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番外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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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臨時找了個被閑置的、沒那麼吵的、以及讓宗像禮司沒來得及安插上他忠實的「眼」的辦公室, 結果誰能想到第四王權者為了看自己部下的熱鬧,能如此正大光明地以「裝備測試」的名頭從樓下飛了台搭載著攝像的無人機上來。
Scepter4研發部費盡心血開發出來的無人機主要應用場景多為偵查勘測,螺旋槳和電機的降噪都做得相當好。如果不是剛才被愛麗絲抓著手實在讓人坐立難安, 伏見猿比古也不會特意往窗外看。而如果沒有往窗外看,他也不會就此發現那架連偽裝都不偽裝了的、正大光明地懸停在窗外的無人機。
好在不幸中的萬幸是, 這間辦公室, 是有窗簾的。
在「想死想死」「要不然今天就辭職」等種種念頭千回百轉之下,整張臉都快黑成鍋底的伏見猿比古徑直拉上了窗簾, 回到了他的位置上。
正當他盯著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數字, 心裡盤算著該怎麼給宗像禮司增加幾場他不得不親自出席的會議以充實第四王權者的生活時, 盯著窗戶方向的愛麗絲轉過頭,忽然問道:「伏見,你為什麼把窗簾拉上了?」
外面的天還大亮著, 這個時間點開燈寫作業總讓愛麗絲有種「好浪費電啊」的負罪感。畢竟電費也是錢呢,這也是愛麗絲自己外出時除非出了什麼意外趕不上,否則絕對不坐計程車的原因。
對此吠舞羅的大人們也感到非常的納悶。
明明從小就沒讓她缺過吃穿, 當做公主一樣地養大,也清楚地讓她理解了家裡的經濟狀況十分良好, 每天閑著無聊坐計程車繞著東京跑兩圈都不成問題, 可每次面對計程車上的計價表跳出的數字,愛麗絲還是會咕噥著說出「好貴哦……」這種帶著發自內心的肉疼的感慨。
最終他們只能將此歸結於或許是工作後愈發懂得了錢不好賺的緣故。
剛聽到這個問題, 伏見猿比古還有點無端的不爽。
他覺得周防愛麗絲是在明知故問,好暇以整地抱著雙臂:「你覺得為什麼?」
「我不知道才問的。」愛麗絲說著踢了下他的椅腳。
伏見猿比古跟著晃動了一下,眼睛卻眯了起來。他帶著些許難以置信和探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愛麗絲,像是要在她的臉上燒出個窟窿。
但很快他又不看了。
和周防愛麗絲對視十秒以上是一件相當考驗心理承受能力的事情。除非她真的做錯了什麼, 否則她絕對不會成為率先挪開視線表露出自己心虛的那一方。
伏見猿比古嘆了口氣:「你真不知道?」
他還是不敢相信。
宗像禮司的惡趣味昭然若揭到了這種地步,她到底是傻還是憨還是裝傻裝憨才能問出這麼……
伏見猿比古扶住自己的前額, 頭疼地低吟一聲:「你沒看到室長在做什麼嗎?」
「嗯?」愛麗絲也被他攪得一頭霧水,「不是說在測試裝備?」
「……你信?」伏見猿比古看傻瓜似的看著她。
「為什麼不信?」愛麗絲也看傻瓜似的回望他,「難道宗像叔叔在說謊?」
雖然問是這麼問了,可她顯然不認為宗像禮司有這麼做的理由。
伏見猿比古:「…………」
他深吸一口氣,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掐住周防愛麗絲的臉頰,讓她疼到嗷嗷地叫出聲才可解自己的心頭怒:「姑且問一下,那個人在你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形像?」
「是長輩啊。」不過這只是最表層的印像。愛麗絲撩起自己的發梢在指尖纏繞,認真地刨出關於宗像禮司的記憶,然後在此基礎上對他做出具體的研判:「和出雲和尊他們差不多的長輩。很可靠的大人。」
「……?」伏見猿比古愣了愣。
作為大多數時候都與赤之氏族關系對立的青之氏族的王,宗像禮司在愛麗絲心目中的地位屬實是過於高了。
可青年轉念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
赤與青的紛爭中從來不會出現愛麗絲的身影,而那些愛麗絲眼中的「大人」們也都很默契地會在她面前維持最平和體面的關系。
大人之間的矛盾絕不涉及孩子——這是雙方在無言之中達成的共識。
於是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宗像禮司給愛麗絲的印像從初次開始便順利地完成了從「雖然總是和尊吵架,但兩個人的關系其實還行」,到「雖然很少能見面,但每次見面都對我很親切的叔叔」,再到「如果在外面迷路了最希望遇到的人之一」的轉變。
想必她的養父周防尊對此也是十分郁悶的。
可實事求是地說,這些年來宗像禮司對愛麗絲不好的事不僅一件沒做過,還每逢新年都會給她和櫛名安娜分一筆相當可觀的壓歲錢——要問伏見猿比古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理由說來也簡單。
因為那時的伏見猿比古也還是個「孩子」,宗像禮司分壓歲錢給對家的小孩,自然不可能會忘記他的那份。
可既然明知道伏見猿比古絕對不會要也絕對不樂意被當做小孩,再問出「伏見君,你也想要壓歲錢嗎」這種問題,這人安的什麼心思也就顯而易見了。
如果要求為自己身邊所有的年長者依照惡劣程度打分,伏見猿比古絕對會在宗像禮司的名字後面寫上一個正無窮的符號。
可對宗像禮司的了解過於片面的愛麗絲就不同了。
她本來就傻,看人的眼光也差,即使豎起全身的刺防御外敵,可偏不巧的是宗像禮司從一開始就沒被她當做過「外人」看待。
再加上宗像禮司在她面前一直裝得都很靠譜。在「熟人」和「長輩」雙重標簽的加持下,會得出「可靠的大人」這種結論……說不能怪她天真是不可能的。
就是因為太天真了,所以才會將自己接觸到的人,粗糙地分類成「可以相信」與「不能相信」的兩類,並且對可以相信的那類人報以美好的遐想,又對不能相信的那類人保持並非決絕的態度。
說學會了人情世故,那也只是與從前的自己做對比得到的結論而已。
和真正的老狐狸比起來,愛周防愛麗絲的心思甚至簡單得像個剛上幼兒園的小孩。
其實還是沒有變聰明的。
只是被見多了、聽多了、遇到的多了、害怕的多了,所以不得不長了這些記性。
——那麼,要給她看更多的人情世故和人心險惡嗎?
伏見猿比古盯著顯示屏,上面的圖像和數字來自全國各地,有的一片焦黑有的滿是血腥,可即使它們的數量如此繁多卻依然不及世界百分之一的紛雜。
他皺了下眉,心說:
算了。
她身邊的人那麼多,哪輪得到自己來關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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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停止模特活動的第六個月。
仿佛漫無止境的夏天總算過去,時序來到早秋,除了溫度計的那根水銀柱線還沒有任何動靜之外,同樣保持著靜默的還有消瘦成鎮目町一道□□的鐮本力夫的胃口。
而由於他對所有食物都不再開懷,連著兩個月,愛麗絲從家政課上帶回吠舞羅的各種東西都無人敢去問津。但即使不吃,草薙出雲也舍不得扔,為此還專門買了個冰箱放在吠舞羅裡將愛麗絲制造的這些「生化武器」囤積起來。
好在愛麗絲對於提升自己的廚藝已經失去了興趣,她不再熱衷於讓每個人都來嘗嘗自己的手藝,也不再期待他們對自己料理的評價。
她最近的樂趣是將自己穩步提升的成績做成直觀的線狀圖,畫在小白板上,再在吠舞羅最顯眼的地方掛起來。
如果有外人看到她的進步,願意來表揚她那自然不錯,不過愛麗絲的目的並不在這。她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希望每個人都能喜歡自己、期盼有人來誇自己了,做圖單純是給關心她的人看,免得千歲他們總是一副想問她最近成績如何又擔心她沒考好怕戳到痛處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模樣,看起來怪好笑又怪可憐的。
而自從去了一次Scepter4之後,愛麗絲原本到學校上課-去咖啡廳補課-回家的日程也稍微得到了一點點改變。
或許是因為步入了一年之中的第三個季度,本就沒什麼空閑的伏見猿比古最近愈發忙碌。
其中最為明顯表現有三。
一是愛麗絲自己做題遇到實在看不懂答案的給他發信息他不會再很快地回復。
二是以前從來不會遲到現在時不時會晚上十幾二十分鐘。
三則是偶爾會出現不得不讓愛麗絲跑去Scepter4的情況。
其實要是為了配合伏見猿比古的時間,愛麗絲不介意每天從冰帝出發坐半個小時的電車去Scepter4所在的椿門報道,但伏見猿比古並不喜歡這麼做,原因他也沒有跟愛麗絲解釋過,不過這點事愛麗絲自己就能想得通——無非就是想公私分明一點嘛。
每次伏見出來幫她補課的時間都還是他應該坐在辦公室裡認真上班的時候,光明正大地帶薪兼職於情於理都不好,而且要是被宗像叔叔多抓到幾次,那就更不好了。
對此,愛麗絲能做的只有珍惜可以跟「補習老師」面對面的機會,抓緊提問。
好在她最近提問的次數也減少了,很多從前急得抓耳撓腮的題目學會解題思路後變得順手了起來,大題的正確率從以前的百分之六十慢慢漲到了百分之八十,但隔三差五的還是需要申請場外援助。
「伏見,這題我不會……」被出題人的意圖搞得想打人的愛麗絲煩躁地嘆了口氣,她抬起已經快埋進試卷裡的臉,正要把按在手掌下的試卷推到伏見猿比古面前,卻很快又愣住。
「……伏見?」
愛麗絲用小到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微弱地呼喚著。
伏見猿比古自然沒有聽到。那雙總是藏在黑框眼鏡底下的眼睛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闔上了,連帶著那些長在他眉眼之間的許陰郁也全都被蓋去,仿佛一切躁動與焦慮都被撫平,只留下這人最不設防的樣子呈現在愛麗絲的面前。
是有多累啊……
愛麗絲抿了抿唇,她提筆跳過了那道讓自己抓耳撓腮的大題,繼續往後寫。
直到對完答案,整張卷子都只剩下了她不理解的地方,伏見猿比古也還是沒有醒。
他依然保持著雙臂環胸的姿勢,像一尊雕像,在臨近傍晚開始透出微薄茜色的夕陽中安睡。
愛麗絲呆坐在他對面,凝望著青年的睡臉,目光落在他闔上的眼上,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落在他微微下撇看起來總是不高興的嘴唇上。
看著看著,愛麗絲就開始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撲通撲通,鼓噪得很。
她很快就趴了下去,將臉貼在咖啡廳擦拭得干干淨淨的木桌上,然後清晰地感受到木質的清亮和自己臉上的熨燙。
「……你題目寫完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伏見猿比古醒了。
愛麗絲當即如臨大敵地坐直身子,點了點頭:「寫完了。」
伏見猿比古聽後沒有立刻將她的試卷抽過來檢查,而是翻開扣在桌面上的手機看了眼,遂將眉頭擰得更緊。
他咂了咂舌,於是愛麗絲這才意識到,今天「補習」的時間已經超過太多了。
然而伏見猿比古也沒有說出「怎麼不叫醒我」這種話,他只是將她寫好的試卷拍了下來,接著站起身,對愛麗絲說,晚些時候再打電話告訴她不懂的地方。
愛麗絲聽見自己木訥地說好,然後輕飄飄地回到了吠舞羅。
「我回來了……」愛麗絲推開門。
站在吧台後的草薙出雲對她說歡迎回來,接著又疑惑地喊了聲:「麗茲?」
「怎麼了嗎?」他三兩步走到愛麗絲身邊,摸了摸她的臉,「臉怎麼那麼紅?頭暈嗎?會不會想吐?是中暑了嗎?」
「……沒!」愛麗絲立刻搖了搖頭,「沒有!我好著呢!」
「有點熱而已!」為了證明自己的健康,她跳起來抱了抱滿心滿眼關切的爸爸,又像是得到了喜歡玩具的小孩那樣難抑欣喜。
「等下就不紅了。」愛麗絲小聲地告訴草薙,又仿佛是在小聲地告訴自己,「等下就不紅了。」
第197章 番外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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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夜。」
「什麼?」
「問你個問題。」
「所以你為什麼不直接問呢?」
「因為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
「那麼需要我提醒你你現在這種支支吾吾的樣子很可疑很反常嗎?」
「……有嗎?」
「思前想後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被一摞又一摞文件淹沒的少年從紙頁之間抬起頭,淡然的目光落在正歪倒在學生會辦公室沙發的「豌豆公主」身上,「而且, 你知道自己每次動一些不太好的腦筋的時候都會習慣性纏頭發玩嗎?」
愛麗絲動作一頓,低頭看見繞在自己指尖的發絲, 窘迫起來:「……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什麼時候……」鳳鏡夜推了下眼鏡, 像是被這個問題為難住了一般,「太久我也不怎麼記得了, 可能是高一下學期開始讓你頻繁來學生會幫忙的那會?」
「有、有那麼明顯嗎?」愛麗絲癟著嘴。
「啊, 基本長了眼睛不是笨蛋的人都能發現吧。」鳳鏡夜打趣地說道。
但實際上也沒那麼明顯。
如果不是長期跟愛麗絲打交道, 她的這些小動作大概只會被歸類為「說話時可愛的習慣」。
而且愛麗絲在外人面前的營業模式也與她現在這種看起來極其松散的狀態有所不同。
雖然沒有見過愛麗絲在攝影棚工作的樣子,但鳳鏡夜對這一差別的了解主要來自於她對老師以及高年級學長學姐們時的態度。
在不那麼熟識的人面前,周防愛麗絲連動作都很少。她的儀態讓人挑不出毛病, 總是雙手交握在身前,將背打得筆直。在開口之前也會先安靜地用眼睛觀察與打量,防止自己說錯話——聽說是在工作的時候吃過心直口快的虧, 後來慢慢養成的習慣。
於是這樣的愛麗絲給人的第一印像總是「恬靜」的,這也是大家為什麼會給她起[豌豆公主]這一昵稱的原因之一(雖然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她長得可愛再加上個子太小)。
「……你們倒是提醒我一下啊……」愛麗絲郁悶地喃喃。
「有什麼必要?」鳳鏡夜只覺得她好笑。
「怎麼沒有必要?你不是說我每次動歪腦筋的時候都會這麼做嗎?」愛麗絲抓起一旁的抱枕抱在懷裡擠壓, 試圖緩解自己剛剛發現每次說話都會被人一眼看出的尷尬。
「所以提醒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呢?」鳳鏡夜說, 「雖然你也不是喜歡撒謊的性格,但偶爾看你為了瞞住我們什麼事情而努力也挺有意思的。」
「……你性格好差啊!還有那個『我們』是什麼!」
不會還有須王環春緋他們吧!聽起來更要命了!
「『我們』就是『我們』啊。」鳳鏡夜回給她一個「何必細究徒增傷懷」的寬慰微笑, 「都認識三年了,難道到現在你才發現我性格差?」
「噢,這你放心,知道你性格差也不是一兩天了。」愛麗絲皺了下鼻子。
「那看來你眼光也沒差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多損我一句能讓你的工作完成得更快嗎?」
「不會, 但會讓我心情變得更好——不過你這可不是求人解疑的態度。想讓我回答問題的話,試試拿出更誠懇的態度怎麼樣?」
「……」
可惡!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問了!
愛麗絲把自己扎進抱枕裡。
不過雖然做出了如上不蒸饅頭爭口氣的決定, 但半晌過後,她還是慢慢悠悠地從柔軟的編織物中抬起了頭。
「鏡夜……」愛麗絲虛弱地喊了一聲。
「到底是什麼事能讓你這麼難以啟齒。」鳳鏡夜只好蓋上手中的鋼筆,抽出幾分鐘陪她談心。
「我跟你說,你要保證不會告訴別人……不告訴環不告訴春緋不告訴男公關部其他人!」
「……周防愛麗絲,需要我提醒你你現在的行為很像小學生嗎?」
「……」她死死地盯著他,固執得像頭小牛犢。
「好吧,我保證。」鳳鏡夜只好順著小牛的脾氣來。
「嗯……其實也不是我想問的。」愛麗絲撓了撓臉,在意識到自己又要開始纏頭發時,硬生生地讓自己的手揪住抱枕邊緣,「是我……有一個朋友……」
鳳鏡夜語塞了一瞬,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你朋友想問什麼?」
就算知道那個所謂的「朋友」肯定就是她自己,也還是暫時不要戳穿比較好,否則把小孩子逗得惱羞成怒可就難哄了。
隨著年齡與工作經驗的增加,愛麗絲毫無防備的樣子也越來越少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了。
這種改變不能說不好,卻依然叫人惋惜,但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的關系還不是那麼的要好,至少沒有要好到可以讓愛麗絲將所有想要藏起來的心事全無隱瞞地說出來——能夠享受這樣殊榮的,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只有她的家人。
不過也無所謂。
鳳鏡夜對此看得很開。
每個人在他人的人生中扮演的角色都有所不同。
成為誰心目中「最重要」「最特別」的那一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緣分。
「我朋友……成績不怎麼很好,跟我差不多吧。」愛麗絲總算開始娓娓道來,「然後她就想找個認識的,成績好的人給自己補課。」
像征性地配合一下吧。
鳳鏡夜順勢問:「為什麼不考慮去補習學校?」
「因為補習學校很貴啊。把那麼大一筆錢交給他們,都不會覺得很心疼嗎?」愛麗絲理所當然地說道。
「話雖如此,但補習學校的升學率還是有保障的。」鳳鏡夜理性地分析著,「不然你以為他們為什麼敢理直氣壯地開出那麼高的收費,又還會有人願意去呢?」
「……可還是心疼啊……」
「嗯,會心疼也是正常的。」
「所以我——朋友就說,找個成績好還認識的人幫自己補習吧。就算要付錢,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也不會那麼心疼了。」
「她找到了嗎?」
「找到了。」
「成績有提高?」
「有啊!提高得還挺快!」
「那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啊……就是太好了……」愛麗絲又倒在了沙發上。長長的黑色卷發遮住她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鏡夜。你覺得一個工作很忙很忙的人,每天加班加點地做完自己的工作,甚至累到睡著,就為了能騰出兩三個小時幫你補習,還不間斷地堅持了半年——你覺得是為什麼?」
啊,啊啊……原來是這方面的事情。
鳳鏡夜微笑道:「要麼是你朋友給的錢太多了,要麼——」
「什麼?」愛麗絲期冀地望向他。
可鳳鏡夜也不能給她想要的那個答案,畢竟可供推敲的線索還太少。
「要麼,是他非常有責任感。」鳳鏡夜說。
「……是哦。」愛麗絲嘀咕道,「他是挺有責任感的……」
「有責任感至少不會是壞人。」
甚至,聽愛麗絲的描述,他還有點好。
「所以我朋友會喜歡上不是壞人的人,也很正常對吧?」
「這個嘛……」鳳鏡夜推了下眼鏡,像是想到了什麼那樣,微微垂下了眼,「會喜歡上什麼樣的人,在沒遇到那個人之前都是不確定的。」
「那我、我朋友,要怎麼確定自己是喜歡他的呢?」
「見到那個人會開心嗎?」
「會——但這個不能作為評判標准吧!」
「為什麼?」
「因為一見到他,知道自己成績會有提高,想著想著就高興了,這不很正常嗎?」
「好吧,那再問一個,沒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會總是想和他有關的事嗎?」
「會——可我朋友老是在寫題,寫題的時候會想到他也很自然吧?」
「……你朋友和他相處得愉快嗎?」
「大部分是愉快的……不過也有不愉快的時候……」
「那是不管和誰相處時都會出現的情況吧。」鳳鏡夜嘆了聲氣。
「是哦……可是……」愛麗絲囁嚅著。
可是如果我喜歡他的話,萬一他不喜歡我怎麼辦?
那樣難過的不就只有自己了嗎?
愛麗絲抱著抱枕不再說話,並且將這份沉默一直帶到了下午放學之後。
今天的伏見沒有遲到,不過他的精神還是不太好,眼下的青黑被鏡框遮住,不過低下頭講題的時候卻還是被愛麗絲清楚地看到了,包括他眼球上細細的血絲。
「……今天就到這。」
發現她反常的沉默,伏見猿比古放下了手裡的筆。
「誒?」
愛麗絲回過神。
「你不在狀態,」伏見猿比古冷淡地看著她,又重復了一次,「今天就到這。」
「噢……」愛麗絲撓撓頭,想了想,她今天走神的次數確實很多,便答應了下來。
不過伏見生氣了吧……
看見青年離去的背影,她一時郁悶不已地趴到桌子上。
好不容易騰出時間來找她,結果她還不聽課……
會生氣也正常啊……要是換她,她也生氣。
愛麗絲暈暈乎乎地想著,然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她沒有睡著。
只是從來沒有這麼迷茫躊躇過,除了閉上眼睛睡大覺,一時也想不到其他可以跳過這段時間的方式。
然而沒過多久,趴在桌子上的愛麗絲又聽到了清晰的腳步聲。
踏踏踏的,和軍靴踏過堅實地面的聲音。
和伏見的腳步聲很像。
可明明他都走了。
愛麗絲聽到那腳步聲靠近,隨後,在自己的旁邊停了下來。
接著一陣窸窣的動靜,一只手蓋在了她的額頭上。
五指修長,掌心的溫度偏涼。
愛麗絲感到在這只手掌下自己睫毛的顫動。
然後幾乎是在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那人便立刻撤開了放在她額頭上的手、以及他自己額頭的另一只手。
伏見猿比古的面色有些許尷尬,但很快又被他撫平,變回了那張總是垮著的臉。
「伏見在干嘛?」愛麗絲仰著頭問。
這個問題不能被回避,於是伏見猿比古只得回答:「……給你量體溫。」
「可是我沒有發燒哦。」愛麗絲說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麼那樣,「也沒有生病。」
伏見猿比古:「嘖……知道了。當我瞎操心沒做過吧。」
「不行。」
「哈?」
「不能當沒做過。」
「……」
「不過你不是走了嗎?為什麼又回來了?」
「藥店的測溫計剛好賣完了而已。」
「你沒走啊……啊……伏見是個好人呢。」
「你在說什麼蠢話。」
「雖然總是不肯好好說話,但是有自己溫柔的方式。」
「……」
「別不高興啊,我花了半年時間才發現你的優點的。藏得那麼好你是這輩子都不打算討別人喜歡嗎?」
「……」
「要是能當你什麼都沒做過就好了。可惜完全做不到,是愛麗絲的大失敗。」
「……所以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在說——」
愛麗絲頓了一下。
「我在說我喜歡你。」
第198章 番外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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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夜。」
「說。」
「我前天去跟喜歡的人告白了。」
「……什麼?」
鳳鏡夜正在擦拭眼鏡鏡片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抬頭看向正撐著臉、沒太多表情、說不上高興也看著沒那麼難過的、坐在沙發上的少女,直接呆愣在了辦公桌後。
該怎麼解讀她的這句話呢?
其實鳳鏡夜的第一反應是「啊才隔了幾天你就不裝『我有一個朋友』的戲碼了嗎」,可愛麗絲發言的後續部分卻宛如一記重拳敲在了他的面門上。
震得少年那顆向來聰明精明的腦袋裡只剩下了「我是誰我在哪她在說什麼」的無序念頭不斷蜂擁而出。
「那……那結果呢?」鳳鏡夜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像在抖。
明明這件事說得上與他毫無關系, 可現在鳳鏡夜卻緊張得很。
沒有很高興的話……那就是被拒絕了吧?
可如果愛麗絲喜歡那個人,被拒絕之後她難道不會難過嗎?
前幾天去告的白……
前幾天……
鳳鏡夜仔細回想著愛麗絲近日的表現, 卻發現向來藏不住心事的愛麗絲最近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在食堂碰到她沒有見到胃口不好, 每天下午來學生會幫忙籌備之後的慶典活動也沒表現出相應的焦躁和消極……
「他的回應是什麼?」
鳳鏡夜將眼鏡架回鼻梁上,認真地注視著愛麗絲, 等待著她的回答。
然而愛麗絲聳了下肩, 只是有點無所謂地說道:「沒有回應。」
鳳鏡夜:「?」
他抹了把臉, 告訴自己冷靜,絕對不能被護犢子的心態衝昏頭腦。
愛麗絲只跟他說這事,肯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的。
就假設「沒有回應」這個答案要是被愛麗絲的家人聽到, 估計她那位一看就知脾氣和頭發顏色一樣火爆的養父會第一個暴起並衝去打斷那個不知好歹的家伙的腿……
那樣畫風就會從青春傷痛戀愛劇一轉成為社會法制欄目了!
不行不行……
「……沒有回應是什麼意思?他要考慮一段時間再給你答復嗎?」
鳳鏡夜只得推測。
「有說要考慮多久嗎?」
這個期限要是敢超過一周以上……那麼那個混蛋就這輩子都別答應了。
鳳鏡夜推了下眼鏡,暗暗盤算著。
「他沒有說什麼時候給我答復。」愛麗絲想了想,還是將當時發生的事情向他復述了一遍。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我跟他告完白之後,他立刻接到了上司打來的電話, 叫他趕緊回去, 說是有緊急任務。不過從那天開始到現在我一直沒見過他了。」
「……於是他就把你一個人撇下,走了?」鳳鏡夜摁住自己的一邊的太陽穴, 感到它正在因血壓和心率的驟然升高而突跳著。
「嗯。」愛麗絲坐在沙發上,還是那副無悲無喜的模樣,「不過也沒辦法啦,誰知道會那麼巧。而且他工作性質還挺特殊的, 我也不能攔著嘛。就讓他走了。」
愛麗絲的語氣十分平靜,還隱隱透著一種類似得道高僧的豁達。
可她越是表現得海闊天空, 鳳鏡夜就越是感到不安。
畢竟從他認識周防愛麗絲的第一天起,就沒見過小姑娘露出過像今天一樣的表情。
硬要舉例來形容的話,在鳳鏡夜印像中的愛麗絲是夏日裡盛開的明艷動人的薔薇。而此時此刻的愛麗絲,就仿佛是那淨水池中的一朵盛開的蓮花,光暈落在她的身後,就好像是菩薩背後的大光相,著重突出一個從容淡雅……
難道是打擊太大,叫孩子直接看破紅塵了?!
鳳鏡夜扶住自己的額頭,腦子裡千頭萬緒,想說的話在心裡翻來覆去打亂重組了十幾次,到了嘴邊,最終還是變成了——
「愛麗絲。」
「嗯?」
「難過的話可以哭出來的。」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朋友,甚至做好了將肩膀借給她、耳朵被哭聲和尖叫摧殘的准備。
可預想中的開閘放洪般的宣泄並沒有發生,愛麗絲眨了下眼:「難過?」
鳳鏡夜:「你不難過?」
他看著她,長久地、無言地看著她。
「你沒有在逞強吧?」
「沒有,真的沒有,謝謝你這麼關心我,但我確實沒在難過。」愛麗絲只能端正地坐起來,正個八經地面對朋友的擔憂與質疑,「你還不了解我嗎?真難過我早該哭了。」她說著,大概是想到自己以前在他們面前哭起來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鳳鏡夜食指敲打著桌面,對愛麗絲的回答卻不置可否。
畢竟,是她本人親口說過的「喜歡」啊。
雖然不知道到底對那個人喜歡到了哪種地步,但能讓愛麗絲自己坦白,至少說明這份感情確實存在過吧?
即使「喜歡」的對像是一只經常在冰帝校園裡流竄的流浪貓,愛麗絲也會因為它不願意給自己摸但會給須王環摸這件事而氣憤難過好幾天,甚至,這件事是發生在一年級的時候,可到了三年級她仍然清楚地記得。
對一只貓都是如此,更何況她的「喜歡」這次是針對一個人的感情。
如此輕易地放下,也不是愛麗絲的作風。
那麼剩下的可能——
「難道你發現他是個渣男?」
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為什麼會如此迅速地割舍對這份感情的留戀了吧?
嘖……果然當初就不該讓她自己出去找人幫忙補課……
鳳鏡夜敲打桌面的頻率因煩躁不自覺地變快了許多。
不過他很快便將自己的偏見藏了起來。
事情的全貌未知,至少他到現在為止都還在使用疑問句而非陳述句。
「……渣男?」愛麗絲全然不知替自己操心的朋友的萬千思緒,但很明顯,這其中一定產生了什麼誤會!
「不是!沒有!」愛麗絲飛快地辯解道。
雖然伏見猿比古說話毒舌性格別扭吃飯挑食缺乏耐心,缺點有一籮筐,但怎麼也說不上是渣男啊!
「是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鳳鏡夜板著臉。
愛麗絲點點頭:「是我告白的時機不對。」
她抓住自己的發梢搓了搓:「我當時把想說的話全部對他說出來了……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對他說『我喜歡你』……雖然當時是一通電話突然把他叫回去的,但其實我覺得就算沒有那通電話,他也會被我嚇跑……」
女孩慢吞吞地組織著語言:「所以……硬要說的話,是我把他嚇到了吧……畢竟是被人毫無防備地突然告白了。」
鳳鏡夜:「……」
「那也不能直接把對自己告白的女孩子撇下然後一個人跑掉吧。」
太沒擔當了!
他還是認為愛麗絲的喜歡對像做的不對——不,或許從得知他沒有回應愛麗絲的感情的那一刻起,屬於鳳鏡夜的正義的天平,就已然向著朋友的方向重重傾斜了下去。
「但是,被自己不討厭、而且說不定還有點喜歡的人突然告白,會嚇到也是正常的吧?」愛麗絲歪著腦袋靠在沙發的扶手上。
鳳鏡夜聽後愣了一下:「什麼?」
不討厭,而且說不定有點喜歡——這是什麼???
「就是被有好感的對像突然告白換誰都會很慌亂的意思!」
愛麗絲解釋道。
「只要不討厭,那就還有可以讓這份感情朝著喜歡轉變的余地。」
鳳鏡夜:「……」
他能說嗎?
剛才那兩句話裡的信息量,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愛麗絲對她喜歡的人告白了。
然後她喜歡的人落荒而逃了。
但愛麗絲完全不覺得傷心,還很游刃有余地在這裡向他解釋,那個人之所以會逃跑,是因為那個人……似乎好像也喜歡她???
「周防愛麗絲,能麻煩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嗎?」鳳鏡夜站了起來,走到沙發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仿佛是在考究她此時的大腦裡是否只被「戀愛」二字所填滿。
「怎麼得出的結論……」愛麗絲誠實地回答,「就,結合了一下他的性格,分析出來的。」
「哈?」
「因為伏見——我喜歡的那個人,雖然嘴巴很壞性格也很別扭,有時候說話也彎彎繞繞的特別難懂——但唯獨對一種東西他會特別的坦誠。」
鳳鏡夜挑了挑眉:「什麼東西?」
「他討厭的東西。」愛麗絲揚起微笑,「討厭吃的菜絕對不會入口,討厭喝的飲料絕對一滴不碰,討厭的游戲直接拉黑官網和一切相關的tag,討厭的工作雖然會做但還是會很直接地向上司抱怨——他只在這方面特別單純呢。所以如果他討厭我,或者討厭我的告白的話……」
愛麗絲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手機上的聊天軟件。
置頂的對話框只有兩個。
一個叫「吠舞羅團子大家族」,另一個則標注著「伏見」。
她點開和伏見的聊天記錄,拿到鳳鏡夜面前。
最近一次的聊天時間是今天凌晨三點四十二分,那個叫「伏見」的家伙回復了愛麗絲她拍照詢問的題目。
如果他真的如愛麗絲所說,是會對自己討厭的事物直言「討厭」的那類人的話,他也確實不會再繼續保持回復了,甚至從一開始就不會幫她補習。
然而越看,鳳鏡夜的神情就越發的微妙。
老實說他覺得這個回復的時間充滿了心機。
非常有可能是明知道網線對面的人是學生,不可能熬夜到三四點,而第二天又很方便借著「昨天熬了大夜今天一直在休息/必須專注工作」為由,借此既解答了她學習上的疑惑,又達到了可以順理成章不回復其他問題的效果。
比起直接拒絕,這樣冷淡的處理方式……似乎更像是希望愛麗絲能冷靜下來,好好反思自己的感情是否是出於一時衝動才被順口道出的選擇。
——不過……
鳳鏡夜離開屏幕,看了眼兩眼放光的愛麗絲。
——這家伙肯定沒有想到這一層。
——否則她的說辭就該從「不討厭有點喜歡」變成「一定喜歡」了……
「哎……」少年嘆了聲氣,「那你之後打算怎麼做?」
「之後?」愛麗絲顯然還沒有考慮那麼多,她靠進柔軟的沙發裡,一邊發出「唔——」的長音,一邊思考,「暫時先讓他冷靜一下吧。」
鳳鏡夜:「……」
然而對面是希望你能先冷靜一下的。
「一周。」
愛麗絲說著站起身,撫平裙擺上的褶皺,然後撩了撩自己耳邊的長發。
她眯眼睛笑著。這副表情不說勝券在握、至少也是充滿信心。
一如那天她在車站為了讓別扭的伏見猿比古回答自己的問題時;一如她在目送深色的瞳孔不斷顫抖、落荒而逃的伏見猿比古離去之後,從咖啡廳的座位上站起來時的模樣。
「等他冷靜一周,沒那麼驚訝之後——」
「我就去一定可以遇得到他的地方找他。」
/
「啊嚏!!」伏見猿比古打了個噴嚏。
這是他今天打的第五個噴嚏。
雖然平日裡訓練完全稱不上積極,但青年的體質向來不錯,至少比正常人好上不少。然而即便成為了王權者的氏族,也不能完全杜絕病毒的入侵。
青年揉了揉鼻子,從他工位旁走過的情報課成員順便關心了一句:「課長你感冒了嗎?要注意身體啊。」
「嗯……」伏見猿比古含糊地應了一聲,卻並未覺得自己的身體又哪裡不適。
不過一定要說的話……
他今天總有種莫名的心慌……
而上一次出現這種心慌的時候,如果沒記錯……好像是周防愛麗絲那丫頭突然跑來Scepter4找他說想讓他幫忙補習的那次……
今天總不會再來了吧。
他瞥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
距離上一次面對面見到周防愛麗絲已經過去了七天。
這七天裡他們的交流維持在最低限度的對於考題的討論上,關於那天的「喜歡」她一個字都沒再提起。
想必是在因為自己那天魯莽的胡言亂語而感到後悔,所以也只敢跟他提及考試相關的東西。
不去見她也是正確的。
否則那丫頭大概會連他的臉都不敢看。
「嘖……」
小孩子的話,更何況是一聽就沒頭沒腦的話,果然根本不可信。
想到這裡,伏見猿比古抬手抓撓了一下自己的頸側,蒼白的皮膚上很快浮現出幾條紅印。
一直到下午四點過,正在追查一筆軍丨火交易的伏見猿比古突然接到了淡島世理的通知。
「伏見君。」氣場凜然的女性雙手環繞在胸前,筆挺優美地立於情報課的門口。
「請問有何貴干。」伏見猿比古頭也不抬地問。
「有人來找你。」淡島世理的聲音遠遠傳來。
「誰?」伏見猿比古煩躁地敲打著鍵盤。他真的很討厭自己的工作被安排之外的事情打斷。
然而等了十幾秒,對面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他只得抬起頭,狠狠地瞪向正在裝神弄鬼的淡島世——
「……」
「…………」
「………………」
「……為什麼會來這裡?」
他死死盯著那個站在淡島世理身後、正好奇打量著情報課內部的女孩。
那雙眼睛隔了七天不見依然藍得要命,像是裝在波子汽水裡透亮的玻璃珠……
「誒?難道不是因為伏見一直不來見我嗎?」
玻璃珠上映出他神情緊繃無措、四肢笨拙僵硬的模樣。
滑稽可笑。
跟笨蛋別無二致。
「所以我來了呀。」
周防愛麗絲如是說。
第199章 番外3-15
·
發色赤紅的男人望著與他身量相當的公交站牌, 劉海被梳上頭頂只余下兩綹搭在額前,露出緊鎖的眉頭。
男人通身漆黑,金色的瞳孔平滑地從那些漆黑的小字上掃過, 最後落在與回歸截然相反方向上的一站,而後低下頭, 向身邊宛如由秘銀制成的洋裝少女呼喚道:「安娜。」
少女聞聲無言地抬頭看向他, 鴿血寶石般的眼睛中有靜謐的思想流淌,讓她瞬間從精致的人偶的印像裡脫出, 像是一件活過來的藝術品——當然, 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她的手上沒有拎著裝著一個裝著有手臂長的大蔥、法棍、以及一個由氣球搓成的小貴賓犬」之上。
不過即使沾染上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她也還是美麗的,美麗到會讓人不禁駐足欣賞「洋服少女攜機車服老父親外出買菜」這一令人深感詭異卻又十分和諧的景像。
「這一站,是不是在麗茲的學校附近?」男人抬起手, 在蒙著一層積灰的亞克力板上點了一下,然後毫不介意地將手放回口袋之中。
幸好在吠舞羅中負責洗滌的主力是洗衣機與烘干機,否則男人此舉必定會遭來他已然頗有主見的大女兒的嫌棄——自從櫛名安娜到了上初中的年齡之後, 周防尊的家庭地位便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滑,就仿佛是對他從前總是活得太過肆意的懲罰一樣。
在某個時期——如果沒記錯, 應該是愛麗絲幼年時, 被那只已經變成蟑螂但曾是無色之王的人掠去並歸來——在那之後,他的大女兒櫛名安娜就忽然改變了從前仿佛是已然知命認命、明知他這樣做不好卻依然放任的態度, 此對第三王權者極度不健康的作息、令人堪憂的飲食習慣、以及難以控制的火爆脾氣進行了全方位的監督與管理。
其對待此事的認真程度,甚至一度令周防尊懷疑自己是否年紀輕輕就得了糖尿病——否則怎麼解釋他一個成年人被女兒擔心到此種地步?
他可是王權者。
很少生病,即使受傷,只要不是嚴重的貫穿傷, 第二天基本都能活蹦亂跳——就他這樣的身體素質,又不會因為空腹多喝了幾瓶能燒壞普通人胃粘膜的烈酒就死掉。
直到後來他與草薙出雲、十束多多良慣例地一同喝酒聊天(當然, 還是選在了安娜和愛麗絲一起跟鐮本力夫回老家玩都不在吠舞羅的時候),聽十束提起「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預言沒有如期而至,但安娜曾經跟我說過,預見了我和King的死亡」,他才恍然明白自家大公主突然的嚴厲從何而來。
說白了,還是害怕。
害怕好不容易逃過了原本注定無法改變的命運的他,會再因為死神的變卦,死於其他的變故。
居然讓一個孩子,揣著這種無法向他人言說的秘密,獨自惴惴不安了那麼多年,作為家長的他們即便不想承認,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無比失敗的。
不過好像也是從那之後,安娜就更加在意愛麗絲了……
雖然她以前就很喜歡自己這個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妹妹,但在原本已經被決定好的命運被改寫之後,該說是更加信賴愛麗絲了呢……還是該說更加依賴所以對妹妹愈發地眷戀疼愛呢……
反正就是在從前本就喜愛的基礎上又遞進了一個等級……以至於讓本就不太喜歡「記住」什麼的周防尊,變得看起來對自己的小女兒更加不上心了一點。
所以當他問起「這一站是不是在愛麗絲學校附近」的時候,在安娜望向他的眼神中,其實是帶有一絲絲「真拿尊沒辦法,可尊怎麼能連這個都不知道」的、無奈裡還混雜了些許的嗔怪的。
連這個都不知道還真是對不起。
默默收下女兒投來的「我的爸爸雖然是個好爸爸但他還是個笨蛋」的目光後,周防尊總算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復。
「是的。」
他所指的那一站確實在愛麗絲就讀的冰帝高中附近。說是貴族學校,但同樣也有成績優異家境普通的孩子就讀,站台的設置也同樣要為了他們考慮才行。
「現在幾點了?」
周防尊一邊問,一邊自己摸出了手機查看時間——或許自身是與外界的聯系已經足夠多且頻繁,即使隨身攜帶,安娜也是不太喜歡使用電子產品的。
下午五點十分。
是全東京的學生們都已經放學了的時間。
「要不要順便去接麗茲?」他低頭詢問大女兒的建議。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順路」。
冰帝在與吠舞羅完全相反的方向,要去冰帝接她回家,相當於他們得跑到更遠的地方之後再回去。
「可是麗茲不是還要參加補習嗎?」
安娜不介意南轅北轍,可她記得愛麗絲是有類似社團活動的課外活動的。
托課外活動的福,她妹妹的成績最近一直在穩步提升,整個人都變得活潑輕快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回家就趴在吧台上對著真題卷一邊掉眼淚一邊刷題。
現在去找她會不會不太好?
要是補習沒有結束,麗茲又不想讓他們多等,急著想跟他們一起回去呢?
「告訴她我們在外面閑逛就行。」看出她的擔憂,周防尊又掃了眼站牌,這回他記下了冰帝學園那一站的名字。
像咖啡店甜品店之類的地方,學校附近之類的場所應該不勝枚舉,周防尊說:「學生那麼多,總要有可以消遣的地方。」
他說的確實沒錯。
由於學生眾多,再加上高中已經有了一定的可支配金額和消費能力,幾乎每個高校周邊都有一套相當完整的產業鏈。
冰帝同樣也不例外。
甚至,因為這是一所貴族學校,能開在它附近的店鋪從文具店到甜品屋,都無不透露著「昂貴」的氣息。
可偏這樣,裡面的人也還是多到令周防尊都感到壓力的地步。
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哪怕身邊帶著女兒——走進那些少女心快要溢出來的場所。
女孩們每次對著甜品擺出pose拍照,都會讓周防尊額上多一層冷汗。再一想到自己可能會誤入她們手機鏡頭的照片被發到社交軟件上,周防尊便已然產生了社死的錯覺。
他果然還是不想進到那些看上去像是芭比夢想公主屋一樣的地方。
好在安娜也對此沒什麼興趣。
天生的感應能力隨著她年紀的增長愈發敏銳,即使控制力同樣在不斷提升,長時間處於人員密集的場合也還是容易讓她接收到自己不想聽到的聲音。
於是在將距離冰帝最近的一圈可供坐下消磨時間的店鋪視察完畢之後,周防尊很快決定帶著安娜到更僻靜一點的地方去等待自家小女兒放學。
走出冰帝周邊的小商圈大約十分鐘左右,學生們的身影便銳減了不少,周邊的商鋪也從精致考究逐漸向平常普通的模樣過度。街道慢慢安靜了下來,可愛麗絲的電話又一次沒打通。
周防尊的眉頭微微蹙起。
聯系不到女兒這件事多少讓他感到有些焦慮。
畢竟愛麗絲從小就不是那麼讓人省心。
「麗茲說不定正在寫卷子。」安娜抓住老父親的袖角晃了晃,此時她手裡的大蔥法棍的東西已經完全交到了周防尊的手裡。
吠舞羅對自家女孩的教育從來都是肩不要扛手不要提,至於社會上那些什麼「女孩子幫男朋友拿包拿東西才是女子力充沛的表現」也都是鬼話,一個字都不要信,以後交往的男人要是敢理直氣壯讓她們幫自己拿一路的東西,那麼那個人最好主動選擇分手或者自己跳進東京灣。
周防尊輕輕「嗯」了一聲,給愛麗絲發了條讓她之後回電話的消息,繼續在街道上尋找可以暫時落腳休息的地方。
然後,與咖啡廳的照片一同,一道看著就讓人火大的青色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
對方顯然也發現了他,微微一笑。
然而不等周防尊將他當做空氣略過,那根青色的竹竿便自己走了過來。
「許久不見了啊,周防尊。」
宗像禮司不知怎麼的,雖然掛著和平時別無二致的笑容,今天卻格外的令周防尊感到惡寒。
他看了眼周防尊身旁的櫛名安娜,又笑:「今天是扮演關心愛護女兒的好父親嗎?可真是感人啊。」
這人一如既往的陰陽怪氣讓周防尊懶得跟他講話。
當街也不好打架,又不如說他已經許久沒有親自動過手了。
年紀增長性格逐漸成熟穩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石板對他精神的負面影響雖然在愛麗絲八歲那年最後一次的許願中被消除,讓他得以安睡,可威茲曼偏差值卻依然存在著。
如果不好好控制、濫用力量,依然會導致王權爆發——這也是安娜擔驚受怕總是跟在他身邊的原因之一。
至少要當個能讓自家孩子放心的家長吧。
於是為了不繼續看到那張欠打的臉,周防尊頭也不回地帶著安娜甩開了宗像禮司。
而在目送這對父女離去、直至他們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之後,宗像禮司回頭望向那家距離最近的咖啡廳。
它的裝潢委實說不上時髦,甚至透著股土氣。而托這份土氣的福,這間咖啡廳的生意完全說不上好。
可這裡的玻璃和桌面都很干淨明亮,想來它的安靜與整潔就是伏見猿比古當初選擇它作為給周防愛麗絲補習場所的原因。
「要好好感謝我呢,伏見君。」宗像禮司推了推眼鏡,在當事人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幫他支開了戀愛路上最恐怖的敵人。
然而,如果要是讓宗像禮司知道店內此時發生了什麼,這位第四王權者大概會端著微笑,然後當場給不爭氣的伏見猿比古君布置能讓他連續加班七十二小時的工作量。
伏見猿比古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帶著周防愛麗絲一路跟逃命似的跑出滿是宗像禮司眼線的Scepter4的。
只是當他回過神時,他們就已經到了這裡。
時隔一周沒來,站在收銀台後的老板親切地向愛麗絲問了好——不向伏見猿比古問好的原因是這個年輕人從來不回應他人的招呼。
這份態度自然叫人不爽。
可若是對誰都是如此,也無非就是遇到了一種會討所有人厭的家伙罷了。
可等到年輕人開始教導女孩功課時,咖啡店的老板和唯一一位店員又會清楚地感受到,他大概只是不會將不想理會的人放進眼中而已,就好像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存在或者不存在都無所謂,反正他的眼睛裡只看得到低頭寫題的女孩的樣子。
故此,說這位年輕人是絕世究極的雙標也絕對不會過分。
可畢竟是客人嘛。
雖然目中無人還絕世雙標,但每次在給女孩點上一份甜品補充過量消耗的糖分之後,又都會給出雙倍甚至三倍的小費當做借用場地的費用。
第一次收到這份額外的小費時老板還覺得不可思議,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猛然開竅了一樣。
可實際上他大概也不是不懂。
只是懶得在別人身上使用吧。
又好在女孩也足夠可愛,哪怕只是為了看著她,也能讓人站在操作台後心甘情願地擦上兩三個小時的杯子。
然而這次,他們雖然人來了,卻沒有點甜品,也沒有在卡座中拿出試卷。
而是相顧無言地坐著。
怎麼了?
吵架了嗎?
鬧矛盾了嗎?
以後不會再來了嗎?
那種事情不要啊!!!
老板和店員默默地站在一旁吃瓜。可惜離得太遠,聽不到這兩位常客在說些什麼。
但最終還是女孩先張嘴了。
「所以,伏見想好了嗎?」愛麗絲端坐在伏見猿比古的對面,始終對不上他的目光——除非她現在伸手去把他的腦袋掰過來。
「……想好什麼?」伏見猿比古像是在裝傻。
可他是聰明人,從來不會浪費彼此的時間,所以也可能是真傻。
可要是真傻的話,那就麻煩了呀。
因為說明他這七天真的只是冷靜了,而沒有思考別的問題。
不過也無所謂。
大不了再問就是了。
愛麗絲歪了歪腦袋,去找他的眼睛,於是伏見猿比古又往旁邊側了側,很明顯是在躲藏。
「我對伏見說了『我喜歡你』。」她又說了那個仿佛是禁忌一般的詞語,讓伏見猿比古整個人都為之一頓。
「難道伏見不該考慮怎麼回答我的心意嗎?」愛麗絲理所當然地問著。
青年卻對此感到了焦躁,他不自覺地抬起手,在頸側抓撓著。
而只要伏見猿比古一不耐煩,他就會開始打鬼主意,以此好讓自己快速地從令人討厭的境地中脫離出來。
然而愛麗絲完全不給他機會。
雖然還不是那麼了解他,可這個人不喜歡好好說話的別扭本質她已經看得足夠清楚了。
如果不是只能選一個答案的單選題,他永遠可以顧左右而言他。
「『但是我討厭你,以後不要再見面了』、『真好,我也喜歡你,我們交往吧』——哪個都好,我想要這樣的答案。」
愛麗絲的話讓伏見猿比古恨不得當場衝出這間咖啡廳。
他詫異地抬起頭,卻看見一張認真的臉——和每一次等待他給出答案的那張臉一樣,真誠又專注地望著他。
於是她又輕易地、甚至沒有動手,只是用那雙眼睛,便將他摁在了座位上——要是自己又甩下她走掉會怎麼樣?
討厭他到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他的臉?
還是笑著說沒關系然後毫不氣餒地收拾起自己被傷到的心,然後繼續組織第三次進攻?
……哪一樣都不是伏見猿比古想要的結果。
她還小。
至少跟他比起來還小。
這個年紀的悸動就跟鬧著玩一樣,不過是短暫地依賴與崇拜了某個人,於是就將這份單純的感情當做了喜歡。
當然,她可以這樣做。
但伏見猿比古不行。
他是年長的那一方,總不能仗著高三女孩什麼世面都沒見過,就接受她的喜歡……
雖說談戀愛交往不等同於結婚,但誰知道那個時候伏見猿比古會不會變卦。
他平生最討厭自己的東西被搶走……再或者那東西長了腳,自己從他身邊跑掉……
所以正解是拒絕。
要拒絕才對。
如果不想兩個人都受傷,那從一開始就不要產生聯系,將一切都制止在源頭。
所以拒絕她。
如她所願,說出那句「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就好。
………………可以後都不再見面,之後的補習該怎麼辦?
一直說想上的大學,要是沒考進去怎麼辦?
再浪費一年的時間、精力、金錢,用於復習嗎?
那她的兼職又該怎麼辦?
不是說想成為業界頂尖的模特,讓所有原本都看她不爽的人看見她的風光無限,然後再最讓人眼紅的時候將他們所贊美的東西丟在身後,頭也不回地瀟灑退場嗎?
再推後一年,一天一扎新人的時尚界裡,這個計劃還能實現嗎?
「伏見?」
她的聲音又將他拉了回來。
而這次他轉過頭時,那張認真的臉湊近了些。
她撐著桌子,肩膀越過了桌面的中線,准確地找到了他的眼睛。
「你考慮好了——唔!」
伏見猿比古用手掌蓋住她的眼睛,推開她的臉。
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他張了張嘴。
最後出口的卻變成了——
「成績這麼差,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變成了小時候最討厭的大人的樣子。
卻又無比切身地體會到了他們的心情。
「有什麼事,等你考完試再說……」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裡滿是妥協。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第200章 番外3-16
·
「有什麼事, 等你考完試以後再說……」
伏見猿比古梗著脖子,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氣才讓自己忍著沒有將頭扭到一邊,以此躲開周防愛麗絲咄咄逼人的視線。
他給出了不算回應的回應。雖然怎麼看這都是出於他被逼到牆角不得不臨時想出來的緩兵之計, 但照常理來說,普通人在得到這樣的回復之後——無論出於體貼還是出於怕他被逼得太狠觸底反彈的想法——都應該會在這時見好就收吧?
可周防愛麗絲不是這樣的。在聽到伏見猿比古的話後, 她不斷甩動著腦袋, 並一邊「唔唔」地示意他將手拿開,明顯一副決定要再說出些什麼勁爆發言的架勢, 伏見猿比古見狀自然不打算放開她——然而這個念頭只堅守到了感到有什麼柔軟的觸感蹭過並在他掌心中呵出一口氣時, 便徹底崩塌了。
他猛地撤開了自己的手, 與此同時看到了已經張開嘴的瘋丫頭露出了她潔白整齊的牙——再晚點把手拿開,說不定會被她咬上一口。但其實被咬的疼痛感並不是問題,任她將牙齒壓進自己皮膚裡的這種「接觸」, 才是伏見猿比古所恐懼的。
他垂眼瞥了下自己的手,突然感覺頭前所未有過的疼,比重感冒發高燒還必須繼續處理公務時的症狀還要嚴重。
但這點程度絕對還算不上是「最」嚴重的。
事實上, 早在上周,也就是周防愛麗絲兀自地說句那句「喜歡」之後, 這件事情的發展就一直在朝著伏見猿比古無法預估的方向狂奔著。
「更」嚴重的展開緊隨其後。
得到模棱兩可的回應, 對於周防愛麗絲來說顯然是不夠的。
她得寸進尺的本事從小就屬一流,所以, 她還想要承諾。
她哼哼著揉了揉自己剛才被伏見猿比古用手掐住的臉,上面還留有他的兩道指印,紅紅的,大概得過上幾個小時才能消掉。
然而愛麗絲並不在意這些, 她眯起眼睛,一派精明地問道:「『等我考完試再說』的意思是, 等我考試結束的那一天,伏見就會給我答復,是嗎?」
仍是只需要回答「是」與「不是」的單選題。
伏見猿比古這次還是沒有立刻做出回答,他依舊低著頭,只抬起眼睛,晦暗的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狠地刺向坐在對面的女孩,像是下一秒就要咬斷她脖子上那根被一層白且薄的皮肉覆蓋著的青色血管一樣。
只差一點他就要走了。
不是想上次那樣被打得手足無措的逃難,而是因為翻湧著的粘稠如瀝青的怒與恨無法再讓他安穩地坐著。
伏見猿比古死死地盯著正仰著下巴、向他發問的女孩,聽到黑色的絮語在自己的腦海中嘶嘶作響。
開什麼玩笑。
說得跟她到那時還會記得這個約定一樣。
等到了大學,見到了比這枯燥無聊只能對著試卷的一年、比這間每天都要光顧的破破爛爛的咖啡廳、比現在要面對的會惹她生氣還天天要罵她笨的人親切友善溫柔和藹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就跟她一直以來遇到的大多數人一樣的人——見到了未來那些比當下更加絢爛縟麗的東西,她怎麼可能還會記得當初一句一聽就知道是出於衝動、莽撞、不懂事、沒過腦子的話?
好煩……
好煩……
要是能當她沒說過那句話就好了……
要是她從來都沒有說過那句話就好了……
如果不是那樣,他根本不可能淪落到現在這副宛如身處沼潭般的境地……
伏見猿比古深長地呼出一口氣,繃著臉:「嗯。」
直到說完這句話,他才漸漸松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攥緊的拳,五指都在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
而與他的沉郁截然不同的,是少女活潑明麗的歡呼,她像是得到了喜歡的玩具那樣,從座位裡蹦了起來:「好耶!!!」
啊……確實,看到這張臉,這副樣子,一定不會有人去會懷疑她此時此刻的喜歡。
這份感情是那麼動人、那麼炙熱、又那麼真切,比鑽石還要閃耀,閃耀得讓人以為她真的會一直這樣「喜歡」下去。
可是不要忘了,人都是多變的。
更何況,周防愛麗絲還是個被從小過保護長大的小孩。
永遠都不缺喜歡的東西,永遠都能入手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相信周防愛麗絲那句不過腦子的喜歡是真的喜歡。
——對她這種感性的人而言,越是不經意流露的感情,越是真實。
可那都是過眼雲煙而已。
不可信的是這份感情所能持續的時間。
伏見猿比古漸漸冷靜。
補習也跟著再度開始。
而這一次,他看著女孩的臉,忍不住在心底嗤笑著,並期待著。
期待著她那因為一時腦熱膨脹的「喜歡」消失的那天。
期待著自己得以以最為英明的決定,取得最安全、最萬無一失的、勝利的那天。
/
雖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在生活有了盼頭之後,愛麗絲的心卻還是沒能順利安定下來。
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學業上,數著考試的時間過日子。
不過一開始的時候,愛麗絲還會對未來這天的到來而感到期待與緊張,只要想到在那天自己不僅可以驗收一年來的努力的成果,還可以得到期待已久的正式回應,愛麗絲就興奮得睡不著覺,以至於那段時間整個人總是蔫蔫的。
她這副精神狀態極度萎靡的樣子,不僅讓伏見猿比古皺眉、讓男公關部的朋友們擔心、還把草薙出雲嚇得不輕。
這位精心呵護著女兒的父親以為自己的寶貝心肝為了成績罹患焦慮,帶她做了好幾次心理咨詢,又由於沒起到什麼實際效果,草薙出雲還多方聯系打聽,給愛麗絲換了幾個不同的醫生。
可愛麗絲的失眠並非是什麼負面情緒造成的。
硬要說的話,她的情況更像是小孩子玩過頭才睡不著的亢奮所導致的。
於是就出現了,醫生對愛麗絲的疏導都是有用的,可有用的程度非常有限,她還是亢奮得睡不著。
而最後解決愛麗絲這一小段時間失眠的方法,其實也說不上多厲害,甚至可以說非常的好笑,具體的措施為:負責愛麗絲心理咨詢的醫師在了解到這是個對金錢有著一定執念的青少年後,十分坦誠地將自己每小時的咨詢費用對她進行了公布。
而後,得知爸爸近來每周都要為自己花上八到十二萬円的愛麗絲陷入了對人生、對工作、對價值的大思考中。
愛麗絲知道心理咨詢不便宜,可在醫生對她明碼標價之前,完全沒想到自己每次和醫生聊兩個小時的天居然會這麼貴……
為了給家裡省錢,連出行都可以擠地鐵的愛麗絲很快就又能睡著了。
她慢慢地恢復了氣色,也在心理醫生後續的幫助中用盡量快的速度調整好了心態——拖得越久錢花得越多!當然要盡快!!!
她漸漸平和了心態,還逐步取消了從前總是讓她會感到緊張與亢奮的、帶有格外多「儀式感」的舉動——比如說在每次補習完都掏出自己專門的記事本,塗黑上面的一個格子,並看著伏見猿比古對他鄭重宣布「距離你給我答案還有xx天」。
一開始愛麗絲取消了塗黑一個格子的行為。
等到這個習慣被她藏起來之後,她連「距離還有xx天」的那句話也可以做到時說時不說了。
直到某天,一股寒流自北而來,將東京一整塊在氣像圖上都塗成了藍色的樣子,愛麗絲總算變得真正的內斂了。
她不再塗格子,也不再倒計時。
但考試那天依然是一個無比重要的日子,這個無法被任何事情所改變,於是愛麗絲下了個專門計時的APP在手機上,點開才會看到那命運一般的一天,還有多久才會到來。
而與她的欣喜相對的,是隨著那所謂命運一日的迫近、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要更加沉默陰郁的伏見猿比古。
「對不起課長我這就回去重做!!!」
宗像禮司一到門口,見到的就是這副光景。
數不清這是第多少個哭著從伏見猿比古的工位前被訓得狗血淋頭逃得慌不擇路的情報課成員了。
但委實說,近來伏見猿比古的表現越來越像個一觸即死的地雷的消息,就連他都感到了不甚妥帖的地步。
是為什麼呢?
宗像禮司叫來淡島世理,然而他可靠的副長對此也毫無頭緒。
宗像禮司又叫來情報課其他的成員,然而他們雖然知道自己該罵,但對這種變化的原因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至少可以PASS掉工作方面會出現的問題了。
宗像禮司將一塊純白的拼圖碎片放進更大的一塊純白之中,思索著個中緣由。
而家庭方面的問題……
嗯,這方面的問題,伏見猿比古本人就從來沒有在意過。所以大概率也不會出現在那邊。
那麼剩下的……
難道和周防愛麗絲有關嗎?
據他的觀察伏見猿比古現在的狀態絕對不是戀愛中會有的——當然,如果對方向他提出分手,他可能確實會表現得暴躁,但與其往這個方向猜測,宗像禮司還是更傾向於自己部下的戀愛根本就沒有開始。
畢竟就算是那位伏見君,陷入熱戀之後,該有的樣子也還是會有的吧。
「室長。」
下午四點三十分鐘,淡島世理准時出現在了他辦公室的門口。
「您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好。小紅——周防愛麗絲現在正在樓下。」
「辛苦你了。淡島君。」
宗像禮司推了推眼鏡,從寬大的辦公桌後站起身。
「不,只是把今明兩天的所有工作都交給伏見這種程度的事情還是能很輕松地完成的。」
淡島世理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淺淡的困惑。
「不過您到底是——」
「身為長輩,偶爾關心一下自己的小輩,你不覺得是應該的嗎?」
「是。但是為什麼這麼突然?」
還將下午本來的視頻會議推掉,特地騰出了兩個小時的空余,說要輔導那顆可愛的小紅豆復習。
「因為有想要調查的事情。」宗像禮司老神在在地笑了笑。
如果是和周防愛麗絲有關的,那還是得看看把她從伏見君搶走之後會得到什麼結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