盧浮宮裡撞見紅衣主教黎舍留。

  黎舍留也不需要再像是第一次宮中相遇時那樣,刻意裝作不認識她了。

  兩人甚至在並肩而行的時候,能夠對答幾句。

  羅蘭問:「您的大橘近來可安好?」

  黎舍留:「是的,您的熊貓想必也是如此?」

  羅蘭點點頭,然而她再也想不出什麼詞兒了。

  黎舍留卻也似乎無意聊天,只是偏過頭,溫和地望著她。

  羅蘭忍不住想起歷史上的這一位,他在世的時候,就是個褒貶不一、毀譽參半的紅衣主教,在過世之後的幾十年內甚至一直被反對派攻訐。要等到很多年以後,他才會漸漸被人認識到他的偉大之處。

  他的繼任者馬薩林,甚至被認為是給他提鞋都不配。

  如果沒有黎舍留,沒有黎舍留所構建的「絕對主義」,就不會有後來的「太陽王」路易十四,不會有法國國力強盛到不需要迅速投降的那一天。

  黎舍留與奧地利的安娜一直不和,但這種不和,並非建立在個人的感情與利益衝突之上,而是建立在國家利益和外交糾紛之上。

  但羅蘭沒有想到,在位面裡,黎舍留要比她想像得溫和得多。

  而且每次面對他,正視他的眼睛,羅蘭都能感覺到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和她見到達德尼昂時一模一樣。

  難道這一位也是「選手」?

  可是,羅蘭回想了一下,她很早就把這種可能給否定了——那是因為,在這位主教的身邊,她從未見到任何一個頂著「代號」的人物。

  如果這位主教是一名「選手」,身邊不可能沒有進入位面的「觀眾」。

  羅蘭心想:就連謝芙勒茲夫人那樣的,都還招攬了好多位貴夫人在身邊呢。

  但這些她在黎舍留身邊卻一個都未見到。

  這不可解釋。

  羅蘭一邊沿著盧浮宮光滑如鏡面的大理石長廊向前走動,一面微微偏頭,以眼角余光打量著紅衣主教。

  「夫人,我以為您會在這裡拐彎,去王後陛下的寢宮的。」

  黎舍留輕聲提醒。

  羅蘭硬著頭皮將錯就錯,就是不肯改口:「我需要先去花園,為陛下挑選一枝上好的鮮花,剪下來插在她梳妝台上的花瓶裡。」

  「帶著晨露的鮮花最適合供緊張的人平復心情,只要您選擇的那枝不是玫瑰就好。」

  黎舍留柔聲回應,然後從袖口中抽出手絹,輕輕地咳嗽幾聲,然後向羅蘭頷首致意,表示他要去見國王了。兩人這才分開。

  羅蘭趕緊一溜小跑,跑到花園那裡,吩咐園丁替她剪一枝含苞待放的芍藥,送到王後的梳妝室去。

  她離開花園,一邊走一邊琢磨黎舍留話裡的意思:只要王後對白金漢公爵的不是真正的愛情(玫瑰),王後就不必緊張?

  在市政廳舉辦舞會的主意,難道不是紅衣主教提出來的?

  按照國王身邊侍從的說法,連建議王後佩戴那套鑽飾,也是紅衣主教提起的。

  她回到王後的梳妝室,見到奧地利的安娜不施脂粉,像是一朵即將凋零的花朵,枯坐在梳妝凳上,眼神呆滯地望著鏡子。

  博納修太太正在替她梳理她那頭栗色的秀發。

  「究竟是誰,會是誰呢?」

  王後的眼窩深陷,顯然一夜未曾睡好。

  她對鏡喃喃自語,她一開口,博納修太太手中的梳子就是一頓。

  「您將那盒鑽飾送出去的事,除了我和康絲坦斯之外,還有別人知道嗎?」羅蘭問。

  王後猛地一垂頭,博納修太太手裡的梳子立刻扯下一小團栗色的秀發。

  但王後卻全無察覺,她只管凝眉,喃喃地說:「除了你和康絲坦斯,就只有,就只有……」

  王後說不出口,羅蘭在心裡替她補全:就只有謝芙勒茲夫人和白金漢公爵。

  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羅蘭和博納修太太都要擔直接責任,她倆自然不會坑自己。那麼剩下來的只可能是謝芙勒茲夫人和白金漢公爵中的一個。

  至於他們是怎樣把消息透露給紅衣主教,借紅衣主教之口提出開舞會的請求,這其中的細節就不為人知了。

  但羅蘭剛剛從紅衣主教那裡聽到的,似乎是在說,只要王後不是真的「戀愛腦」,那麼這件事就還有挽回的余地。

  「無論如何,我們現在需要派一個人趕到英國去,面見白金漢公爵,把那盒鑽飾取回來。」

  王後遇事時是個沒腳蟹,但基本的判斷力還在。羅蘭提出建議之後,她點了點頭。

  「哦,你們有合適的人選嗎?」

  她問身邊的兩位女官。

  羅蘭矜持了一下,沒有馬上推薦她那位從加斯科尼來的「兄長」。

  「我倒是認識一位極為正直、可以托付的年輕紳士。他是國王的火~槍手,聽說特雷維爾先生很賞識他……」

  博納修太太向王後介紹了目前租了博納修家房屋居住的達德尼昂。

  羅蘭在一旁目瞪口呆,心想這個達德尼昂……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令博納修太太傾心,就算是還沒傾心,也能如此信任。不知這是因為他的個人魅力還是因為「主角光環」太過強大。

  過了半天,她才輕輕地感慨了一句:「好巧……」

  「我也認識這位達德尼昂先生……」

  王後再無異議,她飛快地寫了一封信,交給了博納修夫人,由她交給達德尼昂。

  「他一個人去就夠了嗎?」王後想了想,問。

  羅蘭:「他還有一個跟班,另外還有幾個火~槍手朋友。」

  王後趕緊抽出她梳妝台的抽屜,拿出裡面盛著的一只絲絨錢袋,遞給博納修夫人:「希望這點錢至少讓他們付得起乘坐渡船。」

  博納修太太接了錢袋,心想:這還不夠坐船去英格蘭?這坐船去新大陸都夠了。

  王後將雙手一起貼在自己心口,面帶絕望地祈求:「希望他們此行順利,能夠平安從海峽對面趕回來。」

  羅蘭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王後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將那盒鑽飾要回來,而是想著達德尼昂等人的安全。她感到很欣慰。

  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

  達德尼昂接下了王後的囑托,然後邀請了他的朋友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三人一道,向加萊的港口出發。

  他們在路上將會遇到阻撓,會發生打鬥,可能還會有人受傷——這一切都將沿著原著脈絡發生,在意料之中。

  但是,旁人不會知道的是,達德尼昂在這個過程中,只是扮演一個誘餌的角色。王後給白金漢公爵寫的那封信,早就被偷偷換過,而且已經由「護戒小隊」,不「護鑽小隊」,送往英格蘭,去換取那盒鑽飾去了。

  達德尼昂的功能,更多是吸引火力,試圖引出幕後之人,並且盡量掌握證據。

  至於達德尼昂的安全,則沒有擔心的必要:從巴黎到加萊的大路兩旁,都安插了德·埃薩克先生的禁軍,這些禁軍將沿路暗中保護達德尼昂。

  計劃很周詳,羅蘭相信「護鑽小隊」一定能夠完成任務,而達德尼昂憑借他的「主角光環」,也一定能夠平安歸來。

  那麼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那一盒十二枚鑽石墜飾,是否能夠一枚不差,完好地從倫敦送回巴黎來了。

  在原著裡,白金漢公爵曾經把王後送給他的墜飾佩戴在衣物上去參加舞會,被米萊迪偷偷剪掉了兩枚。公爵是命鑽石匠人連夜趕工,才復制了兩枚,原封不動地送回巴黎去的。

  想到這個故事羅蘭忍不住吐槽——那麼隱秘的地下戀情,那麼重要的信物,白金漢公爵竟然還時不時拿出來佩戴?

  吐槽歸吐槽,但現在這個位面裡,她羅蘭就是米萊迪,米萊迪沒有離開法國本土,沒有嫁給哪個短命的英國丈夫,更加不是紅衣主教的密探。

  她不可能跑到英格蘭去,剪下那兩枚鑽飾——但是,別人會不會受到原著故事的啟發,也這麼干呢?

  國王在市政廳舉行舞會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來,隨著舞會日期的鄰近,王後越發地心神不寧。

  這種坐立不安的態度,甚至連入宮覲見的貴夫人們都看出來了。

  這天謝芙勒茲夫人美滋滋地將心神不寧的王後安慰了一番,然後從王後的覲見室退出來,正好撞見羅蘭。王後的前後兩任首席女官遇上之後,眼神電閃雷鳴地一陣交鋒,但是誰也沒說話,就這麼分開了。

  等到市政廳舞會開完之後,國王指定又要罷黜王後身邊的首席女官了吧!

  ——謝芙勒茲夫人開心地想。

  她離開盧浮宮,收到了阿拉密斯寄來的密信。

  「對方東西已到手。」阿拉密斯用語焉不詳的文字寫著。

  然而謝芙勒茲夫人卻只關心一件事:她要的東西究竟能不能到手。

  誰知阿拉密斯在信件上寫著:「總共只有十枚。對方聲稱,到手時就只有十枚。」

  到手時就只有十枚?——謝芙勒茲夫人一驚,忽然朗聲大笑。

  「太好了。這回不用我出手了。」

  她喜孜孜地盤算:經過上次的事,王後對她的態度已然不大熱絡。然而在她的全盤計劃中,王後卻又是一枚離不開的棋子。這次能夠不用她出手,那簡直太好了。

  至於是誰出的手,那簡直想都不用想:紅衣主教,除了這位,在這個位面裡還有誰有這樣深刻的心機,又還有誰能夠料敵先機,出手於無形之中?

  既然紅衣主教出手,那她就樂得在一旁看好戲。

  於是,謝芙勒茲夫人給阿拉密斯寫回信:「無需出手。佯傷,暫退。」


第184章 三劍客位面58

  轉眼市政廳舞會的日子就到了。

  在舞會舉行的前一天,王後緊張到了極點。她晚間睡得極淺,稍有一點動靜就會驚醒,因此白天裡總是無精打采,臉色蒼白。

  「您信任的那位火~槍手,回到巴黎來了嗎?」

  王後焦急地問。

  「還沒有,陛下。」

  「咝——」

  王後忍不住輕輕地倒抽氣。

  然而幫助她梳妝的羅蘭卻非常淡定。

  「陛下,最壞的打算,就是在舞會召開之前,我們拿不到那盒鑽飾。如果是那樣,您就盡管往我和康絲坦斯身上推。」

  「這怎麼行?」

  王後對她手下的人很有責任心,讓無辜的人受累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

  「這沒問題,」羅蘭笑著拿出了一本事先就准備好的王室珠寶登記簿,「我們會解釋,說那些鑽飾表面有一些瑕疵,剛巧在王上決定召開舞會之前的兩天,被送出去維修和清潔了。」

  「我們也想在舞會之前把鑽飾取回來,可是維修鑽飾的工匠正好身體不適,休息了幾天。我們總不能在工匠生病的時候逼迫他們工作吧?」

  羅蘭說得極其坦然,連王後聽了,都覺得她就像是在陳述事實似的。

  事實上,羅蘭在這個位面仿佛得到了「戲精」能力的加持,不但能把黑說成是白,而且能一再堅持,白就是白,貓就是熊貓……在她的氣場面前,沒有人能夠反駁。

  「什麼時候那名火~槍手帶著鑽飾趕回巴黎,那時就是維修的工匠終於病愈的時候了。」

  「這……偉大的天主教誨我們不要說謊。」王後怔怔地望著羅蘭。

  「可是天主也告誡君主們不要妄啟紛爭,不要讓災禍降臨英法兩國國土上的平民百姓們。」

  「國王陛下要您佩戴他送您的鑽飾出席舞會,只是順口那麼一提,您能佩戴是錦上添花,不佩戴您也有正當理由。何必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悶悶不樂?」

  羅蘭的意思:多大點事兒呀?

  王後想想:……也是。

  在王後梳妝收拾妥當之後,陪同她前往盧浮宮的花園裡轉了轉。

  在外人看來,王後情緒穩定,沒怎麼把即將到來的舞會放在心上。

  這副情形,很快就由盧浮宮中送出去,送到了德·謝芙勒茲公爵府上。謝芙勒茲夫人聽了德·米納洛夫人的報告,噘著嘴,很不滿意達德尼昂進巴黎的速度。

  「那個加斯科尼人難道到現在都沒能把那少了兩枚的鑽飾盒子交到宮裡嗎?」

  「又或者……已經交到宮裡了,宮裡人對他太過放心,所以壓根兒沒看?」

  德·米納洛夫人坐在喃喃自語的謝芙勒茲夫人對面,聽得如墜霧裡,完全不明白「加斯科尼人」、「他」到底都指的是誰。

  就在謝芙勒茲夫人念叨著加斯科尼人的時候,達德尼昂這時卻還在亞眠附近的一座小旅店裡照顧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很感動。

  這段時間裡他一直陪伴著達德尼昂,事實上也一直在監視達德尼昂的一舉一動。可他著實沒想到,在他「佯傷」之後,達德尼昂竟然顧不上將鑽石送回巴黎,反而留在亞眠照料他。

  「我的朋友,您別管我了,您對他人的承諾才是要緊的。」

  達德尼昂:嘿嘿……鑽石已經由「護戒小隊」送回巴黎去了。我留在這兒,好讓你送一點假消息回去。

  也就是這個原因,謝芙勒茲夫人那裡一直得到消息:王後還未收到她的鑽石,即便是收到了,收到也是缺了兩枚的鑽飾。

  謝芙勒茲夫人將消息悄悄放出去:國王在聖名瞻禮日送給王後的那一盒鑽飾,被王後私下裡送給情人了。偏偏那個情人根本不重視王後的真情,將那十二枚鑽飾中的兩枚拿出去典當了,王室珠寶落在了別人手裡。

  這種傳言出來的時候,國王真的坐不住了。

  舞會舉行的當天上午,按照禮節過來看望王後的時候,路易十三提醒了一句:「王後,今天晚上的舞會上,我一定要看見您佩戴著我送您的那一套鑽石吊墜,一枚都不能少!」

  丟下這話,路易十三就走了。室內只留下屈膝行禮的王後,一個人,臉色蒼白如紙。

  羅蘭連忙從屏風後轉出來,扶住了王後,心裡暗暗吐槽:路易十三,堂堂國王,竟然這麼不會說話。

  他完全可以情商高點兒,說:「王後,我送您的那套鑽石吊墜,是我對您愛情的像征與寄托;我希望您能佩戴上它們全部,和我一起在舞會上翩翩起舞。」

  這話肯定能讓王後聽著覺得舒心點兒。

  誰知,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路易十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門口。

  羅蘭趕緊又轉回屏風後去。

  國王進屋,在王後的起居室裡來回踱了幾步,訕訕地開口:「剛才我遇見了主教大人,跟他聊了兩句……」

  王後此刻最怕聽紅衣主教的名字,顫聲答道:「是……」

  「剛才是我說話唐突,王後——我想表達的真實意思是,我送您的那套鑽石墜飾,是我對您愛情的像征與寄托;我由衷地希望,您能佩戴上它們全部,和我一起在舞會上翩翩起舞……」

  王後第一次聽見不善言辭的路易十三說出了這樣的話,驚訝得眼都睜圓了。

  羅蘭在屏風後卻心想:國王說的話難道是紅衣主教教的?

  路易十三自己說完了都覺得不好意思,鞋底在起居室內的地毯上使勁兒蹭了蹭,才嘟噥著說:「王後,晚上見……」

  說完他自己就走了。

  王後為這副項鏈的事,忽喜忽愁了這麼久,本就百轉千回,見到路易十三的態度這麼一個大轉彎,差點兒沒嚇暈過去。

  她見到羅蘭再次從屏風後轉出來,像是抓住了一枚救命稻草似的問:「伯爵夫人,您那位……火~槍手,到巴黎了嗎?」

  羅蘭輕輕地點了點頭。

  王後一陣頭暈目眩之後,終於漸漸重新振作起來——她終於不害怕了。有這副鑽飾在身邊,她什麼都不怕了,甚至有信心,能和路易十三重新開始。

  當晚,由王室出席的舞會在市政廳熱熱鬧鬧地如期舉行。

  王後身著禮服,邁入大廳的時候,身上還沒佩戴著路易十三贈送給她的那套鑽石墜飾。

  路易十三趕緊大踏步地走上去,半是質問半是求懇地開口:「王後……」

  他的眼光反反復復地在王後的衣飾上尋找那些璀璨的鑽石,找不到之後就很失望。

  好在白天的時候路易十三對王後說了那番話,王後在羅蘭和博納修太太的勸說下,總算多少能理解國王的真正心意了——在外界流言蜚語紛紛的時候,國王格外希望,他們夫妻能夠表現得和好如初。

  於是王後安慰了國王一句:「我這就去更衣,佩戴上那副首飾。」

  王後帶著她的女官們,匆匆忙忙地趕去市政廳的更衣室。路易十三稍稍松了口氣。

  謝芙勒茲夫人這時已經在大廳裡等了很久了。她看到這一幕,正覺得好笑,忽然見到紅衣主教黎舍留向路易十三靠近,向國王陛下打招呼。

  謝芙勒茲夫人情不自禁地靠近,想要聽聽紅衣主教都會說些什麼,想必是提醒國王陛下,要他好好數一數王後身上佩戴的那些鑽飾的數量。

  誰知她靠近了聽,卻聽見黎舍留向路易十三提出請求:「陛下,看起來王後今天心情頗好,在您與王後共舞之後,臣下是否可以邀請王後跳一曲薩拉班德舞?」

  薩拉班德是一種西班牙舞,跳薩拉班德舞是王後最喜歡的愛好。紅衣主教這麼做,明顯是投其所好。

  這大大出乎謝芙勒茲夫人的預料——難道,紅衣主教也是能跳舞的?

  誰知,這種恭維令路易十三非常開心,他搖頭拒絕了,說:「不,既然王後心情不錯,那麼邀請王後跳薩拉班德舞的,該是她的丈夫才對。」

  「不過,我不反對主教大人與在場任何一位貴夫人跳薩拉班德舞,只要您能邀請到合適的舞伴。」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看見紅衣主教的目光掃過來——她趕緊吸氣、收腰、挺胸,姣好的面孔掛上笑容。她確實需要找機會和紅衣主教溝通一下,至少旁敲側擊地問問是怎麼回事。

  跳上一曲薩拉班德舞,正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

  誰知那一位眼光漠然,直接從謝芙勒茲夫人面孔上掠過去了。

  謝芙勒茲夫人:……

  更衣室裡,王後和博納修太太滿懷期待地看見羅蘭從隨身攜帶的首飾包裡取出了那枚鐫刻著金色字母的木盒子。

  羅蘭打開,從盒子裡把那一組系在藍色飾帶結上的鑽石墜飾取出來,交給博納修太太,由後者將這些鑽飾一枚枚地佩戴在王後那身簡潔但儀態萬方的禮服上。

  「天那——」

  博納修太太忽然驚叫出聲,臉上不見半點血色。

  她這時正好站在王後身後,正在為王後佩戴身後的鑽飾。王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偏頭,小聲詢問:「怎麼了?」

  博納修太太驚呼,自然是因為她發現鑽飾的數量不對,從十二枚變成了十枚。

  誰知就在這時,羅蘭隨手又從木盒裡拿出兩枚「散裝」的鑽飾,遞給博納修太太:「康絲坦斯,別一驚一乍的。這裡還有兩枚。」

  年輕的侍衣女官,魂魄剛剛飛到九霄天外,這時又被眼前這兩枚突然出現的鑽飾給拽回來了。她快手快腳地把這兩枚也戴在王後的禮服上,然後趕緊和羅蘭一起,扶著王後照鏡子:「您看——」

  王後至此完全放下心頭的大石,唇角微微上浮,對鏡露出嫵媚動人的笑容。

  而羅蘭一直很坦然,雖然她心裡藏著個秘密:

  那兩枚「失蹤」了的鑽飾,正是她藏起來的。

  早在王後稀裡糊塗地將這一套鑽飾贈送出去之前,她就已經把這兩枚鑽飾截留,給「偷」出來了。

  白金漢公爵收到的,就只有十枚鑽飾。

  既然早知道有人要「偷」這兩枚鑽飾,不如讓她先下手為強。

  她,米萊迪,原本就是干這個的。


第185章 三劍客位面59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因此羅蘭早在亞眠,王後把這盒鑽飾送出去的時候,就已經做了手腳。

  她這樣做背後的邏輯是,沒有人知道這盒鑽飾的總數是十二枚——除了國王,王後和從位面外進來的選手以外。

  王後贈送給白金漢的時候,心情激動,不會去檢查。白金漢公爵也不可能特地去問王後:「您送了我多少鑽飾,一打還是十個?」

  之後,鑽飾從倫敦重新回到巴黎的過程中,羅蘭有把握:一定也會有人打它的主意,但是打這種主意的人很快就會注意到,這一組鑽飾已經不再是十二枚了。

  打鑽飾主意的人馬上會相互猜疑,認為已經有別人出手了。

  他們多半會收手:既然別人已經出手了,他們沒有必要再插手——畢竟這是針對國王夫婦的一場陰謀,由別人出手,自己少擔了風險,還不會露出馬腳。

  但是就算他們不肯收手,把剩下的十枚鑽飾減到八枚,甚至是把十枚全都偷去,也完全沒有問題。

  羅蘭手上保留著的兩枚鑽飾,已經測量了全部數據,向位面外她的粉絲們送出消息,由粉絲們按照鑽飾的形狀與重量,用3D打印技術制作了一套完全一模一樣的鑽飾備用品——用的材料也是現代合成材料,看起來與真鑽石一模一樣,但是造價低廉,根本不用羅蘭太破費。

  從達德尼昂手中收到匣子的時候,羅蘭打開看了看,就順手把她手中保留的那兩枚「原裝」鑽石給塞回了匣子裡,藏在陳放鑽飾的天鵝絨軟墊下。

  等到這十二枚鑽飾全都戴在了王後身上,更衣室裡的三個女人,相互看看,同時長舒一口氣。

  王後頓時露出甜美的笑顏。博納修太太趕緊替她整理了寬大的裙裾。

  羅蘭則扶著王後的手臂,陪著她緩緩步出市政廳的貴賓更衣室。

  由鮮花裝點的大廳被牆壁和天頂上的大型吊燈映照得富麗輝煌。王後由羅蘭陪伴著,走在大理石打磨而成的光潔地面上,那張美麗而純真的面孔被燈火一映,染上一抹紅暈,人比花嬌。

  在場所有的來賓頓時都向王後行禮。

  而法王路易十三則欣喜地向王後快步走來,輕松開口:「王後,我送給您的這套鑽飾您果然好好地留著。我要好好去查一查究竟都是什麼人在傳瞎話。」

  王後頓時想起羅蘭提醒過她的:這套鑽飾被她私下送給白金漢公爵,這件事除了羅蘭和康絲坦斯這兩個直接相關者之外,就只有謝芙勒茲夫人和白金漢公爵兩人知道。

  現在白金漢公爵坦然地把鑽飾還了回來,那麼唯一值得懷疑的就是……

  如今王後唯一已經熟練掌握了的,就是掩飾自己的情緒,她頓時向路易十三莞爾一笑,說:「陛下連舞會的時候都要考慮這些嗎?」

  國王頓時也釋然,哈哈一笑,爽朗地說:「是的,王後,這是一場為您而舉辦的舞會,希望您今天晚上玩得開心。」

  樂聲奏起,國王和王後在舞池中領舞。眾賓的眼光都聚焦在這兩位身上。國王熱絡的眼神,和王後溫柔的回應,立刻令人們領悟了今後的風向。

  羅蘭在一旁,看得十分滿意。

  從今往後,陰謀家們應該能消停一會兒了吧?

  她望著舞池中那對法國地位最尊崇的夫婦,心想:她的對手對王後這樣的人物百般利用,卻忽略了王後其實也是個人,是不會甘心被當做一枚「工具」使用的。

  除此之外,她的對手還有一個嚴重失誤——認為既然她是一個種田選手,就應該不會玩宮鬥,不懂計謀,也沒有強大的武力……

  對種田選手的這種偏見會令人付出沉重代價的。

  一曲終了,國王與王後雙雙攜手離開舞池。舞曲的間歇裡,樂隊們奏起了輕柔的小調。來賓們自由交談,相互邀舞。

  王後回到羅蘭和博納修太太身邊,伸手接過羅蘭遞出去的扇子,輕輕揮動,扇著她那張紅撲撲的臉。看得出王後的情緒不錯。

  「伯爵夫人,若是有人來邀舞,你也去吧。對了,下一支是薩拉班德舞。」王後搖著扇子輕快地說。

  有王後和博納修太太的教導,羅蘭現在也多少會跳一點薩拉班德舞了。

  誰知向她們這裡緩步走來邀舞的,不是別人,證是紅衣主教黎舍留。

  王後與紅衣主教一向不睦。她雖然心情不錯,但是一見對方,臉上就罩上了一層清霜。

  「主教大人,沒想到您也有這樣的興致,在舞會上玩樂。」

  「確實如此,」黎舍留老練至極地開口回答,「見到兩位陛下心情愉快,令與座所有嘉賓都興致高昂。」

  他說的是實話,此時此刻,整座大廳裡的來賓都面帶笑容,愉快地相互交談——當然,個別夫人除外。

  「陛下,我是來邀舞的。」

  王後一怔,頓時將扇子收起,俏臉上微微一紅。

  薩拉班德舞是她最喜歡的舞蹈,現在紅衣主教來邀請她跳薩拉班德舞,自然是一種示好。她可沒有想到,亞眠之行竟給她帶來這麼多變化,不僅國王的態度轉變,紅衣主教對她也和緩了不少。

  「但是我必須請求您的原諒,我想要邀請的對像,不是您,而是您身邊這位首席女官夫人。」

  紅衣主教把話說出口,連羅蘭都吃了一驚。

  ——紅衣主教也會跳舞,也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當眾跳舞嗎?

  「這是因為,國王陛下將我邀請您跳下一支舞的權力給無情地剝奪了,我不得不帶著我對您的無限尊敬與一腔熱忱,轉向您身邊這位美麗的夫人。」

  王後頓時衝紅衣主教報以狡黠的微笑:「主教大人,這恐怕是您原本就想邀請德·拉費爾伯爵夫人跳舞,只不過是借用我的名義邀請,希望能獲得她的同意,對嗎?」

  紅衣主教沒有開口,竟然是默認了。

  這意味著紅衣主教原本就想邀請羅蘭,但是沒有由頭,干脆邀請王後然後被國王拒絕,便能夠順理成章地邀請王後身邊的第一女官。

  羅蘭:……怎麼還有這種事?

  下一刻,路易十三拍馬趕到,二話不說,邀請王後跳薩拉班德舞。羅蘭身邊頓時一空,只有她一個人獨自面對黎舍留。

  王後甚至還回過頭,衝她使個眼色,讓她把握住這個機會:在巴黎,有紅衣主教的青睞,能夠得到不少好處。

  很快,樂隊的曲風一變,變為節奏鮮明的歡快舞曲。薩拉班德舞的前奏已經奏響了。

  黎舍留向羅蘭微微躬身:「米萊迪——」

  羅蘭只得稍稍提起裙裾,也向對方躬身行禮,然後矜持地將手放在紅衣主教張開的手心裡,由對方一帶,滑入舞池。

  她忍不住抬起頭,對上那張瘦削清臒的面孔,略陷的眼窩,深邃的眸子,此刻他也正微微俯視,一雙眸子裡映著羅蘭小小的影子。

  這個男人雖然看著瘦弱,卻是這個時代法國最強勢的政客。

  羅蘭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腳步相當堅定,而他手臂上的力量,與他這副病弱的外形相比,是完全不相稱的。

  她被他的手臂帶著,不由自主地在舞池內旋轉。

  她能感受到來賓們的眼神紛紛往他們這邊轉過來。人們大約感到驚異:紅衣主教竟然下場跳起了薩拉班德舞,這位主教大人,難道不是幾乎已經摒棄了世間所有娛樂的嗎?

  而紅衣主教所邀請的那位夫人,卻還從來沒有在巴黎社交界出現過。

  但這沒關系,憑借她的美貌,她出任王後的首席女官這一職務,以及她今天與紅衣主教大人共舞這一事實,就能讓整個巴黎傳誦她的名字。

  羅蘭卻在頭疼,和對方面對面共舞,應當聊點兒什麼才好?她總不能再一次開口問候他家養的大橘吧?

  可一旦羅蘭抬起頭,望著黎舍留的那一雙眼睛,那種熟悉感立刻浮上心頭。

  「主教大人,我以前是否見過您……我是說,在您造訪甜水鎮之前?」

  紅衣主教那一對灰白色的修長眉毛頓時微挑,這個男人唇角蘊上了笑容:「米萊迪,告訴我,你想起了什麼……」

  ——想起了什麼?

  羅蘭張口結舌,她想起了什麼?

  她想起了上一個位面裡世界崩塌的樣子,位面重塑,港口、天空、漁船、海鳥,一點一點地化為烏有……而她依舊擁有安全感。

  是的,從她心底喚起的是安全感,是勇氣。

  是有了這個男人的理解和陪伴,她就有勇氣去對抗一切。

  「瑞德?」

  羅蘭幾乎想要伸手去觸碰眼前這個男人的這張面孔,想去感受這只皮囊底下,裝載的是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靈魂。

  但是紅衣主教莊嚴的外表和嚴肅的法袍阻止了羅蘭這種冒失的行為。她終於按捺住了衝動,垂首問:「或許我只能寄希望於您的坦誠?」

  黎舍留再次微笑:「米萊迪,在您面前,我永遠坦誠。」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忽然出現光亮。

  這種光亮太過溫暖,以至於羅蘭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照亮了似的。

  「我想說的是……就算沒有我黎舍留,你也……」

  他說話的時候周遭嘈雜,以至於羅蘭沒聽清他最後說的那幾個字。

  羅蘭側頭,身體稍稍向對方傾靠:「您說什麼?」

  誰知就在這時,忽然有個貴族打扮的年輕人躥進舞池,來到羅蘭身邊,興高采烈地大聲招呼:「米萊迪!」

  羅蘭和黎舍留同時轉頭看向他,只見他頭上清楚顯示著來人在位面裡的代號:「葉甫蓋尼·奧涅金」。

  作者有話要說:

  黎舍留跳薩拉班德舞在他的傳記裡是有記載的,據說是為了取悅奧地利的安娜而跳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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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三劍客位面60

  在薩拉班德舞曲即將結束的時候,羅蘭見到了老朋友奧涅金。

  「米萊迪,」奧涅金一身炫麗至極的華服,打扮得像一只花孔雀。他一見到羅蘭,便是花式行禮,「很高興在這裡見到您。」

  羅蘭向紅衣主教告了罪,趕緊走到舞池一旁,與奧涅金交談。

  「你怎麼來了?」羅蘭乍見故人,又驚又喜。

  「米萊迪,我如今是德·奧涅金伯爵,繼承了阿爾薩斯附近的一大片領地。是正式受邀前來參加舞會的。」

  「你這是……」

  羅蘭飛快地思索:她記得,奧涅金剛剛進入位面時的身份,好像是哪一位伯爵大人的私生子。雖然這個時代私生子繼承爵位的情況也很常見,但從眼前的情況來看,奧涅金這是……

  「升級了?」

  羅蘭小聲地問出一句。

  奧涅金點點頭:「剛接到制作方通知,在線時長已經足夠了;我就稀裡糊塗地收到了一份遺囑,有人通知我,我可以正式接受領地與爵位了。」

  奧涅金進入位面的時候是個平民,但是在甜水鎮混夠了在線時長,理應可以「升級」成為貴族。

  羅蘭原本以為他會依照自己在甜水鎮做出的貢獻,升格為「穿袍貴族」的,誰知位面制作方圖省事,直接將奧涅金「升級」,讓他以私生子的身份繼承爵位,成為「佩劍貴族」。

  但是奧涅金表現得很淡定,似乎並沒有因為他成為「德·奧涅金伯爵」,就比以前更加目中無人——當然他依舊保留了以前的穿衣品味,以至於市政廳裡人人都交頭接耳,打聽奧涅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新貴」。

  「不止是我,您再去問問,在我之前進入位面的,他們應該都升級了。」奧涅金提醒羅蘭。

  羅蘭掐指一算,她為了那套鑽飾的事兒,已經確實有好幾天沒有見過彼得潘和依娜她們了。

  「米萊迪,其實我是受甜水鎮大家之托來的,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要告訴您。」

  奧涅金一臉嚴肅,於是羅蘭以故鄉來人為借口,向王後請假。王後很爽快地應了,任由她帶著奧涅金離開市政廳。

  離開之前,羅蘭回頭尋找紅衣主教黎舍留,只見他獨自站在大廳的一個角落裡。她此前曾在他眼裡見到的那種光亮此刻早已消失,幾乎令她懷疑那是不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

  羅蘭在暫住地見到了已經升格為男爵的彼得潘,忽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母」,成為公爵小姐的依娜和戴。當然,還有那打扮得花蝴蝶一樣的奧涅金。

  「米萊迪,是的,就在這兩天。」彼得潘和數字姐妹花都有和奧涅金差不多的經歷。

  「這麼說來,早期進入位面的,大家都升級了。」羅蘭總結。

  「位面制作方很可能按照大家自己選擇的身份,完成各位的升級。奧涅金繼承了遺產和爵位,彼得潘因為商業方面的傑出貢獻晉升為男爵,依娜和戴突然變成了公爵家的千金……」

  「我想甜水鎮那裡,希刺克厲夫已經成了聖人,恐怕不會再升,保爾估計會因為他的貢獻而得到法蘭西科學院的褒獎,安德烈有可能會真的成為國王的高級密探,至於哈姆雷特……」

  羅蘭看看大家,自己也不是那麼肯定地冒出一句:「難道會成為流落在外的丹麥王子?」

  奧涅金點點頭:「確實如此,哈姆雷特已經接到了丹麥王室的來信,希望他考慮回歸本國,加入儲位之爭……」

  羅蘭和她的伙伴們齊聲推斷:「哈姆雷特絕對不肯。」

  奧涅金揭曉謎底:「哈姆雷特當然不肯,他說他在甜水鎮當游吟詩人、宣傳大使當得好好的,干嘛要離開大家,回到丹麥去當王子?」

  哈姆雷特給出的,也是很多人的答案:通過共同建設甜水鎮,他們都已經把那裡視作自己的家園,最適合自己的舞台。

  雖然升級給他們帶來了更高的地位,但是並沒有多少人願意就此放棄他們打拼過的地方。可愛的甜水鎮,對於這些可愛的人們來說,就像是故鄉一樣。

  羅蘭低頭思考,看看有什麼辦法把大家從甜水鎮帶出來,在更大的舞台上一展所長。

  她突然想起之前奧涅金在舞會上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連忙問:「伯爵大人,您之前在舞會上說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奧涅金猛地一拍腦袋,說:「是,是非常重要的事!大伙兒讓我通知您,您的丈夫回到甜水鎮了。」

  國王的火~槍手阿托斯,啟程回甜水鎮的時候,還完全不知道德·拉費爾伯爵夫人新近成為了王後的首席女官。

  他只是聽說紅衣主教在甜水鎮遇上了刺客,全身而退不說,還有個叫希刺克厲夫的家伙因此而封了聖。

  他的領地現在已經成了知名的「聖地」了,法國四面八方都有人趕去那裡「朝聖」。

  阿托斯一想到要回自家「朝聖」,就覺得怪怪的。

  自從他親手「解決」了妻子,阿托斯就染上了酗酒的惡習,結果有天在旅店裡醉後被人偷掉了所有的錢,身邊除了他的火~槍和佩劍這種不能用來換錢的東西之外,就只剩下一匹馬。

  阿托斯正在猶豫,他這應該是折返巴黎,還是應該繼續前進,回到自己的領地上——畢竟一回到領地上,他就又可以以領主的身份作威作福,要什麼就有什麼了。

  旅店的人聽說了他的遭遇之後,頓時「嗐」了一聲,說:「你是去甜水鎮,這怕什麼呀?」

  阿托斯:……?甜水鎮怎麼了?

  旅店的人指給他看:「喏,沿著這條路走,看見招牌上畫著一個貝殼標記的,就走進去,領一個木牌。拿著那個木牌,就可以沿路吃喝住宿,一直抵達甜水鎮。」

  阿托斯聽呆了:竟然有這種好事?

  旅店的人:「怎麼,你還不信?當然嘍,這可不是白吃白喝。」

  「你留著那個木牌,到了甜水鎮,就換給在那裡接待的人,然後留下來干幾天活兒,就還能領一筆路費,一直回家。」

  「你要是從這兒開始算起,等到了甜水鎮,大概也就干一星期的活兒,就能領路費回來啦。」

  阿托斯呆了半天,方才疑疑惑惑地問:「如果我一路吃喝住宿,到了甜水鎮,把這木牌一扔就跑,也不去干活,那又會怎麼樣呢?」

  旅店老板驚愕不已,表示從沒想到這竟然是能從一位「紳士」口中說出來的話。

  「您到甜水鎮去,難道不是為了朝聖?在聖人面前,您怎麼還會生出這種無聊的邪念?」

  旅店老板在胸前劃著十字,喃喃祈求老天爺拯救對面這個軟弱的靈魂。

  阿托斯趕緊解釋:他這只是假設嘛!

  但甭管這是真是假,阿托斯現在身無分文,而且不想賣掉自己的馬,只能聽從旅店老板的建議,用這個方法回甜水鎮去。

  自此,阿托斯一路前行,一路上尋找招牌上畫著一個貝殼圖案的旅店。盡管他身無分文,旅店會照樣招待他一餐飯,晚上讓他和其他的「朝聖者」們一道,擠在大通鋪上過夜。

  這樣的旅行雖然不符合阿托斯身為德·拉費爾伯爵的身份,但好歹讓他不斷向甜水鎮前進。

  終於,阿托斯進入了他的伯爵領。

  眼前的景像令他大吃一驚:從他腳下向前延伸的,是寬闊而平坦的大道,路面用鐵碾子壓過,壓得極其平整。

  路兩旁各有一排陽溝,看起來即便是下雨,雨水也會立即被排走,路面不會積水,也不會有泥濘或是水坑出現。

  這道路比他從巴黎出發時的道路都要好,和其他領地上的道路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道路上來來往往的,全都是車輛與行人。

  車輛大多運載著各式各樣的貨物,行人們三三兩兩,大多手持畫有貝殼的木牌,是前往甜水鎮去「朝聖」的。

  阿托斯心想,都已經到自己的領地上了,他再也不需要手持這枚傻乎乎的木牌蹭吃蹭喝了吧?

  於是他隨意走進了一家旅店,讓店主把好酒好菜都端上來。

  店主看著阿托斯這副風塵僕僕的模樣,多嘴問了一句:「您有錢付賬嗎?」

  阿托斯冷笑一聲,將鬥篷掀起,露出他外套上的紋章,淡然問道:「你膽敢向德·拉費爾伯爵問這句話嗎?」

  「德·拉費爾伯爵?從來沒聽說過他。」

  店主果斷認定了阿托斯是個來吃白食的,堅持要讓阿托斯預先付賬,否則絕不招待他吃喝住宿。

  阿托斯頓時暴跳如雷:「你在這領地上開店做生意,竟然連自己的領主都沒聽說過?」

  「我們的領主是德·拉費爾伯爵夫人。」

  店主不屑地說,「別說您這個冒牌貨,要是真的德·拉費爾伯爵,踏上這片土地都會被我們打出去。」

  阿托斯:……?

  「那可不是?」

  「這幾年裡,操心大伙兒生計的一直都是伯爵夫人。聽說她丈夫竟然丟下她和領地,一個人跑了。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做咱們的領主?」

  店主憤憤地說:「你這吃白食的,趁早別再冒充領主伯爵了,小心出門被人打。」他二話不說,將阿托斯趕了出去。

  阿托斯又是氣憤又是迷惑:伯爵夫人?

  他心思動得很快,曉得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上次根本就沒能殺死他的妻子,她活了下來,並且繼續在這片領地上作威作福;二是有人冒充他的亡妻,成為這片領地上的伯爵夫人。

  無論是哪一個,他都要與這所謂的伯爵夫人為敵。

  但阿托斯不知道,他一進入他自己的領地,就被人發現了。有人一面在暗中監視他的行蹤,一面把消息傳回甜水鎮。

  很快,聖希刺克厲夫、國王的密探、御用機械工程師和丹麥王子等人都聽說了這個消息。大伙兒一合計就派了剛剛「升級」的德·奧涅金伯爵盡快出發,趕到巴黎去報訊去。


第187章 三劍客位面61

  阿托斯回到自己的領地上,他認不得別人,別人也認不得他。

  這一部分是由於近兩年他的領地上來了很多討生活的外鄉人。隨著紡織中心、香料中心的建成,朝聖之路的興起,整片領地對人口的需求太大了——有不少人拖家帶口地來朝聖,最終留了下來。

  外來者甚至都沒聽說過這片土地還有個男主人。

  可是連領地上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也認不得阿托斯。

  這是因為阿托斯昔年還當伯爵的時候,成天騎馬、打獵、玩樂……他的所作所為對領地上人民的福祉毫無意義。人們只知道這領地上有一個領主,但領主是誰,長什麼樣,與他們又有什麼相干?

  相反,伯爵走後,領主夫人代行領主的職責,令這片領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也時常帶著很多人,在領地上的各鎮子之間往來巡視,領地上很多普通百姓都見過她,無不稱頌她的美貌與善良。

  阿托斯即使回到了自己的領地上,也無人招待收留,供他吃喝住宿。無奈之下,阿托斯只能繼續舉著那塊繪有貝殼的小木牌,隨同前來朝聖的虔誠信徒們一起,蹭吃蹭喝蹭住,前往甜水鎮。

  阿托斯邊走邊看:這雖是他的故鄉,可是這裡的變化太大了。

  所有的道路都重修過,修成了阿托斯剛進領地時看到過的那樣。鎮子與鎮子之間,依靠這樣四通八達的道路交換農產品,原材料和紡織成品。

  除了陸路,還有正在修建的水路。

  此前阿托斯完全沒聽說過,他的領地上還有能夠通航的河流。

  誰知經過兩個鎮子之後,阿托斯就見到了碼頭。

  運河上往來的是一艘又一艘的駁船,往來船只幾乎排滿了整個河面,但是卻秩序井然,各走各的。

  阿托斯找了一個在碼頭上工作的船夫問了問,才知道這條運河來之不易,是將上游兩條支流中的一條硬生生改道、合並,才有足夠的水量,修成了這樣一條可以用來水上運輸的運河。

  聽完船夫的話,阿托斯目瞪口呆。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再回到鎮子裡,他就更像是做夢了——鎮中心原本低矮陰暗的石頭房屋已經變成了成排整齊的兩層小樓。

  這些小樓裡住的大多數都是織戶,整個鎮上似乎都回蕩著織機工作的聲音,整齊劃一的「咵嚓」、「咵嚓」,阿托斯聽著聽著,腦子裡似乎也有一枚梭子,在隨著這種噪音飛過來飛過去。

  這到底還是不是他領地上的鎮子?

  他離開領地的時候,還聽說北方紡織中心的興起給這些鎮子帶來了非常不利的影響。已經有不少織戶打算放棄紡織,改做其他營生。

  可他這才離開了多少時候,鎮子就依靠紡織業重新振興了?

  阿托斯知道答案在甜水鎮,在他那位不知是真是假,是生是死的妻子那裡。於是他繼續借助「朝聖之路」的種種便利,向甜水鎮趕去。

  一路上,他體感各家旅店的伙食越來越好,簡直好到沒邊兒。令旅店裡所有的朝聖者都眾口一詞,嘖嘖稱贊:「感謝天主!」

  「將來見到聖人之後,我們要好好干活!」

  「是的,聽說干活的時候也能吃到這麼好的食物,而且盡吃,管飽!」

  朝聖者們一想到這樣的情景,紛紛面露興奮,手下的刀叉紛紛加快,把盤子裡的餐食刮干淨。

  阿托斯在巴黎住了很久,見過些市面,深知這裡的餐食材料很普通。就是因為有各種香料加持,才把最普通的材料,烹飪成為連時髦的巴黎人都不一定能享用的美味。

  「這裡被稱為香料中心,真是名不虛傳啊!」

  阿托斯心想:難道是那個女人,毀去了大部分莊稼地,讓領地上的農民都改種香料?那如果遇上荒年,糧食減產大家都吃什麼?

  ……

  他回歸故土的心路歷程基本上就是這樣,他每看見一樣,都覺得新鮮無比,可是覺得新鮮之後,他又開始腹誹,覺得這不對也那不對。

  但是他又無法否認,那個女人,那個整個領地都在稱頌的女人……能夠做到這一切,實在是太強大了。

  終於,阿托斯抵達了甜水鎮——朝聖之路的終點。

  他遠遠望著那座鎮中心最高的建築:教堂鐘樓。這座鐘樓依舊是鎮子裡最高的建築——這一點絲毫未變。

  其他的卻全變了,如果不是旁人告訴阿托斯這是甜水鎮,就憑他自己,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

  鎮上低矮的石頭房屋已經全部換成了他在其他鎮上看到的那種。鎮子中心的廣場似乎大了很多,進入廣場之前需要先排隊,有不少人在維持秩序,聚攏所有進入鎮子的「朝聖者」,讓他們有秩序地站在一起,等待見到「希刺克厲夫」的那一刻。

  除了維持秩序的人之外,另有一些人在回收那些繪有貝殼的小木牌,他們根據木牌上的標記,發給朝聖者標有不同數字的紙張。

  「『朝聖』結束之後,請各位拿著這個去工程處報道。在那裡會有專人分配你們接下來幾天的工作。」

  敢情這就是當日那個旅店老板說的,用工作來償還這一路上免費的吃喝住宿。

  阿托斯卻聽見身邊的朝聖者都十分激動。

  「太好了,能在甜水鎮多住幾天,離聖人住得近一點兒。讓我干什麼活都樂意。」

  「聽說在這裡干活,辛苦是辛苦些,但是吃喝住都有專人照料,比家都舒服。」

  「誰幫我看看,我這上面的數字寫的是幾,我能在這兒干幾天的活兒?」

  頓時有識字的人幫他去看。

  阿托斯在一旁心想:這大概是按照朝聖者走了多遠的路,就安排他們干多少天的活兒,以補償這一路上的各種開銷。

  這還挺聰明。

  但是他阿托斯可不是來朝聖的,更加不是來干活兒的。

  「這位先生,請遵守朝聖秩序,回歸隊伍中去。」

  有一名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看見阿托斯旁若無人地從朝聖者隊伍裡走出來,當即上前有禮貌地勸說。

  阿托斯卻根本不在意:「我本就不是來這裡朝聖的……」

  他剛想說:我是這裡的主人。

  卻聽見身後和他一起來到這裡的朝聖者紛紛嚷嚷:「不,他是和我們一樣,手持『貝殼』,一路吃吃喝喝來到甜水鎮的。」

  「都到了這裡了,卻說不是來朝聖的,這明擺著是騙吃騙喝。」

  「天主啊,世上竟然真有這種不知廉恥的人……」

  阿托斯十分無語:他是這片土地上的領主啊,領地上所有人都理應無條件地奉養他,蹭吃蹭喝難道不是應該的?

  但問題是,這裡沒有人知道阿托斯就是本地的領主,德·拉費爾伯爵。

  甜水鎮上,和阿托斯最熟悉的鎮長,此刻正背著手,得意洋洋地在遠處的廣場上踱步,任由這些「工作人員」來幫助他維持甜水鎮的「朝聖」秩序。

  一時間,朝聖者們罵罵咧咧,而負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則著急要把阿托斯從人群裡摘出來。

  阿托斯突然一甩鬥篷,亮出他腰間的一把火銃。一路行來,阿托斯雖然困頓,但總算是將自己的武器保護得很好。

  「誰敢碰我?我是國王的火~槍手!」

  從四面八方趕來朝聖的人,這時看見他佩戴著厲害的武器,頓時忙不迭地往後退。

  工作人員卻絲毫不懼,突然從腰間抽出一只罐子,衝著阿托斯的面孔就是一按,發出「滋」的一聲。

  阿托斯頓時感到整張面孔都火辣辣的,流淚不止,噴嚏不停,眼前什麼都看不見。

  他揮舞著雙手,想要令眼睛和口鼻的刺痛感略減。正在此時,他腰間一輕——那柄火銃,已經被人輕輕巧巧地摘去了。

  完了!——阿托斯心想。

  他現在徹底是任人擺布的羊羔了。

  沒有了武器,這些人回頭把他偷偷宰了,世上都沒人知道——這下他的整片領地都要便宜他的妻子了。

  誰知就在此刻,有一個人在阿托斯耳邊咋咋呼呼地叫了起來:「啊呀,伯爵大人,您可終於回來啦!」

  ——是鎮長,是甜水鎮的鎮長。

  阿托斯在心裡感謝天主。

  「我這就讓人給伯爵夫人送信,她知道您回來,一定非常高興!」鎮長轉身就跑。

  阿托斯:……

  鎮長是他的人啊,是他當初一手提拔的心腹,怎麼現在,也全倒向伯爵夫人了呢?

  阿托斯在甜水鎮被人噴了一臉辣椒水的時候,羅蘭則在法國北部城市裡爾附近,在與比利時交界的一座小城裡,她在找一個人。

  她向城市裡最為陰森的一端走去。走著走著,她越來越猶豫,這是正好見到身邊路過了一個小乞丐,羅蘭連忙喊住他,遞給他一個銀幣,讓他帶自己去那個目的地。

  小乞丐聽她說了地址,頓時打了一個哆嗦,但是看看羅蘭那張美艷絕倫的臉龐,年幼的孩子直接把銀幣塞回她手裡,然後拉著她的手,一起往街巷深處走去。

  走到街道的盡頭,小男孩不敢再往前走,只管深處髒兮兮的小手,指了指遠處一棟簡陋孤獨的小屋。

  羅蘭點了點頭,男孩頓時撒腿就跑,跑出好遠之後,才回頭喊了聲:「小心!」

  羅蘭笑了,她開始打量眼前的屋子。

  這棟屋子,除了門被漆成紅色之外,似乎和尋常居民的住宅也沒什麼不同。

  羅蘭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就這樣敲門進入。

  誰知「嘎吱」一聲突然響起。那扇紅色的門自動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又瘦又高的人,披著一件紅色的鬥篷。

  他起初有些吃驚,畢竟整座城市裡都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直接上門找人。更遑論這是個女人。

  可一旦看清了羅蘭的面孔,這個高而瘦的男人突然面露猙獰,磨著牙說:「你竟然還有臉來見我,夏洛特·貝克森!」

  羅蘭卻絲毫不懼,施施然轉身,說:「來,我帶你去見你的弟弟,弗勞倫。」

  作者有話要說:

  夏洛特·貝克森是米萊迪最早的一個馬甲,她用過的名字還有很多,後文還會陸陸續續提到。這個紅色鬥篷的形像主要來自原著第六十四章 《披紅披風的人》。


第188章 三劍客位面62

  阿托斯終於舒舒服服地回到了他的莊園裡。

  是鎮長的出現挽救了他,終於陸陸續續有人認出了他:「真的,真的是德·拉費爾伯爵大人,是我們的領主。」

  「領主大人終於回來啦!」

  人們也未見得有多歡喜:領主回來的第一天,就在眾多平民跟前露出腰間佩戴的火銃,准備炫耀武力,結果被噴了一臉「防暴」藥水。

  消息很快被送了出去,莊園的老管家約翰匆匆忙忙地來保人。

  最終,噴了阿托斯一臉藥水的工作人員向他道了歉,並且把他那只火銃還了給他。

  「對了,因為來甜水鎮朝聖的人數眾多,我們將您這件武器的彈藥暫時卸去了,免得走火誤傷。」工作人員還槍的時候如是說。

  阿托斯:……?

  怎麼現在什麼人都懂槍械了?

  他的火銃被卸去彈藥,就像是老虎被拔了牙,也就看著威風。

  但是沒關系,阿托斯的伯爵身份已經被認出來了,他又成了這片領地上權力最大的人,能夠主宰一切的人。

  但是,但是……阿托斯回到莊園之後細細品味,又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鎮長是第一個認出他的人,第一反應不是上來邀功,而是趕緊去報告伯爵夫人。

  阿托斯:……原來連鎮長都不愛拍他的馬屁了。

  鎮上的人自不必說,都將「聖希刺克厲夫」當成了他們的精神領袖——雖然阿托斯聽管家約翰說起,這個希刺克厲夫原本只是投奔到他莊園的騎士。

  除了「聖希刺克厲夫」之外,鎮長還對另外一個叫安德烈的家伙馬首是瞻,說他是國王派來的密探,還說他的爵位至少也得是個公爵。

  阿托斯心想:怎麼感覺他在甜水鎮什麼都不是了?

  莊園的人也都變了。

  老管家約翰是陪他一起回來的,回來的一路上,約翰滿口就光顧著提夫人了。

  「這條路是夫人修的。」

  「這片花圃是夫人帶人開辟的。」

  「莊園裡的廁所和浴室是夫人命人新修的。」

  「這大廳裡的地板是夫人命人翻新的。」

  「什麼?地毯?夫人說地毯不衛生,都拖出去燒掉了……」

  阿托斯胸口有如重擊,不是可惜那些地毯,而是他當初那樣草率地離開,竟然把自己的領地整個兒拱手讓給了那個女人……

  而那個女人,竟然也確實有這種能耐,給他的領地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止是老管家約翰,就連一向對阿托斯忠心耿耿的騎士們,現在看他們的領主,也多少有些不順眼。

  阿托斯剛回到自己的莊園時,覺得小腹鼓脹,水喝得太多,當即隨便找了個牆角「方便」了一把。他舒暢了,回身卻看到老管家和聞訊一起出來迎接的騎士們變了臉色。

  「怎麼?」

  阿托斯不滿地大喝。

  「伯爵,廁所,其實,就在……那邊!」

  頓時有人向阿托斯指點。

  四面看來的眼神都有點兒鄙夷。

  後來,得知是伯爵夫人曾嚴令眾人不得隨處「方便」之後,阿托斯郁悶地心想:明明他回來可以「解放」大家,不用再被那些繁文縟節約束,卻無人響應,大伙兒都非要聽那個女人的。

  晚間也是,和阿托斯同坐一桌,享用美餐的騎士們,一個個端正地手持刀叉,系著餐巾,見到阿托斯以手抓肉,吃得汁水淋漓的樣子,個個目瞪口呆。

  但是晚餐用過,阿托斯由老管家陪著,去他的書房查看這兩年領地的賬目,他看見賬目上那個稅收總金額的時候,才真正目瞪口呆——

  伯爵夫人打理領地的這兩年,領地上的歲入是原先的十倍都不止。

  阿托斯突然從心底生出一個念頭:他是不如她的,他做不到像她這樣。

  但是,阿托斯繼續往下看,領地上的支出也比原先多了十倍不止。領地上修建各種工程、蓋房子、開旅店招待來往的朝聖者,也都是領地自己在朝外掏錢。

  這樣一進一出,作為領地的領主,阿托斯的財富其實並未增長多少。

  可是老管家約翰卻一再地誇獎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為打理這片領地可是費盡了心思,小人在這莊園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看過那樣盡職盡責的女主人……」

  阿托斯忽然怒從心頭起:合著他就是這片領地上最沒用的男主人了是嗎?

  阿托斯將手中的賬冊朝桌面上重重一丟,雙手撐住書桌,衝著老約翰就要發作。

  誰知老約翰一點兒也不驚慌,他抬手就拿出一枚罐子,衝阿托斯一「滋」。

  阿托斯馬上想起了他在鎮上被噴辣椒水的經歷,大罵著伸手去捂臉。

  誰知,罐子裡噴出的噴霧,細細的柔柔的,混合著幽淡的花香,十分好聞。

  阿托斯頓時向後仰,倒在他身後的高背扶手椅中。花香之中,他開始覺得渾身上下、四肢百骸,無不舒暢……眼皮也十分沉重,向下耷拉。

  「伯爵大人,這可和您今天在鎮上遇到的那種『防暴』噴霧不一樣,咱這是日瓦戈醫生專門開出的藥方,配置的『鎮靜』噴霧,您現在一定覺得困了吧……」

  「您這爆脾氣一定是長途旅行造成的,您只要好好休息,睡上一覺,明天早上起來一准心情就好了……」

  「過幾天,伯爵夫人也就回來了……」

  阿托斯滿心想要打聽自己妻子的事,卻實在是敵不過上下眼皮打架,終於,他坐在這張高背扶手椅上,就這樣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在夢中又夢見了妻子,那張美麗純真的臉孔,碧藍如天空的眼睛,皎白如雪的皮膚……他心中頓時充滿了詩意的情感,他不惜屈尊放下身段求娶……

  忽然,他再次看清了她肩上的那枚百合花烙印。

  原來她是個女犯人,是個賊……他不能容忍這種恥辱,不能讓「拉費爾」這個高貴的姓氏被一個女賊所侮辱。於是他伸手去掐她的脖子,一邊哭一邊用盡力氣要把她掐死,他看見她臉色發青,已經沒了呼吸,她是被他親手所殺的……

  ——你是個罪人!

  天穹之上有個聲音在大聲譴責。

  阿托斯爭辯道:我不是。

  ——你殺了她!

  阿托斯大聲為自己辯護:她原本就是個罪人——看,她肩頭上有一朵百合花,烙印的百合花,只有被審判定罪的犯人才會被烙上那樣的印記……

  ——不,你殺了未經審判之人。

  天穹之上的聲音回蕩著,這聲音令阿托斯心中覺得恐怖。

  你沒有資格,取代上帝和法官的位置,對她進行審判……你更加沒有資格,奪去她的生命。

  阿托斯猛地醒來,發覺自己已經躺在莊園裡自己那張大床上。他睡得不好,心跳得很快,額頭上涔涔的都是冷汗。

  夢境喚醒了阿托斯的記憶:事實上,他來到巴黎之後,曾經借助在高等法院的一個朋友,調閱了法國各地所有的卷宗,查找了所有在女人肩膀上施烙刑的記錄——但是他從來沒有找到任何一項記錄符合她的年紀和容貌。

  他的妻子,是個從未經過審判定罪的女人。

  為此,他的行為應受到天主和良心的譴責。

  裡爾附近的小城,高而瘦的男人眼含恨意,望著羅蘭。

  「當年,弗勞倫為了追隨你而越獄,而我代替弗勞倫,在牢裡服刑。」

  「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他萬念俱灰地回到了這裡。發現我在代替他坐牢之後,他主動投案,讓我得以被釋放。而他自己則吊死在牢房的欄杆上。」

  「你說弗勞倫還活著,你是在開玩笑。」

  羅蘭站在這男人對面,冷靜地開口:「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果我是你,在聽見了弗勞倫的消息之後,至少會敢於邁出這一步,親眼去看看他。」

  男人低頭思索了半晌,說:「好!我這就去磨快我的鬼頭大刀。如果讓我知道了你這是在戲弄我,我會抬手就在你脖子上來一刀。」

  羅蘭穩穩地回答:「你不會的。」

  那男人拿她也沒辦法,只能干瞪她一眼,然後轉身回到自己屋裡,帶上那道塗上紅漆的門。不多時,裡面霍霍的磨刀聲就響了起來。

  羅蘭披著的鬥篷一動。露娜從她的帽兜裡爬了出來,蹲在羅蘭肩膀上,後怕地說:「裡爾的劊子手真嚇人。」

  羅蘭安慰她的貓貓:「別怕!」

  她撩開她的鬥篷,給貓貓看她隨身帶著的手銃:「安德烈公爵的最新作品,有這件東西在,就是十個劊子手一起來我也不怕。」

  露娜則悲天憫人地說:「就算是這樣,蘭蘭,你還是有點兒冒險。畢竟他是弗勞倫的哥哥,當年也因為弗勞倫的事傷透了心。萬一你傷到了這個無辜的人,會影響到你在觀眾們心中的好感度。」

  貓貓竟然是在為眼前這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劊子手而擔心。

  羅蘭:「……好吧,我只能說,你的擔心有點兒道理。」

  一時那名高而瘦的男人從自己的小屋裡走出來,他已經披上了一件顏色猩紅的披風,披風之下掩著的是一柄形狀奇特的寬刃大刀。

  「走!」

  裡爾的劊子手從不多說話。

  羅蘭和貓非常自覺地轉身,離開這條狹窄街道之後,她們登上了一駕馬車,車夫挽起韁繩,駕馬往城外駛去。

  披著紅披風的劊子手則不徐不疾地跟在馬車之後,似乎他隨便動動腿,就能跟上正在行駛的馬車,並且就這樣一路跟到甜水鎮去。

  甜水鎮裡,終於有人為德·拉費爾伯爵的歸來感到無比慶幸。

  布朗太太跪在聖壇跟前,旁若無人地大聲祈禱:「哦,仁慈的天主啊,感謝您,能為我做主的德·拉費爾伯爵他終於回來啦!」


第189章 三劍客位面63

  阿托斯回到甜水鎮上,開始嘗試重新觀察這個陌生的「故鄉」。

  他冷眼觀察人們朝聖,看人們在「聖希刺克厲夫」面前頂禮膜拜,接受聖人的祝福和饋贈。他去聽甜水鎮上的人津津樂道地談起「聖希刺克厲夫」當年的「聖跡」,將聖人從「消失」到「重現」的經歷說得神乎其神。

  「都是些愚民愚婦啊!」阿托斯感慨。

  「人怎麼可能死而復生?不過是被障眼法之類的把戲騙了。」

  鎮上的人瞅瞅他們的領主:「您不信我們就算了,您總要相信紅衣主教的話吧?」

  「是紅衣主教大人說的。是他親口宣布了『希刺克厲夫聖跡』。」

  阿托斯:……原來是紅衣主教,那麼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

  他認為:紅衣主教很可能是為了要確立自己的地位,激勵那些普通人,讓他們盡力從刺客手下保護紅衣主教和他的衛隊,所以故意宣揚這是「聖跡」,以示聖靈就在紅衣主教身邊。

  阿托斯從此不再考慮「聖跡」的真偽,將這事兒拋在腦後。

  可除了「聖跡」之外,甜水鎮最近出了太多了不得的人物——

  先有安德烈公爵,他原本是法王路易十三的密探,但可能密探工作做得太好了,路易十三命人敲鑼打鼓地把密探「任命」送來甜水鎮。

  阿托斯心內嘆氣:這位安德烈公爵大人,以後不如改名叫「明探」吧。

  除了安德烈公爵之外,最近還有不少人交了「好運」:

  比如一位在這裡長期居住的伯爵私生子,忽然有一天就拿到了遺囑,回去繼承爵位和領地去了;

  又比如某個游吟詩人,忽然就被證明了是丹麥國王遺留在外的血脈,北歐人爭相邀請他回國,他竟然還不肯。

  此外,還有一位姓柯察金的,據說剛拿了法蘭西科學院工程領域的傑出貢獻勛章;聽說另有一位姓日瓦戈的,很快也要拿醫學領域的傑出貢獻勛章了……

  總之,甜水鎮就像是突然變成了福地,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好運不斷。

  然而,阿托斯卻始終對此抱有疑慮——因為這一切的變化,似乎都始於他將自己的妻子私下「處刑」之後。

  直到某一天,阿托斯在鎮上撞見了一位老婦人。

  「伯爵大人,您終於回來主持公道了啊!」

  老婦人滿眼是淚,說話漏風,見到阿托斯,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

  「你誰啊?」

  阿托斯卻根本不認識對方。

  「敝姓布朗,」布朗太太知道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趕緊伸出雙手,抓住了阿托斯鬥篷的邊緣,小聲對他說,「我知道您離開的那天發生了什麼!」

  阿托斯:……!

  他突然有種衝動,想要把眼前這個老婦人直接給滅個口。那天……他掐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後離開了領地。

  布朗太太卻絲毫不察,相反,她得意洋洋地宣稱:「那天晚上,伯爵夫人被魔鬼上了身……」

  她將自己所知一一和盤托出,包括替伯爵夫人修補衣物,以及離開之時從晨霧中抱起了一只貓。

  「他們都以為是伯爵夫人遇上了強盜,被強盜所侮辱,所以您無情地拋棄了她……只有我知道,您的妻子已經變成了魔鬼,您因此才離開了領地!」

  阿托斯呆在原地:伯爵夫人哪裡遇上了強盜?把她掐死然後吊在樹上的,正是自己,是她的丈夫。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能活下來,而且能夠給這片領地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阿托斯可不信什麼貓不貓,魔鬼不魔鬼的話。他只知道,他的妻子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幾乎無所不能的女人。

  「您離開之後,原先已經走掉的本堂神甫弗勞倫也回來了。」布朗太太繼續補充,伯爵眼裡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令她十分滿意,果斷再加一把火。

  果然,阿托斯激動地伸出雙手,使勁晃了晃布朗太太的肩膀:「她哥哥竟然也回來了?」

  「不止如此,我們那位虔誠的神甫,心裡其實一直想著他那位妹妹……我的老天那,我口中怎麼竟說得出這種不倫的情感——但是本堂神甫……恐怕他當初就不願意伯爵夫人嫁給您呢!」

  至此,阿托斯已經全部想通了:弗勞倫不一定真的是伯爵夫人的親哥哥,兩人很可能是一起私奔出逃的小情侶,只是以兄妹相稱而已。

  這兩人在甜水鎮上定居之後,妹妹那副美麗的容貌不巧被當地領主看到,於是這位領主就不惜一切代價,要娶了那妹妹做伯爵夫人。

  弗勞倫見到情人另投他人懷抱,自然痛心疾首——這解釋了為什麼他們夫妻成婚不久,弗勞倫就悄悄地離開了甜水鎮。

  但是為什麼,伯爵夫人在變成另一個人的同時,弗勞倫又重新出現了呢?

  阿托斯雙手一揚,頓時將布朗太太松開,令她蹬蹬蹬地往後退了幾步。阿托斯自己轉身,直接去鎮上的教堂去找弗勞倫。

  那一晚,他殺死妻子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可能只有弗勞倫知道。

  布朗太太開心地在阿托斯身後大喊:「伯爵大人,願你早日消滅魔鬼,願天主與你同在。」

  阿托斯卻好像根本沒有聽見,臉色陰沉,直奔甜水鎮中心的教堂。

  「砰」的一聲,告解室的門被打開。專心懺悔的弗勞倫從沉思中被驚醒,驚愕萬狀地望著阿托斯。

  「您……您是……」

  弗勞倫並不記得阿托斯。

  「我是本地的領主,是你那位『好妹妹』的丈夫。神甫,怎麼,你連我都不記得了嗎?」

  弗勞倫這時才記起來:他確實聽說了,本地領主已經回到了甜水鎮。弗勞倫突然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幸虧妹妹沒在領地上,不用和這種「渣男」再相見。

  誰知阿托斯一伸手,就扭住了弗勞倫的胳膊,二話不說,就把弗勞倫的雙臂反剪在身後,寒聲問:「你究竟是誰?」

  「你們……你和你妹妹,究竟是誰?從哪裡來?可有父母,家中可還有其余人健在?」

  弗勞倫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原本是裡爾附近一家本篤會修道院的神甫,我妹妹住在修道院旁邊。我們的親戚很多,但都是遠方表親。後來……後來我們離開了修道院,來到甜水鎮討生活……」

  「為什麼離開裡爾?」阿托斯陡然怒問一聲。

  「我……我不記得了……」

  弗勞倫這是在說實話,他丟掉了自己的全部記憶。這些消息都是他在甜水鎮醒來之後,鎮上的居民們告訴他的。

  「你說謊!」阿托斯忽然憤怒地扯開弗勞倫的神甫長袍。

  「你……你要干什麼?」可憐的神甫驚恐萬狀地問,他明顯誤解了阿托斯的意圖。

  「這裡……這裡可是告解室!是在天主面前。」

  雖然弗勞倫已經想歪到不知哪裡去了,阿托斯卻全然不顧。他瞬間就扯開了弗勞倫的長袍,令對方袒露出貼身的衣物——那是一身印度棉布裁成的白色無袖衫,剛好令神甫的右臂露了出來。

  「神甫,你看看你自己……」

  阿托斯聲音冷酷,卻又像是個剛剛懲罰了罪人的天神一般,得意洋洋。

  告解室外,似乎傳來一聲嘆息。然而告解室內,一個得意,一個驚駭,兩個人都沒能聽見這聲嘆息。

  弗勞倫的右臂上,在靠近肩頭的位置,有個非常不引人注意的淡黃色烙印——一朵百合花。

  這是犯過偷竊罪的人受刑留下的印記。

  弗勞倫是個神甫,但他也一樣是個小偷——這是深深烙印在他身體上的記號,一輩子都洗不掉的。

  虔誠的弗勞倫一下子被擊倒了。他的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呆坐在告解室的地面上,扭過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右臂,眼神一點一點地變得木然。

  「我果然……是個罪人!」

  弗勞倫呆坐了良久,忽然慢慢爬起來,來到告解室的聖像跟前,雙手互握,低著頭,誠心誠意地告解。

  「萬能的天主,您已經讓我窺見了自己的污穢,我所犯下的罪行,在我的身體上留下了痕跡。我會用余生來贖罪……」

  阿托斯卻還沒完,他哪兒容弗勞倫就這樣懺悔了事。

  他一伸手,就攥住了神甫的後領,阿托斯憤怒地大聲說:「快說,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和你妹妹安娜,究竟做過什麼好事?」

  「我們曾彼此相愛……」

  跪在聖像前的弗勞倫,坦蕩地、毫不加掩飾地說出了這一句。

  他終於想起來了,她是個在修道院裡受盡苦楚的小修女,而他是修道院的主持神甫。在修道院跟前的匆匆一瞥,他的心從此不再屬於自己……

  太好了,弗勞倫望著眼前的聖像,眼裡閃著淚花——

  他們從來都不是兄妹,這意味著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愛她,不帶半分罪惡感地愛她。這從來都不是什麼不倫之戀,這是天主賜予他的幸福,這輩子能夠用盡全力去愛一個人,不顧後果,不計代價。

  「見鬼!」阿托斯沒想到自己竟然招出了這樣一句坦誠的供述。

  阿托斯心裡頓時滿腔嫉妒:是的,雖然他曾經親手扼「死」自己的妻子,但是此刻聽說妻子曾和另一個男人真誠地相愛,他心頭一樣掀起了醋海巨浪,榨干了檸檬汁。

  他伸手將袒露著手臂的神甫從地上提起來,強迫他轉過來面向自己,大聲喊:「你沒有這個資格,你沒有資格愛她!」

  弗勞倫眼中含淚,卻面帶微笑:「你更沒有資格。」

  阿托斯伸出的手立刻頓住,凝固在半空中。

  ——是的,他更沒有資格。

  正在這時,阿托斯忽然覺得背後一陣風襲來。他趕緊松開弗勞倫,從腰間拔出佩劍。

  只聽「當」的一聲響,一柄鬼頭大刀和阿托斯的劍撞在一處,瞬間就把那柄細長的佩劍打了出去。


第190章 三劍客位面64

  來自裡爾的劊子手,披著紅披風的高個子男人,此刻邁著大步走進告解室,手中持著那柄釘著銅環的鬼頭大刀。這柄刀看起來保養得很精心,刀身刀背都打磨得雪亮,光可鑒人。但是刀身遍體泛著寒光。

  只要想像一下有多少犯人成了這柄大刀的刀下之鬼,就令人不寒而栗。

  「弗勞倫!」

  高而瘦的男人快步來到本堂神甫面前,隨手將手裡的刀往腰間一掛,雙手扶住神甫的肩膀,驚異而激動地問:「弗勞倫,你真的是弗勞倫?」

  神甫看見這個男人,初時還有些迷茫,但看著看著,神甫的眼睛開始發亮。他試探地喊了一聲:「羅勃?」

  「我是羅勃!」

  披著紅披風的男人也喜不自勝:「我的好弟弟,那女人沒騙我,果然是你,你果然還活著!」

  「可是……這怎麼可能?」

  裡爾的劊子手羅勃欣喜之後卻又轉為懷疑。

  「當初你明明死在牢裡。他們還曾經讓我辨認屍首……你是由我親手安葬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我也……」

  弗勞倫開始語無倫次,他原本想說「我也不知道」,但很明顯他開始漸漸想起了一切,他的臉色變得刷白——

  「我記得我在裡爾的監獄裡,我萬念俱灰,我想要了結自己……」

  然後,在那之後,他就只記得自己在甜水鎮的路邊醒來,失卻了記憶,別人告訴他他是甜水鎮的神甫,伯爵夫人的哥哥……

  阿托斯這時把他的佩劍從地上撿起來,持在手中,向劊子手與神甫靠近,大聲問:「該問是怎麼回事的應該是我才對吧!」

  誰知裡爾的劊子手隨手抽出腰間的鬼頭大刀,輕輕一揮。阿托斯手裡的劍頓時又飛了出去,這回飛得遠遠的,落在告解室的角落裡。

  弗勞倫卻已經滿頭是汗,回憶紛至沓來,那些甜蜜的痛苦的,令人大惑不解的。

  他背對聖像,頹然坐下來,思索良久,終於抬起頭,對劊子手說:「羅勃,我想,伯爵大人有權利知道過往的真相。」

  裡爾的劊子手頓時哼了一聲,手中的鬼頭刀往告解室堅硬的地面上重重一戳。

  阿托斯沉思了片刻,他來到弗勞倫面前,盤膝坐下。

  「伯爵大人,正如您以前所知的,我原本是裡爾附近一座本篤修道院的主持神甫。」

  「夏洛特……夏洛特是我修道院的修女。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我這一生再也無法獻給上帝……我只屬於她。」

  劊子手冷哼了一聲,說:「那個女人,恐怕連聖人都能誘惑。」

  而阿托斯疑惑不已,他聽到了個新的名字:「夏洛特?」

  劊子手:「閉嘴,你別打岔!」

  弗勞倫:「羅勃,不是她誘惑我,是我誘惑了她……」

  這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口說話,告解室裡一團亂。

  但就在弗勞倫說出「我誘惑了她」的時候,整個告解室都靜了。

  劊子手長嘆一口氣,阿托斯先是疑惑,隨即了然,然後是悵惘。

  他們都知道,那個女人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她能讓弗勞倫一個人擔下所有的罪名,只為讓她享有美好的人生。

  「我們在一起了。」

  弗勞倫顫聲說,但他說這話的時候卻挺直了脊背,顯出十二分的驕傲。

  「但是身為神甫,我沒有辦法給她世俗的幸福,因此我們決定私奔。」

  「在私奔的前夜,我想到我是個一窮二白的神甫,我甚至無法擔負我們離開裡爾的路費,於是我想到了一個法子,我在夜晚打開了聖器室,從那裡偷出了聖器……」

  「我們在離開修道院之前就被抓住了。原因是他們發現聖器被盜。」

  「有人檢舉了我們私下的結合。他們不僅抓了我,也抓住了夏洛特——」

  弗勞倫眼中流淚:「可事實上,她完全不知情。她唯一的錯,就是侍奉上帝的心還不夠堅定,因而被我誘惑……」

  這回,劊子手和阿托斯對視了一眼,他們都覺得可憐的神甫只是在為那個女人開脫。

  「後來事情變得更加糟糕,我因為偷盜的行為,而蒙受了烙刑。但夏洛特落在牢裡之後,說動了一個獄卒,幫她越獄。」

  劊子手點點頭,表示這是真事。

  「她逃出之後,沒有遠離,反而留在裡爾等我。這時她被羅勃抓住,羅勃氣不過我的遭遇,便利用他劊子手的身份,也私下在夏洛特的肩膀上烙下了一個烙印。」

  「是的,我兄弟遭過的罪,我要那個女人也一樣承受。」劊子手冷酷地解釋。

  與此同時,阿托斯恍然大悟:「這就是她從未經過審判,肩頭卻有個烙印的原因?」

  劊子手頓時瞪著阿托斯:「我兄弟在說話你別插嘴!」

  阿托斯也瞪回去:「這難道不是你在插嘴?」

  「她是無罪的,有罪的是我……」

  弗勞倫幽幽地繼續,「你們總是先入為主地認為,這種事情裡,女人才是有過錯的那一方。」

  告解室裡終於安靜下來。

  仔細想這整個過程,偷情與私奔都是你情我願,說不上誰的罪過更大些。但是偷聖器確實是神甫自己的作為,難以怪到女人的頭上。

  「我受了烙刑之後生了一場重病,是她買通了獄卒,偷偷為我治病,讓我好起來……等我好起來之後,我下定決心要逃離,要和她在一起……對不起,羅勃,我沒有想到我越獄之後他們會抓你去頂替我坐牢……」

  弗勞倫的話說明了接下來發生的事:他越獄之後和夏洛特會合,兩人一起遠走高飛。但裡爾的人知道弗勞倫是羅勃的弟弟,因此懷疑羅勃協助兄弟越獄,於是把羅勃關押在牢裡。

  「我們逃了很遠,來到一個叫甜水鎮的鎮子。在這裡,我們為了不引起懷疑,改名換姓,假扮成兄妹。我們改姓德·布勒伊,她改叫安娜,我依舊叫弗勞倫。」

  「我在這裡重操舊業,做起本堂神甫,希望能在這裡積攢到一點小小的積蓄,然後就帶著她離開,去一個新的地方,我們可以在那裡結婚。」

  阿托斯一臉了然:到這裡,他就知道往後是怎麼回事了。

  「可是有一天,她跑來對我說,本地的領主,伯爵大人,看上了她,要娶她為妻。」

  「她認為這是一個好的辦法……弗勞倫,她對我說,如果我嫁給伯爵,我就能接濟你支持你,讓你過得舒心優渥。伯爵是個有地位的人,他也許能推薦你去更大的教區,也你能做主教……」

  「可是天知道,我不想過什麼舒心優渥的生活,我也不想成為主教,我只想成為她的丈夫。」

  阿托斯和劊子手同時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心想:女人都是這麼騙男人的。

  「但是她卻問我:弗勞倫,我們有辦法拒絕嗎?」

  神甫的聲音凄婉欲絕,想必是回憶喚起了他心底的絕望。

  劊子手頓時怒氣衝衝地扭頭看向阿托斯:這個道理世人都明白。這片土地上的領主,手中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願意娶你是抬舉你,你有什麼理由和資格說不?

  「她嫁給了伯爵,成為了伯爵夫人。他們成婚的時候我站在聖壇上給他們祝福……每祝福一句,我都能感受到我的靈魂一點點碎裂開來。我失去了她,永遠地……」

  劊子手對阿托斯更加鄙視。

  阿托斯撓撓頭,大約在想:這不關我事,當時我確實……不知道這些啊!

  「她結婚之後我觀察了一陣,我認為伯爵大人是愛她的,她過得很好,她的聰明與美貌,足以讓她配得上伯爵夫人的身份。」

  「我再無掛礙,於是我離開了甜水鎮,回到家鄉,這才發現因為我的越獄,導致我的兄長頂替我正在坐牢。」

  「我趕緊去自首,把羅勃換了出來。」

  劊子手聞言輕輕舒了一口氣,看來對於手足之情,他還是滿意的。

  「我在牢裡回想我的這一生,發覺我已沒有掛礙。我失去了一切,包括最為寶貴的自由,剩下的只有對她的愛。」

  「我再也無法忍受黑牢,也無法忍受每天每夜無窮無盡的思念……我也不想再成為羅勃的負擔,讓他再為這個沒有用的弟弟奔走了。於是我選擇將自己掛在高處的窗柵欄上,了結殘生……」

  「但是,我卻莫名在甜水鎮醒來了。」

  「醒來時我磕到了頭,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所知道的一切,自己的姓名、身份、和伯爵夫人的關系……都是甜水鎮上的人告訴我的。」

  「好在我還記得福音書怎麼念,還知道該怎麼講道,因此僥幸繼續在鎮上做著我的本堂神甫。」

  「我真的以為伯爵夫人就是我的親妹妹。然而我卻察覺自己始終深愛著她。」

  「我本以為這是為世所不容的禁忌情感,因此我日日夜夜都在懺悔,我隱瞞著對伯爵夫人的一切感情,我生怕這種情感會帶來麻煩。」

  「但現在,伯爵大人,我可以告訴您,是您,是您橫刀奪愛,奪去了我放棄了信仰,與之傾心相愛的女人。」

  「而您卻沒有盡到保護她的義務,導致她出門打獵時與您走散,後來遇上了強盜——這都不是她的錯,您卻因此無情地拋棄了她?」

  「您沒有資格愛她。您比我更加配不上她的愛。」

  弗勞倫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會盡一切可能阻止她嫁給您。」

  阿托斯聞言,忽然自嘲地揚了揚嘴角,說:「這是另一件我不明了的事實。神甫,你的女人並沒有遇上強盜——她是我親手掐死的。掐死她之後,我為了避免觸景生情,勾起和她在一起時的回憶,所以才離開了這片領地……」

  弗勞倫一聽見他這麼說,頓時「啊」的一聲驚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衝上來抓住了阿托斯的衣領。

  但是弗勞倫的武力值幾乎為零,這點阿托斯很清楚。他就任由弗勞倫掛在自己的脖子上,舉起右手,伸出兩枚手指,大聲說:「所以現在就有兩件死而復生事件了,誰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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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三劍客位面65

  算上弗勞倫的死而復生,以及阿托斯所聲稱的,他親手掐死了妻子之後,伯爵夫人卻又好端端地活回來了——總共有兩起「死而復生」事件。

  其中猶以弗勞倫的「死而復生」最為神奇。

  他死在裡爾的監獄裡,甚至由兄長羅勃親手將他下葬。

  他的「死亡」和重新出現在甜水鎮,甚至還隔了好長一段時間。

  告解室裡,弗勞倫與阿托斯面面相覷。而來自裡爾的劊子手羅勃則望著告解室外——似乎覺得那裡有誰能夠給出答案。

  「這有什麼不好解釋的?」

  一個清朗的女聲在告解室外響起。

  「因為這裡是甜水鎮。」

  羅蘭緩步走進告解室,面對眼前兩個目瞪口呆的男人,卻先向劊子手羅勃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眼神在說:你看,我幫你找回了弟弟。

  弗勞倫與阿托斯同時一震,同時搶上前要和羅蘭說話。

  弗勞倫剛想開口,一時流露出自慚形穢,訕訕地不知該說什麼;

  阿托斯搶上一步,卻矜持地停住了腳,冷靜地審視面前的女人,似乎想要判斷:這個女人,究竟是不是他的妻子。

  「是的,甜水鎮出了兩件『死而復生』的事件。」

  羅蘭聲音輕快,眼光轉向弗勞倫,「弗勞倫,我的哥哥,把我從絕望的修道院生活裡解救出來的人。你曾在絕望中違背了上帝的意志,試圖奪去自己的生命,上帝卻沒有答應,讓你在甜水鎮獲得了新生。」

  弗勞倫眼中含淚,伸出手感謝上天。

  「而另一件,是紅衣主教大人親眼見證的『聖跡』,他和甜水鎮所有的居民一起,親眼目睹了騎士希刺克厲夫『死而復生』。希刺克厲夫為了保護紅衣主教,在被刺客襲擊之後身受重傷欲死。但是上帝收回了他殘破的軀殼,轉而賜予他完好、健康的身軀——」

  「從此,甜水鎮成了聖地。『聖希刺克厲夫』給無數普通人帶去福祉,令他們遠離疾病與痛苦,心中有所寄托。」

  羅蘭將弗勞倫的「死而復生」,與希刺克厲夫的「死而復生」相提並論,那效果立竿見影,馬上不同。

  畢竟希刺克厲夫那是紅衣主教親口承認,羅馬教廷蓋章認證的「聖跡」。

  這樣一看,弗勞倫的「死而復生」就也順理成章,很顯然這也是「上帝的意旨,是甜水鎮的「優良傳統」。

  「至於我,」羅蘭將眼光轉向阿托斯,「親愛的伯爵大人,您試圖掐死一個摔下馬暈過去的女人,沒能掐死;把她吊在樹上,也沒能吊死,最後還是讓她活過來了,在您的領地上,繼續以伯爵夫人的身份活著……」

  「我這不算是什麼『死而復生』,只不過是我命不該絕罷了。」

  羅蘭笑眯眯地望著阿托斯,眼裡透著得意。

  確實如此,在原著中,阿托斯就是這樣,以為自己殺死了妻子,米萊迪卻沒死,成功地離開了這個暴虐的丈夫。

  阿托斯鐵青著臉,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你是賊!」

  「因為你做賊,我看到了你肩膀上的烙印,才起意殺你的。」

  「不,她不是。」

  這回開口幫羅蘭說話的,竟然不是弗勞倫,而是裡爾的劊子手。

  「她手臂上的烙印是我烙下的。雖然我痛恨她誘惑了我的弟弟,但是偷盜聖器確實不是她干的,她沒有這個本事。」羅勃說了一句實在話。

  羅蘭頓時郁悶地想:如果是米萊迪這個原著人物此刻在這裡,一定會暴跳如雷:她怎麼就沒有這個本事?不就是偷聖器嗎?這有什麼干不了的?

  ——既然當年弗勞倫和米萊迪都被抓住了,那麼只能證明,這確實是弗勞倫一個人的主意,他一個人干的,沒叫上米萊迪。

  阿托斯的臉色依舊很難看,半晌才說:「就算你不是賊……你這樣的女人,我也不能娶啊!」

  「你的情夫招認了你們過去的情史,你是一個出身低微、毫無地位的私逃修女,你遠不像你當初表現出來的那樣純潔。」

  「你以欺瞞的手段,哄騙了我的感情。你讓我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圍著你團團轉,我自以為我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你,讓我忽視了我和你身份與地位上的差距,毅然決然地娶了你……」

  阿托斯回憶起往事,不知是憤怒還是激動,臉上肌肉一跳一跳地抖動著。

  「伯爵大人,我確實是欺騙了你,但你也曾試圖掐死我,把我吊在樹上。我倆都曾傷害過對方,因此現在算是……扯平了?」羅蘭語氣輕快地問。

  阿托斯聞言睜圓眼睛:扯……扯平?

  但事實也確實如此,米萊迪只是向阿托斯隱瞞了過去的情史而已,但是阿托斯一旦看到了她肩上的百合花烙印,甚至沒有等她醒來問話,就認定她是個賊,要把她掐死——

  不問而誅,這本身是一種犯罪,即使阿托斯在自己的領地上擁有無上的權力,可以生殺予奪,但這也照樣是犯了罪,而且罪行比妻子要嚴重得多。

  ——這真能扯平嗎?

  阿托斯再次凝視昔日那張曾令他無比動心的臉龐。

  這麼些時日過去,她的容貌竟似乎沒有分毫改變,那張臉依舊明艷動人,與過去相比,她的神情裡更多了一份溫柔與堅定。她正微笑著,這笑容就像是暖陽一樣,瞬間就把人心裡的陰霾給吹散了。

  在這一瞬間,阿托斯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弗勞倫會如此深愛眼前的這個女人,為她付出了生命,甚至忘卻了整個世界,卻還是沒辦法拋下對這個女人的感情。

  又或者,男人都是渴望競爭的動物,一旦見到世上還有個弗勞倫,原本為了家族名譽可以殺掉不要的女人,在阿托斯眼裡,現在就也變成香餑餑了。

  阿托斯一橫心,點了點頭,說:「好,我們曾經相互傷害,但是既然已經彼此把話說開,那麼過去發生的事就讓它一筆勾銷……」

  他想要說:伯爵夫人,或許我們可以嘗試一下重新開始。

  羅蘭馬上開心地一拍手,說:「那正好。伯爵大人,我正是因為聽說您回到了這片土地上才趕回來的。我是回來和您談離婚的。」

  ——我是回來和您談離婚的!

  阿托斯聽了這句話,險些絕倒。

  自從他聽說伯爵夫人未死,內心就一直在掙扎:既然伯爵夫人未死,他就不能再次殺掉對方了——畢竟不審而誅這確實就是謀殺。當然他倆也不能離婚。沒有特殊理由,教會不會允許他這樣身份的人離婚。

  至於伯爵夫人肩膀上的那個秘密,迄今為止一直保護得好好的。知情人很少,此刻全都聚在這座告解室裡,每個人都不像是會大肆宣揚的樣子。

  更要命的是,當他再次見到妻子的時候,阿托斯感受到了「舊情復燃」的危險——他的妻子相比以前,姣好的面貌一絲未變,更加光彩照人,也更加成熟大方。

  再加上有了弗勞倫這麼個「情敵」在,阿托斯更加不可能放手,任妻子離開。

  誰曉得對方竟然先提出要離婚。

  「只要想離婚,教會總能找到一個辦法讓我們離婚的。」羅蘭將一枚雪白的手指輕輕地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地點著,「就說我們的血緣關系太近ヾ……或者說我們結婚幾年,到現在都還沒有子女?」

  「不……不行!」

  阿托斯咬牙切齒地說。

  「伯爵大人,這由不得您。」羅蘭笑著說。

  「我在巴黎的時候向王後提出了請求,王後已經向國王陛下和紅衣主教大人分別轉述。他們都已經表示,這件事很容易,只要我們共同申請,很快就能批下來。」

  「不,不不不……我死都不會寫這項申請。」

  阿托斯見到妻子將這事說得如此容易,一時也慌了神。

  「所以,當初您寧願讓您的妻子死,也絲毫不考慮離婚,甚至是放逐?」

  羅蘭忽然眯起眼睛,她的眼光變得有點兒危險。

  她現在肯好言好語地與阿托斯商量和解,主要是因為米萊迪欺騙在先,確實有對不住對方的地方——而不是因為她是個善茬。

  阿托斯見到這種眼神,心裡突地一跳。

  是不是如果他不願意離婚,她就也寧願讓她的丈夫死?

  這個女人好狠啊!——阿托斯心裡默想,全然忘記了當初他為了名譽扼死妻子時對方的慘狀。

  阿托斯馬上伸手,在腰間一摸,抓了個空,這才想起長劍早就被裡爾的劊子手砸到牆角去了。

  阿托斯一轉念,右手立即搭上他佩戴在腰間的燧發槍。這才是他最有威力的武器。這麼狹小的告解室,沒人能擋得住火器的轟然一擊。

  他看見站在他對面的女人,此刻也正伸手探向腰間,她似乎也佩戴了一枚火銃,而且看起來,比他那國王的火~槍隊統一配發的燧發槍更加小巧輕便,使用起來應該也更快。

  他們兩人對決,還真的不一定是他贏。

  「夫妻」兩個,各自將手搭在他們隨身所佩戴的武器上,相互對峙,告解室內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誰知這時候弗勞倫突然跳了出來,大聲說:「不,不行,看在天主的份上,兩位,請你們都住手,你們還是夫妻啊!」

  他縱身擋在兩人之間,背對著羅蘭,衝著阿托斯雙膝跪下,苦苦哀求:「不要再傷害彼此,不要再做違背天主意志的事,如果這是因為我,我可以離開……我可以永遠離開……」

  我可以退出——說完這句話,弗勞倫潸然淚下,瞬間已經淚水爬滿了整張臉孔:

  「諸位,畢竟這間屋子裡,最初的罪人,造成這一切的罪人,只是我,只是我一個啊!」

  弗勞倫身後,羅蘭嘆了一口氣,她終於解下了腰間佩戴著的那柄手銃,隨隨便便將其放在聖壇上,然後空著雙手,慢慢向弗勞倫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ヾ「近親」是天主教徒離婚案裡常用的一個借口。例如阿基坦的埃莉諾和第一任丈夫離婚,教廷最後給出的理由就是血緣太近。所以羅蘭在這裡用這個理由來開玩笑。


第192章 三劍客位面66

  告解室內,夫妻二人的對峙因為神甫弗勞倫的介入而被打斷。

  羅蘭頓時再也顧不上阿托斯了,她將腰間的手銃放開,上前雙膝跪地,張開雙臂,擁抱弗勞倫。

  阿托斯臉都氣歪了,但是沒辦法,他總不能在聖像面前行凶,把他的妻子和本堂神甫都干掉吧。

  而且,仔細再想想,他在這三人之中,的確是最晚出現的那一個,是橫刀奪愛的第三者。雖然不知情,可如果沒有他,眼前的這一對情侶,也不至於分手,一個郁郁寡歡地自投羅網,另一個被丈夫揭穿秘密。

  羅蘭才不會理會阿托斯在想什麼。

  她知道弗勞倫是真的愛慘了米萊迪,然而她「繼承」了米萊迪的這一堆「情債」之後,卻無法用同樣的深情去回報弗勞倫。

  但是她既然用「萬能卡」復活弗勞倫,就是為了補償他的付出和犧牲。

  一切早有預案——只是此前阿托斯做事太過霸道,扯開了弗勞倫的神甫長袍,露出弗勞倫當年受刑的時候被烙下的烙印,頓時喚醒了弗勞倫重生時被封存的記憶。導致她的預案不得不提前到現在進行。

  或許這不是最佳時機,但是羅蘭看見弗勞倫的舉動,聽見他所說的話,不由得感慨萬千。

  有些話,如骨鯁在喉,不得不說。從她自己的情緒出發,現在這個時機,或許是最好的。

  她擁抱過弗勞倫,依舊緊握住對方的雙手,望著他那雙模糊的淚眼。她柔聲說:「弗勞倫,親愛的哥哥,我剛才還隱瞞了一件事。」

  「我隱瞞了上帝讓你死而復生的原因。」

  弗勞倫怔住——

  連阿托斯和羅勃都呆住了。

  上帝復活了弗勞倫,而不是他人,竟然還有特別的原因?

  「你曾經深愛過一個女人,並且為了她而放棄你對上帝的信仰,並且為她付出了生命。」

  「她在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就向上帝祈求,求上帝原諒你的過失,求上帝再給你一次生命。」

  這一切都是假的,是羅蘭編造出來的:畢竟米萊迪在弗勞倫離開甜水鎮之後,照樣好好地過著日子,享受著她身為伯爵夫人的富貴與地位。

  可是對於米萊迪這樣一個戲精來說,她無論表露出什麼樣的深情,都令人信之不疑。海峽對岸的清教徒侍衛費爾頓是這樣ヾ,此刻的弗勞倫、阿托斯和羅勃,也同樣都對她的「真誠」深信不疑。

  羅蘭心中略感歉疚,她默念著:弗勞倫,這的確是一出表演,但是這是我在盡最大努力,彌合你心中的傷口,為你余生帶來安寧與幸福。

  於是她顫抖著聲音開口。

  「上帝對她說,孩子,如果獻祭愛情,弗勞倫就能再一次得到生命。」

  「那個女人同意了,於是你在甜水鎮這個『重生之地』再次醒來。」

  「但是她卻再也不可能像當年情竇初開時那樣愛你。」

  弗勞倫頓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阿托斯則憤憤不平,把自己的火銃收起,大踏步走來,拽著弗勞倫的衣領,大吼一聲:「請遠離我的妻子!」就要把他從羅蘭身邊拖開。

  誰知羅蘭從腰間摸出一枚罐子,衝著阿托斯的臉孔就是一聲:「滋——」

  阿托斯再一次嘗到了辣椒水的厲害,大叫著退開。

  羅勃憐憫地看了一眼這個可惡又可憐的伯爵,二話不說,伸手提起阿托斯的後領,拎著他就走出了這間懺悔室。

  阿托斯的慘叫聲遠去,懺悔室裡只剩下弗勞倫與羅蘭兩人。

  「但是她看見在甜水鎮重新出現的你,她完全明白了上帝為什麼要這樣做。」

  羅蘭誠懇地說:「弗勞倫,你屬於上帝。」

  「你生來擁有一顆慈愛、良善之心,跳出情~愛之外,你也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你會成為一個受人愛戴的神甫,沒准還能成為主教。」

  羅蘭小聲勉勵。

  弗勞倫卻絕望地哭泣著,悲慟難言。

  他知道他失去了至關重要的東西——他深愛一個人,這個人因此還給他生命,但她卻再也不會給他愛的回應了。

  「我……我是有罪的……我想我至死都在愛著你。」

  弗勞倫不知是在回想他復活之前的狀況,還是預見了他的余生。

  「愛一個人從來都不是罪過。」

  羅蘭柔聲安慰。事實上,她對那些絕情禁欲之類反人性的教條簡直煩透了。

  「弗勞倫,因為有愛,人類才會存在,才會一代一代傳承。你對世人的愛,和上帝對世人的愛沒有兩樣。」

  「我只希望你,像你昔日那樣,做個好神甫,用慈愛的心,去對待每一個人。弗勞倫,你生來就該如此。」

  弗勞倫依舊抽泣著,哭聲漸漸轉小。他轉向羅蘭,他看見那對美麗的雙眼寫滿了勉勵。

  「來吧,弗勞倫,來做個情緒穩定的好人。」她似乎在這麼說。

  弗勞倫忽然想起了紅衣主教當初在甜水鎮時曾說過的話。

  「弗勞倫,你身邊有她這樣一位天使,你最終將被她所拯救。」

  確實如此,但他寧可他的天使沒有用這種方式來拯救他。

  「我會按照你說的去做——」

  弗勞倫終於哽咽著回應。

  羅蘭站起身,向弗勞倫伸出手,柔聲喚道:「哥哥!」

  弗勞倫握住她的手,借助她的力量站起來,知道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真正的兄妹了。他依舊可以關心她、愛護她,盡一切能力保護她的利益。但是她和他之間永遠都不會再有超越手足友愛的任何感情了。

  弗勞倫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卻終於稍稍感到幾分輕松。

  他跟隨她走出這間告解室,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聖像。聖母垂首懷抱著聖嬰,眉宇間滿是溫柔。

  就在這一瞬間,弗勞倫明白自己已經得到了拯救。

  被羅蘭滋了一臉辣椒水的阿托斯被裡爾的劊子手拎著後領,來到教堂門外。

  阿托斯狼狽不堪,被辣得滿臉是淚水,雙眼無法睜開,但又不能用水去洗——對這種噴霧他很有經驗,不能洗,越洗越疼。

  今天神甫講道的時間快到了,教堂門外聚了不少人。大家都看清了這位「領主大人」的慘狀——而大家也都有經驗了,畢竟伯爵本人也不是第一次遭遇這個。

  忽然,阿托斯感覺到有人往他手裡遞了一樣東西。

  柔和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用這個擦。」

  他手裡是一枚浸潤了香油的手巾,香氣很是清新。

  「這是用檸檬浸的橄欖油,用這個擦你的臉,很快就不覺得辣了。」

  是伯爵夫人的聲音。阿托斯猶豫著,那個女人的話,他該信呢,還是不該信呢?萬一擦了這些油,反而令他的臉「火上澆油」了該怎麼辦?

  「放心吧,我不會在外人面前拆你的台的。」女人在阿托斯耳邊小聲說,「在我們離婚之前,我會盡好自己的責任,扮演好伯爵夫人這個角色。」

  阿托斯頓時把手巾接了過來,他把這浸滿了橄欖油的手巾敷在臉上,果然,臉上熱辣辣疼痛難忍的感覺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檸檬香氣。

  「伯爵夫人,這個方法果然有效。」

  阿托斯終於睜開了他又紅又腫的眼睛,狼狽不堪地望著他身邊的女人。

  「當然,辣椒素是脂溶性的,所以油會比水有用。」

  羅蘭坦誠地笑笑,似乎並不在意阿托斯知道了這個秘密之後,從此不再怕她和小伙伴們手中的「噴霧」。

  「為什麼?」阿托斯只問了三個字。他相信對方足夠聰明,能夠明白他的疑問。

  「為了展現誠意。」羅蘭笑著,輕輕挽著阿托斯的胳膊,陪著他一起走出教堂,面對甜水鎮中心廣場上的洶湧人潮。

  「你不是覺得名譽重要嗎?那麼我會幫助你保持屬於領主的良好聲譽。」

  如果不是阿托斯雙眼通紅,像剛哭過一樣,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完美的夫妻。

  人們都認得伯爵夫人,頓時衝羅蘭揮手歡呼,順便一起向伯爵大人打招呼。

  阿托斯不過是一片小領地的領主,哪裡經歷過這種場面?頓時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體會著一手挽著美人,一手向萬千子民揮手回應的驕傲之情。

  才邁出幾步,阿托斯忽然覺得心頭被一枚大錘猛地錘中——他終於明白妻子所說的「展現誠意」是什麼意思了——展現離婚的誠意。

  好聚好散,體面地重獲自由——這一直都是她追求的的目標。

  他的妻子,真的那麼想離婚嗎?

  阿托斯這般「哭得」雙眼通紅,又挽著妻子的手臂,神態親密地離開的樣子,落在躲在遠處的布朗太太眼中。這位老太太癟著嘴「呸」了一聲,低聲罵道:「沒用的東西!」

  甜水鎮的道路四通八達,和領地上各個鎮子之間已經有了固定往來的郵差,但還是偶爾會有遞給伯爵夫婦的急信,由騎手騎著駿馬,飛速趕向甜水鎮附近的莊園。馬匹四蹄蹬地,激蕩起一路塵埃。

  騎手把貼有「緊急」標記的信件送進莊園,直接送到伯爵大人的書房裡。

  阿托斯伸手要接,卻眼睜睜看見騎手把信件遞到羅蘭手中。伯爵大人只得訕訕地縮回手,心裡不是滋味。

  但好在羅蘭當場拆開火漆,將信件拆封之後,掃了兩眼,立即將信遞給了阿托斯。

  阿托斯見信又驚又喜:「什麼,國王與王後陛下也要來甜水鎮朝聖?」

  ——這得是多大的榮耀啊!

  他一抬頭,卻看見伯爵夫人一臉警覺。當然,她並沒有直接嘲諷他的單純(蠢),甚至以眼神鼓勵他在眾人面前表現得更加「興奮」。

  但私下裡,羅蘭詢問她的丈夫:

  「伯爵有沒有什麼渠道打聽打聽?」

  「很明顯,巴黎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費爾頓是原著中的人物,是被米萊迪在短短的幾天之內蠱惑,從一個謹遵命令的衛士,變為刺殺白金漢公爵的狂徒。米萊迪的「戲精」能力在這一段體現無疑。這段在本文中不涉及,羅蘭就只能用米萊迪的能力來「騙騙」弗勞倫了。


第193章 三劍客位面67

  國王夫婦突然動身來甜水鎮,消息一出,震撼所有人。

  但阿托斯又哪裡有什麼消息渠道能夠打探發生在巴黎的宮闈秘聞?最後還是得靠羅蘭的人。

  彼得潘從巴黎寄來的信件中,用事先約定的暗號傳遞了要緊的消息。隨後他就和數字姐妹花一起動身,日夜兼程,趕向甜水鎮。

  他們趕到的時候,羅蘭已經與阿托斯一道,守在進入領地的交通要道上,等候迎接國王與王後了。

  彼得潘得到的消息是,國王路易十三的弟弟,奧爾良公爵,與德·謝芙勒茲公爵一道,糾結了大批軍隊,隨時可能發動叛亂。

  國王夫婦對此猝不及防,只得接受了紅衣主教的建議,前往甜水鎮「朝聖」。

  「紅衣主教的建議?」羅蘭皺起了眉頭,心想為什麼這位主教大人會出這個「餿主意」。

  阿托斯倒是對此看得很透徹:「奧爾良公爵叛亂在即,國王夫婦留在巴黎是坐以待斃,不如先行離開。但是又不能露怯。要是讓各國外交使節事先接到消息,送信回國,他國勢力再攪合進來,就雪上加霜了。」

  羅蘭一想:是這個道理。

  她扭頭看了一眼阿托斯,對方頓時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似乎在說:身為你的丈夫,我也不能表現得太次,對不對?

  羅蘭本想把她和阿托斯之間的關系,快刀斬亂麻,趕緊處理掉。但是現在遇上這樣重大的危機,她必須把昔日恩怨暫時放在一邊,與阿托斯這個「正牌」領主臨時合作一把,度過難關。

  就這樣,德·拉費爾伯爵夫婦,一個是國王的火~槍手,一個是王後的首席女官,共同守候在前往甜水鎮的必經之路上,准備迎接這一對法國身份最為尊貴的夫婦。

  與此同時,羅蘭通過各朝聖之路上的客棧放出消息,因為國王夫婦前往朝聖,因此甜水鎮和附近的鎮子從即日起不再接待朝聖者。

  這是為了朝聖者的安全考慮。但還是有不少朝聖者仰慕甜水鎮的「聖跡」,在領地的道路封鎖之前,趕著進入了這片領地。

  就在這時,國王夫婦終於趕到了。

  雖然本質上是離開巴黎「避難」,但名義上還是國王夫婦出巡。因此路易十三和王後安娜的出行儀仗龐大,從人眾多,宮廷派頭十足。

  新近取得爵位的德·奧涅金伯爵則作為為國王夫婦的引路人,前呼後擁,率先見到了羅蘭和阿托斯。

  「米萊迪!」

  打扮成花孔雀一樣的奧涅金衝上來就要擁抱羅蘭,被阿托斯那兩道嚴厲而陰郁的眼神制止住了。

  但是奧涅金碰上阿托斯,一點兒也不露怯。他現在也是伯爵,而且名義上還繼承了位於阿爾薩斯的一大片領地,伯爵對伯爵,沒什麼可怕的。

  於是奧涅金端起架子吩咐阿托斯:「伯爵大人,您也是國王的火~槍手吧。特雷維爾先生也來了,您見到他最好找他去銷假,畢竟現在是特殊時期,需要您回火~槍隊效命……」

  羅蘭與阿托斯對視一眼,知道特雷維爾把國王的火~槍隊都帶來了。這樣看來,國王多少還擁有一些隨行保護力量。甜水鎮和奧爾良公爵的力量對比,不會太過懸殊。

  在奧涅金之後,特雷維爾的火~槍隊成員們穿著嗶嘰裁成的華麗制服,騎著高頭大馬,從領主夫婦面前經過。

  「阿托斯,阿托斯!快來見見我們的新朋友!」

  快活招呼阿托斯的,正是心直口快的波爾多斯。在他身邊是一臉陰沉的阿拉密斯,另一邊則是一臉坦白與天真,不斷向羅蘭揮動著帽子的達德尼昂。

  「親愛的妹妹,我們又見面了!」

  達德尼昂當然先跟伯爵夫人打招呼,結果招致伯爵的怒目而視。

  要問現在阿托斯怕什麼,阿托斯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忽然之間又冒出個「哥哥」。

  達德尼昂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有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的極力擔保,阿托斯差一點兒就要和達德尼昂決鬥。

  達德尼昂才不管阿托斯發飆,他湊近羅蘭耳邊,小聲說:「埃薩克先生的禁軍也都跟來了。」

  羅蘭頓時笑了,她知道達德尼昂麾下那一百多名「驢友」也都來到甜水鎮——這是一支最為重要的力量。有他們到來,羅蘭感覺心頭的一枚大石徹底放下,她甚至已經不怎麼擔心奧爾良公爵的反叛了。

  誰知這副景像讓阿托斯嫉妒得幾乎發狂。他差一點兒就衝到達德尼昂面前,把妻子攔在自己身後,再也不許這年輕人多看妻子一眼。

  誰知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馬上都說起了風涼話:

  「阿托斯,我的朋友,這位就是尊夫人嗎?」

  「這真令人想不通啊,您擁有這樣一位美麗的妻子,為什麼還能獨自一個,在巴黎待那麼久?」

  伙伴們看著阿托斯的眼神: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阿托斯無言以對:……

  羅蘭上前打圓場:「各位,事實上前一陣子我也在巴黎。我現在的身份是王後陛下身邊的首席女官。」

  火~槍手們:「對對對,我們就說,德·拉費爾伯爵夫人,這個姓氏怎麼這麼耳熟?原來真的就是嫂夫人!阿托斯,你瞞得我們好苦。」

  阿托斯臉色一時更黑:他的妻子成了王後陛下的首席女官。他竟然是全世界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種情緒嚴重影響到了阿托斯的心境,以至於路易十三與王後一道接見阿托斯的時候,這位領主表現得十分僵硬,臉色肅穆。

  歪打正著,路易十三見到當地領主如此硬氣,又聽說領主本人也是向國王效忠的火~槍手,稍稍松了口氣,心中稍感安慰。

  羅蘭在王後面前,則完全是另一副景像。

  王後將羅蘭邀上了她的馬車,拉著她的手,親熱地問長問短。當得知德·拉費爾伯爵也已經回到領地上之後,王後當即板起臉,大聲說:「正好,我去問問他,這麼好的妻子,竟然也舍得拋棄?」

  羅蘭無奈地想:現在恐怕不是讓王後興師問罪的時候。

  她只能含糊其辭地向王後解釋:她與伯爵之間的問題,暫時能擱置一邊。

  王後會錯了意,頓時高興地笑起來:「太好了,太好了,原來你們也和好了……」

  ——「也」和好了。

  說到這裡,王後面龐忽然一紅。

  羅蘭轉臉望向王後身邊矮凳上坐著的博納修太太。年輕婦人向羅蘭微微點頭,表示王後與國王之間的關系大大改善了。

  羅蘭完全明白了:看來她在離開巴黎之前,埋下的那枚最重要種子,如今已經生根發芽,也許很快就能開花結果了。

  這是個好消息!

  有奧地利的安娜站在路易十三的身邊,至少這次奧爾良公爵的叛亂得不到到西班牙和奧地利的支持。國王和王後和好得真是時候啊!

  「我在巴黎就一直聽說甜水鎮有種種神奇,今天終於有機會到你這裡來看一看了。」

  聽起來王後對羅蘭的領地充滿了向往,眉眼裡充滿屬於年輕女性的天真與喜悅。她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奧爾良公爵的圖謀。

  然而,當羅蘭問起王後,想要在甜水鎮住多久的時候,年輕的王後柔美的面龐線條漸漸變得堅毅,她如一尊大理石雕像般端坐在平穩行駛的廂式馬車中,眼神定定地望著道路的盡頭。

  羅蘭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王後緊緊地握住了,一低頭,果然看見王後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牽起博納修太太,就這麼牢牢地握著。

  良久,王後才說出一句:「需要我住多久,我就會在這裡住多久。」

  話語裡透著決心:她不可能向反叛者低頭。國王在這裡留多久,她就會陪伴國王在這裡駐守。

  羅蘭肅然應是。在她對面,博納修太太也表情恬淡,似乎早已想透徹了最壞的結果,因此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就這樣,富麗堂皇的王室儀仗,在沿途百姓們的歡呼聲中,行行走走,終於抵達了整片領地的中心,甜水鎮。

  抵達甜水鎮之後,國王路易十三需要執行的第一件公務,就是接見各種奇奇怪怪的人。

  最先得到機會覲見的,當然是「聖」希刺克厲夫,這位是羅馬教廷封的,為數不多的,尚且在世的「聖人」,理論上國王見到他都是要行禮的。

  但是雙方都對禮節這種事不太在乎,見面之後打個岔,就都混過去了。

  路易十三仔細地問了當時紅衣主教在甜水鎮遇襲並得到保護的經過,以及希刺克厲夫「復生」的經過。他聽了之後免不了感慨:「多好啊!」

  如果他們夫婦在甜水鎮也能得到天主的庇佑那該有多好呀!

  ——接著路易十三見到了他自己親自派來甜水鎮的密探,安德烈公爵。

  路易十三:我為什麼要向甜水鎮派密探?

  但是他一旦見到安德烈公爵本人,慢慢就回憶起來了,他確實是向甜水鎮派來了一位密探,在這裡從事非常重要的……建設工作。

  安德烈公爵向路易十三稟報:「陛下請放心,您下令在甜水鎮一帶開展的各項工程一直進展順利。」

  路易十三:……我下令在這一帶開展的各項工程?

  說來也很神奇:安德烈公爵稟報完之後,路易十三慢慢回想,竟然真的回憶起他曾經下令在甜水鎮一帶修建各種工程,囤積糧食,儲備各種重要物資……

  有這些工程在,他面對自己那個來勢洶洶的弟弟,並不是全無還手之力——他還有些重要的籌碼在手裡。

  有安德烈公爵提供的這些重要消息,路易十三精神一振,惶恐盡去。

  接下來無論他接見什麼樣奇奇怪怪的人,無論是來自丹麥的王子,還是法蘭西科學院授勛的工程師和醫生……路易十三都滿面春風,自信而從容。不了解的人,還以為他本來的性格就是這樣。


第194章 三劍客位面68

  法王路易十三的弟弟,奧爾良公爵在巴黎盧浮宮中扼腕嘆息。

  「一切都預備好了,國王竟然跑去『朝聖』。」

  如果路易十三現在人還在巴黎,沒准法國這時候已經變天了。

  他郁悶地抱著雙臂,向盧浮宮狹長的落地長窗外望去。巴黎的天氣很不好,陰雲密布,憋悶異常,卻始終不曾下雨。

  他身邊響起「篤篤」清脆的響聲,是女式高跟鞋敲擊在地板上的聲音。

  德·謝芙勒茲夫人來到奧爾良公爵身邊,笑著揶揄:「你難道真的以為那一位是去『朝聖』。」

  奧爾良公爵吃驚地轉著眼睛,不敢露怯,只說:「當然,我心中一直在疑惑這一點……」

  他偏過身體,躬身向那位美麗的夫人行禮,同時捧起她的手,恭恭敬敬地貼在自己的嘴唇上。

  「國王不是去朝聖,而是去避難。但又怕消息傳出去國內外出亂子,所以借了朝聖之名……」謝芙勒茲夫人笑眯眯地向奧爾良公爵解釋他兄長這一系列舉動的用意。

  「這下可好,」奧爾良公爵手一攤,略顯急躁,說,「我們之前的各種設計,現在全都落空了,一切都要從頭來。」

  謝芙勒茲夫人頓時白了他一眼,似乎這位王弟在她眼裡,只是個沒心機的小白臉。

  「你以為篡位是那麼容易的事,只要籠絡幾名將領,再找些雇佣兵就可以了嗎?我的朋友,請耐心一點。為了那個位置,多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奧爾良公爵低著頭,像是一個說錯話的小孩似的,唯唯地道歉。

  但只要國王和王後沒有繼承人,這個法國王位會自動落在奧爾良公爵手裡——這一點謝芙勒茲夫人卻絕口不提,也許是因為她很清楚:路易十三,遲早會有繼承人的。

  「不過,我們之前的安排,也不會全部落空。只不過把大軍進攻的地點稍換一換而已。」

  「之前你不是說那些將領們對攻擊巴黎心存疑慮嗎?這下正好,我們只要把攻擊地點從巴黎換成甜水鎮。」

  「甜水鎮?」奧爾良公爵不太確定,「甜水鎮是羅馬教廷封的『聖地』,有聖人在那裡坐鎮,它比起巴黎,真的要更好些?」

  「當然,」謝芙勒茲夫人似乎一聽見「甜水鎮」這個地名就不痛快,「什麼『聖跡』,不過是人在裝神弄鬼。等我們攻下甜水鎮,我自有辦法證明,那所謂的『聖跡』是人玩的把戲。」

  奧爾良公爵對這位夫人言聽計從,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

  「爵爺,您請放心,跟隨那對夫妻前往甜水鎮的那群人裡,有我們的人,會不斷地把消息送出來。」

  謝芙勒茲夫人說得有把握,似乎甜水鎮這座新崛起的「聖城」已經盡在她掌握之中。「將來我們踏進甜水鎮,就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一樣。」

  「夫人,那太好了。」

  「或許,我們用不著等到攻破甜水鎮的那一天。」

  謝芙勒茲夫人出神地望著窗外,回想起了她為數不多幾次造訪法國鄉間的見聞。

  「國王與王後,養尊處優慣了,在那裡恐怕忍受不了幾天,就會哭著喊著要回巴黎。」

  「那哪裡是能住人的地方?」

  「畢竟只有種田選手,才忍受得了那樣的鄉村!」

  謝芙勒茲夫人預言了國王與王後絕對無法適應甜水鎮的鄉間生活。這時路易十三和他的王後正在為究竟在何處下榻而感到糾結。

  為了迎接國王夫婦,阿托斯與羅蘭讓出了他們在甜水鎮外的莊園。那座莊園從外觀看起來,與國王夫婦在巴黎的宮室相比,甚至與亞眠行宮比起來,都只是一座規模略大的石頭房子而已。

  唯有進入莊園,才能領略這間「大房子」為何會被安德烈等人譽為「實用主義」的典範。

  這座莊園室內,動線清晰,各種身份、職務的人各歸其位,沒有交叉。

  上百人進入莊園,就像是瞬間消失了一樣,各自在各自的客房裡休息安枕,各不相擾。

  絕大多數房間都擁有獨立的盥洗設備,甚至能夠自動衝水清洗。石頭的隔間有效隔絕了各種噪音,關上門,就是一個單獨的世界。

  然而一旦在莊園內拉鈴召喚,在一兩分鐘之內,所有屋內的人又都能趕到莊園正中的大廳裡集合。

  國王與王後在莊園裡看了一圈,覺得除了牆上的掛毯太過陳舊,以及缺少名家的畫作、雕塑、名貴瓷器之類進行裝點之外,就清潔與舒適性而言,這座莊園是無可挑剔的。

  但是路易十三還是委婉地表達了他的意願:他想要住在甜水鎮上,最好能住在教堂旁邊——

  畢竟那裡是「聖地」,萬一叛軍攻過來,甜水鎮有上帝庇佑,多少也能更安全些。

  這樣一來,所以的事先安排都打了水漂。羅蘭與阿托斯這對「主人」夫婦,又得推翻之前的布置,想辦法把甜水鎮上那些漂亮而舒適的「新式」住房暫時都騰出來,安排國王夫婦入住,再安排火~槍手和禁軍駐扎守御,著實是費了一番工夫。

  結果卻比預想的要好。

  羅蘭發現,重新安排之後,跟隨她進入位面的「觀眾」們,現在全部聚到了莊園裡。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不用顧忌位面內的「土著」,暢所欲言,各抒己見,一起討論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危機。

  從此,德·拉費爾伯爵的莊園就有了個外號,叫做「指揮部」。

  阿托斯:「指揮部」莊園?這名字怎麼怪怪的?

  在國王夫婦抵達甜水鎮之後,阿托斯感覺自己壓根兒排不上什麼用場。雖然領地上的人都很尊敬自己,但是他說出來的話,跟沒什麼人聽。

  伯爵夫人自不必說,所有人都聽她的。

  剩下的人裡,無論是安德烈公爵,還是工程師保爾、日瓦戈醫生,說出來的話都是一言九鼎。甚至連鎮長說話,都比阿托斯管用。

  阿托斯:我拋棄了故鄉,於是被故鄉所拋棄。

  這位領主大人,如今只能帶著他的火~槍手同伴們,在領地各處轉轉,見識那些見所未見的新奇事物,其他時間裡就只能喝喝酒、品品美食,和禁軍們打打牌,賭輸了錢再打打架……

  他成了一位被「架空」的領主。

  領地之外的消息卻源源不斷地送入「指揮部」。

  專門負責收集消息的是彼得潘,此前他在領地周圍的鄰近市鎮、亞眠、巴黎和法國北部與比利時接壤之處都設了貿易點。

  現在貿易點搖身一變,成為情報機構。傳遞消息的頻率從每周一次變成了每天兩次,眼光敏銳的商人們將觀察到的任何蛛絲馬跡都通過專門的消息渠道,迅速往甜水鎮彙總。

  當羅蘭帶著彙總好的軍情去覲見國王的時候,國王正和特雷維爾先生與埃薩克先生這兩位坐在一起,一籌莫展——他們突然發現自己來到這樣荒僻的小鎮上,消息閉塞,有種被蒙住眼塞住耳的感覺。

  等拿到軍報,國王與統領們立即感到被揭去了眼上的黑幕,取出了耳塞,奧爾良公爵和反叛者的行動就像是一幅畫卷一樣,清清楚楚地在他們眼前展開。

  這些紳士們無不大吃一驚。

  奧爾良公爵糾結了法國境內不小的勢力,從三面向甜水鎮所在的領地進攻,企圖圍堵路易十三。

  「啊,比維斯將軍竟然也投靠了王弟……他手下至少有八千兵力。」

  路易十三捂著心口驚呼。

  「比利時的雇佣軍?唉,早知道的他們都是為了錢可以放棄道義的家伙……」特雷維爾先生與埃薩克這兩位統領相互看看,臉色都很難看。

  「還有哪些兵力是我們可以指揮得動的?」

  路易十三憤怒地詢問。

  特雷維爾先生小心翼翼地問:「紅衣主教大人之前准備平息拉羅謝爾的反叛,並且對抗從英國來的海軍,他手上……」

  路易十三一揮手:「別提了。」

  此前路易十三認為紅衣主教權力太大,難免把自己架空,曾經密令主教麾下的將領,以巴黎發出的命令為准。

  此刻就算是這些將領能夠意識到來自巴黎的命令是有違國王意願的,就算他們能夠拒絕與奧爾良公爵同流合污,但他們也很難越過奧爾良公爵的圍困,趕到這裡救援。

  還不如留給紅衣主教指揮呢。

  只想著架空別人的權力,卻在不知不覺之間,自己被徹底架空?

  法國國王·光杆司令·路易十三長嘆出一口氣。

  「一切就只能寄希望於紅衣主教手腕厲害,能夠控制住他手下那些將軍了。」

  誰知這時,他看見自己的王後出現在「新式住宅」的樓梯口。

  「安娜!」國王一下就從舒適的高背扶手椅中跳了起來,身為一名國王的尊嚴,讓他不想把此刻他們身處的窘境透露給妻子知道。

  「陛下,」王後白著一張臉,激動地說,「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想著把我瞞在鼓裡嗎?」

  「難道我們不是已經將一切都說清楚,以後我們二人,會為了共同的利益而同舟共濟的嗎?」

  「陛下,趁現在還來得及,請您派出最勇敢的士兵,作為信使前往西班牙和奧地利。」

  路易十三心想:這消息一傳到西班牙就完蛋了。他那位小舅子費利佩,遇到這種情況怎麼可能會袖手旁觀,還不是要摻和一把,分一杯羹?

  誰知王後將手放在心口,莊重地說:「我會嚴正地告誡我的兄弟姐妹,要他萬萬不要小看了這個國家的人心,不要小看了忠於國王的力量。」

  路易十三望著他的王後,一時竟沒辦法開口說話。

  如果西班牙國王和奧地利皇帝真的能夠聽從安娜的勸告,不來趟這渾水,哪怕只是能將那兩支力量拖住,讓它們觀望一陣,那他即將面臨的外部壓力,也會小上不少。

  「陛下,你難道還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的妻子,是與你命運交纏、利益相關,根本無法分割的嗎?」危急時刻,王後表現得竟然要比國王還要堅定得多。

  路易十三終於點了點頭,轉向火~槍隊的統領:「特雷維爾先生,請你去安排兩個緊急任務小隊,時刻准備出發,攜帶王後的親筆信件,前往西班牙和奧地利。」

  王後聞言,長舒一口氣,馬上在屋子盡頭的一座寫字台跟前坐下來,拿出繪有路易十三紋章的信箋,開始寫信。

  等到王後寫完信,特雷維爾先生安排了送信的人,國王夫婦和統領再一次全部聚在屋裡。

  卻見羅蘭已經在桌面上鋪開一張地圖:「陛下,各位大人,是不是終於可以來過問一下,這座領地本身就已經具備的各種防御力量了?」


第195章 三劍客位面69

  羅蘭展開的,是一張甜水鎮所在整個領地的全圖。

  這是她「接管」整個領地之後,由進入位面的觀眾利用現代測繪方法進行地形測繪,並且繪制的一副這個位面裡最精准的地圖。

  這副地圖上反應的是完成各項工程之後,甜水鎮附近的地形地貌,新開鑿的運河、新建的作坊與倉庫、市鎮居民點……全都在地圖上用圖形標注出來,一望而知。

  還沒等地位最尊貴的那兩位開口說話,特雷維爾先生就已經「咦」了一聲,說:「這副地圖,有點兒意思。」

  但是國王的禁軍統領埃薩克問羅蘭:「夫人,這些我們是不是應該與您的丈夫商量?」

  阿托斯的聲音頓時在入門處響起來:「統領先生,此前我一直在特雷維爾先生的火~槍隊中服役,領地上的事務,一向都是由我夫人打理。有鑒於我的領地在這幾年來一直繁榮且安定,我想她有這個資格,向您介紹領地各處的防御。」

  埃薩克頓時釋然,也將眼光轉向那幅地圖。

  羅蘭向阿托斯無聲地比了個手勢,那意思是:合作愉快。

  阿托斯則抱著雙臂,很自然地站在屋角,向羅蘭勾了勾下巴,那意思是:不用客氣。國王夫婦不也在危急的情況下相互支持嗎?

  羅蘭頓時將注意力都放在地圖上,三言兩語講起領地上的人事先做的安排。

  事實上,她剛離開亞眠的時候,領地上的人已經由安德烈公爵帶領開始著手准備防御。

  人們在交通要道附近將石頭房屋改建成為「要塞」;在每個鎮上儲備糧食和各種耐儲存的物資;在人跡罕至的山谷中和城鎮附近的地下修建用於婦孺們避難的「安全屋」……

  特雷維爾先生將整個領地上的防御設施和物資儲備看過一遍,贊許地點了點頭,說:「伯爵夫人,原本我以為,到甜水鎮來是來仰仗天主庇佑的,但現在看來,我們或許可以讓天主多點空閑時間,稍歇一會兒。」

  「伯爵夫人,」埃薩克先生對羅蘭的態度也轉為恭敬,因為他發現這個女人很懂軍事,和她交流起來沒有什麼困難,「您的領地上的糧食儲備,可以供所有人支持多久?」

  羅蘭想了想回答:「十五天。」

  「十五天……」

  一直揣著手待在屋角的阿托斯此刻想罵人。

  他早就覺得讓自家婆娘主持領地的事務不靠譜,是她讓人把糧食產地改種香料,導致人們缺乏口糧。存糧竟然只能吃十五天?

  誰知羅蘭開口繼續說:「這是在我們所有的道路都被對方封鎖的情況下。但事實上,甜水鎮一帶是附近糧食產區最大的買主。只要提高收購價格,總會有人鋌而走險,開辟道路,把糧食送進來的。」

  領地的糧食供應早就依靠鄰近的幾個糧食產區提供了。人們生產附加值更高的產品,自然能從外地獲取更多的農產品。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雖然婉拒了一部分朝聖者進入領地,但是目前還有很多人在領地內逗留。目前整個領地內的人口數量達到了八萬人,糧食需要量自然巨大。被圍困得久了,在糧食供應自然會跟不上,我們必須在這半個月裡等來援軍。」

  八萬人?!——阿托斯目瞪口呆。他聽見這個數字以後,就再也沒聽見羅蘭之後說了什麼。

  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據阿托斯所知,這個時代的大都市,倫敦、羅馬、巴黎……人口數目也就只有十萬人出頭。

  而他,這片小小的領地,竟然聚集了八萬人口之多嗎?

  他當初離開領地的時候,領地上恐怕還沒有八千人,怎麼感覺他沒離開多久,領地上的人口就達到了這個規模——這……這難怪糧食不能全靠領地上供應,誰見過這麼一小片領地供養八萬人的?

  阿托斯震驚歸震驚,屋裡沒人理他。

  特雷維爾先生向路易十三恭喜:「陛下,這片領地上人口眾多,在糧食許可的範圍內您可以嘗試緊急征兵,這樣您的實力一下子加強了。」

  路易十三也流露出了欣慰的眼神:「看來紅衣主教是早有想法,才會建議我與王後到這裡來『朝聖』。」

  「這樣一來就簡單了。我們派人守住幾條交通要道,包括陸上和水上,在這幾個地點阻擊叛軍的進攻,同時維持物資運輸,一直支撐到有援軍來……」

  埃薩克先生一口氣說下去,一直說到他自己卡殼——

  真的會有援軍來嗎?

  羅蘭很肯定:「會有援軍趕到的。」

  她忽然對紅衣主教很有信心。

  既然對方向路易十三和王後安利了她這片領地,就應該留有後手,不會坐看他們被困死在這片土地上。

  「就這麼辦!」所有人都同意了禁軍統領埃薩克的提議,並准備各自分頭安排。

  「埃薩克先生,我聽說您的禁軍隊伍裡,有些很厲害的士兵,可否把他們分派到最重要的地點進行防御?」羅蘭向禁軍統領提議。

  「當然了,特雷維爾先生,您麾下也擁有非常英勇的火~槍手,畢竟我丈夫也在您麾下供職。可否挑幾位關鍵人物,讓他們領導這些禁軍?」

  這番話將兩位統領吹捧得很舒服,自然無不答應。

  羅蘭將一切安排都商量妥當,當即留下了地圖,扶起已經寫完書信的王後,兩人一起離開這座新式房屋。

  羅蘭聽見身後男人們的聲音響起:「唉,還有軍械與兵器的問題……」

  「是啊,這有女人在的時候確實不方便商議。」

  「女人們能過問些後勤糧草,已經很不容易,這些她們哪裡明白?」

  羅蘭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原本打算請安德烈公爵向他們透露領地上的武器裝備情況,畢竟安德烈公爵才是裝備的負責人。

  但既然這樣,那就讓他們干著急吧,等走投無路的時候求到她跟前的時候,她再考慮。

  這時候她聽見王後的聲音在自己耳邊悄悄響起:「伯爵夫人,這些你都懂,你一點兒都不輸給他們,對嗎?」

  羅蘭將王後送回她在甜水鎮上的駐地——隔壁的一棟新式住宅。這對王室夫婦現在雖然住在不同的房屋內,但是夫妻之間的距離,要比他們在盧浮宮的時候小很多。

  羅蘭離開王後住宅的時候,天色已黑。站在鎮中心的廣場上向四周看,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萬家燈火。

  這個季節常見的冷霧又開始在樓宇之間彌漫。羅蘭忍不住伸手拽了拽身上的鬥篷。

  她忽然聽見了馬蹄聲,循聲望去,甜水鎮被迷霧籠罩的道路盡頭,影影綽綽的,似乎有人正朝她這邊過來。

  這副景像似曾相識,令羅蘭情不自禁地駐足。

  忽然,「喵」的一聲響起,羅蘭垂首,發覺自己腳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只大橘。

  羅蘭一伸雙臂,頓時把這只貓抱起來,揉揉腦袋,輕聲說:「你真重。」

  大橘又叫了一聲,一動不動地任由羅蘭抱著,似乎很享受羅蘭的愛撫。

  「難道你是……紅衣主教的大橘?」

  羅蘭突然覺得這只肥貓似曾相識,忙吃驚地抬頭,望向道路盡頭的冷霧。

  人影這時已經靠近,一匹瘦馬,幾行衛士。

  待到教堂前的燈火將來人的形貌映亮,羅蘭終於看清楚了,瘦馬上那名瘦削的騎士,身上正紅色的禮袍在深夜裡變成了深沉的酒紅色。

  等到瘦馬上的騎士一躍下馬,羅蘭懷裡的肥貓竟然也掙扎了幾下,掙脫下地,飛快地奔到騎士身邊。對方頓時伸手,將大橘抱在懷裡,遠遠地站在羅蘭對面,溫文地笑著。

  繼路易十三夫婦之後,紅衣主教也來到了甜水鎮,來到羅蘭身邊——這個在兩年前還藉藉無名的小鎮,如今就像是宇宙的中心一樣。

  不知為何,羅蘭有點慶幸她在所有人之前,見證了紅衣主教的到來。

  她怔了片刻,走上前向紅衣主教行禮,問:「主教大人,可需要我替您通知國王,可需要我為您安排住處?」

  紅衣主教一伸手,懷裡的大橘頓時「喵」的一聲,自行跳落地面,躥到主教身後,與馬匹和衛士作伴去了。

  紅衣主教向羅蘭伸出雙手。

  他看起來十分疲倦,滿面風霜,卻笑得十分和煦。

  「米萊迪,恕我冒昧。」

  「今夜前來,我卻只是來見你的。」

  羅蘭睜圓了眼睛:「見我?」

  奧爾良公爵剛剛發動了叛亂,整個法國亂成一鍋粥。國王與王後逃亡到了甜水鎮,正滿心期待著手腕強勢的紅衣主教大人能夠為他們帶來援軍。

  誰知這位紅衣主教大人夤夜趕到甜水鎮,卻不是為了別人。

  ——他是來見她的。

  羅蘭兀自驚訝,紅衣主教的姿勢未動,依舊正向她伸出雙臂,似乎一直在等待她上前,邁出一步,邁向他的懷抱。

  「米萊迪,我想,上一次在巴黎的市政廳,你和我一起跳那曲薩拉班德舞的時候,我對您說那句話,您似乎沒有聽清。」

  是的,羅蘭飛快地想了起來,上次她和紅衣主教跳薩拉班德舞,紅衣主教對她說了些什麼——但就在那時,奧涅金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但是這句話竟然這麼重要,值得紅衣主教在這節骨眼上親自趕到甜水鎮來,親口告訴她嗎?

  「我想,如果您無法了解我的全部心意,我在整個余生都會感到不安。」

  「這就是為什麼我無論如何都要來甜水鎮,再次看您一眼,和您說上幾句話。」

  紅衣主教姿態依舊未變,他一直向羅蘭伸出手。羅蘭卻停在距離他兩步之外的地方,雙眼狐疑,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忽然,她心頭一震,忽然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了他伸出的雙手。

  他的指尖冰冷,她的手卻是溫熱的,正好可以溫暖夤夜趕路的旅人。

  她揚起臉望著那張瘦削的面孔。在這個位面裡,她著實沒幾次機會見到這張面孔,可是她此刻卻覺得無比熟悉。

  這只能有一個解釋——這具皮囊底下的靈魂。

  這個人,她一定已經認得了很久很久。

  當她邁出這一步的時候,他笑了。他應當是知道她遲早會邁出這一步,她遲早會認出他來。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出一句——當初那句被打斷的原話。這句話令她一時間雙眼含淚,唇角卻不可抑止地蘊著笑意。

  黎舍留也笑了,冰冷的指尖已經被她溫暖。不用他再多說什麼,他所想的所做的,他不惜代價所付出的,她已然全盤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默契就是這麼簡單。

  「這一切,都如我所願發生。即將發生的想必也是如此。」

  「不過,無論發生什麼,羅蘭,請你務必相信我。」

  夜晚結束之前,紅衣主教送上一句最重要的叮囑,重又消失在甜水鎮的冷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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