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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為了吠舞羅我付出太多》作者:曌爪爪【完結+番外】

第196章 番外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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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意臨時找了個被閑置的、沒那麼吵的、以及讓宗像禮司沒來得及安插上他忠實的「眼」的辦公室, 結果誰能想到第四王權者為了看自己部下的熱鬧,能如此正大光明地以「裝備測試」的名頭從樓下飛了台搭載著攝像的無人機上來。

  Scepter4研發部費盡心血開發出來的無人機主要應用場景多為偵查勘測,螺旋槳和電機的降噪都做得相當好。如果不是剛才被愛麗絲抓著手實在讓人坐立難安, 伏見猿比古也不會特意往窗外看。而如果沒有往窗外看,他也不會就此發現那架連偽裝都不偽裝了的、正大光明地懸停在窗外的無人機。

  好在不幸中的萬幸是, 這間辦公室, 是有窗簾的。

  在「想死想死」「要不然今天就辭職」等種種念頭千回百轉之下,整張臉都快黑成鍋底的伏見猿比古徑直拉上了窗簾, 回到了他的位置上。

  正當他盯著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數字, 心裡盤算著該怎麼給宗像禮司增加幾場他不得不親自出席的會議以充實第四王權者的生活時, 盯著窗戶方向的愛麗絲轉過頭,忽然問道:「伏見,你為什麼把窗簾拉上了?」

  外面的天還大亮著, 這個時間點開燈寫作業總讓愛麗絲有種「好浪費電啊」的負罪感。畢竟電費也是錢呢,這也是愛麗絲自己外出時除非出了什麼意外趕不上,否則絕對不坐計程車的原因。

  對此吠舞羅的大人們也感到非常的納悶。

  明明從小就沒讓她缺過吃穿, 當做公主一樣地養大,也清楚地讓她理解了家裡的經濟狀況十分良好, 每天閑著無聊坐計程車繞著東京跑兩圈都不成問題, 可每次面對計程車上的計價表跳出的數字,愛麗絲還是會咕噥著說出「好貴哦……」這種帶著發自內心的肉疼的感慨。

  最終他們只能將此歸結於或許是工作後愈發懂得了錢不好賺的緣故。

  剛聽到這個問題, 伏見猿比古還有點無端的不爽。

  他覺得周防愛麗絲是在明知故問,好暇以整地抱著雙臂:「你覺得為什麼?」

  「我不知道才問的。」愛麗絲說著踢了下他的椅腳。

  伏見猿比古跟著晃動了一下,眼睛卻眯了起來。他帶著些許難以置信和探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愛麗絲,像是要在她的臉上燒出個窟窿。

  但很快他又不看了。

  和周防愛麗絲對視十秒以上是一件相當考驗心理承受能力的事情。除非她真的做錯了什麼, 否則她絕對不會成為率先挪開視線表露出自己心虛的那一方。

  伏見猿比古嘆了口氣:「你真不知道?」

  他還是不敢相信。

  宗像禮司的惡趣味昭然若揭到了這種地步,她到底是傻還是憨還是裝傻裝憨才能問出這麼……

  伏見猿比古扶住自己的前額, 頭疼地低吟一聲:「你沒看到室長在做什麼嗎?」

  「嗯?」愛麗絲也被他攪得一頭霧水,「不是說在測試裝備?」

  「……你信?」伏見猿比古看傻瓜似的看著她。

  「為什麼不信?」愛麗絲也看傻瓜似的回望他,「難道宗像叔叔在說謊?」

  雖然問是這麼問了,可她顯然不認為宗像禮司有這麼做的理由。

  伏見猿比古:「…………」

  他深吸一口氣,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掐住周防愛麗絲的臉頰,讓她疼到嗷嗷地叫出聲才可解自己的心頭怒:「姑且問一下,那個人在你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形像?」

  「是長輩啊。」不過這只是最表層的印像。愛麗絲撩起自己的發梢在指尖纏繞,認真地刨出關於宗像禮司的記憶,然後在此基礎上對他做出具體的研判:「和出雲和尊他們差不多的長輩。很可靠的大人。」

  「……?」伏見猿比古愣了愣。

  作為大多數時候都與赤之氏族關系對立的青之氏族的王,宗像禮司在愛麗絲心目中的地位屬實是過於高了。

  可青年轉念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

  赤與青的紛爭中從來不會出現愛麗絲的身影,而那些愛麗絲眼中的「大人」們也都很默契地會在她面前維持最平和體面的關系。

  大人之間的矛盾絕不涉及孩子——這是雙方在無言之中達成的共識。

  於是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宗像禮司給愛麗絲的印像從初次開始便順利地完成了從「雖然總是和尊吵架,但兩個人的關系其實還行」,到「雖然很少能見面,但每次見面都對我很親切的叔叔」,再到「如果在外面迷路了最希望遇到的人之一」的轉變。

  想必她的養父周防尊對此也是十分郁悶的。

  可實事求是地說,這些年來宗像禮司對愛麗絲不好的事不僅一件沒做過,還每逢新年都會給她和櫛名安娜分一筆相當可觀的壓歲錢——要問伏見猿比古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理由說來也簡單。

  因為那時的伏見猿比古也還是個「孩子」,宗像禮司分壓歲錢給對家的小孩,自然不可能會忘記他的那份。

  可既然明知道伏見猿比古絕對不會要也絕對不樂意被當做小孩,再問出「伏見君,你也想要壓歲錢嗎」這種問題,這人安的什麼心思也就顯而易見了。

  如果要求為自己身邊所有的年長者依照惡劣程度打分,伏見猿比古絕對會在宗像禮司的名字後面寫上一個正無窮的符號。

  可對宗像禮司的了解過於片面的愛麗絲就不同了。

  她本來就傻,看人的眼光也差,即使豎起全身的刺防御外敵,可偏不巧的是宗像禮司從一開始就沒被她當做過「外人」看待。

  再加上宗像禮司在她面前一直裝得都很靠譜。在「熟人」和「長輩」雙重標簽的加持下,會得出「可靠的大人」這種結論……說不能怪她天真是不可能的。

  就是因為太天真了,所以才會將自己接觸到的人,粗糙地分類成「可以相信」與「不能相信」的兩類,並且對可以相信的那類人報以美好的遐想,又對不能相信的那類人保持並非決絕的態度。

  說學會了人情世故,那也只是與從前的自己做對比得到的結論而已。

  和真正的老狐狸比起來,愛周防愛麗絲的心思甚至簡單得像個剛上幼兒園的小孩。

  其實還是沒有變聰明的。

  只是被見多了、聽多了、遇到的多了、害怕的多了,所以不得不長了這些記性。

  ——那麼,要給她看更多的人情世故和人心險惡嗎?

  伏見猿比古盯著顯示屏,上面的圖像和數字來自全國各地,有的一片焦黑有的滿是血腥,可即使它們的數量如此繁多卻依然不及世界百分之一的紛雜。

  他皺了下眉,心說:

  算了。

  她身邊的人那麼多,哪輪得到自己來關心這些。

  /

  愛麗絲停止模特活動的第六個月。

  仿佛漫無止境的夏天總算過去,時序來到早秋,除了溫度計的那根水銀柱線還沒有任何動靜之外,同樣保持著靜默的還有消瘦成鎮目町一道□□的鐮本力夫的胃口。

  而由於他對所有食物都不再開懷,連著兩個月,愛麗絲從家政課上帶回吠舞羅的各種東西都無人敢去問津。但即使不吃,草薙出雲也舍不得扔,為此還專門買了個冰箱放在吠舞羅裡將愛麗絲制造的這些「生化武器」囤積起來。

  好在愛麗絲對於提升自己的廚藝已經失去了興趣,她不再熱衷於讓每個人都來嘗嘗自己的手藝,也不再期待他們對自己料理的評價。

  她最近的樂趣是將自己穩步提升的成績做成直觀的線狀圖,畫在小白板上,再在吠舞羅最顯眼的地方掛起來。

  如果有外人看到她的進步,願意來表揚她那自然不錯,不過愛麗絲的目的並不在這。她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希望每個人都能喜歡自己、期盼有人來誇自己了,做圖單純是給關心她的人看,免得千歲他們總是一副想問她最近成績如何又擔心她沒考好怕戳到痛處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模樣,看起來怪好笑又怪可憐的。

  而自從去了一次Scepter4之後,愛麗絲原本到學校上課-去咖啡廳補課-回家的日程也稍微得到了一點點改變。

  或許是因為步入了一年之中的第三個季度,本就沒什麼空閑的伏見猿比古最近愈發忙碌。

  其中最為明顯表現有三。

  一是愛麗絲自己做題遇到實在看不懂答案的給他發信息他不會再很快地回復。

  二是以前從來不會遲到現在時不時會晚上十幾二十分鐘。

  三則是偶爾會出現不得不讓愛麗絲跑去Scepter4的情況。

  其實要是為了配合伏見猿比古的時間,愛麗絲不介意每天從冰帝出發坐半個小時的電車去Scepter4所在的椿門報道,但伏見猿比古並不喜歡這麼做,原因他也沒有跟愛麗絲解釋過,不過這點事愛麗絲自己就能想得通——無非就是想公私分明一點嘛。

  每次伏見出來幫她補課的時間都還是他應該坐在辦公室裡認真上班的時候,光明正大地帶薪兼職於情於理都不好,而且要是被宗像叔叔多抓到幾次,那就更不好了。

  對此,愛麗絲能做的只有珍惜可以跟「補習老師」面對面的機會,抓緊提問。

  好在她最近提問的次數也減少了,很多從前急得抓耳撓腮的題目學會解題思路後變得順手了起來,大題的正確率從以前的百分之六十慢慢漲到了百分之八十,但隔三差五的還是需要申請場外援助。

  「伏見,這題我不會……」被出題人的意圖搞得想打人的愛麗絲煩躁地嘆了口氣,她抬起已經快埋進試卷裡的臉,正要把按在手掌下的試卷推到伏見猿比古面前,卻很快又愣住。

  「……伏見?」

  愛麗絲用小到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微弱地呼喚著。

  伏見猿比古自然沒有聽到。那雙總是藏在黑框眼鏡底下的眼睛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闔上了,連帶著那些長在他眉眼之間的許陰郁也全都被蓋去,仿佛一切躁動與焦慮都被撫平,只留下這人最不設防的樣子呈現在愛麗絲的面前。

  是有多累啊……

  愛麗絲抿了抿唇,她提筆跳過了那道讓自己抓耳撓腮的大題,繼續往後寫。

  直到對完答案,整張卷子都只剩下了她不理解的地方,伏見猿比古也還是沒有醒。

  他依然保持著雙臂環胸的姿勢,像一尊雕像,在臨近傍晚開始透出微薄茜色的夕陽中安睡。

  愛麗絲呆坐在他對面,凝望著青年的睡臉,目光落在他闔上的眼上,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落在他微微下撇看起來總是不高興的嘴唇上。

  看著看著,愛麗絲就開始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撲通撲通,鼓噪得很。

  她很快就趴了下去,將臉貼在咖啡廳擦拭得干干淨淨的木桌上,然後清晰地感受到木質的清亮和自己臉上的熨燙。

  「……你題目寫完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伏見猿比古醒了。

  愛麗絲當即如臨大敵地坐直身子,點了點頭:「寫完了。」

  伏見猿比古聽後沒有立刻將她的試卷抽過來檢查,而是翻開扣在桌面上的手機看了眼,遂將眉頭擰得更緊。

  他咂了咂舌,於是愛麗絲這才意識到,今天「補習」的時間已經超過太多了。

  然而伏見猿比古也沒有說出「怎麼不叫醒我」這種話,他只是將她寫好的試卷拍了下來,接著站起身,對愛麗絲說,晚些時候再打電話告訴她不懂的地方。

  愛麗絲聽見自己木訥地說好,然後輕飄飄地回到了吠舞羅。

  「我回來了……」愛麗絲推開門。

  站在吧台後的草薙出雲對她說歡迎回來,接著又疑惑地喊了聲:「麗茲?」

  「怎麼了嗎?」他三兩步走到愛麗絲身邊,摸了摸她的臉,「臉怎麼那麼紅?頭暈嗎?會不會想吐?是中暑了嗎?」

  「……沒!」愛麗絲立刻搖了搖頭,「沒有!我好著呢!」

  「有點熱而已!」為了證明自己的健康,她跳起來抱了抱滿心滿眼關切的爸爸,又像是得到了喜歡玩具的小孩那樣難抑欣喜。

  「等下就不紅了。」愛麗絲小聲地告訴草薙,又仿佛是在小聲地告訴自己,「等下就不紅了。」


第197章 番外3-13

  ·

  「鏡夜。」

  「什麼?」

  「問你個問題。」

  「所以你為什麼不直接問呢?」

  「因為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

  「那麼需要我提醒你你現在這種支支吾吾的樣子很可疑很反常嗎?」

  「……有嗎?」

  「思前想後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被一摞又一摞文件淹沒的少年從紙頁之間抬起頭,淡然的目光落在正歪倒在學生會辦公室沙發的「豌豆公主」身上,「而且, 你知道自己每次動一些不太好的腦筋的時候都會習慣性纏頭發玩嗎?」

  愛麗絲動作一頓,低頭看見繞在自己指尖的發絲, 窘迫起來:「……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什麼時候……」鳳鏡夜推了下眼鏡, 像是被這個問題為難住了一般,「太久我也不怎麼記得了, 可能是高一下學期開始讓你頻繁來學生會幫忙的那會?」

  「有、有那麼明顯嗎?」愛麗絲癟著嘴。

  「啊, 基本長了眼睛不是笨蛋的人都能發現吧。」鳳鏡夜打趣地說道。

  但實際上也沒那麼明顯。

  如果不是長期跟愛麗絲打交道, 她的這些小動作大概只會被歸類為「說話時可愛的習慣」。

  而且愛麗絲在外人面前的營業模式也與她現在這種看起來極其松散的狀態有所不同。

  雖然沒有見過愛麗絲在攝影棚工作的樣子,但鳳鏡夜對這一差別的了解主要來自於她對老師以及高年級學長學姐們時的態度。

  在不那麼熟識的人面前,周防愛麗絲連動作都很少。她的儀態讓人挑不出毛病, 總是雙手交握在身前,將背打得筆直。在開口之前也會先安靜地用眼睛觀察與打量,防止自己說錯話——聽說是在工作的時候吃過心直口快的虧, 後來慢慢養成的習慣。

  於是這樣的愛麗絲給人的第一印像總是「恬靜」的,這也是大家為什麼會給她起[豌豆公主]這一昵稱的原因之一(雖然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她長得可愛再加上個子太小)。

  「……你們倒是提醒我一下啊……」愛麗絲郁悶地喃喃。

  「有什麼必要?」鳳鏡夜只覺得她好笑。

  「怎麼沒有必要?你不是說我每次動歪腦筋的時候都會這麼做嗎?」愛麗絲抓起一旁的抱枕抱在懷裡擠壓, 試圖緩解自己剛剛發現每次說話都會被人一眼看出的尷尬。

  「所以提醒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呢?」鳳鏡夜說, 「雖然你也不是喜歡撒謊的性格,但偶爾看你為了瞞住我們什麼事情而努力也挺有意思的。」

  「……你性格好差啊!還有那個『我們』是什麼!」

  不會還有須王環春緋他們吧!聽起來更要命了!

  「『我們』就是『我們』啊。」鳳鏡夜回給她一個「何必細究徒增傷懷」的寬慰微笑, 「都認識三年了,難道到現在你才發現我性格差?」

  「噢,這你放心,知道你性格差也不是一兩天了。」愛麗絲皺了下鼻子。

  「那看來你眼光也沒差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多損我一句能讓你的工作完成得更快嗎?」

  「不會, 但會讓我心情變得更好——不過你這可不是求人解疑的態度。想讓我回答問題的話,試試拿出更誠懇的態度怎麼樣?」

  「……」

  可惡!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問了!

  愛麗絲把自己扎進抱枕裡。

  不過雖然做出了如上不蒸饅頭爭口氣的決定, 但半晌過後,她還是慢慢悠悠地從柔軟的編織物中抬起了頭。

  「鏡夜……」愛麗絲虛弱地喊了一聲。

  「到底是什麼事能讓你這麼難以啟齒。」鳳鏡夜只好蓋上手中的鋼筆,抽出幾分鐘陪她談心。

  「我跟你說,你要保證不會告訴別人……不告訴環不告訴春緋不告訴男公關部其他人!」

  「……周防愛麗絲,需要我提醒你你現在的行為很像小學生嗎?」

  「……」她死死地盯著他,固執得像頭小牛犢。

  「好吧,我保證。」鳳鏡夜只好順著小牛的脾氣來。

  「嗯……其實也不是我想問的。」愛麗絲撓了撓臉,在意識到自己又要開始纏頭發時,硬生生地讓自己的手揪住抱枕邊緣,「是我……有一個朋友……」

  鳳鏡夜語塞了一瞬,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你朋友想問什麼?」

  就算知道那個所謂的「朋友」肯定就是她自己,也還是暫時不要戳穿比較好,否則把小孩子逗得惱羞成怒可就難哄了。

  隨著年齡與工作經驗的增加,愛麗絲毫無防備的樣子也越來越少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了。

  這種改變不能說不好,卻依然叫人惋惜,但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的關系還不是那麼的要好,至少沒有要好到可以讓愛麗絲將所有想要藏起來的心事全無隱瞞地說出來——能夠享受這樣殊榮的,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只有她的家人。

  不過也無所謂。

  鳳鏡夜對此看得很開。

  每個人在他人的人生中扮演的角色都有所不同。

  成為誰心目中「最重要」「最特別」的那一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緣分。

  「我朋友……成績不怎麼很好,跟我差不多吧。」愛麗絲總算開始娓娓道來,「然後她就想找個認識的,成績好的人給自己補課。」

  像征性地配合一下吧。

  鳳鏡夜順勢問:「為什麼不考慮去補習學校?」

  「因為補習學校很貴啊。把那麼大一筆錢交給他們,都不會覺得很心疼嗎?」愛麗絲理所當然地說道。

  「話雖如此,但補習學校的升學率還是有保障的。」鳳鏡夜理性地分析著,「不然你以為他們為什麼敢理直氣壯地開出那麼高的收費,又還會有人願意去呢?」

  「……可還是心疼啊……」

  「嗯,會心疼也是正常的。」

  「所以我——朋友就說,找個成績好還認識的人幫自己補習吧。就算要付錢,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也不會那麼心疼了。」

  「她找到了嗎?」

  「找到了。」

  「成績有提高?」

  「有啊!提高得還挺快!」

  「那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啊……就是太好了……」愛麗絲又倒在了沙發上。長長的黑色卷發遮住她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鏡夜。你覺得一個工作很忙很忙的人,每天加班加點地做完自己的工作,甚至累到睡著,就為了能騰出兩三個小時幫你補習,還不間斷地堅持了半年——你覺得是為什麼?」

  啊,啊啊……原來是這方面的事情。

  鳳鏡夜微笑道:「要麼是你朋友給的錢太多了,要麼——」

  「什麼?」愛麗絲期冀地望向他。

  可鳳鏡夜也不能給她想要的那個答案,畢竟可供推敲的線索還太少。

  「要麼,是他非常有責任感。」鳳鏡夜說。

  「……是哦。」愛麗絲嘀咕道,「他是挺有責任感的……」

  「有責任感至少不會是壞人。」

  甚至,聽愛麗絲的描述,他還有點好。

  「所以我朋友會喜歡上不是壞人的人,也很正常對吧?」

  「這個嘛……」鳳鏡夜推了下眼鏡,像是想到了什麼那樣,微微垂下了眼,「會喜歡上什麼樣的人,在沒遇到那個人之前都是不確定的。」

  「那我、我朋友,要怎麼確定自己是喜歡他的呢?」

  「見到那個人會開心嗎?」

  「會——但這個不能作為評判標准吧!」

  「為什麼?」

  「因為一見到他,知道自己成績會有提高,想著想著就高興了,這不很正常嗎?」

  「好吧,那再問一個,沒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會總是想和他有關的事嗎?」

  「會——可我朋友老是在寫題,寫題的時候會想到他也很自然吧?」

  「……你朋友和他相處得愉快嗎?」

  「大部分是愉快的……不過也有不愉快的時候……」

  「那是不管和誰相處時都會出現的情況吧。」鳳鏡夜嘆了聲氣。

  「是哦……可是……」愛麗絲囁嚅著。

  可是如果我喜歡他的話,萬一他不喜歡我怎麼辦?

  那樣難過的不就只有自己了嗎?

  愛麗絲抱著抱枕不再說話,並且將這份沉默一直帶到了下午放學之後。

  今天的伏見沒有遲到,不過他的精神還是不太好,眼下的青黑被鏡框遮住,不過低下頭講題的時候卻還是被愛麗絲清楚地看到了,包括他眼球上細細的血絲。

  「……今天就到這。」

  發現她反常的沉默,伏見猿比古放下了手裡的筆。

  「誒?」

  愛麗絲回過神。

  「你不在狀態,」伏見猿比古冷淡地看著她,又重復了一次,「今天就到這。」

  「噢……」愛麗絲撓撓頭,想了想,她今天走神的次數確實很多,便答應了下來。

  不過伏見生氣了吧……

  看見青年離去的背影,她一時郁悶不已地趴到桌子上。

  好不容易騰出時間來找她,結果她還不聽課……

  會生氣也正常啊……要是換她,她也生氣。

  愛麗絲暈暈乎乎地想著,然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她沒有睡著。

  只是從來沒有這麼迷茫躊躇過,除了閉上眼睛睡大覺,一時也想不到其他可以跳過這段時間的方式。

  然而沒過多久,趴在桌子上的愛麗絲又聽到了清晰的腳步聲。

  踏踏踏的,和軍靴踏過堅實地面的聲音。

  和伏見的腳步聲很像。

  可明明他都走了。

  愛麗絲聽到那腳步聲靠近,隨後,在自己的旁邊停了下來。

  接著一陣窸窣的動靜,一只手蓋在了她的額頭上。

  五指修長,掌心的溫度偏涼。

  愛麗絲感到在這只手掌下自己睫毛的顫動。

  然後幾乎是在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那人便立刻撤開了放在她額頭上的手、以及他自己額頭的另一只手。

  伏見猿比古的面色有些許尷尬,但很快又被他撫平,變回了那張總是垮著的臉。

  「伏見在干嘛?」愛麗絲仰著頭問。

  這個問題不能被回避,於是伏見猿比古只得回答:「……給你量體溫。」

  「可是我沒有發燒哦。」愛麗絲說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麼那樣,「也沒有生病。」

  伏見猿比古:「嘖……知道了。當我瞎操心沒做過吧。」

  「不行。」

  「哈?」

  「不能當沒做過。」

  「……」

  「不過你不是走了嗎?為什麼又回來了?」

  「藥店的測溫計剛好賣完了而已。」

  「你沒走啊……啊……伏見是個好人呢。」

  「你在說什麼蠢話。」

  「雖然總是不肯好好說話,但是有自己溫柔的方式。」

  「……」

  「別不高興啊,我花了半年時間才發現你的優點的。藏得那麼好你是這輩子都不打算討別人喜歡嗎?」

  「……」

  「要是能當你什麼都沒做過就好了。可惜完全做不到,是愛麗絲的大失敗。」

  「……所以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在說——」

  愛麗絲頓了一下。

  「我在說我喜歡你。」


第198章 番外3-14

  ·

  「鏡夜。」

  「說。」

  「我前天去跟喜歡的人告白了。」

  「……什麼?」

  鳳鏡夜正在擦拭眼鏡鏡片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抬頭看向正撐著臉、沒太多表情、說不上高興也看著沒那麼難過的、坐在沙發上的少女,直接呆愣在了辦公桌後。

  該怎麼解讀她的這句話呢?

  其實鳳鏡夜的第一反應是「啊才隔了幾天你就不裝『我有一個朋友』的戲碼了嗎」,可愛麗絲發言的後續部分卻宛如一記重拳敲在了他的面門上。

  震得少年那顆向來聰明精明的腦袋裡只剩下了「我是誰我在哪她在說什麼」的無序念頭不斷蜂擁而出。

  「那……那結果呢?」鳳鏡夜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像在抖。

  明明這件事說得上與他毫無關系, 可現在鳳鏡夜卻緊張得很。

  沒有很高興的話……那就是被拒絕了吧?

  可如果愛麗絲喜歡那個人,被拒絕之後她難道不會難過嗎?

  前幾天去告的白……

  前幾天……

  鳳鏡夜仔細回想著愛麗絲近日的表現, 卻發現向來藏不住心事的愛麗絲最近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在食堂碰到她沒有見到胃口不好, 每天下午來學生會幫忙籌備之後的慶典活動也沒表現出相應的焦躁和消極……

  「他的回應是什麼?」

  鳳鏡夜將眼鏡架回鼻梁上,認真地注視著愛麗絲, 等待著她的回答。

  然而愛麗絲聳了下肩, 只是有點無所謂地說道:「沒有回應。」

  鳳鏡夜:「?」

  他抹了把臉, 告訴自己冷靜,絕對不能被護犢子的心態衝昏頭腦。

  愛麗絲只跟他說這事,肯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的。

  就假設「沒有回應」這個答案要是被愛麗絲的家人聽到, 估計她那位一看就知脾氣和頭發顏色一樣火爆的養父會第一個暴起並衝去打斷那個不知好歹的家伙的腿……

  那樣畫風就會從青春傷痛戀愛劇一轉成為社會法制欄目了!

  不行不行……

  「……沒有回應是什麼意思?他要考慮一段時間再給你答復嗎?」

  鳳鏡夜只得推測。

  「有說要考慮多久嗎?」

  這個期限要是敢超過一周以上……那麼那個混蛋就這輩子都別答應了。

  鳳鏡夜推了下眼鏡,暗暗盤算著。

  「他沒有說什麼時候給我答復。」愛麗絲想了想,還是將當時發生的事情向他復述了一遍。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我跟他告完白之後,他立刻接到了上司打來的電話, 叫他趕緊回去, 說是有緊急任務。不過從那天開始到現在我一直沒見過他了。」

  「……於是他就把你一個人撇下,走了?」鳳鏡夜摁住自己的一邊的太陽穴, 感到它正在因血壓和心率的驟然升高而突跳著。

  「嗯。」愛麗絲坐在沙發上,還是那副無悲無喜的模樣,「不過也沒辦法啦,誰知道會那麼巧。而且他工作性質還挺特殊的, 我也不能攔著嘛。就讓他走了。」

  愛麗絲的語氣十分平靜,還隱隱透著一種類似得道高僧的豁達。

  可她越是表現得海闊天空, 鳳鏡夜就越是感到不安。

  畢竟從他認識周防愛麗絲的第一天起,就沒見過小姑娘露出過像今天一樣的表情。

  硬要舉例來形容的話,在鳳鏡夜印像中的愛麗絲是夏日裡盛開的明艷動人的薔薇。而此時此刻的愛麗絲,就仿佛是那淨水池中的一朵盛開的蓮花,光暈落在她的身後,就好像是菩薩背後的大光相,著重突出一個從容淡雅……

  難道是打擊太大,叫孩子直接看破紅塵了?!

  鳳鏡夜扶住自己的額頭,腦子裡千頭萬緒,想說的話在心裡翻來覆去打亂重組了十幾次,到了嘴邊,最終還是變成了——

  「愛麗絲。」

  「嗯?」

  「難過的話可以哭出來的。」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朋友,甚至做好了將肩膀借給她、耳朵被哭聲和尖叫摧殘的准備。

  可預想中的開閘放洪般的宣泄並沒有發生,愛麗絲眨了下眼:「難過?」

  鳳鏡夜:「你不難過?」

  他看著她,長久地、無言地看著她。

  「你沒有在逞強吧?」

  「沒有,真的沒有,謝謝你這麼關心我,但我確實沒在難過。」愛麗絲只能端正地坐起來,正個八經地面對朋友的擔憂與質疑,「你還不了解我嗎?真難過我早該哭了。」她說著,大概是想到自己以前在他們面前哭起來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鳳鏡夜食指敲打著桌面,對愛麗絲的回答卻不置可否。

  畢竟,是她本人親口說過的「喜歡」啊。

  雖然不知道到底對那個人喜歡到了哪種地步,但能讓愛麗絲自己坦白,至少說明這份感情確實存在過吧?

  即使「喜歡」的對像是一只經常在冰帝校園裡流竄的流浪貓,愛麗絲也會因為它不願意給自己摸但會給須王環摸這件事而氣憤難過好幾天,甚至,這件事是發生在一年級的時候,可到了三年級她仍然清楚地記得。

  對一只貓都是如此,更何況她的「喜歡」這次是針對一個人的感情。

  如此輕易地放下,也不是愛麗絲的作風。

  那麼剩下的可能——

  「難道你發現他是個渣男?」

  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為什麼會如此迅速地割舍對這份感情的留戀了吧?

  嘖……果然當初就不該讓她自己出去找人幫忙補課……

  鳳鏡夜敲打桌面的頻率因煩躁不自覺地變快了許多。

  不過他很快便將自己的偏見藏了起來。

  事情的全貌未知,至少他到現在為止都還在使用疑問句而非陳述句。

  「……渣男?」愛麗絲全然不知替自己操心的朋友的萬千思緒,但很明顯,這其中一定產生了什麼誤會!

  「不是!沒有!」愛麗絲飛快地辯解道。

  雖然伏見猿比古說話毒舌性格別扭吃飯挑食缺乏耐心,缺點有一籮筐,但怎麼也說不上是渣男啊!

  「是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鳳鏡夜板著臉。

  愛麗絲點點頭:「是我告白的時機不對。」

  她抓住自己的發梢搓了搓:「我當時把想說的話全部對他說出來了……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對他說『我喜歡你』……雖然當時是一通電話突然把他叫回去的,但其實我覺得就算沒有那通電話,他也會被我嚇跑……」

  女孩慢吞吞地組織著語言:「所以……硬要說的話,是我把他嚇到了吧……畢竟是被人毫無防備地突然告白了。」

  鳳鏡夜:「……」

  「那也不能直接把對自己告白的女孩子撇下然後一個人跑掉吧。」

  太沒擔當了!

  他還是認為愛麗絲的喜歡對像做的不對——不,或許從得知他沒有回應愛麗絲的感情的那一刻起,屬於鳳鏡夜的正義的天平,就已然向著朋友的方向重重傾斜了下去。

  「但是,被自己不討厭、而且說不定還有點喜歡的人突然告白,會嚇到也是正常的吧?」愛麗絲歪著腦袋靠在沙發的扶手上。

  鳳鏡夜聽後愣了一下:「什麼?」

  不討厭,而且說不定有點喜歡——這是什麼???

  「就是被有好感的對像突然告白換誰都會很慌亂的意思!」

  愛麗絲解釋道。

  「只要不討厭,那就還有可以讓這份感情朝著喜歡轉變的余地。」

  鳳鏡夜:「……」

  他能說嗎?

  剛才那兩句話裡的信息量,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愛麗絲對她喜歡的人告白了。

  然後她喜歡的人落荒而逃了。

  但愛麗絲完全不覺得傷心,還很游刃有余地在這裡向他解釋,那個人之所以會逃跑,是因為那個人……似乎好像也喜歡她???

  「周防愛麗絲,能麻煩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嗎?」鳳鏡夜站了起來,走到沙發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仿佛是在考究她此時的大腦裡是否只被「戀愛」二字所填滿。

  「怎麼得出的結論……」愛麗絲誠實地回答,「就,結合了一下他的性格,分析出來的。」

  「哈?」

  「因為伏見——我喜歡的那個人,雖然嘴巴很壞性格也很別扭,有時候說話也彎彎繞繞的特別難懂——但唯獨對一種東西他會特別的坦誠。」

  鳳鏡夜挑了挑眉:「什麼東西?」

  「他討厭的東西。」愛麗絲揚起微笑,「討厭吃的菜絕對不會入口,討厭喝的飲料絕對一滴不碰,討厭的游戲直接拉黑官網和一切相關的tag,討厭的工作雖然會做但還是會很直接地向上司抱怨——他只在這方面特別單純呢。所以如果他討厭我,或者討厭我的告白的話……」

  愛麗絲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手機上的聊天軟件。

  置頂的對話框只有兩個。

  一個叫「吠舞羅團子大家族」,另一個則標注著「伏見」。

  她點開和伏見的聊天記錄,拿到鳳鏡夜面前。

  最近一次的聊天時間是今天凌晨三點四十二分,那個叫「伏見」的家伙回復了愛麗絲她拍照詢問的題目。

  如果他真的如愛麗絲所說,是會對自己討厭的事物直言「討厭」的那類人的話,他也確實不會再繼續保持回復了,甚至從一開始就不會幫她補習。

  然而越看,鳳鏡夜的神情就越發的微妙。

  老實說他覺得這個回復的時間充滿了心機。

  非常有可能是明知道網線對面的人是學生,不可能熬夜到三四點,而第二天又很方便借著「昨天熬了大夜今天一直在休息/必須專注工作」為由,借此既解答了她學習上的疑惑,又達到了可以順理成章不回復其他問題的效果。

  比起直接拒絕,這樣冷淡的處理方式……似乎更像是希望愛麗絲能冷靜下來,好好反思自己的感情是否是出於一時衝動才被順口道出的選擇。

  ——不過……

  鳳鏡夜離開屏幕,看了眼兩眼放光的愛麗絲。

  ——這家伙肯定沒有想到這一層。

  ——否則她的說辭就該從「不討厭有點喜歡」變成「一定喜歡」了……

  「哎……」少年嘆了聲氣,「那你之後打算怎麼做?」

  「之後?」愛麗絲顯然還沒有考慮那麼多,她靠進柔軟的沙發裡,一邊發出「唔——」的長音,一邊思考,「暫時先讓他冷靜一下吧。」

  鳳鏡夜:「……」

  然而對面是希望你能先冷靜一下的。

  「一周。」

  愛麗絲說著站起身,撫平裙擺上的褶皺,然後撩了撩自己耳邊的長發。

  她眯眼睛笑著。這副表情不說勝券在握、至少也是充滿信心。

  一如那天她在車站為了讓別扭的伏見猿比古回答自己的問題時;一如她在目送深色的瞳孔不斷顫抖、落荒而逃的伏見猿比古離去之後,從咖啡廳的座位上站起來時的模樣。

  「等他冷靜一周,沒那麼驚訝之後——」

  「我就去一定可以遇得到他的地方找他。」

  /

  「啊嚏!!」伏見猿比古打了個噴嚏。

  這是他今天打的第五個噴嚏。

  雖然平日裡訓練完全稱不上積極,但青年的體質向來不錯,至少比正常人好上不少。然而即便成為了王權者的氏族,也不能完全杜絕病毒的入侵。

  青年揉了揉鼻子,從他工位旁走過的情報課成員順便關心了一句:「課長你感冒了嗎?要注意身體啊。」

  「嗯……」伏見猿比古含糊地應了一聲,卻並未覺得自己的身體又哪裡不適。

  不過一定要說的話……

  他今天總有種莫名的心慌……

  而上一次出現這種心慌的時候,如果沒記錯……好像是周防愛麗絲那丫頭突然跑來Scepter4找他說想讓他幫忙補習的那次……

  今天總不會再來了吧。

  他瞥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

  距離上一次面對面見到周防愛麗絲已經過去了七天。

  這七天裡他們的交流維持在最低限度的對於考題的討論上,關於那天的「喜歡」她一個字都沒再提起。

  想必是在因為自己那天魯莽的胡言亂語而感到後悔,所以也只敢跟他提及考試相關的東西。

  不去見她也是正確的。

  否則那丫頭大概會連他的臉都不敢看。

  「嘖……」

  小孩子的話,更何況是一聽就沒頭沒腦的話,果然根本不可信。

  想到這裡,伏見猿比古抬手抓撓了一下自己的頸側,蒼白的皮膚上很快浮現出幾條紅印。

  一直到下午四點過,正在追查一筆軍丨火交易的伏見猿比古突然接到了淡島世理的通知。

  「伏見君。」氣場凜然的女性雙手環繞在胸前,筆挺優美地立於情報課的門口。

  「請問有何貴干。」伏見猿比古頭也不抬地問。

  「有人來找你。」淡島世理的聲音遠遠傳來。

  「誰?」伏見猿比古煩躁地敲打著鍵盤。他真的很討厭自己的工作被安排之外的事情打斷。

  然而等了十幾秒,對面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他只得抬起頭,狠狠地瞪向正在裝神弄鬼的淡島世——

  「……」

  「…………」

  「………………」

  「……為什麼會來這裡?」

  他死死盯著那個站在淡島世理身後、正好奇打量著情報課內部的女孩。

  那雙眼睛隔了七天不見依然藍得要命,像是裝在波子汽水裡透亮的玻璃珠……

  「誒?難道不是因為伏見一直不來見我嗎?」

  玻璃珠上映出他神情緊繃無措、四肢笨拙僵硬的模樣。

  滑稽可笑。

  跟笨蛋別無二致。

  「所以我來了呀。」

  周防愛麗絲如是說。


第199章 番外3-15

  ·

  發色赤紅的男人望著與他身量相當的公交站牌, 劉海被梳上頭頂只余下兩綹搭在額前,露出緊鎖的眉頭。

  男人通身漆黑,金色的瞳孔平滑地從那些漆黑的小字上掃過, 最後落在與回歸截然相反方向上的一站,而後低下頭, 向身邊宛如由秘銀制成的洋裝少女呼喚道:「安娜。」

  少女聞聲無言地抬頭看向他, 鴿血寶石般的眼睛中有靜謐的思想流淌,讓她瞬間從精致的人偶的印像裡脫出, 像是一件活過來的藝術品——當然, 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她的手上沒有拎著裝著一個裝著有手臂長的大蔥、法棍、以及一個由氣球搓成的小貴賓犬」之上。

  不過即使沾染上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她也還是美麗的,美麗到會讓人不禁駐足欣賞「洋服少女攜機車服老父親外出買菜」這一令人深感詭異卻又十分和諧的景像。

  「這一站,是不是在麗茲的學校附近?」男人抬起手, 在蒙著一層積灰的亞克力板上點了一下,然後毫不介意地將手放回口袋之中。

  幸好在吠舞羅中負責洗滌的主力是洗衣機與烘干機,否則男人此舉必定會遭來他已然頗有主見的大女兒的嫌棄——自從櫛名安娜到了上初中的年齡之後, 周防尊的家庭地位便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滑,就仿佛是對他從前總是活得太過肆意的懲罰一樣。

  在某個時期——如果沒記錯, 應該是愛麗絲幼年時, 被那只已經變成蟑螂但曾是無色之王的人掠去並歸來——在那之後,他的大女兒櫛名安娜就忽然改變了從前仿佛是已然知命認命、明知他這樣做不好卻依然放任的態度, 此對第三王權者極度不健康的作息、令人堪憂的飲食習慣、以及難以控制的火爆脾氣進行了全方位的監督與管理。

  其對待此事的認真程度,甚至一度令周防尊懷疑自己是否年紀輕輕就得了糖尿病——否則怎麼解釋他一個成年人被女兒擔心到此種地步?

  他可是王權者。

  很少生病,即使受傷,只要不是嚴重的貫穿傷, 第二天基本都能活蹦亂跳——就他這樣的身體素質,又不會因為空腹多喝了幾瓶能燒壞普通人胃粘膜的烈酒就死掉。

  直到後來他與草薙出雲、十束多多良慣例地一同喝酒聊天(當然, 還是選在了安娜和愛麗絲一起跟鐮本力夫回老家玩都不在吠舞羅的時候),聽十束提起「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預言沒有如期而至,但安娜曾經跟我說過,預見了我和King的死亡」,他才恍然明白自家大公主突然的嚴厲從何而來。

  說白了,還是害怕。

  害怕好不容易逃過了原本注定無法改變的命運的他,會再因為死神的變卦,死於其他的變故。

  居然讓一個孩子,揣著這種無法向他人言說的秘密,獨自惴惴不安了那麼多年,作為家長的他們即便不想承認,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無比失敗的。

  不過好像也是從那之後,安娜就更加在意愛麗絲了……

  雖然她以前就很喜歡自己這個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妹妹,但在原本已經被決定好的命運被改寫之後,該說是更加信賴愛麗絲了呢……還是該說更加依賴所以對妹妹愈發地眷戀疼愛呢……

  反正就是在從前本就喜愛的基礎上又遞進了一個等級……以至於讓本就不太喜歡「記住」什麼的周防尊,變得看起來對自己的小女兒更加不上心了一點。

  所以當他問起「這一站是不是在愛麗絲學校附近」的時候,在安娜望向他的眼神中,其實是帶有一絲絲「真拿尊沒辦法,可尊怎麼能連這個都不知道」的、無奈裡還混雜了些許的嗔怪的。

  連這個都不知道還真是對不起。

  默默收下女兒投來的「我的爸爸雖然是個好爸爸但他還是個笨蛋」的目光後,周防尊總算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復。

  「是的。」

  他所指的那一站確實在愛麗絲就讀的冰帝高中附近。說是貴族學校,但同樣也有成績優異家境普通的孩子就讀,站台的設置也同樣要為了他們考慮才行。

  「現在幾點了?」

  周防尊一邊問,一邊自己摸出了手機查看時間——或許自身是與外界的聯系已經足夠多且頻繁,即使隨身攜帶,安娜也是不太喜歡使用電子產品的。

  下午五點十分。

  是全東京的學生們都已經放學了的時間。

  「要不要順便去接麗茲?」他低頭詢問大女兒的建議。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順路」。

  冰帝在與吠舞羅完全相反的方向,要去冰帝接她回家,相當於他們得跑到更遠的地方之後再回去。

  「可是麗茲不是還要參加補習嗎?」

  安娜不介意南轅北轍,可她記得愛麗絲是有類似社團活動的課外活動的。

  托課外活動的福,她妹妹的成績最近一直在穩步提升,整個人都變得活潑輕快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回家就趴在吧台上對著真題卷一邊掉眼淚一邊刷題。

  現在去找她會不會不太好?

  要是補習沒有結束,麗茲又不想讓他們多等,急著想跟他們一起回去呢?

  「告訴她我們在外面閑逛就行。」看出她的擔憂,周防尊又掃了眼站牌,這回他記下了冰帝學園那一站的名字。

  像咖啡店甜品店之類的地方,學校附近之類的場所應該不勝枚舉,周防尊說:「學生那麼多,總要有可以消遣的地方。」

  他說的確實沒錯。

  由於學生眾多,再加上高中已經有了一定的可支配金額和消費能力,幾乎每個高校周邊都有一套相當完整的產業鏈。

  冰帝同樣也不例外。

  甚至,因為這是一所貴族學校,能開在它附近的店鋪從文具店到甜品屋,都無不透露著「昂貴」的氣息。

  可偏這樣,裡面的人也還是多到令周防尊都感到壓力的地步。

  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哪怕身邊帶著女兒——走進那些少女心快要溢出來的場所。

  女孩們每次對著甜品擺出pose拍照,都會讓周防尊額上多一層冷汗。再一想到自己可能會誤入她們手機鏡頭的照片被發到社交軟件上,周防尊便已然產生了社死的錯覺。

  他果然還是不想進到那些看上去像是芭比夢想公主屋一樣的地方。

  好在安娜也對此沒什麼興趣。

  天生的感應能力隨著她年紀的增長愈發敏銳,即使控制力同樣在不斷提升,長時間處於人員密集的場合也還是容易讓她接收到自己不想聽到的聲音。

  於是在將距離冰帝最近的一圈可供坐下消磨時間的店鋪視察完畢之後,周防尊很快決定帶著安娜到更僻靜一點的地方去等待自家小女兒放學。

  走出冰帝周邊的小商圈大約十分鐘左右,學生們的身影便銳減了不少,周邊的商鋪也從精致考究逐漸向平常普通的模樣過度。街道慢慢安靜了下來,可愛麗絲的電話又一次沒打通。

  周防尊的眉頭微微蹙起。

  聯系不到女兒這件事多少讓他感到有些焦慮。

  畢竟愛麗絲從小就不是那麼讓人省心。

  「麗茲說不定正在寫卷子。」安娜抓住老父親的袖角晃了晃,此時她手裡的大蔥法棍的東西已經完全交到了周防尊的手裡。

  吠舞羅對自家女孩的教育從來都是肩不要扛手不要提,至於社會上那些什麼「女孩子幫男朋友拿包拿東西才是女子力充沛的表現」也都是鬼話,一個字都不要信,以後交往的男人要是敢理直氣壯讓她們幫自己拿一路的東西,那麼那個人最好主動選擇分手或者自己跳進東京灣。

  周防尊輕輕「嗯」了一聲,給愛麗絲發了條讓她之後回電話的消息,繼續在街道上尋找可以暫時落腳休息的地方。

  然後,與咖啡廳的照片一同,一道看著就讓人火大的青色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

  對方顯然也發現了他,微微一笑。

  然而不等周防尊將他當做空氣略過,那根青色的竹竿便自己走了過來。

  「許久不見了啊,周防尊。」

  宗像禮司不知怎麼的,雖然掛著和平時別無二致的笑容,今天卻格外的令周防尊感到惡寒。

  他看了眼周防尊身旁的櫛名安娜,又笑:「今天是扮演關心愛護女兒的好父親嗎?可真是感人啊。」

  這人一如既往的陰陽怪氣讓周防尊懶得跟他講話。

  當街也不好打架,又不如說他已經許久沒有親自動過手了。

  年紀增長性格逐漸成熟穩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石板對他精神的負面影響雖然在愛麗絲八歲那年最後一次的許願中被消除,讓他得以安睡,可威茲曼偏差值卻依然存在著。

  如果不好好控制、濫用力量,依然會導致王權爆發——這也是安娜擔驚受怕總是跟在他身邊的原因之一。

  至少要當個能讓自家孩子放心的家長吧。

  於是為了不繼續看到那張欠打的臉,周防尊頭也不回地帶著安娜甩開了宗像禮司。

  而在目送這對父女離去、直至他們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之後,宗像禮司回頭望向那家距離最近的咖啡廳。

  它的裝潢委實說不上時髦,甚至透著股土氣。而托這份土氣的福,這間咖啡廳的生意完全說不上好。

  可這裡的玻璃和桌面都很干淨明亮,想來它的安靜與整潔就是伏見猿比古當初選擇它作為給周防愛麗絲補習場所的原因。

  「要好好感謝我呢,伏見君。」宗像禮司推了推眼鏡,在當事人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幫他支開了戀愛路上最恐怖的敵人。

  然而,如果要是讓宗像禮司知道店內此時發生了什麼,這位第四王權者大概會端著微笑,然後當場給不爭氣的伏見猿比古君布置能讓他連續加班七十二小時的工作量。

  伏見猿比古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帶著周防愛麗絲一路跟逃命似的跑出滿是宗像禮司眼線的Scepter4的。

  只是當他回過神時,他們就已經到了這裡。

  時隔一周沒來,站在收銀台後的老板親切地向愛麗絲問了好——不向伏見猿比古問好的原因是這個年輕人從來不回應他人的招呼。

  這份態度自然叫人不爽。

  可若是對誰都是如此,也無非就是遇到了一種會討所有人厭的家伙罷了。

  可等到年輕人開始教導女孩功課時,咖啡店的老板和唯一一位店員又會清楚地感受到,他大概只是不會將不想理會的人放進眼中而已,就好像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存在或者不存在都無所謂,反正他的眼睛裡只看得到低頭寫題的女孩的樣子。

  故此,說這位年輕人是絕世究極的雙標也絕對不會過分。

  可畢竟是客人嘛。

  雖然目中無人還絕世雙標,但每次在給女孩點上一份甜品補充過量消耗的糖分之後,又都會給出雙倍甚至三倍的小費當做借用場地的費用。

  第一次收到這份額外的小費時老板還覺得不可思議,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猛然開竅了一樣。

  可實際上他大概也不是不懂。

  只是懶得在別人身上使用吧。

  又好在女孩也足夠可愛,哪怕只是為了看著她,也能讓人站在操作台後心甘情願地擦上兩三個小時的杯子。

  然而這次,他們雖然人來了,卻沒有點甜品,也沒有在卡座中拿出試卷。

  而是相顧無言地坐著。

  怎麼了?

  吵架了嗎?

  鬧矛盾了嗎?

  以後不會再來了嗎?

  那種事情不要啊!!!

  老板和店員默默地站在一旁吃瓜。可惜離得太遠,聽不到這兩位常客在說些什麼。

  但最終還是女孩先張嘴了。

  「所以,伏見想好了嗎?」愛麗絲端坐在伏見猿比古的對面,始終對不上他的目光——除非她現在伸手去把他的腦袋掰過來。

  「……想好什麼?」伏見猿比古像是在裝傻。

  可他是聰明人,從來不會浪費彼此的時間,所以也可能是真傻。

  可要是真傻的話,那就麻煩了呀。

  因為說明他這七天真的只是冷靜了,而沒有思考別的問題。

  不過也無所謂。

  大不了再問就是了。

  愛麗絲歪了歪腦袋,去找他的眼睛,於是伏見猿比古又往旁邊側了側,很明顯是在躲藏。

  「我對伏見說了『我喜歡你』。」她又說了那個仿佛是禁忌一般的詞語,讓伏見猿比古整個人都為之一頓。

  「難道伏見不該考慮怎麼回答我的心意嗎?」愛麗絲理所當然地問著。

  青年卻對此感到了焦躁,他不自覺地抬起手,在頸側抓撓著。

  而只要伏見猿比古一不耐煩,他就會開始打鬼主意,以此好讓自己快速地從令人討厭的境地中脫離出來。

  然而愛麗絲完全不給他機會。

  雖然還不是那麼了解他,可這個人不喜歡好好說話的別扭本質她已經看得足夠清楚了。

  如果不是只能選一個答案的單選題,他永遠可以顧左右而言他。

  「『但是我討厭你,以後不要再見面了』、『真好,我也喜歡你,我們交往吧』——哪個都好,我想要這樣的答案。」

  愛麗絲的話讓伏見猿比古恨不得當場衝出這間咖啡廳。

  他詫異地抬起頭,卻看見一張認真的臉——和每一次等待他給出答案的那張臉一樣,真誠又專注地望著他。

  於是她又輕易地、甚至沒有動手,只是用那雙眼睛,便將他摁在了座位上——要是自己又甩下她走掉會怎麼樣?

  討厭他到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他的臉?

  還是笑著說沒關系然後毫不氣餒地收拾起自己被傷到的心,然後繼續組織第三次進攻?

  ……哪一樣都不是伏見猿比古想要的結果。

  她還小。

  至少跟他比起來還小。

  這個年紀的悸動就跟鬧著玩一樣,不過是短暫地依賴與崇拜了某個人,於是就將這份單純的感情當做了喜歡。

  當然,她可以這樣做。

  但伏見猿比古不行。

  他是年長的那一方,總不能仗著高三女孩什麼世面都沒見過,就接受她的喜歡……

  雖說談戀愛交往不等同於結婚,但誰知道那個時候伏見猿比古會不會變卦。

  他平生最討厭自己的東西被搶走……再或者那東西長了腳,自己從他身邊跑掉……

  所以正解是拒絕。

  要拒絕才對。

  如果不想兩個人都受傷,那從一開始就不要產生聯系,將一切都制止在源頭。

  所以拒絕她。

  如她所願,說出那句「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就好。

  ………………可以後都不再見面,之後的補習該怎麼辦?

  一直說想上的大學,要是沒考進去怎麼辦?

  再浪費一年的時間、精力、金錢,用於復習嗎?

  那她的兼職又該怎麼辦?

  不是說想成為業界頂尖的模特,讓所有原本都看她不爽的人看見她的風光無限,然後再最讓人眼紅的時候將他們所贊美的東西丟在身後,頭也不回地瀟灑退場嗎?

  再推後一年,一天一扎新人的時尚界裡,這個計劃還能實現嗎?

  「伏見?」

  她的聲音又將他拉了回來。

  而這次他轉過頭時,那張認真的臉湊近了些。

  她撐著桌子,肩膀越過了桌面的中線,准確地找到了他的眼睛。

  「你考慮好了——唔!」

  伏見猿比古用手掌蓋住她的眼睛,推開她的臉。

  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他張了張嘴。

  最後出口的卻變成了——

  「成績這麼差,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變成了小時候最討厭的大人的樣子。

  卻又無比切身地體會到了他們的心情。

  「有什麼事,等你考完試再說……」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裡滿是妥協。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第200章 番外3-16

  ·

  「有什麼事, 等你考完試以後再說……」

  伏見猿比古梗著脖子,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氣才讓自己忍著沒有將頭扭到一邊,以此躲開周防愛麗絲咄咄逼人的視線。

  他給出了不算回應的回應。雖然怎麼看這都是出於他被逼到牆角不得不臨時想出來的緩兵之計, 但照常理來說,普通人在得到這樣的回復之後——無論出於體貼還是出於怕他被逼得太狠觸底反彈的想法——都應該會在這時見好就收吧?

  可周防愛麗絲不是這樣的。在聽到伏見猿比古的話後, 她不斷甩動著腦袋, 並一邊「唔唔」地示意他將手拿開,明顯一副決定要再說出些什麼勁爆發言的架勢, 伏見猿比古見狀自然不打算放開她——然而這個念頭只堅守到了感到有什麼柔軟的觸感蹭過並在他掌心中呵出一口氣時, 便徹底崩塌了。

  他猛地撤開了自己的手, 與此同時看到了已經張開嘴的瘋丫頭露出了她潔白整齊的牙——再晚點把手拿開,說不定會被她咬上一口。但其實被咬的疼痛感並不是問題,任她將牙齒壓進自己皮膚裡的這種「接觸」, 才是伏見猿比古所恐懼的。

  他垂眼瞥了下自己的手,突然感覺頭前所未有過的疼,比重感冒發高燒還必須繼續處理公務時的症狀還要嚴重。

  但這點程度絕對還算不上是「最」嚴重的。

  事實上, 早在上周,也就是周防愛麗絲兀自地說句那句「喜歡」之後, 這件事情的發展就一直在朝著伏見猿比古無法預估的方向狂奔著。

  「更」嚴重的展開緊隨其後。

  得到模棱兩可的回應, 對於周防愛麗絲來說顯然是不夠的。

  她得寸進尺的本事從小就屬一流,所以, 她還想要承諾。

  她哼哼著揉了揉自己剛才被伏見猿比古用手掐住的臉,上面還留有他的兩道指印,紅紅的,大概得過上幾個小時才能消掉。

  然而愛麗絲並不在意這些, 她眯起眼睛,一派精明地問道:「『等我考完試再說』的意思是, 等我考試結束的那一天,伏見就會給我答復,是嗎?」

  仍是只需要回答「是」與「不是」的單選題。

  伏見猿比古這次還是沒有立刻做出回答,他依舊低著頭,只抬起眼睛,晦暗的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狠地刺向坐在對面的女孩,像是下一秒就要咬斷她脖子上那根被一層白且薄的皮肉覆蓋著的青色血管一樣。

  只差一點他就要走了。

  不是想上次那樣被打得手足無措的逃難,而是因為翻湧著的粘稠如瀝青的怒與恨無法再讓他安穩地坐著。

  伏見猿比古死死地盯著正仰著下巴、向他發問的女孩,聽到黑色的絮語在自己的腦海中嘶嘶作響。

  開什麼玩笑。

  說得跟她到那時還會記得這個約定一樣。

  等到了大學,見到了比這枯燥無聊只能對著試卷的一年、比這間每天都要光顧的破破爛爛的咖啡廳、比現在要面對的會惹她生氣還天天要罵她笨的人親切友善溫柔和藹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就跟她一直以來遇到的大多數人一樣的人——見到了未來那些比當下更加絢爛縟麗的東西,她怎麼可能還會記得當初一句一聽就知道是出於衝動、莽撞、不懂事、沒過腦子的話?

  好煩……

  好煩……

  要是能當她沒說過那句話就好了……

  要是她從來都沒有說過那句話就好了……

  如果不是那樣,他根本不可能淪落到現在這副宛如身處沼潭般的境地……

  伏見猿比古深長地呼出一口氣,繃著臉:「嗯。」

  直到說完這句話,他才漸漸松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攥緊的拳,五指都在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

  而與他的沉郁截然不同的,是少女活潑明麗的歡呼,她像是得到了喜歡的玩具那樣,從座位裡蹦了起來:「好耶!!!」

  啊……確實,看到這張臉,這副樣子,一定不會有人去會懷疑她此時此刻的喜歡。

  這份感情是那麼動人、那麼炙熱、又那麼真切,比鑽石還要閃耀,閃耀得讓人以為她真的會一直這樣「喜歡」下去。

  可是不要忘了,人都是多變的。

  更何況,周防愛麗絲還是個被從小過保護長大的小孩。

  永遠都不缺喜歡的東西,永遠都能入手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相信周防愛麗絲那句不過腦子的喜歡是真的喜歡。

  ——對她這種感性的人而言,越是不經意流露的感情,越是真實。

  可那都是過眼雲煙而已。

  不可信的是這份感情所能持續的時間。

  伏見猿比古漸漸冷靜。

  補習也跟著再度開始。

  而這一次,他看著女孩的臉,忍不住在心底嗤笑著,並期待著。

  期待著她那因為一時腦熱膨脹的「喜歡」消失的那天。

  期待著自己得以以最為英明的決定,取得最安全、最萬無一失的、勝利的那天。

  /

  雖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在生活有了盼頭之後,愛麗絲的心卻還是沒能順利安定下來。

  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學業上,數著考試的時間過日子。

  不過一開始的時候,愛麗絲還會對未來這天的到來而感到期待與緊張,只要想到在那天自己不僅可以驗收一年來的努力的成果,還可以得到期待已久的正式回應,愛麗絲就興奮得睡不著覺,以至於那段時間整個人總是蔫蔫的。

  她這副精神狀態極度萎靡的樣子,不僅讓伏見猿比古皺眉、讓男公關部的朋友們擔心、還把草薙出雲嚇得不輕。

  這位精心呵護著女兒的父親以為自己的寶貝心肝為了成績罹患焦慮,帶她做了好幾次心理咨詢,又由於沒起到什麼實際效果,草薙出雲還多方聯系打聽,給愛麗絲換了幾個不同的醫生。

  可愛麗絲的失眠並非是什麼負面情緒造成的。

  硬要說的話,她的情況更像是小孩子玩過頭才睡不著的亢奮所導致的。

  於是就出現了,醫生對愛麗絲的疏導都是有用的,可有用的程度非常有限,她還是亢奮得睡不著。

  而最後解決愛麗絲這一小段時間失眠的方法,其實也說不上多厲害,甚至可以說非常的好笑,具體的措施為:負責愛麗絲心理咨詢的醫師在了解到這是個對金錢有著一定執念的青少年後,十分坦誠地將自己每小時的咨詢費用對她進行了公布。

  而後,得知爸爸近來每周都要為自己花上八到十二萬円的愛麗絲陷入了對人生、對工作、對價值的大思考中。

  愛麗絲知道心理咨詢不便宜,可在醫生對她明碼標價之前,完全沒想到自己每次和醫生聊兩個小時的天居然會這麼貴……

  為了給家裡省錢,連出行都可以擠地鐵的愛麗絲很快就又能睡著了。

  她慢慢地恢復了氣色,也在心理醫生後續的幫助中用盡量快的速度調整好了心態——拖得越久錢花得越多!當然要盡快!!!

  她漸漸平和了心態,還逐步取消了從前總是讓她會感到緊張與亢奮的、帶有格外多「儀式感」的舉動——比如說在每次補習完都掏出自己專門的記事本,塗黑上面的一個格子,並看著伏見猿比古對他鄭重宣布「距離你給我答案還有xx天」。

  一開始愛麗絲取消了塗黑一個格子的行為。

  等到這個習慣被她藏起來之後,她連「距離還有xx天」的那句話也可以做到時說時不說了。

  直到某天,一股寒流自北而來,將東京一整塊在氣像圖上都塗成了藍色的樣子,愛麗絲總算變得真正的內斂了。

  她不再塗格子,也不再倒計時。

  但考試那天依然是一個無比重要的日子,這個無法被任何事情所改變,於是愛麗絲下了個專門計時的APP在手機上,點開才會看到那命運一般的一天,還有多久才會到來。

  而與她的欣喜相對的,是隨著那所謂命運一日的迫近、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要更加沉默陰郁的伏見猿比古。

  「對不起課長我這就回去重做!!!」

  宗像禮司一到門口,見到的就是這副光景。

  數不清這是第多少個哭著從伏見猿比古的工位前被訓得狗血淋頭逃得慌不擇路的情報課成員了。

  但委實說,近來伏見猿比古的表現越來越像個一觸即死的地雷的消息,就連他都感到了不甚妥帖的地步。

  是為什麼呢?

  宗像禮司叫來淡島世理,然而他可靠的副長對此也毫無頭緒。

  宗像禮司又叫來情報課其他的成員,然而他們雖然知道自己該罵,但對這種變化的原因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至少可以PASS掉工作方面會出現的問題了。

  宗像禮司將一塊純白的拼圖碎片放進更大的一塊純白之中,思索著個中緣由。

  而家庭方面的問題……

  嗯,這方面的問題,伏見猿比古本人就從來沒有在意過。所以大概率也不會出現在那邊。

  那麼剩下的……

  難道和周防愛麗絲有關嗎?

  據他的觀察伏見猿比古現在的狀態絕對不是戀愛中會有的——當然,如果對方向他提出分手,他可能確實會表現得暴躁,但與其往這個方向猜測,宗像禮司還是更傾向於自己部下的戀愛根本就沒有開始。

  畢竟就算是那位伏見君,陷入熱戀之後,該有的樣子也還是會有的吧。

  「室長。」

  下午四點三十分鐘,淡島世理准時出現在了他辦公室的門口。

  「您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好。小紅——周防愛麗絲現在正在樓下。」

  「辛苦你了。淡島君。」

  宗像禮司推了推眼鏡,從寬大的辦公桌後站起身。

  「不,只是把今明兩天的所有工作都交給伏見這種程度的事情還是能很輕松地完成的。」

  淡島世理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淺淡的困惑。

  「不過您到底是——」

  「身為長輩,偶爾關心一下自己的小輩,你不覺得是應該的嗎?」

  「是。但是為什麼這麼突然?」

  還將下午本來的視頻會議推掉,特地騰出了兩個小時的空余,說要輔導那顆可愛的小紅豆復習。

  「因為有想要調查的事情。」宗像禮司老神在在地笑了笑。

  如果是和周防愛麗絲有關的,那還是得看看把她從伏見君搶走之後會得到什麼結果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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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番外3-17

  ·

  真正算起來, 宗像禮司上一次與周防愛麗絲面對面的接觸要追溯到四年前的新年。彼時她還是個才剛要上高中的孩子,臉頰的線條比眼下要更加圓潤,眼神也比現在要更加無辜可憐, 像一只和父母走散的幼鹿一樣,伶仃地站在路邊, 手裡揪著斷掉的塑料袋的提手, 不知所措地瞪著袋子裡打碎的雞蛋,看上去有點急還有點氣, 鼻子不知道是被風吹紅的還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片狼藉想哭才變得通紅的, 又或許其實二者都有。

  總之無論任誰看, 她都是正需要幫助的。

  自然有不止一個人在路過、甚至是主動走過來詢問她是否有自己可以幫上忙的地方,但這些善意都被她委婉地推拒,並繼續固執地與地上的肉和蔬菜、還有打碎的雞蛋進行一場無聲的拉力。

  怪小孩。

  宗像禮司站在離她不太遠但也不那麼近的地方, 看著她在原地團團轉的模樣笑了笑,卻沒有打算過去。

  反正大概很快就會有吠舞羅的人來接她。

  他這麼想著,正要離開, 就聽到有人忽然大聲地呼喊著。

  「禮司叔叔!」

  「禮——司——叔——叔——!」

  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在喊,但原本想要離開的宗像禮司還是轉身望了過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比印像中長大了許多的孩子在見到他做出的回應後, 卸下了那一點點的焦躁與對外的疏離, 高興地在原地蹦了蹦,仿佛是見到了只屬於她的救世主——可明明剛才有那麼多的人願意幫她, 是她自己拒絕了他們的幫助。

  奇怪的孩子。

  為什麼偏偏要自己來幫忙?

  「因為我只認識禮司叔叔啊?」她說得理直氣壯的。

  「所以就來麻煩我了?」宗像禮司問。

  「欠人情的話,還是欠認識的人的人情比較好嘛……」她嘻嘻笑了兩聲,臉頰被凍得泛紅。

  「不過也不是說因為是熟人所以不還人情也沒關系的意思哦!只是我覺得,如果是禮司叔叔的話, 就算你等下找出雲要和計程車一樣貴的搬運費我也不會心疼的——嗯……至少不會特別心疼!就算心疼,睡一覺明天起來也會好了!」

  一旦有什麼能夠從自己這裡獲利的事情需要他人的幫助, 會率先想到自己身邊親近的人……嗎?

  還真是十足的、孩子氣的思考方式……

  不過也是理所當然會養成的習慣。

  畢竟小孩子就是這樣的生物,總是將外人和自己人分得過於分明。

  於是開始接觸他們,再到與他們熟稔,最後再成為他們偏愛的對像,也同樣是大人們——不,或許應該說,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因為「自己被偏愛了」這樣的事情而感到高興。

  當周防愛麗絲不辭辛勞跑來找到伏見猿比古的時候,得知了此八卦——消息的宗像禮司很快就理解了那顆時隔三年但依然沒有太多根本性變化的小腦瓜裡在想些什麼東西。

  所以比起她為什麼會選擇伏見猿比古,宗像禮司其實更好奇她是怎麼將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一面的伏見猿比古列入自己的「補課老師」名單中的。

  以及……

  「既然已經想到來找伏見君了,為什麼當時不順便問問我呢?」

  宗像禮司翻了翻手中的試卷,文科題目的難度對他而言倒是說不上難,甚至由於許多對學生來說已然超綱的題目——例如要求作答統籌某次大型活動應該考慮哪些自然災害發生時所需要的准備工作——根本就是他工作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完全可以輕松應付。

  至於愛麗絲答題的正確率和得分,雖然不能說有多高,但至少已經有了大致的思路框架——畢竟現在已經十一月了,再過兩個月是全國考試以及緊隨其後的大學入學選拔考試,愛麗絲需要的其實更多的是對於素材方面的積累。

  而理科這塊除了偶爾會出現的一點計算方面的錯誤,和「不會就是不會,想不出解題思路」的難題之外,愛麗絲基本都還應付得不錯。

  關於為什麼不來找他的這個問題,被宗像禮司安插在給愛麗絲的提點裡,不算突兀,但還是讓小姑娘——哦,或許應該叫她大姑娘了,畢竟這孩子都十八歲了——稍微愣了一下。

  意識到他是在問什麼之後,愛麗絲才反應過來:「難道禮司叔叔您不忙的嗎?」

  「當然忙。」宗像禮司用余光掃向自己桌上那台背對著愛麗絲擺放的顯示屏。畫面中映出青年頎長略微瘦削的身形,他已經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了,此時正像是感受到自己正在被窺視一般,朝攝像頭所在的方向瞪了過來。

  注意到門外的下屬,宗像禮司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露出一個微笑。

  這張在熟悉真正的他的人看來無比陰險的笑臉,落在愛麗絲眼裡卻充滿了長輩的關切與溫柔。

  他抬起手,想要摸了摸女孩的腦袋,愛麗絲也不像正處叛逆期、連與家長多說一句話都會感到厭煩的青少年那樣唯恐避之不及地躲開,而是乖巧地坐著,讓宗像禮司的手掌得以順利地在她頭頂摩挲兩下並且拍了拍。

  「可如果只是像伏見君那樣每天抽兩個小時給你的話,還是能做到的。」宗像禮司收回手,「我的工作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忙碌。」

  這還真是實話。

  畢竟絕大多數的工作都是不需要宗像禮司出面的,他的部下們都有足夠的能力解決那些「怎麼連這種事都要勞煩王親自處理」的問題。

  所以事實上,宗像禮司其實才是Scepter4高層中最為清閑的那個——當然,與之相對的是更多會被壓到他肩上的責任。

  「這、這樣啊……」

  愛麗絲忽然有些不知道作何回答,她用筆戳了戳自己的下巴,就在她打算繼續埋頭寫題的時候,又聽到宗像禮司說:「伏見君之後會越來越忙。」

  女孩抬起腦袋,有點無措地看向這個每年新年都會給自己打一份壓歲錢的叔叔。

  如果她沒有理解錯誤的話,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叫她之後不要再來打擾伏見嗎?

  因為工作很忙……之前讓伏見兩頭顧其實完全是看在伏見有空余、以及他能容忍伏見將這份空余用在其他地方的結果……但之後忙起來就不行了……

  是這個意思嗎?

  愛麗絲不安起來。

  如果只是中止補習,倒也還好。復習已經到了最後衝刺的階段,為了能讓他們好好集中精力,學校那邊的社團學生會什麼的也開始逐漸減少了高三學生需要分擔事務。所以就算真有什麼不懂的,去找鳳鏡夜也可以。

  可愛麗絲更擔心的是兩個月不見,等到自己考完試,伏見猿比古還會不會願意來見自己的問題……

  畢竟補習可是她最好用的、最理所當然地能夠每天都見到伏見的理由。

  但是伏見如果真的很忙的話……自己也確實不好再打擾他……而且她自己當初還信誓旦旦地向伏見保證過如果自己的事情對他造成了困擾就干脆取消這種話……

  更別說現在是伏見的上司直接來警告她……

  像個被放了氣的氣球那樣,愛麗絲肉眼可見的癟了下去。

  就在她不得不沮喪地對現狀妥協並對自己的戀情深感擔憂的時候,宗像禮司又說話了。

  「不過你不用擔心因為伏見君繁忙自己最後三個月沒有人輔導。」他推了推眼鏡,笑容溫雅,「Scepter4的工作固然十分重要,但我——」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宗像禮司的話。

  愛麗絲想回頭看一眼,但宗像禮司曲起食指,輕輕地扣了扣桌面,示意她不要理會正在敲門的人,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好。

  門外的人只可能是來找宗像禮司的,而且在Scepter4他是老大,想見或者不想見誰都可以,那就隨他意吧。

  愛麗絲照做了,於是宗像禮司便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干脆無視了還在鍥而不舍並且愈發急促的敲門聲,氣定神閑地接上自己剛才沒有說完的話:「但我也不能讓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落榜復讀一年。」

  他頓了頓,神神叨叨地留出一個懸念,讓愛麗絲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又順帶聽見了從身後傳來的「哢噠哢噠」的聲音。

  「所以,作為伏見君因工作繁忙而不能輔導你的替代方案,由我作為你從今天開始到來年一月的老師,這個建議你覺得怎麼——」

  「砰!!!」的一聲。

  是從宗像禮司辦公室門口傳來的,巨大的聲響。

  說急躁也好、冒失也罷,但無論如何這裡都是第四王權者的地盤。

  誰啊?這麼不要命的?愛麗絲錯愕地往自己的後方扭頭望去。

  與此同時,這間辦公室的主人,青之王面對此種突發狀況卻依舊淡然,他甚至連嘴角的弧度都沒往下掉哪怕一毫分。

  沉重的雙開橡木門被踢開了半扇,而青年已經放下了在木門精美的浮雕上留下鞋印的那條腿,他姿勢散漫地站在門外,表情卻是與姿態截然不同的凶狠,那張總是透著像雪花般冰冷卻柔和的臉此時被繃得猶如堅冰。

  ——是伏見!

  女孩藍色的眼睛被驚喜擦亮。

  因為她原以為今天沒機會見到他了。

  在放學之前伏見猿比古就給愛麗絲發了條消息,說讓她來Scepter4。

  原因沒有講明,不過愛麗絲估摸著這人大概又是像上次一樣完全騰不出空,只能一邊工作一邊抽空給她講題,於是她很利索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書包,坐電車趕到了椿門。

  然而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伏見猿比古沒有從她一踏入Scepter4的區域後便持續關注著她那樣立刻給予下一步的移動指示。

  愛麗絲就這麼呆呆地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就在她給伏見猿比古發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的時候,她遇到了似乎是外勤歸隊的淡島世理。

  好久不見卻依然待她親切的淡島女士聽說愛麗絲是來找自己的下屬後,露出了了然與些許苦惱的神色,並給出了伏見猿比古忽然失聯的理由。

  「你也知道,快要年底了,很有多事情不能拖到新的一年,所以最近大家都在加班加點。伏見君……他的工作能力很強,但最近實在是事務太多,就算是他也有些分身乏術……」

  淡島世理一邊溫言細語地說著的,一邊幫愛麗絲理了理鬢角的碎發,覺得這些茸茸的不安分的新長出來的頭發比心愛小狗的浮毛還要可愛。

  「我想他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來處理更加緊要的工作。」

  淡島世理說著又摸了摸愛麗絲的頭。

  然而即使不用手,她也能通過視覺、聽覺來印證女孩的變化,然後猛然意識到,那個曾經躲在盆栽後對著養父嗷嗷叫的小女孩真的已經長大了。

  ——她甚至有了喜歡的人。

  還要准備去奔赴一場戀情。

  然而對像,從某種方面來說,其實也不是那麼討喜……

  淡島世理實在難以想像自己那性格刻薄冷淡的屬下戀愛的樣子,又不如說她真的很懷疑伏見猿比古是否能成為一個稱職的男友。

  「接待廳那邊有別的客人。你要是無聊,可以去室長的辦公室坐一下。」淡島世理說。

  「禮司——宗像先生不忙嗎?」愛麗絲問。

  淡島世理像是想到了什麼,輕咳一聲:「應該是不忙的。」

  不如說那位大人現在或許還很閑,閑到正在玩某個青之氏族成員的證件照制成的拼圖也是很有可能的。

  「至於伏見君那邊,我會轉告他你來了的。」

  「好耶!謝謝您!」

  再無後顧之憂的愛麗絲就這麼來到了Scepter4主樓頂層最正中的房間——宗像禮司的辦公室。

  而在知道她很快就要迎來兩場人生中重要的選拔考試後,這位果然不忙的青之王非常主動地提出了為她提供課外輔導的親情服務,然後就有了後面宗像禮司問為什麼不來找他幫忙,以及伏見猿比古踹門而入的情形發生。

  「希望你能提供給我一個合理的、能讓你如此急切以至於踢壞我心愛的橡木門的理由。伏見君。」

  嘴上說著「心愛」,可宗像禮司的臉上倒是不見半分的惋惜。

  他的十指相抵,呈現出悠然的尖塔式,從容不迫地審視著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的青年以及在他身邊的一片狼藉。

  而伏見猿比古相當從容,冷漠的臉上不見絲毫給上司制造出麻煩後的慌亂,反倒是不急不緩地走進宗像禮司的辦公室,將手裡拿著的兩沓紙質資料丟到那張寬大的辦公桌上。

  青年暗色的眼睛微微垂下,認真專注,如果他沒有一靠近就直接將愛麗絲坐著的那張帶有滾輪的靠椅從宗像禮司的辦公桌前踢開——並且讓她跟著椅子一路骨碌碌地滑到門口附近,愛麗絲大概真的會以為自己是一團不可視的空氣。

  「這一部分是需要您立刻給出批示的行動方案。這一部分是首程結束需要錄入與其他部分合用的數據庫的資料。都是需要您過目的文件,請您現在立刻處理,否則後勤部情報課以及機動課的工作線程會需要再次大幅度的調整。」

  伏見猿比古說得義正言辭,但比起義正言辭,他的語氣裡更多的似乎是咄咄逼人與不滿。

  「所以你現在是在威脅嗎?伏見君。」

  宗像禮司面不改色地反問道。

  「不,我只是想提醒作為Scepter4的中樞,您現在沒有可以陪高三學生閑聊的時間。」

  伏見猿比古的聲音裡透著冷漠,仿佛他就是世界上最剛正不阿最不會在工作中摻雜私情的人。

  工作狀態裡的伏見是這麼……的人嗎……

  坐得遠遠的愛麗絲被他冷峻的話鋒刺得縮了縮脖子。不過由於伏見猿比古使用這種語氣的對像並不是她,所以愛麗絲很快就切換到了單純的快樂看戲的模式。

  反正禮司叔叔也不會隨隨便便就開了伏見。

  對於自己意中人的工作能力,愛麗絲還是很有自信的。不然像伏見猿比古這種不善協調溝通、性格還拽的要命的人早就被開了,哪還用得到愛麗絲來擔心他會不會丟工作的飯碗。

  「好吧。」

  像是已經看夠了伏見猿比古那一臉的敗相,宗像禮司心滿意足地垂下頭,帶著連不斷探頭探腦往他們那邊張望的愛麗絲都能感到一絲莫名的欠打笑容,總算開始履行他的義務與職責。

  「那麼我就告辭了。」

  伏見猿比古說著,手上迅速地將桌面上攤開的試卷、草稿本、中性筆撈了起來,然後全部囫圇塞進愛麗絲丟在一旁的書包裡。

  他氣勢洶洶地大步走到門口——那扇被他踢壞了鎖芯還粘上腳印的橡木門還敞開著——然後目不斜視地、將手裡的書包丟進愛麗絲懷裡,然後反手抓在愛麗絲坐著的那張靠椅的椅背。

  坐在椅子上發現自己離宗像禮司越來越遠的愛麗絲哎哎了兩聲,然而不等她跟長輩叔叔道別,伏見猿比古便拖行李似的將她一路拖出了青之王的辦公室。

  Scepter4的其他建築,愛麗絲沒去過,沒有辦法比較。但可以肯定的是Scepter4主樓的走廊真的十分寬敞,而且為了營造更好的辦公環境,走廊上還鋪設了地毯。

  青年略顯急促的腳步聲與滾輪滑動的聲音很快被這柔軟的介質給吸收了。

  因為背對著伏見猿比古,坐在椅子上的愛麗絲只能扭著腦袋仰著頭才能看到青年的側臉。

  他還是很不高興的樣子,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焦躁。

  可能是上班上得太暴躁了吧……於是愛麗絲保持了緘默,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默不作聲卻讓伏見猿比古更加暴躁了。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緊緊地盯著我看——」伏見猿比古深吸一口氣,耐住了後面「你在不滿什麼?因為我把你從室長的辦公室裡薅出來了?」的質問。

  問了,她大概又要委屈、生氣。

  畢竟她此時此刻的情緒都是他構想出來的東西,往往與真正的實物和思想都有著相當的差距。

  「你不喜歡,那我不看了。」

  總是保持著擰著脖子的姿勢實在難受,愛麗絲往旁邊一翻,順利地讓自己趴在了靠椅上。

  她將自己的下巴放在伏見猿比古摁在靠椅椅背的手上,然後又在他抽開手之前,用力地壓住了他的手。

  伏見猿比古擰眉看了她一眼,但沒說什麼,只能繼續拖著椅子帶她往電梯的方向走。

  一邊走著,愛麗絲一邊又恢復了正坐的姿勢。

  她心安理得地被拖著,而平滑的行進也給了她整理書包的機會。

  女孩將書包裡被揉皺的試卷展開,稍微用力抻了抻,最後將它們疊好重新收回書包裡。

  剛才伏見猿比古還沒注意,現在才發現愛麗絲的試卷上已經寫滿了不那麼好看但還算端正的字跡。

  於是他隨口問道:「今天的題目你寫完了?」

  「嗯。」愛麗絲點點頭。

  「不會的多嗎?有哪裡要重點講?」伏見猿比古稍稍平靜了一點,他在電梯前停下,摁下按鍵。

  「今天不用講。」

  愛麗絲仰起頭。自從她的正確率能穩定在百分之七十之後,伏見猿比古就不再像從前那樣天天抓著她改錯了。

  「你全部搞懂了?」伏見蹙起眉。畢竟愛麗絲的學業水平可沒達到能做一張卷子全對的程度,這份質疑也合情合理。

  然而愛麗絲卻點了點頭說:「全部搞懂了。」

  接著,她補充道:「宗像叔叔幫我把不會的地方都講了一遍。」

  伏見猿比古:「…………」

  電梯來了。

  轎廂在他們所在的樓層停下。

  除了「叮」的提示聲、椅子滾輪重新滾動的聲音、愛麗絲還聽見了青年的冷笑。

  「那個人居然還會輔導別人。」

  他涼絲絲的語氣,說不出是在嘲諷還是在對「自己的上司不工作反而給小孩子輔導」而表示不滿。

  但對於幫助過自己的人,愛麗絲總是抱有相當的好感,於是她小聲地立刻為宗像禮司維護了一句:「禮司叔叔大學在東大法學系讀的呢……學習也很厲害的……」

  然後,又是「叮」的一聲。

  之前來過的八樓到了。電梯的門應聲打開。

  然而這次愛麗絲卻沒感到被拖動的動勢,她還是一動不動的停在轎廂裡。

  ——不是到了嗎?

  為什麼不出去?

  愛麗絲感到奇怪,正要抬起頭,整個人卻被一只手從她後方伸出的手猛地蓋住了眼睛,然後扣回了椅子裡。

  「哇?!伏見?!」

  愛麗絲被嚇了一跳。

  但電梯裡只有她和伏見猿比古兩個人,所以也只是嚇了一跳,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不知道這個人又怎麼了。

  愛麗絲只好反手握住青年的手腕,然後順著他的手臂,攀到他的肩膀,最後將手貼在了他的頸側——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伏見沒有躲,但她其實是想直接摸臉的,只是無奈手有點短……

  愛麗絲又摸了摸,觸碰到一處凸起,似乎是喉結。

  感受到那一塊突出的軟骨上下滾動了一下,愛麗絲又像是被嚇到了一樣,迅速地縮回自己的手。

  她也不是沒有摸過爸爸的喉結的。

  甚至,她還搞出過往周防尊的喉結上用力摁,結果讓赤之王咳嗽了老半天的大孝事。

  可尊的喉結有這麼……可怕嗎?

  伏見和他的截然不同。

  像是一顆被她捏在手心裡的活著的心髒……

  大概只過去了不到半分鐘,可空氣過於沉悶了。

  愛麗絲沒忍住,又喊了一聲:

  「伏見?」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青年皮膚下比之前更加緊繃凸起的肌肉。

  就好像,是在努力地壓抑著什麼似的。


第202章 番外3-18

  ·

  「伏見?」

  大概過了幾秒, 捂在眼睛上的手才被拿開,愛麗絲重見光明,然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刻轉過身趴在椅背上, 伸長了脖子想要看見伏見猿比古臉上的表情。

  雖然不懂對方剛才行為的用意,但是直覺告訴女孩, 正是因為不懂、因為莫名、因為奇怪, 所以才一定要趁現在就去探明其中的原因。

  然而這一次也一如往常。

  為了不讓女孩熱烈的視線找到落點,伏見猿比古迅速地轉過了身, 面向電梯的轎廂門, 銀色的金屬面上只映出了青年模糊的輪廓。可這哪能攔得住滿心好奇的周防愛麗絲, 她根本沒想過往電梯門上看他的倒影,他就站在距離她不到三十釐米的地方,怎麼可能費這些緣木求魚的功夫。

  「伏見?」

  她又喊了一聲。

  今天的第三聲了。

  她趴在那張帶滾輪可旋轉的辦公椅上, 整個人探出大半上身,側仰著腦袋,幾乎把自己扭成麻花, 就為了看清他臉上的狼狽。

  可還真是……努力。

  伏見猿比古擰著眉,又將臉往愛麗絲視線粘過來的反方向側去。

  可誰知道, 她忽然驚奇地喊道:

  「你的耳朵好紅啊伏見。」

  像發現了新大陸那樣。

  而與她的活潑相反, 伏見猿比古卻因為她的「新發現」而愣在了原地,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那份從他耳骨蔓延至臉頰的熱度。

  「你很熱嗎?伏見。」

  身側傳來女孩的聲音, 帶著討人厭又讓人心裡酥麻的狡黠,明知故問著。

  然而怎麼可能熱呢。

  現在都已經十一月中旬了。

  即便是在人多的室內待著,也絕對說不上多麼暖和。

  而且——

  「可是好奇怪啊,為什麼伏見會覺得熱呢?電梯裡又沒開空調。」

  女孩的聲音十分輕快, 甚至輕快可以說得過於刻意,帶著微微上揚的尾音, 讓伏見猿比古想起十束多多良為了捉弄人時,也是經常會像這樣,掛著純良無害的微笑,故意將語調放輕放緩,再將人放在那些詞語和句子上用文火煎熬。

  可見家長確實對孩子會造成相當深遠的影響。

  在學到了好的同時,壞的也被盡數吸納。

  為了不只看到伏見猿比古紅紅的耳尖,愛麗絲又往椅背外探了探。

  辦公椅的重心因此傾斜,可愛麗絲對此不以為意。她的平衡能力不錯,也經常在吠舞羅吧台旁的吧台椅上這麼玩。

  雖然每次被出雲抓到都會被敲腦袋教訓她說要是把牙齒磕掉了該怎麼辦,可愛麗絲一次都沒有傷到過。

  所以與其說她不信邪,不如說是從來沒因為疼痛而長過記性,於是將自己的幸存偏差當成了玩雜耍的實力。

  然而她這一自信(危險)之舉很快就被制止。

  余光之中,身側那猛然下傾的影子像是一根釘子似的刺進伏見猿比古眼中,他飛快地伸出手,直到手掌扶住她的肩膀,感受到重心的安定,才不重新開放呼吸,然後抵著愛麗絲的腦門將她摁回了椅子上。

  「如果不想摔成傻子那就給·我·坐·好。」

  渾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被抽調回心髒,恍惚了一瞬的青年一字一頓地將說是叮囑但更像威脅的提醒從齒間擠出。

  不過這危險的語氣很快被愛麗絲忽略了。

  她安安分分地重新跪坐進寬大的辦公椅之中,仰著腦袋,緊緊盯著那張因自己而逃開、以及又因自己而繃緊著的臉。

  然後忽然笑了起來。

  「伏見。」

  「……」

  「伏見。伏見。」

  完完全全不在意他的沉默,她又開始自說自話起來。

  然而像是為了否定她的妄想那樣,青年視線中的銳利的冰冷又被一種似乎是更加冷峻的惱恨所替代,刺得人有點發疼,仿佛皮膚都要皸裂、要從肌肉上脫落了。

  可這份惱恨是針對自己的嗎?

  愛麗絲也不知道。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自己真的被面前這個人所討厭,就不可能會被允許出現在這裡。

  那麼這份允許就是不討厭,對吧?

  可不討厭能等同於喜歡嗎?

  顯然不能。

  縱使她以為伏見猿比古大概也是、至少有那麼一點喜歡自己的,那也只是她以為。

  所以必須要得到那個答案。

  甚至不管那個答案是「是」還是「否」,她都只是想得到答案而已。

  因為只有得到了那個答案,自己所付出的一切才都會得到它們「應有」的結局,而不是像現在一般懸在半空之中,無依無靠。

  「伏見,我喜歡你。」

  和第一次對這個人說出「喜歡」的時候沒什麼太多區別。

  至少在心情上,愛麗絲不覺得現在自己比之前更興奮。

  她好平靜。

  說不定比上次還要平靜。

  本來嘛,坦白自己的心情對她來說跟喝水呼吸一樣自然。

  只是把想說的話說出來,又不會傷害到誰的話,那為什麼不說呢?

  可她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自己一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

  對於那些和她截然相反的人來說,沉默是牢不可破的堡壘。

  別人進不去,他也出不來,封閉卻安全。

  直到電梯下行至一樓,一直保持著沉默的伏見猿比古才又開口說:

  「隨隨便便就因為其他人偶爾給你的一點好說喜歡……」

  他譏諷地笑了聲,視線裡燃著的冷火已經熄滅,帶著余燼一般的灰敗,頹靡地落在轎廂的門上,看著它緩緩向兩邊展開。

  「你是傻子嗎?」

  坐在辦公椅上的愛麗絲感到自己再次被拉動了起來。

  「伏見在擔心我被別的男人騙嗎?」

  她看著熟悉的主樓大廳的景像倒退而去,卻沒有一絲被人反問「是不是傻」的不高興的心情。

  「還是在擔心我容易移情別戀呢?」

  「……」

  伏見猿比古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毫無搭腔的欲望。

  然而周防愛麗絲絲毫不受影響,她繼續說:「因為別人隨隨便便對我好一下就心動……我可沒有缺愛到那個地步哦?不如說是根本從來沒有缺過愛。你有在擔心我被男人騙我很高興,但不要小看我健全的人格好嗎?我不是抖M也不是能夠被人當笨蛋耍的傻白甜更不可能被人PUA不如說如果有人敢PUA我的話他會見不到東京明天的太陽吧?」

  她噠噠噠地蹦出一堆話,每個字的發音都有力得如同老師從講台上扔下來的粉筆頭那樣。

  伏見猿比古沉默著。

  愛麗絲把自己說得有點生氣,不禁稍微抬高了音量:「以及——」

  「我·已·經·長·大·了。」

  「十八歲了,成年了!而且在這之前還工作過!」

  「我很清楚什麼是連續八個月都頂著加班壓力還來輔導我的好和隨隨便便偶爾對我的好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氣衝衝的,干脆蹲在了辦公椅的椅面上。

  就連椅子停下,已經到了Scepter4主樓的門口,也還沉浸在這份逐漸升騰起來的氣憤之中。

  伏見猿比古看了眼門,又看了眼蹲在椅子上生氣的小姑娘,總覺得自己現在還是繼續保持沉默比較好。

  八月多月來的平穩相處讓伏見猿比古多少淡忘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這丫頭是在來找他的第一天就發過大脾氣的。

  她確實很少會因為什麼而認真地感到憤怒,但這不意味著她的性格裡沒有一脈承襲自赤之王的火爆的一面。

  伏見猿比古悄無聲息地往旁邊退了幾步,然而就像是腦袋側後方長了眼睛,女孩幽藍的眼睛立刻追了上來,狠狠地將他釘在原地。

  「所以我真是全方位都被小看了啊?」

  「……」

  「話說伏見你不會直到現在都還在把我當小孩子看待吧?」

  「……」

  「沒有吧?!」

  「……」

  「說話!!!」愛麗絲干脆站在了椅子上,她的聲音已經大到了說不定三樓都能聽到的地步,可伏見猿比古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思考丟臉與否的問題。

  眼前這個正在咕嘟冒氣雙手叉腰的茶壺才是他需要全神貫注安撫的對像。

  「……你稍微冷靜一點。」

  「不肯告訴我喜不喜歡我就算了,這個問題你再回避我就這輩子都不會理你了!!!」

  女孩藍色的眼睛裡逐漸蓄起淚水。

  伏見猿比古頭疼欲裂。

  他實在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急轉直下變成變成這個樣子!

  但好在和喜歡有關的那些問題比起來,這個問題確實不難回答。

  有沒有把她當做小孩?他想了想。

  事實上直到周防愛麗絲八個月前來找到他之前,印像裡她都一直是小女孩的樣子。

  需要呵護,需要疼愛,或許有一天會變成有很多人追求、又或者追求別人的樣子吧。

  但伏見猿比古從來、根本、完全沒有想過那個人居然會是自己。

  然而要將印像裡的孩子與已然長大的少女作出區別很容易。

  不如說早在他們時隔多年再次見到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已經明白她確實長大了許多。

  不過……

  要真的說把她當做一個異性……

  伏見猿比古皺起眉。

  大概要從他開始了解到她的追求者確實不在少數的那一刻起。

  網上不是有很多論壇和社交平台嗎?

  真心喜歡了她許多年、把她當做結婚對像、並且確實正在努力與她產生接觸的大有人在。

  他們每一個人的喜歡都是那麼明擺著的東西。

  像是超市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商品,拿走還是留下都是隨周防愛麗絲喜歡。

  「……至少現在沒有當你是小孩。」

  這樣的回答能滿意了吧?

  他帶著連自己都覺得荒唐的忐忑望過去。


第203章 番外3-19

  ·

  愛麗絲是被伏見猿比古送回去的。

  但與往常不同的是, 這個「送」指的是和愛麗絲同行,將她直接送回鎮目町,再看著她下車這樣。

  而往日裡如果愛麗絲來到Scepter4, 工作太忙分身乏術的伏見猿比古就只會把她送到Scepter4附近的車站,等到她乘上電車便會很快離開。

  然而對於他今日的不同尋常, 愛麗絲並沒有多想。剛剛生過氣, 本來就不怎麼習慣懷疑他人的她此時腦子已經完全空掉了。

  辦公椅不高,但坐墊是軟的。太生氣就容易缺氧, 回過神來愛麗絲才發現自己離地的高度有那麼點不妙。

  她搖搖晃晃地在伏見猿比古的注視下重新安分地坐回了椅子裡, 然後捏著袖子擦了擦自己紅紅的眼角。

  聽到伏見猿比古說要送她回鎮目町, 她傻不拉幾地抬起頭,茫然地問他:「你沒有其他工作要忙了嗎?」

  有當然是有的。身為青之王的盟臣,怎麼可能會有做完工作的那一天。

  伏見猿比古不緊不慢地說:「又不急。」

  愛麗絲聽後愣了一會才點了點頭。她將放在腿上的書包理了一遍, 又在扶手靠背與椅面連接的縫隙裡找了找,確認沒有從書包裡滾出去的文具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落下後才站起身,然後跟著已經站在門外等待的伏見猿比古走向車站。

  東京十一月份的下午六點, 天空開始發灰,嚴重的光污染遮住了絕大多數星星, 但所幸今天的天氣不錯, 還能看見月亮掛在遠處不高的建築頂上。帶著濕與冷的風從遠方吹來,讓愛麗絲落後青年半步, 藏到他身後躲風。

  「冷?」伏見猿比古低聲問道。

  「沒有。」愛麗絲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小聲解釋,「我今天忘記擦面霜了……」

  模特嘛。

  如果想要在選拔考試結束後重新回到行業之中,形像管理還是得注意的。

  然而愛麗絲今天起晚了。雖然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對上學抱有抵觸心理, 但她偶爾還是會因為不想起床而賴床,然後又因為不可以因為這種理由就請假的心理艱難地從被窩裡爬出來, 兵荒馬亂地洗漱之後趕最近的路踩點衝進教室,過程中當然不可能留出給她護膚的時間。

  早晚高峰的電車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沒有之一。

  不過好在Scepter4在這趟電車的起點附近,和伏見猿比古一起上車的時候,車廂裡的人算不多,而且還能找到能容下兩個人的座。

  愛麗絲拉了拉臉上的口罩,盯著伏見猿比古,直到被她盯得受不了,青年才走向長椅上空出來的地方。愛麗絲抱著自己的書包跟在他身後,為了不碰到旁邊的上班族,她只能挨著伏見猿比古坐下。

  電車的晃動讓她沒發覺青年瞬間緊繃旋即又放松下來的身體,不再像夏天那麼輕薄的衣物也過了好一陣才將相貼之處的體溫逐漸上升。

  愛麗絲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

  她醒來時,電車車廂裡已經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原本還算空蕩的空間變成了沙丁魚罐頭的內部。放在她腿上的書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青色的制服外套。

  它的主人個子太高,外套蓋在她的腿上,下擺和袖口全部都拖地了。

  「醒了?」她聽見身邊低沉懶散的男聲,想要抬頭看,但整個人都很疲乏,只能聽見自己轉頭時,耳邊發絲與衣服布料摩挲的聲音,然後慢慢地點了下頭。

  「這麼吵,真虧你能睡得著。」

  她又聽見那個讓自己欣喜的聲音響起,然後忍不住地想笑。

  能不能有一天讓他給自己講講故事呢?

  她想。

  什麼樣的故事都行。

  只要是喜歡的人講出來的,她都不會挑。

  /

  事實上送愛麗絲回去不只是因為現在天黑得早擔心她的安全,還有一部分則是來自於伏見猿比古想要逃避的心理。

  逃避什麼呢?

  這個問題在他剛回到Scepter4時就被揭曉了謎底。

  「伏見課長,室長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知道了。」

  伏見猿比古咂了咂舌,煩亂從心底湧起。

  他走到宗像禮司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那扇兩個小時前被他踹壞的門——門鎖徹底壞掉了,它現在唯一的作用大概只有防君子而不能防想要偷聽的小人。

  「請進。」

  在得到允許後,伏見猿比古拖著自己走進了第四王權者的辦公室。

  宗像禮司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笑容可掬地望著他。

  「把那孩子安全送到了嗎?」

  「嗯……」伏見猿比古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想起,這人是自己的上司,這才稍稍站直了身子,「是。已經把她送回吠舞羅了。」

  「很好。」宗像禮司說,「那麼,現在來談談之前在主樓一層發生的事情如何?」

  伏見猿比古:「……」

  為什麼要問呢?

  難道他還有說「不」的權力?

  他認命且敷衍地點了下頭。

  「將私人事務帶入到工作中,以及產生的爭執對屯內造成的不好影響——」宗像禮司的神色一如平常般沉穩,一轉話鋒,「這些想來你已經有所反省,所以姑且先略過這一部分,我們來聊點其他的吧,伏見君。」

  「其他的」。

  這個詞語讓伏見的表情都扭曲了。

  「如果是關於我的私事,那麼請容我拒絕。」

  他寧願宗像禮司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嘲諷自己,也不想跟他掏心掏肺到這個地步。

  可宗像禮司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在伏見猿比古依然宣告自己的落敗之後遵從適可而止可持續性壓迫的原則,而是摘下了眼鏡,放在辦公桌上,儼然一副還是沒有放棄與自己部下「促膝長談」打算的模樣。

  「你可能搞錯了什麼,伏見君。」

  宗像禮司看著他。

  「現在的我,是在以周防愛麗絲信賴的長輩的身份,向你發起談話的邀請。那孩子的心思比你單純的多,而你們的關系似乎也已經發展到了無法被人忽視的地步。」

  「為了更好地保護那孩子的心理健康,我想我有責任知道一些事情。」

  「所以,還請麻煩你配合一下。伏見猿比古君。」

  宗像禮司的語氣平淡卻嚴肅。

  他審視著伏見猿比古,雖然不能說這眼光比從前的每一次都要更加認真,可是很顯然的,這次的宗像禮司加入了一些前所未有的考量。

  在一陣長久的靜默之後,伏見猿比古有氣無力地回應了一句:「您問吧。」

  反正他還有拒絕回答的權力。

  「聽說那孩子已經向你告白過了是嗎?」

  宗像禮司開門見山。

  伏見猿比古一哽,過了半晌才沒好氣地回答道:「……是。」

  「那麼你的回復是什麼?」

  「等她考完試再說。」

  「哦?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選擇了延長回答的時間嗎?這可不像你一貫的風格啊,伏見君。」

  「……」

  「讓我想想,你是擔心如果自己拒絕,那孩子會傷心過度從而影響之後的考試?」

  「……大概吧。」伏見猿比古聽見自己的咕噥。

  「那麼等到她考試結束之後,你會干脆利落地拒絕她嗎?」宗像禮司又說,「畢竟從你沒有直接答應這一點,我就已經明白你不喜歡那孩子了。所以如果只是出於為了不影響她成績的考量,在一切塵埃都已落定之後,你應該會在考試之後立刻拒絕那孩子吧?伏見君。」

  他說的都對。

  可伏見猿比古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怎麼都說不出一個肯定的詞。

  如果他拒絕了。

  那之後呢?

  「……伏見君。」

  看見他的猶豫,宗像禮司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你應該知道,超出一定時間之後依然不給予對方任何回應,是玩弄他人感情的做法吧?」

  伏見猿比古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他靜靜地看著宗像禮司,眼睛卻是空著的。

  他望著宗像禮司翕動的嘴唇之間吐出冰冷的字句:「如果你沒有回應那孩子的打算,就請你在考試結束後立刻拒絕她吧。」

  「雖然她肯定會因為自己失敗的戀情而感到難過,但我相信那孩子是不會因此一敗塗地的。」

  那當然。

  伏見猿比古想。

  她可是周防愛麗絲。

  「時間會治愈很多傷口。包括失戀。」

  「也就是說,」宗像禮司頓了一下,「只要你拒絕得越早,留給那孩子療傷的時間就會越長。」

  「然後總有一天,她會從這段感情裡走出來。」

  「和新的人相識,和新的人相愛,帶那個可憐蟲去見她那暴躁的養父,最後結婚,說不定還會給我發婚禮的請帖。」

  說到這裡,宗像禮司甚至微微笑了起來。仿佛他已經見到了那副一對被祝福與白色玫瑰簇擁的新人挽著手走向神父許諾永恆的美好畫面。

  「所以,哪怕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伏見君。」

  「如果你不喜歡那孩子——如果你不喜歡愛麗絲的話。」

  「就請盡早拒絕吧。」


第204章 番外3-20

  ·

  在通常需要上學上課的日子裡, 愛麗絲有兩套叫醒方案。

  支撐起方案一的是一個擺在她床頭的鬧鐘,古銅色的老物件,十束多多良在她十三歲那年將這東西從國外的二手市場上淘回來, 因為其底座上立著一只坐在草地裡、神采奕奕挺著胸脯的琺琅質小狗,所以被當做了生日禮物送給愛麗絲。五年過去它依然堅強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愛麗絲的床頭櫃上, 並且在每天早上七點准時敲打內部的簧片發出叮叮的響聲。

  叫醒方案二通常會在七點過十分啟動, 這是判定方案一失敗的時間。而這個方案執行人則一如既往由草薙出雲擔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這個任務過於艱巨, 如果由安娜來負責, 她大概會趴在床邊, 盯著愛麗絲的睡顏一起睡過去;而要是將這個任務托付給十束多多良,只要愛麗絲把自己埋在被子裡跟他撒嬌賴皮說自己不想去,十有八九會得到同意, 至於周防尊……嗯……赤之王自己是否能在七點鐘准時起來都是個問題,所以直接被罰出局。

  早上六點三十分的時候草薙出雲就醒了。他是少眠體質,再加上常年規律的作息, 早就已經習慣了早起。

  梳洗過後他給自己衝了杯咖啡,然後坐在沙發上看看待處理的消息和新聞。

  他之所以能夠如此悠哉, 是因為愛麗絲早上起不來, 所以早中餐一般都會去冰帝的食堂或者便利店解決。

  說起這個,還是愛麗絲當初自己主動提出不再需要幫她准備早餐和午餐便當的。

  天知道草薙出雲在那一瞬間心頭湧上的到底是欣慰還是不再被需要的失落, 又或者二者都有。他唯獨可以確信的是長大意味著孩子會擁有越來越多的個人喜好、傾向、意志,大人所能為她提供的建議與幫助也在逐年銳減。

  再也不是那個會因為連糖果的包裝紙都撕不開,就哭著跑過來抱著他的大腿撒嬌的小不點了。

  早上七點十分。

  距離愛麗絲本該起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草薙出雲失笑著斂下目光,從沙發上站起身, 走到愛麗絲的房間門口。

  敲門。

  「麗茲,該起床了。」

  重復了三四次又等了五分鐘左右, 草薙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麗茲?你起來了嗎?」

  他將聲音抬高不少,又等了一會,門上的把手動了動,然後往裡打開了一條縫。

  門後的愛麗絲靠在門框上,虛弱地「嗯」了一聲:「我起來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明顯不同往常的低啞。

  正值一年中最末尾的時節,也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

  每到這個時候愛麗絲就容易得點頭疼腦熱的毛病,

  草薙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哪裡不舒服嗎?麗茲?」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摁在自己和小姑娘的額頭上。

  沒有感受到異常的溫度,但為了謹慎起見,草薙出雲還是拿出了測溫計,好在也沒有檢測到低燒的症狀,看到電子屏上顯示的正常範圍內的數字,他松了口氣。

  不過雖然排除了發燒的可能,但嗓音如此明顯的改變,毫無疑問是感冒了。

  而且說不定還是重感冒。

  「麗茲,要不要今天請假在家裡休息?」草薙抬手理了理小姑娘睡得毛毛糙糙的頭發。

  長大確實改變了愛麗絲很多,但不變的地方當然也有。就比如說睡覺不老實這點。聽偶爾還會跟愛麗絲一起睡的安娜說,直到今年年初,愛麗絲睡覺都還會喜歡在被窩裡滾來滾去,又或者像個樹袋熊一樣地抱住自己身邊最近的東西。

  麗茲的愛,好沉重……

  半夜被妹妹的熊抱憋醒過一次的安娜如是說。

  請假不去上學。

  這要是放在一年前,也就是愛麗絲高二那會兒,她大概還會為了這個提議狠狠心動一把。

  可她現在高三了,還有一個月就要參加考試了。雖說她也知道即使生著病不舒服也要去上學不會有什麼效率,可讓她這麼心安理得地待在家裡、躺在床上發呆,她也是做不到的。

  於是,即便是在草薙出雲的勸說之下,愛麗絲也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最後無奈,草薙只能開車將她送到冰帝學園附近。

  不過即使是私立貴族學校,也不會擁有霸占一條馬路的權力。越是臨近行課時間,冰帝附近的道路就越是擁堵——大家都快遲到了,於是都努力地想讓便捷又快速的交通工具再替自己走一段路,以此節省時間。

  可在這種情況下,直接下車跑起來才是最能避免遲到的方法。

  愛麗絲解開安全帶,囫圇地說了聲再見,還沒下車又被喊住。

  「麗茲。」

  她回過頭,有點暈暈乎乎的視野裡映出滿臉都寫著擔心的爸爸的樣子。

  「出雲?」她吸了下鼻子,右邊是堵著的。

  「哪裡不舒服就去醫務室,或者打電話給我。」

  草薙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溫度依然正常。他忍住沒讓自己嘆氣。

  「你最近有點太努力了……當然,不是說努力是壞事,只是希望你不要逞強,把自己的身體弄壞了,好嗎?」

  他懇切地請求著。

  愛麗絲眨了眨眼,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像是忽然就有了使不完的勁一樣。

  可實際是如何的呢?

  她還是挺累的。昨晚沒怎麼睡好,鼻子堵著不說,嗓子也疼,一點也不想說話。

  可她也知道,想做好什麼事情是有代價的。就像當模特時為了拍攝出最好的水下效果必須一直忍受水流衝刷眼睛、皮膚泡得發皺那樣,學習也是需要忍耐些什麼的。

  但她比多數人都要幸運的是,她的家人們從來給她的支持都要多於壓力,而且……學習的過程也並不枯燥。

  學校裡有足夠優秀的老師和同學,放學後還有自己喜歡的人在等她。

  噢……雖然懸而未決始終沒有得到確切答案的單戀讓人有點難受,可又有哪誰能說愛麗絲過得不好呢。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生活好到近乎奢侈、再去抱怨什麼的話,就要被老天爺指著鼻子罵「你可真是個不識相的東西」的地步了。

  然而縱使意志堅定,意志對肉.體的強化卻始終非常有限。

  說到底這個世界還是唯物的。

  超脫於想像之外的好事,十有八九只會在夢裡發生。

  愛麗絲記得且笑到醒來的美夢之一就是夢見自己在某天下午突然有了吃不完、出雲也不會說不准吃的冰淇淋。

  當時的她好快樂。

  但夢醒之後的現實又十分的骨感。因為做這個夢時,愛麗絲已經十七歲了。

  十七歲的她既是學生,也是模特。冰淇淋這種不加足奶油就會一點也不好吃的食物從此成為了她偶爾放縱時才能擁有的享受。

  不過愛麗絲當時也只對自己不再能像小時候一樣吃冰淇淋悵然了那麼一會兒。因為她也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所需要做出取舍的是什麼。

  而撐著不舒服的身體也要來上學,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在寒風中奔跑了幾百米、出了一身汗後又吹了點風的愛麗絲的病情進一步加重了。

  下午第二節 課的時候,她實在難受,和老師請了假後,去到醫務室。

  校醫嘰裡咕嚕地說了什麼,愛麗絲是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她只知道漂亮的校醫老師給自己開了點藥,糖衣五顏六色,溫水送服沒有半點惡心的苦味黏在她的舌根上。

  後來校醫又囑咐她在醫務室休息一會兒。愛麗絲點點頭,找了個空著的隔間,然後躺在干淨整潔的床上,眼睛一閉,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愛麗絲睡得並不踏實,做了很多的夢。夢裡有很多人的臉,出雲的安娜的尊的多多良的……但更多的都是一晃而過的人影,上一秒還叫得出名字,下一秒就會忽然忘了這個晃過的影子是誰。

  不知道過了多久,光怪陸離的影子終於散去了,它們離開時像是幕布般緩緩地向上升起,然後露出了幕布之後的那個人的樣子。

  不是出雲、不是安娜、不是尊、不是多多良,更不是吠舞羅其他人。

  「……伏見?」

  那一直注視她的人在聽見這聲呼喚後倦怠地闔了闔眼。

  他坐在窗邊,沒有回答愛麗絲的問題,重新睜開眼後落在她臉上的目光不冷漠也不尖銳,但也說不上有多欣賞又或是欣喜。隨後他又挪開了視線,而循著這人視線的落點,愛麗絲看見了自己的發梢,正被他捻在拇指與食指之間,緩慢地摩挲著。

  愛麗絲感覺自己可能是腦子病出問題了,再或者就是根本沒有夢醒。

  否則怎麼解釋這麼曖昧的場景出現在她和伏見猿比古之間?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居然是伏見猿比古主動的。

  夢吧?

  是夢吧?

  畢竟夢和現實,都是反著來的。

  在努力加載並分析了一陣現狀之後,愛麗絲又擠出了一點聲音,低啞地問。

  「你是夢裡的伏見嗎?」

  正將她的發梢纏上食指的青年手上頓了下,接著他望過來的眼睛像是在說——

  你是笨蛋吧?

  愛麗絲:「……」

  到底是人的腦補太強大,還是自己實在是見過太多次伏見猿比古的這種眼神以至於在夢中都會出現,無論哪個理由愛麗絲都覺得又離譜又好笑又有點生氣。

  她生氣了,惹她生氣的人也別想好過——從小就是這樣的。

  於是愛麗絲偏了偏頭,毫不費力地便將自己的發絲從本就沒怎麼用力的青年手中扯了出來。

  看到自己的頭發終於又重獲了自由,愛麗絲得意地眯了眯眼。

  然而還沒等她得意太久,一片陰影立刻侵卷而上,將她籠住。

  剛才還坐在病床邊的青年雙臂撐在她的頭兩側,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像盤旋在天空中的掠食者,以銳利的目光鎖定了自己的獵物。

  她是多麼地柔軟,無助,毫無防備。

  在打開這間隔間的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時,伏見猿比古差點要被這根本稱不上設防的設施和正依賴著這間設施的女孩惹笑了。

  發給她的十幾條消息全部都石沉大海,電話和郵件也沒有回應。

  定位到手機信號顯示仍在冰帝內他還以為只是她將手機落在了這裡。

  可抱著還是去看一下吧的心情找過來時……

  啊啊……

  說起來這個醫務室的醫生也真是單純得可以。

  隨隨便便就被支開了。

  完全忽略了這裡還有個正睡得不省人事的學生。

  要是打開這扇隔間門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人呢?

  要是那個另外的人,剛好是一直喜歡著她、窺伺著她、覬覦著她的人呢?

  騷動了數小時的焦躁在這一刻破土而出,周遭的寂靜頃刻間被無數紛亂的嘈雜所沒過。

  伏見猿比古站在隔間狹小的走道上,任由惡意肆無忌憚地蔓延,頸側被摳撓的刺痛蟄扎著他的神經,直到聽見一聲夢中溢出的囈語。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小聲地咕嚕著,也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隨後她嬌氣地皺了皺鼻子,翻了個身,露出的側臉皎潔。

  於是莫名的,那股瀝青般翻湧著的情緒被塞入了某個角落裡。

  伏見猿比古坐在病床邊,直到她醒。

  「不會說話……果然是夢吧……」

  他又聽見愛麗絲有氣無力地嘟囔著,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著,但依然努力強撐著一樣。

  「畢竟只要伏見一開口就總是很毀氣氛啊……」

  伏見猿比古:「……」

  「那麼,夢裡的伏見,能麻煩你再低一點嗎?」

  愛麗絲閉上了眼睛,仿佛已經沒有了能夠繼續支撐睜開眼皮的力氣。

  伏見猿比古想了想,還是曲起手臂,順從地將自己壓向少女。

  「再近一點啦……」愛麗絲的眼睛睜開一條縫,裡面是深海般的暗色。

  青年皺了皺眉。

  他已經能感受到她的鼻息了。再近……

  他停頓得太久。

  讓女孩長長地舒了口氣。

  「笨蛋……」

  「伏見才是笨蛋……」

  她又用那種夢囈般的輕聲說著。

  「喜歡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伏見猿比古將自己埋進少女臉側的枕頭裡。

  他聽見她的呼吸,就在耳畔,勻稱又平靜。


第205章 番外3-21

  ·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六點半了。

  球類社團的訓練場地上亮起了高照度的大燈, 深靛色的夜幕之下,最遠端的天邊也已經泛出被無數光線污染過後帶著橘調的粉色。

  愛麗絲揉揉眼睛,吸了下鼻子, 不是很堵了,看來是吃掉的那些讓她犯困的藥有起到作用。

  她摸過被塞在枕頭底下的手機, 隨後就被亮起屏幕上折疊起來的未接來電和信息提示嚇了一跳。

  未接來電5個。消息累計4條。

  它們全部都來自伏見猿比古。

  數量雖然遠稱不上奪命連環call, 但該說不說,愛麗絲還是有些吃驚的。畢竟在此之前, 伏見猿比古是從來沒有主動給她打過電話。

  而且, 打一個電話就算了。可這回他接連打了5個???

  這是真實存在的嗎???

  愛麗絲翻看著自己的通訊記錄, 發現這五次未接來電之間都間隔了十幾二十分鐘。

  也就是說,在愛麗絲下午放學到睡醒的這兩個小時多裡,伏見猿比古一直在嘗試撥通她的號碼。

  她盯著手機屏幕, 每過一段時間,這個小小的、帶她帶來了無數激動與憧憬的小方塊黯了下去。愛麗絲將手機摁在自己胸口,倒在床上望著已經被夜幕同化成靛紫色的天花板, 感覺胸膛裡又多了點可以繼續喜歡這個人的動力。

  至少他是很在乎自己的。

  愛麗絲笑了笑。

  不然按照伏見猿比古那個臭脾氣,怎麼可能會給一個在該出現的時間不出現、還沒接他電話的人接連聯系五次啊。

  即便這份「在乎」截至目前無關喜歡, 那也沒什麼關系。因為除了愛麗絲以外, 伏見猿比古身邊根本沒有其他他在意的人的存在,所以愛麗絲自以為優勢巨大。

  除非伏見猿比古哪天親口告訴她「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不要再繼續糾纏我了」這種話, 否則說什麼等考試之後再議,用這種蹩腳的拖延時間的戰術就想讓她放棄是不可能的!

  愛麗絲氣呼呼地翻身坐起,她深呼吸,做好面對超強低氣壓的准備, 然後開始給被自己無意放了鴿子的可憐社畜回消息。

  今天的補課肯定是沒戲了,不過至少還是要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爽約了吧。他們的約定裡可是還有一項不能早退不能遲到的規定呢……

  愛麗絲趴在醫務室的床上, 給伏見猿比古打電話。

  響了不到三聲就被接通了。

  還沒等愛麗絲再次對他這麼反常的好脾氣好耐心表示震驚,就聽見青年無意識拖長的聲調:「做什麼?」

  不帶任何嘲弄與惡劣。

  愛麗絲哽了一下,隨後她生怕伏見猿比古突然掛斷電話,干脆一股腦地道出了自己沒有如期赴約的前因後果。

  聽筒裡傳來淺淺的呼吸聲。伏見猿比古沒有說話。因為自己有錯在先,愛麗絲難免對他的這份緘默感到些許的擔憂與心虛。

  她惴惴不安地等待會有什麼樣的詞句從伏見猿比古那張壞脾氣時刻薄到極致的嘴裡吐出(當然要是把愛麗逼急了,她也是會罵回去的),可結果她什麼也沒等來。

  啊,說什麼也沒等來有點不准確。

  確切而言,愛麗絲沒有等來的,是那些來自伏見猿比古不爽與煩亂的附加產物。

  青年只輕輕地嗤了一聲,然後像是不甚在意那樣,語氣依然懶散:「還有別的事嗎?沒有掛了。」

  愛麗絲:「……」

  她真的覺得今天的伏見很不同尋常……為什麼沒有生氣呢?倒也不是說希望他生氣,只是按照她對伏見性格的了解,他應該是會對這種事情生氣的啊?

  不然她做了打算好好哄他個半小時的那麼久的心理准備為了什麼?!

  這個道理就跟要哄好貓咪就要順毛摸是一樣的!

  所以他這麼平靜這麼淡然這麼反常,反而把愛麗絲給整不會了。

  「伏見……」她小心翼翼地喊道,「你沒有生氣嗎?」

  「哈?」

  「就是……沒有不想理我嗎?」

  「……怎麼?難道你還巴不得我對你生氣?」

  喔。這熟悉的陰陽怪氣,終於有伏見一如既往的作風了。

  愛麗絲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總算放下那個一直在跳動著的「伏見猿比古腦子壞掉了」的不著邊際卻是最能解釋現狀的猜想。

  「沒有。」愛麗絲果斷地否認了,畢竟她也不是什麼有受虐傾向的抖M。

  「就是覺得你今天脾氣太好了,很……」

  愛麗絲斟酌了一下用詞,最後還是在委婉與直抒胸臆之間選擇了後者。

  「很不可思議。」

  「……」

  「不要覺得我在冤枉你啊。畢竟伏見你平時就是這樣的嘛,總是在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生氣。更不要說這種有理由能讓你生氣的事情了。」

  「嘖……掛了!」

  「誒誒別嘛!我話還沒說完!」

  「……你還打算說什麼?」

  「但是總在生氣的伏見我也喜歡!」

  「…………」

  「最喜歡你了!」

  愛麗絲將嘴唇印在聽筒上,用力地啄了一下,發出「chu」的一聲。

  「好啦我說完啦!既然你不生氣的話明天還是要來見我哦!拜拜!」

  「嘟嘟嘟——」

  聽筒裡傳來忙音,通話被掛斷了。

  今日輪值的從正門口拿回外賣的遠藤佳菜堂堂路過了他們情報課親愛的課長的位置。

  然後就看到了他們尊敬的幾乎無所不能的課長正垂著頭,將前額抵在手心,撐著自己的腦袋。

  「課長,您哪裡不舒服嗎?!」

  遠藤佳菜緊張地關心著領導——畢竟課長如果真的生病,那很顯然那些他們擺不平的工作要麼被暫且擱置,要麼就要被以更加低效率的方式解決。

  再加上課長如果病了,只要沒徹底病到起不來床的地步,他就會一直繼續工作,而且要是看到他們的低效率,他就會更加不願意去休息,但凡情報課的人有半毛錢的良心,看到此情此景都深表不忍!

  所以綜上所述,課長生病什麼的,那種事情不要啊!!

  而和遠藤佳菜有著共鳴的顯然還有很多人。

  她單單嗷了那麼一嗓子,伏見猿比古的座位四周便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了一溜頂著「你的部下很關心你」這種眼神的腦袋……

  伏見猿比古:「?」

  他抬起頭:「沒有。」

  「可是課長你的臉好紅啊!」情報課課員A大聲喊道。

  伏見猿比古:「……」

  「課長你要不要量個體溫!我這裡有測溫計!」情報課課員B狗腿地從自己辦公桌的抽屜中掏出一個電子測溫計。

  伏見猿比古:「……」

  「課長我今天外賣點了粥!您病了就先吃點清淡的吧!」

  伏見猿比古:「……」

  「都說了沒有……」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後陰惻惻地掃視一圈。

  「與其有空在這裡關心我,你們的報告書都寫完了嗎?」

  群聚在他身邊的課員們頓時作鳥獸散。

  與此同時,正捧著茶碗,端坐在自己辦公室中的宗像禮司看著顯示屏會心一笑。

  「要說是病,也確實是。」

  坐在一旁往茶碗裡加入致死量紅豆泥的淡島世理略帶困惑地望向她的王。

  「是相思病啊,淡島君。」宗像禮司面不改色地將視線從那一團可怖的紅豆上挪開。

  「說起來,伏見君是不是已經很久沒有休過年假了?」

  「是。」淡島世理稍稍回憶了一下,「他已經有三年沒有申請過年假了。」

  「等時機成熟,還請你給他放個長假。」宗像禮司呷了口碗中綠色的茶水。

  「熱戀狀態的話,兩個人待在一起再久也不會覺得膩吧。」

  /

  在學業的壓力中,愛麗絲度過了或許是從她出生以來到現在——實際活著的、二十五年之中,最無趣的一個聖誕節。

  因為過於忙碌,不管是外面張燈結彩擺出聖誕期間限定商品的商店,還是大家都在為了又一個可以給自己提供聚會嬉鬧的節日的到來而舉行的狂歡會,這種種的一切,和愛麗絲都暫時失去了聯系。

  越是臨近考試,她的專注度、她所在學習上花費的時間,就越是趨於一種「我的心裡只有學習」的狀態。以至於她最近吃什麼幾點睡覺,都是在草薙出雲嚴格的管控下完成的——學習就算再刻苦,也不能熬夜學!!也不能為了這件事不按時吃飯把胃給弄壞!!

  好幾次都是草薙出雲直接將愛麗絲從吠舞羅的二樓搬到的一樓。而即使是抱著她下樓,愛麗絲要麼手裡拿著一卷資料嘴裡念念有詞地跟讀,要麼干脆就不拿資料直接背誦,把草薙出雲給愁得不行。

  於是他有抽空,再次與愛麗絲強調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麗茲,你可以不用給自己那麼大壓力,我們希望的是你能開心。

  可愛麗絲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都知道,可還是想試試自己盡最大努力可以做出什麼樣的成績。就算最後考不上心儀的學校也沒關系,反正該付出的她都付出了。雖然如果真的考不上自己目標裡的那幾所名校肯定會非常不甘,但「可惡我要是能再考高分一點就好了」的不甘,總比「可惡我當時為什麼沒努力」的後悔要好得多。

  她是如此的通透,又是如此的堅定,甚至可以說得上固執。以至於草薙出雲對此番發言感慨萬分,卻又無言以對,最後只能和她約定,至少不能不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每周都要定期出去逛逛街,或者在吠舞羅裡和鐮本一起跳操之類,保持運動量。

  他的建議都是好的。

  愛麗絲一一答應了下來。

  而她的高中時光,也在逐漸中冰冷料峭的寒風中,迎來了最後的一個寒假,以及最後的兩場考試。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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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番外3-22

  ·

  一月下旬的時候, 全國高中畢業生統一參加的大學入學中心考試結束了。

  共計九百分的總分值,愛麗絲考了八百二十一。

  這自然是個不錯的好成績,但她並沒有因此感到特別的欣喜。

  因為這三個數字從現實的角度出發, 其實也僅是給以高分通過中心測試、想要進入更好的大學的學生們提供了一塊敲門磚而已。

  中心考試的難度堪稱簡單,甚至在排名靠前的幾所國立大學的理科系學生之間, 還流傳著「如果在中心考試的數學沒有拿到滿分, 那未免也太失敗了吧」的普遍認知。

  而試題難度低,就意味著無法拉開學生之間成績差距。中心考試的成績也理所當然不會成為學校唯一的判斷學生學力的標准。

  所以在高中畢業生即將大學入學的這個階段裡, 真正重要的還是從二月份才陸續開始的、各所大學單獨設置的入學選拔考試。

  它們才是最重要的重頭戲。也是過去的一年裡, 愛麗絲一直在為之努力的事情。

  早在中心考試開始之前, 多方人員便根據愛麗絲最後幾輪模擬考的成績,為她選了四個必定要去參加選拔考試的學校,以及另外兩個可去可不去全看心情和狀態的目標。

  反正這些大學的選拔考試的時間都是錯開的, 只要交了考試費和個人資料,考生們完全可以自由地選擇是否參加考試。

  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情況,但如果只說愛麗絲的應試狀態, 應該是可以用「泰然」來形容的。反倒是她身邊的大人們一個比一個的緊張,就仿佛要去考試的是他們自己。

  最後還是愛麗絲反過來安慰他們, 題目會就是會, 不會也沒辦法,看開就好, 一次考試而已,考不好大不了明年再來吧啦吧啦……

  愛麗絲所表現出來的從容完全不像裝的,在熱鍋上團團轉的螞蟻們就這麼被她一只一只抓了下來。

  真是一群不讓人省心的大人,哭笑不得的愛麗絲嘆了聲氣。

  就不能像伏見一樣穩重一點嗎?之前她問伏見猿比古會不會擔心自己, 結果被那人白了一眼,又被說「該教的我都教了, 該學的你也學了,憑什麼你考不好」這種話。

  這樣緊張刺激又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二月的末尾才總算結束,愛麗絲終於完成了她全部的五場入學選拔測試,迎來了階段性的——解放。

  是的。在考試成績出來、拿到入學通知書之前,愛麗絲都還不能說自己取得「勝利」了。

  而和大多數考完試便一身輕松的人不同,結束了所有選拔測試的當天,愛麗絲卻一反常態的睡不著了。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前半夜聽著冷風撞在窗戶的玻璃上,後半夜干脆掏出了游戲機打起了馬裡奧。

  至於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再醒來的時候愛麗絲已經不太記得了。她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人隔著被子狠狠地用棒球棍敲了一記,悶悶地疼著。

  而起初愛麗絲這種萎靡不振的狀態被人看在眼裡,大家都只是以為她是在之前的考試中消耗得太大,好好放松放松,在家裡放空自己養養就好。

  愛麗絲自己也是這麼以為的。

  畢竟她都考完了,所有的事情都已成定局,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如是寬慰著自己。

  然而失眠卻還在繼續。

  在等待錄取通知書的這段時間裡,愛麗絲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下去。

  考完了就可以放松了?!

  假的!都是假的!

  愛麗絲崩潰地將自己埋在被子裡。

  發現了問題所在——之前考試的時候她有多冷靜,現在等待結果的她就有多忐忑。

  說什麼不害怕不擔心,當時確實不是騙人的,可它們的到來被延遲了而已!

  愛麗絲蜷縮在懶人沙發上,她最近聲稱自己想多補補覺,於是一直縮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怎麼外出,更沒有去吠舞羅露過臉,她在以此掩飾自己的焦慮——愛麗絲不想把這種糟糕的情緒帶給其他人,更不想其他人因為自己的不開心而圍著她團團轉。

  情緒本來就是如同潮汐時張失落的。

  等過兩天,她肯定自己就調節好了。犯不著讓已經放下心來替她期待入學通知書的大家和她一起焦慮。

  而且……而且她真的好遜啊……

  明明那個時候信誓旦旦地說了那麼多話,結果現在卻慫成這樣。

  可惡的考試!

  可惡的大學!

  愛麗絲一邊想著,一邊吸了吸發酸的鼻子,然後把自己蜷得緊了點。

  良久之後,被她壓在身側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半夢半醒的愛麗絲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是伏見猿比古在LINE上發來的消息。

  愛麗絲點開這個被自己從半年前就置頂在最上方的聊天框,裡面最新的兩個氣泡旁立刻就出現了[已讀]的字樣。

  伏見發來的只有一個文檔以及一句話。

  話一如既往的有伏見的簡潔明了又或者說懶得多說什麼的風格,只是叫她把答案對了。

  而文檔的名字則比較有看頭。

  《京都大學入學選拔考試參考答案》。

  京都大學是愛麗絲受試的大學之一。

  這個行為的意圖很明顯是在叫愛麗絲給自己估分,提前讓自己心裡有個底。

  青年的初衷當然是好的。畢竟愛麗絲也沒告訴別人自己現在心態略崩不想看到除了錄取通知書以外任何與考試有關的東西。

  不知者無罪。即使突然甩了份答案過來,她也斷然不能責怪伏見猿比古什麼。

  可愛麗絲還是因此生氣了。

  愛麗絲:[我!不!想!對!答!案!]

  一字一頓地發完這條,她將手機狠狠地往沙發裡一扔,然後氣呼呼地把自己轉移到了更加柔軟舒適的床上。

  愛麗絲生氣又郁悶。

  而生氣的理由已經說過了,至於郁悶的理由,則是因為愛麗絲在扔完手機之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有些無理取鬧了。

  手機和伏見一樣也是無辜的……

  它什麼也沒做錯。

  要不然明天去看看醫生吧……

  即使不是心理上的問題,這麼劇烈的情緒起伏,說不定也和內分泌有些關系……前段時間她確實把自己逼得挺緊的,還真是辛苦了……

  腦子裡亂糟糟的,愛麗絲東想西想,眼皮發沉,沒過多久又睡著了。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愛麗絲被冷醒了。

  二月末,理論上是入春了,可實際街上吹著的風都還是煞人得很。

  房間在不知不覺間被即將降臨的夜晚蒙上了一層灰調,愛麗絲沒有開空調,蓋在身上的被子又有一半掉到了地上,她露在外面的光著的腳已經被凍得有些沒有知覺了。

  她打了個冷顫,在床上滾了一圈,將掉在地上的半邊被子卷在身上卷了起來,盯著天花板發呆,直到昏暗的房間中忽然有一隅被小小的光源照亮,那雙暫時失去了神采的藍眼睛這才慢慢悠悠地將視線挪了過去。

  啊。

  是手機。

  過了幾分鐘,睡得渾身發軟頭也發暈的愛麗絲從床上坐起,裹著被子挪動到了剛才被自己丟下手機的懶人沙發旁邊,接著再一次躺了下去。

  手機被她壓在身下,愛麗絲費了點力氣才在厚厚的被子和懶人沙發之間摸到並將它掏出來。

  是出雲給她發來的幾條消息,問她要不要去吃壽喜燒,然後見愛麗絲半天沒有回復,又問她是不是睡著了,要是半小時之內她能醒來回復的話,他就開車回家接她,要是沒有及時回復就給她單獨打包一份壽喜燒連著鍋一起帶回來。

  愛麗絲被「連著鍋」這幾個字逗笑了。

  她盯著手機屏幕,然後立刻被忽然跳出的來電提示的界面、震動、加鈴聲嚇到。

  誰?!

  她像一只炸毛後傾的貓頭鷹,瞪大了眼睛卻半天才聚焦到自己的屏幕上。

  [伏見猿比古]

  愛麗絲:「……」

  做什麼啊!

  這個人難道還要催她對答案的嗎!

  學霸就這麼不能共情努力了快一年所以完全不想面對哪怕一點點失敗的可能性的智力水平正常的普通人嗎?!!

  可惡!

  這個電話她不要接!

  愛麗絲決絕地摁下電源鍵,將一切仿佛是來催命的來電提示統統化作了無聲的吶喊。

  她在懶人沙發上翻了個身,想繼續裝死,可沒過多久她的這一計劃又被外面客廳傳來的叮叮咚咚的門鈴聲給打亂了。

  誰啊?!

  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輪番被人打擾,想不暴躁還是挺困難的。

  可這世界上有一群人非常特殊。

  特殊到哪怕你再不想接電話再不想去給人開門,在見到他們的那一瞬間,你都會露出開心且不失禮貌的微笑。

  沒錯,這群人就是——

  快遞配送員。

  在不斷響起的門鈴聲中,愛麗絲想起了自己前段時間才在某個熱帶雨林的電商平台買了一大堆零食,原本煩躁無比的心情立刻被壓了下去。

  她精神抖擻地從沙發上爬了起來,頂著有點蓬亂的腦袋,衝到可視門鈴的屏幕前。

  這間公寓從牆漆到地板、從門鎖到瓷磚,每一樣東西都是草薙出雲親自挑選並為了愛麗絲的安全所精心打造的空間。

  門鈴的攝像頭也不例外,不僅攝像孔細小且隱蔽難以被外人所發現,且清晰度極高,導出錄相放大後連臉上的毛孔都能看到。

  但如果只是普通客人的話,這樣的功能自然就顯得有些多余了。

  愛麗絲機械般地打開門,盯著那張她從來沒想過會出現在自己家門口的臉,愣愣地喊了聲:

  「伏見……」

  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裡的?

  愛麗絲想了想,然後很快找到了答案。

  是她自己說過的——即使伏見猿比古有可能不想聽,她也還是將很多關於自己的事情告訴了他——反正他知道了也不會怎麼樣,總不能討厭她到殺到她家裡來,那樣尊會把他揍飛出去的。

  於是問題就變成了。

  「你怎麼來了……」

  愛麗絲聽見自己小聲的問。

  還有就是青年沉重的呼吸,以及一聲帶著壓抑著的惱怒與無奈的嘆息。

  某個情緒不對勁的笨蛋不接他電話。

  否則還能因為什麼?


第207章 番外3-23

  ·

  既然不是不速之客, 那當然不能讓客人一直這麼站在門外。

  伏見猿比古的本意只是來看人一眼確保某個近期情緒一直不大穩定的青少年沒有被自己逼急然後就回去。然而愛麗絲不由分說地一把拽著他的袖子,死活不讓伏見猿比古走。

  自從開始參加選拔考試,為了更好空出時間休息和集中注意力, 愛麗絲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過伏見猿比古了。

  不過為了考試才不見面只是原因之一。最後一次選拔考試結束後到眼下的一個多星期,雖然可以去找伏見猿比古的機會多得數都數不清, 但那個人……可是社畜啊……

  相處了這麼久, 她知道他的工作已經忙碌到了嚴重擠占了個人生活的地步(雖然伏見猿比古不見得有什麼個人生活可言),以及當初自己的決定有多莽撞, 就帶給了對方多大的麻煩。

  在剛剛過去的一年裡, 愛麗絲其實很少考慮這些。因為比起去不斷地懊悔已經做過的事情, 她還是更傾向於專注眼下。

  不僅是因為往事不可追,還因為眼下比過去更重要。

  伏見猿比古是有過可以拒絕的機會的,但他沒有拒絕。

  伏見猿比古也是有過可以中止補習的權利的, 但他沒有中止。

  甚至在愛麗絲唯一一次「違約行為」之後——就是在醫務室裡睡著的那回——伏見猿比古就已經從中獲得了自由,他也沒有因此不再來為愛麗絲補習。

  除非心裡的那份只會交給喜歡的人的感情熄滅,愛麗絲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放棄的理由。

  而且即使距離第一次察覺自己的心意已經過去了半年有余, 每次見到伏見愛麗絲還是會很高興,一個人待著、想起他的時候, 愛麗絲也總會忍不住地覺得開心。

  她覺得自己和伏見猿比古的距離是在不斷地貼近的。

  縱使伏見猿比古總是想把她推向他所認為的「更寬廣」的世界, 還做好了在她見到更多人之後堂堂移情別戀的准備,可她知道自己不會讓他如意。

  自己就是喜歡他。

  棄舊憐新這種事雖說不是不可能, 但前提得是這個世界上能再找出第二個能滿足【與她沒什麼牽連、每天工作十二小時以上卻還是會在下午四點前完成三分之二的工作,並且抽出一小時通勤與三到四小時不等的輔導時間,並以連續實行一年】的人出來!

  偏要說的話,她確實是因為伏見的堅持才被打動喜歡上他的。

  可被打動就不是喜歡了嗎?

  更何況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打動她呢?

  她既不是不知愛為何物的、缺愛的可憐蟲, 更不是沒有見識的在像牙塔裡長大的小孩子。縱使只是作為兼職模特在時尚圈的外圍游蕩了那麼幾年,她見過的明裡暗裡的撕逼不說幾十上百, 也可以說是不勝枚舉。

  所以他的那點小心思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嘛!

  生氣當然是有點生氣的,不過很快愛麗絲又不氣了。她有自己的報復手段。比起跟伏見猿比古置氣一個人在背地裡委屈生氣得直咬牙,她還是更想看到那個人發現自己到時候還喜歡著他時那張驚惶無措又拿她毫無辦法的臉。

  本來是不打算這麼快見他的。放松警惕也好、依然惴惴不安也好,它們都可以慢慢地在這份沉默與突然拉開的距離中發酵。

  但是現在伏見猿比古自己直接送上門來了……!

  這和獵物自己往陷阱裡跳有什麼區別嗎?!

  完全沒有!

  天大的好事!

  「你很忙嗎?急著回去嗎?」

  一發現他有往後退開的跡像,愛麗絲便立刻伸手緊緊扯住了伏見猿比古的袖角。

  其實答案她是知道的。當然不太忙和不太急,否則在宗像禮司找到第二個能頂替伏見猿比古的人之前,他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伏見猿比古其實不太熱愛自己的工作。可每次支撐著他按質按量甚至超額完成的,都是那份不去深交不去相與就沒辦法發現的責任心。

  要是工作沒有做完卻還有其他事項需要處理,比如說幫愛麗絲補習,這個人即便不情願也還是會開展多線程工作的並行——不過,這樣並行的前提是,他必須處在允許多事項並行的環境裡,所以以前才會有讓不得不讓愛麗絲跑去Scepter4的情況發生。

  可現在他離開了自己的工作地點,只能說明他的工作沒有多且緊急到抽不出空的地步。

  至於是否有可能是出於很擔心她安危的考量,愛麗絲很快將這個猜測打上了「否」的結論。

  因為不用腦子想都知道,她,周防愛麗絲,是絕對不可能情緒問題而做出自害這種事的——不如說在發展到需要外人介入之前,比起伏見猿比古,草薙出雲才會是率先發現愛麗絲異樣的那個人。

  所以是有空的吧?

  絕對是有空的吧!

  要是撒這麼明顯的謊可就太低級了哦?

  拉下臉直接轉身走人反倒還更利落。

  愛麗絲對人雖然不會使用冷暴力,但真要把這丫頭惹毛了,難搞指數只會比拒絕溝通的人更高而非更低。她在某種程度上也能算是個好脾氣的人,而眾所周知,脾氣越好的人,生起氣來就越恐怖。

  直接甩開她的手走人當然是可行的,只是之後所需要為此付出的代價也很高昂。

  伏見猿比古猶豫了兩秒,也就猶豫了兩秒,沒有得到否定回答的愛麗絲立刻拽著他的袖子將他拖進了這間位於二十三層的公寓裡。

  「哢噠」一聲。

  門自動落了鎖。

  穿過長長的玄關,再繞過一扇與裝潢風格相統一的屏風。

  他們來到了客廳。

  愛麗絲將伏見往沙發上一摁,旋即開始在整個房子裡跑來跑去——茶和零食以及加了鮮奶油這類保質期很短的點心分別放在不同的地方。

  伏見猿比古:「……」

  沒等青年打量完這間風格簡約的公寓客廳,正在開放式廚房裡翻箱倒櫃的愛麗絲用肩膀頂上冰箱,抱著一大堆不同品牌不同包裝不同口味的碳酸飲料回到了他身邊。

  擺在沙發前的茶幾只有小腿一半那麼高。

  愛麗絲蹲在地上將那些碳酸飲料一瓶瓶地擺好,然後才轉身看向已經被她在剛才十分鐘裡用翻找出來的零食淹沒了的伏見猿比古。

  「你要喝哪個?」

  愛麗絲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

  過去的一年中她幾乎每天都和他有八分之一或六分之一時間在一起,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她還是這麼問了,顯然有點別的心思在裡面。

  伏見猿比古輕輕「嘖」了一聲,一副提不起勁的樣子。

  他將頭撇到另一邊躲開她的目光,說:「都行。」

  「那我推薦這個哈密瓜味的!」愛麗絲立刻帶著她的安利趕來,「說起來我記得你不討厭哈密瓜吧?」

  伏見:「……嗯。」

  「好耶!那你一定要嘗下!我最近好喜歡這個牌子的哈密瓜汽水!」

  愛麗絲嗶嗶叭叭地羅列了一大堆她近期的心頭好,哈密瓜汽水的各種優點。

  講完優點,她又開始舉例自己前段時間給其他人推薦這款汽水之後,他們的反饋。

  除了幾個不太喜歡吃哈密瓜的,她的推薦幾乎收獲了清一色的好評。對愛麗絲的品味進行了大認同。

  聽起來是個不會踩雷的產品。

  伏見盯著那漂亮的玻璃瓶身上凝結出來的細密水珠,耳邊是愛麗絲嗶嗶叭叭地、興奮道出的其他人的名字。

  有他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的。

  什麼啊……這不是早在給他推薦之前,就已經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廣而告之了嗎……

  「嘖……」他咂舌,低下頭。

  稍長的劉海遮住和垂下的眼睫勉強藏住了那些翻湧著的情緒。

  而身邊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也靜了下去,不過一會又響起。

  「伏見?」

  「……做什麼?」

  「你要試一下嗎?」愛麗絲伸出手,往自己盛情推薦的哈密瓜汽水的瓶蓋上用指甲敲了敲。

  「雖然我也很喜歡葡萄味的,但你老喝那個,偶爾換個新口味說不定有驚喜呢!」

  ……新口味啊……

  他嘲諷似的輕嗤了聲,暗色的眼珠緩慢地轉動,直到目光落在身邊火焰般明艷開朗的少女身上。

  她總是有很多「新的」喜歡,在不斷地被產生出來。

  她是那麼的、那麼的、那麼的善變。

  他或許不會是第一個「喜歡你」的對像,也可能不會成為最後一個被她交付這份感情的人。

  ——可這些好像都已經無所謂了。

  至少現在,此時此刻,這雙比任何一片藍色都要晶瑩美麗的眼睛是看著他的,是只看著他的。

  「拿來吧。」

  沉默片刻後,他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低聲說道。

  接著一瓶淡青色的氣泡水飛快地被遞了過來。

  伏見猿比古:「……」

  他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和想像中的味道沒有差上太多,但也說不上驚喜。

  至於好不好喝……

  「怎麼樣怎麼樣?」

  愛麗絲幾乎跳起來。

  「……還行。」

  他給出了自認為已經算是客觀的評價(違心的好喝他也說不出來),隨後往身邊瞟了一眼。

  誰知道,愛麗絲沒有失落,反倒看上去有些驚喜。

  「真的嗎?我本來還擔心你會感覺難喝到吐出來。」她再三確認著,然後松了口氣,「沒有就好。沒有就說明你和我的口味有點像的。」

  伏見猿比古:「……」

  他確實是會那麼做的。

  「說不定下次我就可以買到你也喜歡的味道了。」她笑起來,藍色的眼睛彎出相當漂亮的弧度。

  而後,海浪和星星朝他湧來。

  伏見猿比古下意識地後傾想要躲開,然而沙發只有這點長寬,他根本無處可去,於是就這麼被人撲了個滿懷。

  「……放開!」

  伏見猿比古聽見自己從牙縫裡擠出的狼狽的警告。懷中和頸側的溫度,還有忽然靠近的、熏香中花朵的氣息,是那麼明顯。

  「我就抱一下!就一下!」

  略微急促的呼吸被說話間的氣流吹亂,掃在頸側,叫他渾身都繃緊起來。

  但轉瞬間,態度比他還要強硬的女孩就變成了某種比棉花更加柔軟的事物。

  「我好想你……」柔軟的發絲在他的肌膚上細密地摩挲著,像一片羽毛從臉頰邊劃過,又輕又癢。

  每次都是這樣。

  完全不打一聲招呼地撲過來,擺出叫人完全無法拒絕的可憐的姿態,然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忍耐的上限。

  良久,這過於漫長的「一下」總算是有了松動的痕跡。

  趴在他肩膀上的愛麗絲帶著點郁悶地咕噥道:「現在你可以推開我了……」

  伏見猿比古幾乎被她氣笑,而事實上他也的確發出了宛如譏諷般的嗤笑。

  如同瀝青般粘稠微燙的空氣在他們之間流淌。

  他又定定地枯坐片刻,然後猛然間抬起了手臂,一只手摁在她柔軟的腰側,另一只手攀上她瘦削的肩頭,用力地將少女壓向自己緊緊地貼合在一起。

  隔著制服與家居服的布料,屬於她的溫度緩緩地被讓渡過來。

  就宛如一座城池被攻陷。

  於是,每一個細胞都歡呼了起來。


第208章 番外3-24

  ·

  空氣安靜得像是時間被人施了魔法靜止了下來, 只有伏見猿比古微涼皮膚下動脈清晰的起伏在一下一下地帶著秒針慢慢往前走。

  眼下愛麗絲正安靜地趴在喜歡的人的肩膀上,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有點暈暈乎乎的,好像被誰用軟綿綿的枕頭迎面砸了一下。疼當然是不疼, 但腦子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衝擊不可避免地發了懵。

  等到她那顆健康有力、正因驚喜和激動而狂跳的心髒終於熬過了最為艱難的那段時間,愛麗絲這才有了好好地感受這個擁抱的余裕。

  但是很快, 這份余裕又被另外的因素擠兌消失了。

  直到回過神愛麗絲才發現, 這確實是個有點過於緊密的擁抱——喘不過氣是一回事、扣在左肩膀和右腰側的手掌緊得讓她沒辦法動彈是另一回事,但其實不管是關於這個擁抱的溫度力道甚至是時間地點, 愛麗絲都是有想像過的。可不曾經歷過的事情在真正發生之後, 總是有很多超出想像的方面——就比如說現在, 在這個從未如此之近的距離之下,她嗅到了一點很淡的、屬於茶香。

  說起來,每天都喜歡在Scepter4不務正業的宗像叔叔, 最大的愛好似乎就是拖著自己的下屬坐在他辦公室鋪滿了榻榻米的那半邊煮茶喝茶。

  「伏見……」

  少女將手摁在青年的肩上,輕輕地推了推。

  「放開我一下……」

  然而那股施加在她肩頭腰側的力依然沒有放松絲毫,甚至反而有了隱隱加重的跡像。

  仿佛每一根肋骨都要被嵌進他肋骨之間的間隙裡。

  雖然很高興他如此熱情地回應了自己的感情, 但愛麗絲並不奉行「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那套。即使是因那份她想要的喜愛所導致的,可被箍得難受就是難受。

  「笨蛋伏見松一點!我快不能呼吸了!」她歪過腦袋, 重重地拍了拍伏見猿比古的肩膀, 不過等做完這一切後她又重新環住他的肩膀,將自己的臉頰貼上青年的頸側, 小聲哼哼著嘟囔,「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啊。」

  她說出一個字,就會在他的頸間留下一小塊令人想要伸手抓撓的痕跡。

  伏見猿比古稍稍松開了箍著她的手臂,耐住沒動, 想要像從前一樣地等她自己安靜下來,卻沒能順利如願。

  愛麗絲自言自語的本事一如既往的強大。即使沒有任何附和, 她也從來只做自己喜歡的事,說自己想說的話,畢竟她就是這麼被吠舞羅的那群無法無天的家伙養大的,自由得像一陣風,即使將她束於胸前也還是一副任意妄為的模樣。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喜歡我的?」

  空氣裡只有愛麗絲仿佛在自言自語般的聲音。

  可耳畔的呼吸與短發蹭過臉頰留下的刺癢都在說,這次是不同的,這次她沒有在唱無人回應的獨角戲,只是男主角這不愛說話的毛病確實讓人有點頭疼要好好改改才行。

  「告訴我嘛——」她拖長了音,「伏——見——,告——訴——我——嘛——」

  ……吵死了。

  在愛麗絲看不見的角度,青年露出了略微煩躁苦惱的神情。因為委實說這種事伏見猿比古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自己的確是個器量很小的人。

  如果不是愛麗絲率先嘀嘀咕咕地說出那句我喜歡你,伏見猿比古這輩子都不會允許像她這種充滿了不確定性的生物更加深入地干涉自己枯燥無趣卻既定穩固的生活——就連宗像禮司都不止一次地吐槽過,說他死氣沉沉老氣橫秋半截入土的心理狀態和他那張看起來像個大學生的臉完全不符。

  「你真的不說嗎?」

  趴在肩上的愛麗絲開始撥弄他腦後的發梢,語氣聽著似乎有著滿肚子的鬼主意在盤算。

  說完她松開環著他脖子的手,上半身向後仰去。伏見猿比古見狀只好換了個姿勢,將兩只手墊在她的背後,把這個像是忽然沒了骨頭要化在他手裡的家伙給托了起來。

  他們的距離被重新拉開了一點。

  而在重新拉開距離之後,伏見猿比古清楚地看見那張臉上得意又討打的笑容。

  狐狸一樣……說起來,狐狸也是犬科。

  他一邊不著邊際地發散,一邊等待著下文。

  「那換個問題,這個你一定要回答。」愛麗絲藍色的眼睛像盯到了獵物那樣半眯起來。

  她等了五秒,又說:「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哦?」

  伏見猿比古只得妥協:「嗯。」

  「我們現在是交往了嗎?」愛麗絲徑直問道。

  伏見猿比古沒多想,很快反問她:「不然?」

  這回輪到愛麗絲睜圓眼睛了。她滿臉寫著不可思議,驚訝地感慨道:「……居然!」

  「什麼居然?」這個反應讓他相當不滿地蹙起眉。

  「你居然承認得這麼干脆!」愛麗絲興奮地坐直身子,垂放在身側的雙手捧起男朋友的臉,貼近了仔細端詳。

  「你沒有被別人掉包嗎?你真的是伏見吧?」

  她說著用鼻尖在他的鼻梁側邊蹭了蹭。

  伏見猿比古一副「不想跟笨蛋說話」的冷漠神色,最後在「任由愛麗絲趴在自己身上像只用氣味才能確認身份的小狗那樣嗅來嗅去」和「推開這個家伙」之中選擇了後者。

  「為什麼推我!」

  她果然立刻開始抗議,然後又飛快地像只八爪魚似的黏了過來,努力地用每一條腕足將獵物緊緊攫住。

  即便伏見猿比古現在直接從沙發上站起身,她也一定能穩穩當當地掛在他身上。

  伏見猿比古對此頭疼不已,但還是決定跟她把話講明白,有的事情是必須要她完完全全弄清楚的。

  就譬如說——

  「你有自己的男朋友是個成年男性的自覺嗎?」

  「……啊?」

  一下沒理清楚「男朋友把自己推開」和「自己的男朋友是個成年男性」之間關系愛麗絲愣住了。

  青年的聲音雖然很低,但語調相當平淡坦然。

  於是很快愛麗絲便反應過來這個問題所指的是什麼,然後,再次愣住。

  ——是、是哦!

  伏見是男的來著……呸!不對!她一直都知道伏見是男的!但是……但是……

  像是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從容自在,愛麗絲渾身僵硬大腦空白地呆在了原地。

  她努力地想要冷靜下來,想照著伏見的話做點什麼,可這樣的念頭很快又被正在瘋長的羞惱給蓋過了。

  她太高興了,只想著跟這個人的距離更近一點,再近一點……只是這樣而已啊?!但果然!果然還是很不適合的對吧?!

  在成功讓愛麗絲失去思考的能力之後,這份羞惱依然在不斷地膨脹,擠兌得愛麗絲想要變成一只螞蟻,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和這個世界說拜拜。

  她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因為什麼而感到如此丟人又窘迫了。

  「嗚……嗚嗚……」

  一個沒忍住,愛麗絲哭了起來。

  於是手足無措的這一狀態,又被重新踢給了伏見猿比古。

  這算什麼事啊……

  空氣中浮動著的旖旎曖昧早已蕩然無存,蜜糖般甜美的少女消失不見,留給伏見猿比古的只剩下了一只還在不斷收緊手臂且隱隱有要將他勒死以防止自己的黑歷史外流的八爪魚。

  不過八爪魚也很可愛就是了……

  由於愛麗絲依然保持著整個人都埋在他懷裡的姿勢,伏見猿比古垂下眼,只能看見披散在她身後柔順漆黑的長發。

  他抬手用食指勾起一綹,放在指腹間摩挲,一直等到應激的八爪魚終於情緒平緩了下來,稍稍將他放松了一點,才不緊不慢地問道:「冷靜了?」

  「……」

  「說話。」

  「……」

  「嘖……」

  「……嗚……」

  「……到底在因為什麼哭啊你這家伙?」

  「……」

  「不好好把話說出來別人是不會理解你的意思的——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對我這麼說嗎?」

  「……」

  「不想說算了。」

  他一邊咂舌,一邊撫上少女纖瘦的脊背,讓她更安然地趴在自己懷中。

  「……因為很難為情啊……」

  過了半晌,他聽見愛麗絲悶聲說。

  「哈?」完全不明白這份少女心的理科男問道。

  「很難為情……很需要發泄,然後沒忍住就哭出來了……」女孩咕噥著,「這種事很多人都有過的吧!只不過有的人是希望自己能移居火星而我是哭一下!」

  伏見猿比古:「……」

  這個解釋更難懂了。但大概能解釋為為是某種特定情況下的應激反應。

  然而對此他只能感到荒謬和難以理解。

  但其實類似的疑惑在伏見猿比古的工作中出現的頻率也相當之高,畢竟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復雜與奇妙——每當他以為自己不會看到比手頭的卷宗記錄中更離奇的事件和犯罪動機,下一個更加荒唐的新理由又會再次刷新這條剛剛被建立起來的底線。

  包括他那荒唐的生父在內,這個世界上多數的人都愚蠢又不可救藥。

  他不想理解他們,不打算分出任何時間精力在乎他們分毫,更不可能與任何人建立親密關系。

  可後來他進入了Scepter4,這些本來與伏見猿比古無關的便都成了他的職責。

  客觀上無法做到漠不關心倒也無所謂,畢竟工作上的事務往往獨立於甚至高於他本人的意願,他的人際增減親疏依然由自己掌控。但平心而論,在伏見猿比古的生活中,這種增和親都是不存在的,它們只會被使用在表述中。

  一旦越出工作的範疇,「雖然很嚴厲但總是很盡職盡責」的伏見課長就又會變成那個對絕大多數人和事保持遙遠距離的冷漠無情的聰明人。

  幾乎為零的社交讓他的生活乏善可陳,但同時也帶來了沒什麼煩惱的優勢。至少他不會像現在一樣為了無法弄懂女孩子的腦回路而感到焦躁挫敗,更不會因為要想著之後該怎麼安慰開導她而頭疼無奈。

  比起只是「認識了某個人」,她的存在帶來了更多的、數不勝數的麻煩。

  而想要避免掉這些麻煩也很容易。最簡單最高效的做法他早就使用過了無數次——避開這些人本身,直接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堪稱百利而無一害,只是唯獨在周防愛麗絲身上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適宜。

  哭過的八爪魚變得有些蔫頭巴腦。

  在愛麗絲平復情緒的這段時間裡,伏見猿比古也沒太閑著。除了計數愛麗絲呼出的氣息吹過耳邊發癢的次數外,他還找到了點別的樂子,就是將愛麗絲的發梢纏在食指上然後又慢慢松開,然後不斷地重復這個動作,最終得到比其他部分更加卷曲的一綹發絲。

  說不上太有趣,但作為打發時間的消遣已經夠格了。

  只可惜成年人的世界裡除了消遣之外,還有沒做完和永遠都做不完的工作。

  想到這裡,伏見猿比古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又開始發脹。

  再抱十分鐘……

  他盯著自己被發絲勒紅的指尖,然後忽然聽見從遠處安靜的空氣中傳來「滴滴滴」的兩聲。

  過於耳熟的音質與發聲頻率。

  他一定在哪聽過。

  當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伏見猿比古腦海中躍出的一瞬,蔫頭巴腦的八爪魚也猛然從他懷中跳了起來。

  愛麗絲抓住他的手,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拖著他逃難似的從客廳飛奔到了另外一個房間,將他推了進去,並倉皇地帶上了門。

  而就在伏見猿比古被門風扇了個巴掌的同時,在這扇隔音效果極佳的寢室門和闔上之前,他聽到了另一道柔滑的關西腔。

  「麗茲,你醒了嗎?我們給你帶壽喜燒回來了哦。」

  毫無疑問。

  這聲音只能屬於草薙出雲。


第209章 番外3-25

  ·

  指紋被讀取識別之後, 門就開了。

  草薙出雲站在門口,看見門廊另一頭客廳的燈是開著的,從裡面傳來了「砰」的一聲, 像穿堂風沒輕沒重地將門頁闔上了。

  他莫名地往傳來聲音的方向看了眼,倒也沒因此無端地生出什麼懷疑的心思。這畢竟是在家裡, 愛麗絲再怎麼翻天也頂多只是炸廚房, 不過自從他嚴令禁止她一個人在家下廚之後這種風險便被降到了零。

  跟在他後面的周防尊站在門外,眉頭不自覺地蹙緊。

  草薙走到客廳, 率先入目的是抱枕歪七扭八的沙發, 以及擺滿了各種零食飲料的茶幾。看到這一幕草薙出雲只想發笑。要是再晚點回來, 熊孩子說不定要吃零食吃飽了。

  是沒有看到自己給她發的消息嗎?

  草薙將手裡拎著的連鍋帶湯打包回來的壽喜燒放在茶幾上,摘下脖子上出自愛麗絲之手的圍巾——實在難說這是條好看的圍巾,上面有好幾處因為漏針而形成的大洞, 好在老帥哥的臉還是很能打,硬生生把這條女兒走神開小差無數次織出來的洞洞圍巾圍出了一種風潮時尚。

  周防尊一言不發地在沙發上坐下,感受到坐墊上細微的凹陷和殘留的熱度, 說明上一個坐在這裡的人離開不久。

  他掃了眼茶幾上的零食和飲料,發現只有一瓶哈密瓜味的汽水被打開了。

  愛麗絲最近很喜歡這個口味, 但飲料的含糖太高, 每次她都倒出只喝一點點,然後再怎麼意猶未盡也還是會把剩下的留給周防尊。

  十束和草薙都不喜歡飲料, 安娜則是不太喜歡過多的碳酸泡泡,算來算去只有赤之王最不挑食。

  而對於周防尊而言,要幫女兒解決的往往也不只是飲料。還有她在游樂園買到的不太美味的熱狗、電影院沒有放足糖炸出來一點也不甜的爆米花、因為貪心而搶來太多又吃不下的披薩、以及各種出於好奇網購的各種頗具欺騙性的小零食……這些經歷令他成為了「成為父親,也意味著你將成為那孩子不想吃的東西的處理裝置」這一理論的堅定擁躉。

  「麗茲——」

  手上忙著拆開外帶包裝的草薙又喊了一聲。

  話音剛落, 愛麗絲忽然鑽了出來。

  「出雲。」

  愛麗絲乖巧應道,臉頰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泛紅, 但看著比之前天天萎靡的樣子有精神了許多。

  她的目光掃過沙發,然後一愣:「尊也來了啊。」

  在無心人聽來,這可能就是一句普通隨口的感慨。

  可落進赤之王的耳中,情況就有點不一樣了。

  說不出是哪不對,但周防尊就是從這聲嘟囔裡聽出了一點微妙的不樂意。

  「怎麼?來不得?」他當即不滿地反問。

  這間公寓是當初為了讓愛麗絲上學更方便才買的,只有草薙帶著她搬來了這裡,雖然也有給其他人留出專門的房間,但顯然他們還是更喜歡窩在吠舞羅裡。

  「我沒說那種話哦!你自己要曲解的話那也沒辦法呢!」

  愛麗絲可不上他的當,她立刻將自己撇得干干淨淨,反將周防尊襯得像個不懂事的大人。從赤王言辭中爆出的火星半點都沒沾上這只自小就在火堆旁邊學著用眼淚滅火的小豆柴。

  周防尊沉默地與這只得意到恨不得把尾巴搖成螺旋槳的小家伙對視。

  一大一小一金一藍就這麼默不作聲地又開始了大眼瞪小眼的幼稚較量。

  草薙出雲見狀嘆了口氣,習以為常地替這場不把眼珠子瞪出來不罷休的比賽畫上休止符:「麗茲,自己過來煮肉吃。」

  漆黑锃亮的淺口鐵鍋裡整齊地碼著蔥段、豆腐、魔芋絲、牛油和大片的牛肉,尚且溫熱著的湯汁往上一澆,鮮美的甜味立刻彌漫在客廳之中。

  愛麗絲這才挪開視線,啪嗒啪嗒地踩著拖鞋湊到茶幾邊,周防尊也抬手揉了揉自己已經開始發酸發脹的眼睛。

  草薙出雲給她准備好吃的便去洗漱了。他結束了一場晚會後才去和周防尊碰頭吃了頓正經的飯,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

  看愛麗絲吃飯從來都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她有點挑食,胃口也不總是很好,去做吃播可能要倒賠流量錢的那種。可周防尊還是會看著她,吠舞羅的每個人也還是會看著她。

  這自然也並非是出於愛好,硬要說的話這已然成為了一種習慣,當他們不知道該將無所事事的目光放在哪時,總是在吠舞羅裡跑跑跳跳的愛麗絲就會成為最佳的視線落點。

  好像看著她,這樣無趣的生活就會泛出些微的漣漪——不過偶爾也會是地震,比如她有次從樓梯上跳下來差點摔到後腦勺,周防尊衝過去接到熊孩子之後當即抱著她癱倒在了地上,想到再晚點她的後腦勺可能就要著地,感覺心髒都要跳壞了。

  他很少去想這一切是為什麼,但十束直接給出答案說,這都是因為愛啊。

  簡直肉麻至極,聽得周防尊眉頭直皺,再也沒主動產生過類似的思考。

  鍋裡的湯咕嘟冒泡,愛麗絲呼嚕呼嚕地將已經煮好的牛肩肉連著晶瑩分明的米飯扒拉進嘴中。

  今天她的食欲看著倒挺不錯。

  能吃下飯就說明心情還不錯,至少沒萎靡到食不下咽的地步。

  既然這樣也沒什麼擔心的必要了。

  回去吧。

  男人露出一個幾不可察的笑容,他站起身,撣撣指尖,湯汁快要燒干的鍋爐中火焰很快熄滅。

  愛麗絲「呲溜」一聲將煮得軟趴趴的茼蒿吸面條似的吸進嘴中。她抬起頭,眼睛比油光光的嘴還亮。

  「尊,你要走了嗎?」她問。

  周防尊:「……」

  果然有哪裡很奇怪。

  可具體是哪裡,周防尊也說不上來。他只是莫名覺得逆反——今天無論是他的到來還是離開,都最好不要太如這只臭小狗的意。

  「不。」他扭了扭脖子,「活動一下而已。」

  說完,他整個人便連同愛麗絲眼睛裡的期待一同又陷了回去。

  如他所料,這小孩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想讓自己快點離開。

  吃完這頓時間有些太晚的晚餐,愛麗絲把成堆的零食和飲料全部收了起來。

  看她在旁邊走來走去地忙活,周防尊狹長的眼睛緩緩眯起:「你今天怎麼想著吃零食了?」

  明明考試前她還在說考完試她就要回去工作了。

  生命不息,賺錢不止。

  愛麗絲稍微愣了一下,然後面不改色地回答:「突然想吃了。」

  說不上有多麼合理,但也不算非常牽強。

  找不出自己疑心從何而起的赤之王垂首煩躁地嘖了聲,然後一支棒棒糖忽然被湊到了他面前。

  周防尊:「?」

  他抬頭望去,看見手裡拿著糖的愛麗絲。

  「做什麼?」他問。

  「尊看起來心情很差的樣子。」愛麗絲晃動手腕,又將那顆糖往他面前湊了湊,「給你吃。」

  「不要。」

  糖太甜,很膩,赤之王不喜歡。

  「那你開心點。」

  愛麗絲將那顆糖放回茶幾,爬上沙發,在周防尊身邊跳來蹦去,將他和坐墊一並顛起。

  跳了一會,小姑娘蹲下來,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赤之王看著並不太好的臉色,使出了最終手段——她一把抱住不知道在因為什麼而困苦的臭老爸,用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宛如小狗扒拉著獅子的鬃毛。

  但比起說蹭,不如說她是在用腦袋頂撞別人,頂得周防尊太陽穴發疼,沒了想其他的心思。

  更不要說小狗一邊拿腦袋頂人,一邊嘴裡還念念有詞地說:「開心點開心點開心點……」

  念魔咒一樣地念了一會之後,她又問:「開心了嗎?」

  周防尊忍住朝她翻白眼的衝動,冷冷地哼笑了一聲,伸手戳了戳愛麗絲的腦門:「沒有。」

  「那你要怎麼才能開心?」小狗傻不愣登地衝他汪汪叫。

  「不知道,你想點別的辦法。」周防尊閑適地靠進沙發裡,等著看女兒為了自己焦頭爛額的樣子。

  「想不到了。我先回房間了!」然而誰想愛麗絲居然豁然開擺,干脆利落地丟下她當即呆愣在原地的老父親,風一般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草薙出雲頂著一頭還濕漉的短發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發現周防尊獨自坐在沙發上。

  他略感驚訝:「尊你還沒走?」

  之前不是說看看愛麗絲情況就回吠舞羅嗎?

  即便知道對方沒有排擠的意思,但短時間內被問了兩次類似問題的周防尊郁悶地瞥他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一個詞:「沒。」

  「麗茲呢?」草薙將毛巾搭在肩上,走向冰箱。

  「回房間了。」

  要不是他後腦勺沒長出眼睛,草薙出雲甚至會以為自家王正在以凶狠的目光瞪向愛麗絲房間的門板。

  「怎麼?她惹你生氣了?」草薙拿著兩罐啤酒走到沙發邊。

  「沒。」赤之王低聲應道。

  「那你臉色這麼難看。」

  「……草薙。」

  「什麼?」

  「你有沒有覺得那丫頭最近有點奇怪?」

  「誰?麗茲?」

  周防尊冷冷地拋過去一個「廢話」的眼神。

  「嗯……硬要說的話,其實很久之前我就覺得麗茲有點反常了。」

  「比如?」

  「說是和同學一起復習,但從來沒聽她主動提起過和同學一起復習時發生的事情。那孩子從小就很喜歡把什麼東西撿回家,如果是關系很要好的朋友,她從前至少會往家裡帶人回來吃飯一次的吧。可這一年過去我們也沒有見到和她一起復習的朋友,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周防尊聽後哽了下,像是才意識到自己錯漏了什麼。

  草薙見狀無奈地笑了笑:「十束和安娜,還有千歲他們都發現了,還在打賭你什麼時候能反應過來。」

  周防尊:「……」

  「不過也沒辦法,每年不管是安娜還是麗茲的生日,不提醒的話尊就不會記得,有的人就是這方面不太在行也沒辦法啊。」

  周防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與此同時,回到了房間的愛麗絲在確認自己將門好好反鎖後,一轉身便看到了雙手環在胸前、面色陰郁的伏見猿比古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後只有半步不到的位置。

  就算愛麗絲努力宣稱自己身高一米六,伏見猿比古也仍比她高上二十幾公分,更何況她其實還沒有一米六。

  「——!」愛麗絲差點被驚出尖叫。燈光下那雙泛出湖藍色的瞳孔細縮了好一陣,而後才像一只從應激中緩過來的小動物那樣漸漸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嚇死人了!」

  房間的隔音效果良好,但愛麗絲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要是尊剛才又突發奇想地跟在她身後把她送回房間,這個人不就直接被看見了嗎!

  那個場面愛麗絲光是想像一下就覺得恐怖得不行——雖然她很想現在就告訴全世界自己跟伏見的關系,可是在那之前如果連爸爸他們也一並被蒙在鼓裡的話,伏見以後可就別想有好日子過啦!!!

  抓著青年的手臂兩側將他翻了個面,愛麗絲費了老勁才把沒有任何挪動意向的伏見猿比古推回自己的房間中央。

  她能感覺到伏見有點不高興。

  於是在將他推到房間中無法推門便一眼看到的位置後,愛麗絲墊腳抱了抱他。

  他沒有推開,但是臉上緊繃著的線條也沒有因此松開,反倒像是更加生氣了,低頭盯著愛麗絲望上來的眼睛。

  因為擔心家長突然敲門,愛麗絲也不敢抱太久,然而當她的手臂剛有松動的跡像,剛才還像根木頭似的青年立刻抬手纏了上來,將她緊緊地囿困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之間,像是在說別想逃走一樣。

  可現在的情況確實不太適合膩歪。

  剛才吃壽喜燒的時候,愛麗絲認真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錯誤。確認關系之後她太過得意忘形,以至於連出雲之前給自己發過消息說給她外帶晚餐這事都完全忘在了腦後。

  如果不是她剛才的反應足夠及時足夠迅速,愛麗絲自己都難以想像被出雲當場抓獲他倆的情形有多麼……精彩紛呈。更不要說今天尊也一起來了……

  大概是因為她好一段時間沒去吠舞羅露過面,之前又沒跟著安娜和多多良他們一起過來探望,所以今天才單獨看她了……

  要是放在平時,尊就算在這間公寓裡呆上個十幾二十年,愛麗絲都不會有任何意見。但唯獨今天……唯獨今天他的到來,讓愛麗絲感覺到了什麼叫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畢竟家裡多一個人,伏見的存在就多一分暴露的風險——暴露之後她倒不會有什麼問題,可能會有大麻煩的是伏見才對。所以愛麗絲從來沒有過任何一刻,能比現在更希望周防尊快點離開。

  但好在不幸中的萬幸是,從來不會有人不僅允許便直接闖進愛麗絲的房間,以及現在已經到了睡覺的時間,出雲明早似乎還要趕往北海道的行程,現在只要尊不留宿在這裡,或者即便留宿但明早不早起,她就有把握將伏見全須全尾地送出去。

  愛麗絲將這些全部都告知伏見。然而青年聽後,箍著她手臂不僅沒松開,反而收得更緊了。

  「意思是你想讓我在這住一晚,明早再走?」他深色的眼睛危險地眯起,嘴上卻依然是平常那副漫不經心的語調。

  愛麗絲感覺到他的手一點點地順著自己的脊背攀上了後頸,修長微涼的五指在她頸後的肌膚上拂過,指腹上握刀的薄繭在劃過的地方留下一片細小的刺癢。

  可趴在他胸口的愛麗絲卻耿直地點了點頭:「對啊。」

  她的聲音悶悶的,語氣倒是挺理直氣壯。這麼近的距離,吐出的溫熱氣息很快便透過衣料貼了過來。

  正門現在肯定是走不了的,總不能讓他從她房間的陽台跳下去吧?這裡可是二十三樓誒???

  然而伏見猿比古盯著她,臉上毫無波瀾,只有臉側微不可查地鼓起。

  愛麗絲看不出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牙已經快咬碎了。

  這我行我素的瘋丫頭根本就沒把他剛才說過的話聽進耳朵裡。

  雖然她肯定只是單純地想要擁抱,但也正是因為她只要擁抱就能滿足,所以總是不能意識到自己這種無害的親昵行為造成的挑撥才更讓人怒火中燒又無可奈何。

  被他禁錮在懷裡的愛麗絲又動了動。

  明明二十分鐘前還是一副賴在他身上根本不想走的樣子……

  自作主張地把他沿著既定軌道運作的生活搞成一團亂麻,自作主張地用那張無論吐露出任何字句能讓人信以為真的嘴一次又一次地傾訴莽撞的愛意,自作主張地將當做見不得人的東西藏匿起來、最後不停地掙扎著想要離開。

  ……所以憑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像個白痴一樣地溺於這片沼澤之中無法抽身?

  伏見猿比古稍稍站直了一點,環著女孩的手臂略微放松,取而代之的,是用晦暗冰冷的目光織成的一張密網,無聲又緊密地將倒映在眼中的少女籠罩。

  但是放松並不代表著放開。愛麗絲往後退了退,發現自己還是被擁著的。

  她像是頭疼地側著腦袋,盯著纏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發呆,然後忽然身子一矮,直接蹲下,再向著外面一拱,就這樣輕輕松松地跳出了伏見猿比古給她圈定的範圍。

  而隨著她的成功逃脫,伏見猿比古的臉色也跟著沉了下去,黏稠如瀝青般的占有欲再次劇烈地翻湧起來。

  他沉默地、壓抑地、平靜地望著她微卷的發梢順著重新安靜下來的身姿垂落回她的腰下,接著——再一次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又飛快地被甩到他看不見的、愛麗絲的背後——兔子一樣將他踹開的少女,忽然半路折返,然後撲了過來。

  不……用「撲」來形容也不確切。

  更准確地說,她是衝過來的。

  衝過來,再在距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起跳,雙手摟住他的脖子,雙腿攀上他的腰側。

  簡直跟那種整蠱禮物盒子裡跳出來的拳擊手套沒有任何區別。

  伏見猿比古被准確無誤地擊中,然後抱著她,一起向後倒去。

  好在後面就是愛麗絲的床。不算很軟,但所幸也不硬。

  他抱著她陷了進去,然後耳邊響起了埋在被子裡悶聲的笑。壓在他身上的那顆心髒也跟隨著她胸腔的起伏忽遠忽近,像是某種他從未享受過的、本應來自某個最應與他親近的人輕柔的拍撫。

  逃逸的星星再次回到了他的懷抱。

  讓震蕩一切的不安遠去,將揉皺所有的焦慮寸寸撫平。

  但緊接著,這顆活蹦亂跳的超新星又給他制造出了新的煩惱。

  要真是坍縮爆炸那也行,反正人類死生和伏見猿比古沒什麼關系。

  可全部與愛麗絲有關的事情往往只取決於她詭變莫測的思緒與心情。

  無關宏大的宇宙議題,她只是撐起身子,用目光仔仔細細地描摹著青年的臉。然後帶著羞赧與決心,在他總是因為不高興而略微下墜的唇角,輕輕地吻了一下。

  「我去給你找被子!」

  紅著臉的愛麗絲再次蹦跳著跑開了。

  倒在床上的伏見猿比古沒有動,只是將一只手搭在額頭上,而後在聽見愛麗絲推開櫥櫃窸窸窣窣地翻動時出聲說道:「……別找了。」

  「嗯?」愛麗絲轉過身。

  「別找了。」

  伏見撐著身子坐起,恢復了如常冷淡的神色。

  「啊……?不找被子,那……」女孩尚未完全褪去緋色的臉頰又紅了起來,「你難道要跟我睡?」

  「……你的腦子裡都裝著什麼啊。」他看著那張寫滿了「有點為難」和「也不是不行」的臉,無奈地低嘆,「我回去了。」

  「誒?回、回——?!!」

  「噓。」伏見捂住她的嘴,將她差點溢出的驚呼堵了回去。

  「你一開始就不該把我關進來。」見愛麗絲總算冷靜了點,他放下手,略顯頭疼道,「要是剛才直接在客廳見到草薙先——草薙出雲,直接跟他說明白就好。但是你把我帶到房間裡,反而把問題搞得更復雜了。」

  好心被當作壞事可就讓愛麗絲不是很樂意了。

  她立刻反駁道:「要不是我你現在已經被出雲和尊一起圍毆了!」

  可誰想伏見猿比古居然滿不在乎地輕嗤了一聲:「圍毆就圍毆。」

  確認關系之後——或者現在應該承認,在這之前,他就將未來可能會發生的各種事情全部預演了一遍。

  如果是普通人帶走了赤王的女兒,那可能只會得到相較於世俗而言稍微不那麼常規的審查。

  那如果是和赤組的死對頭、青組的人,帶走了他們蔚藍的心髒,想必就不會只是「審查」那麼簡單的事了。

  而假設一開始便站在客廳中坦蕩地向周防尊和草薙出雲表明他們的關系,頂多就像愛麗絲所說,或許只是挨一頓打。

  可要是請款變成了,女兒交了男朋友,男朋友是對立組織那邊的人,而且還從女兒的房間裡走了出來——這又會變成什麼?

  暴躁的赤王十有八九會在聽到他的解釋之前,先不由分說地往死裡揍上一頓。

  所以比起被當場抓住,被愛麗絲帶進自己的房間,對於伏見猿比古而言反而是更加被動的境地。

  可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得想辦法將局面重新撥回赤王更能冷靜下來聽人說話的第一種情況才是。

  雖然愛麗絲說今晚他住在這裡也不會被發現,可她顯然沒想過這不是伏見猿比古想不想的問題。

  他明天還要上班,他不想整失眠再靠超濃縮咖啡續命,更不想被宗像禮司發現整晚都沒回宿舍然後落把柄在那個性格惡劣的人手上。

  「可這裡是二十三樓……」

  愛麗絲驚慌地看著他,然後一溜煙地跑到陽台和自己房間相連的那扇門前,堵在那。

  「你不會要從這裡跳下去吧?」

  「不然還能往哪走?」他的聲音裡帶著些許嘲弄的笑意,「走開。」

  「不要!」愛麗絲搖搖頭,二十三樓是什麼概念她是很清楚的,這麼高的高度,就算是尊……哦,尊好像不怕這個,但伏見又不是尊!伏見又不是王權者!

  他只是禮司叔叔手下的一個普通的盟臣而已!!!

  據說七王的氏族成員裡唯一一個能操縱重力的只有白銀之王,而像是青之氏族最擅長的便是制御,說白了就是防衛、壓制。以劍制劍只是好聽些的說法,本質是以暴制暴,以一種更加牢不可破的力量去限制另一種更加狂躁的力量。

  總而言之就是,伏見猿比古不會飛!

  「萬一你不小心摔死了怎麼辦!」

  「每層結構都一樣,你的陽台下面就是其他人家的陽台,有圍欄還有空調外機做落腳點,摔不死。」伏見猿比古難得在講題之外跟她解釋了許多。

  哇哦!聽起來跟動作電影一樣炫酷——個鬼啦!

  「不要!不准!你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不行嗎!」

  「明天我還要上班……」

  「那你請假!」

  「……你稍微冷靜一點。」

  愛麗絲的聲音有些太大了,她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被伏見提醒之後才稍稍收聲,可聲音裡又帶上了害怕的哭腔:「不准跳樓!反正就是不准!」

  哪怕是十三樓她說不定都會被伏見猿比古說動一下。

  可這裡是二十三樓!

  距地快七十米了!

  「都說了不會有事……」

  伏見猿比古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然而下一秒,愛麗絲又一次衝向並抱住了他。

  他慌忙地撈起她,而這一次,愛麗絲拿出了死不撒手的氣勢,牢牢地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伏見猿比古:「……」

  「知道了不跳了……快點下來,快被你勒死了。」他認命地嘆了聲氣。

  「真的?」

  「你希望是假的?」

  「……我松開你之後你不准往陽台那邊走。」

  愛麗絲埋在他頸側嘟囔。

  「嗯……」伏見懶洋洋地應著。

  「那我松開了。」

  「嗯。」

  「不准跳樓。」

  「嗯。」

  「要是敢跳我就這輩子都不理你了!」

  「嗯。」

  得到了伏見猿比古立下的無數個誓言,愛麗絲這才慢慢地松開了環在他頸側的手臂。

  可對於伏見猿比古而言,樓可以不跳,但就這樣半推半就地住下待上一晚,從一開始也不在他的選擇範圍內。

  她和他不一樣。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但她是需要關注、祝福和除了他能給的那份愛之外其他更多的愛的生物。

  她的每個第一次都在無比隆重的慶祝與連清晰的聲像都能追溯的留念中啟封。

  那跟他在一起之後也不該就這麼荒誕又唐突地開啟一段新的關系和生活。

  掛在脖子上的重量消失了。

  愛麗絲不安地站在原地,狠狠地用那雙藍眼睛瞪著他,像是提防著什麼壞人似的。

  看著她這副冒著傻氣的模樣,伏見猿比古下意識地咂了咂舌,隨後轉過身——朝著愛麗絲的房間門口走去。

  他擰開反扣的保險,將把手往下一壓,再將門頁往裡一帶。

  「喲。」

  倚靠在走廊另一側的紅發男人朝他露出了一個堪稱殘忍的微笑。

  從石板處分取力量的幸運者都會成為五感強大的非凡之人。

  而在此之中,王權者的存在尤其灼眼。

  男人的嗓音十分低沉,與平常的語氣相比甚至有些過分沉靜。

  「我們有段時間沒見了吧?」

  「伏見。」


第210章 番外3-26

  ·

  「我們有段時間沒見了吧。」

  「伏見。」

  上方沒有任何一處光源亮著, 從右側客廳渡來的暖光在進入走廊後不到半米便被侵蝕成了一塊朦朧的虛影。越往深處,虛影便越發如有實質,最後化作一片濃深的墨色, 幾乎將所有的事物都吞沒。

  在此之中,唯一例外的只有那雙金色眼睛。當它猛然點亮的那瞬, 大概不會有人不為之感到驚悸——就仿佛忽然被手無寸鐵地丟進了籠子裡, 並緊接著發覺一頭隨時能將任何活物撕碎的猛獸正虎視眈眈地緊盯著自己。

  與這樣一雙充斥著暴戾與狂躁的眼睛對視,度過的每一秒都仿佛被成倍地拉長。

  好在經驗與見識稀釋了恐懼, 並非初次直面王權者威壓, 伏見猿比古迅速從恐懼中抽身, 鎮定了下來。他不帶一絲遲疑地抬起頭,波瀾不驚地望向那雙煌煌如火的眼睛。

  要不是時間地點場景不合時宜,周防尊簡直都想要誇獎自己這位曾經的屬下了——即便將世界翻個面, 怕也難找出幾個在面對他時還能拿出如此不知死活的勇氣的人。

  赤之王自黑暗中踏出一步,昏暗的燈光逐漸將他映亮,但隨即又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另一種更為猩紅熾熱的光熱所取代。燈光所照亮的地方, 空氣正在張牙舞爪地扭曲著,迅速加溫的空氣被烤干了最後一絲水分, 帶來了皮膚剝落般的刺痛。

  假設將此時此刻眼前的第三王權者比作一枚隨時都可能會被觸發引信的炸丨彈, 毫無疑問,他絕對擁有著能炸飛一整座城市的當量。

  而這也同樣意味著, 你不能指望一枚炸丨彈抽空出來聽人講話。

  所以解釋就留到之後再聽吧——如果那時伏見猿比古還有命解釋的話。

  然而就在肌群繃緊即將發力的剎那,一個小小的身影猛然闖入了周防尊的守備範圍內——不,其實她一直都站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只是從一開始就沒有被當做需要戒嚴的對像, 反而還做為攻擊路徑上的阻礙被打上了「必須回避不可以波及更不能傷及」的標記。

  可現在她偏離了自己軌道,擋在了他的目標前面。周防尊硬生生地收回了全部的力氣, 將自己釘在原地,無聲地注視著這個自身都難保的泥娃娃充滿犧牲與無畏的「壯舉」。他翻湧的怒火在看見她的瞬間平息了下來,但緊接著便以更加洶湧的方式重新被點燃。

  「尊對不起!!!」

  與他對視了不到三秒,他的女兒,周防愛麗絲,在留下一句意義不明的道歉後,不帶絲毫猶豫地拽著青色制服的男人的後衣領,一邊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將伏見猿比古朝後放倒以此讓他回到她的房間,一邊用肩膀不知輕重地撞向門板死死地闔上了她房間的木門。

  周防尊:「……」

  說到底,只是一扇木門而已。

  不管是用砸的還是用踹的,又或者干脆甩出一團爆炎將這塊門板燒成灰,都能很輕易地被排除干淨。

  根本稱不上阻礙。

  然而即使本質是如此脆弱的物品,卻在加上了「周防愛麗絲的所有物」這樣的標簽後,就立刻從一塊平平無奇的木板搖身一變,成了可以阻攔一位怒火中燒的王權者的絕對防御。

  「麗茲。」周防尊站在門外,白色木門的漆層開始因高溫而發脆、皸裂,他的語氣出人意料的平淡,卻只能讓人想起暴風雨前的寧靜。

  「開門,讓那家伙出來。」不帶任何商榷余地,周防尊冷冷說道。

  與此同時門內,剛剛被愛麗絲揪著衣領勒著脖子拖進房間的伏見猿比古也在幾聲咳嗽後緩了過來。

  他抬起頭,看見愛麗絲整個人正貼在門上,一邊衝他使勁搖頭示意他別過來,一邊朝門外喊道:「不要嘛!」

  不難看出愛麗絲也陷入了相當的兩難。可在暴怒的爸爸面前,保護男朋友其實已經不是出於愛意,而是另一種人道主義精神了。

  「除非尊保證不打伏見!」

  不然就算再給她五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讓伏見這麼去見尊啊!

  聽到這個要求周防尊微微一噎,幾乎被女兒的天真逗笑。他現在為數不多還未蒸發殆盡的理智,頂多只能控制自己不下死手。

  至於「不打」?

  ……可真是好笑。

  眼下的狀況難道是他主動想要挑起的爭端嗎?

  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混小子突然出現在了他的地盤、他女兒的房間……唯獨值得贊許的是他沒有真的聽愛麗絲的話留下來過夜……可即便如此,這小子也不值得原諒。

  好比是一個小偷鑽進了他的家裡,偷走了他的至寶,但是出於虧欠的心理,在翻箱倒櫃之後將狼藉的房間重新收拾打掃干淨。

  怎麼?

  難道還需要他對幫忙收拾了房間的小偷道謝嗎?

  掀起的氣流吹動男人猩紅如烈焰的發梢,進一步加劇的高溫透過門板,燙得另一頭的愛麗絲「嘶」的一聲連連跳開。

  伏見本想趁著她拋開的空隙再次將門打開,可愛麗絲直接撲到了他身上。

  「笨蛋伏見!你真的想被尊打一頓嗎?!」

  其實她沒怎麼見過自己的爸爸和別人干架,只偶爾會從網上看到一些街道緊急疏散人員並在之後變得千瘡百孔的討論帖。

  而當她拿著這些宛如災後現場的照片去找八田他們,都會得到「啊確實是尊哥的手筆」這樣充滿崇敬的肯定。

  她的爸爸在戰鬥這方面的強悍鮮有人可以與之匹敵,放在裡世界,這或許的確是一件可以給愛麗絲長臉的事情。

  可她一直以來擔心的事情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賠付金!!!

  賠付金怎麼辦!!!

  就算大家都很會賺錢,可這麼沒頭沒腦地花錢也真是讓人頭大呢!!!

  好在隨著愛麗絲的長大,尊的性格也在逐漸沉澱成愈發沉穩不發的模樣。

  尤其是近兩年,愛麗絲很少再看見類似的報道,這極大的緩解了她對於賺錢一事的焦慮。

  然而當初的愛麗絲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憂慮有一天會從「尊又拆別人家的房子了怎麼辦!」變成「尊要打我男朋友了怎麼辦!」。

  可伏見猿比古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色。

  「那種事情無所謂吧……」他咂了下舌,仿佛被打一頓對他來說頂多不過是住院幾個月,而直面憤怒的女友家長才是他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愛麗絲只能把他抱得更緊,緊到伏見猿比古如果想要強硬地掙開,會不可避免傷到她的地步。

  「尊。」

  草薙站在走廊的入口處。

  他看了眼愛麗絲的房間門,白色的門漆上已經被燒燎出了一大片灰黑,嘆了聲氣。

  「讓我跟麗茲說吧。」

  周防尊皺了皺眉,他對此提議不置可否,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卻已然表明了他的態度。

  草薙見狀只得無奈勸說:「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在因為不知道他們兩個是怎麼成為這種關系再加上伏見還是從麗茲房間裡走出來有點……不,非常生氣。

  「但你這樣麗茲是會逆反的。」

  棒打鴛鴦拆散兩情相悅的小情侶什麼的,連現在的電視劇都不興演這麼老套的情節了。

  然而周防尊還是不動,他沉默地望向草薙,身上散發的不滿就像是在反問——所以呢?

  所以就這麼放過還藏在愛麗絲房間裡不敢出來的家伙?

  草薙哭笑不得,寬慰道:「……你也冷靜一點。」

  剛才明明是愛麗絲自己把伏見薅進去的,可在這個全世界最護短的人眼裡,愛麗絲是沒有任何錯的。

  即使他也很清楚愛麗絲做了什麼,但那都是之後才需要跟她算清的事情。

  「讓我來吧。」草薙出雲再次勸說,「她不開門也不准伏見出來,你也不能直接一把火燒了她的房間。要是再僵持下去,伏見今天可就真的要住在她房間裡了。」

  周防尊:「…………」

  思索再三,赤之王還是向後退了一步。

  明明他還年輕力壯,這一步卻硬是退出了難以言說的滄桑與沉重。

  「麗茲。」

  草薙走到他退讓開的空處,敲了敲門。

  「出雲……」

  門後傳來小姑娘怯怯的聲音,不禁讓草薙十分悵然感慨。

  他養了那麼久的孩子,撿到她的那個雪夜好像就在不久之前一樣。

  說起來,又是冬天了。

  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有小雪。

  而事實上她沒有做錯什麼事情,他相信她即使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但那些他教過她要好好愛惜自己的事情她也一定記住了。

  以及不太想承認的是,伏見也是個不錯的人——各方面的條件都不錯的那種,性格也在經年的打磨中,略微褪去了尤其偏激極端的部分。

  雖然也只是略微而已,但至少他不會傷害愛麗絲是可以確定的。

  整個事件中表現得有些過激的反而是尊。

  但即便如此,愛麗絲也還是理解了尊的暴怒,沒有對此抱有任何怨言。

  「打開門,讓我們跟伏見聊聊好嗎?我跟你保證尊不會對他動手。」

  草薙說完,安靜地等了一會。

  隨後,那扇已經被烤黑了的房間門,終於打開了一小條縫。

  一只藍色的眼睛藏在門後的陰影裡,裡面盛著薄薄的淚花。

  「出雲……」

  「嗯。」他稍微彎下腰,將手從縫隙中探進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沒關系的,出來吧。」

  他總是這樣對她說道。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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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番外3-27

  ·

  說是要和伏見猿比古談談, 可實際上在愛麗絲將門打開之後,草薙出雲根本沒有讓他再在這間屋子裡停留超過三分鐘。

  為此他所給出的理由是「現在時間已經太晚了,不方便談話, 明天再談吧」。

  「而且你明天還有工作吧?伏見。」

  他這麼問道,然後沒等伏見猿比古做出任何回應, 這個從始至終都面帶平和微笑的男人在女兒心心念念的注視下, 將伏見猿比古「押送」到了公寓門口,並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幾下。

  伏見猿比古被拍得發麻, 他沉默地看向草薙出雲, 這副英俊溫和的外表總是能讓人選擇性地遺忘掉某些事情——就比如, 吠舞羅的二把手從來不是一個表裡如一的正人君子。甚至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周防尊的處世之道有多簡單粗暴,草薙出雲對外溝通調停時就有多八面圓通。

  此時的和善與平靜都只不過是為了安撫愛麗絲的表像。比剛才想要一把火燒了伏見猿比古的赤之王, 這個悉心照料愛麗絲十數年的男人其實才是最可怕的關底BOSS。

  要是連他也站在堅決反對的那一隊人裡,即使愛麗絲不會對自己的感情產生任何動搖,卻也一定會陷入長久而持續的痛苦之中。

  草薙出雲在愛麗絲心目中占據的地位舉足輕重。

  然而伏見猿比古並不懼怕這位赤組二把手會做出逼迫自己女兒和他分手的行徑。

  草薙出雲確實是最恐怖的關底BOSS沒錯。

  但同時他也是最容易解決的關底BOSS。

  通關的秘訣就在於, 愛麗絲的存在對草薙出雲而言也同樣意義非凡。

  他太愛她了。

  愛會讓人癲狂失智,也會使人沉穩自持。

  草薙出雲毫無疑問屬於後者。

  否則他就不會像一堵牆般擋在門口, 將在他身後探頭探腦的愛麗絲擋得嚴嚴實實, 一邊親切和藹地對他說:「伏見,再不快點走可要趕不上末班車了。」

  又一邊將聲音壓低到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程度, 面帶微笑地威脅道:「還是說你其實更希望坐救護車回Scepter4?」

  伏見猿比古:「……」

  他耐住咂舌的衝動,恭恭敬敬地向草薙出雲鞠了一躬:「那我先告辭了。」

  「好走,拜拜。」草薙臉上的假笑愈發燦爛,接著「砰——!」的一聲。

  伏見猿比古:「……」

  今日第二次, 他被門帶上的氣流扇了個耳光,而且比起之前那個要更為響亮。

  關於「明天再談」這件事, 草薙出雲沒有給出任何關於時間地點的約定。

  意思很顯然是讓伏見猿比古老老實實等著,順帶搞清楚誰才是說話更有分量的那一方。

  「嘖……」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按下電梯按鍵後,那雙深色的眼睛再次落回了公寓的大門上。

  總算送走了討厭的家伙,草薙出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感到自己的情緒終於趨於穩定後,他走進愛麗絲的房間——門是敞開的,愛麗絲正坐在她的公主床上,抱著那只因過久而褪色的藍眼睛小熊,從已經有些禿嚕的絨毛之間露出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正毫不顧忌制造低氣壓的赤之王。

  草薙出雲站在門外,閉眼定了定神。

  不過數秒他再次睜開眼,抬手敲了敲已經碳化了一部分的房門,讓自己用最為稀松平常的口吻呼喚道:「麗茲。」

  耳朵很靈的小狗很快投來濕漉漉的目光。

  可憐又可愛。

  草薙只能無奈地對她笑笑:「要來聊天嗎?」

  /

  翌日。

  和草薙「聊天」聊到一點才睡的愛麗絲一覺睡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

  她是被人輕輕搖醒的。

  房間裡的窗簾還沒有被拉開,但即便光線昏暗,跪坐在她床邊的銀發少女也依然耀眼。

  「安娜……我再睡五分鐘……」

  愛麗絲揪著被子往腦袋上蒙,然而她扯了扯,被子紋絲不動,又扯了扯,感覺另一角被人緊緊拉住。

  「不可以不吃早餐。」安娜的聲音輕輕柔柔,「上次麗茲不吃早餐就低血糖了。」

  愛麗絲:「啊……」

  如果沒有記錯,安娜口中的這個「上次」已經要追溯到她上初二的那陣了。

  三年多前偶爾的一次頭暈被放到現在來說,也未免過於久遠了一點。

  沒人喜歡被翻舊賬,愛麗絲也不例外。可如果這個翻舊賬的人是安娜,那……那就翻吧。

  不按時吃早餐搞得自己低血糖頭暈,還讓姐姐擔心了自己好一段時間,確實很不應該。

  在溫暖的被窩裡又蛄蛹了兩下,愛麗絲慢騰騰地坐了起來。

  剛睡醒她人還有點懵,和安娜無言地對視了半天,直到舉著鍋鏟的十束多多良出現在房間門口:「呀,麗茲醒啦?」

  「快來吃早餐,我給你烤了面包,還煎了太陽蛋哦!」

  家裡的大金毛得意地甩著尾巴邀功。

  愛麗絲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她迷迷瞪瞪地踩著拖鞋走進浴室簡單梳洗了一下,又迷迷瞪瞪地穿著白色的睡裙宛如幽靈般飄進餐廳中。

  十束多多良站在屬於她的那張椅子後,拉開了椅子等待她的落座。

  安娜坐在她座位的正對面,給烤得焦脆的吐司上塗抹果醬再放進她面前的瓷碟裡。

  愛麗絲拿起吐司咬了一口,茫然地咬了口美味的吐司,開始咀嚼。

  她總感覺哪裡不對,可又說不上來具體有什麼古怪。

  畢竟這的確就是她日常中的一部分沒有錯……平時多多良或者安娜有閑心,偶爾也會到公寓來住上幾天。

  愛麗絲對此感到稀松平常,可到底有哪裡不對呢?

  愛麗絲低下頭,看見手指上沾著的草莓果醬。

  凝膠狀果醬裹著她的指尖,透亮的紅色,是安娜最喜歡的顏色沒有之一。

  而一旦說起紅色……

  說起紅色……

  「啊!!!」愛麗絲驚恐地叫了一聲,旋即雙眼圓睜地看向十束多多良,「多多良!!!」

  「怎麼啦,突然那麼慌張。」

  多多良今年三十二歲了,他的性格和樣貌卻好像都停在了二十二歲那年。從前取笑過他幼稚的人如今都變成了驚訝於他與年齡不符的外貌與氣質,並追問保持年輕的秘訣是什麼。

  回答聽得多了,連愛麗絲都能幫他搶答。

  秘訣是永遠保持追尋快樂的輕松心態——

  就比如說現在,他就很樂於看到愛麗絲臉上的慌張。

  「尊和出雲呢?!他們去哪了?!」

  或許是出雲的溫柔一如既往,又或許是尊到底沒對她發泄哪怕那麼一丁點的怒火,在和家長袒露隱瞞了許久心事之後,愛麗絲睡得又香又沉,一覺醒來連原本的緊張和憂慮都忘了大半,並且直到剛剛才意識到——尊和出雲可以對她溫柔,對她既往不咎,但這不代表伏見也可以跟著被豁免?!

  他們人去哪了?!總不能是去繼續昨天未能達成的「毆打伏見」的目標?!

  「King和草薙哥的話……如果路上沒堵車,他們現在估計已經到Scepter4了吧。」

  十束多多良將牛奶推到愛麗絲面前,示意她喝點東西潤潤嗓子。開了一夜的地暖,愛麗絲的嗓音不免有些干燥低啞。

  而在說這話時他的神色和語氣中都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對於自己不能親自到現場圍觀「赤之王率領氏族殺至第四王權者領地面刺青組三號人物」的景像而產生的扼腕之情。

  ——真是太可惜了!

  雖然如果麗茲和伏見能成事,以後肯定就還有很多機會逗那只小猴子玩的機會,但不能親眼見證這樣重要的場合中每一個人臉上微妙的表情果然還是會令人遺憾!

  「……Scepter4?」

  愛麗絲端起了牛奶又放下——幸好她沒喝,不然現在桌子對面的安娜肯定要遭殃了——大腦飛速運轉,最終卻還是落到了一個堂堂宕機的下場。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去Scepter4?

  假如要談話,隨便找個咖啡廳或者飯店不就好了嗎——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惡婆婆約談小媳婦,一手潑咖啡一手甩支票並撂下「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這種狠話。

  愛麗絲跟著千歲他們看這些狗血家庭倫理劇的時候就想,要是她是電視劇裡的男主,絕對不會讓家裡人為了自己的感情而為難,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喜歡的人受一點委屈。

  婚後不和諧的婆媳關系這種事,在結婚前就應該要消滅在搖籃裡!

  可世間事好像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又會遇到無數的問題。

  曾經的愛麗絲言之鑿鑿地說過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可現在她連自家老父親已經殺去了男朋友的辦公地點都才剛剛得知。

  過程艱難地理清了現狀,愛麗絲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起身正准備衝向自己的房間,腦袋上卻多了一只手將她摁了回去。

  多多良摸了摸她的腦袋毛:「早餐還沒吃完呢,要去哪裡?」

  「換衣服!」愛麗絲抓起一片面包往嘴裡塞,「去Scepter4找尊和出雲!」

  十束點點頭表示了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但是麗茲,你是不是覺得King和草薙哥是去找伏見麻煩呢?」

  愛麗絲聽後一愣,反問道:「……不然呢?」

  總不能是特地為了跟伏見說「恭喜你追到我女兒」這種話去的Scepter4吧!真要那樣的話愛麗絲都要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了!

  「嘛……要說去找麻煩也沒錯啦。」十束哈哈笑了兩聲,「不過不是去找伏見的麻煩。」

  那是要找誰麻煩?

  這個問題從愛麗絲腦海中閃過,但沒有時間思考,注意力便又被接下的話的安娜帶走。

  「今天,尊和出雲是為了讓伏見在協議上簽字,才特意專程去Scepter4去找他的。」

  安娜平和的語調讓熱血上頭的愛麗絲冷靜不少。

  「……協議?」她看了看安娜,又看了看十束。

  「嗯。」站在椅後的青年點點頭,「據說是草薙哥昨晚一夜沒睡擬寫的協議哦。」

  /

  車被停在空曠寬敞的馬路邊。

  坐在駕駛座上的草薙出雲看了眼不遠處高聳堅實的門禁,再次對副駕上的人勸道:「客場作戰怎麼說都對你太不利了……尊,要不還是下次再——」

  話還沒說完,坐在副駕上的人已經下車並關上了車門,走向了那扇高門。

  草薙出雲見狀只得長嘆一聲,拿起放在儲物箱裡的文件夾,不緩不急地跟了上去。

  他們走到Scepter4緊閉的大門前,本以為想要進去得廢點功夫,門卻自動打開了。

  草薙出雲抬頭看了眼上方的監控,就算明知道對方肯定是接到了宗像禮司的指示,沒安什麼好心,他還是出於禮貌朝那個黑黢黢的鏡頭微笑了一下:「謝啦。」

  與他的爽朗相反,沉著臉的周防尊則一言不發地踏進了門內。

  王權者及其氏族的威茲曼偏差值雖然通常只在能力發動時有較大波動,但周身的力場始終會因為能力的存在而產生極其微小的變化。而當某個氏族群聚在某一地點之後,這種力場中蘊含的微量能量又會達到另一個令人不快的密度。

  所以從這個方面來說,將狂暴的赤之王放進青組的地盤,和將一只凶獸關進狹小的籠子中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主動進來了。

  主動進來,找到拐走愛麗絲的那小子,讓他簽字畫押……

  「草薙。」

  「什麼?」

  「……」

  「……你還是覺得只讓伏見簽字太便宜他了是吧?」

  「說的跟你沒有一樣。」

  「但是除此之外我們也想不到其他辦法了不是嗎?」

  「……」

  「『父母是孩子的幽靈』——麗茲以前有說過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句話。」

  「那是什麼?」

  「電影台詞啦台詞。當時你不也在旁邊——哦,那個時候你看到一半睡著了。」

  「……」

  「理解的角度有很多,不過如果脫離電影本身讓我理解這句話的話,我會更贊同『從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父母的存在就會如同幽靈一般影響他們所做的每一個選擇,做出的每一個動作,說出的每一句話』這個解釋。」

  「所以?」

  「所以血緣……不,或許應該說是愛和羈絆,在很多時候看起來都是美好,相濡以沫的溫暖,無話不說的坦然,細水長流的平凡……但是除此之外,也是有痛苦的吧。為了我們一直抑制著自己力量的你應該是最能理解這個的,不是嗎?」

  「……」

  「然後昨天晚上我就在想,如果我一定要讓麗茲跟伏見分開的話,後果會怎麼樣。

  「其實說到底就是她更愛哪邊的問題。

  「如果對我們的愛足夠多,她就會選擇我們。如果對伏見的喜歡超過了我們,她就會轉身跟他離開。

  「但為什麼非要讓她做出這種選擇不可?

  「如果她選擇了伏見,那到頭來推開她的不還是逼迫她的我們嗎?」

  「……」

  「最後我想通了。看著就好了。尊。

  「會開出什麼樣的花,能決定這種事情的只有種子本身。

  「給她澆水松土看著她長大才是我們的工作。」

  「嗯……」

  「不過話說回來。」

  「……什麼。」

  「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伏見願意在這上面簽字的前提上。」草薙出雲撣了撣手裡的文件夾。

  「……你到底往裡面加塞了什麼條款?」周防尊忍不住問。

  「等下你就知道了。」草薙微微一笑。

  說話間他們終於穿過了Scepter4那過於寬敞的前庭,來到了主樓的正門前。

  不得不說互為敵手這麼些年,第一次如此平和地接近敵營腹地的體驗十分新奇。

  面對著這扇一看就造價不菲的正門,周防尊忍不住嗤笑:「還真和本人一樣喜歡臭顯擺。」

  「哦呀,那還真是抱歉。」

  門沒開,聲音卻傳了出來。

  草薙出雲抬起頭,將視線拉到與豎直的樓體幾乎平行的地步,才堪堪見到了正宛如身居高處的君王睥睨天下的第四王權者。

  站那麼高衝底下說話……什麼人啊這是!

  草薙出雲無語凝噎,同時抬手摁住自家王:「冷靜!尊!」

  「啊……正冷靜著呢……」如果忽略赤之王此時正急速飆升的體溫和他周身開始微微晃動扭曲的空氣,那他表面上看起來確實挺冷靜的。

  好在或許是宗像禮司已經猜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否則很難解釋他們怎麼能如此順利地進入椿門),從前總是要跟周防尊較半天口舌之快的青之王沒有進一步挑起他們之間的衝突,而是相當爽快地敞開了Scepter4主樓的大門為他們放行。

  淡島世理站在門內。

  簡單且公式化的寒暄過後,這位秉持著一副公事公將吃瓜看戲的心思藏得嚴嚴實實的副長抬手指向電梯所在的方位:「二位請跟我來。」

  來就來吧,還能怕你們不成。

  周防尊不屑於多問。

  可真到了地方,自吠舞羅來的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失了語。

  接待室什麼倒還算好理解……

  可這……

  「請進。室長已經在裡面恭候二位多時了。」

  草薙出雲:「……」

  早知道青王也不是個死正經的人,可草薙出雲真沒想到這位第四王權者居然能把吃瓜現場搬到自己的辦公室。

  「歡迎赤之王,以及赤之氏族的軍師。歡迎二位來到椿門。」

  宗像禮司安然地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對他們的到來表達了十分虛偽的慶賀。

  「不知二位此次忽然到訪所為何事。」

  做戲就要做全套,裝傻就要裝到底是吧?明明門都那麼順暢地打開了,有必要再問發生了什麼嗎!

  草薙出雲差點沒忍住關西人刻在DNA裡的吐槽欲,好在他身邊站著個比他更加心直口快的人。

  「宗像,你們早就知道我女兒和那小子的關系了吧。」並非疑問句,周防尊幽幽說道。

  Scepter4巡查的範圍可以擴大到全國,只是在愛麗絲就讀的冰帝高中附近見到了這家伙一次實在沒能讓周防尊將他的出現與愛麗絲不同尋常的表現聯系在一塊。

  「那小子?——啊,你是指我最為器重的部下之一,伏見猿比古君嗎?」宗像禮司擺明了的明知故問真的很難不讓人想揍他一拳。

  至少草薙出雲真的挺想。

  「除了他還能有誰?」赤王面上浮現出厭惡的神色。

  平心而論,無論是周防尊還是草薙出雲十束多多良,他們對伏見本身是沒什麼意見的。

  雖然性格別扭,但伏見的腦子好使,人也機靈。當初他在吠舞羅時曾一度被當成往後接替草薙的二把手來培養,可因為與赤組各方面的理念氛圍不合,最終還是將他放去了更為適合他性格與行事的青組。

  而即便是去到了宗像禮司所在的陣營,他們也自始至終沒有將伏見猿比古的離去視為背叛。

  不僅是因為伏見確實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他們的行徑,也是因為當他還在吠舞羅時,的確盡心竭力地付出過。也因此周防尊沒有收回當初賜予伏見的那份屬於赤之王臣下的力量。

  直到現在伏見猿比古都還能隨意地使用赤與青的兩種能力。

  可那都是從前了。

  現在,眼下,只要想到這小子不聲不響地和愛麗絲在一年前便建立了每天至少相處兩小時以上、要幫忙也找的是伏見而非自己的關系,周防尊就免不了地一陣火大。

  「所以,你今天是我了找我部下的麻煩才特意來的?」宗像禮司輕推了下眼鏡,「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別怪我們Scepter4待客不周了。」

  「至今為止還沒有人敢在這裡動用過規格以外的武力,更不要說是想要對我的眷屬動手的外來者。」

  宗像禮司站起身,雙手扶在辦公桌邊緣,一派正義凜然的模樣。站在他身側的淡島世理也將手搭在了腰間的佩刀上。

  「——抱歉,」草薙出雲上前一步拍了下周防尊的肩膀,適時出聲,「容我冒犯,青王閣下。」

  「怎麼,二當家還有話要說?」宗像禮司唇角彎了彎。

  「我們今天不是為了動武而來的。」草薙出雲微笑,「不,准確地說,今天是我為了自己的私事,才請求我們的王一起前來的。」

  他亮出手中的文件夾,在空氣裡搖了搖:「我想在第三、第四王權者的見證下,與伏見君簽訂一份協議。不知您看是否可行?」

  「原來是這樣。」青之王施施然地點了下頭,「不過『見證』的話,還需要視您的協議內容而定。」

  「Clans猶如我的同胞,我的家人,我至親的朋友。」他說,「我有義務,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往火盆裡跳。」

  草薙出雲:「……」

  說真的,差不多得了……怎麼能有人把前排看戲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又好聽。

  「當然。」然而草薙出雲只得答應。

  「那麼,麻煩你將伏見君帶來吧,淡島。」宗像禮司側頭向淡島世理交代道。

  「是。」面無表情的副長很快離去。

  又很快歸來。

  她的身後跟著伏見猿比古。

  而在看到這世界上最不可能出現在宗像禮司辦公室的兩人時,青年的臉上也沒有表露出太多的驚訝之意。

  他早就猜到了他們可能會直接上門來找自己。

  畢竟草薙出雲既沒給出時間地點的邀約,沒有用郵件或者短信聯系他。

  「日安。周防先生,草薙先生。」

  他簡單打了聲招呼。

  周防尊一聲不吭,只有草薙出雲擠出了一個不怎麼真切的微笑回敬,然後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這份協議,如果能接受就請在上面簽字吧。伏見君。」

  草薙出雲遞出手中的文件夾,還貼心地附帶了一支筆。

  「這是能讓我允許你和我女兒在一起的全部條件。」

  「如果你都能答應。」

  「我們就暫且將她托付給你。」

  雖然事發突然,但伏見猿比古依然鎮定。

  他平靜地接過草薙遞來的文件夾,裡面裝著一式三份的協議,認真翻看起來。

  協議的內容不算很少,但也說不上多。伏見猿比古花了五分鐘便從第一條看到了最末,然後沒有一絲遲疑地在協議最後的空白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需要按手印嗎?」他問。

  草薙出雲挑起眉:「如果你願意的話。」

  伏見猿比古又干脆地在三份協議上留下了拇指的指紋,態度干脆堅決得讓周防尊挑不出一點毛病。

  生氣。

  赤之王悶悶不樂。吠舞羅的二當家的心情也沒有因此美妙到哪去。

  「我們拿走一份,你自己保留一份,剩下的一份……」草薙出雲笑眯眯地看向宗像禮司,「由像征著秩序與制御的青王閣下作為第三方,代為保存如何?」

  伏見猿比古:「……」

  「我沒有意見。」

  於是,和想像中同樣平靜的協議簽訂過程就這麼結束了。

  沒有衝突沒有猶豫沒有不滿。

  就仿佛伏見猿比古早已做好了全部的准備,全心全意地等待這天的來臨。

  離開Scepter4之前,本來還想囑咐伏見「別以為同意交往就可以得意忘形」這種話,可草薙出雲想了想,能因為這件事而得意忘形的人,說不定反而是他可愛的女兒愛麗絲……

  送走周防尊和草薙出雲,伏見猿比古又再次被宗像禮司叫回了他的辦公室。

  不用想也知道。

  肯定是無良且缺德的上司打算一邊瀏覽協議一邊觀察他臉上窘迫的表情。

  伏見猿比古撓了撓後腦勺,在要不干脆翹班走人和面對鮮血淋漓的現實中選擇了後者——前者雖然有用,但也十分短效。

  如果不想在日後時不時被宗像禮司用這份協議進行言語上的攻擊的話,最好還是現在就去面對。

  對於他的上道,宗像禮司表示非常滿意。

  委實說這份協議對與伏見猿比古屬實有些不太公平。

  因為比起說是協議,不如說這根本就是份生死狀,從身體到心理無一死角地將周防愛麗絲保護了起來,並且還考慮到了如果未能保護得當違反合約後,最能解氣的、懲罰伏見猿比古的方式。

  暴力、冷暴力、精神控制這些行為所將導致的「嚴重後果」自然都被囊括在了其中(但同樣周防愛麗絲也無權對伏見猿比古做出這些行為)。

  而像是移情別戀交往過程中劈腿什麼的,一旦觸犯,伏見猿比古也要賠償一筆不菲的損失費——這個金額大到宗像禮司粗略計算得把半個Scepter4賣掉才差不多能抵上的地步。

  「伏見君。」

  過了許久,宗像禮司才重新開口。

  「什麼?」

  「只是想問問你簽字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沒什麼心情。」

  「哦?」

  對上領導探究八卦的目光,面不改色的伏見猿比古滿不在意地想到:

  就當婚前協議提前演習。

  兩小時後,東京的另一端。

  吠舞羅酒吧。

  在八田與千歲為首眾人的怒吼與哀嚎之中,纏著草薙要看協議的愛麗絲翻到最後一頁時,整個人都紅得像只煮熟的大蝦。

  「看完了嗎?」一直沒能看到協議的赤之王再也等不及,飛快地將這幾張紙從愛麗絲面前抽走。

  他的視線快速掃過白紙黑字,一直到他讀到愛麗絲剛才目光停留的位置,還算正常的臉色倏地一沉,瞬間黑如鍋底。

  每三個月提交一次身體檢查報告……

  身為宗像禮司的盟臣,經常要參與出勤偶爾還要拔刀打架的伏見猿比古自然不會有什麼大災大病。

  所以這份身體報告會出現在協議裡的原因也就很顯然了……

  周防尊放下手中的紙頁,走到吧台邊,沉默地坐下。

  半晌,他叫來八田。

  「尊哥,有什麼事嗎?」

  「麗茲和伏見的事,你怎麼看?」

  八田被他問得一愣:「那當然……很不爽啊……」

  周防尊點頭:「嗯。」

  「但是……如果是猿比古那家伙的話,好像也是可以把麗茲托付給他的……」

  周防尊:「……」

  所謂被同一條戰線的戰友背叛的感覺,指的大抵就是赤之王此時的心情。

  「理由呢?」周防尊問。

  「理由的話……猿比古那家伙長得不錯啊,工作能力也好,和家裡的關系雖然很冷淡但說明麗茲以後也不同擔心婆媳問題什麼的,而且猿比古自己也挺有錢的,至少想賺錢的話他就能賺到……尊、尊哥……?」

  越說到後面,八田的聲音就越小。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防尊漆黑的臉色,最後緊緊閉上嘴,溜之大吉。

  而忍一時越想越虧,退一步越想越氣的赤之王在枯坐了許久後,猛然站了起來。

  「King?你要去哪??」

  沒有搭理十束的喊話,周防尊筆直地往Scepter4衝去。

  不砸點什麼,他果然還是不能解氣!!


第212章 番外3-28

  ·

  赤之王的盛怒無人可擋。

  不過幸好, 此次他的怒火之下,只有Scepter4的前庭和門口的那條干淨寬闊的柏油馬路受了傷。

  這個消息是愛麗絲和伏見交往的事被吠舞羅的每個人都知道之後的第二天,她從自己男朋友那聽來的。

  其實就算和伏見交往的事沒有立刻被發現, 愛麗絲也會在近期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將自己有了男朋友這個消息跟身邊的人開誠布公。

  比起小心翼翼地藏著掖著, 她是會更喜歡將自己的喜悅和高興分享出來, 然後大大方方地接受其他人的祝福或者考驗的類型,只不過這次出了點意外, 提前被家裡人發現了, 以及被發現的地點, 還有那麼一點容易讓家長產生誤會和危機感。

  所以確認關系的第三天,愛麗絲還是照常去找自己的男朋友了。

  有了「要去見某個人」的動力,她總算沒再一覺睡到大中午才起床。當天早上九點, 愛麗絲就把自己收拾干淨出了門。

  她跑去千歲念叨了很久想吃但一直沒空光顧的和菓子店,排長隊買了好幾份期間限定的點心,然後將其中兩份鎖進了商場的臨時儲物櫃裡, 准備等下午回吠舞羅的時候順路再帶上。

  至於剩下的,則被愛麗絲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既不是Scepter4, 也不是冰帝旁邊的那家咖啡廳。

  當伏見猿比古把定位發來時, 愛麗絲立刻一頭霧水地給他回了消息。

  這是什麼?

  她發了個舉著紅色問號的小熊表情過去。

  【公寓的地址】

  伏見回。

  【我在外面的房子】

  他補充到。

  【平時一直住在宿舍,基本沒去過】

  【A幢1804, 門鎖的密碼是******】

  【自己開門進去】

  愛麗絲:「……」

  不是!道理她都懂。

  可為什麼是伏見自己的公寓???

  為、為什麼突然要她去那???

  【我不能去Scepter4找你嗎?】

  她將包裝好的點心放在地上,全神貫注雙手打字。

  【可以。】

  【但我現在沒什麼空。】

  【你要是不想在外面閑逛就去那裡玩,游戲機和卡帶就丟在桌子上,要是沒有喜歡的自己去商城裡選, 賬號應該還沒到自動登出的時限】

  伏見又飛快地回了消息,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沒空的樣子, 可見過他工作狀態的愛麗絲知道,雖然伏見有多線程辦公的能力,總是好幾件事一並處理也不會讓自己的效率降低,但代價則是他需要付出更多的心力。

  因此當伏見讓她去Scepter4補課的時候,一開始愛麗絲還總是會讓自己盡可能不去問伏見問題,但他很快就發現了她正在逞強,然後擰著眉問她為什麼要當啞巴。

  愛麗絲小聲嘟囔,因為你看起來很忙。

  伏見聽後立刻皺起眉,他習慣性地咂舌,輕嗤著反問,你第一天知道我忙?

  這話的意思顯然是說,他從前也很忙,但愛麗絲還是求著他幫了忙。

  愛麗絲支吾一聲,心虛愧疚又加重了一分。

  然而「要不算了吧等你不忙了我再來找你」這種話還沒等他說出口,伏見又說,既然都已經做出讓自己的人生變得更貴重的決定了,那還來擔心他忙不忙做什麼?

  她任性地將邀約塞到了他的面前。

  他既然接了下來,就說明他是有能力處理好在此之中發生的一切突變。

  「你現在要做的,就只有把·分·數·給·我·提·上·去。」伏見用筆尖敲了敲桌面,有些咬牙切齒地、慢條斯理地說,他垂眸掃了下愛麗絲的試卷,然後眯起眼,「數學卷倒數第二道大題,同類型的題目上上次你就做錯過吧?」

  於是自那之後,愛麗絲再也沒了會不會打擾他的心思。去Scepter4對她來說就這麼成了每天補課的小小變奏,也成了更方便觀察每天都在單位被無數人需要的社畜是怎麼累死累活還要應付難搞的上司的途徑。

  大概是當初為了通勤便利,伏見的公寓就在距離Scepter4步行不到十五分鐘的地方——啊,當然,這裡的Scepter4指的並非是Scepter4的正門,而是外來車輛開始禁行的區域。

  真要從禁行區的最外圍走到Scepter4的正門,還得再步行上二十幾分鐘。

  公寓樓下大門的密碼伏見也告訴了愛麗絲。

  她抓著手機按照上面的數字鍵入,很順利地進入了。但電梯裡也有門禁,愛麗絲給伏見拍了張照片,跟他說需要刷卡,然而沒等多久,愛麗絲的余光就瞥見電梯的某個案件忽然自動亮了起來。

  抬起頭,發現亮起的那個數字正好就是1804所在的18樓。

  愛麗絲:「……」

  【你這是把自己公寓電梯的系統黑了麼!】

  【小豆柴shock.gif】

  【不然你怎麼上去】

  愛麗絲:「……」

  電梯停在18樓。

  1804室在走道最東面。

  打開公寓門之前,愛麗絲甚至腦補了久無人居飛塵漫天的情景,但實際上伏見猿比古基本沒怎麼住過的公寓,窗明幾淨,地板锃亮,比她的鞋底干淨了不知道多少倍。

  看來是會有人定期來打掃的。

  而那個「基本不來住」也並非是預想中「根本沒住過」的委婉說法。

  放好自己帶來的點心,愛麗絲又給伏見發了幾條信息,問他為什麼都住單位宿舍了還留著外面的公寓,還定時請人來打掃。

  這回伏見回消息的速度慢了很多。

  大概是等到愛麗絲打了五關馬裡奧的功夫他才回復。

  【住寢室有一定概率會被某個惡趣味的人煩】

  所以意思是能不住就不住嗎?

  可實際上會來住公寓的機會也很少……果然是工作太多的緣故吧……

  不過這個惡趣味的人……

  是禮司叔叔?

  愛麗絲有很多問題想問。

  確定關系之後,她反而發現自己還有更多關於伏見的事情並不了解。

  可看他回消息的速度,還是暫時不要打擾比較好。

  所幸打游戲也是一件讓人非常快樂的事情。

  愛麗絲選了個自己從來沒玩過的游戲,很快發現了樂趣所在——她非常樂於操縱者自己的小烏賊揮舞著沾滿了墨水的大滾筒將場地塗滿屬於吠舞羅的紅色。

  打完新手教程她轉身就衝進了競技場,PVP競技總是一件容易讓人上頭的事,更何況她的戰績不錯。

  愛麗絲塗墨水塗得很沉迷。

  沉迷到連伏見猿比古開門進來都沒發現。

  正是她晉升高段位的關鍵局次。

  比賽臨近結束的衝刺階段,191BPM的終極決戰BGM節奏越來越快,愛麗絲所在的紅方身處大劣勢。

  此時的她為了不讓自己被對面干掉,只能變成一只小烏賊氣呼呼地在己方紅色墨水的區域卟嚕卟嚕地游著。

  突然一只手伸了過來,接過了已經被她自暴自棄松松垮垮抓在手上的手柄。

  潛伏在墨水裡的小烏賊跟著一躍而起,流暢地在人形和烏賊形態之間切換,占領地圖高地的同時還蓄滿了大招。

  之後激昂的一聲哨響,游戲結束,紅方獲勝!

  「耶!!!」

  愛麗絲歡呼著撲向坐在身邊的青年,對方不躲不閃,任由她完全不帶剎車地撞過來,然後扶住她的腰側:「嘖……小心點啊。」

  「歡迎回來伏見!」愛麗絲抱著男朋友,腦袋在他頸側蹭了蹭。

  「……嗯。」

  伏見猿比古沒有趕她,反而將自己的腦袋挨了過來。

  「伏見?」雖然平時的伏見總是沉默,但沉默與沉默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怎麼了?」愛麗絲拉開了一點距離,看著他的眼睛問,「很累嗎?」

  「還行。」從腰側移到她背後的手將她壓了回去。

  「那要多抱一會嗎?」愛麗絲又蹭了蹭他短發。

  伏見沒有說話。

  但愛麗絲還是抱緊了他。

  「啊!對了!」

  享受了一會安靜之後,愛麗絲想起了自己今天出門的目的。

  昨天!

  尊又超級生氣地出門了!

  她有點擔心伏見會不會被尊打。

  然而多多良揉了揉她的腦袋毛安慰說「安啦安啦,King不會做那種事情的」。

  不用眼睛去看、光是用皮膚就能感受到其怒氣的赤之王掉頭折返二次殺到Scepter4正門時,見到伏見猿比古的他卻說。

  ——讓開,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然後尊——周防先生就和室長打起來了。」

  據說連遠在兩公裡外的Scepter4研發部那邊千辛萬苦調試好的威茲曼偏差值相關器械的儀表和數據集采,都全部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而產生了不同程度的紊亂。

  這可真是奇怪。

  明明始作俑者就在面前,卻去找了另一個人的麻煩。

  愛麗絲望著伏見,抬手點了點他的右臉顴骨上昨天都還沒有的血痂。

  「那你臉上這個傷口是怎麼來的?」

  「……」伏見臉上的肌肉抽跳了一下,然後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可愛麗絲眼巴巴地盯著他,看得伏見猿比古壓力巨大。

  所以雖然很丟臉,但他還是坦白了。

  「室長和周防先生戰鬥的時候,被破壞的地塊誤傷了。」

  愛麗絲:「……」

  「那不是很危險嗎!!!」

  「……也就那樣。」

  「下次他們兩個打架,你記得躲遠點哦!」愛麗絲滿臉擔憂,卻總讓伏見猿比古有種自己被小瞧了的感覺……

  他沒那麼弱。

  如果不是他,而是其他除淡島世理以外的青組成員,可就不是被飛濺的碎石塊劃傷臉頰這麼簡單的了。

  嘖……所以他才不想告訴她的啊。

  「不過你到頭來還是沒有被尊打,還是有點讓我意外的。」

  愛麗絲對他皺了下鼻子。

  伏見猿比古一愣,老實說,他之前也是這麼認為,並這麼做好被打的准備的。

  可這一切想像都沒有發生。

  至於原因……

  「不管把你打成什麼樣子她都要心疼的吧?」

  「我可不會給你向她賣慘的機會。」

  赤之王不屑的神情和嗤笑猶在耳邊。

  懷中的少女柔軟且溫暖,伏見猿比古緩緩闔上了眼睛。

  可這樣的機會,似乎也不需要讓別人來給他了。


第213章 番外3-29

  ·

  三月末尾, 愛麗絲陸陸續續地拿到了自己報考的幾個學校的成績單。

  雖然知道只是成績公布而並非錄取通知書下發,但吠舞羅的一眾社會人還是拿著愛麗絲打印下來的成績單細細打量了半天,而上一回發生這種情況還是在愛麗絲變成小黑柴拿到獎狀和獎杯的那次。

  和伏見猿比古幫她估分的結果大差不差, 四所一開始就被列為目標的大學,她的成績都穩過了分數線;而只是抱著「賭一賭單車變摩托」的這種心理報考的另外兩所國內頂尖的國立大學, 距離他們的分數線愛麗絲差了十幾分。

  不多但也說不上少, 是個讓人會感到略微惋惜的結果。不過愛麗絲卻沒有為此產生懊悔當初要是更努力就好了的情緒,她相當看得開。

  畢竟真要追究起來, 還是因為她從前的基礎不夠牢靠, 每次期末都去找鳳鏡夜給自己畫重點, 然後臨時抱一抱佛腳,這導致總復習開始之後,看到她總是在小地方犯錯的伏見猿比古直接推翻了原本的計劃, 抓著她從基礎開始鞏固。

  愛麗絲不是天生頭腦就特別好使的那一類人,她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地努力了一年就夠了。

  好幾年前基礎不牢靠是從前的愛麗絲的錯,算不到現在這個愛麗絲的頭上。要是連現在這幾所成績合格的大學都沒考上, 那她才會狠狠悲傷憂郁上一輩子。

  冰帝高中部的畢業典禮在四月舉行,作為校董兼校友的跡部景吾百忙之中抽空蒞臨並為他們這一屆畢業生致辭。

  他的講話簡潔明快, 是所有領導和老師甚至包括學生代表裡篇幅最短卻最具有感染力與力量的那個。

  要和相處了三年的校園和同學的悵然在這一刻忽然變得真實與沉重了起來, 可沒有一個人是消極的,因為站在台上講話的那人一點也不消極, 他們的人生也不需要消極。

  說話間,跡部景吾還對愛麗絲投來了一眼。

  這位大爺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樣子,愛麗絲在冰帝高中榮譽室陳列的照片裡也見過。

  典禮的最後大家一起唱了校歌,由今年在全國大賽上拿了金獎的弦樂隊和吹奏部作陪。

  愛麗絲站在隊列中間, 聽到四面八方的歌聲中夾雜著幾聲明顯的哽咽。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和貓貓狗狗的分別經歷得多了,愛麗絲只是鼻子酸了一下, 很快就調整了過來。畢竟人和人之間就算分開了,只要還想著彼此就可以有數不清的聯系對方的聯系方式。

  和畢業證書一同發下來的還有冰帝的校徽和特制的紀念版郵票,它們被卷好,一並裝在一個頗有質感的木筒裡。

  回到教室老師又說了點別的,無非是讓他們以後進了大學也要好好學習,不要虛度光陰之類雲雲,愛麗絲坐在座位上點頭點頭再點頭。

  冰帝對學生攜帶電子設備的管理不算嚴格,更何況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別說手機,愛麗絲甚至還看到了不少同學帶了單反在校園裡到處拍攝合影。

  愛麗絲也被拉著合影了。

  雖然模特的工作占用了她很多的課外時間,連社團也沒加入,但托學生會工作的福,即使在學生中活躍的比較少,她的人緣一直都還不錯。

  女孩子們和她合影,然後尖叫起來,因為發現愛麗絲無論哪個角度都特別上鏡,和大家似乎不像是在一個世界。

  可能這就是模特和普通人的區別。

  她們嗚嗚地沮喪了一會,很快又嬉嬉笑笑地撓愛麗絲的腰側,要她傳授拍照的秘訣。愛麗絲就只好站到她們對面,手把手地教她們怎麼擺pose怎麼面對鏡頭和閃光。

  教完之後她們又重新親熱地挽起愛麗絲的手臂,和她各種貼貼。

  「周防!以後當了大明星可別忘記我們啊!」

  她們對愛麗絲擠眼睛。

  愛麗絲就點頭說好。

  不過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當大明星的那一天,她現在連一個正式的模特都還算不上呢。

  說要賺錢,但其實方式也有很多。是不是真的該一直靠自己的臉吃飯,愛麗絲也不確定。

  失去了考大學的目標、過完了極其充實的一年後,她現在反而有點迷茫。

  「迷茫什麼?」

  電話另一頭的伏見問她。他還在上班,本來不該接她電話的。

  伏見的聲音偏低,懶洋洋的,撓得愛麗耳朵癢癢,在外人聽來這聲音或許會讓人覺得他根本不想花費任何力氣說話,但是不管愛麗絲說了什麼他都一一回應了。

  哪怕是她剛才隨便嘟囔的一句「我的吸水筆去哪了」,他也問她那是不是重要的東西,不重要又還想要的話,等下重新給她買一支就好。

  愛麗絲拒絕了,因為感覺很浪費。

  她一邊收拾自己的課桌,確保沒有東西剩下,一邊支吾著組織語言。

  「只是突然感覺有點不想當了。」

  說不上是惰性還是太久沒有接觸這個行業,又或者是認真學習了一年反而從中獲得了從前沒有體會過的樂趣,愛麗絲感覺自己現在確實有點不那麼想要面對鏡頭了。

  「那就不當。」

  伏見猿比古無所謂地說道。

  「可是不當模特之後要做什麼呢?」

  她還是心心念念地想賺錢,然而對金融電子這些在外人眼裡看起來很好搞錢的領域又完全不感興趣。

  「這種事情自己去想。」

  伏見輕輕嘖了一聲。

  「別人給你的建議要是不喜歡也沒用吧。而且為什麼要讓其他人干涉你的想法。」

  聽起來也確實是這麼回事。

  愛麗絲知道他是為自己好,於是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我想聽你的建議嘛。」

  「……」

  伏見沉默了一下,然後嘆了聲氣。

  「建議是等你有時間了,什麼都去試一下。」

  在最喜歡玩的年紀選擇了投入工作,忽然回歸正常無比的學生的節奏之中並生活了一年,雖然依然過得忙碌,強度卻與當模特時的壓力不可同日而語。

  看得出來,愛麗絲的體力和精力,在過去的一年之中一直是相當有余的。

  伏見猿比古曾經還為她每天都能風雨無阻地跑來見自己而感到不可思議——她看著就是被嬌生慣養長大的,不堅強也很正常,如此堅韌卻反而會讓人感到奇妙,畢竟與她的外表所留給人的印像完全顛倒了過來。

  「能找到嗎?」

  「總比不去找要好吧。」

  「也是哦。」

  愛麗絲揪著自己的發梢在指尖卷了卷,為了方便空出手拿東西,她帶著耳機,一邊跟伏見通話,一邊拎著包走出了教室。

  她穿過玫瑰花尚未盛開的校庭,在快要走到校門口時,聽到身後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聲音大到連電話對面的伏見猿比古都聽到了。

  他輕輕地嘖了一聲,然而很快被越來越近的呼喊聲蓋過。

  「周防——周防同學!!!」

  愛麗絲停下腳步,側過身看向後方。

  來人她不認識,但他身上的衣服她是知道的。

  棒球部的服裝,所以這人是棒球部的。

  可能是以前在校慶之類的活動上接觸過。

  「請問有什麼事嗎?」

  愛麗絲看著這個身形高大的男生,感覺十分尷尬——對方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卻死活想不起自己在哪見過這人。

  「我……」男生的嘴唇抖了一下,聲音也在抖,愛麗絲向後悄悄地畏縮了一步,然後又被對方氣勢洶洶的架勢釘在原地,「我想了很久,果然還是很不甘心就這麼和周防同學錯過,所以可以請你收下這個嗎!!」

  男生高大的身軀對折成了一個直角,他的手臂相當長,而被他牢牢攥在手裡並以誠懇又低微的態度遞過來的,是一個巴掌大的信封。

  忽然收到四面八方注視的愛麗絲:「……」

  老實說,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當眾告白了。

  事實上愛麗絲在剛上初中那會,就被不少男生表白過。

  愛麗絲不厭其煩地拒絕了一次又一次,最終量變引起了質變,意識到她根本沒有戀愛心思的冰帝男生們不僅放棄了追求她的念頭,還將「豌豆公主」這一雅稱加上了「封心鎖愛」「高嶺之花」「冷若冰霜」「雖然她拒絕了我,但拒絕我的時候她也還是很可愛」等種種前綴。

  而這些前綴連同豌豆公主一並被帶到了冰帝的高中部,然後迅速從直升的冰帝老人們傳到新來的同學之間。

  再加上愛麗絲總是跟鳳鏡夜待在一起,這位老媽子的眼神犀利至極,恐嚇效果拔群。於是自從升入高中,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明知豌豆公主封心鎖愛卻還要一頭往愛麗絲這裡撞過來的勇士了。

  可現在,勇士,再次,出現了!

  毫無保留地向心儀的公主傾訴了愛意,卻對「惡龍」的存在完全的無知無覺。

  不知道是不是愛麗絲的錯覺,她總感覺伏見猿比古雖然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敲鍵盤的聲音卻好像比之前凶殘多了。

  ……不……與其說這是在敲鍵盤,不如說他是在報仇雪恨般地打地鼠吧……

  意識到男朋友絕對在吃醋的愛麗絲的嘴角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咧開並咧到後腦勺了!

  好在她還是努力地忍了下來。

  在一個正在向自己表達喜歡的男生面前,至少要拿出同等的尊重回應吧。

  「我先掛斷一下哦!」

  愛麗絲悄聲說完這句,就結束了和伏見猿比古的通話。

  之後她對男生又是一通拒絕,不過這次的理由終於不再是初中時候的那套「對不起我現在還沒有戀愛的想法」的說辭。

  「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很喜歡他他也很喜歡我!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說完這段長長的宣告,她深吸一口氣,看著面前神色恍惚的男生,露出一個懇切的笑容。

  「但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喜歡我。」

  雖然回家哄男朋友肯定是在所難免的事了!


第214章 番外3-30

  -THE END-

  ·

  據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出現在互聯網、又不知道哪裡才是真實信息源頭的、不太可靠的消息稱, 位於東京鎮目町的東面,有一間名為HOMRA的酒吧。

  又據這條傳聞所說,那裡看似是酒吧, 但內裡實則是一群不良團伙的聚集地。

  宛如煉獄般的四四方方的房間裡,端坐著宛如神魔般的、發色赤紅如火焰的【王】。

  還是據那條傳聞所說, 只要走進那間HOMRA, 並順利地在赤王的考驗裡活下來,就可以分享他那強大的、暴烈的、無人可擋的力量。從此告別平凡、怯懦、弱小, 成為超脫於凡人的存在。

  「你這小子, 說得這麼神神叨叨, 倒是講講那個赤王的考驗是什麼啊。」

  「呃……帖子裡沒說,我也不知道。」

  「那你說個頭!小組作業寫了嗎?論文報告做了嗎?教授上周批下來的文獻看完了嗎?閑得你!」

  大學同學之間的關系雖然松散得如同一盤散沙,但總有人能從一開始就遇到看對眼的朋友。

  坐在愛麗絲前排的兩個男生看起來就挺要好。

  然而如果不是在他們剛才的談話中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愛麗絲甚至不會抬頭看他們一眼——立海大學的學生會在一二年級時統一進行通識教育,每個人的課表都因為學號排課時間等一系列因素有所不同,而由此導致的結果自然也是每節課坐在身邊的同學們不同。整間教室放眼望去愛麗絲也難找得到兩個認識的人。更何況今天還是星期五, 要是耽擱得晚了,神奈川回東京的新干線上人就會特別多。

  所以對於這份從小不知道聽過多少個版本的關於吠舞羅的傳言, 愛麗絲只是啞然地笑了一下, 收拾好自己的課本課件就從位置上起身離開。

  隨身帶著的東西不多,於是走出校門後, 愛麗絲沒多想便徑直奔向了電車站——要回家了!

  愛麗絲跑得很快。

  幾乎是趕在電車門馬上就要關閉的當口衝上去的。

  車廂內撲面而來的冷氣迎接了她。

  愛麗絲抓著扶杆喘了幾下,等到氣息平穩了些,她一邊掃視著車廂內尋找空位,一邊從背包裡翻出一根發帶舉起雙手繞到腦後將長發束成一個高高的馬尾, 露出自己已經被汗浸濕的後頸。

  夏天又來了。

  頭頂上吹來的冷風沒有瞬間拂去全身的燥熱,愛麗絲盯著車廂內有點髒兮兮的地板, 發了會呆,直到一直被她捏在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才回過神。

  消息是出雲發來的,問愛麗絲要不要人來接。要的話,尊和多多良剛好帶著安娜在橫濱附近玩。

  愛麗絲趕忙回復說不用,自己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每次她這麼回復,草薙出雲就不免感到惆悵。上周愛麗絲從神奈川回來直奔了吠舞羅。那麼這周她就會去找伏見猿比古。這個規律相當穩定。

  然而即便穩定,可饒是愛麗絲已經大學二年級,和伏見都交往快兩年了,草薙出雲也還是沒辦法心甘情願地接受「在外地讀書一周才回來一次的女兒要把『回家後第一眼就看到的人』勻出一半名額分給伏見猿比古」的事實。

  他緩緩地嘆了聲氣,將目光從屏幕上收回。

  白日間的吠舞羅向來門可羅雀,會在這個時候來的通常只有他們赤之氏族的人。

  鼻梁上架著一副墨鏡的阪東三郎太拎著一個與他整個人都十分不搭的嫩粉色紙盒,推門而入:「草薙哥我們回來了——」

  他舉起手裡的紙盒,炫耀一般:「還給麗茲和安娜帶了蛋糕!」

  「安娜在樓上,」草薙說,「麗茲那份你放冰箱去吧。她要晚上才回來了。」

  「誒?」阪東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了什麼,「啊!!又是伏見猿比古?!!」

  「這周是雙周了嘛。」草薙只好打起精神寬慰他道。

  「可是伏見那家伙,我聽八田說他周四才去的神奈川找麗茲誒!」阪東憤怒地拍大腿。

  「是嗎?」草薙對此不太驚訝,倒不如說他已經習慣,甚至有點欣慰——愛麗絲付出的感情都有了回應。這一點很好。

  「是啊。」阪東憤憤地說道。

  「那挺好的。」草薙低頭擦拭玻璃杯。

  阪東垮下臉:「……草薙哥,麗茲結婚那天,你不會掉眼淚吧?」

  草薙想了想:「應該不會。」

  喜極而泣不是他的作風。

  「草薙哥!你沒有心!」阪東說完便衝進了廚房,放蛋糕去了。

  草薙出雲啞然失笑地站在原地,仿佛已經看到了假如那天真的到來,現場會被哪些人的嚎啕和無理群鬧所淹沒。

  /

  一路輾轉,暮色四合的時候,愛麗絲來到伏見的公寓,進門一看到熟悉的陳設,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沒了力氣。

  舟車勞頓可不是說著玩的。

  她能將自己的背包扔在沙發邊,本來想順勢倒下去,可卻被放在茶幾上的一個木盒吸引。

  木盒是正方的,一條邊有大概愛麗絲小臂那麼長。

  放在伏見公寓的客廳裡說不上格格不入——這間公寓在愛麗絲來之前的風格就像伏見猿比古的性格,冷漠生硬,棱角分明的家具和到處都是的筆直線條,還有單一的配色,都讓愛麗絲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想要把自己的東西塞進來破壞這種拒絕一切風格侵入的氛圍的欲望。於是她很快得到了伏見猿比古的同意,慢慢地開始把自己和他一起出門看到喜歡的東西,全部填進了這間公寓裡——所以這個方盒子的出現其實遠稱不上突兀,甚至它的顏色和愛麗絲正踩著的地毯和沙發旁邊放著的藤條躺椅都很和諧。

  然而怪就怪在。

  這個方盒是不屬於愛麗絲帶回來的範疇裡的。她也不記得自己買了類似的快遞,而假如真的是她的快遞,伏見猿比古不可能不告訴她有什麼東西被送到了。

  所以很顯然,這個方盒子是屬於伏見猿比古的。

  而在交往的兩年中,但凡伏見猿比古主動帶回什麼和他個人畫風全然不符的東西,那樣東西到最後,十中有十會被交到愛麗絲的手裡。

  愛麗絲好奇裡面裝著什麼,就直接給伏見發消息問。

  伏見過了幾分鐘才回復說,真好奇就自己打開看看。

  不是給我的驚喜嗎?

  愛麗絲問。

  不算。

  伏見說。

  是普通的禮物。

  愛麗絲趴在沙發上給他回消息:那我打開了!

  然後她將手機放到一旁,相當鄭重地坐在木盒前,接著不帶任何猶豫地掀開了盒蓋。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片光滑的、柔軟的、粉灰色的布料。上面點綴著茜色青色水色的糖球,像是從被打翻的罐子裡逃出來的金平糖。

  愛麗絲輕手輕腳地將這塊「布」從盒子裡抱出,直到看到那條緋色的腰帶才明白,這似乎好像也許大概,是一件浴衣。然後她又想起,上周她跟伏見說過,如果周末能不用趕作業的話,她想去看花火大會來著。

  第一年他們交往的時候,花火大會因為某幾個不安分的超能力者而取消了。

  聽說伏見還為此在工作裡夾雜了一點私人情緒,把那幾個超能力者給往狠裡揍了一頓。

  然而,如果沒有預估錯誤的話,愛麗絲覺得自己應該是沒辦法去下周的花火大會了。

  因為下周有她最喜歡的老師的課,以及那個老師布置下來的、愛麗絲最討厭的小組作業。

  做過小組作業的人或許都能明白,如果同組的人是一群天天想著劃水的家伙,那會是一種多麼痛苦的經歷。而恰巧,愛麗絲同組的同學三個有兩個就是這類人。

  與其期待他們做作業,不如自己把作業做完,至於要不要告訴老師那兩人完全沒有參與課題研究扣掉他們的學分,愛麗絲覺得暫時還沒必要把事情做到那麼決絕,出雲教她做人要留一線,很多事情都有待商榷——當然,如果對方不給臉,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抱著浴衣,愛麗絲跑到鏡子前,將這塊柔軟又細膩的布料放在身上比劃著。

  沒過多久,她聽見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伏見!」

  是她超級社畜又超級帥氣的男朋友回來了。

  青年站在玄關處,看似冷淡的目光在她身上繞了一圈。

  而不等伏見說話,愛麗絲就湊到他面前,將浴衣摁在自己胸前,輕盈地轉了一圈:「好看嗎?」

  「……嗯。」伏見一直不擅長直接誇她,挪開眼睛,「比想的合適……」

  聽到他這麼說,愛麗絲心滿意足地眯起眼,但很快她的神色又黯了下去。

  因為想起了小組作業,和自己無緣的花火大會。

  「伏見——」

  愛麗絲拖長了音。

  比起猿比古,她還是要更喜歡伏見的發音,所以就一直這麼叫了。

  為了不讓伏見想東想西鬧別扭,愛麗絲還特意跟他解釋過原因。

  而如果這樣他還不信,她就只能親他一下再叫一聲,直到他完全沒有芥蒂了——然而,這個方案被全然理解她意思的伏見猿比古給拒絕了。

  愛麗絲為此還小小地遺憾了一下。

  說起來,交往兩年,愛麗絲已經帶伏見見過了自己的爸爸媽媽,見過了姨媽姨夫和表哥空助和楠雄(空助第一次見到伏見時直接給伏見遞了個平衡炸彈,然後被姨媽暴打了一頓才說是開玩笑的,炸彈炸不死人,結果又被打了一頓),也告訴了他,自己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不止十九年。

  而伏見甚至把銀行卡密碼都告訴了愛麗絲。至於家庭方面,雖然很少主動談及自己的家庭,但愛麗絲還是從平常伏見和自己的聊天中斷斷續續地了解到了不少關於他的事情,她知道了伏見的父親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也知道伏見的母親是個很厲害的企業家,對兒子卻沒什麼感情。

  要說他們之間還沒有一起做過的事情,其實跟天上的星星一樣數都數不過來,一起去看花火大會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一想起這個願望又要被留到明年,愛麗絲就沒忍住撲過去抱住了伏見。

  青年接住了爆衝過來的少女。

  她總喜歡一頭撞進他的懷裡,一開始還會措手不及,可次數多了就能穩穩接住了。

  「怎麼?」伏見問。

  愛麗絲將臉埋在他的頸側,支支吾吾地道明了原因。

  「要幫你寫作業嗎?」

  「那就不用了!」

  愛麗絲很堅定地拒絕了這個提議,哪怕它聽起來無比誘人。

  「一個人做完小組作業也是人生經歷的一種!」

  「那兩個阿米巴原蟲制造的無用經歷值得你用花火大會換?」

  「不,是我單純覺得讓你幫我寫作業不好。不過伏見你生氣了嗎?」

  「……沒有。」

  「生氣了吧。因為今年也沒能跟我一起去花火大會。」愛麗絲語氣輕快地蹭了蹭他的側臉。

  「……」

  伏見猿比古不說話了。

  愛麗絲看了眼窗外,天已經快黑了。

  她該回去了。

  可男朋友還在生氣呢。

  「你等我一下。」

  愛麗絲松開他,抱著浴衣跑進公寓其中一個房間,又過了二十分鐘左右才走出來。

  「伏見!好看嗎!」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這麼問了。

  伏見猿比古循著聲音望過去,看到舒展的花枝,他怔了下,很快又將目光撇開,像是被灼到那樣,輕輕嗯了一聲。

  當然是好看的。

  又不如說,周防愛麗絲一直都很好看,其實根本不需要他的肯定,她的好看也是相當客觀的。

  她接受過那麼多贊美,卻還是會對他發出的一個單音節感到開心。

  因為喜愛,所以才被區別對待了。

  這份特權是如此的獨一無二,以至於讓人僥幸,叫人喜歡。

  「那我們走吧!」

  愛麗絲拉起伏見的手,將他往門外帶。

  「去哪?」青年順從著她的腳步。

  「游樂園。」

  「哈……?」

  「『和穿著浴衣的愛麗絲一起出去玩』,這個也還沒做過吧?」

  「……」

  「暫時讓我抵消掉花火大會的遺憾嘛,伏見——伏見——」

  她牽著他的手輕輕晃,一聲聲地喊。

  「……知道了。」伏見猿比古小聲應道。

  雖然是突然起興,但所幸在流光溢彩的東京中找到晚上還營業的游樂園還不算太難。

  只要上網搜索就能得到結果,可愛麗絲還是把伏見猿比古誇了個遍,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她單純想誇自己男朋友了。就連那身剛才出門前忘記換下來的Scepter4的制服也被她誇了。

  明明是赤之王的女兒,要是被那位第三王權者聽到,指不定又要找宗像禮司打上一架。

  晚上八點。

  還有不少或許是像愛麗絲這樣忽然興起,又或者只是單純想躲躲白天日光的游客在陸續進場。

  門票已經提前買好,游樂園的入口處需要排隊檢票,處在擁擠的人潮中讓伏見猿比古有些煩躁,牽著愛麗絲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了點。

  即便走散了也能很快定位到,可不把重要的東西抓在手裡或者放在眼睛可以看得見的地方,任誰都不會安心。

  褪去了白日裡的燥熱,微涼的晚風已經稱得上繾綣溫柔。

  夜幕下的游樂園被燈帶所照亮,五彩斑斕的光暈落在空地、行人、玩偶手中拿著的氣球上,如果不是旁邊的過山車和跳樓機上還有人在拼命尖叫,這一定會是個非常漂亮的輕飄飄的夢。

  愛麗絲也想坐跳樓機。

  可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是坐不了跳樓機的。因為她穿了浴衣和木屐。

  愛麗絲也想坐過山車。

  可還是因為穿了浴衣和木屐,她也不能上過山車,除非她願意脫鞋光著腳上去。

  然而愛麗絲不願意,於是她只好拉著伏見猿比古,有點悶悶不樂地尋找下一個目標。

  途中他們經過旋轉木馬,愛麗絲盯著那漂亮、緩慢、還會唱歌的大玩具,沮喪地嘟囔:「要是能轉得跟大擺錘一樣快就好了。」

  伏見猿比古不知道怎麼接話,他垂眼看著身邊的少女,暖黃的燈光將她柔軟的臉頰映亮,那些從他們面前晃過的彩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落在她湛藍的眼睛裡。

  某些陰暗的、執拗的、粘稠的想法鑽了出來。

  「我不高興。」

  愛麗絲努努嘴,扭頭看向伏見。

  重新得到她的注視,那些煤灰一樣的心思被輕易吹散。

  伏見猿比古凝了凝神:「什麼?」

  「我!不!高!興!」見他像是沒聽到一樣,愛麗絲又氣鼓鼓地重復了一遍。

  「什麼都不能玩,游樂園好無聊!」

  她不高興,看起來卻更可愛。

  「我是為了讓伏見高興才來這裡的哦?現在你得負責。」

  強詞奪理,不過還是很可愛。

  「嘖……怎麼負責?」

  不如她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為什麼要讓她不如意?

  然而誰能想到,愛麗絲被問住了。

  直接回家?

  不要,第一次穿浴衣來游樂園,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去,沒有制造出任何美好的回憶,好不甘心。

  現在回過頭去坐過山車和跳樓機?

  也不要,因為已經不想玩了。

  「……你親我一下。」

  愛麗絲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睛卻還是直直地勾著他。

  「你親我一下,我就高興了。」

  「哈……」

  伏見猿比古嘆了聲氣。

  愛麗絲的雙腮立刻又噔噔噔地鼓了起來:「干嘛!你不樂意嗎!」

  她的臉頰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染上了紅色,細軟的發絲被脖頸間的細汗黏住,卻像是成了某種蜿蜒的花紋。

  伏見望著,短暫的沉默了一下。

  然而就是這麼短暫的沉默,卻似乎耗盡了少女所有的耐心。

  愛麗絲忽然仰起頭,抓著他的手臂,抓住不會逃的獵物,主動吻了過來。

  她的嘴唇一如既往的柔軟。

  動作也還是一如既往的笨拙卻努力。

  身側的旋轉木馬照舊旋轉,輕快的曲調從這如夢如幻的大玩具中流淌而出。

  在不久之後,愛麗絲會很快憑著記憶裡的旋律,找到這首奏鳴曲的名字。

  Primeiro Amor.

  初戀。

  不過即使她一直不知道,也沒什麼要緊。

  因為有人在問。

  「現在高興了?」


第215章 IF-青之王的災難(1)

  ·

  多年以後, 面對他人的好奇,第四王權者宗像禮司仍會回想起保育院的院長帶他去見識——啊,不對, 准確地說是見到、又一次見到,那個哇哇啼哭的孩子的遙遠下午。

  當時, 宗像禮司還是個在海外讀法學的學生, 他年輕雋秀,品學兼優, 在校友老師間頗受歡迎。

  而那場突如其來並對他的人生造成了深遠影響的意外, 發生在一個寂靜的雪夜。也正是因為公寓周遭太過寂靜了, 所以才沒讓宗像禮司錯過那宛如游絲一般輕細的哭聲。

  總之經歷了各種令人無可奈何的波折,還是個新鮮研究生的宗像禮司相當突然地有了一個——女兒。

  身長五十六釐米,體重五公斤。有一頭相當濃密的黑色小卷毛, 眼珠則是宗像禮司相當喜愛的藍色。不過現在知道她眼睛的顏色意義不大,畢竟這個小家伙一天之中醒著的時間只有寥寥數小時。而每當她醒來,用那雙藍色的眼睛盯著他看, 十有八九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明明宗像禮司連與任何一名女性有交往的打算都還萌生過,就已經跳過了相識相戀相愛結婚的階段, 擁有了一個女兒。

  這可真是讓人頭疼又意外。

  給小家伙檢查身體的醫生說, 這孩子還不到三個月大。

  也沒有任何天生的或是隱性的疾病。如果不是在風雪裡呆得太久導致感冒發燒肺炎,她其實原本是很健康的。

  不過醫院這種地方已經見過太多剛生下來就被拋棄了的孩子。

  醫生平靜地說出這種可能性的時候, 臉上滿是見慣了的稀松平常。宗像禮司坐在一旁聽著,不覺得憤怒,因為憤怒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無用的。

  思考該如何讓律法、讓社會的運行更加秩序規範,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並加以實質上的踐行, 才是他應該花費精力的——

  思緒不知為何被驀然切斷了。

  若有所感地扭頭往自己的身體後側看去,結果恰好對上一雙藍溜溜的眼睛。這藍色剔透又漂亮, 只是宗像禮司暫時沒有那麼多心情去欣賞。

  他與這個小家伙默默對視了一會,好在這回她醒來,既不是因為餓了也不是因為渴了,似乎就只是單純睡醒然後睜開了眼睛。

  看到宗像禮司轉過來,剛才還只是安靜地躺在她的寶寶墊裡的小家伙忽然高興起來。被包在連體衣裡的手和腳都小幅度地擺晃著,她的拳腳踢打在宗像禮司的背後,力氣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睡飽了就開始鬧了是吧?」

  宗像禮司換了個坐姿,讓自己完全側過身,坐在小豆丁身邊方便看著她。

  或許是因為青年終於張口說話了,讓空氣裡有了不同的聲音,總之小豆丁顯得更加愉快了。她的手腳揮舞的幅度變得更大,還咧開連牙都還沒長出來的嘴巴。

  「啊卟!」

  出生九十余天的小豆丁發表完重要講話後踢了踢腿,她舉起自己完全包在連體衣裡的手,送到嘴邊——她的指甲又軟又尖還不能剪得太短,宗像禮司怕她劃傷自己的臉,就干脆把連體衣的袖子部分也給她扣好,將她的手包在裡面。

  然而即使是自己的身體,現在的她也還不能完全掌控。

  只是把手湊到了右臉頰靠近自己嘴巴的位置,她就張開了嘴,然後伸出舌頭,抱著自己的手開始舔舔舔。

  「跟你說了很多次不可以這麼做吧。」

  宗像禮司將她的手拿開,即使隔著一層柔軟的布料,他也能感受到布料之下小家伙圓圓胖胖的手臂。

  小家伙的眉頭就緊緊的蹙在了一起。

  「啊——」

  「抗議嗎?那你需要用更加聰明一點的方式向我說明你為什麼要抗議。」

  宗像禮司伸手點了點小豆丁的臉,如果不是在書上看到小孩子的臉不能掐也不能揉,他其實還挺想搓一搓她面嘟嘟的雙頰。

  明知道她根本聽不懂,他也還是在說。

  「你要向我說明你在為什麼抗議,以及說服我同意你繼續舔袖子的論據。雖然直接爭吵說不定也可以達到同樣的目的,但如果真的希望他人能更好地明白你的訴求的話,平靜的溝通還是最好的方式,這也是我們人類之間——」

  「哈嗚——」

  小家伙不由分說地打了個哈欠。

  被掐斷了話頭的宗像禮司無語凝噎地看著她,忽然明白了法律史的大課上到一半時老師發現教室裡三分之二的同學都在做別的課題或者自己的事情時的無奈。

  想來那個時候的老師心中肯定滿是「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的無限LOOP。

  「看在你才百天不到的份上,這次就放過你好了。」

  宗像禮司抬起手,放在這個小家伙不過自己手掌寬的胸膛上,輕輕拍打。

  「不過你現在不聽,以後可就要加倍補回來了。

  「這可是你自己選擇的路,絕對不能後悔哦。

  「宗像愛麗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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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IF-青之王的災難(2)

  ·

  雖然不怎麼熱衷社交也不醉心人際往來, 但在宗像禮司的交際圈子裡,也的確是存在著一種剛剛大學畢業就回老家結婚,還在結婚當年就昭告了天下「我當上爸爸/媽媽了!」的同學的。

  在收養宗像愛麗絲之前, 宗像禮司對於這一類同學只抱有祝福,然後繼續准備自己的研究生學院申請, 耐心等待學校的offer。

  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這件事在宗像禮司的人生規劃中,起碼不可能出現在三十歲之前——不過也不排除他能在此之前遇到非常優秀且令自己心動並產生堅定的「我一定要與她共度余生」的女性的可能性。

  如果她出現了, 那麼宗像禮司願意稱其為命運。

  而如果她沒出現, 宗像禮司也樂得將這一部分的精力用於自己的事業。

  還是那句話。

  他真的、根本、完全、從來沒有想過, 自己居然會跳過所有按部就班的階段,直接擁有一個女兒。

  實不相瞞,當宗像禮司將自己不得不收養愛麗絲的消息告訴自己的父母和大哥後, 他們所有人都被他的這一決定震撼了。

  可是她會哭。會不停地哭。

  宗像禮司只能耐心向他們解釋道。

  只要自己離開她的身邊,她就會一直哭。

  像是剛剛孵化出來的幼鳥,只認定了她所看到的父母, 然後再也不想和他們分開。

  總不能看著她把嗓子哭壞。

  宗像禮司說。

  如果等她大點,不會因為見不到自己就哭得厲害的話, 到那時再考慮把她送到更合適的人身邊去吧。

  本來確實是這麼打算的。

  然而宗像禮司也沒預料到, 這種一旦見不到他就哇哇大哭的情況,即使到了愛麗絲十個月大的時候也沒有出現任何好轉。

  假設讓她在自己那幼兒有限的視野裡, 失去宗像禮司的身影超過二十分鐘,她就會哭得聲嘶力竭地裂天崩。

  「真是個麻煩啊你。」

  宗像禮司抱起剛洗完澡的愛麗絲,嬰兒用品似乎都有一股舒緩柔和的味道,現在她整個豆丁都是香噴噴的, 再加上這副干淨可愛的模樣,即使不會所有人都喜歡她, 但一百個人中至少也能有九十個人會在見到她之後露出笑。

  最近台風登陸,隔三差五電閃雷鳴加大暴雨。

  出行不便讓宗像禮司的課基本被改成了線上教學。每個人都會出現在被分割成許多小塊的屏幕上。這讓不少同學都有了互相認識的機會——至少有機會把每個人的臉都看清。大學往後和同學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和萍水相逢的路人沒什麼區別,即使在同一間教室裡上過課也是如此。

  每次看到宗像禮司打開電腦,愛麗絲就會抓緊爬過來,火速圍觀那麼多人和她爸爸一起被裝在盒子裡聽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嗶嗶叭叭地不停說話。

  「噠、噠噠!」她激動地用自己還伸不直的、帶著嬰兒肥的手指點點屏幕。

  「嗨早上好啊,愛麗絲。」

  還沒開始上課,教授非常慈祥地回應了她的招呼。教授和不少同學都已經見過她,也知道宗像禮司因為什麼而收養了她還必須帶著她上課。

  只不過愛麗絲的存在還不為宗像禮司以前大學高中甚至初中的同學們所知——即,愛麗絲還沒在他的社交圈裡正式亮相過。

  倒也不是刻意隱瞞,而是宗像禮司還在觀察。

  如果明天,從明天開始,愛麗絲就不會再因為見不到他而聲嘶力竭地哭泣的話,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她已經准備好得到更好的父母和更好的照顧了?

  向親朋好友們說明自己多了個女兒很麻煩,而如果以後還要再向親朋好友們解釋自己的女兒為什麼又沒了,只會更加麻煩。

  可真是個麻煩啊。

  宗像愛麗絲。

  饒是宗像禮司向來冷靜自持,也沒忍住,氣不過地輕輕捏了捏這個給他的生活帶來了無數驚喜和驚嚇的小面團。

  「噠……卟。」

  聽不懂教授在說什麼也沒關系。從某種意義上愛麗絲是個很好糊弄的小孩,只要宗像禮司在她身邊,只要有人跟她做出任何肢體或者聲音的互動,她就會心滿意足地開始蹦跶,不過前提是必須有宗像禮司在旁邊扶著她。她現在十個月,兩條腿雖然還是有些顫巍,可踩人還是挺有力氣的。

  開始上課後宗像禮司會把愛麗絲放在一邊,給她一疊據說可以用來訓練注意力的黑白卡。

  被強行從電腦前抱開,愛麗絲倒是不哭也不鬧。她抓起黑白卡,第一件事就是把卡片往自己嘴裡送。

  「不可以。」

  宗像禮司順手關了麥,將卡片從她嘴邊奪下。小不點已經在長牙了,小小的白色的嫩芽從她柔軟的粉色牙床裡冒出,奶嘴都被咬壞了好幾個。

  「啊嗚……」

  看見卡片被拿走,愛麗絲的藍眼睛裡立刻蓄積起鹹澀的水光。

  忽然一道白光從昏暗的窗外閃過,緊接著便是一聲轟隆的巨響。

  然後雨又劈裡啪啦地打了下來。

  然而雨有多大也不管宗像禮司的事了。

  因為愛麗絲明顯地被嚇了一跳,她被突如其來的劇烈聲光撼得呆愣在原地,好半天反應過來之後就皺著一張小臉害怕地抽泣了起來。

  宗像禮司只能把她抱進自己懷裡,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安慰道:「好了好了,只是打雷而已。」

  「嗚……」

  趴在他肩膀上的小火車小聲地發動著。

  「打雷和閃電,都是再正常不過的自然現像,沒什麼可怕的。」

  「嗚……」

  「好吧,」宗像禮司沉著地推了推眼鏡,「看來得幫你把自然科學提前列入學前教育了。」


第217章 IF-青之王的災難(3)

  ·

  漿洗干淨襯衫衣角被一股輕小但又固執的力氣拽了拽, 卻絲毫沒有動搖宗像禮司干淨清晰的字跡。

  「現在正在忙,稍微等一下。」

  他想至少寫完這一句話再搭理剛睡醒就開始在床上圍欄裡亂爬的小豆丁——啊,說起來, 這張床是宗像禮司不太想被人看到的光景。

  當初他租下這間靠近學校的公寓時家具都是房東已經准備好的。公寓一室一廳,面積不大。唯獨放在臥室中間的床是對於一個人而言過於寬敞的雙人尺寸。

  為了不讓活動空間日益增加的愛麗絲從床上滾下去, 宗像禮司還特地將床推到了靠牆的角落裡, 並在剩下的兩邊加裝了圍欄,看著跟個巨大號的搖籃一樣。

  而為了能更好地觀察愛麗絲的動向, 宗像禮司平時的工作和學習幾乎都在床邊的桌子上。

  然而一歲的人類幼崽能懂什麼呢。

  她只知道爸爸沒有搭理自己, 於是嘴巴一癟:「啊嗚……」

  宗像禮司:「……」

  一句完整的論證終於寫完了。

  他回過頭, 伸手撈起床上的小不點,放在自己的腿上。與他隔著鏡片的眼睛相對不到一秒,她就不裝哭了, 「噗噗」地笑起來。

  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壞毛病。

  但更大概率可能是愛麗絲自己無聊時發現的。

  「不准噗噗噗。」宗像禮司挑了下眉,伸手在她的嘴巴上輕輕地拍了拍。

  愛麗絲二十個月了,她現在不僅會像個小噴壺一樣對著宗像禮司吐口水, 還會學小金魚吐泡泡。看得宗像禮司又生氣又想笑。

  他認為自己作為家長,不說多麼模範, 至少也不會有什麼陋習能供愛麗絲學習的。

  可小孩子才不懂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

  她只是突然發現這麼做似乎很好玩, 於是就記下了。然而記下也就算了,可氣的是她還時不時地會給他展示上那麼一出。

  剛睡醒的幼崽當然需要喂點水給她。剛好宗像禮司也坐了有一個小時, 抱著愛麗絲去客廳的飲水機接水還能順便起身活動活動。

  從第一天撿到也照顧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愛麗絲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已經有十七個月。

  雖然只要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妥當,並努力適應這種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鑽出突發狀況的生活,日子總的來說還算好過, 可宗像禮司很清楚,自己在這十個月中在被她的存在和某些幼兒與生俱來的習慣所馴養。

  比如說早上五點跟著她一起醒來。

  比如說晚上十點必須關掉熄滅所有的光源抱著她哄睡。

  再比如說深夜兩點給突然驚醒的她接覺。

  並非是在抱怨什麼。

  只是他最近陷入了一種不知道為什麼, 陷入了一種明知沒有意義卻依然會迷茫的迷茫之中。

  ——自己對這個什麼都還不懂的小家伙有造成什麼影響嗎?

  這就是宗像禮司近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起因是他帶愛麗絲去社區醫院做例行檢查,翻身爬行走路,這些每個幼兒都會經歷的階段,愛麗絲都穩穩當當地在「正常的時間範圍內」渡過了,有的甚至還提前了不少。就譬如說她翻身和走路都學得特別快。

  然而現在,宗像愛麗絲二十個月了。照理來說,普通小孩都已經能在一歲半以前開口說上一兩句話,可不知道為什麼,除了一些咿咿呀呀的嬰語之外,愛麗絲直到現在都沒有說出過什麼完整的可以理解的詞句。

  給她檢查的醫生說她健健康康得像一頭小牛,沒有任何發音、聽力、精神發育的遲緩或問題,也沒有出現絲毫與孤獨症沾邊的跡像。

  於是在排除了種種病理上可能導致孩子不能說話的因素後,醫生就開始問宗像禮司平時有和孩子說話嗎?

  說話也是要教要學的。

  家長如果不起到範本作用,又或者不給予任何外界影響,那孩子再聰明也沒辦法學會說話。

  宗像禮司就著這個問題想了想。

  他想到看見一首還不錯的詩時會跟她分享,想到睡前給她讀的安徒生童話,想到自己考試復習時拿著給愛麗絲朗讀的法典,然後點了點頭,說當然。

  他何止是跟愛麗絲說了話。

  他是跟愛麗絲說了很多很多話。

  這不應該啊。

  醫生也納悶了,只能繼續問。

  那您平時都是怎麼教她的?

  宗像禮司把自己的情況復述了一遍。

  然後他就眼看著醫生沉默地露出了一抹苦笑。

  醫生說,我認為您還是從簡單的詞語開始教她比較好。

  詩歌和法典對於一個二十個月大的人類幼崽而言,還為時過早了一點。

  您多帶她在家裡和外面走一走。看見什麼東西,就指給她,告訴她這樣東西的名稱,多反復幾次就好。

  宗像禮司這才恍悟,原來自己是在這方面發生了疏漏。

  而在被醫生點醒之後,他過了很久都沒想通自己為什麼會忽略了這一點。

  或許是他已經成為大人太久。

  您這還不算什麼。

  醫生寬慰他說。

  很多家長連孩子到了兩歲不會走路都還不知道情況不對勁呢。

  可宗像禮司並不想當那樣的家長。說好聽點叫心大,說難聽點則是不負責,根本沒對孩子用心,明明是他們自己決定要生下來的。

  而且宗像禮司認為,將愛麗絲培養得優秀一點,以後她的養父母肯定會因為她的這份聰慧而更加喜歡她,也會對她更好。

  從社區醫院回去之後,宗像禮司就開始當一個盡職盡責的點讀機。

  他指著桌子對愛麗絲說「table」,指著椅子說「chair」,指著電腦說「computer」。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念的法典詩歌和童話起了作用,只過了短短三個月,愛麗絲就已經可以嘚吧嘚吧地念叨出不少詞語了。

  她的語言包加載了不少,小手一指就能啊嗚啊嗚地說出那樣東西的名字。

  只唯獨,在指到宗像禮司的時候,她還是會用自己的嬰語。

  「噠噠!」

  因為宗像禮司還沒教過她說「爸爸」。

  人們常說,不要給不想養的小動物起名字。

  因為起了名字之後,無論一個人的心腸有多硬,都會產生難以割舍的感情。

  然而為了手續的需要,宗像禮司給了宗像愛麗絲完整的名字。

  之後又因為念起來方便順口,他給她起了「麗茲」這樣的小名。

  而現在,輪到她來給他起名字了。

  「噠噠」或許就是他在她心目中的名字。

  如果為了以後考慮,他顯然最好不要用自己的形像占據「爸爸」這個詞語。

  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父母,他們聽後雖然看起來並不贊同——不知道是在不贊同他的做法,還是不贊同他的想法,又或許二者都有。

  可說到底這都是宗像禮司自己的事情。

  既然禮司你有自己的決定,那就照你自己想的辦吧。

  之後他們又聊了不少事情,無非都是一些關於他的學習生活和愛麗絲的,並不厭其煩地囑咐說,禮司,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

  視頻通話結束後,宗像禮司摘下了眼鏡。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抬起眼的時候,卻發現愛麗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在打什麼鬼主意?」

  他伸手過去,還沒抓到人,小面團就自己咯咯地笑起來,整個房間似乎都因為她的笑聲而變亮了一點。

  笑完之後,宗像禮司把小面團抱進了自己懷裡。

  雖然父母都說同意他的做法,可實際上宗像禮司自己卻一直沒有做出足夠決絕的決定。

  每次當他看見保育院的院長給他發來消息——都是些想要領養一個健康女孩的夫妻的簡單資料,從來沒有拖延症的他卻會選擇性地將這件事推到自己的考試、作業、小組討論、和導師的談話、照顧愛麗絲、打掃公寓的衛生等所有的事務之後再查看園長提供的信息。

  好在都不是那麼令人滿意的條件。

  宗像禮司一一回絕了這些家庭。

  然後又告訴自己,應該趁早。

  分別要在沒有記憶的時候分別。

  這樣孩子至少不會痛苦。

  就在他抱著愛麗絲宛如一尊雕像般凝滯地思考時,突然有個脆脆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裡響起。

  「類詩!」

  「……?」

  他頗有些訝然地抬起頭。

  於是以為自己得到了回應的愛麗絲又對著他喊了一句。

  「類詩!」

  「…………」

  啊……

  原來是在叫他嗎?

  因為聽到了剛才他和父母的聊天?他們又一直在叫他禮司?

  「……是『禮司』。」

  他耐心糾正她的發音。

  「類詩!」

  「對你來說好像還有點太難了嗎?」

  他微笑起來。

  「那我們換個吧。」

  「我是『爸爸』。」

  宗像禮司對著宗像愛麗絲指了指自己。

  「我是爸爸哦。愛麗絲。」


第218章 IF-青之王的災難(4)

  ·

  愛麗絲剛滿三歲的時候, 開始每天都牽著宗像禮司的手在從幼稚園回家的路上和爸爸分享自己今天的午後小甜品又吃了些什麼吃了多少的那年,也恰好是宗像禮司研究生畢業的那年。

  作為從小就沒在學習這件事上栽過跟頭的超級優等生,宗像禮司的畢業論文在教授們堪稱嚴苛的評定之下獲得了82分, 並以Distinction——最高學位等級的成績為自己的這段求學生涯畫上了相當圓滿的句號。

  至於之後應該選擇工作還是繼續讀博深造,宗像禮司都決定等回國之後再做打算。一是因為他決定給自己放個假, 二則是因為在研究生的兩年中宗像禮司沒有回過一次家, 雖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與自己的父母和兄長以視頻的方式提及近況,但愛麗絲到現在還沒面對面地見過她的祖父祖母和大伯一家。

  而事實上, 愛麗絲一直都很期待著與他們見面。

  與從小就表現得過於沉穩的宗像禮司和其兄長不同, 愛麗絲的天真爛漫可謂是彌補了宗像禮司父母對於家裡孩子都太早熟的遺憾。

  再加上那可惡的隔輩親的特質, 愛麗絲在沒回國之前就已經得到了她爺爺奶奶的許多個關於一定要帶她去吃冰淇淋的許諾。

  臨行前一天,宗像禮司早早地就將自己洗完澡的小豆丁放在了被她說成是充滿了太陽公公味道的被窩裡。宗像禮司想了想,到底還是將打算逗三歲小朋友說那是螨蟲味道的謠言告訴她嚇唬她。

  「爸爸!」愛麗絲的眼睛裡沒有一點困意, 宗像禮司對此有點頭疼,明天還得趕飛機,他可不想抱著個小瞌睡蟲趕路。

  可愛麗絲睡不著, 這也沒辦法。

  上一次這麼激動還是在他說要帶她出去郊游的時候。

  而這次出行的規模不僅比郊游龐大隆重得多,還能見到愛麗絲日思夜想答應帶她去吃冰淇淋的爺爺奶奶——要知道宗像禮司平時可是不怎麼准她吃冰淇淋的。

  她三個月大時的那場高燒肺炎, 留下的病根到現在都還有影響。

  雖然在此之前也稍微因為要和在幼稚園裡認識的朋友們分別而小小地難過了一下, 但視頻的存在以及想要見到爺爺奶奶的心情還是蓋過這小點的悲傷。

  「爸爸,」愛麗絲眨巴著藍眼睛, 又喊一聲,「爺爺奶奶家大嗎?」

  宗像禮司想了想。他家前門有個院子,不過那個院子在宗像禮司升入初中後就變成了從房門到院門只需要十幾步或者幾個大跨步就能走完的距離。

  不過對於只有三歲的小短腿而言應該還是挺大的。

  於是他回答:「還行。」

  愛麗絲充滿向往地「哇」了一聲:「我好想快點看到爺爺奶奶家的院子哦。」

  「如果你現在好好睡覺養好精神,我保證我們後天能看到了。」宗像禮司搓了搓她軟乎乎的腦袋毛, 開始輕輕地拍打著她。

  「真的?」愛麗絲小小地打了個哈欠,說困就困了。

  他領她回家的時候, 幼稚園的老師說她今天中午因為自己要跟著爸爸回爺爺奶奶家而興奮地沒有睡午覺。

  「哦呀,騙你對我來說難道能有什麼好處嗎?」宗像禮司笑起來,狹長的深色眼睛微微眯起,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溫度很正常,「快睡吧。」

  「好哦。」愛麗絲往被窩裡縮了縮,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又鑽了出來,只用被子蓋住下巴,小聲說,「爸爸晚安。」

  「晚安。」

  「21天習慣法則」的概念最早由臨床心理學家麥克斯維爾·馬爾茨在自己的書中提出。雖然實際上並非所有的時間都可以在這個周期內養成,但三年來和愛麗絲說晚安儼然已經成為了宗像禮司的一種習慣。

  說過晚安之後,柔軟得如同棉花糖一樣的孩子飄入了她無憂無慮的香甜夢鄉。

  而未來他們之間還會再互相道上很多很多個晚安。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必須建立在——不出意外——這個基礎上。

  想來當時坐上那趟從倫敦飛往東京的飛機的每一位乘客都不會想到,相當少見的空中劫匪居然會被自己如此「好運」地遇上。

  而和一位相當凜然英勇的女士一同將這群劫匪制服的宗像禮司也不曾想到,這群蠢貨竟然連自己安裝的炸彈類型都不明就裡,從引擎附近發出的爆炸聲響起後他們自己都抖若篩糠。

  強烈的顛簸觸發警報,氧氣面罩紛紛從蓋板中脫落,尖叫聲與哭聲交織成片,其中還有愛麗絲低低的啜泣。

  宗像禮司一腳踹開身邊捆住雙手的劫匪,又一陣顛簸差點讓他跪倒在地。

  勉強扶住身邊的座椅,他艱難地穿過人們驚慌絕望的面孔,來到正抱著他的外套,將臉埋在裡面的愛麗絲身邊。

  「麗茲。」

  他抱住這個來到這個世界上僅僅三年的小家伙,不知為何心中異常的平靜,甚至沒有產生絲毫的無措與絕望。

  他們會死在這裡嗎?

  宗像禮司又將女兒抱緊了一點。

  隨後,一柄青色的王權之劍,驀然出現在這不斷墜落的萬丈高空之中。


第219章 IF-青之王的災難(5)

  ·

  自從跟著爸爸回到東京, 愛麗絲原本每天早上九點牽著爸爸的手去幼兒園、下午三點牽著爸爸的手和老師說再見然後回家、晚上九點半准時睡覺的生活忽然得到了改變。

  這種改變的原因是什麼愛麗絲無從知曉,她只知道爸爸最近非常非常的忙,比他在上學的時候還要忙。忙到每天愛麗絲睡覺之前、以及從自己的小床上醒來之後, 都不能在旁邊的大床上找到爸爸的身影。

  「奶奶,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呀?」

  愛麗絲牽著奶奶的手晃了晃, 她乖乖地貼在奶奶的身側, 和奶奶一起走在熱鬧的商業街上。

  商業街上有很多漂亮的燈籠和裝飾,對於從小在歐洲長大的愛麗絲而言本來應該是能讓她感到十分新奇的。可愛麗絲現在對這些充滿了異國風情的景色提不起絲毫的興趣, 距離上次見面, 她又已經快四天沒見到自己的爸爸了。

  然而奶奶也不知道爸爸什麼時候能忙完他的事情。

  奶奶的手和爸爸的手很不一樣, 奶奶的手要比爸爸的手小一點、皺一點、涼一點,牽著奶奶的手也不用像牽著爸爸的手時那樣把手高高地舉起。

  愛麗絲好想爸爸。

  然而在這兩個星期裡,她和爸爸為數不多的聯系, 就只有一次短暫得只有一小會兒的見面,和三通很短很短的電話。

  電話裡爸爸說,等忙完了這段時間, 他就會很快回來。

  作為補償他還會帶愛麗絲去吃香蕉船,加了兩個小冰淇淋球、小冰淇淋球上還撒了糖粒和巧克力的那種。

  這樣的補償可謂是誠意滿滿。

  可是比起很難得才能吃到一次的冰淇淋, 愛麗絲還是想爸爸了。

  她還從來沒跟爸爸分開這麼久過。

  愛麗絲難過地低下頭, 盯著自己漂亮的小皮鞋——這麼漂亮的小皮鞋也是奶奶給她買的,奶奶還給她買了好多漂亮的小衣服。愛麗絲一步一步地被奶奶帶著往前走, 走了一會兒,奶奶停了下來。她蹲.下身,輕輕抱住愛麗絲,有點落寞地問, 有奶奶和爺爺陪著愛麗絲,不好嗎?

  其實是好的。

  首先, 奶奶比爸爸溫柔多了。

  奶奶會給愛麗絲做她從來沒見過的花蛋漢堡肉、茶碗蒸還有甜甜的厚蛋燒,會給愛麗絲買她從來沒吃過的像橡皮泥捏出來卻甜絲絲的和菓子。奶奶還會用縫紉機,給愛麗絲的熊寶寶做新衣服。

  而且奶奶很喜歡誇她。在奶奶眼裡,愛麗絲覺得自己做什麼好像都是對的。

  其次,爺爺不會管她看電視。

  暫時不用去上幼兒園的這些日子裡,愛麗絲每天都能看好多動畫片——東京的電視裡播放的動畫片和英國的非常不一樣,東京的動畫片裡大家都說的是平時爸爸和她在家裡說的日語。

  愛麗絲看得磕磕絆絆,有不懂的地方她跑去問爺爺,爺爺就會耐心跟她解釋那句話的意思,而不是像爸爸那樣,一言不發地掏出一本厚厚的字典,教她該怎麼在裡面查自己不懂的東西。

  最後則是爺爺奶奶家的院子真的像爸爸說的那樣大。

  愛麗絲可以把自己的玩具全部丟在前院,即使不立刻收回來也沒關系,因為爺爺奶奶家的院子不是外面,完全不用擔心會有其他的小朋友把她的玩具撿走。

  可愛麗絲還是想爸爸了。

  她坐在爺爺奶奶給她買的兒童椅上,穿著小圍兜,自己拿著小勺子吃飯。吃完飯她還舉起自己的碗給爺爺奶奶看,裡面干干淨淨的,沒有剩下一粒米。

  爺爺奶奶都說愛麗絲好乖好乖。

  吃完飯出去散步的時候,爺爺還給愛麗絲買了她一直盯著看的、擺在櫥窗裡過家家的玩具。

  得到玩具的愛麗絲興衝衝地回家,用這套玩具給爺爺奶奶也做了一頓「飯」。

  爺爺奶奶拍著手驚嘆著說我們愛麗絲以後只要想就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很棒的大廚。

  愛麗絲被誇得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畢竟爸爸平時可不那麼容易誇她呢!

  可高興之後,愛麗絲還是想爸爸了。

  「嗚……嗚嗚……」

  像一只太小就被人抱走的小狗,愛麗絲趴在爺爺的肩膀上,爺爺的肩膀也和爸爸的不同。爺爺有點瘦,骨頭有些突出,肩膀沒有爸爸那麼寬。

  趴在不一樣的肩膀上,愛麗絲壓抑了好一段時間的思念和難過一下都湧了出來,她哭得整個人都紅了,無論爺爺奶奶怎麼哄都哄不好。

  最後愛麗絲哭著睡著了。

  就連睡著了,她都還在「爸爸爸爸」地咕噥。

  後來不知道睡了多久,愛麗絲醒了。

  醒來之後,她感覺自己的眼睛有點不舒服,想伸手揉,但手才剛碰到眼睛就被另一只更大的手握住了。

  那只手把愛麗絲的手拿開,然後用帶著常年鍛煉帶著薄繭的指腹蓋在愛麗絲的眼瞼上,輕輕地按揉。

  「……爸爸?」

  愛麗絲被捂著眼睛,但是熟悉的氣味和體溫都在告訴她,爸爸回來了。

  「嗯。」

  爸爸應了一聲——聲音也是爸爸!

  愛麗絲高興起來,又喊了一聲:「爸爸!」

  「嗯。」

  「爸爸!」

  「嗯。」

  「……嗚啊——!!!」

  愛麗絲猛然放聲大哭起來,然後哭得嗷嗷地喊爸爸。

  宗像禮司只能抱起她,一邊晃著,一邊哄著,一邊問著:「怎麼了?有誰欺負你了?」

  愛麗絲搖搖頭,鼻涕眼淚全部糊在了爸爸的衣服上。她胡亂用宗像禮司才能勉強聽懂的含糊英語說道:「I miss you so much……」

  「我也很想你。」宗像禮司親了親女兒被哭得黏黏糊糊的臉蛋。

  他昨天熬了夜,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有點扎人,愛麗絲就像只小八爪魚似的使勁往他懷裡躲。

  之後愛麗絲有嘟嘟囔囔地像個燒開水的小茶壺那樣,咕嘟咕嘟地把自己這兩個星期來發生的好玩的不好玩的、只要是她記得的、哪怕是鞋底粘了塊泡泡糖這樣無聊的事情,都全部告訴了宗像禮司。

  然而說著說著,她又睡著了,畢竟哭實在是太費力氣了,以至於愛麗絲連爸爸身上的、前所未見的青色制服都沒有注意到。

  自然,她也不知道,她的爸爸除了是她的爸爸以外,還成為了被另一群人稱為「第四王權者」「青之王」的、聽起來挺不可思議的家伙。


第220章 IF-青之王的災難(6)

  ·

  大概等到快要冬天的時候, 愛麗絲終於又被送去了幼兒園。

  雖然宗像禮司依舊繁忙,不過和他忙到人影都看不見的那段時間相比,每天晚上睡前都能看到爸爸的愛麗絲就顯得情緒穩定多了。

  她現在的每一天都過得相當充實。上午去幼兒園, 中午被爺爺奶奶接回家,下午跟著爺爺奶奶到處逛一逛玩一玩, 晚上吃完飯洗好澡後, 她就很自覺地會爬到自己的小床上,一邊看動畫片一邊等宗像禮司回來給她講故事。

  不過這天宗像禮司回來的有些晚了。

  他進門之後和父母打了聲招呼, 然後便來到了愛麗絲的房間。

  坐在被窩裡的小家伙已經困到在床上把自己縮成了一團, 然而一聽到自己的房間門被推開, 她就立刻條件反射似的猛然從床上彈了起來,看得剛進門的宗像禮司甚至在原地短暫地愣了一下。

  愛麗絲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可即便如此, 小家伙也還是用惺忪的睡眼找到找到了爸爸所在的方位,接著伸出了她還有些短短胖胖的小手。

  宗像禮司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早冬的寒意, 他把愛麗絲連著被子一塊抱進懷裡,挨著愛麗絲的小床坐下後, 他輕輕拍打著女兒的後背, 一邊聽女兒半夢半醒地將語言系統倒退回難以聽懂辨明的嬰語,一邊認真卻又不得不敷衍地應付她的話語。

  不過有一個問題愛麗絲倒是問得很清楚。

  縱使困得不行, 可她還是用帶著尚未褪去嬰兒肥的小肉手揪著宗像禮司的襯衫,問爸爸什麼時候能送她去上幼兒園。

  以前都是宗像禮司送她去上幼兒園的。

  而那個時候的宗像禮司同樣很忙碌。

  他忙著參加課題,忙著去上課,忙著去見教授, 忙著被拖去研討會。

  可即使那時的宗像禮司再忙,在他一天醒著的期間之中, 也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和愛麗絲一起度過的。

  在那些時間裡他會帶愛麗絲去植物園,會帶她去博物館,帶她去農場看人們根據氣候播種的作物,還會帶她去海邊感受季風的存在。

  平心而論,宗像禮司每一次的出行都是有著相當縝密的計劃的。而這些計劃最終都會指向「愛麗絲必須從中學到或者感受到某些事物」的目的。不過哪怕她到了最後依然沒有弄懂為什麼大家要種玉米和大豆,只是覺得路上的冰淇淋很好吃,下次還願意到這種沒有游樂園也沒有互聯網的地方來玩,宗像禮司也還是可以接受,畢竟親近自然和不總喜歡把自己關在家裡這兩點也挺不錯。

  雖然從來不會拿愛麗絲和其他的孩子作比較,但在養育她這方面,宗像禮司稱得上功利心濃重。同時他也覺得自己在不斷地改變著。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變得更加軟弱。

  因為曾經許多連他自己都無法動搖的信念,在有了愛麗絲之後卻能夠節節退讓。

  而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某些方面變得更加堅硬。

  他想要讓這個世界能夠在足夠合理與規範的秩序下運作的理想,即使在了解了更多慘絕人寰的案件後也依然沒有改變。

  他希望愛麗絲能夠好好地活著。

  能夠好好地在一個安定美好的世界裡活著。

  他想把她——他的女兒,培養得自信又可愛,同時又要擁有能夠配得上這份自信的實力和見識。

  所以足夠的陪伴也同樣重要。

  「等下個月就好了。」宗像禮司摸了摸女兒柔軟的額發。愛麗絲剛洗過澡,衣服上也帶著洗滌用品淡淡的香味。

  可惜的是小姑娘睡著了,沒能聽到這句回答。

  但宗像禮司還是按約定以「下個月」為期限,徹底整頓好了因為王位空懸而滋生出諸多齷齪的事端,處處都處在百廢待興之中的青之氏族。

  那些曾在暗中嗤笑,並蟄伏起來准備在新王為了清理門戶疲憊不堪之際予以其重創的蟲豸們被一一碾碎。

  他們哭喊著哀嚎著懇求著,可誰都沒有動搖這個才剛剛結束求學生涯的年輕人的信念。

  Scepter4舉行慶功宴的當天,宗像禮司沒有留到最後。

  所有人都好奇室長為什麼急著回去。

  這次宗像禮司一反常態地沒有神神叨叨地賣關子,而是直言自己要回家陪一個愛哭的小豆丁去。

  而位於椿門的Scepter4,也迎來了初次來訪的、只存在於傳聞之中的、他們那看不透也摸不清的、王的女兒。

  道明寺安迪收起自己的狙擊專用倍鏡,激動地大喊一聲:

  「是她是她絕對是她!!!」

  這柔順漂亮的黑發!

  這湛藍美麗的雙眼!

  這柔軟光滑的臉蛋!

  這牽著室長的手好奇打量的可愛生物!!!

  「全體都有!各就各位!小公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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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IF-青之王的災難(7)

  ·

  道明寺安迪是在宗像禮司成為青之王以後才進入的Scepter4。

  話雖如此, 不過現今的Scepter4成員之中少有上一任青之王的氏族。即便Scepter4的工作在某種程度上隸屬於這個國家,也是公認的能被納入公務員行列的職業,但說到底, 王權者的氏族與普通的公職人員依然存在不小的差距——至少道明寺可沒見過因為自己的領導去世便陷入可能長達終身的憎惡與內疚之情中的普通公職人員。

  「上司」與「王」。

  「下屬」與「氏族」。

  光從字面上來看,很明顯的後者會比前者之間的關系要更為緊密。

  在宗像禮司成為新一任的第四王權者之後, 幾乎所有曾經衷心追隨前代青之王·羽張迅的青組成員都退出了Scepter4。

  而不那麼衷心、一直潛藏在暗處憑著自己身為Scepter4成員牟取私利的那一撥, 則在宗像禮司有條不紊卻又迅猛的清理之下被掃地出門了。

  所以現在的Scepter4和曾經的Scepter4,相同的其實只有留下的名字, 以及作為氏族領地的這幢建築罷了。

  知道年紀輕輕的室長居然有個女兒的那天, 機動組正在道場對練。

  而告訴他們這個消息的淡島世理副長, 趁著日高曉陷入了極度震驚的當口,一竹刀劈到了他的手腕上。

  日高曉「嗷」地大喊一聲,立刻松開了手裡的竹刀, 疼得在地上打滾。

  淡島世理見狀略微有些得意地冷哼了一聲,一邊說著「武者不應為了任何事情而動搖」,一邊將他們這群震撼到失去神志的傻子們撇下, 回到場邊安坐下來。

  然而等他們回過神,再去追問時, 淡島世理卻又什麼都不肯說了。

  直到有一位敢於直面紅豆泥咖啡的勇士出現, 他們才稍微得到了一點關於「室長有個剛滿三歲、雖然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的女兒」。

  女兒……但不是親生的……

  「難道是領養來的?」第一個喝下紅豆泥咖啡的勇士,秋山冰社認真揣摩著。

  「不不不, 室長沒有結婚,領養孩子的時候也還在讀書,怎麼想都不符合領養條件吧?」道明寺安迪收起手機,上一秒還在查詢「如何領養一個小孩」。

  「但是如果有什麼特殊情況的話應該會另當別論吧?」弁財酉次郎沉著分析。

  「比如?!」日高曉抱著自己的手腕, 被淡島世理一刀打下來的地方還疼得不行。

  「呃……比如……」弁財酉次郎當即被問住了,支吾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特殊情況。

  被濃重的好奇撓得心神不寧, 他們只好又踹出了一個勇士去找副長交換信息。然而在勇士吃完一座紅豆泥山之後,淡島世理卻聳了聳肩,告訴他們。

  「關於這個,我也不清楚。」

  聽到這句話的所有人都開始鬼哭狼嚎。

  「但是——」淡島世理用一句話制止他們的失智,並看向那位吃掉了紅豆泥山的勇士,「日高,你的努力並不是徒勞的。」

  「眼下已經排除了絕大部分的潛在威脅,室長應該下個月就會帶小紅豆——咳,抱歉,是帶那孩子來Scepter4。」

  「……」

  大家面面相覷,將心中那句「所以為什麼你已經給那孩子起好昵稱了啊?!」的吐槽乖乖地咽了回去。

  可具體是「下個月」的哪一天呢?

  下個月一號和三十一號之間的跨度可整整有一個月!

  然而這種問題也不能直接去問宗像禮司本人……

  因為要是去問的話……絕對會得到比「紅豆泥咖啡」「紅豆泥山」更恐怖的懲罰!

  還是等吧——他們最終一致決定。

  反正聽副長透露的消息裡,室長家的小公主似乎還挺粘人的。

  「誒,說起來之前室長忽然決定加快清理速度也是因為小紅豆公主嗎?」

  為了同時討好室長和副長,這群人把小紅豆和小公主湊合了一下,結果發現小紅豆公主還挺好聽,至少這個昵稱就能讓人腦補出一個又小又可愛還很甜的小姑娘。

  「我覺得是。三歲還是晚上要家長陪在身邊睡覺的年紀。如果是從小跟著室長長大的話,之前那段時間突然跟室長分開會很難受吧。」

  在「下個月」的「那一天」到來之前,Scepter4裡充滿了這種關於小紅豆公主的討論。

  所有人都在等。

  等著他們的王,帶著那顆世界上最可愛的小紅豆的到來。

  於是某個風和日麗的中午,天藍得宛如矢車菊花瓣,白雲綿軟得如同清洗之後的羊毛絨,風雖然有些冷,但道明寺安迪依然不辭艱辛地在工作之余,揣著他的狙擊倍鏡爬到了主樓的樓頂,並為還在工作無法赴身圍觀一線的同事們送去了「那顆小紅豆終於來了!」的、激動人心的消息。

  而就在宗像禮司像個沒事人一樣,氣定神閑地抱著愛麗絲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將辦公室的門徹底合攏還留下了一條縫隙時,幾乎整個Scepter4的成員都湧入了青之王辦公室所在的主樓頂層。

  「我的天!她好可愛!」

  率先發覺小公主到來道明寺安迪理所當然地占到了最好的觀察位。

  不過好在他也沒忘記自己同樣被好奇心折磨了許久的同事,一邊扒門縫還不忘一邊舉起手機給其他沒法親眼看到小公主的同事們做實況轉播。

  而事實上愛麗絲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會來到爸爸工作的地方。

  她只是很開心今天幼兒園放學,來接自己的不是奶奶和爺爺,而是爸爸。

  爸爸穿著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藍色衣服,好帥好帥地站在幼兒園的門口。愛麗絲一眼就看到了爸爸,她匆匆忙忙地跟老師說完再見,然後就拖著自己的小書包一溜煙地跑了過去。

  「爸爸你來接我啦!!」

  小姑娘繞著宗像禮司轉了好幾圈,稍稍克制住自己的開心之後,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腿。

  「是啊。」宗像禮司將她撈起來,「麗茲很高興嗎?」

  愛麗絲使勁地點頭,像是生怕宗像禮司看不出她的高興一樣。

  「那以後爸爸經常來接你?」宗像禮司問。

  經常。

  從小就跟老父親玩文字游戲的小姑娘邏輯強得驚人,很快就抓住了話裡的關鍵。

  「不是每天嗎?」她細聲細氣地問。

  「不是。」宗像禮司決定一開始就跟她說好,「爸爸現在有工作,不一定能像以前那樣每天都來接你。所以有時候還是會麻煩爺爺奶奶他們。」

  「哦……」

  愛麗絲有點失落。

  不過也只有一點點。

  因為爺爺奶奶也很好。

  所以她立刻打起了精神,在爸爸的懷裡像條被撈上岸的小魚苗一樣撲騰,告訴宗像禮司自己今天吃了好多蔬菜,還告訴宗像禮司自己比昨天多吃了半碗飯。雖然中午因為吃多了沒有睡著,不過沒關系,愛麗絲一點都不困。

  然而小孩子的精力雖然看起來永遠旺盛,但實際上他們依然是一種很容易就沒電的生物。

  中午沒睡午覺的愛麗絲睡了一路,等到宗像禮司將車開到Scepter4的車庫,引擎不再顫動之後她便醒了過來。

  自從愛麗絲學會走路之後,宗像禮司便開始有意地減少將愛麗絲長時間抱在懷裡的次數。

  於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幼柴只能靠在爸爸的腿邊,一邊眨巴著眼睛打量周邊陌生的環境,一邊被牽著小手一路跟著爸爸走到了他的辦公室裡。

  宗像禮司的辦公室是個神奇的空間。

  辦公區是歐式的裝潢風格,卻又硬生生地辟出了一塊地方專門用以鋪設榻榻米作為煮茶休憩的區域。

  第一次見到如此奇妙的房間,愛麗絲好奇地滿屋子跑來跑去。

  她一會兒摸摸這個,一會兒動動那個。宗像禮司也不制止,只是坐在他的辦公桌後,看著一刻都不得安寧的小家伙在明知是爸爸的地盤上留下自己的痕跡。

  委實說,那副縱容的模樣,真的很難令人想起,這個男人居然是被石板選中的、像征著「制御與秩序」的第四王權者青之王。

  Scepter4眾人嘖嘖稱奇。

  忽然,那個一直在不遠處晃蕩的小小身影像是注意到了門縫這邊的動靜,望了過來。

  在屏幕另一端的眾人以及道明寺安迪內心狂喜的「噢噢噢噢!!!」的驚呼中,走路走得穩穩當當,但跑起步依然會讓大人感到些許憂心的小狗啪嗒啪嗒地踩著她的小皮鞋,朝門縫跑了過來。

  她先是眯起一只眼睛,然後用緊閉的那只眼睛從門內往門外望了望——結果發現什麼都沒看到,這才意識到自己用錯了一邊,換了另外一只眼睛來看。

  看到舉著手機的道明寺,她先是一愣,然後一驚,最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爸爸!!!」

  愛麗絲又啪嗒啪嗒地跑回宗像禮司的身邊。

  「怎麼了?」

  宗像禮司低下頭。

  「外面有奇怪的人!」

  愛麗絲指了指門外,然後又得意地叉起腰。

  「但是我把他趕跑啦!」

  「這樣嗎?」宗像禮司摸了摸女兒柔軟的腦袋毛,「那謝謝你保護了爸爸。」

  宗像禮司說罷,瞥了眼桌上的平板。

  裡面的監控畫面顯示的正是他的那群無聊的下屬們。

  雖然聲音被宗像禮司調成了靜音,但從他們捂著胸口或是原地蹲下或趴在工位上的姿態不難看出,這個世界已經被正趴在他膝蓋上求誇誇的小姑娘徹底征服。

  可喜可賀。

  今天也是最可愛的愛麗絲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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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徹底完結了!!!

  有一點點舍不得哈哈哈哈哈,不過這本書是從秋天開始的,那也在秋天結束吧

  講真一開始根本沒有打算寫這麼長,也做好了2202年還寫k注定沒啥人看的准備,結果沒想到在大家的支持下寫了這麼多。

  之前真的攢了一肚子的完結感言,但真的寫起來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總之真的很謝謝你們這麼喜歡愛麗絲,委實說在寫文方面我還是有很多的不足,所以也謝謝你們一路的支持和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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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感謝大家我之後會開兩次抽獎,第一次是抽愛麗絲團子,第二次是晉江幣,訂閱率足夠的讀者就會自動參加,不用點別的。

  沒有抽到愛麗絲團子的也不用難過,如果特別想要的話可以帶訂閱圖來微博【@爪呀爪哇趕緊起床打電動】找我,我會把團子的制作圖送給你,到時候你可以自己去定制一只會嗶嗶叫的愛麗絲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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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亮】:如果不想看戀愛章節,跳過了這部分的也可以找我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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