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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為了吠舞羅我付出太多》作者:曌爪爪【完結+番外】

第46章

  暑假的最後一天。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身上掛著小水壺和零錢包、手腕腳腕上綁著驅蚊環的愛麗絲,神色茫然地望著面前人流如織的陌生建築的入口,直到手中的牽引繩被向前扯動,才後知後覺地回神發現自己被大黑「遛」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地方。

  這件事的起因說起來並不復雜。

  最近吠舞羅實行一狗一遛制度,為的是讓成天窩在空調屋裡吹冷風的愛麗絲能夠多出門走走。於是原本每天都要一起被帶出門遛彎的大黑和小白被強行「拆散」,變成了早上遛一只、傍晚遛一只的行動模式。

  得知這個消息後,吠舞羅多了兩個傷心的人。

  一個是每天遛狗加遛自己要出門三趟的愛麗絲,另一個就是被迫剝奪了遛大黑權利的周防尊。

  赤之王閣下果真相當中意這條威風帥氣的杜賓,不僅每天都要強狗所難地挼一把大黑的腦袋,而且在發現大黑非常喜歡柏青哥小店之後還經常帶它出入其中。

  以至於柏青哥店的老板對赤之王的印像從最初的「有人帶狗來砸我場子」的警惕,逐漸轉變成了「啊總是輸錢的冤大頭又帶狗來照顧我家生意了」的欣喜。

  然而事實上,比起只能打打彈珠的柏青哥小店,伏黑甚爾最想去的地方果然還是自己許久沒有光顧的賭馬場。

  可因為這個施加在他身上的不明詛咒,即使身為人類的時候擁有抵達強度極致的肉體,變成了一只杜賓的伏黑甚爾能夠反抗赤之王的力量還是太過弱小了。

  和赤之王一起出門從來只有被這個男人領著走到柏青哥店的份。

  但今時不同往日,和周防愛麗絲這個小鬼頭單獨出門就意味著伏黑甚爾終於「自由」了。至於那些原本會跟在她身後的吠舞羅成員,也因為有伏黑甚爾的陪同而獲得了休憩的機會。

  畢竟在鎮目町周邊消息靈通不靈通的,都知道赤之王養了條威風凜凜的杜賓。

  而如果看見有個黑頭發的小女孩牽著一條杜賓在街上轉悠,那十有八九就是赤之王的養女。

  總而言之別去招惹。

  報復心極強的赤之氏族的怒火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仗著與六歲兒童的體格力量的差距,伏黑甚爾相當順利地實現了「狗遛人」的壯舉,並一路將愛麗絲拖到了賭馬場門口。

  然而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被他遛出門的這個小鬼顯然並不知道賽馬是什麼東西。

  她好奇地打量著身邊的陌生事物,看起來像個小傻瓜。

  如果不是伏黑甚爾這麼大一條能把人咬死的杜賓杵在旁邊,說不定就會被人販子當做是與父母走失的小孩當場抱走。

  就在伏黑甚爾苦惱著該怎麼讓周防愛麗絲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像是體育場館一樣寬闊的地方是個可以創造個人財富的地方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份被人隨手丟棄在地上的賽馬報。

  上面記錄著最近半個月每個場次每匹馬的勝率與賠率,還有一些關於縱橫賭馬場數十年的、所謂「行家」的采訪。

  說是分享經驗,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將這種「經驗」說得模棱兩可。畢竟能賺大錢的通常都是會爆冷賠率高的馬,讓別人也知道該選擇哪種馬投注之後,賠率也會相應變低,那不就完全沒有賺錢的余地了嗎?

  所以這種報紙通常大家也只是買來看個勝率。

  不過這樣淺顯粗略通俗易懂的采訪,對於完全不明白什麼是賭馬的周防愛麗絲來說,反倒是非常不錯的「入門級教材」。

  伏黑甚爾執拗地用自己的爪子拍打著那份報紙,然後等到愛麗絲會意並蹲下翻開報紙,繼而又將爪子搭在了其中一個專為刊登采訪的板塊上。

  「你是想讓我看嗎?大黑?」

  大黑這個名字真的很土,土到平時愛麗絲這麼叫他,伏黑甚爾都懶得搭理的地步。

  然而今天看在她還有用的份上,伏黑甚爾勉強地點了點頭。

  「好哦!」

  雖然大家總說愛麗絲撿到的狗都是差點就要成精的狗中楷模,但養大黑小白這麼聰明的狗狗也是有自己的煩惱的。

  那就是哪怕愛麗絲對他們不差,可他們卻總是對愛麗絲愛答不理的,實屬自我意識過強。

  好不容易與自家狗狗建立了流暢的溝通,愛麗絲相當興奮地按照伏黑甚爾的指示,認真閱讀起報紙上小小的鉛字。

  愛麗絲的閱讀速度不算快,不過小姑娘認識的字挺多,基本沒什麼磕絆——她的詞彙量比他兒子豐富,也不知道吠舞羅那群人怎麼教的。

  明明年紀還要更小一點,在用詞遣句方面,愛麗絲遠比還停留在「太陽公公」「月亮奶奶」「雷公爺爺」的伏黑惠強了不少。

  經過幾番「這幾個字我都認識,可現在一起就不懂是什麼意思了」、「無論如何都看不懂還是跳過吧」的糾結到放棄。

  再經過長達二十分鐘對周邊環境與人的仔細觀察,年方六歲的周防愛麗絲終於搞明白了幾件事情——

  第一,她知道了這裡是賭馬場。

  第二,只要買票就能進入賭馬場。

  第三,只要相信自己選擇的小馬能贏並給它投錢,小馬就會感恩戴德的回報你的信任。

  而第三點在報紙上的原文是:

  只要相信自己選擇的賽馬,相信自己的眼光和一點點神明大人賜予的運氣,馬匹和選手都會回應你的期待。

  我相信大家肯定都迎來屬於自己的大發一筆的光明未來。

  這種充滿雞湯味的采訪伏黑甚爾多看一眼都覺得欠奉。不過愛麗絲似乎很將它當回事,甚至還一邊摸了摸他光滑的皮毛一邊問:

  「大黑,賭馬真的真的很賺錢嗎?」

  「非常通人性」的伏黑甚爾點了點頭。

  「那、那我要是贏了錢,會對吠舞羅更好嗎?」愛麗絲又摸了摸他,動作輕柔。

  「非常通人性」的伏黑甚爾又點了點頭。

  雖然出雲還向她再三強調自己非常有錢,吠舞羅會不會破產倒閉這種事情根本輪不到她一個小朋友擔心,但從那以後愛麗絲就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變重了一點。

  其實在她的任務面板的最上方,有個被置頂了的「將吠舞羅好好經營下去」的任務。愛麗絲第一次見到出雲的時候就接到了這個任務,但因為它存在的時間太長,又沒有任何獎勵,再加上小孩子的忘性大,自然而然地就被愛麗絲拋擲了腦後。

  可前段時間因「財政危機」引發的焦慮,完全足夠讓一只年幼的、原本無憂無慮幼柴感受到生活的艱辛不易與金錢的重要性。

  想要好好經營吠舞羅,錢就是必不可少、越多越好的東西!

  「好!我們現在就去吧!」

  得到成熟可靠的大黑的肯定後,愛麗絲小朋友立刻振奮地揮了揮自己攥得緊緊的小拳頭。

  見她如此上道,伏黑甚爾相當欣慰,腳步輕快地領著愛麗絲來到賭馬場購買門票的窗口。

  旁邊的LED屏上顯示,賭馬場入場門票的價格是200円。

  愛麗絲打開自己的小零錢包,裡面裝著多達6000円的硬幣,200円與6000円相比算不了什麼。

  於是她相當干脆地掏出了兩枚100円硬幣,踮起腳——

  卻只能勉強夠到購票窗口向外延伸出幾釐米寬的窗台。

  夠不到……

  愛麗絲使勁蹦跶了好幾下,跳到最高點視線也只能勉強與窗台平齊。

  愛麗絲:「嗚……」

  實在看不過眼的伏黑甚爾:「……」

  他仰起頭,衝著上方「汪!」了一聲。

  啊!對哦!還有這招!

  「請問可以給我一張門票嗎!」受到大黑啟發的愛麗絲站在窗口下面呼喊。

  售票員左顧右盼,完全沒見人影,把身子探出窗口才發現來買票的居然是個小女孩。柔軟卷曲的長發貼在她的額頭與臉頰上,小臉紅撲撲的像蘋果一樣可愛。

  在日本,賭馬這項「娛樂活動」可謂是廣受歡迎。雖說名字中帶著一個「賭」字,但它的存在與黑道一樣都屬於按規矩辦事就能將其劃入「合法」範圍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合法的事物,甚至連帶小孩子一起進入賭馬場觀看賽馬這種事也是被允許的。

  被擊中心髒的售票員很是干脆地為愛麗絲開出一張門票,想必在他的潛意識中,這孩子肯定是來幫自家父親或者爺爺之類的人來買票的。

  拿到了入場門票,愛麗絲順順利利地牽著伏黑甚爾進入了他想念了長達兩月有余的賭馬場。

  想來也是,畢竟他對賭馬場可比對自己家裡還要熟悉。

  來之前他就想好了,周防愛麗絲可以用自己的賬戶買馬(為了買馬他可以勉為其難地用叫聲報數)。

  然而混跡賭馬場多年的伏黑甚爾卻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忘了因為現在人工費太貴,許多場合都推行自動售票的模式。

  哪怕在賭馬場買馬所使用的也是自動售票機。

  愛麗絲望著那台復雜的機器——雖然它和地鐵站裡的售票機有點相似,但是上面的按鈕和屏幕上的文字也屬於「單個都認識連起來卻完全不看懂」的範疇。

  「接下來要怎麼辦啊大黑……」愛麗絲無助地嘟囔。

  就在這時,一名好心人出現了。

  一名站在愛麗絲身後等候了許久的中年人見到這個小家伙抓耳撓腮了半天,卻始終沒打算將位置讓開、也沒有家長過來插入隊伍,便猜測這孩子說不定是自己一個人帶著錢來幫家長買馬的。

  雖然不知道是誰家的家長心這麼大,但這就不怪他要動壞心思了。

  他身上的錢不夠,卻又有好幾匹中意的馬,剛好可以先讓這孩子投注自己看中的那幾匹,然後讓她把馬票交給自己保管。

  等最後結果出來,如果賭對了,就干脆拿著票走人。

  賽馬場內範圍那麼大,監控攝像頭也很難全面覆蓋,而且就算報警,等警察趕來他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況且這麼點大的孩子報警真的有用嗎?

  「小朋友,遇到什麼麻煩了嗎?需要叔叔幫你嗎?」

  心中不斷發出得意嗤笑的中年男人對愛麗絲露出和善的微笑。

  周防愛麗絲不知道這傻X在想什麼,伏黑甚爾總該是知道的。

  不過他默許了這個陌生人對小鬼頭的幫助,因為哪怕自己變成了狗也有自信撂倒一個連小孩都要欺騙的普通人。

  陌生中年人讓愛麗絲買的那幾匹馬,恰好也是伏黑甚爾想要買的。

  唯獨在這一點上他稍微對這人投去了些許贊同的目光,但很快又收了回來。

  伏黑甚爾將愛麗絲零錢包裡剩下的5800円全部投給了2號和7號。

  中年人也向愛麗絲說明了她買的是2號和7號,並囑咐她不要幫忙加錯油。

  可話雖如此,

  愛麗絲鄭重地點頭。

  而在她的「2號加油!」「7號要贏啊!」的加油聲中,賠率頗高的7號居然意外爆冷,讓為它投注的買家們成為了本周截止到目前為止賭馬場中最大的贏家。

  伏黑甚爾高興地用爪子一拍地面。

  中年人也高興地驚呼自己時來運轉。

  愛麗絲見到他們這麼高興,也跟著激動起來。

  好心的幫她買馬的叔叔說到賭馬場外再把馬票給她,愛麗絲信了,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結果誰知剛一踏出賭馬場的大門,好心的叔叔就撒丫子——跑了。

  愛麗絲呆愣了半天,直到大黑猛地在她耳邊驚叫一聲,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被那個叔叔騙了。

  而伏黑甚爾又不敢直接追上去——他的牽引繩還被愛麗絲抓在手裡,猛衝出去只會讓這個小丫頭下巴磕在堅硬粗糙的瀝青地面上,鐵定會把下巴和膝蓋摔得稀巴爛。

  屆時憤怒的草薙出雲一定會翻出沿途所有的監控錄像,而等吠舞羅的二當家收拾完欺騙愛麗絲的騙子之後,毫無疑問他也會讓一路拖著愛麗絲來到賭馬場的伏黑甚爾不好過。

  伏黑甚爾張嘴在愛麗絲有些肉乎的手背上輕咬了一下,小姑娘立刻有些吃疼地松開手。

  趁此間隙,伏黑甚爾立刻飛奔朝著那個中年人剛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大黑!一定要抓住他啊!!!」他聽見小鬼頭在身後大喊。

  但狗的身體注定沒有他自己的肉體那麼靈活,翻不了牆上不了屋頂,再這麼下去別說抓到,追不追得到都是個問題。

  然而就在他這個念頭產生的那一瞬間,伏黑甚爾立刻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對勁。

  按在地上的前爪變回了人類手掌的模樣,使勁一握還能聽見骨節摩擦發出的脆響。

  ——不知來源的詛咒解除了。

  他的身體重新變回人類了。

  愛麗絲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候。

  可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她依然沒等回大黑。

  錢沒了。

  馬票也沒了。

  愛麗絲難過地蹲在原地,將腦袋埋在膝蓋裡,像朵悲傷的小蘑菇。

  忽然一雙手摁在了她的頭頂。

  愛麗絲感受到腦袋上的重量,抬起頭來,發現面前站著一個不認識的叔叔。身形高大,模樣英俊,嘴角有一條和大黑一樣的豎疤,很有辨識性。

  他將一張紙扔了下來。

  愛麗絲撿起之後仔細地看了看,這張小小的紙片,正是她買的2號和7號的馬票。

  愛麗絲:「!」

  可還沒來得及感謝,抬起頭叔叔就不見了。

  伏黑甚爾飛奔回家,暑假的最後一天,伏黑惠不知道被津美紀帶去哪裡玩了。

  他在家裡翻箱倒櫃,沒找到存折也沒找到現金。

  好在他把中介人孔時雨的電話記在了墊在座機下的外賣單上。

  然而伏黑家的座機處於欠費,完全無法撥通。

  看來他的妻子是真的沒錢了。

  伏黑甚爾不甚在意地撇了下嘴,拿著號碼跑到附近便利店,熟稔地利用自己的外形優勢,將女店員哄得心花怒放,拜托她借給自己電話一用。

  他摁下一串數字。

  對面很快接通。

  「喂?孔時雨?」

  「是我。」

  「沒死,這不是聯系你來了嗎。」

  「生意?什麼生意?」

  「……嘖錢給得那麼少……不接,讓他滾。」

  「啊比起那種小氣甲方,你現在趕緊借我30萬。」

  「做什麼?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賭馬。」

  「老子今天,運氣爆棚。」


第47章

  賭馬場離吠舞羅很遠。

  被伏黑甚爾撇在賭馬場門口又過了十幾分鐘,不認路的愛麗絲掏出地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地圖上已經開放的吠舞羅區域之外。

  自己走回去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好在在此之前愛麗絲已經有過一次「被走丟」經歷,再加上在學校和吠舞羅天天有人給她灌輸在外有困難先找家人再找警察的觀念,小姑娘看起來絲毫不慌,問了一下售票窗口的阿姨,很順利地得到了指路的幫助。

  賭馬場這邊的巡警通常都在正門口站著,今天輪值的是個慈眉善目的爺爺。

  愛麗絲很自如地走過去把自己的走丟的情況以及名字告訴他,結果卻收獲了有些意外的回答。

  「誒……那周防尊是你的誰?」巡警爺爺問。

  「是爸爸。」愛麗絲說,「爺爺你認識——尊嗎?」

  「抱歉,不認識。」巡警爺爺對她笑了下,「不過我以前經常聽同事說起他——我同事是你們鎮目町的巡警,和我同屆,我們年紀相仿,但那家伙白頭發比我多多了。」

  巡警爺爺賣力地向她描述起自己同事的模樣。

  愛麗絲努力回憶了一陣,然後發現,自己的記憶裡好像確實是有這麼一號人的。

  冬天的時候她和一群臭小孩打了架,當時把她和多多良帶去警署的人好像就是個老爺爺。

  「是不是下巴有一圈胡子的!」

  「對對對!你還真的知道啊,好孩子好孩子!」

  一老一小相談甚歡。

  與此同時,早就發現愛麗絲的定位在賭馬場停留時間過久、過於反常的草薙出雲也找到了自家小朋友。

  如果不是向安娜確認過愛麗絲的人身安全沒有任何問題,他也不會耐著性子等到這個時候。

  愛麗絲和巡警爺爺聊得起勁,再加上身邊如織的人流讓她完全沒注意到草薙出雲的到來。

  「麗茲。」

  直到草薙站在不遠處輕輕喊了一聲,愛麗絲才回過頭。

  「出雲!」

  看到他愛麗絲當然表現得相當高興,不過和再小一點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的愛麗絲不再像以前那樣直接撲進草薙出雲的懷裡。

  她先是跟老巡警說了「爺爺再見」,然後才啪嗒啪嗒地像條精力十足的彈塗魚那樣蹦到草薙跟前。

  草薙牽住她伸過來的手,笑著向老巡警致謝。

  「哪裡哪裡,都是應該做的。我孫女跟她差不多大,正好也有一年沒有見過她了……」老巡警沒將自己的故事繼續說下去,轉而囑咐愛麗絲,「下次不要再自己一個人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了哦。」

  「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小豆丁愛麗絲的手自然也是小小的,既不纖長也不漂亮,手背上甚至有幾個可以戳進去的肉窩。

  大概等到這些肉窩都消失的那天,小豆丁也就長大了吧。

  他摸了摸愛麗絲劉海下的額頭,汗水將她最裡層的發絲黏在腦門上。

  這麼急著出來找她,也是因為擔心這個小家伙在外面待太久不小心中暑。

  「大黑帶我來的!」

  好在愛麗絲不管是看起來還是說氣話來都很有活力,完全不像中了暑的竹鼠那樣趴在窩裡死活不肯動彈。

  「大黑力氣好大,我抓著繩子,它就把我一路拖過來了!」

  草薙出雲:「……」

  感情這狗平常在吠舞羅的優異表現都只是裝乖,一到愛麗絲自己遛它的時候就開始撒歡了。

  染上慍怒的青年微微眯了下眼,然而從剛才到現在,他一直沒見到出門前就跟在愛麗絲身邊的大黑。

  「麗茲,大黑呢?」草薙低聲問。

  他一說這個,愛麗絲忽然一下變得更精神了。她繞到草薙面前要抱。

  想著她走了一上午的路,抱一下也沒什麼關系,草薙很干脆地將她放進自己的臂彎裡。

  然而本來以為只是走累了的小姑娘揪住了他的衣領,神秘兮兮地貼近他的耳邊:「出雲你聽我說哦。」

  「你說。」草薙用自己的額頭撞了下她的。

  「大黑……成精了!!!」小姑娘堅定的氣音裹挾著被她偏高的體溫熨燙的熱氣,像是被人噗噗呸呸的話筒音效那樣被灌進青年的耳中。

  草薙出雲:「……」

  「麗茲,你能再重復一遍剛才說的話嗎?」

  聽到他的要求,奉行保密主義的愛麗絲立刻露出了「好吧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神色,又趴在草薙耳邊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大黑,成精了。

  並且補充了一句。

  ——成精的大黑走向遠方了。

  草薙出雲:「……」

  要不然還是等一趟警察局,拜托他們幫忙調下監控吧……

  那麼大一條狗不見了也挺麻煩的。

  至於正在發表驚人講話的愛麗絲……草薙出雲倒也沒急著否定她的「胡言亂語」,反倒耐著性子問她為什麼覺得大黑成精並走向了遠方。

  「因為我剛才還遇到了一個叔叔!」平時總是怕熱的小牛皮糖在爸爸懷裡這會兒就不會怕熱,反而會黏得人更緊。汗津津的愛麗絲抱著一身清爽干淨的草薙出雲的脖子不肯撒手。

  「那個叔叔和大黑長得好像哦!!」

  草薙出雲:「……」

  「具體是哪裡像呢?」鎮目町著名青年實業家虛心求問。

  「就是!很像!」大概是深感語言的單薄,愛麗絲還是松開了草薙的脖子,用揮舞的兩只小手在空氣中比劃起來。

  「大黑很壯,那個叔叔也很壯!」

  草薙出雲:「嗯……」

  愛麗絲:「大黑毛毛是黑色的,那個叔叔頭發也是黑色的。」

  草薙出雲:「嗯……」

  愛麗絲:「大黑眼睛是綠色的,那個叔叔的眼睛也是綠色的。」

  草薙出雲:「嗯……」

  愛麗絲:「最關鍵的是——出雲你聽我說嘛!最關鍵的是!」

  原本就在認真聽她說話的草薙做出更加全神貫注的模樣:「嗯嗯,我聽著呢。」

  「大黑嘴角有一條這樣的疤痕,」愛麗絲用手指在自己的左邊嘴角處上下劃了一道,「那個叔叔也有!」

  草薙出雲:「……」

  他突然有些理解了愛麗絲會認為「大黑成精」的理由。

  前三點其實都很尋常,但最後這項嘴角有一條豎疤的發現,畢竟就算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一點,確實能夠作為想像的基礎……

  「對了出雲!這個、給你。」愛麗絲從自己的小零錢包裡掏出之前賭馬的票券。

  低頭看清她手裡拿著的東西,草薙出雲不禁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雖然不排除這東西是初到賭馬場的愛麗絲隨便從地上撿來的,但首先她不是會亂撿東西的孩子,其次……

  他總感覺這裡面有自己從未設想過的蹊蹺存在……

  「大黑去追尋自由了」的消息讓吠舞羅最傷心的人只剩下了一個,那就是剛睡醒卻忽然聞此噩耗的赤之王。

  那麼帥的一條杜賓……怎麼說沒就沒了……

  懷抱著些許悵然遺憾的赤之王跑到店外抽了兩根煙,回來後就直接倒在了沙發上。

  本來以為會和他一起傷心難過的愛麗絲情緒倒是相當穩定。

  在草薙的督促下她很是乖巧地把碗裡的飯菜全部扒拉干淨,趁著愛麗絲和安娜吃完飯開始犯困的這會兒,草薙出雲不由分說地將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拖出門、扔上車。

  對三個大人去向感到相當之好奇的愛麗絲瞌睡蟲全飛:「安娜,他們要去干什麼啊?」

  安娜也很好奇,安娜也不知道,於是安娜搖了搖頭,一雙紅眼睛望著愛麗絲的藍眼睛,然後互相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隱約有些偏紫的瞳孔。

  注意到她們古怪舉動的八田美咲不免憂心地將這兩個小豆丁分開:「要是對出鬥雞眼你們兩個就等著哭吧!」

  不經意又被擴充了詞庫的愛麗絲舉手提問:「美咲,什麼是『鬥急眼』?」

  「是『鬥·雞·眼』!」八田美咲字正腔圓地將愛麗絲口音裡時不時就要冒頭的京都腔給摁了回去。

  她總是跟草薙哥呆在一起,最近連和周防尊小學生吵架的時候喊的都不是東京標准語「笨蛋」(baga),而是關西那邊常用的「呆子」(aho)了。

  「鬥雞眼就是……」八田美咲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麼用語言形容。

  可愛麗絲求知若渴的眼神讓他毫無招架之力,思來想去,最後只得放下尊嚴——他使勁盯著自己的鼻尖,隨著大腦發出的指令,他的兩顆眼珠也跟著往鼻梁的方向靠攏。

  「看到了嗎小不點!這就是鬥雞眼!」八田美咲催促道,「快看快看——嘶!撐不住了我的眼睛好酸——」

  「哢嚓。」

  有人按下了手機相機的快門。

  「沒事,我保存了剛才的珍貴畫面,可以拿給麗茲慢慢看。」千歲洋晃了晃自己的手機,「可以不用再努力了,八田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一定會將你剛才的英姿傳揚出去的!」

  「哈?!敢把那張照片發到網上你就死定了!」

  在千歲洋與八田美咲的叫喊聲中,吠舞羅經典大逃殺慣例上演。

  愛麗絲看著眼前打鬧的這群人,像個小大人似的嘆氣:「感覺美咲還有洋,跟我們班裡的男生一樣幼稚。」

  ——在下也深表同感。

  安靜趴在沙發旁邊的芥川龍之介掀了掀眼皮,搖擺的尾巴拍打在沙發側面。

  被迫來之被迫安之的芥川龍之介已經快要對被裡世界暗面形容得無比黑暗、恐怖、狂暴的赤之氏族失望透頂了。

  逃不走跑不掉求生可以求死不能的、變成狗的兩個月余裡,他忍辱負重地潛伏在赤之氏族之中,本以為這樣的犧牲能夠換來一些不為外界所知的吠舞羅的情報,但實際上,大多數時候吠舞羅都是個要作戰方案沒有作戰方案,要計劃沒有計劃,要思慮沒有思慮的松散組織!

  究其原因,曾經被太宰治教訓過無數次動手之前先動腦的芥川龍之介,其實比任何人都要理解他們——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徒勞。

  而在兩年前進行過大規模縮減的吠舞羅也無需像港口黑手黨那般,必須通過各種非法交易獲得巨額的資金以支撐龐大的組織。

  赤之王與其盟臣的關系,比起上下級,更像是家人之間會有的關系。

  他們並不害怕有人有組織鬧事,但比起打架鬥毆武力衝突,這群明知在酒吧一樓打鬧會被草薙出雲教訓得滿頭包的家伙們很顯然更喜歡圍繞著赤之王談天說地打游戲。

  ——一群貪圖安逸的、短視的家伙!

  ——哼!

  「啊!對了!」

  坐在沙發上的愛麗絲聽到芥川龍之介尾巴拍打沙發的動靜,立刻趴到扶手上。

  她將自己掛在沙發扶手上,半個人都幾乎是栽倒著伸手摸了摸趴在沙發下的小白。

  芥川龍之介:「?!」

  他立刻彈開,盯著正在做危險動作的愛麗絲——她此時頭朝下,一不小心就能從沙發扶手上摔下去,然後摔個個七葷八素腫個大包、說不定還會淤血再加內出血的姿勢。

  芥川龍之介惡狠狠地叫了一聲,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懣在裡面。

  「嗚汪!!!」

  ——你都六歲了!

  ——果然是伙食太好生活太安逸所以才讓你敢天天挑戰這種危險動作吧?!

  ——愚蠢的人類幼崽!沒一天讓人省心的!

  莫名被凶的愛麗絲:「……」

  她爬起身,撓了撓頭。

  本來還想問問小白是不是也能變成人……不過看這樣子,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她剛才在回來的路上看過了仙鶴報恩的故事。講的是仙鶴為了報恩,幫善良的老夫婦紡織,但囑咐他們不要偷看紡織的過程。

  但因為實在過於好奇,老夫婦們還是沒有遵守約定偷看,結果仙鶴的身份暴露,在老夫婦的再三挽留之下也還是選擇了離開。

  是個令人唏噓的故事。

  而按照這個故事的發展,萬一她戳破了小白會變成人的真相,那小白是不是也要被迫離開了?

  可小白這種壞脾氣又不聰明的狗狗變成人離開之後進入社會該怎麼活呢?

  畢竟連美咲都比小白的脾氣要好……

  果然還是等小白的脾氣變得更好一點之後,再讓他自己選擇吧。

  愛麗絲嘆了口氣。

  今天也是在為自己壞脾氣傻憨憨的小狗狗擔心的一天呢。

  哎……


第48章

  新學期新氣像。

  上學期兩個多月再加上暑假,攏共好幾十天過去。然而昨天晚上套上春季制服的愛麗絲伸出手,襯衫的袖口依然能正正好好地蓋在她的手腕處,一點都沒短。

  而這意味著她的個子一點都沒長。被逼著每天一瓶的牛奶裡的鈣質和每天出去遛遛曬太陽促進吸收的維生素D完全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然而出雲還是像往常一樣把加熱過的牛奶端到她面前,讓她喝了,實在不行還能往裡面加塊方糖或者加點蜂蜜。

  愛麗絲開始耍賴皮。

  她嘰嘰咕咕地說自己不要喝牛奶,但是抗議無效,草薙出雲捏著愛麗絲的鼻子讓她把牛奶喝完了。

  愛麗絲裝作難受地嘔了一聲,然後被輕輕地拍了下腦門。

  出門上學前草薙總要提醒她東西帶齊了沒有。

  課本、作業、鉛筆盒、雨傘、過馬路必須戴著的小黃帽,以及因為是新學期第一天,所以還要記得把室內鞋也帶過去。

  所有東西都是愛麗絲自己背著拎著的,草薙出雲只負責牽她的手。

  一個多月沒來過學校,其他小孩看起來都挺興奮的,有的在校門口碰到同班同學就會湊過去熱熱鬧鬧地聊天分享自己暑假的經歷。

  愛麗絲不一樣。

  愛麗絲不喜歡上學。

  因為家裡有個不用上學的安娜和不用上班的周防尊,比起在學校裡考第一,她最大的心願其實還是不想早起。

  為了給愛麗絲當個好榜樣,安娜倒是會很自覺地陪妹妹一起起床,但很可惜的是尊不會。有時候甚至連愛麗絲兩點半放學回來他都還在睡。

  於是尊就成為了壞榜樣。

  不過經過上次的「吠舞羅破產」事件,周防愛麗絲看起來倒是和她的養父周防尊親近了一點。

  當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利益衝突的時候(指不會搶電視遙控器和零食的時候),愛麗絲偶爾會把「臭臭尊」改口成「尊」。

  照例,草薙出雲把愛麗絲送到校門口,然後跟她說再見。

  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出雲看起來跟往常有點不一樣。硬要說哪裡不一樣的話,那就是今天的出雲看起來不怎麼開心。雖然出雲鏡片後的眼睛總是看不太到,但他今天沉默的時間有點多,盯著愛麗絲看的時間也比平常多。

  是因為晚上沒睡好嗎?還是因為有煩心的事情呢?

  昨天他拽著尊和多多良就跑出去了,一直到晚上十點過都還沒回來,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後來她和安娜困得在沙發上睡得東倒西歪,還是鐮本力夫把她們兩個喊起來趕到樓上洗澡睡覺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出雲舍不得自己去上學?

  愛麗絲豁然開朗。

  真是拿出雲沒辦法。

  明明她這個要去上學的人都不難過。

  愛麗絲在心裡老成地嘆了聲氣,放下手中裝著室內鞋的袋子,朝老父親舉起手:「出雲!出雲!」

  「嗯?」草薙出雲低頭看向站在腿邊的小姑娘,摻著些許無奈地笑起來,「都到學校門口了還要抱,害不害羞的?」

  不過草薙還是彎腰抱了抱她:「真拿你沒辦法。」

  這話應該她來說啦!愛麗絲氣呼呼。

  不過考慮到出雲今天心情不好,她還是決定不戳穿他了。

  小姑娘的手太短,只能勉強夠到草薙的背部的側面,但這不妨礙她想要替爸爸呼嚕呼嚕毛的好心。

  擁抱著的一大一小很快成為了並盛小學門口回頭率百分之一百的風景。像草薙這樣會一路把孩子送到學校的家長不在多數,畢竟家長們也都有各自的工作。而像愛麗絲這樣抱著家長膩歪的小孩也不常見。

  話雖如此,但畢竟年紀還小,依賴父母也很正常。

  只不過這位父親看起來過於年輕英俊了一點,雖然穿衣風格可能不是長輩們心中最靠譜的哪一類,但勝在氣質上佳,屬於是被扔進公園相親角會在瞬間被各種大媽環繞的「高檔貨」。

  這般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居然這麼年輕就有了個在上小學的女兒,而且還親自送孩子來上學。

  此情此景就連路過他們的國木田獨步都要誇上一句好丈夫好父親。

  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家長的參與不可或缺,能抽出時間多多陪伴當然是再好不過的。

  雖然這樣的成長條件並不能對孩子的性格塑造起到決定性作用,但這至少說明家長對孩子上心,孩子大概率歪不到哪去,老師教起來也省心。

  就是不知道自己班上的那群小豆丁怎麼樣。

  想到這裡,國木田獨步又不免緊張起來。

  一旁抱著爸爸的腿撒嬌的小女孩也松開了手。

  她先是舉了下左手,然後發現自己還拎著室內鞋,有些重,便立刻換成右手揮了揮:「出雲拜拜!」

  「拜拜——啊等等麗茲。」

  本來都打算走了的小姑娘乖巧地轉過身,藍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像是在問「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事,去吧。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

  原以為是孩子才是比較舍不得的那一方,結果看到那位父親臉上的神色,國木田獨步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了——這怎麼看都是家長更不放心孩子去學校啊?!

  原來家長送孩子去學校的時候是這麼不安的狀態嗎?

  為什麼?

  因為擔心孩子在學校受欺負?還是說因為擔心孩子在學校不被老師重視?

  ……忽然感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目睹了發生在校門口的父女惜別,國木田獨步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舉步踏入校園。

  有的同學之間一個暑假不見就像攢了說不完的話,教室裡鬧哄哄的。愛麗絲發現大家的座位跟上學期變得不一樣了,低頭看了眼離門口最近的一張課桌才發現桌面右上角已經用貼紙貼上了他們的名字。

  黑板上畫著座位的示意圖,愛麗絲發現伏黑惠的座位就在她右手邊。

  好耶!伏黑是同桌了!

  她將課本全部拿出來塞進桌肚,又把書包放到靠在教室後牆的格子儲物櫃裡。然後掏出紙巾把自己和前後左右沒來的同桌的桌子凳子擦了一遍。

  做完這些,伏黑惠終於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過了一個暑假,伏黑惠標志性的海膽頭既沒有長長變得軟塌塌,也沒有被剪得更短變得更加刺拉拉。

  愛麗絲很是關心朋友的暑假過的怎麼樣。反倒伏黑惠過了一個暑假沒見過她,看起來有些局促沉默。

  好在愛麗絲也不覺得自己被討厭或者嫌棄了,小嘴嘚啵嘚啵不停地跟伏黑惠分享了自己一系列的暑假趣事。

  她大概是有說書的潛力,反正伏黑惠聽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聽到愛麗絲說她以為吠舞羅會破產的時候,他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與她感同身受。

  雖然他只去過幾次吠舞羅,但那的人都很好,對他和津美紀很親切,愛麗絲和她姐姐安娜會得到的東西,伏黑惠和津美紀也會得到一份。

  他也不希望吠舞羅破產。

  好在吠舞羅的破產危機最終消除了。但緊接著伏黑惠又被愛麗絲描述中「尊存折裡的存款」金額給嚇了一大跳。

  「多、多少?」伏黑惠問。

  「五千萬。」愛麗絲看起來同樣難以置信,哪怕時隔一個月再想起來也還是感覺不可思議。她還掰著手指數了數。

  個十百千萬……確實是五千萬。

  伏黑惠:「……」

  伏黑惠:「愛麗絲,你下次不要再跟別人說這種事情了。」

  小男孩的臉綳得緊緊的,很是嚴肅。

  「不然你哪天被綁架,壞人讓你爸爸拿錢贖你就遭了!」

  「!」愛麗絲驚異於伏黑惠居然會知道「綁架」一詞,同時又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

  「財不外露!」伏黑惠又補充了一個樸素的道理。

  愛麗絲諱莫如深,用力點頭,旋即換了個話題。

  他們一起撿到的杜賓犬大黑成精了!變成人追求自由去了!

  伏黑惠:「!」

  「真的嗎?!」

  愛麗絲:「真的!」

  伏黑惠:「……這也……太神奇了!」

  愛麗絲:「對吧!伏黑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兩個小豆丁嘰嘰喳喳,可謂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話說回來,我記得那條杜賓還挺聽話的。」伏黑惠的語氣中流露出些許遺憾,其實當初撿到那條杜賓犬的時候,他倆也商量過該由誰來飼養。

  可伏黑惠想了想,他家連鍋都快揭不開人都要養不起了,就更別提什麼養狗。

  所以饒是非常喜歡保護了自己的杜賓犬大黑,伏黑惠也還是讓愛麗絲將它帶回了吠舞羅。

  至於他什麼時候能擁有一條屬於自己的狗狗?

  伏黑惠沒想過。

  自己的小伙伴很喜歡小狗,但家裡沒錢養,這些愛麗絲都是知道的。雖然多多良也跟她建議過,可以她出錢伏黑出力這麼養狗,但伏黑自己不太同意。

  他大概還是想要一條完完全全,百分之一百屬於自己的小狗的。

  愛麗絲對此有些失落,但多多良又安慰她說這可能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太少的表現。

  「並不是出於『不想和別人一起分享』的想法,而是比起『兩個人各吃一半』還是『自己能吃掉一整個』會更加快樂的心情——這樣說能明白了嗎?麗茲。」

  多多良摸了摸她的頭發。

  是能明白的。

  所以愛麗絲也不怪伏黑不領情了。

  她看著伏黑緩緩變黯的綠眼睛,感覺自己好像又找錯了話題……

  秋老虎是和九月一塊來的。

  溫度絲毫未減的陽光將大地烤得熾白,連帶著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也濃深如墨。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伏黑也擁有一條自己的小狗呢?

  愛麗絲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嘟囔著。

  有同學在過道上互相打鬧推搡著,一本兒童雜志從愛麗絲左手邊的課桌上被擠了下來,「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一陣裹挾著熱意的風卷起輕薄的書頁。

  愛麗絲俯下身子,看清上面的文字和配圖。

  《手影游戲》。

  又過了一會兒,學成歸來的愛麗絲小聲呼喚道:「伏黑!伏黑!」

  「做什麼?」臉頰軟得像年糕的小男孩轉過頭來,看見愛麗絲的雙手正以奇怪的方式交疊在一起。

  「跟我學嘛!」她立刻向伏黑惠示範起自己手上的動作。

  伏黑惠一頭霧水地望著她,最後還是在愛麗絲的催促下模仿起她的動作。

  兩只手的四指並攏,張開大拇指令其垂直於食指。

  兩只手一橫一豎地疊在一起之後,再將用豎著的那只手握住橫放的那只手的虎口——

  「你看地上!」愛麗絲再次下達指令。

  伏黑惠仍是一頭霧水地低頭照做。

  然後。

  他在地上漆黑的影子裡,看到了兩只一黑一白……

  腦門上有小三角形的……

  小狗。

  愛麗絲:「……」

  伏黑惠:「……」

  這不是手影嗎?!怎麼會出現zhem

  他們無聲地望向對方,又從對方的瘋狂顫抖的瞳孔中看見了相同的驚恐——

  誰把寵物帶到學校來了?!!


第49章

  家有家法,校有校規。

  傳聞在一條街之隔的並盛中學初等部和高等部,有一群熱愛並盛中人。他們統一梳著小混混才會蓄著的飛機頭,將制服當常服、將校規作家規、將校歌倒唱如流、將並盛的鐵圍欄上起了幾處鏽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風紀委員。

  風紀委員的耳目遍布並盛。

  風紀委員的爪牙無處不在。

  風紀委員的手腕鐵血猙獰。

  ——總之要做個好孩子!否則被風紀委員盯上就麻煩了!

  櫻田老師曾經很嚴肅地叮囑過他們。

  雖然並盛小學沒有風紀委這一學生自治團體,但違反校規是絕對不行的!如果被初高中的風紀委員發現,要接受的懲罰照樣一個不少。

  輕則承包操場,重則發配廁所。

  一聽受罰還要去掃廁所,原本都不把風紀委員當回事的大家就都乖了。

  因為沒有小朋友喜歡掃廁所。

  愛麗絲不喜歡。

  伏黑惠也不喜歡。

  所以當這一黑一白兩只小狗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了教室裡的時候,愛麗絲和伏黑惠人都傻了。

  好在老師還沒來,其他同學也沒注意到他們兩個這邊的動靜。

  「伏黑快去拿書包!」愛麗絲一邊指揮他,一邊從抽屜裡掏出自己的體育服蓋在兩只小狗身上。

  伏黑惠衝到教室後面掏出自己和愛麗絲的書包,迅速折返後把兩只小狗分別裝進愛麗絲和自己的書包裡。

  做完這一切他們兩個才松了口氣。

  應該沒人看見吧……

  愛麗絲環顧一圈,發現同學們都很鎮靜自若——如果有人知道教室有小狗,那麼1年2班現在肯定已經炸開鍋了。

  書包很大,狗狗很小,它們被裝在裡面不算很憋屈。愛麗絲留了一節拉鏈沒拉攏,一個濕漉漉的小黑鼻子就從拉鏈的空隙間拱了出來,呼呼地噴著熱氣,然後嗚嚶地叫了一聲。

  「你乖哦,不要吵哦。」生怕它的聲音招惹來其他人,愛麗絲連忙把自己的書包抱緊了一點,能感覺到小狗狗在裡面發抖。

  她看了眼掛在黑板上方的時鐘,距離班會開始還有一分鐘,沒時間跑出去找地方把小狗狗藏起來了。

  跟憑空鑽出來的一樣,當時愛麗絲的眼睛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它們就突然出現在了伏黑雙手投下的影子裡。

  小白不喜歡愛麗絲抱它,每次愛麗絲伸手它就呲牙。

  大黑一身肌肉硬邦邦的抱起來也不舒服。

  但被伏黑惠塞進她書包裡的這只小黑狗倒是又乖又軟。愛麗絲能感覺到它逐漸適應了書包裡的環境,不再顫抖,還慢慢地在她腿上趴了下來。

  真的不叫了誒……

  好乖哦。

  愛麗絲把手伸進書包裡摸了摸小黑狗的毛毛,軟乎乎的。

  直到教室門被推開,愛麗絲才往講台上望去。

  年級主任帶著一個很是面生的青年走了進來。

  他板著臉,鼻梁上架著一副同樣板板正正的方框眼鏡,頭發梳得很整齊,身上的西裝也筆挺干淨,手臂下夾著一摞教案,頭發顏色讓愛麗絲想起新長出來的竹子——是帶著些許嫩黃的翠色。

  「櫻田老師呢……」愛麗絲聽見教室裡有誰在小小聲地發問,聽上去有些怨念。

  於是年級主任再次向1年2班的小豆丁們說明情況——其實上學期櫻田老師自己就說過,但很顯然大家都不記得這件事了——在櫻田老師休產假的這段時間裡,暫時由這位國木田獨步老師代任1年2班的班主任。

  「讓我們一起歡迎新老師好不好?」

  年級主任帶頭鼓掌。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陣有些稀稀拉拉的掌聲。

  畢竟和櫻田老師比起來,這個跟在年級主任身後的新老師看起來真的好凶哦。

  「他的眉頭為什麼皺得這麼緊?」

  「他餓的時候會不會吃小孩……」

  「笨蛋,只有不乖的小孩才會被吃!我媽媽說過的!」

  「我想櫻田老師了……」

  教室裡嘰嘰喳喳,愛麗絲手上摸著小狗狗,心裡喜滋滋的。比起其他還不太能接受新老師的小朋友,她適應得十分良好,兩只藍眼睛一直盯著新老師打量。

  非常有趣的是,新來的國木田老師在聽到有人說「我爸爸要揍我的時候就是這副表情!」之後,緊皺的眉頭抽動了好幾下才慢慢地松開。

  第一節課是算數課。

  黑板上的題目都是愛麗絲會寫的。她不想聽課,小心思一個又一個地往外竄,魂都在教學樓外跑了一圈再回來。

  剛放完暑假的孩子大抵都是這副收不住心的德行。

  【國木田老師很在意大家的評價呢!】

  愛麗絲把這句話寫在小紙條上,丟給鄰座的伏黑惠。

  成為同桌就是這點好,傳小紙條的過程中不用擔心別人偷看還能很快傳到!

  紙條搓成的小球在伏黑惠的桌子上彈了兩下,也在觀察新老師的伏黑惠被嚇了一跳,旋即將紙團摁住、攤開。

  他很快回:

  【好像是的。】

  然後紙團被丟回了愛麗絲桌上。

  愛麗絲:【看起來也好年輕哦!應該比櫻田老師小吧?】

  伏黑惠:【多多良(這裡被劃掉),十束先生今年多少歲?】

  愛麗絲:【多多良已經20歲了哦,成年了!(你可以喊多多良的!)】

  伏黑惠:【我覺得國木田老師比十束先生年紀大。大概23、4吧。(還沒經過十束先生同意,私下直接這麼喊不太好。)】

  愛麗絲:【你怎麼知道!(不會啦,多多良才沒有那麼小氣)】

  伏黑惠:【首先他當了我們的老師,能當老師的人肯定已經成年了。】

  【其次他看起來比十束先生老,所以我推測應該在23、4歲。】

  他寫下「老」這個字的時候心中坦坦蕩蕩。

  因為伏黑惠只是在陳述事實,伏黑惠才沒有說老師壞話的意思。

  可當這張紙條被再次丟回愛麗絲的桌子上時,剛才那種坦蕩蕩的心情也消失了。

  伏黑惠開始心虛。

  與此同時,一小片影子籠住了愛麗絲的課桌左上角。

  手裡摸著狗,低頭盯著那片影子的愛麗絲:「……」

  她很清楚在這個教室裡能隨意走動的人是誰。

  「紙條給我。」凶巴巴的國木田老師向她伸出手。

  愛麗絲縮縮脖子,戰戰兢兢地把小紙條交了出去。

  「你的另一只手在做什麼?」國木田獨步瞥了眼貼在她課桌上寫著名字的小貼紙,「周防同學。」

  如果能重來,愛麗絲發誓自己一定這輩子都不傳小紙條了。

  被老師叫名字的感覺實在是太恐怖了!!!

  可小紙條交出去也就算了,書包裡她和伏黑發現的小狗狗是絕對不能交的!

  於是愛麗絲使勁搖了搖頭。她這副又怕又倔的模樣讓第一天剛上任的國木田立刻慌了陣腳。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孩子應該就是他今早在校門口見到跟爸爸撒嬌的那個吧!

  他果然還是太年輕了。以為家庭氛圍好,培養出來的孩子就是從教科書上打印下來的「模範好孩子」。

  但事實上氛圍好的家庭培養出的小孩不僅會上課丟小紙條,還會帶小狗來學校!

  愛麗絲乖乖地拉開了自己的書包,小黑狗立刻從裡面鑽了出來。

  他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其他孩子「伏黑和周防帶什麼到學校來了呀」「不知道誒」「我怎麼什麼都沒看見」的議論,只感覺身為一名老師的責任果然十分重大。

  「……你們兩個,下課來辦公室一趟。」

  開學第一天就要在辦公室裡教訓自己的學生!這是什麼人間疾苦!

  國木田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可為了不讓花骨朵長歪,適當的引導是必須的。

  為此他還要取消原本打算好的,在課間寫第一次上課的手賬的計劃。

  雖然已經做好了計劃被打亂的准備,但國木田獨步實在沒預料到意外會來的這麼快。才只上了一節晨間班會和算數課就能鬧出這麼多的亂子……

  更不要說這才是開學第一天啊……

  下課後,國木田把伏黑惠和愛麗絲領回了辦公室。

  坐在他對面桌的松田老師寬慰地對他笑了笑說習慣就好,優哉游哉夾著教案揚長而去。

  老前輩的風範不是他這種連表情都控制不好的新人能比得了的。

  國木田抹了把臉,找來一個紙箱讓愛麗絲把她書包裡的小黑狗放進去。

  但很快國木田又注意到伏黑惠也是背著書包來的。

  「伏黑同學,你怎麼也把書包背過來了?」他問。

  伏黑惠沒說話,只是默默拉開書包拉鏈。

  而後——一只白色的小狗鑽了出來。

  國木田:「……」

  不錯。

  一只不夠,還來了一對。

  「周防同學,伏黑同學,你們應該知道我們學校是不准帶寵物進來的吧?」他盡量以平和地語氣同自己的學生們對話。

  愛麗絲和伏黑惠點頭。

  見他們認錯態度良好,原本還擔心會不會碰到難搞小刺頭的國木田稍稍松了口氣。

  「那你們應該知道,違反『不准帶寵物來學校』的這條校規的後果是什麼嗎?」

  「掃操場。」愛麗絲說。

  「嗯。」國木田點頭。

  「掃廁所。」伏黑惠說。

  「嗯。」國木田點頭。

  「咬殺。」

  「嗯——嗯?!」國木田差點就點頭了。

  什麼咬殺?!這話誰說的?!

  怎麼能在孩子面前說什麼殺不殺的!

  他抬眼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教職室門口,一名身形頎長的少年正環抱雙臂倚靠在門框上,黑發黑眼,皮膚白皙,全身上下除了手臂上印著「風紀委員」四字的紅色袖章外都是黑白分明的。

  「並盛校規第二章第四條,嚴禁攜帶寵物進入校園,違者——」

  「咬殺。」

  國木田獨步:「……」

  哪來的中二青少年!!!

  他想問問這位中二青少年姓甚名誰。

  但愛麗絲的反應更快一步:「啊!是哥哥!」

  哦?原來是認識的人嗎?

  國木田獨步決定觀望一陣。

  雲雀恭彌:「……」

  雲雀恭彌:「在校內要叫委員長。」

  「嗷,委員長哥哥。」愛麗絲從善如流。

  雲雀恭彌:「……」

  「委員長哥哥你怎麼到小學來了?你不是高中生嗎?」大概是因為曾經在對方面前大哭過一場還沒被嫌棄,幾個月不見,愛麗絲還感覺他挺親切的。

  「來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小鬼敢違反風紀帶寵物來學校。」

  他瞥了眼牆上的監控攝像頭,雖然當時的畫面非常模糊又不穩定,像是遭到了什麼不明信號源的擾亂,但想要在模糊的畫面中分辨出兩條小狗的樣子並不難。

  「有什麼要解釋的麼?」雲雀恭彌問。

  愛麗絲撓撓頭,也不知道該解釋什麼,如果說這兩只小狗狗是憑空出現的,大人們肯定不會相信。

  她沉默的樣子像極了抗拒從嚴。

  視線掃過她絞著的手指,雲雀恭彌面無表情:「既然沒有要辯解的,那按照規定——」

  「你和他都去掃廁所。」

  愛麗絲:「?!」

  說好的「咬殺」呢!

  她瞪大眼睛望向雲雀恭彌,懇切道:「哥哥你還是『咬殺』我吧!」

  伏黑惠:「?」

  雲雀恭彌:「?」

  國木田獨步:「?」

  這孩子在說什麼傻話!

  「我不想去掃廁所!所以還是『咬殺』吧!」愛麗絲緊緊閉上眼睛,「我准備好了!」

  雲雀恭彌:「……」

  無話可說的委員長不打算再跟腦回路清奇的小學生糾纏。

  然而正在他轉身拂袖離開之際,藏在他袖中的浮萍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從袖口飛了出去。

  ——隨即正中了愛麗絲的腦門。

  「哇啊!」

  愛麗絲痛呼一聲,抱著腦袋蹲下身。

  過了好一陣,她像是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那樣。

  「哥哥……打我……」

  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第50章

  草薙出雲的工作日從早上六點開始。

  簡單洗漱整理過後,趁早高峰到來之前驅車從自己的公寓趕往鎮目町。如果路上不遇見交通事故導致的道路擁堵,基本六點四十左右就能到吠舞羅門口。

  這個時候的愛麗絲一般都在睡覺。一邊睡雙腿還會一邊在被子裡踢踢踢,等她把自己的被子蹬開後又會開始覺得冷,於是睡著睡著又拱進了安娜的被窩。

  雖然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給她們倆換個上下層的床,但拒絕了這個提議的人反而是一周有四天都會因為受不了愛麗絲的熊抱而被熱醒的安娜。

  安娜說夏天熱要開空調,但開空調不蓋被子也會冷。如果愛麗絲把自己的被子蹬掉又不能鑽進她的被窩,第二天絕對會感冒肚子疼。

  確實很有道理。愛麗絲每次不生病則已,一生病就跟遭八輩子的罪那樣難好,攪得草薙頭疼得很,只能放她出去撒野多運動。

  於是給安娜和愛麗絲換床的計劃就這麼被暫時擱置了。

  安娜通常都比愛麗絲早起,她是立志要給愛麗絲當模範姐姐的。

  草薙把買來的早餐放在吧台上拆開包裝,讓安娜過來先吃,然後才上樓去叫愛麗絲起床。

  對於不喜歡上學的小朋友來說,開學第一天是災難,是要鬧脾氣的。

  今天的愛麗絲沒怎麼踢被子,不過依然睡得四仰八叉,兩只手舉過頭頂,海藻似的黑色卷發鋪在枕頭上。

  愛麗絲的生物鐘不是那麼精准,草薙最遲需要在七點零五分的時候把她喊醒。

  現在距離還有七點零五分還差十分鐘。

  草薙出雲坐在床邊望著睡得像只八爪魚的愛麗絲,將她的兩只手拉下來,放在自己的手心裡。

  空調溫度開得不算低,但愛麗絲的指尖還是有點涼。

  像個普通小孩那樣,她會感冒也會著涼。

  可普通小孩的身上會環繞著那麼多連續的、皆如我意的巧合麼?

  想要調查街道與公共場所的監控錄像有兩種方法。

  第一,向有關部門申請報批。

  第二,找個認識的黑客打筆錢過去。

  第一種方法勝在合法合理,缺點在於效率低,就算花了錢也要看臉色。

  因為周防尊的名聲在警視廳那種地方並不好用——又不如說警視廳那種地方不歡迎赤之王及其盟臣是有原因的。

  就像青之王像征著制御與秩序,歷任青之王也都會從擁有正直理性這種品質的人群中出現,是最適合成為「佩劍者」行使正義的人選。所以在成為第四王權者的同時也會獲得掌管Scepter4的權利,在必要時甚至連內閣大臣的臉色都可以不看。

  至於像征著自由與熱血的赤之王嘛……看尊就應該能知道「赤之王」們大概會是什麼樣的性格了。

  草薙出雲非常能體諒警察在一次又一次面對無比棘手的與赤之氏族有關的卷宗之後逐漸暴躁的心情。

  但體諒歸體諒,他也不是喜歡看別人臉色的性格。

  所以還是直接選擇了第二種方法,找黑客。

  這是種稀缺人才,稀缺到草薙出雲認識的厲害黑客都只有三名。

  其一,伏見猿比古,現在每天在Scepter4加班加得不像個未成年人。找他幫忙也不是不可以,但這事與愛麗絲那連Scepeter4都沒能檢測出來的能力有關,草薙出雲便只好將他從候選人名單中劃去。

  其二,佐倉雙葉,未成年二號,初中畢業後便出於個人原因輟學在家的小姑娘。雖然會支付相應的報酬,但和伏見猿比古相比起來,總會讓草薙出雲覺得自己在壓榨對方的勞動力……

  於是合適的人選只剩下了最後的「其三」。

  田山花袋。

  沒什麼交情,但人都是要吃飯的,給錢一切好說,本人的性格作為接受委托的乙方而言過於好脾氣了一點。

  但更重要的是他成年了。異能力也恰好是能夠大規模操縱電子產品提升處理速度的類型。

  找他辦事不至於讓草薙出雲的良心在付了錢之後也作痛。

  起初他只拜托田山花袋弄來了愛麗絲一路被大黑溜到賽馬場、她走進賽馬場之後、以及大黑竄逃沿路的監控錄像。

  從錄像中倒是不難看出大黑確實是一只非常有自主意識的狗。

  它——哦,或許應該說,他——帶愛麗絲來到賽馬場、指引她看報紙、牽著她到購票機前一套行雲流水的操作看得草薙出雲血壓急速升高。

  以至於當他變成人將愛麗絲被搶走的馬票弄回來時,草薙出雲都沒有像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那般露出過於驚訝的神色。

  ——畢竟不管是人是狗,都不妨礙草薙出雲再見的時候揍他一頓。

  查看監控的全程,作為乙方的田山花袋一直戰戰兢兢地擔憂草薙老板會不會因為心情不好直接砸了他房間裡的電腦。

  老實說被三個大男人突然找上門這件事,本身就對平日社交幾乎為0的家裡蹲而言過於刺激了一點。

  但好在草薙老板是個講道理有風度的男人,他不僅沒有因為女兒被人帶上歧途而遷怒田山花袋的電腦,還將報酬翻了三倍!而且還額外開出另外兩單委托。

  「查查這個狗……這個男人的來歷。」

  「以及,麻煩您將我女兒最近三個月的動向全部篩出來——啊,她們教室裡也有監控,那個也請順便提供一下。」

  委托難度不大,田山花袋答應得很快,甲方給的錢多辦事效率也高。

  不過第二個委托的錄像資料實在太多——上學的時候還好,一放暑假這個名叫愛麗絲的小女孩便開始亂跑——需要的儲存空間太大。田山花袋為此還貼心地為老板購入了兩個10T移動硬盤。

  而當得知自己的老板居然要自己連夜將近三個月的錄像看完的那一刻,田山花袋清晰又深刻地感受到了身為父母的偉大。

  至於草薙老板是如何從偶然湊巧的「凡事」中,窺見有如宿命般必然的「結果」,那就不是田山花袋能夠僭越的了。

  ——打架的壞孩子都應該變成貓貓狗狗。

  於是數月前在鎮目町惹出不小亂子的港口黑手黨下屬與無名殺手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多出來的邊牧「小白」和杜賓「大黑」。

  ——不想讓吠舞羅消失。

  於是萬年難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尊跑出去打了好幾場「短工」以證明吠舞羅資金雄厚。

  她自己也被大黑牽到了賭馬場,用身上僅有的5800円為賽場上賠率最大同時也是最不可能贏下比賽的兩匹老馬下注,最後逆風翻盤,得到了相當可觀的收入。

  ——一定要抓住搶走自己馬票的人。

  於是大黑,又或者應該叫他無名殺手先生,變回了自己本來的樣子,幫愛麗絲搶回了馬票。

  目前的已知線索,幾乎可以讓草薙出雲斷定愛麗絲的不明能力的正體。

  並非是查看並記錄自己去過的地方的「地圖」。

  而是「許願」。

  幾乎是溺愛著愛麗絲的神明大人,似乎只會挑選那些她打心底裡會真誠許下的心願實現。

  只不過雖然這個「許願」的行列中似乎並不包括她平時隨口掰扯的「想要吃蛋糕」「想要吃冰淇淋」「不想下雨」「快點來台風吧我不想去上學」的願望。

  看著被自稱「在未來的一年裡暫時接替1年2班」的年輕人牽在身邊、腦門上貼著消腫的冰貼、一邊掉眼淚一邊舔冰淇淋的愛麗絲,在不寧心緒中度過了近十年來最為煎熬的一個上午的草薙出雲忽然放松了下來。

  他哭笑不得地對愛麗絲張開手臂,一邊將向自己跑來的小姑娘抱進懷裡,一邊對把她送回來的國木田獨步道謝,並主動將這位看起來還有不少話想說的班主任老師迎進吠舞羅。

  正在玩鬧的年輕人們看見他的動作,不約而同地放低音量,並望了過來。

  草薙給了他們一個眼神,很是識相的眾人又都勾肩搭背宛如無事發生那樣轉移了陣地。

  愛麗絲被放在了吧台邊她最常坐的那張凳子上。

  與她鎮定自若的模樣相比,國木田獨步則看起來有些局促緊張。

  大概以前從沒有出入過這種場所的經歷,更沒想到自己的學生竟然就住在酒吧裡。

  草薙倒了杯冰水給他,一邊幫這位初入酒吧的年輕人轉移注意力:「讓您破費了,居然還買了冰淇淋給她。」

  「不,這個冰淇淋是不小心打到她的那位雲雀同學買的。」國木田立刻撇清了自己的關系,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在家長面前邀功的意思,很是愧疚地向家長道歉,「作為老師,沒有照看好學生也是我的失職。」

  「小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您不必如此介懷。」

  周防同學家長的寬宏大量反倒讓國木田獨步愈發地無地自容。

  目睹了周防父女早上在校門前的惜別,他至少清楚這對父女間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這樣的父親又怎麼可能不心疼女兒。

  哪怕他真的能理解國木田作為老師的不易,但那也是對方的溫柔。

  學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傷,那就是國木田獨步自己的責任。

  家長將孩子托付給學校,那作為擔任「教育」這一職責的老師,就有必要承擔起教授學生知識、培育學生身心的義務。

  第一點他今天暫且是做到了。

  可在第二點上卻出了岔子。

  愛麗絲的新老師顯然是個性格過於認真的人。

  這種人對孩子來說是很好的榜樣,但對於需要跟老師打交道的家長而言則會有些麻煩——就比如說現在。

  草薙出雲很是無奈地看著又一次道出「真的十分抱歉」、幾乎將自己的額頭貼到了吧台桌面的青年。

  最後還是用「啊,快到下午茶的點了,您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些東西」的邀請,才把這位過於盡職盡責的年輕人嚇跑了。

  「麗茲,你的老師都是好老師呢。」草薙出雲摸了摸她的頭發。

  愛麗絲又想出去玩。

  可她剛吃完飯,沒消食暫時還不能亂跑。

  她坐在沙發上給安娜編辮子,編完之後沒一會又覺得無聊,於是皮癢地跑去揪周防尊額前垂下的兩綹頭發。

  結果自然是被拍紅了手背,嗚嗚地輪流跑到安娜和多多良身邊告狀,又湊到從樓上下來的草薙出雲身邊,說臭臭尊又打她。

  草薙點了點她的額頭,沒多說什麼,只是臉上的神色有些嚴肅得不同尋常。

  愛麗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點懵懵地望著他沒什麼表情的臉,輕輕地晃了晃他的手臂:「出雲?」

  「麗茲。」草薙忽然蹲下來,摁住她的肩膀,「接下來我要說一件可能會讓你很難過的事情。但你一定要堅強,好嗎?」

  愛麗絲愣愣地點頭。

  「是這樣的,我已經找到大黑了。」草薙說,「但是他的情況並不樂觀。」

  接著草薙講了一些非常危言聳聽的話。

  雖然愛麗絲沒有全部聽懂,但她從那些「收容所」「安樂死」「救助站無法安置那麼多流浪狗」的話中聽出了自己的大黑狗再不回來就快要死了的意思。

  與大黑幾個月之間相處的回憶瞬間翻湧。

  「那、那怎麼辦啊……出雲……」愛麗絲又嗚嗚起來,「大黑……大黑……嗚嗚嗚……大黑快點回來……」

  在草薙為難的注視中,愛麗絲哭到睡著。

  而在後半夜,赤之王打開了被爪子從外側撓響的門,對著外面的杜賓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

  「喲,你還記得回來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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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伏黑甚爾在賭馬這件事上,就從來沒被大運撞到過。

  可俗話說人要有夢想。他對此深以為然。

  反正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每次工作結束尾款結入,如果沒有想要入手的咒具,他姑且還會記得自己有個嗷嗷待哺的兒子需要花錢。

  但那天實在特殊。

  他從來沒贏得那麼痛快。那兩匹老馬一匹是伏黑甚爾自己選的,另一匹是那個誆騙周防愛麗絲的中年人選中的。

  賠率高到怎麼看都不像能贏的樣子。可投注的5800円又不是伏黑甚爾自己的錢,他本就是個有錢時花自己錢都豪邁的人,花起別人的錢更是連良心都摸不到在哪。

  然而誰都沒想到他居然贏了。

  1:320的賠率,說贏就贏。

  不僅贏了,還重獲了自由。

  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心想的事都能成。

  連帶著電話另一頭傳來的孔時雨的聲音都變得如此悅耳可聽。

  好在孔時雨是個爽快的人,他雖然不相信伏黑甚爾的賭運,但很相信老搭檔的工作能力。

  約好借他的三十萬說到就到,伏黑甚爾哼著小調地進去。

  三小時後罵罵咧咧地出來,輸光了所有。

  好在他這麼多年早就輸習慣了,更何況他這人從出生到現在也沒怎麼走運過。

  他坐在居酒屋裡喝酒喝到店家說打烊。

  無處可去的伏黑甚爾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在家裡。

  之前在吠舞羅的時候他幾乎沒想過食住行的問題,就算是洗澡都有人幫他洗——去寵物店洗,洗完那個叫周防愛麗絲的小姑娘還會抱抱他。

  小丫頭挺可愛的。

  不過一想到吠舞羅的二當家花在這個小傻子的錢,伏黑甚爾又不覺得她可愛了。

  他往再婚對像的公寓走,途中遇上了一個人。

  一身黑,遮著半張臉,生怕別人看不出她是個殺手——然後這個殺手便二話不說地衝向了他。

  區區一個殺手,好對付。

  突然冒出了另一個同伙,陰險卑鄙,但還是好對付。

  可連著又冒出了兩個就過分了吧?其中一個看起來還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不過這個配合的默契程度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拖隊友後腿的,反而能起到1 1>2的效果。

  想要他償命的人挺多,對於他們是誰伏黑甚爾一時也沒什麼頭緒。

  手上沒有可以用的武器,糾纏下去不但輸錢還要去給黑醫生送錢。

  總而言之,賠大本,不如跑路。

  天與暴君能伸能屈得很,說溜就溜。

  然而還沒等他跑太遠,那群原本看上去一副要追他追到天涯海角都不肯罷休的殺手一行忽然停下了。

  他們駐足在遠處,反過頭將伏黑甚爾最開始遇到的那個一身黑的女殺手桎住,阻止她再往前靠。

  伏黑甚爾正納悶他們一百八十度的態度轉變,借著不算明亮的路燈光看清周邊的街景。

  ——這是赤之氏族領地,吠舞羅酒吧的附近。

  王權者的領地是公開默認的休戰區——哦,這話的意思倒也不是裡世界的神經病們有多尊重這些特殊人群。主要還是因為王權者和他們手下堪比私人軍隊的盟臣非常不好惹。

  看出追殺自己的這群人在顧慮什麼,伏黑甚爾嗤笑一聲,然後抓緊跑了。

  這段路他走了差不多三個月,再熟悉不過,現在突然恢復成自己原本的身高,倒是有些不一樣的新……

  奇……

  嘶……???

  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忽然又變回了只有「熟悉」的樣子。

  伏黑甚爾低下頭,果不其然看見了自己作為杜賓時的黑色爪子……

  草啊。

  如果說整個吠舞羅裡對大黑走丟一事感到最難過的人是周防尊。那麼對於大黑還真就是人變幻而成的一事感到最無語幻滅的,同樣也是對其的喜愛已經表露在行動上的赤之王。

  細數周防尊這桀驁不馴愛自由的一生,養過最麻煩的就是這個叫愛麗絲的小東西——安娜的省心程度與她相比,大概是珠穆朗瑪峰與馬裡亞納海溝之間的差距。

  周防愛麗絲是個行走的麻煩制造機。

  她調皮搗蛋、精力無限、沒大沒小。哭起來沒人哄的話,淌下來的眼淚說不定可以讓東京灣的海平面抬升一釐米。

  而且還從來沒認真叫過他,更沒誇過他。

  總而言之是個臭小孩。

  周防尊每每想到這裡,就會忍不住也給周防愛麗絲找點不愉快。

  有時候是小姑娘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跟著動畫片裡的人物嚷嚷。

  她一個人好端端的,周防尊癱在她對面,看著這個小茶壺咕嘟冒泡。

  偶爾仗著自己腿長,他會踢一下放著小茶壺的那張沙發,突如其來的位移嚇得愛麗絲立刻像只狐獴似的直起身子——以為是地震——然而電視裡也沒有跳出有關地區地震的速報,其他人也在做自己的事情,再看看沙發與茶幾原本構成的平行線被破壞……

  等到這個時候,傻不愣登的小笨蛋才能勉強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麼。

  接下來她會氣呼呼地跳下沙發,衝過來對赤之王閣下實行打擊報復。

  周防尊當然不可能怕她。他長臂伸直,不費吹灰之力地就能夠摁住愛麗絲的額頭。

  氣勢洶洶的小鬥牛被他這麼一推,只能原地踏步、吱哇亂叫,然後花上十幾秒鐘發現自己的徒勞用功,轉身跑到草薙身邊委屈巴拉地告狀。

  如果草薙不在,這個人就會換成十束或者安娜——誰離她近她就去和誰告狀。

  當然如果他們三個都在那更好,因為愛麗絲會像個小喇叭那樣把周防尊剛剛犯下的滔天大罪宣告全世界——這個「全世界」的範圍指的是吠舞羅一樓。

  那麼假如草薙、十束、安娜這三人都不在,不能給她告狀呢?

  答案顯然只剩下了一個——哭。

  周防愛麗絲說哭就哭的本事可不是草薙出雲隨口胡謅的。

  她難過了會哭,生氣了會哭,害怕了會哭,高興了也還是會哭。

  雖說人體的70%由水分構成,但也不能老這麼愛哭吧。

  周防尊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早都已經是個寧可流血都不流淚的小狠人了。

  而且周防愛麗絲哭起來也很煩。

  尤其是她生氣的時候,會一邊哼哼唧唧地淌眼淚一邊幼稚地放出「你再吃我零食我就不跟你玩了」的幼稚威脅。

  但這樣至少很健康活潑,而且半支冰淇淋就能哄得好。

  不太好的是她特別難過的時候,哭起來一抽一抽的,聲音很小,但叫人心煩,反倒讓周防尊更樂意她用尖叫刺穿自己的鼓膜。

  所以當草薙將「小白」連籠子帶狗一起關進二樓的小倉庫,然後說出自己的計劃時,周防尊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大晚上的騙周防愛麗絲說她養了三個月的狗可能要死在外面,指不定要哭到什麼時候。

  「睡前告訴她,等哭到十點差不多就該困了,」草薙出雲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點了支煙夾在指間,因為愛麗絲最經常使用的、表達自己喜愛的方式就是跟人要抱,難免聞到衣服上的煙味,所以草薙最近已經很少抽煙了。

  「那樣明天去學校眼睛應該也不會腫。」

  一旦做出什麼決定之後,草薙總是他們三個之中想得最深最遠的人,這種性格在愣頭青遍地的吠舞羅裡看起來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說看上去十分冷漠。

  然而吠舞羅中不會人覺得這位參謀的存在不重要也不和諧。

  他的存在是讓周防尊能夠放心發懶打架,讓十束多多良能自在地跑出去玩鬧的根本保障。

  就像火焰的焰心,不發光,溫度最低,卻也是火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麗茲的能力真的是『許願』,那過不了多久『大黑』就會回來了。」

  周防尊:「……」

  他現在一聽到「大黑」這個名字就無語。

  知道大黑是一個男性無名殺手變的之後,他冒出來的第一想法甚至是難怪這狗一直不服自己,還不讓自己摸。

  他越想,越覺得不爽。

  越不爽,就越是想揍點什麼來泄火。

  於是在又一次見到那條欺騙了自己長達三個月感情的渣狗之後,赤之王終於如願地給了這只曾在昔日與自己數次出入過柏青哥小店的威武杜賓腦袋頂上一拳。

  「嗚哇!King!你都不怕把它的脊椎打碎的嗎?!」

  十束痛得和沒能逃掉的伏黑甚爾一同齜牙咧嘴。

  「哈?」周防尊瞥了眼瘦瘦弱弱的十束,冷笑道,「這狗的身板可比你結實。」

  可天與暴君哪裡受過這種委屈?!

  他只不過是想找個地方歇歇腳罷了!如果他現在不是杜賓,赤手空拳的狀態下他和赤之王互毆還不一定能說誰會贏!

  結果卻被揍了!

  本來想著回吠舞羅,還是看在那小姑娘是他兒子同學的份上。

  不過現在施加在他身上不允許自己隨意出入吠舞羅的限制也消失了,他隨時都可以走。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被揍了一拳的伏黑甚爾轉身就要跑。

  草薙出雲卻在他奪門而出之前,沉默且迅速地將吠舞羅那扇沉重的紅木大門合上了。

  赤之氏族的參謀順勢靠在門上,那張寫滿了英俊多金的臉上充斥著伏黑甚爾怎麼看怎麼覺得欠打的笑意。

  他下意識地如同犬那樣齜起了牙。然而接下來草薙出雲的話,卻讓他的表情凝滯了。

  因為草薙出雲說:「來談談吧。伏黑甚爾先生。」

  伏黑·杜賓·甚爾:「……」

  我靠??????

  翌日。

  被叫醒的愛麗絲一直在揉眼睛。

  她昨晚從九點半哭到十點半,每掉一滴眼淚每打一個嗝都像是在把草薙出雲的五髒六腑放在油鍋和火架上來回翻面,而且哭的時間也遠超過了草薙出雲的預計。

  本來預計大概不會腫的眼睛現在也腫成了兩個小核桃。

  「出雲……眼睛好酸哦……」

  小姑娘咕噥著,草薙彎下腰幫她揉了揉還有些泛紅的眼角。

  伏黑甚爾於昨晚被關進了二樓的小倉庫,和小白一起大眼瞪小眼。

  草薙出雲並沒有將他回來的「好消息」告訴愛麗絲,只是說大黑已經找到了,等她今天中午放學回來就能看到。

  原本還有些消沉的愛麗絲立刻活絡了起來,她高興得先是在吠舞羅裡跑了一圈,然後又挨個把一樓所有人抱了個遍——包括從昨晚熬夜通宵到現在的赤之王。

  看來是真的很開心。

  草薙看著她又蹦跶回自己身邊,蹲下來順了順愛麗絲的腦袋毛。

  然而小家伙還是很興奮,興奮到草薙將她送到學校門口之後,又一次讓她將自己的囑托重復了一遍。

  「麗茲,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什麼嗎?」

  「記咯!」

  牙還沒長好的小丫頭說話一激動就漏風。

  「放學之後帶伏黑來家裡丸!」

  草薙摸了摸她的頭,誇獎道:「不愧是我們麗茲。真棒。」

  吠舞羅不講究父債子償。

  ——但讓兒子狂擼自己老爹的狗頭,想來還是沒問題的。


第52章

  伏黑惠被告知自己和愛麗絲在放學路上撿到的杜賓是他親爹的那刻,感覺整個世界變得格外魔幻。

  他不理解,但又好像能夠理解……

  這兩天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為什麼能召喚出小狗,而按照愛麗絲看動畫片的經驗來說,他們家要不是像漩渦鳴人和自來也那樣和一個種族的召喚獸簽訂了契約,要不就是像獅子王那樣生來高貴能夠跟不同的小動物溝通交流。

  伏黑惠搖擺不定,最後在愛麗絲聽上去特別認真靠譜的解釋中選擇了第二種。

  ——因為獅子王聽起來很帥……

  ——能和各種小動物溝通交流也很帥……

  重點在於「各種」。

  在國木田老師忙著安慰突然被擊中腦門的愛麗絲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很累,然後一轉頭,裝在書包裡的小黑狗和小白狗就不見了。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兩只小狗與自己的關系。

  等到放學之後,國木田老師把他和愛麗絲一起送回家,趁著津美紀還沒回來,伏黑惠又試了好幾種手影。

  但只成功地召喚出了之前的兩只小狗和一只小兔子。

  像其他飛鳥、孔雀、大鵝、獵豹什麼的就沒有成功。

  在伏黑惠有限的認知中,能憑空變出小動物的人只有魔術師,而且魔術師們還都要借助自己的高帽子。然而伏黑惠只需要比劃出相應的手影就能成功,這顯然已經脫離正常人類能夠學會的技巧行列了。

  伏黑惠把這件事告訴愛麗絲,愛麗絲聽後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兩只藍眼睛睜得溜圓,讓伏黑惠想起放在櫥窗裡標價很貴的洋娃娃。

  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愛麗絲的眼睛看起來比洋娃娃還貴。

  他有困惑,告訴自己的朋友。

  他的朋友也很仗義,絞盡腦汁地幫他想出了前文提到的兩種解釋。

  雖然不咋靠譜,但總比伏黑惠一個人迷茫要好得多,至少他知道自己還有個人能陪自己煩惱。

  放學後收到邀請去愛麗絲家玩是很常有的事情。

  吠舞羅的大家都很好。比起伏黑惠那已經近一年沒有著過家的、沒有盡到任何身為監護人應盡義務的生物與法律雙層面的父親,吠舞羅的諸位待他和津美紀堪稱親如家人。

  安娜和愛麗絲能吃到的東西,只要伏黑惠和津美紀願意來,便也會擁有一份,就算是去逛超市,也會不由分說地把伏黑兩姐弟一塊提溜過去。

  甚至如果津美紀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能來吠舞羅,草薙先生都會把剛出鍋的飯菜額外打包一份讓伏黑惠帶回家去——話說回來,他到現在都還沒弄清楚愛麗絲的爸爸到底是誰。

  總而言之,在草薙出雲這樣那樣的一番解釋之後,大黑——現在應該叫他伏黑甚爾,被連籠子帶沒有解凍的雞胸肉以及沒喝完的羊奶,讓草薙出雲一並打包送到了伏黑家的家門口。

  而在草薙向伏黑惠解釋現狀的過程中,愛麗絲一直處在「我的狗狗居然就是好朋友的爸爸」的巨大震驚中。

  好在周防愛麗絲小朋友對一些奇怪事情的接受程度一向很高,包括當初草薙出雲首次解釋王權者為何的時候,她也適應得很好。

  直到要與「大黑」分別,愛麗絲才將手伸進籠子裡,「啪」地拍了下這只與自己相伴了三個月的杜賓的腦袋。

  「既然當了爸爸就要當個好爸爸嘛,不要再隨便變成狗狗亂跑啦!」想起伏黑惠之前因為低血糖在室外活動課上暈倒的經歷,愛麗絲氣哼哼,忍不住又伸手打了他一下。

  「小孩子太寂寞的話是會死掉的!」

  「要多陪陪伏黑哦!」

  她認真地對威風凜凜的杜賓說道。

  芥川龍之介在變成邊牧的第一百天當天變回了人的模樣。

  然而第一個發現他變回人的,是每天最早到吠舞羅叫愛麗絲起床上學的草薙出雲。

  長達三個多月的被迫安逸的生活,沒讓他那早在擂缽街中便被磨得尖銳的警覺變得有所遲鈍,當芥川龍之介聽見吠舞羅的大門被打開時,還是能夠下意識地從夢中蘇醒並飛速地做出戒備的姿勢。

  「早上好。原來你長這樣。」草薙出雲笑著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抬手指了下門,語氣悠然道,「趁麗茲還沒起床,你趕緊走吧,不然該嚇到她了。」

  芥川龍之介皺了下眉,一時之間竟然不能確定吠舞羅的二當家在和誰說話。

  直到他低頭看見自己的手——長著五根手指的手……

  芥川龍之介:「——」

  他卡住自己的脖子,咳嗽兩聲,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許久未曾使用過的聲音:「在下——」

  「啊,不用說了。」草薙出雲聳了聳肩,「把『大黑』扔出去那天我也跟森鷗外先生聯系過。到時候你帶著關於吠舞羅的情報回去他應該也不會難為你什麼。」

  芥川龍之介:「?」

  既往不咎……也就算了,居然還幫他把回到港口黑手黨之後的後路也給鋪好了……

  草薙出雲不過是區區的參謀,真正做出各種裁決的人是赤之王周防尊……他敢如此授意,那意思是這些決定也經過了赤之王的同意?

  ……吠舞羅的人都是傻子麼???

  還是說他們另有所圖?

  芥川龍之介繃著臉,他並不是擅長掩飾自己情緒的類型,但通常也沒什麼人敢直視他的臉,也就讀不到他的情緒。

  「你是不是在想我們是笨蛋?」

  草薙出雲顯然是「敢於直視」的那類人,又不如說他根本沒有怕的必要。

  「又或者腦子裡全都是『啊這群人在打什麼鬼主意啊,在搞清楚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回港口黑手黨』這樣的想法?」

  男人笑起來。

  笑得有些討厭。

  又眼熟。

  這種游刃有余的笑容他曾經總能在太宰先生的臉上見到。

  可那位大人已經從港口黑手黨消失近兩年了。

  他的腦子裡裝著太多的秘密,卻又是破掉的肥皂泡那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港口黑手黨曾經投入過一段時間的人力物力尋找他。但最後的結果是不了了之。

  他們無法容忍叛徒。

  可如果他們無法找到這個叛徒,那又是另說了。

  「很遺憾,我們的王對港口黑手黨沒有任何興趣。」草薙出雲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所以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們都不會對你動手。」

  早上六點五十分。

  距離愛麗絲起床上學還有十五分鐘。

  然而樓上傳來了動靜,排除絕對不可能早起的周防尊與小概率早起的十束多多良,最可能的人選只剩下安娜。

  然而芥川龍之介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的固執讓草薙出雲犯了難——這人再不走,等到愛麗絲起床下樓,結合之前「伏黑大黑」的案例與小白空空如也的被窩,她應該很快就能明白發生了什麼。

  歸還大黑是必須要做的事情,畢竟那是他的同學。而且還了大黑之後她還有小白,雖然難過,但也不至於哭天喊地。

  可假如連小白也沒了呢?

  當初雲豆才養了一個多月尚且讓周防愛麗絲淚灑並盛小學校門口,而現在要是在短時間內連續失去兩條養了一百天的狗……

  啊……

  草薙出雲捂住自己的臉,簡直不敢想像那副光景……

  在極度難過的情況下,那孩子要是許願讓小白不要走……這位年輕人大概又要在吠舞羅作為邊牧呆上一百天了。

  雖說現在的吠舞羅,除了他的銀行卡密碼幾乎沒什麼不能外泄的秘密,但有個外人在總歸是讓人不那麼舒坦的。

  「要是你覺得上面的說辭很偽善,我可以告訴你真正的原因。」急著去喊孩子起床的草薙出雲也不想再顧及別人家的青少年的自尊心。

  「我們的王能在意的東西很少。」

  「今天就算是你的BOSS站在這裡,他大概還是會睡到下午三四點才起。」

  草薙出雲一邊說著,一邊走向樓梯,衝正准備下樓的安娜笑了笑,並讓她暫時呆在原地。

  「能夠讓他允許我去做這些事情的原因其實很簡單。」

  「我們的王確實對港口黑手黨沒有興趣——不過你想的對,這不是主因。」

  「主因還是因為,你是麗茲的『小白』嘛。」

  芥川龍之介臉上的肌肉跳了下。

  然而草薙出雲像是沒看見他臉上的隱怒似的,還在繼續侃侃而談。

  「那孩子如果知道自己的小狗好不容易回家之後,又被原主人拋棄,絕對會傷心一輩子。」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拜托你千萬不要讓她難過。」

  「啊,如果感覺這個很強人所難,干脆別讓自己的死訊傳到鎮目町來也行。」

  語氣悠然的男人用平淡的語氣說著相當滲人且無情的話語,隨後衝芥川龍之介露出一個微笑。

  「以後你要是還活著,偶爾過來玩也大歡迎。」

  「不過今天還是暫時就此別過吧。」

  「『小白』君。」


第53章

  時序來到深秋。

  氣溫一轉直下,整個關東跟被人丟進了冰箱的速凍層似的,泛出濃濃的秋意。

  這兩天愛麗絲都是一個人睡。因為安娜被鐮本力夫帶去了鄉下老家玩了。

  愛麗絲也好想去滿是青草和小動物的鄉下玩,可愛麗絲還要上學,她根本去不成。

  為此她又哭了一場。

  雖然[掉眼淚的藍眼睛洋娃娃]三天兩頭就能在吠舞羅裡見到一回,但赤之氏族之中至今還沒有哪位無慈悲者能夠對她掉眼淚的模樣無動於衷。八田被她哭得心酸,連忙安慰她說,他們會多拍點照片,還會寄很多伴手禮回來。

  結果聽他這麼一保證,愛麗絲哭得更傷心了,把臉埋在草薙的懷裡委屈地大喊「我再也不要和美咲一起玩了嗚嗚嗚」,扎得八田美咲一顆心碎成了七八塊,結果還被千歲洋嘲笑不懂小女孩的心思(最後當然是他們又打了起來)。

  然後安娜抱著愛麗絲說「我不去了麗茲不要哭」,哭得稀裡嘩啦的小姑娘瞬間止住了哭聲。

  她大概是哭得有點缺氧,整個人突然地傻住了,盯著安娜的臉看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姐姐在說什麼之後,又開始大哭。

  一邊哭一邊對安娜說對不起,說自己沒有不想讓安娜出去玩,只是一想到大家都不用上學,只有自己要每天早起上學寫作業就很難過……

  「安娜,放心去吧。」草薙單手抱著嗚嗚哭泣的愛麗絲,摸了摸憂心忡忡的安娜的腦袋,將她往八田他們那堆推了推,「你要是真的不去,麗茲今天可能會因為內疚哭到脫水哦。」

  好嚴重!

  但的確是愛麗絲能做出的事情!

  安娜這才被說服。

  她走得一步三回頭,最後還是十束把安娜領走的。

  而安娜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走後愛麗絲還是哭了很久。

  畢竟世界上哪有會不喜歡出去玩的小狗狗呢。

  讓她眼巴巴地目送別人出去玩簡直是處刑級別的難受。

  一個人睡還有點喜歡踢被子的愛麗絲早上起床的時候連打了兩個噴嚏。

  驚得草薙出雲連忙讓她喝了一大杯溫水,又在校服外面給她加了件看著就很厚的衝鋒衣。

  「出雲……」又有向小熊發展的愛麗絲感覺自己被裹得慌。

  尤其是咯吱窩,襯衫、小毛衣、校服外套、衝鋒衣,好幾層布料卡在這裡,讓手臂甚至不能自然地貼到腿側。

  「好厚……好熱……」愛麗絲抓了抓自己的毛衣領子,她不喜歡長毛毛貼在脖子上的感覺,怪癢的。

  「不想穿……」她咕噥著。

  「必須穿。」草薙拒絕得很干脆,把她胡亂扯地歪歪扭扭的毛衣領子重新理好,「在學校也不准脫——今天你們沒有室外活動課,別想拿這個當借口。」

  愛麗絲癟了癟嘴,噘著嘴噢了一聲。

  她又扒拉了一下自己的毛衣領,然後就被草薙戳了戳手背。

  戳手背不疼,但愛麗絲一時間突然就有些生氣,把高腳凳一轉背過身誰也不想理。

  ——壞出雲。

  她扯著自己的毛衣領,氣呼呼地想。

  ——我要討厭出雲三分鐘!

  愛麗絲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絕,但緊接著這份決絕又松弛了下來。

  ——不行三分鐘好像有點久……

  ——要不然一分鐘?

  ——唔……一分鐘好像有點久……

  她露出糾結的神色。

  ——嗯,還是數十下吧。

  愛麗絲伸出兩只手。

  ——一二三八九十!

  根本沒有認真數過就把兩只小手攥成了拳頭。

  ——好了我不討厭出雲了!

  她重新振作起來,兩只手扶著吠舞羅吧台的邊緣,熟練地將高腳椅轉回原位。

  在此過程中,毛衣領子再次與她的脖子發生了不可避免的接觸。

  愛麗絲氣得踢了踢吧台。

  旋即她意識到吧台不是能撒火亂踢的東西,立刻警覺地往吧台後看去。

  好在草薙出雲此時正在廚房裡熱牛奶,完全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呼……出雲沒發現。

  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毛衣領上的羊毛又撓到了脖子。

  ——……就不能不穿毛衣嗎……

  愛麗絲用手掌捂著自己的脖子,以此暫時隔絕毛衣對自己的騷擾。

  ——毛衣上面為什麼一定要有這麼多毛毛呢……

  ——壞毛衣。

  ——如果沒有毛衣我也不用討厭出雲十秒鐘了。

  「壞毛衣,壞毛衣!」

  草薙不准她粗暴地扯自己的衣領,也沒有加載過髒話詞庫的一年級小朋友嘴巴裡也只能說出「壞」、「過分」、「不好」、「不喜歡」、「討厭」這種話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因為說的是壞話,不能被其他人聽見,所以愛麗絲的音量很小。

  站在遠處只能聽到類似呼嚕呼嚕的聲音。

  做了個噩夢,睡到一半感覺喉嚨裡煙熏火燎的周防尊還在樓梯上的時候就捕捉到了這種不知道從哪裡發出來的動靜。等到走近了才發現是趴在吧台上的愛麗絲在嘰裡咕嚕。

  周防尊的腳步聲很好認。

  因為安娜的腳步聲是噠噠噠;出雲的腳步聲是嗒嗒嗒;多多良的腳步聲有時候是踢踢踏踏甚至有時候走兩步還會轉個圈兒;只有周防尊是咚——咚——咚——的,像樹懶!

  愛麗絲立刻扭頭看向他,雖然知道來的人是赤之王,但她的眼睛裡還是流露出了那種難以掩飾的……愕然……

  硬要說的話,那雙眼睛想表達的意思大概可以用「你居然起床了!」「你怎麼會起這麼早!」「你是不是不是周防尊!」「出雲快來!!!」這麼幾個句子概括……

  和她生動到欠打的表情相比,夢中那些昭示著歷任赤之王走向終末的苦痛、呻吟、斷壁殘垣、猩紅的火焰、以及像征著死亡的、臨近極限的、破碎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似乎都可以暫時被拋到腦後去。

  當務之急是給這個臭小孩一點教訓。

  周防尊伸出手,寬大的手掌輕松地掐住了愛麗絲的小腦袋瓜,稍微用力摁下手指就能聽到幼柴嗚嚶嚶的「悲鳴」。

  ——裝的。周防尊冷笑了下,沒有松手。

  周防愛麗絲非常擅長裝可憐。

  尤其是當她的「敵人」是自己法律意義上的父親周防尊的時候,她就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辜的、最惹人心疼的「受害者」。

  然而現在誰都不在,她裝可憐也沒人看,只有喜歡欺負女兒的不稱職的壞爸爸會在心中對她的演技評頭品足一番。

  感覺面前的小丫頭差不多要生氣了,周防尊松開了手。

  被放開的愛麗絲用小小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腦袋兩側。

  「討厭你!」她拿出了「我要和你絕交三分鐘」的氣勢,對赤之王大聲宣布自己對他剛才無禮行為的譴責以及神聖的裁決。

  「哦。」周防尊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讓愛麗絲氣勢洶洶的一拳打在了棉花裡。

  「你壞!」她氣得又補了一句。

  赤之王:「嗯。我壞。」

  愛麗絲:「……討厭你!」

  赤之王:「哦。」

  「……超級!超級討厭裡!!!」

  周防尊樂了。

  安娜不是話多的類型,她換牙的時候斷然沒有面前的這個小不點這麼愛說話,更不可能因為情緒激動到牙齒漏風吐詞不清。

  他挑眉笑了下。而這個笑容在愛麗絲看來只能說是嘲笑。

  字正腔圓地點出她發音的錯誤——簡而言之就是找茬:「是『你』,不是『裡』。」

  愛麗絲:「……」

  愛麗絲:「……嗚!」

  「哭,哭也沒用。」周防尊伸手掐了把她的臉,肉嘟嘟軟綿綿的,很好掐,手指會陷下去的那種。

  難怪千歲他們總喜歡搓面團似的搓她的臉,還總讓她多吃點。

  愛麗絲大叫一聲,跳下凳子,嘴裡一邊喊著「出雲救命」,一邊啪嗒啪嗒地跑進了廚房。

  告狀去了。

  草薙今天幫她扎了個高高的馬尾,黑黝黝的小卷毛在她的腦袋後面晃蕩。

  等到那跳起來的發梢也沒入廚房的門框後,赤之王這才用撐在吧台上的那只手捂住臉,無聲地笑起來,又在片刻之後消散得無影無蹤。

  越是強大的王權者,其所擁有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就越是殘破。

  因為王權者的力量全部來自選中他們成為「王」的石板提供。

  力量提取得越多、使用得越多,劍就會像一根保險絲那樣,終會在某天因為過載的力量而「熔斷」,並在隨後以「隕落」作為懲罰。

  它會墮向只知道一味行使自己的力量,卻不懂得抑制與制約為何物的、無知的「達摩克裡斯」。

  每一位王的屬性各不相同,而第三王權者赤之王的力量毫無疑問是七位王權者中最為「暴躁」的。

  這一固有屬性是把雙刃劍。

  它既讓「赤之王」在七位王權者中的實力強度名列前茅。

  但同時也讓歷任「赤之王」都出現了難以控制自身的力量的問題。

  管理自己的情緒幾乎成為了每一位赤之王必須學會的事情。

  尋到「某樣不能破壞且想要守護的東西」、以其作為警示、從而避免因濫用力量而導致的王權爆發與像征著王權者力量指標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的隕落——是早年間剛剛成為「赤之王」時的周防尊需要思考的問題。

  時不時的,周防尊會自己一個人呆著。

  默默忍受著那猩紅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火焰,在皮膚下如同岩漿般的不斷翻湧;以及太陽穴處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宛如用錐子攪動大腦般的劇痛。

  他剛成為王的那會兒,就有一個聲音告訴過他——

  【因為你想要抑制這股力量,所以才會這麼辛苦啊。】

  所以不要抑制了如何?

  ——那樣就不會痛了。

  ——那樣你就會獲得「自由」。

  ——它不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麼?

  宛如欺騙夏娃吃下智慧之果的蛇那般,充滿令人向往的甜美誘惑。

  好在當時的他很快找到了那樣「不能破壞且想要守護的東西」

  為了吠舞羅他願意使用自己的力量。

  而同樣的,為了吠舞羅他也願意抑制自己的力量,收斂自己本就火爆的脾氣。

  可在成為「王」之前,周防尊也只是周防尊。

  是個脾氣有些暴躁、神經非常大條、喜歡喝草莓牛奶和睡懶覺的普通人,而並非什麼聖人。

  面對會給自己帶來不快與痛苦的「事物」,即使知道那不是自己應該討厭與歸罪的對像,卻依然會不可避免地在情緒達到即將爆發的閾值時,遷怒囚困了自己的「枷鎖」。

  ——只要將這間困住你的、這不堪一擊的「牢籠」粉碎,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東西能夠阻礙你了。

  這樣一了百了的念頭,總是會在他的腦中盤旋。

  於是在周防尊抱著這樣的念頭時,識相的盟臣都會知道,處於這種狀態中的王是不能被打擾的。

  所以這次大家結伴去鐮本力夫老家玩的計劃,大家也都沒有驚擾努力抑制自己的赤之王。

  但人們常說,事有例外。

  吠舞羅裡有且只有兩個大無畏到敢去摸燥怒狀態下雄獅的胡子的人。

  一個是明明擁有火焰,卻對任何人都無法造成威脅的十束多多良。

  另一個,則是單純不了解赤之王的痛苦,並不知為何盲目堅信赤之王絕對不可能做出打小孩子屁股這種壞事的周防愛麗絲。

  她趿拉著自己的小熊拖鞋,戳了戳像一座了無生機的石像般躺在沙發上的周防尊。隱約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看見淡淡的、湧動的紅色。

  而對方嫌煩地、只轉動了眼珠,將目光投在趴在沙發背上、抱著枕頭的愛麗絲。

  「你還不睡覺嗎?」

  她說著,上下牙齒相互磕了磕,伸出的用來戳周防尊的手也重新縮回枕頭後面。

  此時是晚上十二點。

  距離草薙規定愛麗絲必須入睡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照常來說,這會兒怎麼都睡不醒的幼柴早該睡得天昏地暗。

  然而偏偏這時候她醒了。

  能讓愛麗絲從黑甜的夢鄉中醒來的東西只有三樣。

  第一,鬧鐘(包括人形鬧鐘)。

  第二,熱了。

  第三,冷了。

  結合實際情況來看,目前只會是第三個選項讓她從自己的被窩裡爬了出來。

  但不巧,赤之王現在誰都不想看見——看見了也誰都不想理。

  他很快閉上了眼睛,決定對不好好睡覺還要來打擾自己的愛麗絲實行冷處理。

  可過了好一會兒,不僅沒有離開的腳步聲響起,周防尊的臉上還多出了被「戳戳戳戳戳」的觸感。

  赤之王:「……」

  「……干什麼?」他煩躁地抓住在自己臉上不停戳出淺坑的熊孩子的爪子,發現她的手出乎意料的涼。

  這種溫度讓他想起這臭小孩差不多一年前剛來那會兒,也是這樣,冷得像草薙從冷凍櫃裡撈出的冰。

  「好冷。」愛麗絲的上下牙又磕了磕。那細小的磕碰聲,此時終於傳入了赤之王的耳中。

  周防尊這才想起天氣預報好像的確說過今天晚上要跳水降溫。

  而安娜今天又不在,愛麗絲想鑽被窩都沒得鑽。

  「……你不會開空調嗎?」一邊忍受著頭疼,一邊又不得不開口說話,此時的赤之王顯得格外無精打采。

  「可是空調沒反應。」愛麗絲輕輕咕噥了一聲,話語裡透出「我早就做過啦還用得著你來提醒嘛」的不服。

  周防尊:「……」

  好煩……

  但還是慢騰騰地從沙發上起身,踏進安娜與愛麗絲的臥室。

  空調遙控器被放在她和安娜並列擺放的書桌上。很顯眼,周防尊很快就找到,然後拿起對著掛在牆上的空調摁下【開/關】鍵。

  遙控器上小小的液晶顯示屏亮了,然而空調本身半點反應也無。

  周防尊不死心地又按了幾次。遙控器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始終沒有任何動靜的只有空調的室內機體,以及在一旁默默看著他徒勞嘗試的愛麗絲。

  第五次開關。

  還是沒用。

  「都跟你說了打不開嘛……」

  周防尊聽見站在自己身後的臭小孩小聲嘟囔。

  一時間煩躁地無以復加。

  秉持著【修不好的東西拍一拍打一打,說不定就能讓哪裡接觸不良的線路恰好對上】的樸素思想,赤之王舉起了手。

  朝著空調的室內機體上來了一巴掌。

  然後——

  「嘭——!!!」的一聲。

  不堪重擊而分崩離析的空調機箱外殼與其他的內部零件,儼然表明了這絕不是力度適中的一巴掌。

  周防尊:「……」

  周防愛麗絲:「……」

  周防愛麗絲:「出雲明天要罵你了!」

  周防尊百分之一千敢肯定自己從這個臭小孩的話裡聽出了三分心疼與七分幸災樂禍——心疼是對空調的心疼,幸災樂禍顯然是針對他來的。

  與此同時,擺在赤之王面前的解決「幼柴冷得睡不安穩」這一問題的方案有兩個。

  方案一,把她連人帶被子丟到有中央空調的一樓。

  方案二,讓她跟自己擠一晚上。

  ——畢竟這會想要叫人來修空調,就算修好愛麗絲大概也不要睡覺了。

  兩個方案中,方案一很不錯,省時省力又省心。

  唯一的缺點是明早趕到吠舞羅喊愛麗絲起床上學、結果看到孩子出現在一樓沙發上的草薙出雲絕對會發飆。

  簡直是送·命·題一般的存在。

  周防尊默默地將方案一劃掉。

  被迫選擇了方案二——讓周防愛麗絲跟自己擠一晚。

  總之只要她旁邊有個熱源就行了吧?

  體溫偏低的安娜午睡的時候也喜歡蜷在他身邊。

  想到這裡,赤之王原本緊皺的眉頭稍稍松開了一些,感覺解決問題的方式似乎也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復雜。

  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而且錯得離譜。

  抱著自己的枕頭,跳到周防尊床上的愛麗絲先是仔細確認了一番這張床的軟硬程度,然後才紆尊降貴般地把自己的枕頭擺在床頭的位置。

  然而她躺下沒多久,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重歸安靜的赤之王又看見這個臭小孩爬了起來。

  她掀開沾染著濃厚煙味的被子:「我不要蓋這個!」

  然後穿著睡裙跑回自己的房間,把自己的被子抱了過來——她太矮,被子有至少一半拖在了地上,大概將走廊一路都掃干淨了。

  「我要蓋自己的被子!」

  周防尊:「……」

  「隨你便。」

  鋪被子又花了好一會兒時間。

  看著愛麗絲鑽進自己卷好的被窩,周防尊心想,現在總能睡了吧。

  嗯,然而還是不能。

  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周防愛麗絲又坐了起來。

  周防尊:「……」

  「你又干嘛?」

  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幾分煩躁的怒意。像是雄獅對爬到自己腦袋上的幼崽齜牙發出的警告。

  「……好黑……」

  周防尊:「……」

  想起來了。她確實怕黑。為此草薙還給她和安娜的臥室裡安了一盞小夜燈。

  「躺著。」將渾身冰涼正在微微發抖的幼柴塞回她的被窩,周防尊赤腳踏上地板,將小夜燈取過來安在自己的床頭。

  暖橘色的燈光立刻映亮了一小片黑暗,連帶著愛麗絲被冷得有些發白的小臉也看著健康了不少。

  「沒有要拿的東西了吧?」他問。

  愛麗絲點點頭。

  周防尊一只腳踩在床邊。

  「等下等下!」愛麗絲立刻喊停他的動作,「你剛剛沒穿鞋!地板好髒的!」

  這意思是讓他重新去衝洗。

  周防尊:「……」

  他簡直想要吐槽。

  論髒,他怎麼都不會比她剛才拖了一路的被子髒!

  不如說還要感謝她的被子剛才把地板上的灰都拖干淨了!

  可惜赤之王不想說話。

  他現在就想趕緊讓這個精神得跟顆蹦豆似的小家伙趕緊睡著。

  不睡著的話也太折騰人了。

  真不明白草薙那家伙是怎麼每周周末都能帶她回公寓照料得那麼安穩的……

  周防尊還順便洗了個澡。

  省得到時候又被臭小孩挑刺說自己身上有煙味……

  養孩子……是這麼麻煩的事情嗎……

  平時只逗小狗不照顧小狗的飼主忽然開始對自己的疏忽感到了些許的愧疚。

  然而這種愧疚,只持續了不到兩個小時就消失了。

  闔上眼的周防尊還沒來得及入夢,就感覺自己的肚子上被放上了什麼東西。

  他睜開眼,然後發現周防愛麗絲的一條小短腿搭在了自己肚子上。

  大概是因為他身上比較暖和……所以在睡夢裡也靠了過來。

  周防尊:「……」

  ……算了,搭就搭吧。

  反正也不重。

  他躺下,重新閉上眼。

  而後又過了一會兒——鼻梁突然被人揍了一拳——睡得四仰八叉的周防愛麗絲的手背打在了他的臉上。

  周防尊:「……」

  他已經開始懷疑這個臭小孩根本沒有睡著了!

  可接著小夜燈的光,盯著她看了一會,這綿長平穩的呼吸如果是裝出來的,那就只能說周防愛麗絲的演技已經突飛猛進到他也分辨不出來的地步了。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於是周防尊再次躺下。

  他提防著周防愛麗絲的下一次「攻擊」,結果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又是夢。

  一如既往的,令人厭煩的夢。

  燒焦的荒野、殘破的建築、升騰起虛弱白煙的土壤、充斥著焦味的空氣。

  除了自己,似乎沒有別的活著的東西。

  總是會因為感應能力而闖進他夢裡的安娜,這次並沒有出現。

  像是整個世界都被他燃燒殆盡了一般,只剩下什麼東西不斷被焚燒的聲音。

  劈啪。

  劈啪。

  劈啪作響。

  他怔愣地站在原地,望著眼前毫無生機的煉獄。

  直到有什麼涼的東西,滴在了自己臉上。

  周防尊抬手抹了下。

  那有些黏滑的觸感,很快在他滾燙的指尖上消失了。

  ——是水。

  又或者說。

  ——是雨。

  這種夢裡,居然會下雨?

  怎麼可能……

  然而就像是要否定他的想法那般,雨越下越大了。

  意識到哪裡不對的赤之王猛然從夢中睜開了眼睛——

  一張懸在自己眼前的,尚未褪去嬰兒肥的小臉,正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

  ——而那些眼淚全部砸到了他的臉上。

  周防尊:「……」

  ……幾點了?

  他想坐起身搜尋著自己的手機。下一刻卻被眼前哭唧唧的「小雨女」撲了個滿懷。

  「哇——我還以為你要死了!!!」她大聲哭喊著。如果住在居民區,絕對是會被鄰居投訴半夜擾民的音量。

  周防尊皺起眉,旋即發現自己的體溫又一次升到了遠遠超出普通人體能夠承受的範圍——是哪怕一個孩子,不用體溫計也能夠感覺出「非常不對勁」的地步——其實每次做完夢他都會如此,只是周防愛麗絲不知道罷了,畢竟她是絕對不會上樓喊他起床的「小仇人」。

  周防尊把她抱開了一點,接著小夜燈的光,發現愛麗絲的發絲全部黏在臉側和頸側。她渾身是汗,十有八九是被他的高溫波及,然後熱醒的。

  臭小孩哭得打嗝。

  周防尊很少安慰她——平時這樣的工作都有其他人負責。

  完全不用赤之王操心。

  可現在誰也不在身邊,他只能絞盡腦汁,最後擠出一句干癟的安慰。

  「不會死的。」

  「真、真的?」

  「嗯。」

  「可是、可是你身上、好、好燙……嗚嗚……」

  「是正常的。」他把愛麗絲放回她的被窩,幫她蓋好被子,回憶了一下草薙平時在一樓哄她午睡的樣子,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卻發現自己的手掌完全張開,就能蓋住愛麗絲的大半個後背。

  ……怎麼還這麼瘦。

  他記得一年前抱著愛麗絲去法務局辦領養手續的時候,她的後背就能被自己的一整個手掌蓋住。

  過了一年居然沒有任何長進。

  總不可能是草薙餓著她了。

  「你沒有、沒有騙我嗎?」她哭累了,打了個哈欠。

  「沒有。」

  「騙人要當、小狗的。」

  「嗯。」

  「還要吞千針。」

  「嗯。」周防尊放低聲音,摸過手機看了眼,凌晨三點。

  嘖……

  「快睡。」他催促道。

  明天她還要去上學。

  「嗚嗚……」

  愛麗絲又嗚咽了一陣,最後還是敵不過深濃的睡意,慢慢閉上了眼睛。

  哭很耗費精力。

  至少後半夜,她沒再打拳似的亂動。

  周防尊盯著她的睡臉看了一會兒,緊跟著也闔上了在昏暗之中宛如鎏金般的雙目。

  而這一次。

  焦黑的夢境沒有再造訪。

  或許是托那場雨的福,他睡得很沉。

  難得能睡得這麼好。

  而如果能睡得再久一點,就更好了。

  周防尊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門外的人問:「尊,麗茲在你這邊嗎?」

  他起身走下床,打開門,果然看到了草薙的臉。

  「還在睡。」他打了個哈欠,將自己的房門完全敞開,讓草薙出雲進入。

  「她們房間的空調,是你打壞的?」草薙果然問起這件事了。

  赤之王閣下略顯心虛地嗯了一聲:「抱歉……」

  草薙捂住自己的額頭,嘆氣:「跟你說過那麼多次疑似壞了的東西不能打……倒是給我聽進腦子裡啊你這呆子……」

  赤之王:「嗯……」

  「算了,我已經聯系人來換新空調了。」草薙擺擺手,「話說回來,你居然沒直接把麗茲丟到一樓,是終於想起自己才是她的『爸爸』了嗎?」

  還真這麼想過赤之王再次心虛:「嗯……算是吧……」

  草薙聽到他的回答,露出欣慰的笑,隨後轉身走到鼓起來的小包的床邊,隔著被子拍了拍縮在裡面的愛麗絲。

  「麗茲,起床了哦。」輕軟的關西腔比起鬧鐘尖銳的鈴聲,更像一首緩慢溫柔的歌。

  往常愛麗絲最多喊不超過三聲就會醒來,然後抱住草薙的脖子撒嬌。

  但今天她不僅一反常態地把自己包在被子裡睡覺,甚至在草薙叫過五遍之後還沒醒來。

  平日喊起床也這麼麻煩麼……

  就在赤之王心中產生如是疑問的時候,草薙出雲那張英俊的臉忽然一沉。

  他剝玉米那樣把愛麗絲從把她裹成球的被子裡剝出來,露出了那張紅到顯然已經不正常的小臉。

  「麗茲?!」草薙慌忙地連被子帶人一起將小姑娘抱了起來。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愛麗絲咳咯咳咯的劇烈咳嗽聲。


第54章

  物理降溫沒用。

  吃藥也沒用。

  早上七點到現在,愛麗絲來勢洶洶的高燒已經持續了三個小時,且完全沒有任何消退的跡像。

  此時體溫已經正常範圍但依然較常人而言偏高的周防尊完全不敢靠近她。他現在能做的只有聽草薙的指揮,而草薙只讓他平時該什麼樣現在依然什麼樣就行了。

  他的話裡沒有任何責怪與遷怒的意思,只是因為一刻不停地為愛麗絲采取各種物理降溫的手段而讓語速變得比平常更快了一點。

  可這種態度反而叫赤之王覺得難受,如鯁在喉。

  還不如直接打他一拳來得痛快……

  偏偏他也幫不上忙——他甚至沒有自己生病的記憶。

  成王之前周防尊打架就少有落敗的時候,頂多破皮掛彩,有哪裡不舒服也都是睡一覺就能好的程度。

  而且即使他有心幫忙,沒有經驗大概率只會越幫越忙。

  所以草薙才說:「尊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可事實上除了必要的登場時刻,赤之王也沒什麼可做的。

  沒人指望他去工作,又或者是像青之王那樣將自己的力量用於對社會有益的事務。

  因為不安定才是「赤」。

  多數王權者對此都很「理解」,甚至有一部分能夠「體諒」他的狂放。

  他坐在被愛麗絲用來搭放校服外套小沙發上,看著草薙端來一盆冷水放在床頭邊,擰干毛巾給小家伙擦拭手心和脖子。

  做完這些,草薙又放輕聲音給愛麗絲的班主任國木田獨步打了電話請假。

  具體請假多久還不能確定,因為愛麗絲還沒有退燒。

  草薙換了幾次冰貼,隔三差五又幫她擦擦手。小家伙燒得迷迷糊糊,偶爾睡醒就一邊咳嗽一邊哭。喂她吃東西,嘴巴也閉得緊緊的,死活不肯吃。

  「麗茲……麗茲……就吃一點好不好?嗯?」草薙用被子把她裹著,抱在懷裡。

  往常這麼抱著,小牛皮糖總會用手扒著草薙的脖子,但今天只能由草薙自己來將這顆毛茸茸的小腦袋貼在自己頸側。

  病怏怏的愛麗絲嗚嗚兩聲。

  這是不想吃的意思。

  平時她不肯吃飯,草薙會拿出相當的耐心來與她大眼瞪小眼,直到愛麗絲清楚意識到自己今天不把飯吃完就絕不可能離開餐桌後,乖乖抓起自己的筷子。

  至於今天……

  當然只能拿出更多的耐心……

  「不吃飯好不了啊,寶貝……」

  草薙貼了貼她的臉頰。軟乎乎的,熱燙燙的,像團剛出爐的麻薯。

  很可愛。

  可眼下她有多可愛,草薙就有多頭疼。

  再這麼消耗下去,等從鄉下回來的那群人看到瘦了一圈的愛麗絲,到時候要哭的說不定就是安娜了。

  「尊,你要一起去醫院嗎?」草薙從床頭櫃上撈起車鑰匙,在手裡晃了晃。

  一直沉默的赤之王看了眼趴在他肩頭的小病秧子。

  「嗯……」點了下頭。

  /

  周防尊抱了愛麗絲一路,因為草薙要負責開車,沒辦法把自己分成兩半,不然抱愛麗絲也輪不到赤之王,畢竟還有兒童座椅在呢(順便他也是才知道草薙當初居然還給好動的愛麗絲買了兒童座椅)。

  途中赤之氏族的參謀還指揮國王陛下給他懷裡的瓷娃娃換了一次冰貼。

  周防尊做得很是笨拙——他貼了兩次才沒有粘到愛麗絲的額發。

  至此,雖然讓愛麗絲發燒是他的無心之失,但對此還是頗為內疚的赤之王總算有了些許安慰以及參與感。

  去醫院的小孩都是遭罪的小孩。

  尤其是兒科,充滿了各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哭鬧。而這裡的父母也大多是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像周防尊這種一臉茫然狀況之外的自然是少數中的少數。

  醫院對他而言本就不熟,更別說兒科這分類,更是堪比地球另一邊的陌生世界……

  然而同樣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的草薙出雲卻顯得非常從容。

  因為這位青年實業家直接動用了他的鈔能力,在十分鐘之內讓自己晉升為了這家昂貴的私人醫院的VIP客戶……

  一番檢查下來,醫保起不到多大作用的愛麗絲瞬間身價飆升,花在她身上的錢大概是吠舞羅這兩個月以來的營收。

  赤之王雖然對錢財不敏感,卻也沒想過小孩子居然如此金貴。

  一個在他看來誘因無比簡單的感冒發燒竟然還要做血常規和胸部CT檢查……

  認真的嗎???

  這不就是個感冒???

  周防尊抱著被裹在小被子裡的愛麗絲,前所未有地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到底導致了多麼嚴重的後果。

  等待血常規檢查結果的時候,護士將他們帶到了一間單人病房。

  「安娜為什麼不太生病?」赤之王忽然發問。

  「安娜?因為是盟臣的緣故吧。十束那小子自從成了盟臣之後不也耐打了不少嗎。」看出他的愧疚,草薙抬手錘了一下他的肩,「你的『庇護』,比你自己以為的更有用——啊……我出去接兩個電話。」

  可這小孩又不是他的盟臣。周防尊想。

  不靠吠舞羅盈利,能被稱作實業家的年輕人自然還有其他可靠收入來源的。然而就像每個生意人一樣,草薙出雲每天也有接不完的電話與必須接的電話。

  「尊。」草薙出門前指了下這會兒睡得還算安分的愛麗絲。

  這意思是讓他幫忙看下孩子。

  周防尊輕輕地「嗯」了一聲。

  盯著她看,也不能看出花來。閑著無聊的赤之王伸手戳了下躺在床上的愛麗絲的臉頰,然後又用自己的手掌蓋在她的腦袋上,確認了一下觸感——啊,果然是單手就可以輕易捏碎的、比十束多多良更加軟弱的小東西。

  而在草薙稍微離開的這會間隙,帶著各種檢查結果回來的護士還帶來了兩瓶藥水。

  檢查的結果是冷熱交替的感冒引起的扁桃體發炎發燒。

  要是輸完這兩瓶還沒有降溫就要准備打針了。

  周防尊茫然地問:「現在這兩瓶不算?」

  「不算,這是葡萄糖和生理鹽水。剛才你們看診的時候醫生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小護士說話很直白,眼神也很直白,看向周防尊的目光就是坦蕩蕩的「這家長咋回事」的無奈。

  周防尊:「……」

  他決定不再說話,默默地看著護士拆開輸液的軟管和針頭,將愛麗絲的袖子卷到手肘以上。

  小孩子手背上的血管不好找,手肘裡側相較而言較為明顯。

  赤之王是個連子彈都不怕的狠人,可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看著那暴露在空氣中、又細又尖的針管刺進愛麗絲的皮膚中時,卻會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排斥感——就仿佛這根針是要刺進他的瞳孔一般。

  但他又很清楚自己的不良反應並非是所謂的「尖銳恐懼症」造成的。

  護士給愛麗絲扎針的第一次,沒成功。

  對方自責地輕輕「嘶」了一聲,赤之王皺起眉,沒說什麼。

  護士給愛麗絲扎針的第二次,依然沒成功。

  刺進小姑娘皮膚裡的針管被抽出一半,然後再次扎了進去,卻依然肉眼可見地擦過了她皮膚下青綠色的血管。

  周防尊:「……」

  護士給愛麗絲扎針的第三次,同樣沒有成功。

  因為這次愛麗絲醒了。周防尊甚至覺得是這個護士把她扎醒的,因為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自己暴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縮回去。

  「哎呀!別動呀小朋友!」

  護士驚呼一聲,連忙將她的手臂挪出來,偏暗的紅色血液卻已經回流到了針管上方大概一個指節的位置。

  周防尊:「……」

  說不生氣,那是假的。

  眼睜睜地看著這位護士扎了自家小孩這麼多針,就算是換個陌生人在旁邊站著看著,大概也會不忍直視了。

  於是就在這位護士決定開始第四次嘗試的時候,赤之王閣下干脆地搶下了她手中的針頭,並抬手拍下安在床頭的呼叫鈴。

  沒過一會兒,打完電話的草薙,以及另外一位年長的護士前後進來了。

  他們的關注點各有不同,草薙當然是一眼就看到了已經張開眼睛與周防尊對視的愛麗絲。

  她比先前看著清醒不少。大概是睡覺恢復了一點精力,但臉還是紅的,剛剛測完的體溫也還是保持著39.2的數字居高不下。

  「麗茲!」草薙快步走到床邊,彎腰蹭蹭她的鼻尖,「感覺好點了嗎?」

  小家伙搖了搖頭,用沒被針扎的那只手指了下自己的喉嚨。

  ——好痛哦。

  草薙讀出她無聲的話,摸了摸她的臉:「等病好就不痛了。」

  年長護士威嚴的視線在病房中掃視一圈,很快理解了現狀。

  她接過被周防尊捏在手中的靜脈輸液針,重新為病床上的小姑娘消毒手臂。

  在身邊的紅發青年堪稱「脅迫」的凝視中,一刺到位。

  見狀,赤之王這才不甚滿意地挑了下眉,輕輕地哼了一聲。

  兩位護士走出病房後,年長的那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新來的小護士:「你之前實習的時候成績不是很好嗎?今天怎麼回事?」

  小護士縮了縮脖子,委屈道:「那孩子的家長……眼神太恐怖了……我、我被他盯得害怕……」

  年長的護士:「……」

  想起那位青年,她嘆了聲氣,沒再說責怪的重話。

  只是安慰年輕人說,這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小護士:「啊?」

  為什麼是難得?

  「偶爾也有黑道的人會來看病。比起某些黑道成員身上誇張的浮世繪紋身——」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年長護士定論道:「嗯,果然還是剛才那孩子的家長眼神更恐怖。」


第55章

  住進醫院的第一天。

  各項檢查的結果都顯示周防愛麗絲本次發燒的誘因為冷熱交替與哭鬧。

  住進醫院的第二天。

  愛麗絲的體溫依然在39.2-39.6之間徘徊,輸液退熱該起到的效果半點沒見,一天二十四小時裡一半的時間在睡覺一半的時間在難受,兩條手臂因為連續的扎針變得這裡一塊青那裡一塊紫,連向來風輕雲淡的草薙出雲也掛不住臉上的笑。

  住進醫院的第三天。

  就在草薙出雲決定再觀望一天不然就要去找其他醫生的時候,體溫一直居高不下的愛麗絲終於有了病愈的跡像。

  入院的第四天,她大清早就醒了。

  一睜眼沒看到公主床粉白色帷幔的時候,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眯起眼睛仔細往淺藍色的天花板看去。

  天花板中間的部分用白色顏料畫著一團團的雲朵,靠近窗戶的天花板右下角畫著太陽和小白鴿,靠近房門的左下角畫著月亮和小星星。

  ……這是哪裡啊……

  如果換做平時,愛麗絲大概能很快知道自己正身處醫院裡,但可惜她現在鼻子堵著,完全聞不到存在感相當明顯的消毒水味道。

  她從被窩裡鑽出來,除了腦袋暈暈的,手腳都使不上勁之外,倒也不覺得冷。掀開被子的過程中又感覺到自己的手肘內側好像有什麼東西。

  愛麗絲扒著自己的手看了看,發現是一個用摸起來毛毛糙糙的膠布固定著的、淡藍色半透明的小蓋子一樣的東西。

  她好奇地撕開膠布,發現藍色小蓋子的另一頭居然是一截刺入自己皮膚的針。

  「嗚……」愛麗絲當即嗚咽了起來。

  好在她害怕歸害怕,卻也沒有輕舉妄動,而是老老實實地又把膠布重新貼了回去。

  陌生的房間裡除了天花板上的畫,剩下的東西少得可憐。只有一台掛式電視、一個擺著花瓶的床頭櫃、一張攤開的放著一團沒有疊好的被子的沙發床。

  在人們的邏輯定式中,「雜亂」總是隱藏線索的地點。愛麗絲爬下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沙發床的旁邊觀察搜羅——被子是很薄的空調被,但把手伸進去會發現很暖和。

  睡在這裡的人應該剛走沒多久。

  是出雲嗎?愛麗絲撓撓頭。

  難道出雲換新公寓了?出雲換新公寓怎麼不告訴她呢……還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愛麗絲氣鼓鼓地在沙發床上坐下,回憶著電視裡阿拉伯人的扮相,用空調被把自己包了起來。

  房間裡很安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愛麗絲突然聽見自己的肚子傳來「咕嚕」的一聲,代表著飢餓的顫音。

  好餓哦……小姑娘摁了摁自己的肚子,她回頭看了眼自己正背對著的房門,思考著要不要出去。

  很快她的問題就有了結果。

  反正這裡是出雲的家吧?愛麗絲心想。

  出雲的家=愛麗絲的家=可以隨便亂跑的自己家。

  真是無懈可擊的完美邏輯鏈。

  雖然換了個陌生的環境,但只要想到這裡是自己家,愛麗絲就立刻有了放肆鬧騰的勇氣。

  她光腳踩在地上——剛才從自己的床上到沙發床,她是用跳的過來的——地板涼得愛麗絲想跳起來,然後她又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沒能找到自己的小熊拖鞋。

  找不到自己的拖鞋,又怕冷,愛麗絲盯著自己光著的腳丫,余光瞥見自己的身上的空調被,很快又有了主意。

  她將空調被的四個角抓在手裡,做了個簡易的「麻袋」,接著把自己裝了進去——這樣就可以踩著空調被走路了。

  愛麗絲想得很美。

  而想得很美的愛麗絲下一秒就受到了骨感現實的制裁——把自己裝在「麻袋」裡根本不方便走路。

  愛麗絲:「……」

  沒關系,不能走路,她還可以跳!

  隨後愛麗絲蹦跶了起來。

  她蹦到門口,手還沒搭上門把,就忽然從外側被人按下了。

  來人正是剛從外面散步回來的赤之王。

  愛麗絲見到他,主動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臂。

  這樣的主動對於她來說當然是反常的。

  雖然周防愛麗絲是個很喜歡與人貼貼抱抱這些親密接觸的小朋友,但她親密接觸的對像很有限,似乎是有一條非常嚴格的審核標准,只有通過的人才能被劃入其中。

  而總是與她搶電視遙控器,還吃她零食的周防尊,不僅不在其列,而且還是整個吠舞羅中與她貼貼次數最少的人。

  周防父女倆平日裡稱得上親密的動作,有且只有「為了防止自己在遛彎過程中走丟,愛麗絲會抓住周防尊的衣角」這種程度。

  或者再不濟,還有他們兩個人平常打鬧時不得不發生的肢體接觸,也能勉強算是一種。

  總之,不可謂不慘淡。

  所以愛麗絲會來主動把自己的手搭在周防尊身上——而且不是趁他睡覺的時候捏住他的鼻子、趁他看電影看到最精彩的時候捂住他的眼睛、以及像三天前的晚上為了讓他搭理自己而不斷戳弄他的臉頰這種動作——還是挺讓赤之王驚訝的。

  而後她像是確認著什麼那樣,又摸了摸他的另一條手臂。

  「你不熱了嗎?」

  周防尊:「……」

  赤之王的衣櫃裡除了黑外套就是白T恤,少有其他顏色和款式的衣物。把他衣櫃裡同色的衣服拿出來完全可以供愛麗絲和安娜玩大家一起來找茬。

  睡到斷片的愛麗絲當然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她看到眼前與往常別無二致的周防尊,記憶還停留在「這個人昨晚身上燙得能煎雞蛋好像快死了」這件事上。

  「嗯。」

  「不會死了嗎?」

  愛麗絲看起來還是很不放心他。

  「不會。」周防尊關上門。病房裡對他來說又悶又熱,但對於病剛好的愛麗絲而言就不一定了。

  好在草薙想得很周到,給她准備的睡衣布料都偏厚,不至於冷到她。

  赤之王將愛麗絲提溜回她自己的病床上,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要是等哪天我的身體變得冰冷了,你才應該擔心。」

  「為什麼?」愛麗絲被他放進被窩。

  「因為那說明我死了。」周防尊神色平淡語氣也平淡地向她解釋道。

  「只有死人的身體才會是冰冷的。」

  但凡這個房間裡站著第三個人,那位第三人都鐵定會告訴周防尊和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說什麼死啊、屍體啊真太不妥了!

  她這麼小能懂什麼?

  說不定連「死」是什麼都不知道。

  得知愛麗絲的高燒總算轉為低燒,正在跟商談投標事務的草薙出雲趕忙抽出空,跑來醫院看了眼據說已經能跟著動畫片唱歌的愛麗絲。

  以及為了慶祝她終於醒了,草薙還托人帶了些口味清淡的和果子送到醫院。

  「這位小朋友,可以拜托你以後不要再生病了嗎?」草薙親了親一見到自己就伸手要抱的小姑娘的額頭,「真的會把人嚇死。」

  雖然理智告訴他這種話說了也等於白費口舌,畢竟就算是不想上學的愛麗絲也不想用這種方式逃課。然而作為一個家長的感性,還是讓向來沉著冷靜總在後方運籌帷幄的吠舞羅二把手說出了自己的由衷之言。

  剛生完病的小孩子嘴巴裡半點味道都沒有。

  在草薙托人送來的和果子裡,愛麗絲吃得最歡的是甜得連習慣了草莓牛奶的周防尊也要皺眉的羊羹。

  「難吃。」

  撂下自己十分主觀的評價,赤之王便將空調被一卷,躺在愛麗絲病床邊的沙發床上睡著了。

  「麗茲,要不要出去玩一會?」草薙關上正在播放動畫的電視,對她笑了下。

  愛麗絲側頭看了眼一秒入睡的赤之王,乖巧地點了點頭。

  「好孩子。」草薙又親了親她的額頭。愛麗絲也有樣學樣,親了親他的額頭。

  「出雲,你和臭……尊的眼睛這裡,怎麼了啊。」小姑娘用手指往自己的眼睛下方畫了畫。

  「是黑眼圈。」草薙幫她拉上外套的拉鏈,「你還記得自己已經睡了三天嗎?」

  愛麗絲:「?!」

  「有嗎!」

  她完全不記得了誒!

  話說!睡了三天的意思是,她已經三天沒有去學校了嗎?!

  愛麗絲:「哇!!!」

  「『哇』什麼『哇』。」草薙被她莫名其妙的反應逗笑,點了點她的臉頰。小家伙睡了三天都沒怎麼吃東西,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要是千歲看到現在的她,大概會哭喊著老天爺你個王八蛋快把我們麗茲的嬰兒肥還回來……

  「尊這幾天為了照顧你都沒有睡好。」

  快要到年底了,這是個不管平時多閑的人都要暫時變得忙碌的特殊時期,雖然草薙很想只把精力用來照顧愛麗絲,但可惜他最近確實忙得有點分身乏術。

  本來草薙打算把十束從鄉下叫回來,其他人就暫時保密,畢竟讓他們知道愛麗絲生病了的消息,一窩蜂湧回來也只會大家一起消沉。

  但草薙沒想到的是周防尊居然主動提出了自己照顧愛麗絲的方案。

  「反正有什麼事摁鈴就行了吧。」

  赤之王皺著眉,語氣比說出的話要認真。

  要是再不相信他能把自己答應的事情做好,大概會直接上升到對赤之王人格的挑釁。

  可這並非是摁鈴及時不及時,相不相信的問題。

  草薙提議道:「不然請個保姆……」

  「不要保姆,忙你的去,快滾。」

  赤之王黑著臉將自己的盟臣趕了出去。

  然後在第三天慢騰騰地給自己的盟臣發了條消息。

  ——醒了。

  順便把愛麗絲看動畫片的視頻一並打包了過去。

  被草薙抱在懷裡的愛麗絲踢了踢腿,這是要下去的意思。

  草薙將她放到地上:「你要自己走路嗎?」

  愛麗絲搖搖頭說等下還要抱,然後繞到側身躺在沙發床上的赤之王臉朝向的那一邊。

  「麗茲,不要去吵尊睡覺哦。」草薙輕聲對她說。

  「我沒有要吵他。」

  小家伙匍匐地爬上沙發床,挨到雙目緊閉的赤之王身邊。

  然後愛麗絲將自己的臉湊過去,親了親赤之王的額頭。

  「今天你是香香尊。」

  「謝謝香香尊。」

  她笑嘻嘻的,翻下床跑回草薙身邊,沒看見在自己轉過身後,緩緩睜開的那雙金色的眼睛。

  臭小孩。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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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醫院住院的日子很不好熬。

  至少高燒之後又持續低燒的愛麗絲在這裡熬了八天,已經快把孩子熬抑郁了。

  好在期間在鄉下親近大自然的吠舞羅眾回來了,他們鬧哄哄地擠在病房裡,不出二十分鐘便被草薙出雲全部趕了回去,連原本安靜待在一邊拉著愛麗絲小手的安娜也沒能留下。因為醫院在安娜的記憶中也同樣不是什麼好地方。

  而後班主任國木田獨步帶著1年2班的其他同學來看望過愛麗絲一次。

  以及為了不讓愛麗絲落下太多功課,帶講義和作業的伏黑惠後來又單獨來了一次。

  伏黑惠自己來的那一次,愛麗絲總算找到了機會撈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青紫的小胳膊以及扎在上面的留置針,得意洋洋地向朋友展示像征著她的「勇敢」的證明——當然,這話完全是護士小姐說出來哄她的。

  對此,在醫院陪她時間最多的周防尊的評價是「缺心眼」。

  比十束多多良還缺心眼。

  不缺心眼的話哪有小孩會被護士的幾句話就哄得喜歡打針啊。

  住院的日子裡愛麗絲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覺,其次就是打針。

  伏黑惠那天下午來得也不湊巧,他剛進門沒過幾分鐘,拎著兩瓶藥水的護士就進來了。

  然後還沒等向伏黑惠展示自己「勛章」的愛麗絲把衣袖放下去,大半張臉都被口罩遮著的護士小姐立刻笑彎了眼睛,伸手挼了挼她的頭誇獎道:「乖寶寶,你現在都知道自己每天這個時候要打針了呀?」

  伏黑惠覺得,愛麗絲那個苦兮兮的表情意思想表達的應該是她不知道。

  但她還是任由護士小姐將她軟綿綿的手臂給撈了過去。

  再後來伏黑惠就沒多待了。因為愛麗絲一打上針就開始犯困,沒跟他說兩句就窩在她爸爸懷裡時睡著了。

  是的,沒錯。

  是愛麗絲的、爸爸的、懷裡。

  而不是草薙出雲先生的懷裡。

  老實說,如果不是因為愛麗絲姓周防而非草薙,大概連他們的班主任國木田老師都會以為草薙先生才是她的親生父親。

  而會讓他產生這樣錯覺的原因也很簡單——畢竟無論愛麗絲在學校裡遇到的大小事,哪怕是PTA(家長老師交流會),來訪家長名單上的簽字也是草薙出雲先生的名字。

  「到底誰才是她的家長啊……」

  國木田老師的疑問,也曾經是伏黑惠的疑問。

  但在接受了「愛麗絲的爸爸和我的爸爸一樣是個不去工作還不想照顧家裡的大懶蟲」這個設定後,伏黑惠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草薙出雲先生才是愛麗絲真正的爸爸」的現實。

  可現在這個現實又好像被動搖了……

  雖然眉頭擰得很緊,但愛麗絲的爸爸抱著她拍打她後背的樣子……其實還……挺溫柔的……

  正當他要走的時候,周防尊忽然出聲讓他呆在旁邊再坐一會兒,拿起手機在上面像是發消息似的點點戳戳。

  十多分鐘後,八田美咲出現在了病房,他恭恭敬敬地向周防尊打招呼,湊到床邊摸了摸正在睡覺的愛麗絲的頭和她輸液的那只手,然後才輕輕拎了下伏黑惠的衣領讓他跟自己走。

  說是要送他回去。

  所以剛才發的消息,難道是為了讓八田來接自己麼?

  走前,伏黑惠往身後的病房內又看了一眼。

  愛麗絲趴在她爸爸的胸前,輸液的那只手被輕輕地握著。

  看上去沒有絲毫被冰冷藥水凍到難受而無法入睡的困擾。

  會做個好夢吧。伏黑惠想。

  看著像混黑的、面色不善的、總是抱著一個黑發小女孩出入VIP病房的紅發青年,成了住院部的一道相當獨特的風景線。

  兩個人看著既不像兄妹,也不像父女,可他們之間的氛圍之獨特,反倒叫好幾個年輕姑娘掐死了自己想要上前搭訕的心——混黑是大家的猜測,不是板上釘釘;面色不善也可能只是表像,並非內在;被抱著的小女孩只要沒錘死是他女兒,誰都有追求一位會照顧小孩的冷臉帥哥的權利——然而這樣的妄想卻被這一大一小的互動給擊碎了。

  「我不要喝這個……」小女孩抱著蔬果汁嘬了兩口,抱怨道,「不好喝。」

  青年嘖了一聲:「不喝就丟了。」

  「可是出雲說不能浪費食物。」小女孩說著,又嘬了一口,還沒等她小小的喉結做出上下吞咽的動作,臉上的五官已經提前被難喝得皺成一團,「嘔……」

  青年:「……」

  他默默接過那瓶蔬果汁,也沒有在意吸管是被使用過的,直接一口氣將整盒蔬果汁喝完,然後皺起眉頭:「……難喝。」

  「對吧對吧!」

  「嗯。」

  「下次不要買了!」

  「嗯。」

  不是兄妹,也不像父女,可這種感覺該怎麼說呢……

  「完全沒有外人插足的余地嘛!可惡!好不容易我以為自己遇到未婚的好男人了!」

  護士小姐的抱怨聲不大,但很煩人。

  站在護士台外的青年個頭不高,一身扮相怪異松垮的棕色,蓋在帽子底下的黑發發尾亂七八糟地翹著。

  纖細的身形被肩頭的披風鬥篷遮去大部分,但依然不難看出他有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他眯著眼,並不關心這位已經連續輪值夜班一星期(旁邊牆上有值班表,護士身上有名牌)、與前男友分手不久(手指上長期佩戴戒指的明顯曬痕)、身心皆疲的護士的感情生活。

  但出於習慣,他還是將對方提到的那一大一小打量了一番,隨後又在被觀察的那一方抬眼望過來之前錯開了視線。

  那就是第三王權者啊……

  不過無所謂啦,是誰都好,反正他只是來問路的。

  他哼起輕快的小調,湊到護士台前:

  「請問——搖搖車在哪裡?」

  江戶川亂步不見了。

  對於福澤諭吉來說,這事算得上稀松平常。

  畢竟他們今天來醫院的目的,只是為了探望在前次案件中有過合作的警官。

  而想讓江戶川亂步在人情世故上學乖——指乖乖呆在病房裡聽福澤諭吉與對方寒暄,其難度絕不亞於讓一只貓學狗叫。

  幸而在前次的合作中,這位警官對江戶川亂步自由散漫的作風已經深有感觸,全然不介意他缺少作為一名探病人員應有的品質,還反過來安慰福澤諭吉說,這樣的肆意是身為名偵探的特權,亂步先生能來看望就已經是足夠讓他高興的事情了。

  對方的體諒讓福澤諭吉有些許感觸。退出病房後,他非常平靜地走到護士台,向護士詢問是否有看到一名穿著棕色鬥篷的青年。

  「青年?」護士皺起眉,然後搖搖頭,「沒有。不過符合你描述的倒是有個少年,剛才還在問哪裡有搖搖車。」

  福澤諭吉:「……」

  亂步的娃娃臉,總是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個青少年,而非成年人。

  「我想問的就是他。」福澤諭吉只好解釋道。

  護士旋即露出恍然的神色,抬手朝門外指了個大概的方向:「往外三百米左右,有個小孩子的游樂園,他應該是去那裡了。」

  福澤諭吉:「……」

  他已然習慣了這種被驚訝之後,又緊跟著會生出一種「啊確實是亂步會做出來的事情」的心情。

  向護士道過謝,福澤諭吉按照護士的指示,很快找到了那個設置在醫院之中的兒童游樂園。

  但說是游樂園,其實還不夠格。

  為了防止正在打針吃藥的孩子們跑跳和創口感染,很多小公園會有的游玩設施——例如秋千、沙坑、繩網攀爬架、平衡木之類的,這裡都沒有。

  有的只是低矮的蹺蹺板、坡度很緩的滑滑梯、以及……江戶川亂步此行的目的——幾台投硬幣才能開始游玩的兒童搖搖車。

  有音樂又有安全保障(這個搖晃幅度不超過45度的搖搖車上居然還有安全帶),這樣的游樂設施不僅是家長放心,還很受孩子歡迎。

  然而搖搖車的受歡迎程度也分三六九等。隊伍排得最長的是一台小獅子外觀的搖搖車,在平均身高不超過一米三的小孩子之中,身高一米六八的江戶川亂步完全稱得上鶴立雞群。

  而福澤諭吉來得不巧,因為江戶川亂步已經排到了小獅子搖搖車的旁邊,下一個就是他了。此時如果硬把他拖走,原本只是心血來潮想要試一試搖搖車的名偵探大概率會走得不情不願。

  反正之後也沒別的安排了,等吧。

  福澤諭吉雙手抄在袖中,站在游樂園的外圍遠遠望著孩子堆中的亂步,余光稍往旁邊一瞥,又有了另外的發現。

  紅發、黑衣、與他相當的身量、更重要的是那張臉以及讓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

  第三王權者,赤之王,周防尊……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身邊滿是兒童的歡笑與吵鬧。

  無論是曾經被稱作銀狼的孤劍客,還是散發著勿近氣息的第三王權者,都顯然與這種充滿「童心」的地方格格不入……

  福澤諭吉沉默著,最後還是選擇了以不變應萬變。

  而站在游樂園另一端的赤之王同樣發現今天有意無意觀察著自己的人有些多。

  但好在那些目光都沒什麼惡意,只是單純的打量,以及他最近的睡眠質量不錯,頭疼的頻率變低了一些,揍人紓解壓力的想法並不強烈,便沒再將那些視線當回事,只是望著愛麗絲——她正排在一個少年身後——鬼知道為什麼這麼大年紀的少年會來玩這種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

  但不管別人喜歡玩什麼,愛麗絲要做的都只有乖乖排隊,然後把硬幣投進小獅子搖搖車的投幣口。

  她耐心地等待著隊伍的縮進,好不容易終於等到自己成為了「下一個」的時候,排在她前面的大哥哥卻停下了。

  少年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褲兜,又摸了摸自己披風底下襯衫胸前的口袋,結果什麼都沒摸到。

  愛麗絲有種不好的預感,而下一秒這種預感就實現了——排在她前面的大哥哥轉過身,問她:「下午好啊,你還有沒有多余的100円?」

  愛麗絲搖頭。

  她身上只有一個100円,這零錢有多來之不易,還得要從赤之王是個身上從來不帶現金的人說起。

  少年聽到她說沒有多余的零錢,倒也不是特別在意,只是又提議道:「你能不能幫我排一下?我去找人要錢。」

  他遠遠地指了一下站在外圍的一位中年人。

  愛麗絲順著這個大哥哥指的方向望去,隨後點點頭說好:「不過你要快一點回來哦。」她怕後面的小朋友等久了不高興。

  「好啊!我跑著去!」

  他笑起來,飛奔過去。肩上的鬥篷被風鼓起,看起來很是輕盈飄逸。

  而在剛才他的咚咚遠去腳步聲響起的同時,愛麗絲聽到了另一樣東西「啪嗒」落地的聲音。

  她低頭一看,撿起來用小小的手指擦掉上面的灰塵。

  是一副黑框眼鏡。

  【提示:已獲得地圖-橫濱·暮-開放資格】


第57章

  熟悉的任務界面。

  熟悉的握手30秒鐘和抱抱10秒的任務條件。

  熟悉的「完成全部條件2,將發放額外獎勵」的溫馨提示。

  而這一次也如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

  想要完成任務,就必須先搞明白任務裡給出的[名偵探]和[孤劍客]是誰。

  ——話說哦……

  自己以前有去刻意找過任務提示裡標注出來的人物嗎?

  愛麗絲撓了撓頭。

  從拿到任務物品到完成任務,好像都沒有遇到過什麼困難……

  雖然這和她一遇到不會做的任務就干脆放著也有點關系,但真要說這些任務有沒有給愛麗絲造成困擾的話,答案果然還是「沒有」。

  那為什麼又要做任務呢?

  愛麗絲想了半天,還是不懂。

  思考深度離不開知識儲備,一個一年級的小豆丁搞不明白自己的世界中時常出現的某種現像的原理,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只能把自己的注意力轉回剛才撿到的東西上。

  眼鏡。

  一種人類文明進步的產物。

  愛麗絲身邊有很多人都戴眼鏡。

  比如說她差不多每天都要見到的草薙出雲、鐮本力夫、出羽將臣、阪東三郎太、國木田獨步,以及不太容易見到的伏見猿比古、宗像禮司。

  雖然他們眼鏡的款式各有不同,鏡片顏色也快包攬了整個色譜,戴眼鏡的理由也分為「是真的近視」和「單純為了好看」這麼兩大類,但至少大家的眼鏡都是會長時間架在鼻梁上的,愛麗絲還沒見過有誰曾經跑兩步把眼鏡跑掉的狀況。

  她撿起地上的眼鏡,還沒等仔細觀察,就被後面的小朋友輕輕往前推了一下:「你為什麼不上去啊?」

  「那個哥哥說他很快就回來。」愛麗絲向身後的小朋友解釋道。

  這個解釋並不太讓人滿意,但小朋友也只是抿了抿唇沒說什麼,各種各樣的疾病讓醫院裡大部分的小孩子都將他們的力氣用在了忍耐和痛哭這兩件事上,實在沒什麼余力去發脾氣。

  好在江戶川亂步跑回來的速度也很快。

  愛麗絲聽見他的披風在風中鼓出呼啦啦的聲音。

  「哥哥你要到錢了嗎?」愛麗絲很是關切地問。

  「當然。」少年眯眼笑著,將手裡的紙幣遞到愛麗絲面前,「喏,你看。」

  愛麗絲:「……」

  看見那張紙幣上印著的「1000」的字樣,年僅六歲的小姑娘陷入了沉默。

  她覺得這個哥哥可能有點……傻。

  他明明看起來和美咲差不多年紀,但美咲是絕對不可能來玩搖搖車的。

  哪怕只是讓八田美咲站在一旁,等愛麗絲玩搖搖車,青春期的大男孩都會因為不好意思地臉紅,然後小聲告訴愛麗絲玩完就要快點回吠舞羅。

  美咲真好,美咲真可愛。

  不過面前這個哥哥也長得很好看,所以笨一點就笨一點吧,愛麗絲不介意多一點耐心。

  「哥哥,搖搖車只能投硬幣。」小獅子搖搖車上有投幣口,愛麗絲認真仔細地向他說明,就算把1000円紙幣疊起來,想要塞進去也會非常勉強。

  「唔?我知道啊。」少年點點頭,「但我只要到了這個。」

  「所以我們打個商量吧!」他的話鋒一轉。

  「用你的100円,我們兩個一起坐搖搖車~」少年抓著愛麗絲的手友好地晃了晃。

  他沒有很快地放開,反而讓愛麗絲順勢解鎖了他的個人資料1。

  【個人資料1】

  [姓名:江戶川亂步]

  [性別:男]

  [陣營:???]

  [身份:???]

  「亂……步……?」

  和國木田老師的「獨步」有什麼關系嗎?她小聲喃喃著。

  這種游樂設施的限重雖然有些嚴格,但好在不管江戶川亂步還是愛麗絲都非常纖細,這一大一小擠在搖搖車上即便不會留有太多余裕,也絕對不至於重到搖搖車搖不起來的地步。

  可現在的問題在於——

  「為什麼我要和哥哥兩個人擠一台搖搖車?」

  愛麗絲十分不解。

  「因為一根哢哩哢哩牌奶酪棒要500円。」少年伸出一只手,張開五指,「如果我拿這1000円去換了零錢,再用掉100円坐搖搖車——你學過加減法嗎?」

  愛麗絲點點頭:「學過!」

  「好,那你說,1000減100等於多少?」

  愛麗絲:「1000減100……」

  國木田老師只教了她們100以內的四則運算,與1000這個超大數字有關的題目,屬於是小學一年級小朋友的知識盲區。

  她撓撓腦袋,按照100-10=90,有點不確定地問:「九、零零……?」不敢說是九百。

  好在她猜對了。1000-100的答案果然就是在90後面再加個0。

  「1000円可以買兩根哢哩哢哩牌奶酪棒,你一根我一根。這樣我們就既都玩了搖搖車,還都有小零食了。」

  江戶川亂步提出的建議簡直絕妙,愛麗絲無比心動,但她是個把草薙出雲每句話都聽進了心裡的好孩子。

  陌生人無端的善意不需要害怕,但需要警惕。

  「那副眼鏡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大概是看出了她猶豫的原因,亂步指了指愛麗絲手裡抓著的、鏡框上有不少陳舊的擦痕,但鏡片卻被擦拭得很干淨的黑框眼鏡,「作為幫亂步大人找到東西的謝禮,區區一根奶酪棒還太寒酸了呢。」

  他說話的腔調奇奇怪怪,一會上揚一會低平,但好在愛麗絲聽懂了「自己撿到的眼鏡是他的東西」這層意思,乖乖地將眼鏡歸還了回去。

  「以後不要再這麼不小心弄丟了哦。」愛麗絲對他說,「重要的東西丟掉找不到的話會很難過的。」

  「你說得對。」少年嗯嗯應著,「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被弄丟』眼鏡呢。」

  他接過愛麗絲雙手遞過來的黑框眼鏡,並沒有收進披風內側的暗袋,而是徑直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而後,那雙一直眯縫著的眼睛緩緩地睜開。

  愛麗絲從其中看見一片蔥蘢的綠色。

  像是葳蕤生光的叢林,又像是春天裡靜謐的湖水。

  江戶川亂步靜靜注視著面前稚氣無害的小女孩,過了幾秒後,他驀地從那種宛如神明垂眼俯瞰世間一切的狀態中抽離了出來。

  他摘下眼鏡,含糊不清地發出「唔」的一聲。

  哢哩哢哩奶酪棒的誘惑實在太大,再加上身後其他小朋友不斷的催促,愛麗絲最後還是答應了陌生哥哥的建議——先坐搖搖車,等結束之後再去買奶酪棒。

  小獅子搖搖車座位的寬度塞進兩個小朋友沒什麼問題,但想要裝進一個少年和一個女孩那只能說這群心裡沒有AC數的人類純粹是在難為這只會唱「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的小獅子。

  然而一意孤行的江戶川亂步還是坐了上去,他被擠在狹小的座位裡,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秉持著人類「來都來了」的不良好品質,江戶川亂步稍微比劃了一下搖搖車座位中留下的最後一點空隙——擠一擠的話,應該還是可以再裝下一個被病氣折騰得瘦骨嶙峋的小女孩。

  端坐好的江戶川亂步歡快地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然後伸手撈了一把努力爬進座位中的小女孩。

  往投幣口裡投硬幣的動作莫名充滿儀式感,每次江戶川亂步不得不對公共交通工具妥協時,他唯一不能再退讓的就是必須讓他自己往電車閘機、公交車收費箱裡投入票券或者零錢。

  不過坐在他旁邊的小女孩看來還不懂這份質樸的快樂,所以江戶川亂步問她要來了那一枚100円硬幣,自己投了進去。

  在硬幣碰撞觸發內部機械開關、發出一陣「當啷」的響聲後,不堪負重的小獅子仍是頑強地、顫顫巍巍地唱起了幸福拍手歌。

  這首膾炙人口的童歌的原版據說是西班牙語的,愛麗絲在電視上聽過兩次,但每次都只能聽到第一句——她每次換台的速度都飛快,只要遙控器在她手裡,廣告和在愛麗絲看來極其無聊的幼兒教育節目在吠舞羅電視上播放的時間根本不會超過五秒。

  小獅子唱: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

  愛麗絲跟著歌詞拍了拍手。

  後面幾句的歌詞基本大同小異,就在愛麗絲開始感到無趣的時候,守在搖搖車旁邊的其他小朋友之間忽然驚起了陣陣呼聲,仿佛愜意平靜地發出咕咕聲的鴿群被橫衝直撞進其中的人類驚擾了那般。

  還沒等愛麗絲找到這場騷動的源頭,下一秒,她便感到冷不丁地被一雙手掐著腋下抱了起來。

  她左顧右盼,最後還是往身後擰著腦袋才看見周防尊那張布滿郁色的臉。

  「你干嘛呀?」愛麗絲蹬了蹬腿,比起剛來吠舞羅那會兒,她已經很習慣被人這麼突然地拎起來了。

  因為人小又輕,除了愛麗絲要求要自己走路的時候,吠舞羅的諸位都還是更喜歡把她拎來拎去抱來抱去——安娜除外——安娜也想把她的小妹妹拎來拎去抱來抱去,可她的身高不夠力氣也不夠,每次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周防尊沒多說話,只是沉默地將她翻了個面,然後正對著自己放下來:「草薙沒教過你麼?」

  愛麗絲:「?」

  那雙藍眼睛眨巴了一下:「什麼呀?」

  周防尊擰眉嘖了一聲:「離這種來歷不明的可疑陌生男人遠一點。」說罷還瞥了眼坐在搖搖車上巍然不動,看起來誓要將這首歌搖完的江戶川亂步。

  「一起排排坐玩搖搖車也不行嗎?」愛麗絲問。

  「不行。」黑著臉的赤之王斷然給出了否定的回答,語氣不自覺地放重了一些。

  雖然大概知道周防尊在因為什麼生氣,但如果是出雲在這裡……出雲肯定不會凶自己的。

  被吠舞羅二當家寵壞了幼柴委屈地嗚嗚了一聲,她暫時還不能適應面前這種有些直接奔放的教育方式,於是立刻鬧起了脾氣。

  周防尊打算抱她走,等會再來玩,然而愛麗絲的小手卻忽然緊緊地抓住坐在搖搖車上的江戶川亂步的披風一角。

  披風是好披風,質量頗佳,江戶川亂步被自己披風的領口勒住了脖子,勉強扶住了小獅子搖搖車的腦袋,才沒讓自己冷不防地被拖下去……

  「請問出什麼事了嗎?」

  在一旁遠遠觀望的福澤諭吉見狀立刻拔步而來,他伸手將鬥篷從愛麗絲的爪子中拽了出來,但更讓周防尊在意的是他無聲且迅速的靠近這件事本身。

  周防尊:「……」

  第三王權者毫無顧忌地打量著面前的男人。

  就在沉默即將讓空氣逐漸凝滯之際,被赤之王抱在懷裡的愛麗絲突兀地「哇」了一聲。

  「尊!尊!」

  從香香尊這個稱號問世的那天起,愛麗絲就很少再將赤之王稱為「臭臭尊」了。

  但一直讓她叫他「香香尊」也不可能,畢竟是一個帶著表揚性質的稱呼,所以還是折中跟著大家一起喊「MIKOTO」——周防尊還真要感謝她這一決定了。

  「……干嘛?」周防尊垂眼看著她。

  「這個叔叔的頭發!是白色的誒!」

  周防尊:「……嗯。」

  「是因為染過嗎?」她自以為的耳語,其實聲音並不小,至少連體質普通的江戶川亂步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不,是天生的哦。」江戶川亂步貼心為自己排排坐搖搖車的玩伴解答到。

  「啊!是天生的嗎!」愛麗絲驚訝地瞪圓眼睛,「哥哥,這個叔叔是你的爸爸嗎?」

  「是唷。」

  「那哥哥你的頭發為什麼不是白色的呢?」

  「你的頭發也不是紅色的啊。」江戶川亂步看了眼抱著她的紅發的第三王權者。

  「因為尊不是真的生我的爸爸嘛。」愛麗絲說,「所以頭發顏色才不一樣啊。尊才22歲呢。出雲說16歲就當爸爸的人在二十一世紀已經少到堪比大熊貓的程度了。」

  周防尊:「……」

  江戶川亂步:「唔,那麼說來,你對我的稱呼要改一下誒。」

  愛麗絲:「唔嗯?」

  「我今年24歲了。你爸爸才22歲的話,我比你爸爸大兩歲——」江戶川亂步言之鑿鑿,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披風,「按規矩,你是要叫我伯伯的。」

  愛麗絲:「?!!」

  「哥哥你24歲的了嗎?!」愛麗絲的嘴巴張大到幾乎讓周防尊想往裡面塞個雞蛋。

  她喊完這句話,整個人都變愣了。

  接著,愛麗絲愣愣地看了看周防尊,又愣愣地看了看江戶川亂步,隨後重復這個動作三遍後,她又將自己的視線放在了一直沉默的、據說是江戶川亂步哥哥的爸爸身上。

  尊……怎麼會比江戶川哥哥還小啊……

  恍惚間,愛麗絲想起了經常來查房的那些護士姐姐們找自己打聽的事情。

  她們一開始問尊有沒有女朋友,愛麗絲說沒有,她們便高興。

  雖然在知道自己是尊的女兒後,她們又苦著臉走了。

  但托她們的福,「尊是個沒有女朋友的單身漢」這一點,倒是無比深刻地烙印在了愛麗絲的記憶中。

  難道……

  尊沒有女朋友的原因……是因為長得太老了嗎……

  周防愛麗絲,陷入了沉思。


第58章

  國木田獨步是個有著對自己人生詳細規劃的人。

  這樣的「詳細」,可以確切到國木田獨步能按照自己制定出精確到秒的時間表行事。

  這就是他值得人敬仰的地方了。

  如果只是「將自己的計劃寫在手賬本上」,無論是誰都可以輕易做到——不然這世界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學生,到了假期最後一天實現「一支筆、一盞燈、一個夜晚、一個奇跡」的壯舉。

  成為一名小學老師,從一開始就不在國木田獨步的人生計劃中。

  在日本想要成為一名教師需要獲得教師免許狀,而想獲得教師免許狀就必須首先在大學拿到指定科目的學分,其次便是參加教育實習。

  國木田獨步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甚至可以說他優得很突出。同樣的20歲,有的人在大學裡放縱青春,提前以優秀學員身份畢業的國木田則已經拿著學校開出的GPA證明,開始往東京都內的各所中學投送自己的簡歷了。

  然而縱使他的努力勤懇與踏實肉眼可見,但想要在東京這個最不缺乏教育資源的地方成為一名中學教師,光有成績單和畢業證是不足夠的。

  條件特別優越的學校並沒有選擇國木田獨步,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想來有過應聘經驗的各位都知道,但凡是那些有點底氣的企業,在招聘應屆畢業生的條件中往往都寫的是「需要一定的工作經驗」。

  可應屆畢業生哪來的工作經驗?哪怕國木田獨步這種對自己的人生有著相當精細規劃的人,也沒辦法在拿到教師免許狀之前積累相關的工作經驗啊。

  他對此感到有些氣餒,在心中將資本主義痛罵數遍後,又在幾個星期的耐心等待後得到了回復——卻並不是任何一所中學的回復,而是一所名叫東京並盛小學的私立學校。

  看到「並盛」兩個字,國木田有了印像。

  他給同名的「東京並盛中學校」投過簡歷。

  東京並盛小學的校方先是在郵件裡發表了一頓冗余的問候,然後才解釋他們是通過同系的並盛中學方面才得知東京都內居然還有他這樣一位、決定將自己的學識與青春奉獻給教育事業的青年俊才。

  再跟著,便是一番誠摯的情況說明與教育實習邀請。

  出於種種原因(這個原因郵件裡當然不可能寫出來告訴國木田),總之並盛小學現急需一名能夠擔任一年級班主任的老師。如果對此職位有意向,可以回復該郵件,之後會有人將具體的考核信息發送到他的郵箱裡。

  後來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苦於「工作經驗」的國木田來到了並盛小學,擔任了1年2班的班主任老師。

  挨過社會毒打的上班族們應該都知道,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能讓人徹底躺平混吃的美好工作——至少在日本這樣的資本主義國家,像他這樣除了學歷之外沒有其他出色背景的普通人是找不到的。

  小學老師也很難當。而與一年級的小朋友的溝通難度則是教育界公認的難。

  這個年紀的孩子判斷一個人的好壞幾乎都是憑借第一面的印像,笑得溫柔的是好人,板著臉的是壞人。

  表情不那麼豐富柔和的國木田獨步顯然是後者。

  不過好在家長們都多多少少向孩子灌輸過類似於「在學校裡要乖乖聽老師的話」的理念,縱使不像前輩櫻田女士那麼受小朋友的歡迎,但國木田獨步與自己人生中第一批學生的相處也還稱得上融洽。

  像每一個認真負責的老師那樣,國木田獨步無比掛心自己學生的學習成績和身心健康。

  但要說1年2班共計30名小學生中他最在意的是誰,那果然還是最近剛剛出院的周防愛麗絲。

  倒不是因為這個小姑娘有多乖巧可愛。

  他會如此在意周防愛麗絲,還要從某天自己例行拜訪朋友田山花袋家說起。

  雖說是個在網絡上幾乎只手遮天的黑客,但現實生活中的田山花袋卻是個足不出戶的死宅。

  作為朋友,國木田獨步會定期探望他,順便給這個家裡蹲捎去一些外賣點不到的口糧。

  然而意外就出現在這個「定期」上。

  田山花袋是個黑客。

  對於黑客來說,房間裡擺滿了顯示屏也不算什麼無法理解的事情。

  可如果當你發現自己的宅男朋友的顯示屏上,只有同一個小女孩的臉,而且那個小女孩還是你的學生時……你會作何感想?

  國木田:「……」

  國木田不知道別人什麼感受。

  反正他當時只覺得自己的腦漿要沸騰了……

  「田——山——花——袋——!!!」

  「等下等下等下!我可以解釋!!聽我解釋啊!!!」

  就在國木田即將把田山花袋的靈魂伴侶——一床名為「芳子」的棉被——從他身上扒下來時,田山花袋用自己尖利的悲鳴暫時喊停了幾乎理智蒸發EX的國木田獨步的動作。

  求生欲讓田山花袋的思維速度和語速直線飆升,終於在他將自己戶頭一筆轉賬記錄調出來給國木田過目之後,才總算解除了「今天說不定要被認識了近十年的友人手刃」的超絕危機。

  轉賬記錄的轉入方上赫然顯示著「草薙出雲」四個大字。

  於是在看見證據後,漸漸冷靜下來的國木田向友人道了歉。

  「俺對芳子小姐一心一意,怎麼可能是蘿莉控呢!」驚魂未定的田山花袋還在為自己鳴不平,「要不是草薙先生的態度十分誠懇,俺才不會天天花時間盯著這個小女孩呢。」

  國木田琢磨著花袋話中的「誠懇」一詞,大概明白了這應該是一筆不菲的酬金。

  吠舞羅他只去過一次。

  就是愛麗絲不小心被並盛高中部風紀委雲雀恭彌同學,用浮萍拐打中的那一次。

  酒吧這種特殊場所,且不說適不適合小學生出入,光是坐落在鎮目町這種年輕人分布較少的小地方這點,就注定了它的生意不會特別興旺。

  雖說鎮目町的門面費比不得東京其他更繁華的地段,但那個面積的酒吧,一年四季開空調的電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國木田獨步有些好奇為什麼一定要將一間不賺錢的酒吧開在這裡——同樣的門面拿去做別的生意,至少會比酒吧賺錢。

  當然,他更好奇的是自己學生的家長為什麼會認識花袋。

  這世界上總有些事情是只砸錢辦不到的。

  ——聘請一名一流黑客,並將「看管自家小孩」這種無聊的委托塞進對方的待辦事項中便是其一。

  可花袋說想要安安穩穩地當個老師的國木田,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畢竟一旦得知某些事情,平靜日常被顛覆的可能性便會大大提高。

  想到這,國木田獨步深吸了口氣。

  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小孩子的周記上。這裡沒有大人亂七八糟的好奇,也沒有聽起來像是常人不可接觸的裡世界的詭秘,只有僅屬於孩子的本真感情。

  或許是在醫院裡憋壞了的緣故,她重歸學校之後的第一篇周記洋洋灑灑寫了四頁紙。

  小女孩的字跡歪歪扭扭,中間還夾著錯字。

  但國木田獨步還是慢慢看了下去。

  【國木田老師好。】

  【因為剛出院,沒有遇到有意思的四情,所以我寫了一點上周的。如果不符合作業要求的話,老師可以看在我寫了這麼多字的份上不要讓我重新寫嗎?】

  這句求情的話,很顯然是周防愛麗絲在誰的指導下寫出來的。否則六歲的小孩子怎麼會知道在周記裡跟老師討價還價?

  【其實如果不要吃藥和打針的話,住院還挺好玩的。因為大家都會對我特別特別好,比平常還要好好多好多倍。

  以前總是不肯抱我的美咲雖然會很為難,但住院的時候,只要我伸手他就會來抱抱我。多多良說我不能這麼壞心眼地七負美咲。可我只是覺得美咲臉紅的樣子很可愛,沒有想七負他。

  上周住院第三天的時候,尊出去了一會,拿回來了一個小熊,說是用來給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抱著的。出雲很開心地說,尊也長大了呢。然後尊拿眼睛使勁瞪出雲,說出雲好煩。

  我不明白,明明是表揚,為什麼會覺得煩呢?如果出雲能天天表揚我的話,那我會很開心的。

  不過小熊好可愛。它的毛是黑色的,摸上去毛茸茸的,兩只眼睛圓溜溜的,還是和我一樣的藍色。

  我問尊是在哪裡買的。尊就把眉毛皺得好緊,讓我少問那麼多為什麼。或者如果一定要問,就把小熊還給他。

  最後為了不把小熊還回去,我沒有問。

  當然啦,住院也有很不好的地方。

  因為有次探丙,安娜沒有來。我問大家安娜去哪裡了,大家都看起來有點不想告訴我。最後還是多多良跟我說,安娜每次從醫院回去都會抱著洗手池嘔吐好久,所以才沒有來。

  我才知道安娜真的真的特別特別討厭醫院,討厭到每次走進醫院都會想要嘔吐。出雲每次讓我喝牛奶的時候,我就很想吐。嘔吐的感覺很難受,感覺像是被人揍了肚子一拳一樣。

  所以我以前發過誓,以後如果我的小孩也討厭喝牛奶,那我絕對不會讓她跟現在的我一樣,每天都被逼著喝牛奶。

  要是早知道安娜那麼不喜歡醫院的話,我肯定就不會讓安娜來看我了。

  但是為什麼大家都不告訴我呢?安娜的不舒服也很重要啊。

  然後我拜托多多良跟安娜說,不來也可以的。後來安娜真的沒有來了,雖然感覺有點點難過,但和我的難過比起來,果然還是一進醫院的安娜會比較難受吧?所以我又覺得無所謂啦,反正等病好了就能看到安娜了。

  再後來我就出院了。大家一起來醫院門口接的我。

  出雲的車只能搭四個人,所以那天我們是坐電車回吠舞羅的。

  那天我聽到的最多的話是以後不要再生病了。多多良、安娜、將臣、力夫、艾利克……好像大家都這麼跟我說了一遍。

  明明我才是生病難受的那個,但不知道為什麼千歲突然就哭起來了,還哭得特別傷心。他一邊哭一邊搓我的臉,說我比以前瘦了好多,吃了好多苦。

  千歲哭得好大聲,電車上的好多人都在看他。

  美咲罵他真遜,之後千歲擦干眼淚,對我笑了一下。

  我本來不想哭的。但是千歲一對我笑,我就跟著他哭了。

  在電車上哭出來好丟人哦。

  可出雲跟我說,哭不丟人。

  要是不想別人看我哭的話,他還可以把外套脫下來,把我包起來。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掉眼淚了。

  之後出雲又說,哭多了會不漂亮。

  如果我可以在一分鐘內平靜下來,就讓多多良告訴我一個秘密。

  我努力了,但是不知道有沒有在一分鐘內平靜下來。

  不過多多良還是把秘密告訴了我。

  多多良說,那個小熊娃娃,是尊打壞了別人家的抓娃娃機才拿到的。】

  批改完這篇周記裡的錯別字,苦笑著的國木田獨步在最末尾給周防愛麗絲小同學畫了一朵小紅花。


第59章

  作為只隔著一條走道的同桌,稍一側目便能看到左右兩邊人與物的伏黑惠發現,愛麗絲最近上課打瞌睡的頻率變高了不少。

  「周防同學。」國木田老師站在黑板前,用書脊敲了敲講台。

  伏黑惠踢了踢愛麗絲的椅子腳。

  突如其來的震動讓昏昏欲睡的愛麗絲立刻挺直了脊梁,她一邊抹了抹嘴角一邊下意識地大聲回答:「到!」

  周圍有其他同學小小的笑聲。

  伏黑惠看到愛麗絲藏在黑發底下的耳尖紅了一點。

  「……你來念一念第56頁的課文。」

  國木田老師沒有難為她,大概只是想用這種方式把愛麗絲叫起來醒醒神。

  被點到的愛麗絲連忙抓起書,按照老師的指示將那一截課文哇啦哇啦地念了一遍,等她眼睛裡的睡意完全消去,才向她坐下。

  「上課要認真聽講。」國木田老師說。

  「是……」愛麗絲咕噥著立起課本,將自己的大半張臉擋在後面,只露出一雙藍汪汪的眼睛往講台上看。

  「你昨天晚上熬夜了嗎?」

  午休的時候,坐在位置上乖乖等午餐的伏黑惠看了眼哈欠連天的愛麗絲。

  「沒有熬夜。」愛麗絲趴在桌子上,眼睛耷拉著,遮著嘴巴打了個哈欠。

  這個習慣是她跟出雲學的,因為出雲每次看到她打哈欠都會把手伸過來遮住她的嘴巴,告訴她這樣比較禮貌。

  「那你為什麼這麼困?」伏黑惠問。

  「因為醫生爺爺說,我最近可能還會發燒,然後出雲就買了個好大的圍欄床放在房間裡,說讓我最近跟他睡。但是出雲的公寓離學校好遠……每天都要起好早來學校……」愛麗絲說到這裡,不滿地咕噥了一句,「而且我想要雙層床……就那種上面是床下面是小桌子和小書架,還有滑滑梯的那種——伏黑你知道嗎?」

  伏黑惠當然知道。他在電視廣告裡看過,他也想要。

  可因為媽媽總是不回家,他們現在已經拮據到了別說買一張新床,就算買一袋彩虹糖,伏黑惠都能糾結半天再放棄的地步。

  但好在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從前天開始在吠舞羅正式搭伙吃飯了。

  而在解決了自己的肚子問題之後,伏黑惠同樣沒有忘記自己的小狗狗。

  今天的午餐是咖喱牛肉飯、番茄意面、午餐包和牛奶。

  伏黑惠從自己的桌肚裡掏出一個塑料袋,把今天學校發的午餐包和牛奶裝了進去——這樣小黑和小白的口糧就有了。

  自己的爸爸能從杜賓變成人是伏黑惠已經親眼確認過的事實,但眼睜睜看著一條狗變成一個自稱「我是你爸爸」的男人的衝擊,對於一個小學生來說還是很強烈的。

  至少伏黑惠當時當場愣在了原地。

  他一邊慶幸幸好津美紀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又一邊慶幸好在他爹從狗變成人的時候身上的衣服還在,否則伏黑惠都要懷疑自己會不會長針眼。

  但更讓伏黑惠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自己的爸爸身上會發生這麼離奇的事情?

  難道真的像愛麗絲說的那樣,他們家的人都和狗有什麼不解之緣?

  畢竟他最初能召喚出來的東西就是兩只小狗。

  伏黑惠綠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那陌生且不熟悉的親爹,又恍惚地想起,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了。

  國木田老師還特地找他談過話,問為什麼家長老師交流會的時候他的家長沒有來。

  伏黑惠一五一十地跟老師說了自己的情況,然後很快低下了頭,不想從任何人的臉上看見同情的神色。

  後來國木田老師找他要了父母的聯系方式。但媽媽不接電話,爸爸的號碼伏黑惠干脆不知道,於是關於他的那場家長老師交流會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爸爸……原來長這樣嗎?伏黑惠盯著男人俊朗的眉眼和嘴角的疤痕仔細地看。然後不得不承認,他的爸爸確實挺帥的。

  難怪媽媽寧可倒貼錢,也願意跟這種不著家的男人再婚。

  「看什麼看?」

  或許是他的目光停留的時間太久,陌生且不熟悉、但不管是生物層面還是法律層面都是自己父親的男人朝他伸出了手。

  看不得嗎?他是女孩子嗎?

  伏黑惠皺起臉,使勁地往後躲。可他們家就只有那麼一點大,在這間面前男人兩步就能丈量的客廳裡,伏黑惠想躲也沒地方躲。

  於是被狠狠地搓了腦袋。

  隨後,男人不快地「嘖」了一聲,並問:「你幾歲了啊?怎麼還這麼矮。吠舞羅那個小姑娘是不是要比你高點?」

  伏黑惠:「……」

  「愛麗絲比我矮!」他說完,不打算再理會這個毫無家庭責任感的男人,可一肚子的問題沒人解惑也實屬難受。

  他還沒弄懂自己家和「狗」這種生物之間有什麼關系。更好奇自己以後會不會也像親爹一樣變成狗。

  被這些問題圍繞著的伏黑惠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家親爹,企圖從男人的動作中看出一點與「狗」有關的端倪。

  他的本意是好的,眼神也是無害的,然而這種無聲的注視卻讓伏黑甚爾皺挑了下眉:「你該不會不認識你爹我了吧?」

  伏黑惠:「……」

  他不理解,這個男人的臉皮為什麼會這麼厚?

  自己不認識他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不如說他為什麼會有臉以為自己還會認識他啊?

  明明一年都沒有回過家了……

  伏黑惠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哪怕不去小學接觸到其他小朋友,他也能感到自己和津美紀的特殊。

  先是家庭構成的特殊,重組家庭當然不罕見,但罕見的是結婚後改姓的人是爸爸而非媽媽。而在此之前,伏黑惠記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叫做禪院惠。

  至於他爸爸……他叫什麼來著?

  冬至?

  甚爾?

  算了,反正這兩個詞同音。

  再然後就是父母之間關系的特殊,伏黑惠爸爸和伏黑津美紀的媽媽似乎不是因為愛情在一起的。

  本來這種事情不該是小孩子能看出來的,可周圍街坊鄰居的風言風語太多,伏黑惠小小年紀便懂得了什麼叫做「小白臉」、「入贅」還有「吃軟飯」。

  伏黑惠悄悄瞥了一眼「爸爸」。

  他覺得,自己的爸爸,和愛麗絲的爸爸,有點像。

  不同的是他們家沒錢,而愛麗絲家似乎很有錢。所以愛麗絲的爸爸不出去工作也沒事。但他爸爸不出去工作……很顯然,按照伏黑家的目前的經濟狀況,大概率會把他餓死。

  想到這裡,伏黑惠不禁憂愁了起來。

  那句怎麼說來著?

  沒有富貴命,一身富貴病——他覺得他爸爸就是這句話活生生的現實寫照。

  津美紀從外面回來之後看到伏黑甚爾在家,也嚇了一大跳。她有些局促又有些高興地給媽媽打電話,可這次媽媽也沒將電話接通。

  「晚餐還是我們自己吃吧。我來做。」津美紀緊張地拉住伏黑惠的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嗎?……爸爸?」她對這個稱呼的生疏程度與伏黑惠不相上下,甚至因為對方並非自己的生父而顯得更加拘禮。

  而那天的晚餐,伏黑惠印像很深,因為是甚爾帶他們去外面的餐館吃的。雖然餐館看起來很舊也很破,但是飯菜的味道,比起伏黑兩姐弟自己踩著小板凳靠在灶台邊倒騰出來的東西,不知道要好到哪裡去。

  於是伏黑惠偷偷地把小黑小白召了出來,然後從自己的碗裡夾了兩片牛肉,喂給它們之後,又它們摁回了自己的影子裡。

  津美紀看不到小黑和小白,怕她被嚇到的伏黑惠把動作做得盡量不引人注目,但瞞不過坐在他對面的伏黑甚爾。

  「你們兩個以後,去吠舞羅吃飯。」

  等到這頓「大餐」進行到尾聲的時候,伏黑甚爾忽然道出了一個兩姐弟非常熟悉的地名。

  「為什麼?」伏黑惠問。

  「因為我在那裡充了錢,」伏黑甚爾滿不在意地說著,目光釘在隨著老式吊燈微微搖晃的影子上,「肚子餓的時候你們過去吃就行了。」

  ——此乃謊言。

  只不過伏黑兩姐弟不知道,他們只高興終於不用餓肚子或者委屈自己的舌頭。

  而突然被兩小只找上門來的草薙出雲也不可能揭穿事實的真相。

  吠舞羅的二當家幾乎在瞬間便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件事總而言之可以概括為一句話。

  他,草薙出雲,被自己女兒好吃好喝養了差不多一百天的無良杜賓犬——

  白·嫖·了。

  什麼叫「在吠舞羅充了錢」啊???

  吠舞羅根本沒有儲蓄消費這種消費方式好不好!!!

  自己不想照顧自己的孩子,就把吠舞羅當托兒所?

  開什麼玩笑?!

  報復吧?

  這果然是報復吧???

  報復他們當初直接把他送回家裡,告訴他兒子「這條狗就是你爸爸」的社死懲罰的報復吧???

  果然當初就不應該看在麗茲的面子上放他回去,直接讓尊把他做成狗肉火鍋多好。

  草薙出雲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在抽跳。

  可他的理智很清楚,孩子是無辜的。

  雖然沒有喪心病狂到把愛麗絲的同學老師全部調查一遍,但作為在學校裡與愛麗絲比較要好的朋友,伏黑惠的家庭背景早被草薙出雲摸了清楚。

  早逝的母親,賞金獵人兼小白臉的父親,被無底線白吃白拿的繼母,溫和柔軟的姐姐,分崩在即的家庭……

  草薙無奈地苦笑起來,目光轉向正在抱著安娜撒嬌的愛麗絲。

  這種幾乎稱得上凄慘的家庭條件,哪怕是作為虛構的故事講出來,也是會讓眼淚無窮盡的幼柴聽哭的吧?

  「嗯,伏黑先生確實在吠舞羅存了一筆錢給你們當餐費。」

  調整好自己的表情,草薙出雲露出笑,摸了摸兩姐弟的腦袋。

  「歡迎光臨吠舞羅。」


第60章

  白色的走廊。白色的穹頂。

  白色的花朵。白色的草木。

  白色的長椅。白色的畫框。

  在這間目及之處皆為蒼白的宮殿中,只有畫框裡的畫,還有手裡抓著的黑色小熊是其他顏色的。

  愛麗絲行走在其中,身邊蒼白的花草蹭過她睡裙布料柔軟的裙擺,發出輕細的沙沙聲。

  她一路都仰著腦袋,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看見畫框中的畫。

  那些精致的畫框都掛在比她人要高許多的位置,像是生怕她發熊把這些畫全部拆下來砸掉。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好在愛麗絲知道這裡是自己的夢,偶爾她會夢到這個名叫[苦痛之路]的地方。

  她繼續往前走著。

  白色的走廊很長,長到仿佛沒有盡頭。

  但愛麗絲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因為她在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出現的一張鐵質的長椅上看見了一個人。

  他有一頭偏淺的金發,在一片蒼白中反倒被襯得有些燦爛。模樣算得上英俊好看,只不過劉海太長又有些非主流,擋住了半邊的臉,讓人憂心他的視力會不會遭到損害。然而叫人感到滑稽的是,少年的腦袋上戴著一個類似小朋友火車玩具裡鐵軌的發箍,而發箍的正中央還插著一根近似橘色棒棒糖的東西。

  他大概還處在中二憨批囂張狂妄一點也會有人選擇原諒的年紀,手裡端著一杯星巴克的白綠紙杯,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張免費的長椅上,腿支得老長,幾乎快抻到走廊的另一邊。

  怎麼會有人把棒棒糖戳在腦袋上——正常人都會產生的疑惑,愛麗絲卻很坦然地接受了這個設定。

  愛麗絲盯著他。

  而他盯著牆上的「畫」。

  於是愛麗絲也抬起頭,往他凝視的方向看去。

  緊跟著,那張沒什麼表情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

  這些被精美畫框裝裱著的,根本不是「畫」,而是多多良拍攝的照片——更准確一點地說,都是多多良鏡頭下拍攝的、關於愛麗絲的照片。

  愛麗絲很清楚地記得面前這一張拍攝的時間,是上周一個晴朗的秋日。

  平日裡最讓草薙出雲抓狂的灰塵在束狀的陽光中悠哉地徜徉著,大概是因為吠舞羅裡的大多數物件都是木制品又裝著一個個像火團一樣的年輕人們,落進這間酒吧的光線總是會在穿透明亮干淨的玻璃後變得格外溫暖與柔和。

  而在這樣幾乎無需後期拉光調色的畫面中心,是又掉了一顆牙、還把自己弄得滿嘴血的愛麗絲。旁邊是隨著冬天的到來而又開始逐漸圓潤的鐮本力夫,以及為了尋找紙巾幫愛麗絲止血、而瘋狂轉動自己的腦袋(甚至在鏡頭中轉出了殘影)的阪東三郎太。

  照片裡的愛麗絲一點也不好看,更不可愛,又不如說滿臉鮮血的她看起來有點嚇人。

  然而當多多良拍下這張照片之後,他倒在沙發上笑了好一會,笑完還立刻飛奔出了吠舞羅,據說是去找人衝洗照片去了。

  照片的成片愛麗絲並沒有看過。

  要衝洗那些棕色的膠卷上記錄的圖片比想像的更加好費時間。老式的東西與數碼產品相比總是顯得如此麻煩與笨重,可偏偏多多良很喜歡用它們記錄下吠舞羅裡瑣碎的事情,很難不讓人產生「為什麼不干脆用手機啊,手機多方便」的疑問。

  「因為喜歡。」

  「因為有趣。」

  「你不覺得按下快門的時候機械按鍵反饋的手感和聲音很好聽嗎?」

  十束多多良的回答十有八九都是這種、聽起來真的只是出自自己三分鐘熱度才會講出來的話。

  也不怪八田美咲他們總是打趣說,十束哥的愛好未免太廣泛了,不管什麼東西都只能學到一點點皮毛。

  而當愛麗絲也被其他人裹挾著產生了這樣的疑問時,他第一次停下了手中搗鼓相機的動作,隨後將膠卷從相機裡取出來,放在愛麗絲小小的手心裡。

  棕黑色的膠卷,映著光,泛著與吠舞羅吧台一般令人可喜的滑亮。

  愛麗絲能從這凸起的卷面上看見自己被拉寬的臉。

  ——可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把膠卷拆出來給她?

  「多多良?」

  還不能理解這個動作用意的小朋友抬起藍眼睛望向面前的青年。

  她又長又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每當愛麗絲闔上她的眼睛,這種細微的翕動總會讓十束多多良產生「這孩子是不是還在做夢啊」的、無端又莫名的認知。

  十束沒有說話,而是轉身跑到樓上,把草薙出雲給他買的那台單反拿了下來。他拆出裡面的儲存卡,示意愛麗絲攤開另一只手,然後再將儲存卡放在她另一只手的手心上。

  「掂一掂,麗茲。」十束笑著說,「有感覺到什麼嗎?」

  「膠卷好重。」

  愛麗絲平舉著兩只手。她不是個體力很好的孩子,自打出院後身體愈發孱弱,說完便把膠卷和單反的儲存卡悉數奉還給了十束多多良。

  「嗯嗯~」然而十束卻對她誠實的答案表示了十分的滿意。

  他抱住愛麗絲,看這動作的起勢,大概本來是想著把愛麗絲撈起來,學著草薙出雲那樣往上拋一拋。但可惜十束多多良本人是裡世界中出了名的體弱,常年穩居「吠舞羅最弱成員」的寶座,讓他爬十樓都要叫苦的那種,於是只能放棄「拋」,改為「靜靜地抱著」愛麗絲。

  「這個是回憶的重量哦。麗茲。」

  沒有人跟愛麗絲坦白過,大家總習慣地會抱抱她這一點,不光是因為她撒嬌成性導致的。

  偶爾她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會顯露出一種比安娜還要像個人偶的、極其易碎的特質,哪怕沒有人碰她,她的存在也會隨著某種不可抗力的事物而遠去。

  「愛麗絲!好久不見~好久沒看到你的臉了,好想你哦。」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著那副愛麗絲掉牙圖的少年忽然出聲了。他像是才發現愛麗絲那樣,露出驚喜的微笑,一邊衝她擺了擺手。

  ——所以說,這家伙到底是誰啊……

  愛麗絲板著臉,開始思考在自己的夢裡遇到不認識的怪人該怎麼把對方趕出去的問題。

  「噢!你這副『這家伙到底是誰啊』『為什麼自己的夢裡會遇到不認識的怪人該怎麼把他趕出去啊』的表情,看起來還真是讓人愉快。」

  少年的語速比正常人快上不少。

  而如果愛麗絲的社會經驗能更加豐富一些的話就會知道,令人難以理解並且不想體貼他人的天才的語速,基本也只有過快或者過慢這麼兩種模式。

  過快是因為他們的大腦神經過於活躍,說一句話的同時,腦子裡可能已經冒出了十句二十句甚至一百句。

  過慢則也是因為大腦神經過於活躍,龐大的信息量會讓這群天才們陷入該如何向他人輸出觀點的躊躇中。

  但很可惜的是愛麗絲並不知道。

  她現在只是個貨真價實的,六歲的小學一年級小朋友。

  在面對有些神神叨叨怎麼看都很不對勁的陌生人時,她所能做的就只有保持沉默,然後找機會繞開對方。

  好在這是夢,夢裡不用擔心怪叔叔或者怪哥哥。

  所以,這人是會讀心嗎?

  愛麗絲眨巴著眼睛,思考。

  「『讀心』?哎呀真討厭,我這種普通人怎麼可能使用那種只有■■才擁有的超能力嘛。是冷讀術啦冷讀術,就算是普通人也只要看看相關書籍就能學會的超級簡單的技能。」

  愛麗絲:「……」

  這個人果然是會讀心吧?

  還有……剛才他是不是說了什麼超級不得了的話?

  他是不是說了隨便讀讀書就能學會xx的話?

  嗚哇……

  是學習成績很好又喜歡炫耀的超級討厭鬼呢。

  愛麗絲癟了下嘴。雖然對方一副跟她我連你家往上數十八代的族譜都能背出來的熟稔架勢,但不認識的人就是不認識。

  她還是很誠實地向對方詢問道:「你是誰啊?」

  「噢,這可真是失禮了。」少年從長椅上站起身,朝她笑了笑,「我叫■■■■,是你的粉絲哦。」

  愛麗絲:「……」

  聽不懂……

  這個人怎麼還不從她的夢裡面消失啊?

  「不會那麼快消失的啦,我特意趁那家伙不在的時候從當初制作游戲框架時留下的後門程序溜進來的。花了這麼大的力氣就為了看你一眼,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到我對你的■?」

  愛麗絲:「……」

  只感覺到你的病可能需要吃藥,還有打針……

  「不過話說回來,■■也真是小氣。」少年說著,將視線放回到懸掛在牆上的照片,「弄了個這麼有意思的地方,居然不喊我一起來看。」

  「在這裡呆了一年,開心嗎?」他又側過頭來,看著愛麗絲面無表情的小臉。

  愛麗絲繼續沉默地盯著他,擺出一副我拒絕和傻子/精神患者/怪哥哥交流的封閉模樣。

  但老實說,這個問題她是能回答出來的。

  ——開心。

  ——特別開心。

  ——好喜歡、好喜歡吠舞羅。

  「謔……這樣。」少年見狀,毫無情緒地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輕的哼聲,「你還是不想回■啊。」

  「不過無所謂,不想就不想吧。反正對於姨媽和姨夫來說你才是他們兩個愛情中最大的意外嘛~他們兩個最近在馬爾代夫玩得可開心了,你回去了也見不¥)到他們!#人——」

  奇怪的、腦袋上戳著一根棒棒糖的哥哥,像一串突然紊亂最後消逝於無形的信號那樣,突然不見了。

  愛麗絲從夢中醒來。

  她還躺在出雲給她買的小床上。不到兩米的位置,沉睡中的草薙出雲呼吸綿長。

  愛麗絲翻出自己的床,把自己縮進他的懷中。

  忘了吧。

  把剛才那些笨蛋說出來的話。

  半夢半醒時,她聽見有個聲音輕輕對自己說。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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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詩人梅瑞狄斯曾經說過,男人過了四十歲,就會和自己的習慣結婚。

  想要理解梅瑞狄斯的話其實很簡單。

  只要你能理解習慣是過於個人的事物,而磨合是必須兩個及以上的組成才能參與的事情,這就足夠了。

  草薙出雲覺得這話不無道理。

  雖然他今年才二十四歲,距離四十還有十幾年的奔頭,卻似乎已經抵達了這種「和自己的習慣結婚」的境地。

  每天要做什麼都在前一天被他羅列在了心裡。

  需要他掛心處理的,數來數去其實不過就是自己名下的幾家酒吧和餐廳、愛麗絲、吠舞羅、吠舞羅和吠舞羅。

  但平心而論,他的事情已經多到忙不過來的地步了。所以每當在一些不得不出席的酒會上遇到有意向為自己牽紅線的「好心人」時,他都會保持住臉上的微笑,然後在心裡翻白眼。

  真的很想告訴他們別來隨便打擾自己繁忙有序的生活。

  可對於草薙出雲來說,與自己的本心相左、在不怎麼想笑的時候笑臉迎人、在不想與人打交道的時候負責交涉,是他作為吠舞羅二當家的責任——畢竟在吠舞羅這個十個有九個是容易熱血上頭的問題兒童的地方,除了草薙出雲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勝任如此艱巨的任務了。

  ——哦,以前伏見在的時候,多少還能幫他分擔一點。那小子雖然不怎麼喜歡與人交涉,但只要他樂意就一定能達成目的。

  總而言之是個很可靠、很有潛力的少年。

  當初他與小八田一同加入吠舞羅時,草薙出雲不可謂不是欣喜若狂。

  可自從那小子去了青組,草薙出雲那「想要培養下一個赤之氏族二把手」的美夢便徹徹底底的碎了。

  於是自那之後,每次見到當初趁勢將伏見猿比古挖走的青之王,吠舞羅的二當家的笑容都會顯得格外虛假。

  所謂政商不分家。

  作為年僅二十四歲便在繁弦急管寸土寸金的東京盤下了數家酒吧和餐廳的青年實業家,草薙出雲總是能接到各種各樣的商業合作交流會、聚會、酒會的邀請。

  這種能拓寬交際圈機會草薙出雲最初基本不會放過,只要邀請一來他就會去,不過最近兩年隨著吠舞羅的活躍程度逐年降低,以及各種消息來源的信息網構建成功並穩定運行之後,草薙出雲總算有了休息的間隙,可以開始只挑選那些規模較大、或者是單純出於自身興趣的場合前往。

  而那些大規模的交流會與推介會,又有一多半又是政府組織的。

  會在這種情境下遇見被一群【青服】哨衛著的、身姿挺拔模樣端麗的青之王,也實在是理所當然、難以避免的事情。

  ——這次也來了啊。

  草薙出雲端著酒杯,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視線移到了出現在會場入口的那一片亮眼的「皇家藍」們的身上。

  通常這種情況下,草薙出雲與青之王宗像禮司是不會直接對上的。

  畢竟雙方的身份差異擺在那——青之王在明面上的身份,是接受了政府委托、承擔起了一部分外務部職能的機構領導人。

  草薙出雲只是一個還算傑出的青年實業家。

  他們兩個要是忽然並肩站著互相問好推杯問盞,且不說這畫面有多違和,更要命的是那接下來草薙出雲會遭遇的事情。

  東京商圈裡有許多俗成的規矩,也有許多只有業內人士才知道的硬性規定。

  其中最出名的莫過於「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的資料審查是出了名的通過率極低」這一條。

  所以要是哪個倒霉蛋被外人知道與這位第四分室室長有著不錯的私交,那麼恭喜,即將如潮水湧向這個倒霉蛋的,將會是各大商會通訊手段上的狂轟濫炸。

  今天負責青之王護衛工作的Scepter4的成員依然是每次衝突中都會見到的幾幅老面孔。

  托他們那儀式感與羞恥感十足的「拔刀式」,草薙出雲完全能叫得出他們的姓氏。

  但能叫得出名字的人也不全是朋友。

  草薙出雲端著酒杯走了。還沒等他走到露台上透氣,又被一位熟識的企業家截了胡。

  對方是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對草薙出雲有那麼一點知遇之恩,而他此次來前來的目的,既不是溝通,也不是交流,更不是合作。

  「不好意思,您剛才是說想讓我與令千金……相親?」

  「不,只是希望您能與小女見一面,增進交流。」

  什麼交流必須跟你女兒單獨見面???

  這不就是把相親換了個說法而已嗎???

  草薙出雲:「……」

  隨著對方越說越多,他也逐漸理解了一切。

  說白了,就是面前的這位老人家、老父親因為不舍得女兒,所以打算找一個有能力但實力又不那麼強的男人,准備等雙方看對眼後,就讓男方入贅進家裡。

  這樣到時候既能將女兒留在身邊照顧,又不用擔心這門婚姻會為她帶來什麼不可控的損失,甚至能借助這位入贅丈夫的能力打理家族企業的事務。

  可謂是一舉三得。

  但很可惜這位老人家找錯了人。

  草薙出雲會成為青年實業家的很大一部分理由,只是因為養吠舞羅需要錢,養愛麗絲很花錢,而不是他多想賺錢。

  草薙出雲臉上的笑幾乎掛不住,好在對方也是個要面子的人。

  在草薙的幾番推拒之後,很快便不悅地拂袖而去,甚至在走前還撂下了狠話,說什麼只是看得起他才考慮給他這次機會。

  對此草薙出雲只是深呼了一口氣,之後便沒再將這件事繼續記掛在心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總會有那麼幾個不小心看見的見證者。

  「道明寺,室長叫你過——」

  「嗚哇!!!」被人從後面叫到名字的青年大驚失色地扭過頭,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孔才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求求你下次別這麼嚇人了伏見先生。」

  伏見猿比古:「……」

  「所以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嫌棄地皺起眉。

  「聽八卦!和吠舞羅二把手有關的!」道明寺對他像是看傻子的眼神不甚在意,反倒有些熱切地壓低聲音湊了過去,「伏見先生你要聽嗎?」

  「謔,你們看起來在討論什麼有意思的話題。」低沉優雅的男聲不適時地躋身擠入他們的對話,臉上沒什麼表情卻不難讓人看出他此時興趣濃厚的、第四王權者正站在他們身後,推了推眼鏡。

  「這場酒會辦得實在無趣。可否讓我也加入?」

  道明寺毫無芥蒂地用力點頭:「好的室長!沒問題室長!」

  伏見猿比古:「……」

  算了,別看這群傻子。

  加入Scepter4這些年,他已經懶得再去吐槽自己的上司和同事了。

  愛麗絲最近的觀影清單從特攝變成了迪士尼動畫電影。

  眾所周知,這家手握無數動漫IP的知名娛樂公司盛產兩樣東西:

  一、善良美麗能和各種小動物對話的公主。

  二、心狠手辣心腸狠毒至死不洗白的後母。

  然而動畫片裡沒給「後母」一詞詳細的釋義與說明。

  於是好奇心無限的小朋友只好抓住自己身邊最近的人問:「多多良,什麼是後母啊?」

  「什麼什麼?」十束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整得有點懵,但當他看到電視上正在播放的白雪公主後很快反應了過來。

  「後母就是後媽。」他說了句廢話,緊跟著又補充道,「後媽的就是,原來的媽媽不在了之後,爸爸又找了個新的女朋友,然後他們兩個結婚,女朋友就變成了你的新媽媽——而這個新媽媽就是後媽。」

  愛麗絲似懂非懂地「唔」了一聲,又瞟了眼電視上把自己變成老巫婆後,捧著紅色的毒蘋果奸笑著的皇後。

  「後媽……很可怕嗎?」

  「這個要分人啦。」

  十束一邊說著,一邊端起茶幾上的還是滿的水杯——想讓愛麗絲喝水是個難事,草薙出雲囑咐過吠舞羅的眾人要多督促她喝水——將杯壁貼到愛麗絲嘴邊,盯著她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之後,才繼續往下說。

  「不能說所有後媽都是壞的,但也不能說所有後媽都是好的——再喝一點,你今天剛才兩小時都沒怎麼喝水。」

  愛麗絲小小聲地「噢」了一下,然後被迫接過杯子。

  她看著水,不怎麼想喝,就把水杯貼在嘴巴旁邊往裡面吹泡泡:「噗嚕嚕嚕嚕……」

  十束敲了敲她的腦袋,她才又意思意思地抿了兩口。

  「多多良。」

  「怎麼啦?」

  「我會有『後媽』嗎?」

  一時間,整個吠舞羅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沉默。

  而直到最後,好奇心旺盛的小朋友也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得不到答案,愛麗絲當然是難受的。

  可她不想直接去問周防尊。因為想起動畫片裡的後媽,她又有些害怕得到那個答案。

  帶著這樣不符年齡的憂郁,愛麗絲出了門,又開始了自己遛自己。

  最近天氣變得更涼了,愛麗絲出門前被千歲洋抓著圍了條圍巾。然而毛線織出來的圍巾和高領毛衣一樣討厭,沒走出吠舞羅多遠愛麗絲便將圍巾取了下來。

  但她手短腿短,圍巾被她抓在手裡,不一會就耷在了地上。拖在身後,像條小狗尾巴。

  又走了一會兒,愛麗絲來到了小公園旁邊。

  自從和別人打過架之後,她已經有好一陣沒來過小公園了,再加上打架之前便沒怎麼來過,愛麗絲對這裡的印像不說是完全沒有,也可以說是十分稀薄。

  但多少會讓她感到了有些不對勁的是,小公園裡不知道為什麼聚集了很多大人,而沒有小孩的身影。

  難道小孩子都不出來玩了嗎?

  愛麗絲站在小公園門口好奇地張望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花樣,然後又低頭從地上撿起一張傳單。

  用專業人士的話來說,這張傳單做得堪比貼在電線杆上的牛皮蘚小廣告,且配色之陰間,一看就讓人感覺不是什麼好東西。

  「讓你……獲得……幸福快樂的……」

  「相信……天元……神……」

  「……星……」

  愛麗絲跳過不認識的字,慢慢地讀,結果讀了半天也沒讀出一句通順的話。

  她看傳單看得專注,自然也就沒有看路。

  直到一只驀然出現的手將她手裡的傳單抽走,她在猛然抬起頭。

  傳單擋住了面前人的臉,但沒擋住他身上的衣服。

  藍色的西式軍服,不怎麼筆挺,但還算整潔,裸露在外的皮膚與其說白皙,不如說是少見陽光的蒼白。

  「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那個人看完傳單,將它揉成一團,手中忽然燃起一股與他身上的藍色截然相對的紅色火焰,將脆弱的紙張燃盡成一片片的黑灰。

  清雋的五官像是從灰燼中剝出一般,讓愛麗絲看得有點愣。

  想起在Scepter4的那天,她好像就沒有見過不皺眉的伏見猿比古。

  以至於現在見到了不臭臉的,反而還有些認不出來。

  「伏見?」

  伏見之前就不准她叫哥哥。

  小丫頭喊人總喜歡拖長音,甜得膩人,聽得煩。

  「嗯。」伏見猿比古低聲應到。

  「哇!真的是伏見!」答非所問的幼柴高興地撲過去蹭了下少年,「你怎麼在這裡呀!」

  伏見猿比古想要推開她,但動作輕了她又會黏回來,重了又容易傷到她,就只能愣站著,任這個小家伙抱住自己的腿,然後又問了一遍:「你剛才看的那東西哪來的?」

  「在地上撿的!」愛麗絲脆生生地應道。

  伏見猿比古:「……」

  「算了先送你回去。」

  他拎起愛麗絲的後領,將她與自己的腿分開,然後把她提溜到身側,沒打算和她手拉手,因為就算不那麼做,這個粘人的小牛皮糖自己也會抓住他的衣角。

  「伏見……」但在抓住他的衣角前,愛麗絲又喊了一聲。

  「……干嘛。」

  「圍巾……髒了……」愛麗絲有點畏縮地把圍巾被拖髒的那部分拿起來給他看,「千歲給我的……」

  伏見猿比古:「……」

  「拿來。」他伸手接過愛麗絲遞來的圍巾,隨手疊了兩疊。

  「伏見能把圍巾變干淨嗎?」愛麗絲抓住他的衣角問。

  「不能——嘖,你是笨蛋嗎?」

  「那你為什麼要我把圍巾給你?」

  「因為這附近有洗衣店,洗干淨烘干你再拿回去就行了。」

  「那伏見為什麼在這裡?」

  「……辦事。」

  「辦什麼事呀?」

  「無可奉告。」

  「無可奉告是什麼?」

  「……」

  伏見猿比古決定閉嘴。小孩都是越搭理就越來勁的生物。

  但他沒想過,小孩同樣也是不懂得看眼色的生物。

  他不說話沒關系,愛麗絲自己就能嗶嗶叭叭地說上半天。

  「伏見伏見,你知道『後媽』是什麼嗎?」

  「……」

  「咦你不知道呀。沒關系我知道!我給你說!多多良說『後媽』是爸爸帶回來的新媽媽呢。」愛麗絲很是大方地分享了又或者說是賣弄起自己從十束那學來的知識。

  「……」伏見猿比古依然不想說話。

  「但是我問多多良我會不會有『後媽』,他又不告訴我了。」愛麗絲像個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你說我會有後媽嗎?伏見。」

  ——我怎麼知道。

  伏見猿比古剛想這麼回答,但轉念他又想起了前兩天在酒會上聽到的八卦。

  於是笑了一聲:「說不定馬上就有了。」

  愛麗絲:「?」

  「真的嗎!尊原來是有可以結婚的女朋友的嗎!」

  她還以為尊那麼顯老會找到女朋友!原來白擔心了。

  「不,不是尊先生的女朋友。而是草薙先生的女朋友。」

  愛麗絲:「……?」

  她抬起頭,藍汪汪的眼睛盯著伏見猿比古,從某個節點開始一點點地失了焦,變得有些空洞了起來。

  伏見猿比古:「……?」

  這是什麼意思?

  被嚇到了?

  吠舞羅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構成?當初養父那一欄登記的不是尊先生的名字嗎?

  他默不作聲地與雙目無神的愛麗絲對視著。

  然後在下一秒,面前的小女孩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她一邊大哭,一邊喊著要回家,喊著要出雲。

  伏見猿比古:「……」

  完蛋。


第62章

  陽光是帶有魔力的。

  尤其是冬日的陽光。

  剝離了動畫片各種跳脫的bgm,店主珍藏已久的藍調總算得以在這間木色的酒吧內緩緩流淌。

  八田美咲趴在桌子上,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坐在他對面的鐮本力夫發出嗚哇一聲,指著他沒來得及閉上的嘴大驚小怪道:「八田哥,這樣可以看見你的小舌頭誒!」

  聞言吠舞羅的突擊隊長站起身給了他一拳,鐮本力夫抱著腦袋啊呀呀地假裝喊疼。

  正在給安娜講故事的十束多多良抽空往打鬧的兩人方向看了眼,仿佛看到了兩只一胖一瘦互用肉墊問候扭打成一團的橘貓。

  躺在他們對面沙發上的周防尊一只手蓋在臉上,另一只手向上搭在抵著腦袋的沙發扶手上,哢嚓哢嚓地撥弄著金屬打火機的外殼蓋子。

  草薙出雲站在光下擦拭上回去意大利采購酒品時帶回來的酒杯,為了最大程度避免讓自己的指紋沾染這干淨透亮的杯面,他還特地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專門擦拭精密機械表盤的擦布,像是對待自己的眼珠子那樣對待手中的杯子。

  忽然放在吧台上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草薙出雲垂眼看去。

  亮起的屏幕上的預覽顯示:[田山花袋·發來一條消息]。

  點開之後是一條二十秒的視頻。攝影的機位架在高處,畫質雖然還沒有模糊到像是用座機拍出來的地步,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好在不難看出畫面中兩個人的穿著和動作。

  小的那個一身白色的羊羔絨,寬大的連衫帽上縫著兩只長長的兔耳朵,戴起來大概會像垂耳兔一般可愛。

  大的那個則是一身草薙出雲前兩天才見過的藍色,皇家藍,制服款——只要臉沒長到歪瓜裂棗的地步,哪怕是條眉眼清秀的狗子穿上這身衣服也會顯得頗為人模人樣。

  小的那個兩只手擋在臉上不停地擦拭著什麼,大的那個愣愣地杵在原地,臉上的神色像是有人剛逼他吃下十條苦瓜那麼難看。

  至於背景音是嗚嗚的風聲和嗚嗚哇哇的哭聲組成的。

  今晨天氣預報說東京的天氣是多雲加刮北風。

  而剛才自己一個人出門遛遛的愛麗絲臉上的天氣,則是還算明朗的晴空。

  進度條走到第十五秒的時候,配有拾音器的監控攝像頭拍下的視頻中突然傳出了第三個聲音。

  「——哭也——」

  少年的嗓音。

  很有辨識度。

  變聲前期過後他的聲音就沒再有太多的變化。

  拾音器的質量不好,再加上距離的影響,沒再錄到更多有效信息的視頻播放結束後,自動跳回了開頭。

  「八田哥?!」

  鐮本力夫的驚訝的叫聲後,是凳腳蹭過地板的刺耳響聲。

  草薙出雲抬起頭,看見抓起滑板的八田拉開大門向外奔去。

  「等等!小八田——」

  「草薙哥趕緊把麗茲的定位發給我!!」

  門鈴「叮」的一聲後,剛才十秒之內制造出的嘈雜聲響全部歸於了平靜。

  「……啊啊……跑掉了……」草薙出雲嘆了聲氣,掏出放在櫃台下壓了許久的煙盒,「十束,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誒?暖氣怎麼辦?」十束看見他指間夾著的香煙,「麗茲不是等下就要回來了嗎?」

  「抽完這支等下溫度開高點嘛。而且估計不會很快回來了……」

  他話音未落,躺在沙發上的赤之王那邊已經傳來了打火輪火石的摩擦聲。

  在一聲悠長的呼氣聲後,一片白煙騰起。

  許久沒聞過煙草燒燎氣味的十束和安娜不約而同地咳嗽起來。

  過了一會兒,十束起身,敞開正對著赤之王的那扇窗戶。

  料峭的北風卷進室內,將燃燒後的煙灰吹到赤之王的臉上。

  周防尊:「……」

  十束多多良:「哈哈哈,安娜你快看,King長胡子了——疼!!」

  投影上那個代表著愛麗絲的小藍點閃爍著。雖然已經停止了移動,但也足夠讓八田美咲的怒氣又往朝著槽頂上竄一大截。

  「嘖!!!」

  猴子那混蛋要把麗茲帶到哪裡去啊?!!

  剛才那個移動速度,一定是他帶著麗茲坐車了吧?!!

  八田踩著滑板,猛地往地面一蹬,把滑板滑出了飛機起飛滑行的氣勢。這個時節的北風還說不上多凜冽刺骨,但沒過多久臉便已經紅了。

  也不知道是氣得還是被風吹的。

  他跟著定位一路狂飆到了一家裝潢處處都透著精致的西式甜品店門前。

  TEAM吠舞羅的突擊隊長雖然容易火上頭,但卻有著較高的道德准線和一顆活蹦亂跳的良心。

  ——在別人做生意的地方打架不好。

  這種程度的道德觀他還是有的。

  但更讓他感到惶恐的是這種充滿少女心的地方,毫無疑問也是女性的聚集地。

  粉白、粉色、粉藍的外裝。

  這種能掐出水和無數少女心的視覺衝擊,直接讓風一般的滑板少年愣在了原地,連帶著胸腔中翻湧的熱血都冷了兩度。

  八田·極其不擅長應付異性·美咲:「……」

  定位顯示,愛麗絲就在這家店內……

  可惡,他剛才為什麼沒有跟鐮本一起出來!!!要是一起出來的話現在就不用一個人進這種地方了!!!

  可惡!!!

  等下,先不要慌,萬一裡面沒人呢!

  對啊!干嘛自己嚇自己!

  這家店看著還挺安靜的,說不定生意不怎麼好——

  「那個……」

  這個問句後還跟著一陣輕快的嬉笑。

  八田美咲回過頭,一大群——甚至能烏泱泱這個詞形容——不知道是初中生還是高中生的女生們出現在他身後。

  喉嚨像被人用棉花堵住了那樣,意識到自己擋住路的八田美咲僵硬地讓自己往旁邊挪了兩步。

  「謝謝~」為首的那個女生衝他微微一笑。

  再然後這群烏泱泱的女學生推開門,蜂擁進店內。

  多虧她們將門推開的一條縫,八田美咲由此窺見了店內的景像——粉色、粉色、粉色、女生、女生、女生。

  他的呼吸一窒,退意橫生。偏偏這時那群女學生中還有幾個人回過頭望了他好幾眼,然後相視笑道:「奇怪的人~」

  「不過還挺可愛的。」

  「那你去找他搭話呀。」

  「不要不要,我喜歡池面啦池面,他不是我喜歡的那種。」

  「可愛還不夠啊,裡美真貪心~」

  她們總算走進了店內。

  八田美咲:「……」

  糊住他腦子的漿糊化開後,他突然意識到,總有一天安娜和愛麗絲也會長大。

  安娜的性格看起來倒不會變成剛才那種類型。

  但是愛麗絲呢?!!她難道會變成那種樣子嗎?!!

  前方是地獄。八田美咲半步也邁不出,當他打算聯系鐮本把對方叫過來跟自己一起進店時,腦袋後面又傳來一個男聲,離得挺近。

  「初中生,你要進去嗎?」

  有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知道是男的,八田美咲就不慫了。

  旋即他不悅起來,因為對方話裡的那句「初中生」。

  吠舞羅突擊隊長回頭往身後瞪去,又發現這種近距離之下,自己的視線居然必須還要明顯地上抬才能看到來人的長相,而想看全他的上半身,八田美咲還必須往旁邊退上兩步。

  這個戳他肩膀的男人有一頭白色短發。白到漂染也染不出這種效果。

  個子很高,穿著款式再普通不過的黑色詰襟制服,唯一有辨識度的只有領子上旋渦的紐扣。鼻梁上架著一副黑色的小圓墨鏡,很難不讓人想到某種曲藝表演家……

  他雙手抄在口袋中,同樣也在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八田美咲——當然,是低著頭。

  而他身後還站著另一個同樣身形修長的黑發男人。狹眼上挑,同樣穿著旋渦扣的詰襟,但發型奇奇怪怪,像個剛從山上下來的道士。

  身高一米六六的八田美咲:「叫誰初中生啊你!」

  這兩個人吃什麼能長這麼高?!

  混血嗎?!

  「誒,你不是初中生嗎?」白發男人又認真地看了八田一眼,唔了一聲,「可你看著也就十五六歲啊。」

  老子馬上就要滿十八了!!!

  如果還在上學的話,八田美咲毫無疑問是個頂著高考壓力的高三生。

  但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也沒必要跟一個陌生人強調自己的年齡,所以只是嘖了一聲,便沒再說什麼。

  他走到一旁給鐮本力夫打電話,余光瞥見那兩個黑衣竹棍一前一後走進那間粉到爆炸的甜品店內。

  八田美咲:「……」

  都是大老爺們,為什麼他們能這麼毫無負擔地走進去?!

  鐮本力夫接到電話後果然又是一陣叫苦,不過他向來很以八田唯首是瞻,對八田美咲的推辭和拒絕向來都是口頭上的。

  八田美咲掛斷通話後沒過多久,店門再一次被推開了。

  不過這次,它是被人從裡側推開的。

  一個毛茸茸的、背後掛著兩只長兔耳朵的小小身影從店門口的台階上跳了下來。

  「嘖……亂跑什麼啊……等下蛋糕上的奶油散了又要哭……」跟在她身後的青服全然不掩自己的不耐,皺眉盯著竄出去的小豆丁。

  「那伏見幫我拿!」小豆丁聞言又顛顛地跑回他身邊,將手裡的袋子遞了過去。

  伏見猿比古:「……」

  他幾乎能看見有一條卷卷的尾巴在周防愛麗絲身後搖擺。

  如果說得寸進尺是一種天賦的話,那麼面前的周防愛麗絲顯然是將這一天賦點滿了。

  他一咂舌,正想接過,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叫喝道:「麗茲!快過來!」

  哈——

  出門在外見到熟人總是高興的。

  而更高興的則莫過於當你想回家時,發現家裡的哥哥已經先一步跑出來接你了。

  「美咲!!」愛麗絲興奮地朝八田揮了揮手。

  正當她想跟身邊的為了讓她不要哭而帶她跑到市區吃蛋糕冰淇淋的、超級好心的伏見道別時,卻意外從對方那張不管看誰都仿佛別人欠了他幾百萬的臉上看見了前所未見過的亢奮笑容。

  愛麗絲:「……?!」

  這、這是怎麼了?!

  「啊啊……讓我猜猜,你該不會是連這種普通的甜品店都不敢進吧?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貫徹了自己的童貞人設啊,美——咲——」

  「混賬猴子!不要叫我的名字!惡心得想吐!!」

  愛麗絲:「……」

  她將手中的蛋糕冰淇淋抱進懷裡,然後怕怕地往身後的甜品店門口退了一小步。

  再然後、再然後不知道為什麼美咲就和伏見打起來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美咲不是來接她的嗎……為什麼會和伏見打起來……

  話說美咲原來……不喜歡別人叫他的名字嗎……

  愛麗絲:「……嗚……」

  出、出雲救命……嗚嗚……

  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麼的小不點倉皇地望著面前兩個少年當街鬥毆,被她抵在背後的甜品店店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拉開。

  愛麗絲一個趔趄,勉強站穩,但下一秒又被人從後面推了一下。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摔倒而更加用力地抱住自己懷中的蛋糕冰淇淋時,一只手拽住了她帽子上的兔耳朵,沒讓她徹底栽下去。

  「呼——好險好險,小家伙你沒事吧?」

  剛才還想說自己的膝蓋好像撞到了什麼的五條悟將愛麗絲放正在地上。

  愛麗絲轉過身,卻發覺自己只能看見對方的黑色褲子。

  她仰起頭——仰到一個十分費力的角度,才看清對方的臉。

  白頭發誒……好少見哦……

  「沒、沒事……」說完,她往旁邊蹭了蹭,然後想起懷裡還抱著蛋糕冰淇淋——伏見說這個蛋糕冰淇淋太大了,讓她回去吃——立刻拉開袋子,將裡面放在冰袋上的包裝盒端出來仔細查看。

  唔……幸好冰淇淋沒事。

  像是扒開土坑發現自己的肉骨頭還在那樣,安下心來的幼柴松了口氣。

  「啊!!!」

  然而從後方傳來的一聲怪叫又差點讓她脫手將蛋糕摔在地上。

  愛麗絲茫然地往自己身後看去,發現剛才拽住自己的白頭發哥哥正緊盯著她手裡的冰淇淋。

  愛麗絲:「!」

  「小妹妹,你這個蛋糕冰淇淋賣不賣?」對方忽然說。

  「悟……」跟在白頭發大哥哥身邊的另一個黑頭發大哥哥無奈地喊了他一聲。

  「閉嘴閉嘴!還不都怪傑!要不是你不准我早退,我怎麼會錯過這家店限量的蛋糕冰淇淋!」

  「要不是你出任務的時候一點指揮都不聽,夜蛾老師怎麼會留堂,真要說起來我才是被你連累的那個。」

  「那還不是因為傑你嘰裡咕嚕嘰裡咕嚕!」

  「錯的明明是悟嘰裡咕嚕嘰裡咕嚕!」

  看著他們兩個也是一副要打起來的模樣,此時此刻的愛麗絲只有種天要塌了的感覺。

  「哥、哥哥!」她騰出一只手扯了扯白頭發哥哥的衣角。

  「啊?!」正在氣頭上的五條悟不耐煩地低頭望向她。

  愛麗絲:「嗚……」

  五條悟:「……」

  夏油傑:「悟,你嚇到她了。」

  五條悟:「不要你說我也知道啦!」

  愛麗絲小小的肩膀瑟縮了一下,然後將手裡的冰淇淋蛋糕遞了出去:「給、給你吃……不要吵架好不好……」

  美咲和伏見,已經不知道打到什麼地方去了……

  嗚嗚……出雲……

  愛麗絲吸了吸鼻子,小聲哭了一下。

  五條悟:「……」

  夏油傑:「……」

  夏油傑:「悟,她比你乖好多。」

  五條悟:「……這個我不否認……」


第63章

  為了守護世界的愛與和平,不想再看到面前兩個大哥哥打架的愛麗絲,十分不舍地讓出了伏見給她買的蛋糕冰淇淋。

  不過在那之前,她還是低頭盯了自己手裡裝著蛋糕冰淇淋的盒子看了會兒——這個方形的小盒子五面都是透明的塑料片,雖然被放在紙袋中,但依然能從上方看見蛋糕冰淇淋頂上漂亮的奶油花。

  你一定是一塊很好吃的蛋糕冰淇淋……

  可是對不起,我要把你讓給別人了……

  希望你進到別人的肚子裡還會想我……

  愛麗絲默默地跟自己的蛋糕冰淇淋告別。

  別著別著,眼淚就又掉了下來:「嗚……」

  冰淇淋……她的冰淇淋……

  五條悟:「……」

  夏油傑:「……」

  「我說,悟,」對甜食沒有任何執念的夏油傑拍了拍同學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要不然你別吃了吧。」

  再這麼下去,很難不會讓路過的人以為他倆在欺負小孩子——剛才從甜品店裡走出來的兩個女生看向他們的眼神已經很奇怪了。

  聞言五條悟擰起眉,顯然不怎麼贊成這個提議,他不在意別人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又或者怎麼看待自己。

  但摸著五條悟那堪比薛定諤的貓的良心說,這個哭得滿臉眼淚、發絲黏在臉頰上的小豆丁確實看著挺招人疼的。

  至少她很「正常」。比起分家旁支的那些被養得木偶一樣呆愣愣的小女孩,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被呵護疼愛著的茁壯生機,像朵沁在陽光裡欣欣向榮的小向日葵。

  而且她還長得十分可愛,不難看出家長為了這張白裡透健康粉色的臉蛋花費了多少心思。穿衣也很講究,雖然家長把她裹得圓墩墩的,但即便如此也是個叫人看著就高興的圓墩墩。

  五條悟一邊想著,一邊伸出手,揉面團似的搓了搓愛麗絲的臉。

  他下手不重,但也說不上溫柔,很快就把愛麗絲的臉給搓紅了。

  再搓一下——啊不,再搓十下就松手!

  五條悟相當歡快,感覺面前的小面團比橡皮泥起泡膠還要解壓。

  正當他想把這一解壓新方法知會摯友夏油傑,被他夾在兩掌之間的小姑娘總算對「自己正在被人捏圓搓癟」的現狀做出反應。

  愛麗絲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這種與其說是自來熟,不如說是做什麼都很理所當然的人。

  她甚至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他怎麼能搓她的臉!

  就算是千歲和將臣他們,都是在跟她做過自我介紹後,還用了好幾支棒棒糖才換到跟她貼貼的機會呢!!!

  ——這算是親切的一種嗎?

  愛麗絲思考著,然後很快得出了答案。

  ——這確實是表達親昵與喜愛的一種方式。

  因為每次出雲給她擦寶寶霜這麼搓搓她的時候,就會忍不住說,我們麗玆真是太可愛了,然後親親她的額頭。

  那麼現在,周防愛麗絲小朋友擁有了兩個關鍵詞。

  「陌生人」和「親切」。

  這能讓她聯想到什麼?

  ——在外面遇到對你特別親切的陌生人時一定要警惕哦麗茲!

  ——很多拐賣小孩的壞人就是用這招把小孩子騙到手然後再把他們賣掉的!

  多多良的話猶在耳畔。

  愛麗絲:「!」

  她立刻甩著腦袋掙扎起來。像只剛剛泡過水的小狗,掙扎著試圖甩掉粘在身上的討厭的每一滴水珠。

  然而五條悟哪是容易應付的人。他所做的不過是在愛麗絲甩頭時松開手,然後等她停下掙扎的動作之後,再上手揉揉揉。

  於是愛麗絲又開始甩頭。

  於是五條悟又松手。

  愛麗絲停止甩頭。

  五條悟上手。

  甩頭,松手。

  停止,上手。

  如此循環往復……

  「傑,你真的不來試試嗎?」五條悟捧著小姑娘的臉哈哈笑著。

  一旁的夏油傑斷然拒絕:「不。」

  試什麼啊?學你一樣欺負小孩子嗎?

  「哎可惜——不過說真的,她好像玩具哦。」

  捏一下就會唧一聲的那種。

  如果孩子不是用來玩的,那將毫無意義——哪怕她不是自己親生的——這句流傳甚廣的父母們的調侃,莫名跳進了夏油傑那暫時放空了的大腦之中。

  要是被家長看到了,大概會當場火冒三丈然後掄起煤氣罐往五條悟腦袋上砸吧……

  夏油傑扶住自己隱隱發脹的頭。

  雖然這裡除了他們兩個和這個小女孩之外見不到其他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夏油傑莫名有種這孩子的家長在某個地方死死瞪著他和五條悟的不祥感。

  ——是因為那個嗎?

  夏油傑抬頭看了眼甜品店檐下的監控攝像頭,然後陷入了沉默。

  旋即他又想起,這裡監控畫面應該只有甜品店的店員才能查看。

  ——嗯。是錯覺。

  夏油傑冷靜地做出判斷,卻並沒能徹底抹平心中的不安。

  「麗玆!!!」

  忽然傳來了一聲呼喊。

  再跟著,一個氣喘吁吁、膚色黝黑的胖子拖著沉重的步伐跑到了他們面前。

  被一個電話打來的鐮本力夫其實早就走到了這家甜品店所在街道的街口。

  而大概正是因為發現了他的到來,八田美咲才會選擇遠離愛麗絲的視線,跟伏見猿比古一邊互毆一邊轉移了公共設施破壞的案發現場。

  鐮本力夫:「……」

  早知道這樣,當時他就應該跟著八田哥一起出來——雖然跟出來也不一定能阻止眼前的局面發生……但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跑得虛脫……

  話說回來,麗茲呢?

  麗茲應該在附近吧?

  鐮本力夫張望著,很快在甜品店門口發現了被草薙哥裹得毛茸茸的小家伙。

  安然無恙的愛麗絲出現在視野裡,原本跑得火急火燎的鐮本力夫立刻卸了力。

  既然沒事的話就慢慢走過去好啦,反正就這麼幾百米,也不會出什麼意外——然而他的打算很快落空了。

  因為接下來從店裡走出來的兩個黑衣高竹竿不僅差點把他們小公主撞翻,還讓她顫顫巍巍地將自己手中的東西遞了出去。

  ——那是甜品吧?!

  ——那絕對是甜品吧?!

  ——那肯定是麗茲喜歡的甜甜的馬卡龍或者小蛋糕之類的甜品吧?!

  現在的不良都打劫到小孩子頭上來了嗎?!

  哪怕是同為不良的鐮本力夫都要為他們感到不齒了!

  可惡!你鐮本大爺今天就要來好好收拾一下——咿??!!

  這混小子在做什麼?!

  他現在難道、難道是在捏愛麗絲的臉?!

  連他鐮本力夫都沒這麼放肆地搓過那張被草薙哥養得跟大福一樣、一看就知道捏下去會戳出一個窩的臉蛋!

  這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角落殺出來的黑竹竿何德何能!

  出離了憤怒的鐮本力夫再次邁開了他那兩條被乳酸堆積拖累的雙腿。

  聽到熟悉的聲音看見熟悉的人,被五條悟捧著臉的愛麗絲高興得不行。

  她試著往外掙脫,當然沒有順利逃出親切到詭異的陌生人的手掌心,立刻有些著急,於是一撇頭,張開嘴:

  「嗷——!!」

  「哇!」

  小狗咬人了!

  但其實並不疼,大概率還沒換下的小乳牙輕輕地磕在他手掌的拇短展肌上,連印子都不會留下。

  不過再鬧下去,這孩子大概真的會生氣。

  所以還是放過她好了~

  ——反正他也已經搓了不止十下了。

  心滿意足的男子高中生笑嘻嘻地收回手,然後看著面前的小豆丁慌不擇路地跑向呼喚著「麗茲」的青年。

  愛麗絲急得連手裡的蛋糕冰淇淋都丟下了。紙袋摔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上面的奶油裱花肯定變成了稀碎的一灘。她幾乎是撲進鐮本力夫的懷裡,像個小樹袋熊似的抱住了對方軟乎乎的大圓肚子上。

  「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這兩個不良欺負你了嗎?!」鐮本力夫老母雞似的用自己的雙臂護住愛麗絲,墨鏡下的眼睛惡狠狠地審視著站在一旁的兩根黑竹竿。

  夏油傑:「?」

  這真是太冤枉了,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果然是因為他跟悟站在一起才又被誤會了吧。

  絕對是這樣。

  夏油傑面無表情地側頭看了眼身邊的五條悟,對方正心情大好地哼著最近電視上熱播的動畫片主題曲。

  早知如此,當時就聽悟的捏一下那個小家伙了。

  不然現在被誤認為是和五條悟一樣的「不良」,也不至於感覺這麼血虧。

  「啊,麗茲?你要去哪???」

  就在夏油傑思緒飄飛的這麼一小會,趴在家人懷裡的、被叫做「麗茲」的小女孩——如果那個帶著墨鏡的、外表比他們更加不良是她的家人的話——突然又跑了回來。

  夏油傑將視線挪回她身上。

  看這樣子,大概是回來撿掉在地上的蛋糕冰淇淋的。

  如他預料的那樣,不顧「危險」跑回來的小女孩彎腰撿起了剛才被她扔在地上的紙袋。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有直接拎著紙袋轉身就走,而是噠噠地跑到了夏油傑的身邊,將紙袋遞了過來。

  「給我的?」夏油傑一愣。

  愛麗絲點了點頭:「給你吃。」

  接著她瞥了眼一旁雙手插在口袋中的五條悟,又扭過頭認真地向夏油傑囑咐道:「不要給他吃!」

  五條悟:「???」

  夏油傑忍不住笑了一下,盯著小女孩毛茸茸的腦袋頂,沒忍住抬手摸了摸:「謝謝你,不過哥哥最近胃口有些不好,所以這個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為什麼胃口不好?」小女孩跟著問。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好奇心旺盛得不可思議,夏油傑倒是把這個給忘了。

  他苦笑一下,總不能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咒靈這樣的邪惡之物,然後他還是能吸收咒靈化為己用的咒靈操使吧……而且吸收的方式還是「吞下」,必須一次又一次地忍受那種擦拭過無數次油污泔水的抹布的味道滑過喉嚨的感覺。

  想吐、想吐、想吐。

  可沒人能明白這種孤獨又惡心感覺。

  因為沒有人會願意去將擦過油污和泔水的抹布塞進口中,他也不會告訴別人,要操縱咒靈必須付出這種聽起來「不痛不癢」的代價。

  「嗯……因為最近吃什麼都很沒味道。」

  夏油傑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

  愛麗絲輕輕「啊」了一聲。

  她很清楚這種感覺!

  之前發燒住院的時候,她的舌頭就跟壞掉了一樣吃什麼都吃不出味道!

  經歷過同樣的苦難,人就會惺惺相惜。

  愛麗絲伸出手,握了下夏油傑垂在身側、微微蜷著的手指。

  「會好的!」她說完,將紙袋的提手塞進少年的掌心。

  「等過了這段時間,以後吃什麼東西都會香香的!」


第64章

  每當加班加到了某個臨界點的時候,能夠支撐阪口安吾繼續堅守在自己崗位上的理由就只剩下了他的信念。

  【我愛我的工作我愛我的工作我愛我的工作……】

  自己那不為人知的辛勞和努力,哪怕只能為生活在這個波濤暗湧的世界中的普通人帶來片刻的安寧,那便是值得的、非常值得……

  即使沒有三倍的加班工資也值得……

  阪口安吾如此修補鞏固著自己那顆、因為連續60個小時高強度加班而變得蒼老干涸的心,手上敲擊鍵盤的動作倒是半點不見慢。

  此時此刻此地,作為異能特務科參會代表的阪口安吾正在參加一場「不怎麼嚴肅」的會議。

  本次參會的有警視廳、異能特務科、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等部門。

  會議的主題為【聯合開展宗教安全隱患排查與整治】。

  會議的重點除了排查工作部署內容之外,還特意點名並要求各部門近期需要密切關注的兩個宗教團體。

  一個是據說創立時間可以追溯到奈良時期、信仰「天元」的【盤星教】。

  另一個則是最近新興的宗教團體【笑(S.mile)】。

  如果只看注冊手續和教團日常開展的活動,這兩個教團明面上的行跡基本可以說是毫無破綻,可背地裡關於這兩個宗教可能存在「未取得異能許可證的異能者個人或組織」的違法行為,倒是在相關工作人員的不懈努力調查下初現端倪。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本次排查整治工作,會將異能特務科與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列入參會名單中的原因——如果這兩個教團擁有自己的異能者組織的情況屬實,那麼僅靠普通的冷熱兵器是無法在應對可能出現的衝突。

  整場會議想要傳達的精神都是很好理解的。

  而在這場會議中,不那麼容易讓阪口安吾理解的事是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簡稱Scepter4的第四王權者的氏族參會人員,居然就是第四王權者青之王,宗像禮司本人……

  作為他的副官,青之氏族的二把手淡島世理當然也隨其來到了會議現場。

  ——Scepter4的工作有那麼閑嗎???

  阪口安吾無語凝噎著。

  他很清楚也很確定,會場中同樣無語的人絕對不止自己一個。

  但出於對第四王權者的敬重,大家很是默契地選擇了沉默與豁達。

  工作部署會議在一段精煉的結語中結束。

  阪口安吾收拾好東西起身將椅子推回桌下。人散得差不多了,在他准備再檢查一遍自己的隨身物品時,從他身邊路過的青之王宗像禮司閣下忽然很是自然地停住了腳步。

  見他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跟在他身後的淡島世理小姐只好安靜下來——她手裡端著一碗由紫紅色堆積起來的椎體,正孜孜不倦地向自己的王推薦這碗堪稱人間美味的……

  紅豆泥。

  ——這裡什麼會出現紅豆沙這種東西???

  阪口安吾不能理解,然後看見了他身後淡島世理小姐頗有些執念的眼神。

  ——所以……會突然向自己打招呼,只是為了轉移話題,不吃那份紅豆泥吧……

  出了門還要當工具人。這個認知讓阪口安吾的心有些麻木。

  然而青之王對此並沒有表露出任何歉意,他的話題已經從「上次你們種田司令官推薦的魚竿很不錯」飄到了「最近入手了品相不錯的樂茶碗」上面。

  種田長官的魚竿……

  所以我在加班的時候……您二位還去釣魚了是嗎?

  阪口安吾忍住了忽然暴漲的吐槽欲。

  事實證明,只要青之王願意與某個人聊天,那麼按照他的知識儲備與情商,就一定能與對方聊得非常開心。

  藉此機會阪口安吾有幸體會了一番青之王的健談,以及被Scepter4二把手審視的目光。

  一直等到端著紅豆泥的淡島世理小姐因為接到電話退開了兩步,青之王這才將有了結束這場閑聊的打算。

  這通電話很短,不過兩分鐘。

  阪口安吾間或地聽到了「伏見」「衝突」這麼兩個詞。

  淡島世理回來後的神色看上去如常的冷淡。

  「哦呀,遇到什麼麻煩了嗎?淡島君。」

  然而宗像禮司卻微微笑著向她詢問起來。

  看上去可真是個體諒下屬的好領導。

  「無須室長掛心的小事而已。」淡島世理立刻斂起臉上的表情,又變回了那個不形於色的冰山美人。

  「為下屬排憂解難也是上司的職責所在。要是有什麼糟心的事情影響到淡島君的辦事效率,想必也會對我造成不小的困擾。」打斷淡島世理接下來要說出的話,青之王閣下大義凜然地說道,並且擺出了一副「我已經准備好了請你快說吧」的認真姿態。

  阪口安吾:「……」

  他現在正在懷疑,石板選擇王權者的時候是不是還考慮了「長相」這個因素。

  否則怎麼能有人把「八卦」這一人類劣性表現得像關心鄰居品質優良的熱心小伙?

  更何況還是那位像征著[秩序]與[制御]的青之王啊青之王……

  因為當街鬥毆對社會治安造成惡劣影響,八田美咲和伏見猿比古理所當然被接到熱心群眾報案的警察請來警局喝茶了。

  其實按道理來說,王權者的氏族盟臣之間的衝突是輪不到警察來協調的。

  可面前的這位警察不知道是不是剛上崗,對相關機構部門的了解都不足夠,在伏見猿比古表明了自己只是正當防衛並是第四分室的人員後,依然不由分說地將他押進了警車裡。

  「我管你是那個什麼第四分室的!既然也是拿著群眾上繳的稅金的人,那就更不應該當街打架了!跟我去警局!」

  正義的警長氣勢洶洶,所說的一切在其他不知Scepter4為何物的普通人聽來非常占理,獲得了一片叫好與支持聲。無法與其正面衝突的伏見猿比古只好翻了個白眼,然後被扔進了警車裡。

  然後在車上,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差點又隔著坐在他們中間的警察打起來。

  這種罪加一等的行為最終讓感覺自己的權威被挑釁的警長做出了「讓你們的家長/上司來領人」的決定。

  「麗茲,你要不要過來坐一會?」鐮本力夫挨著警局裡休息區的椅子坐下來。他倒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居然會出現這種八田在裡而自己在外的局面……畢竟有難同當才是好兄弟嘛。

  站在警局門口向外張望的愛麗絲聽到他的話後搖了搖頭。小家伙看起來有點心神不寧的,卷卷軟軟的黑發被剛才那個黑竹竿揉得有些亂,亂七八糟地掛在她的羊羔絨外套上。

  鐮本力夫衝她招招手,小姑娘又很是乖巧地從門口跑回他身邊,轉過身讓鐮本力夫給她梳頭發。

  說是梳頭發,但沒有梳子,光靠鐮本的雙手也很難把愛麗絲的天然卷給拾掇清白。

  最後還是路過的女警看到這一幕,熱心地拿著梳子奔上來才幫愛麗絲重新把她的小卷毛打理好——並且還順手揉了揉她的臉頰。

  鐮本力夫:「……」

  他總算理解草薙哥那總是擔心有人偷孩子的憂慮是從哪裡來的了。

  沒過一會兒愛麗絲又跑到了門口不安地張望。

  體力恢復過來的鐮本力夫站起身挪到她旁邊,拿出手機將剛才的信息給她看:「麗茲,草薙哥他們馬上就到。很快八田哥他們就可以出來了。」

  「……出雲等下要來嗎?」愛麗絲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把鐮本力夫給問愣了。

  「誒?」

  這是什麼問題?

  鐮本力夫的腦子停擺了一下。他剛才是不是從麗茲的話裡聽出了「不想見到出雲」的意思???

  不不不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黏著草薙哥的麗茲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話嘛!

  把主語換成尊哥還差不多!

  肯定是自己聽錯了!

  這個警局的人流量不大,不過也勉強說得上絡繹不絕。雖然不用擔心有人敢在這種地方把愛麗絲抱走,但要防著她磕著碰著以及某些不看路的大人把她撞到還是很有必要的。

  鐮本力夫晃了晃頭,跟著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愛麗絲身上。

  他的視線常年被深色的墨鏡擋著,看白的是偏黑的,看黑則更加黑。

  至於其他顏色在鐮本力夫看來也都基本失去了原本的模樣。

  所以當看到那片長長的衣擺,鐮本力夫一時半會並沒有反應過來那原來是「藍色的」,只是覺得眼熟和奇怪。

  長外套、軍靴、以及懸在一旁的佩劍……就算是穿衣自由達到了頂峰的東京,穿成這樣也是少見的。

  他猛地將自己的視線往上拉。

  然後。

  看見了一張能讓每個吠舞羅人都能如鯁在喉的臉。

  鐮本力夫:「……」

  為什麼青之王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啊?!!

  如果宗像禮司有心情回答這個問題的話,那他或許會好心地解答說:

  因為工作做完了。

  很閑。

  雖然早在淡島世理接到電話的時候,這件事就已經被處理好了。

  但出於某種不可說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理,宗像禮司讓淡島世理撤回了那條「無條件釋放伏見猿比古」的命令,並親自來到了警局,准備向下屬表達自己的關切之情。

  第四王權者倒是猜到了說不定能在這種地方遇到赤之氏族的人——畢竟警察扣壓伏見猿比古的理由是「當街鬥毆」,而如果是在外出過程中遇到動亂的異能力者,那作為執法者的伏見猿比古是斷然不可能會被關進這種地方來。

  可赤組的其他人沒見到,反倒遇到周防愛麗絲這個小豆丁,倒是完全跳到了宗像禮司的意料之外。

  「日安,」他向面前的小家伙微笑了一下,在那雙皇室藍的眼睛中看見仿佛湖水倒影中的自己,「周防小朋友。」

  有段日子沒見過宗像禮司的愛麗絲往後退了兩步。

  她仰起頭,眨巴了兩下眼睛。

  「哦呀,這就認不出我了麼?」宗像禮司問,「需要幫你回憶一下麼?」

  「好——」他拖長了尾音。

  「超級——」繼續拖長尾音。

  「無敵——」像是在課堂上的老師,正等待著最捧場的那個小朋友給出自己激動人心的答案。

  在引導小孩子的積極性這方面,宗像禮司確實做得很好。

  愛麗絲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知道答案,也知道面前的人是誰。

  答案呼之欲出,她激動地直起自己小小的身板:「ろゲア——」

  以至於周防尊要是再晚一點出現並緊緊捂住周防愛麗絲的嘴,他就又要聽到自己女兒口中蹦出的那個刺耳至極的詞語了。

  ろゲアゆゆ。

  帥。


第65章

  恨不得把愛麗絲一整張臉都捂住的手掌很寬。

  如果完全張開,它確實能把愛麗絲的臉完全包起來。

  手心很燙,貼在愛麗絲的鼻尖上。她皺皺鼻子,聞到了一點摻著薄荷的煙味。

  不等愛麗絲扭頭去看,手心染著淡淡煙味的人從身後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原本必須仰頭才能看見臉的宗像禮司隨著高度的攀升,被放到了愛麗絲的水平視線上。

  那種高大又帶著點如同面對深海壓迫感的印像,像夏天裡清晨被風掠過的薄霧那樣緩緩地散去了。剩下的是開始變亮的陽光、微涼的風、以及鋪展在眼前的清晰的世界。

  愛麗絲第一次看清了宗像禮司狹長的眼睛裡,是像從海底翻湧上來的冷水那樣靜默的紺藍色。

  這顏色有點少見。

  她頗有些新奇地歪了歪頭。

  於是青之王也微笑著跟著她歪了歪頭。

  站在一旁的淡島世理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那如同海嘯般洶湧的、想要立刻馬上現在就掏出手機拍照的衝動,並在心中叮囑自己等下記得找這間警局把這段監控錄像給摳出來,然後送到情報科,讓人做清晰化處理,最後永久珍藏在二十個U盤中以防文件損壞或者丟失等意外的出現。

  不過很快,愛麗絲的腦袋就被那只蓋在她臉上的手給掰到了另外的方向上。

  周防尊收攏手掌捏了捏她的臉頰。

  雖然是法律上名正言順的「父親」,可周防尊卻是吠舞羅中除了八田美咲外最少和她有接觸的人。

  從第一次草薙把愛麗絲塞到他懷裡開始,他就被這個像是精靈寶可夢裡黏黏寶那樣、看起來黏糊糊軟噠噠的小東西給整不會了。

  黏黏寶雖然是龍屬性,技能一大半卻都跟水有關。

  而水雖然與火相克,但這麼一小灘水在面對周防尊這個超極巨化噴火龍時能做什麼?

  怕不是靠近一點都要被噴火龍身上纏繞著的火焰給蒸干?

  所以對於周防愛麗絲,周防尊自認為最明智與正確的對待方式就是放養。

  反正草薙一個人就能把她照顧得很好,更何況還有其他家伙在。

  要是過於在意她的動向,那周防尊也別想睡覺了。精力無限好的小朋友每天都在吠舞羅一樓鬧騰,光是要用眼睛一直盯著她的動向就很累。

  而如果要求赤之王經常陪她玩,說不定反而會因為在玩鬧的過程中下手沒輕沒重而讓她受傷(詳情請參見那個被他打壞的空調),又或者把她帶到外面之後再忘掉……

  周防尊從不缺乏自己是個「破壞王」的認識,卻也懶得思考「面前這個人是否適合加入吠舞羅」這種問題。

  故此,不那麼為外界所知的是,想要得到赤之王的認可、加入赤之氏族的方式其實相當簡單——只需要抓住赤之王那只燃燒著緋紅火焰的手就可以。

  如果握住之後無事發生,那麼恭喜你,你確實是能夠加入赤之氏族的適格者。

  而如果握住接著被燒傷或者燒死了,那麼很抱歉,這份像征著「狂暴」的能力顯然並不認可你。

  這種堪稱「史上最送命隨機挑戰」的遴選方式,十分有效地勸退了百分之九十九抱著「試一試也不虧」的投機分子,也同時將「獲得留在赤之王身邊資格」的門檻抬高了不少——至少能加入赤組的人都不是什麼病秧子。

  可愛麗絲卻逃過了這個嚴苛的遴選。

  她像是羊群裡最不安分的那只小黑羊一樣,巧妙地跳過了所有的考驗。甚至在毫無成為盟臣打算的前提下,相當順利地融入並成為了吠舞羅的一份子。

  於是等到周防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小東西不單比最弱的多多良還要弱、而且還渾身上下都貼滿了「此面朝上輕拿輕放」的標簽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晚了……

  她不僅在吠舞羅有了和他同樣的姓氏、專屬的枕頭、被子、牙刷、漱口杯、馬克杯、固定的座位——吧台從外往裡數的第四個高腳凳、兒童塑膠餐具……還發了一場可能會要命的高燒和連續好幾天的低燒,讓周防尊這個從來沒在醫院呆超過三天的人,不得不陪著她一起在醫院住了長達一周的時間。

  所以時至今日,再來討論應不應該把一只缺水就會死的黏黏寶放在噴火龍的身邊,顯然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周防尊現在需要做的,是教會周防愛麗絲辨別哪些人是她應該遠離的。

  「以後看見那個[青服]的頭頭,記得離他遠點。」

  周防尊抱著她往警局內走了兩步,鐮本力夫見到他立刻站起身大喊「尊哥好」,旁邊正在報案咨詢的普通群眾不免側目。

  「為什麼呀?」

  愛麗絲一臉天真地發問,像個小笨蛋。

  但是小笨蛋卻把赤之王給問住了。

  他很想說「因為會被那個裝逼犯傳染裝腔作勢的壞毛病」,可直接把這種帶著顯而易見的偏見觀點灌輸給小孩子明顯也不是很好。

  於是被忽然哽住的赤之王,只好搬出了對付周防愛麗絲時堪稱萬能的草薙出雲。

  「等下草薙來了,你去問他。」

  他先來只是因為他剛才正好散步散到這附近,又接到了草薙的消息而已。

  然而誰知道那張本來還看著有點開心的小笨蛋的臉,卻在聽到草薙的名字之後,突然黯淡了下去。

  周防尊:「?」

  不對勁。

  身為王權者的直覺拉響了警報。

  愛麗絲將腦袋垂了下去,像是太陽落山後的向日葵那樣,變得焉了吧唧的。

  她低頭,揪著自己外套上的毛毛,異常的沉默。

  就在周防尊開始反思自己剛才有沒有說錯話的時候,一個赤之王已經十分熟悉的、吸溜吸溜的鼻音,傳了出來。

  不提還好,一有人提到草薙,愛麗絲就會想起伏見那句,她可能要有後媽了的話。

  她不想要迪士尼動畫片裡的那種後媽……

  嗚……

  「哦呀哦呀……」站在不遠處的宗像禮司饒有興致地挑起眉梢,「這可真是——」

  「閉嘴。」周防尊堪稱凶狠地瞪了過去。

  宗像禮司聳了聳肩。帶著他那一如既往的沉穩的笑容,繞著周防尊轉了好幾圈,然後才慢慢悠悠地找了個最適合看戲的角度重新站定。

  周防尊:「……」

  如果被他抱在懷裡的周防愛麗絲是個煤氣罐,她大概已經被他當做武器投擲出去了……

  但很可惜,女兒不僅不能被當做煤氣罐扔出去,還很需要此時老父親的關心。

  「又怎麼了?」

  周防尊皺起眉頭,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哭泣毫無頭緒。

  總不能是他一提到草薙的名字,她對草薙的思念之情便驟然達到了頂峰吧?

  愛麗絲雖然對草薙黏得狠,但也從來沒有因為超過三小時沒見到草薙而哭過。

  他用自己的指腹揩去愛麗絲臉上的眼淚,然後發現哪怕有這種產自淚腺的鹽水潤滑,自己的指腹對於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的臉頰來說似乎還是有點粗糙了。

  ……為什麼會軟得跟一塊豆腐一樣啊……

  無奈,周防尊只能望向站在一旁看戲的宗像禮司——身後的淡島世理:「……那邊的,有沒有紙巾?」

  一個簡單的問題,因為赤與青兩組那不那麼良好的關系,被問得有些艱難。

  「有是有。」宗像禮司自動加入了這場刻意繞開了自己的對話,「不過你打算拿什麼來換?」

  周防尊不耐煩地眯起眼睛,滿臉都寫著「又沒問你」。

  「——用青盤組的軍火來源交換如何?」宗像禮司推了推眼鏡,微微一笑,「一句話換一包紙巾,我認為很劃算。」

  「Scepter4的情報工作已經差到需要向其他氏族求援的地步了嗎?」周防尊語氣嘲諷。

  「交換情報只是提高工作效率的手段之一,」宗像禮司頓了頓,「當然,要是赤之王認為這場交易並不劃算,我想淡島君大概也不會介意你白·嫖·白·嫖她的紙巾。」

  宗像禮司把「白嫖」一詞說了兩遍,然後還回過頭詢問淡島世理:「你說是吧?淡島君。」

  淡島世理:「……」

  「是的。」

  周防尊:「……」

  他現在真的很想揍人。

  好在鐮本力夫十分機智,他跑到警局的詢問台找剛才幫愛麗絲梳頭發的那位女警借到了面巾紙,相當及時地拉回了自家王那隱約露頭的干架意圖。

  愛麗絲哭得很忘我——又不如說,她哭得很投入,很傷心。

  周防尊在休息區坐下,把她放在自己膝蓋上,一言不發地幫她擦眼淚。然而根本沒用,這個小雨女的眼淚越擦越多。

  女警給的面巾紙本來就所剩無幾,愛麗絲的眼淚不停,沒過一會就用完了。

  正當周防尊開始思考要不要干脆用衣袖湊合湊合給她把臉擦干淨算了的時候,宗像禮司扔了個什麼東西過來。

  周防尊接過一看。

  ——是一張手帕。深藍色,絲質的。

  周防尊:「……」

  他抬起眼皮皺著眉瞥過去,宗像禮司保持著那個將手摁在佩刀柄卷的姿勢,站得像個展板。

  「我也不是什麼魔鬼。」他說,「看到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哭泣當然不會不為所動。」

  「那可真是謝謝你。」周防尊說,從語氣到神情都毫無誠意。

  然後緊跟著,他就把這張柔軟的絲質手帕按在了愛麗絲哭得紅紅的鼻子上:「擤一下鼻涕。」

  宗像禮司:「……」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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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淡島世理去辦伏見猿比古的假釋手續。

  沒過太久,手帕也用完了。

  周防尊看也沒看,直接將手帕揉成一團:「謝了。」

  隨後他譏諷似的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哼笑,抬手往宗像禮司那邊遞了遞:「還你。」

  宗像禮司:「……」

  青之王臉上的微笑不能說險些掛不住,只能說他確實是個有成王資質的人。

  神色凝滯了不到半秒之後,他略微繃緊的肩線幾不可查地松弛了下來,很快恢復了那種非常讓人討厭的從容。

  周防尊不給人留面子,那麼宗像禮司自然也沒有繼續保持這種明面上「禮貌」的理由。

  免不得要與官場上的笑面虎們往來的宗像禮司, 第三王權者周防尊這種多數時候拳頭比腦子快的武鬥派相比起來,他當然更加清楚與擅長如何用語言和文字作為殺人不見血懟人不擔責的利器。

  冰冷的佩刀被他從腰間抽出,橫放在膝上,隨時都可以推開刀鐔露出蘊在其裡的寒光。

  挺括板正的制服將宗像禮司那張帶著淺笑的雋秀臉龐,襯出了一種宛如冬雪般的蕭殺。

  ——他在思考。

  ——思考該如何用最凝練的語言給予赤之王最沉重的一擊。

  然而他的這副模樣在外人看來……

  「媽媽……那個叔叔好奇怪啊……」前來跟隨家長備案走失寵物的小朋友拉緊了母親的手。

  「少看奇怪的人。」他的母親低聲向他叮囑,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你不能改變世界的話,至少不能讓世界改變你。」

  成為王權者後五感得到了強化的青之王:「……」

  成為王權者後五感得到了強化的赤之王:「哈——」

  再然後宗像禮司又聽見了那個小男孩的輕聲驚嘆:「媽媽你看,那個妹妹好可愛哦。」

  「啊,真的誒。」

  「抱著她的是她爸爸嗎?」

  「應該是吧。」

  「她爸爸看上去好帥哦……」

  「哎呀,健太,你之前不是最怕這種穿得一身黑的叔叔了嗎?」

  「可那個妹妹看起來很依賴她爸爸嘛。」

  「而且比起坐在他們旁邊的那個怪叔叔,那個妹妹的爸爸才更像正常的現代人啊——所以那個叔叔果然是因為隨身攜帶管制刀具才被抓進來的吧。」

  不像正常現代人的宗像禮司:「……」

  他一邊感慨著現在孩子的素質教育水平之高(連管制刀具這種頗有些難度的專門用詞都能脫口而出),一邊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瞥向自己的鄰座:「笑夠了嗎?周防。」

  宗像禮司這句話問了兩個人。

  因為周防愛麗絲也笑了。

  她總算不哭了。

  而且大概是後知後覺自己哭得太醜了,見到宗像禮司轉過頭看向自己,這個小姑娘頗有些羞赧地抓著周防尊敞開的外套,然後把自己藏了進去。

  「不要把鼻涕蹭到我身上。」

  周防尊嘖了一聲。他雖然嘴上嫌棄,卻沒有把她扯開,放任著這個臉上滑溜溜的黏黏寶鑽進自己懷裡蹭蹭。

  她把擦過鼻涕的手帕給拿了回去,很是認真地對周防尊說:「要洗干淨才能還!」

  周防尊不鹹不淡地噢了一聲,顯然沒當回事,然後就被愛麗絲用腦袋頂撞了一下下巴,以此表示自己小小的抗議。

  忽然失去語言攻擊理由的宗像禮司見狀不知道可以再說些什麼,畢竟他也不太好承認自己剛才突然有被對家的女兒可愛到。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膝上放的刀,又看了眼仿佛是長在爸爸膝蓋上的小女孩,莫名萌生了一種贏了工作但輸了人生的感覺——至少周防尊已經跳過戀愛結婚生子等一切聽起來就令人頭大的環節,甚至連小孩子最難照顧的0到2歲的階段都飛躍,直接獲得了一個看著那張年糕一樣的臉就很難生氣的女兒。

  噢,不。准確來說,是兩個。

  但是——

  「哭不是好習慣。」

  尤其是冬天,容易把臉哭糙。

  宗像禮司把這話給說了出來。

  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周防尊以為他這話說出來是特意為了找茬的。

  等到草薙出雲趕到警局的時候,警局的休息區已經被無形的壁壘分割成了兩個明顯的區域。

  比起被兩個王權者夾在中間瑟瑟發抖的聞訊趕到的警視廳本廳的警部,以及茫然不知道自己除了老實呆著外能做些什麼的鐮本力夫,草薙出雲的目標非常明確。

  他沒跟周防尊說什麼,只是順手摸了摸愛麗絲的頭,至於青之王更是沒多看一眼,打了聲招呼便直奔主題去給八田美咲辦手續了。

  愛麗絲探頭探腦地追著他的背影,直到草薙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才又縮回周防尊的懷裡。

  ——草薙出現之後,愛麗絲居然還願意縮在自己身邊,這是前所未有過的。

  對此周防尊並不覺得受寵若驚(不如說周防愛麗絲要是突然轉性跑來黏他,他才會覺得呼吸困難),他看了眼一旁的鐮本力夫。

  然而對方也毫無頭緒,只能衝他搖頭。

  拐彎抹角地揣測別人心思向來不是赤之王的作風。

  猜是猜不對的,於是他直接問了:「為什麼不開心?」

  一邊問還一邊推了推愛麗絲。

  愛麗絲像個不倒翁那樣晃了晃,然後嘰嘰咕咕地說自己沒有不開心。

  周防尊又戳了戳她的額頭:「想騙誰?」

  明明只是只小咕咕雞。

  他那種充滿了大人傲慢的語氣讓愛麗絲有點氣憤,於是立刻從他懷裡掙了出去。

  「不要亂跑。」

  周防尊懶洋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沒有把愛麗絲追回來的意思,畢竟這裡是警局,總不能發生孩子走丟找不到的烏龍事件。

  反倒是宗像禮司讓那位從警視廳本廳被臨時派來協助王權者的警部跟上了愛麗絲,因為擔心她走到什麼不該去的地方——比如說化學檢驗區又或者是可能被塞滿醉漢、尋釁滋事小混混的收容間。

  愛麗絲沒頭沒腦地轉悠了一圈,聽到身後警部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這個不可以那個不可以。

  警局是個無聊的地方。

  愛麗絲很是失落地想。

  而想到自己之後的命運,她就不免更失落了一點。

  她突然把自己縮在牆角不肯動了,跟在她身邊的警部是個年輕人,而且大概率是個獨生子,沒有照顧被來歷莫名的凄風苦雨籠罩的小蘑菇的經驗。

  警部圍著她團團轉,思考著不如干脆直接將她從地上拔起來抱回前廳。

  他試探地伸出手,隨後感到一道尖銳的目光正緊盯著自己。

  「你在做什麼?」

  伏見猿比古像是一把刺過來的刀將他擠開,然後做了這個警部想做的事情——拔蘿蔔似的把蹲在地上的小蘿蔔頭給拔了起來。

  但他沒有抱起這個小蘿蔔頭,也沒有干脆拉住她的手,而是立刻松開了她的手臂,讓她自己挨著牆站了起來,頗有種哥哥罰妹妹在牆角罰站的既視感。

  愛麗絲沒有回答伏見猿比古的問題——而且那個問題大概率問的也不是她。

  總之她看見伏見出現,像是看到了親人那樣,猛地起身抱住他的腿,鼻尖蹭著他的褲子,哀哀地哭起來。

  伏見猿比古沉默了。

  而他會沉默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淡島世理就跟在他身後不到五步的地方。

  「解釋一下,伏見。」

  淡島世理審視的視線,讓伏見猿比古感覺裡面藏著個人,隨時可能會抄著一根棒球棍衝出來暴打自己一頓。

  而同時,她施予的壓力總會讓人覺得要是自己敢有一句假話,這個凜然的女人馬上就要緊急拔刀給他來上那麼一下。

  ——雖然伏見猿比古認為,自己如果說了真話,大概也會被副長緊急拔刀來上那麼一下。

  面前這個小不點之所以會情緒爆發,十有八九跟他之前隨口扯了句「」草薙先生要有女朋友了」的話脫不了干系。

  走橫走豎都是死,而且沒有相較起來死相更好看的選項。

  他不期待坦白從寬能在自己身上生效,但眾人皆知,坦白從寬的下一句是抗拒從嚴。

  於是在一番短暫的博弈後,伏見猿比古選擇了實話實說。

  他說完之後,愛麗絲也不哭了。她愣愣地望著伏見猿比古,沒過一會兒又被淡島世理抱進了懷中。

  聽完他的發言,淡島世理出乎意料地保持了那張冰山臉,她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言簡意賅地命令道:「除了緊急拔刀的8000字檢討之外,再寫8000字。」

  伏見猿比古:「……」

  「主題是什麼?」

  「論青少年口無遮攔對幼兒心理健康發育的不良影響。」淡島世理說完跟愛麗絲貼了貼鼻尖。

  她臉上的憐愛之色讓伏見猿比古感覺自己之前一年多認識的淡島世理或許是個假的——又或者現在這個神色溫柔到不可思議的才是假的。

  伏見猿比古說不出話。

  但是淡島世理還在說:「然後在那之前,記得向她道歉並解釋。」

  這個要求還算合理。

  伏見猿比古沒精打采地應了聲是。8000字在他看來也不是事,大不了可以網上去抄,再不濟還能找個那種什麼生意都做的事務所或者萬事屋給點錢解決。

  而就在他以為自己的懲罰到此結束時,沉吟一陣後,盯著愛麗絲那張布滿淚痕的臉看了好一會的淡島世理忽然又道:「我覺得這樣不足夠讓你長記性。」

  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的伏見猿比古:「……哈?」

  「吃完一整份紅豆泥後,帶著你的八千字檢討到吠舞羅門口朗誦一遍。」

  「吃完一整份紅豆泥後,帶著被你傷害到的周防愛麗絲去游樂園玩一天。」

  淡島世理的聲音裡藏著幾不可察的輕快與笑意:「你選哪個?」

  伏見猿比古:「……」

  他可以哪個都不選嗎?


第67章

  在生存與尊嚴之間,也沒辦法用死亡逃避懲罰的伏見猿比古最終選擇了淡島世理給出的第二個選項——

  寫完八千字的緊急拔刀的檢討與八千字的《論青少年口無遮攔對幼兒心理健康發育的不良影響》之後,等一個天高氣爽晴空萬裡宜出行游玩的黃道吉日,帶周防愛麗絲去游樂園玩一天。

  為此伏見猿比古還被強扣了一天寶貴的年假——雖然因為工作繁忙他從來就沒用完過自己的年假,雖然不斷的加班和帶一個六歲小孩出去玩所受到的心理與身體的雙重折磨計量下來差不了太多,但伏見猿比古還是感到了一種稱得上深切的痛苦。

  如果淡島世理是想讓他從此次事件中汲取到教訓的話,那麼毫無疑問她的計劃不僅徹底成功了,而且還取得了拔群的效果。

  宗像禮司對此沒有表達任何反對意見,不如說他沒笑出來都已經算是對伏見猿比古的仁至義盡了。

  只是出門調查最近不斷有小動作的邪教——甚至連調查這個活都是淡島世理突然丟給他的——伏見猿比古也沒想到不到一下午的時間,他就經歷了一次慘痛的滑鐵盧。

  而且除了本次滑鐵盧和意外蹲了半小時的拘留室外,當天載著青之王返回Scepter4屯所的車也是伏見猿比古開的。

  淡島世理坐在副駕座,毫不介懷地與伏見猿比古聊著天,話題從都內糟糕的交通狀況,一路發散到尾氣排放對全球變暖的影響,然後又從氣溫升高對作物生長的不利轉向紅豆許在不久的將來減產的悲觀設想上。

  「你們年輕人應該在紅豆泥這一偉大人類文明成為歷史之前多吃一點。」

  淡島世理終於道出了她此次發言的真正目的。

  伏見猿比古說不出話,也不想說話。

  「你之後帶赤之氏族的那個小紅豆——失禮,我是說,周防愛麗絲——帶她出去玩的時候,記得提前跟我說一聲。」

  伏見猿比古已經快被無語得不會說話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從哪裡開始吐槽。

  如果耳朵沒出問題神經也沒錯亂的話,他剛才應該是聽到他們副長管那個小姑娘叫「小紅豆」……了吧???

  在這個世界上還能有比這個稱呼更肉麻的東西麼?

  伏見猿比古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可以從東京排到羅馬。

  「所以,」伏見猿比古深吸一口氣,頓了頓,「提前跟你說的目的是什麼?」

  淡島世理見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該不會是想空手帶那孩子出去郊游吧?」

  伏見猿比古:「……」

  不是,怎麼就從出去玩變成郊游了?

  這二者性質雖然相近,但硬要較起真,怎麼想都是「郊游」比「出去玩」要更加正式的。

  畢竟前者只需要人和錢到位就行,而後者可還涉及到了諸如路線規劃制作便當一大堆婆婆媽媽的事情——否則怎麼體現郊游的重要性?

  他預感不妙,於是決定保持沉默。

  可淡島世理怎容得他裝死充楞。

  「一定要告訴我,知道了嗎?伏見。」她再次鄭重其事地向身邊握著方向盤的少年叮囑道,「到時候我好提前給小紅豆——給你們准備便當。」

  伏見猿比古:「……」

  他現在只希望自己能一頭撞死在方向盤上。

  十月的最後一天,萬聖節。

  往年的萬聖節,吠舞羅酒吧的老板總是會想點新花樣來招攬客人,然而他今年沒這麼做。

  十束多多良就著這一反常問起來,草薙出雲指間夾著一根煙打轉,過了一會才回答:「嗯……果然還是沒心情。」

  這是實話,草薙出雲最近的心情一直有點多雲加小雨。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也明白原因,但沒人敢鼓起勇氣拍拍自家二把手的肩膀說讓他樂觀豁達一點,畢竟小孩子一天一變也實屬正常。昨天還在喜歡著的東西,可能到了第二天就要被塞進床下玩具箱的旮旯角落裡。

  自從警局回來之後,愛麗絲突然就不像以前那樣成天黏草薙了。

  起初是草薙當天准備帶著她回公寓,卻被愛麗絲用不想早起為由拒絕了,她說自己想跟安娜睡,就像以前那樣。

  這個理由很充分也很合理,所有人都認為沒毛病,包括草薙出雲。

  於是他答應了下來,第二天照常早起准備送愛麗絲去學校。結果愛麗絲又說,自己是個大孩子了,一條路走了大半年,路過的誰家牆上種了薔薇,誰家院子外的電線杆上總是被張貼小廣告,誰家養了逗不得的狗狗,她都知道。

  她想試試能不能自己一個人走去學校。

  草薙對此悵然若失,但彼時的他依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覺得是孩子長大了,要面子,上學路上像愛麗絲這樣每天都被人接送的小孩才是少數,她不想做他們其中特殊的一份子也很好理解。

  她想自己去學校就自己去學校吧,再不濟他偷偷在她身後跟著也是可以的。

  老父親雖然心酸又惆悵,但他很尊重愛麗絲的意願。

  在感慨的同時也有些欣慰。畢竟他在此之前一直以為,「總有一天愛麗絲會不喜歡再黏著自己」這句話中的「總有一天」會更晚一點到來。

  可再然後發生的事情就不能讓草薙出雲保持如此冷靜且客觀的理智了。

  因為他發現愛麗絲居然開始躲自己了???!!!

  不是那種知道自己犯了錯所以不敢面對他的心虛,而是出於另外不明理由的原因。

  愛麗絲現在不僅作業遇到不會寫的題目,不會來向他求援。為了不跟草薙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愛麗絲還自覺提高了吃飯的速度,讓以前至少需要一個小時才能結束的晚餐時常縮短成了四十分鐘。

  而最直觀的體現就是,愛麗絲最近很少主動來蹭蹭草薙出雲了。

  他的地位從「愛麗絲最喜歡貼貼的人」這一排行榜上直線下滑,目前已經落在了十束多多良之後,並讓安娜借此機會成為了榜首。

  而說得再直白一點就是,以前總是嚷著「我最喜歡出雲了」的他那令人憐愛的小女兒,突然不親他這個爸爸了。

  經過長達一周的觀察之後,草薙出雲依然不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裡。

  他也試著讓安娜背地裡詢問愛麗絲忽然轉性的原因,然而安娜後來也跟著不理他了,這反應著實讓草薙出雲有些頭疼。

  這兩個小家伙顯然在背地裡達成了某種堅固的統一戰線,並且一齊將矛頭指向了草薙出雲。

  「安娜,至少要讓我知道我哪惹你們不開心了,我才好改正錯誤吧。」

  「可是麗茲讓我不要告訴出雲。」小姑娘抿了抿唇,看起來似乎比他更為難一點,接著她又安慰草薙說,「麗茲只是在和出雲鬧別扭而已。沒關系的。」

  草薙出雲對此無話可說。

  他現在只希望愛麗絲的鬧別扭可以在明天就結束。

  然而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時間就這麼眨眼來到了十月的最後一天。

  天氣徹底冷了下來。身體不太好的愛麗絲已經開始需要往制服裡加羊毛衫了。

  介於她依然對自己采取回避態勢,草薙只能憑感覺幫把自己蜷成一團的幼柴買了身適合她在萬聖節當天穿的新衣服。

  一條紅色的小裙子,和一件黑色的小鬥篷,背後的帽子上有兩個用棉花填充的彎角。跟安娜黑裙子紅鬥篷的配色剛好反過來。

  直男如赤井翔平只會驚呼:「座敷童子西洋版!」

  千歲洋立刻從後面踹了他一腳,然後極盡溢美之詞地對兩個小朋友展開激烈的誇誇。

  「聽好了,安娜,麗茲。萬聖節出去要跟別人說——」十束一邊把用藤編的小籃子分給她們兩個,一邊用自己蹩腳的英文教她們,「Trick or treat!」

  不給糖果就搗亂!

  安娜糾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跟讀道:「哆哩克噢托裡托。」

  至於愛麗絲讀起這句就更艱難了,有時候連日語發音都會不准確的小家伙在一番努力之後,只發出了「嘟嘟嘟」和「哆哆哆」的聲音。

  然後等到她意識到自己說得並不好之後,又在「嘟嘟嘟」和「哆哆哆」之後加上了大家熟悉的「嗚嗚嗚」。

  草薙站在一旁看著,心情復雜。周防尊倒是察覺了他低落的情緒,對他說了句:「習慣就好。」

  然而他的安慰卻更讓草薙出雲難受了。

  ——要知道赤之王可是曾經整個吠舞羅裡和愛麗絲「關系最不好」的那一個。

  「唯獨不想被你這麼說……」草薙給自己倒了杯伏特加,酒液滑入喉管,第一次感覺這麼苦。

  英語角的臨時教學還在繼續,一旁的半個外國人,艾利克·蘇爾特實在不忍卒聽,當即和藤島幸助一人一個地捂住兩個小姑娘的耳朵,以免她們還未完善的語言系統遭受假名英語的荼毒。又在轉移陣地之後,親自教授她們正確的英文發音。

  孩子學會某樣技能之後,作為家長的最大樂趣當然就是讓她們出去顯擺。

  吠舞羅的大人們也不例外,他們一致認為安娜和愛麗絲出去要糖果的時候應該用日語和英語輪流把「不給糖果就搗蛋」給說一遍。這樣不僅能在眾多小朋友中殺出重圍,還可以直觀體現他們吠舞羅對孩子素質教育的重視。

  介於天黑後氣溫降低容易著涼,安娜和愛麗絲下午就出門了。

  出門之前十束還掏出了自己早就准備好的貼紙,在愛麗絲和安娜的臉頰上貼上月亮星星之類閃閃發亮的東西,並且拿著相機一頓狂拍之後才放她們出門。

  安娜從前對這種節日活動沒什麼興趣。

  如果不是愛麗絲,她每年的萬聖節要糖範圍大概只會限定在吠舞羅酒吧內,斷然不會跑到外面來。

  現在她緊緊抓著愛麗絲的手,生怕自己把妹妹弄丟。

  又因為毫無要糖的經驗,只能和愛麗絲手拉手站在路上迷茫自己該往哪邊走。

  「安娜,要不要去找那兩個哥哥要糖?」愛麗絲伸手指了指離她們不遠的兩個高高瘦瘦的男性。

  安娜順著她指示的方向看過去。那兩個人其中一個有著一頭短翹亂飛的金發,發間固定著一頂小小的王冠。

  而另一個……他的腦袋上戴著一個又大又圓的黑色頭套。

  直到他們轉過來,安娜和愛麗絲才看清,那來原來是一只藍眼睛的青蛙頭套……

  「啊,疑似土著居民發現——」

  戴著青蛙頭套的男生將手掌平攤放在眼睛上,用毫無起伏的語氣以說道。

  接著,他像個機器人那樣,動作一頓之後又十分平滑地將自己的那顆大腦袋轉向了身旁頭頂王冠的人。

  「貝爾前輩,要去問路嗎?」


第68章

  貝爾菲戈爾。

  意大利著名黑手黨彭格列家族下屬的暗殺部隊——[瓦利亞]的成員之一。

  年方19,身高168,國籍不詳。

  但據可靠方面消息,此人擁有王族血統,在加入瓦利亞前的身份為某國的王子。

  尊貴的王子為什麼會成為暗殺部隊的一員是件值得人說道的事。

  不過對於貝爾菲戈爾本人而言,能讓他享受各種特權的王族身份反倒是一種阻礙。

  因為這位王子生性喜好血腥樂於殺戮。

  雖然不會去折磨貓貓狗狗等小動物,但跟自己的手足兄弟同室操戈卻是家常便飯,經常做出往對方的水杯裡傾倒大量瀉藥、逼迫對方吃下裹著蚯蚓的泥團、用鞋底踩在對方的後腦勺上叉腰狂笑諸如此類的行徑……

  一言以蔽之,但凡是個正常王室,都容不得這種怪胎的存在。

  然而對於貝爾菲戈爾來說,非常幸運的是,他出生的這個王室也不是什麼正常王室。

  雖然不是什麼病態追求「純血」與近親結婚完全違反現代生物學規律的問題皇室,但對於地球上現存的所有王室而言,自己的位子果然還是要傳給自己的血肉才行。

  明明貝爾菲戈爾曾經多次向父親表示自己對王位毫無興趣,可他的父親卻依然非常堅持地想要在他們兩兄弟之間,選出一位能夠將「血脈」、「姓氏」與「榮耀」綿延下去的繼承者。

  盡管老國王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有諸多不好,也知道他們兩兄弟之間的「小打小鬧」已經超出了小打小鬧的程度,可他卻依然對貝爾菲戈爾與雙胞胎兄弟犯下的諸多劣跡視而不見——「血緣」這一事物在老國王心中的分量可見一斑。

  於是貝爾菲戈爾偶爾會產生一種「這玩意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人盲信到『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兒子是個殺胚』以及『為什麼就是不肯考慮將王位讓賢給對這個國家未來更有利的人』此般地步」的疑問。

  它只是一種存在於人與人之間的、因為攜帶著相近基因而強制產生的親密關系。它會遵從「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的特點,展露出截然不同的好與壞。除了羈絆所帶來的的溫暖與關懷之外,它也會在特定的情況下因著這種「親密」而為人們帶來難以逃離的折磨與痛苦。

  貝爾菲戈爾是個異類。

  他既沒有沐浴過所謂的無私偉大的父母的愛,也沒有被這種來自「血緣」的親密所裹挾著,陷入苦難與嫉妒等諸多負面情緒中。

  硬要說的話,他只能勉強贊同「幼年期的孩子難以離開父母」這一觀點。

  絕大多數處於該年齡階段的小孩子,連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沒有。離開了父母庇護,他們就會變成被人剝光、再被扔到零下負二十度的雪地裡的沙丁魚,總之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只要稍微有點社會經驗的人都應該知道,如果父母願意悉心將一個小孩撫養長大,所需要付出的時間金錢與精力說出來只會讓人感覺到,養孩子可是個恐怖故事。

  有多少人願意將能夠與撫養孩子對等的、時間金錢與精力用在一個陌生人身上?

  至少貝爾菲戈爾覺得,一個精神正常且沒有過於富有同情心的人,是絕對不會做出「收養一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這種堪稱親手葬送自己下半輩子的決定的。

  ——就連「帶弗蘭來日本找師父」這種只是坐個飛機順便還能當放假的「美差」,都已經讓他煩躁到恨不得把這個戴著青蛙頭套的臭小鬼殺了。

  「貝爾前輩,要去問路嗎?」

  聽到弗蘭那毫無起伏又宛如在耍人玩才故意拖長尾音的問題,貝爾菲戈爾忽然從身上不知道哪個地方摸出來一把小刀,手腕一甩,精准地刺向弗蘭那顆蠢到爆的青蛙頭上。

  他嘻嘻笑著,嘴角惡劣地裂開:「王子現在不想聽到你的聲音,閉嘴。」

  「好痛啊貝爾前輩。」弗蘭將插在自己腦袋後面的小刀拔下。他面無表情地考量了一會,接著迅速溜到了那兩個手拉著手的小女孩身後,在然後就地蹲下,將兩個小女孩當成了自己的護盾。

  「救命啊,請救救Me。」青蛙頭發出了棒讀一般毫無感情的求助聲,「那個大白天cos成王子的神經病要對Me痛下殺手了。」

  安娜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在愛麗絲來赤組之前,她經常和多多良站在遠離戰場的地方圍觀赤青雙方互毆。

  可謂是大廈將傾(周防尊和宗像禮司打起來是真的會拆樓的)於前而色不變。

  ——可這種風浪她還真沒見過。

  她連忙把愛麗絲拉到一旁,然後用自己小小的身軀將愛麗絲擋在背後,小兔子一樣的紅眼睛警覺地打量著面前的奇怪二人。

  然而今天是萬聖節,哪怕他們打扮成拉美西斯二世或者路易十五招搖過市,都不會有任何違和感。

  所以安娜並不能直接憑他們的奇裝異服,而判斷他們是不是「腦子可能哪裡壞掉了」的人。

  但好在馬路很寬,不妨礙安娜決定帶著愛麗絲繞開這兩個人。

  安娜不常像愛麗絲一樣經常跑出去晃悠,她在整個鎮目町認識的人都很少。雖說在這個特殊的節日裡,找人要糖可以隨便找一家門外放著萬聖節裝飾的要,可因為安娜對這種陌生的活動有點忸怩和靦腆,見誰都有點自來熟的愛麗絲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從認識的人家開始敲門。

  愛麗絲問過伏黑惠,伏黑惠很坦誠地表示他家不過這種不實惠的節日。

  「伏黑,什麼叫不實惠的節日呀……」愛麗絲撓撓頭。

  伏黑惠和她解釋說:「『不實惠的節日』就是超市的東西不打折的節日。」

  不僅菜不打折,糖果這種小甜品反而還會漲價。

  萬惡的資本家。

  對此伏黑惠臭著臉小聲罵了一句。

  不過他很快又補充道:「如果你想來要糖果的話,我就和津美紀一起去買點,准備在家裡等你來。」

  愛麗絲對此十分感動。

  然後懷著愧疚之情,她把伏黑惠的名字從要糖的名單上劃掉了——她不能給伏黑添負擔!

  之後她又跑去問了租房子暫住在並盛町的國木田老師。

  國木田老師彼時正在批改作業,恰好已經改完了愛麗絲交上去的加減法運算二十題。

  二十道題裡愛麗絲錯了六道。

  國木田先抓著她改錯,然後才聆聽她的訴求。

  本來已經想要趕緊從老師身邊逃開的愛麗絲又打起精神,問可不可以找老師要糖果。

  國木田老師說可以來要糖,不過希望愛麗絲能在規定時間過來,他想借此機會順便培養一下自己學生的時間觀念。

  「下午四點過來吧。」國木田說。

  可下午四點正是愛麗絲喜歡的《xx美少女》播放的時間。可跟老師說自己那個時候要看動畫片,愛麗絲又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她只好支支吾吾地說自己突然想起那會有其他事情,還是不去了。

  國木田本來想告訴她,有事情的話,改個時間再來也是可以的。但可惜耳朵尖尖紅紅的愛麗絲沒聽到這話就已經跑遠了。

  愛麗絲和安娜要糖果的地點,最後確定在織田作之助的家裡。

  織田作間隔兩月又來吠舞羅喝酒,他點了杯苦艾,坐在吧台邊與草薙出雲和十束多多良閑聊,得知了小姑娘正在為此事苦惱。

  「那樣的話,來我家吧。」織田作說。

  「誒……會不會太麻煩您了……」說到底只是經常光顧店裡的客人,客人和朋友不同,草薙出雲很明白這一點。

  雖說愛麗絲之前在織田家吃過一次火鍋,但那是他不在她身邊時,見人就親的小狗狗自己做出的決定。

  「沒關系,正好我家幾個孩子也鬧著要過萬聖節。」

  織田作很淺地笑了下,然後用聽見除自己以外他人不可聞的輕聲說:「就當是謝禮……」

  ——庫洛姆的新器官很適合她的身體。自從愛麗絲去到家裡之後,她的胃口和睡眠質量都好了許多,令織田作十分欣慰。

  十束對此在織田作離開吠舞羅後,對草薙調侃道:「麗茲的人緣好像比我還好。」

  「她比你可愛。」草薙笑著看他一眼,心情頗佳地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愛麗絲。本來以為會得到幼柴的親親或者抱抱,再不濟簡單的貼貼也好。

  ——然而什麼都沒有。

  愛麗絲只是坐在原地木愣愣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扭過身子繼續看動畫片。

  草薙出雲因此差點以為自己今天就要死於心絞痛。

  決定繞開兩個怪人之後,安娜牽著愛麗絲。

  愛麗絲拿著她好久沒用過空氣小地圖,她們此時已經走到了鎮目町與並盛町交界的火車軌道——再之後的路,因為一直沒能解鎖並盛町的地圖,愛麗絲看不到。好在織田作還貼心地為她畫了一張地圖,讓她們跟著這個走就能到織田家。

  「那個,你們也是要去並盛町的織田家嗎?」青蛙頭忽然擠到愛麗絲和安娜中間,「好巧哦。Me和貝爾前輩也要去。」

  安娜驚恐地一把推開這顆碩大的青蛙頭,拉著愛麗絲再次遠離他。

  「不要害怕嘛。Me又不是壞人——啊,貝爾前輩可能是,所以你們只帶Me去就可——疼。」藍眼睛的青蛙歪了下頭,腦袋後又插上了一柄飛刀,「請你有一點自己弄丟了聯系方式還不肯拉下面子重新去找斯庫瓦羅前輩要的自知之明吧,貝爾前輩。承認自己是個無用的蟲豸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嘻嘻嘻,弗蘭,你果然是想死了吧?」

  「不,Me很珍惜自己的生命的。」青蛙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它應景地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再不快點吃到織田作做的美味咖喱的話Me就要橫死街頭了。」

  「所以為了讓你們不要以為Me是變態跟蹤狂,Me來自證了。」青蛙頭像個上課發言前舉手示意的好學生那樣,面向挨在一起的安娜和愛麗絲說,「織田家有八個小孩子……」

  綠頭發的少年慢悠悠地將織田家八個孩子的名字全部列舉了出來,最後附上自我介紹:「Me叫弗蘭哦。那邊的金發墮王子叫貝爾菲戈爾。現在正在往織田家前進,但是不慎迷路還弄丟了聯系方式,之後還請你們請多指教哦。」

  弗蘭報菜名似的報出名字全對。以及雖然說話語氣怪怪的,但他還算禮貌。

  於是愛麗絲對安娜點了點頭,這才讓安娜解除了費心費力的警惕態勢,並同意弗蘭和貝爾菲戈爾加入隊伍。

  路上多了兩個伴,給安娜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有點吵……

  比起總是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貝爾菲戈爾,弗蘭的話真的不能算少,除了諷刺貝爾菲戈爾外,他和愛麗絲也有話可說。他倆一路從樂高新出的積木聊到了各自最近看過的最喜歡的動畫片。

  最近因為跟出雲鬧別扭而不太講話的愛麗絲,總算跟著他嘰嘰喳喳了起來。

  「為什麼哥哥你要叫自己『Me』呀?」愛麗絲在學校裡學了最簡單的英語。

  I是我。You是你。She/He是她/他……

  而她記得國木田老師很清楚地講過,Me也是「我」的意思。

  但它是第一人稱單數的賓格形式,不能隨便亂用。

  嗯……雖然老師暫時還沒教什麼是「賓格」,不過至少愛麗絲知道用在這種地方是不對的。

  「因為Me喜歡啊。」弗蘭表情寡淡,但姑且還算用心地在回答愛麗絲的問題。

  「那哥哥你不怕別人聽不懂嗎?」愛麗絲很是認真地指出他的錯誤,「你的語法用錯了。」

  要是被國木田老師知道,一定會好好糾正他的。

  「可你不就聽懂了?」弗蘭又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這讓愛麗絲「唔」了一聲。

  「語言這東西,只要別人能聽懂就好。干嘛那麼在意語法。」他指了下自己的鼻子說,「順便,其實Me是法蘭西人哦。」

  一個在日本的法蘭西人,在日語裡將所有的自我代稱全部用英語第一人稱賓格表達……

  這其中的復雜關系讓愛麗絲又「唔」了一聲。

  因為她覺得弗蘭說的也很有道理。

  「你問題好多啊,也讓Me來問你一個吧。」

  光看那被貝爾菲戈爾揍也要還嘴的不怕死的特質就能知道,戴著奇怪青蛙頭套的弗蘭是個絕對不會樂意吃虧的性格。

  愛麗絲叭叭叭地問了他那麼多問題,他當然也是要問回來的。

  ——不管問什麼,都比沒問強。

  「你看起來很不高興,為什麼?」弗蘭問。

  然而他的問題不僅沒有得到答復,還讓好不容易對他們放下警惕的安娜重新皺起眉頭。

  如果安娜年紀再大一點的話,她就會知道,這種沒品的行為可以被稱作哪壺不開提哪壺。

  而可惜的是她現在還不知道,於是只能有些氣憤地盯了弗蘭兩秒。

  「啊嘞。Me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嗎?」此時弗蘭那懶散沒有起伏的嗓音聽起來是真的很欠打。可安娜不能打他,因為打人不對,因為愛麗絲正需要她安慰。

  雖然解除了「出雲可能很快就會有女朋友並結婚」的誤會,但伏見猿比古的話卻讓一直以來習慣了享受無條件被愛的愛麗絲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她其實並不希望出雲帶回來一個媽媽。

  哪怕那個媽媽比迪士尼裡的後媽要好,她也不希望。

  可這個想法無疑是自私的。不僅是因為多多良說過,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很不好。還因為她突然想起了,出雲其實不是她的真爸爸這回事。

  ——不管是出雲還是尊,他們都不是。

  她是被吠舞羅撿回來的小孩子。

  只是因為大家對她太好了,就讓她有點得意忘形了……

  但實際上這裡沒有一個人與她擁有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血緣關系。

  吠舞羅的大家對她好就只是因為,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就像伏黑可以為了她來家裡要糖,可以特地去超市買糖那樣。而明明連伏黑自己平時都不怎麼能吃到糖。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別人的這種好,但有一點愛麗絲是很清楚的,那就是這麼好的他們都在很努力地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快樂一點而活著。

  為此美咲和力夫會經常去游戲廳,千歲會跑出去和漂亮的姐姐約會,將臣會給自己買好看的新帽子,多多良會去嘗試各種新事物,安娜會收集很多紅紅的小東西,尊會睡覺和抽煙……而出雲……

  出雲……好像很少有自己的時間去做能讓自己高興的事情。

  美咲他們經常說,出雲是時間管理大師。

  還說過,如果出雲願意把照顧她的時間分出來,肯定能成為東京商圈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

  愛麗絲不懂什麼是時間管理大師,也不懂什麼是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但至少她能明白,在他們所陳述的事實裡,「照顧愛麗絲」是一件非常耗費時間的事情。

  怎麼會有人願意把時間分那麼多給別人呢?

  明明愛麗絲自己就為了看動畫片,連去國木田老師家拿糖果都不肯。

  可出雲就真的把那麼多時間用來照顧她了。

  出雲早上開車送她從公寓再到學校去的時候也會打哈欠,每次愛麗絲問他困不困,他就會說不困。

  以前愛麗絲總覺得,既然出雲自己都這麼說了,那肯定就是不困了。

  可自從住院知道安娜每次過來看她都忍著難受之後,她就明白了,人是可以為了不讓別人擔心而撒謊的。

  所以出雲的不困是假的不困。

  出雲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愛麗絲想一輩子都待在爸爸懷裡。

  可如果有一天,出雲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孩了,他就不是愛麗絲一個人的爸爸了。

  他到時候一定會把現在全部獨屬於愛麗絲的時間分去給他的親生小孩。

  而在那之前,愛麗絲會擁有一個媽媽。

  至於媽媽的到來,也肯定會讓出雲陪她的時間變少。

  愛麗絲不想那樣。

  不想那樣的愛麗絲覺得自己好壞。

  是個自私的壞孩子。

  她好難過。可如果出雲來問她為什麼難過,她一定會忍不住告訴出雲自己不想要媽媽。

  所以她只好不跟出雲說話,也不跟出雲貼貼。

  她不能這麼自私。

  所以既然她都不會那麼自私了,當然也就沒有理由那麼難過了。

  「我、我沒有不高興……」

  愛麗絲癟著嘴,眼眶裡的眼淚打著轉。她不敢眨眼,卻還是沒忍住,嗚哇一聲哭了出來。

  見她這副樣子,弗蘭不敢再說話了。

  貝爾菲戈爾在一旁嘻嘻嘻地笑著,然後不等他摁響織田家的門鈴,門被突然打開了。

  一支三叉戟被從屋內投擲了出來,准確無誤地命中了,弗蘭的那顆大青蛙腦袋……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kufufu」的怪異笑聲。

  藍發異色瞳的男人緩步從屋內走出,瞥了眼在旁邊哭得忘我的哭包愛麗絲,他伸手將插在弗蘭頭上的三叉戟拔出,隨後——

  又反手插了回去。


第69章

  一開門就看到手裡拿著三叉戟的六道骸正在叉猹——哦不,那個戴著青蛙頭套的男生是他徒弟。

  而在這幅世界名畫的左邊,站著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金發王子;右邊站著兩個手拉著手的小女孩,其中一個還在大哭……

  要問織田作之助面對此般混亂是一種怎樣的體驗——摸著良心說,他的內心其實毫無波動。

  因為……已經習慣了……

  無論是孩子在哭,還是六道骸又在揍人。

  織田作之助,都已經習慣了……

  這不僅是身為八個孩子的父親的余裕,還是他長期以來作為「托兒所所長」的從容。

  「誰呀誰呀?誰在哭啊?吵到藍波大人看電視了!」

  一個穿著奶牛紋襯衫和黑色背帶褲的小男孩從織田作之助身後鑽出來。

  他有一頭相當漂亮的小卷毛。

  然而在見到來人之後,他立刻又縮到了織田作的大腿後,然後氣哼哼地使勁「哼」了一聲。

  很顯然,這幾位客人裡有他不怎麼喜歡的人在。

  【不過那個穿黑鬥篷的好像在哪見過。】

  藍波啃了下手指,卻沒能想起自己這種印像從何而來。

  織田作之助嘆了聲氣,來客之中只有貝爾菲戈爾嘻嘻嘻地在笑。

  「愛麗絲?」

  織田作的另一條腿後又如雨後長出小蘑菇那般鑽出了好幾個小腦袋。

  「哇!真的是愛麗絲!你今天的小裙子好可愛哦愛麗絲。」

  「還真的來了誒,織田作原來沒有騙人啊。」

  「愛麗絲你怎麼又哭啦?」

  「誰欺負你了呀愛麗絲?」

  「我幫你揍他!」

  織田家的小朋友七嘴八舌地圍到愛麗絲和安娜的身邊。上次她來織田家玩時一直嘟囔著自己也有個姐姐,頭發像雪一樣漂亮,眼睛像紅寶石一樣剔透,名字也跟童話裡的公主很像——

  「愛麗絲……這、這就是你姐姐……安、安娜嗎?」剛才喊著要幫愛麗絲揍人的幸介臉紅了。

  愛麗絲本來正忙著哭,聽到幸介的問題,她的注意力被短暫地挪開了一下。

  臉頰被她的淚水沾染,在午後和煦的陽光中顯得亮晶晶的。

  看著她的哭臉,織田作沒忍住笑了下。

  暫時還無法進行雙線程運行的小腦瓜首先需要在「繼續哭」和「回答幸介的問題」之間做出判斷。

  再在做出「還是先回答問題吧,不然好像有點不禮貌」的決定後,愛麗絲停止了哭泣。有點嬰兒肥的下巴上掛著半顆淚珠,她楞楞地將自己的腦袋轉向幸介,然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嗯!」

  愛麗絲抽了抽鼻子。

  織田作拿來紙巾,安娜接過後輕輕地對他說了聲謝謝,將紙巾疊起後幫愛麗絲把臉蛋擦干淨。

  【她、她好可愛啊!!!】

  「這、這樣!」意識到自己好像盯著別人看太久,幸介立刻挪開了視線,磕磕巴巴地應了一聲,然後就紅著臉不說話了。

  一時之間,織田家的氣氛說不上多麼其樂融融,但總得來說也還算和睦——除了弗蘭。

  是人是鬼都在笑,只有弗蘭在挨揍——哦,還要算上一個愛麗絲,她回答完幸介的問題之後,又無聲地開始掉眼淚。

  【這小孩一定是被家裡人寵壞了才會這麼愛哭的。】

  想到這裡弗蘭的眼神更死了一點。

  而原本就沒卸力的六道骸手腕一轉,又將手中的三叉戟往弗蘭的大青蛙腦袋裡面戳了戳。

  「所以說……師父為什麼會覺得是Me把她弄哭了啊。」弗蘭懶得再喊疼了,不過他平直的語氣中也沒見太多對自己蒙受了冤屈的不滿。

  「明明貝爾前輩這個墮王子的人渣指數比Me高了不少吧。這麼不由分說地揍自己的徒弟真的好嗎?」

  「kufufu……」六道骸輕笑起來,仗著成年人的身高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連人加頭套都沒到他肩膀的弗蘭,「沒見到我的這段時間,你的眼力退步了啊,弗蘭。」

  他的話音剛落,臉上嬉笑著的貝爾菲戈爾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逆時針旋轉的螺旋。

  宛如黑洞一般不斷地向外擴張著、吞噬著眼前的所有景色。

  弗蘭:「……」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又中了師父的幻術。

  他猛然睜開眼睛——

  發現世界倒了過來。

  ——噢,不。

  准確說,是他,被倒了過來。

  ——弗蘭被人用繩子捆成了……一條蟲,如果這根用來捆著他的繩子是綠色的,那麼毫無疑問他現在會是一條菜青蟲。

  此時他正以頭朝地腳朝天的懸空姿勢,小幅度地——甚至稱得上悠閑地,在空中晃悠著……

  而不光如此,他的兩眼之間還有一個白白的、帶著銳利直角的輕薄物體。

  【是紙條。】

  弗蘭想到。

  結果他差點把自己整成鬥雞眼,都沒能看清紙條上力透紙背的字跡。

  「那個——」

  有誰能來幫他念一念這張紙上寫了什麼嗎?

  遺憾的是並沒有人搭理弗蘭。

  大家該玩大富翁的玩大富翁,該對自己一見鐘情的女孩子害羞的依然在害羞,反倒是先前一直在啼哭不停的那個已經不再淌眼淚了。

  一陣蕭瑟的秋風吹過,微微掀起貼在蟲身蛙頭的弗蘭身上的紙條。

  上書——[要炭燒還是做成刺身都請隨意]。

  紙條嘩啦啦的聲響,仿佛六道骸那怪異的kufufu的笑聲。

  而貝爾菲戈爾對此愛莫能助——又不如說他根本不想助。

  此次他會陪「放他一個人坐飛機可能會死」的弗蘭來日本找師父,和同伴愛這種東西沒有半歐元關系。他會來日本純粹是因為心情不錯想來看看朋友罷了。

  而那個朋友就是現役八人父親的織田作之助。

  作為一個以飛刀和弦作為主要暗殺(無雙)工具的殺手,貝爾菲戈爾非常中意兩類人,一類是玩刀玩得好的人,另一類就是准頭精妙的人。

  織田作之助是後者。

  他的槍法幾乎可以說得上出神入化,曾經在某次瓦利亞與彭格列十代目陣營的新年競賽中,以己身實力折服了貝爾菲戈爾。

  兩人因此結下了不錯的友誼——雖然彭格列十代目及其所屬的守護者都很討厭,但織田作衝頂只能算個游離於彭格列之外的後勤人員。

  所以讓王子殿下賞光在織田家待上一陣當然是可以的。

  美中不足的是,彭格列十代目手下的雷之守護者的小鬼也在這裡。

  【吵死了。】

  貝爾菲戈爾的視線掃過面前一圈小蘿蔔頭,電視裡正在播放你看起來很好吃的動畫片。

  裡面的主角哈特是一條食肉的霸王龍,但他卻被一條食草的慈母龍收養了。一開始哈特和身為慈母龍的媽媽哥哥生活在一起,每天吃草和漿果。

  可說到底,哈特是一條需要吃肉的霸王龍,在一次意外中他被激發了食肉的天性,驚覺自己和媽媽哥哥是毫無血緣截然不同的物種後,哈特悲傷地離家出走了。

  動畫片播放到這裡,愛麗絲終於想起來了。

  這個故事她看過。只是當初出雲給她看的是繪本。

  當時她只覺得插畫裡的小恐龍好可愛,一點都不像真正圖鑒裡的恐龍那樣恐怖,可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哈特為什麼那麼難過又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因為哈特不是媽媽的小恐龍,所以哈特離家出走了。

  就像她不是出雲的女兒一樣。

  於是愛麗絲情難自禁地又哭了起來。

  自然她這一哭,把身邊人都嚇了一跳。

  而其中反應最大的是「第一次」與她見面的藍波。

  偉大的藍波大人不懂這個動畫片有什麼好哭的。

  「你哭什麼啊?」

  在大家都忙著安慰愛麗絲的時候,被迫暫停了動畫片的藍波大人,相當不滿地叉腰向這個漂亮得像是被包在彩色糖紙裡的小哭包發出質問。

  「當然是因為哈特很可憐啊……他離開媽媽了……」咲樂也哭了,動畫片沒把她看哭,反而是看著愛麗絲哭把她給看難過了。咲樂抬手擦了擦濕漉漉的眼角。

  他們都知道自己不是織田作的小孩,非常能理解哈特的心情。

  經過她這麼一番解釋,藍波大人更疑惑了:「可離開媽媽是哈特自己的選擇。」

  他撓了撓自己的小卷毛,十分不解:「媽媽又沒有趕他走,是他自己要走的。媽媽很愛哈特啊!被愛著的哈特才不可憐!」

  說到媽媽,藍波的聲音也變得吵嚷起來。

  雖然只有九歲,但在五歲來到日本之前,藍波曾是波維諾家族培養的殺手——孩子外表的無害與軟弱,會讓他們在許多特定情況下比大人更容易接近暗殺目標。不過當年會來遙遠的異國他鄉,每天追著綱吉和Reborn進行暗殺是他自己心血來潮的決定。

  再後來的故事是相當荒誕溫馨的。

  無數次的暗殺失敗後,澤田家反而相當寬容地接納了藍波這個鬧騰的「危險分子」。

  而澤田綱吉的媽媽,澤田奈奈,也在日復一日對藍波大人的照顧中,成為了藍波大人心目中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所以,藍波大人不能理解,那麼喜歡媽媽和哥哥、絕對不會傷害媽媽和哥哥的哈特要離開。

  因為對於藍波大人而言,只要媽媽不曾說出「我討厭藍波了」這種話,那麼藍波大人就這輩子都不會主動離開媽媽。

  藍波最喜歡媽媽了。就像哈特喜歡媽媽那樣。

  於是理所當然的,藍波大人也不覺得哈特可憐。甚至在藍波大人看來,主動離家出走的哈特還有點活該——誰叫他離家出走的!

  離家出走之後見不到媽媽難道不是自找的嗎!所以才說哈特活該啊!

  哈特一點都不可憐!

  「而且媽媽也不介意哈特不是自己生出來的小恐龍!」藍波大人大聲道,「是哈特自己太介意了!只要媽媽愛他,那哈特就可以和哥哥那樣,一輩子不用離開媽媽身邊!」

  同理,只要媽媽一輩子都愛藍波,那藍波也可以像阿綱那樣,一輩子都待在媽媽身邊。

  彭格列年幼的雷之守護者氣哼哼地與咲樂爭辯。

  織田作和庫洛姆為難地看著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插足這場孩子氣的戰爭中進行調停。

  而這個時候,一直沉默在一旁的貝爾菲戈爾突然發話了:「不知事的小屁孩。」

  「『血緣』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東西。」他嘻嘻的笑聲不懷好意——是那種「我就是要把你弄哭」的不懷好意,「就像彭格列的十世能和媽媽一個姓一樣,你能嗎?」

  他尖銳的問題指向藍波,讓剛才還盛氣凌人的藍波一下語塞了。

  「藍、藍波大人……當然也可以和媽媽一個姓……」藍波忍著眼淚,告訴自己,「要……忍耐……」

  然後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泣音,衝貝爾菲戈爾大聲道:「大壞蛋!!!」

  「貝爾……」織田作頭疼地看了眼這位性格惡劣的王子,不過對方顯然沒有就此收手的打算。

  「嘻嘻嘻,」貝爾菲戈爾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就算本王子是壞蛋,本王子也依然享有王位繼承權。」

  但硬要說的話,此乃謊言。

  因為在很久之前貝爾菲戈爾就把自家的城堡給血洗了一遍——早就說過了吧?他和孿生兄弟都是不正常的王子。而想讓他們繼承王位的老國王,也顯然不是個正常的國王。

  「想知道原因嗎?」貝爾菲戈爾環視這群天真的小孩,「那是因為本王子是國王的至親——」

  話說得好好的貝爾菲戈爾忽然矮下身:「嘻嘻嘻,Miss了——織田作,想打架嗎?」

  織田作收回原本想要落在貝爾菲戈爾腦袋上的手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暫時比較希望你能安靜一會。」

  不說本來就哭個沒停的愛麗絲,經過貝爾菲戈爾這麼一通有理有據的胡扯,連咲樂真嗣和藍波都要哭了……

  「讓王子保持沉默的代價可是很沉重的。」笑嘻嘻的金發王子,指間有森冷的刀光在閃爍。

  織田作想說他兩句什麼,偏不巧這時門鈴響了。

  庫洛姆開的門。

  見到來人,安娜小聲地喊了一句:「出雲。」

  愛麗絲聽見她的話後,擦擦眼睛往門口看去。

  穿著黑色長風衣的草薙出雲正站在玄關外。他先是向為自己開門的庫洛姆道謝,然後轉而將視線投入「熱鬧」的室內。

  被懸掛著的帶著青蛙頭套的少年、站在一群小豆丁之間莫名看起來格外耀武揚威的金發外國人、面臉愁容的織田作之助、見到他之後神色松緩的安娜、以及又在哭的愛麗絲。

  怎麼一離開視線範圍又哭了……草薙無奈地笑起來。

  決定來織田家把安娜和愛麗絲接回去是對的。

  雖然織田先生的人品有保障,但上次愛麗絲從織田家玩完回來之後哭得實在太厲害了。

  不僅哭,她還產生了吠舞羅會不會破產這樣莫名的危機感。

  於是他就想著,還是應該親自去一趟吧。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是對的。

  愛麗絲果不其然又哭了。

  雖然沒有上次哭得那麼厲害,但她吧嗒吧嗒流眼淚的樣子還是讓草薙決定不管等下她再怎麼不願意也要抱抱她了。

  愛麗絲剛被安娜撿回來的時候,她就是個特別喜歡被擁抱的小朋友。但實際上,好像從他們的第一個擁抱開始,似乎就一直是這個小小的黏黏寶在療愈他的身心。

  有愛麗絲的日子裡,吠舞羅變得比從前還要熱鬧了。

  八田開始謹記不能在店裡說髒話,因為可能會被愛麗絲學去。他和尊還有其他一些煙槍開始學著戒煙,減少了尼古丁的攝入之後,出羽將臣還說感覺自己的精神變得比從前好了。每次聽多多良天花亂墜地胡吹的小聽眾多了一位。安娜也不像以前那樣孤單。

  雖然不能說,照顧一個孩子一點都不累這種話,但如果問草薙出雲,這一切都值得嗎。

  那他的答案只會有一個。

  當然值得了。

  甚至,他可以很驕傲地反問,誰不想擁有一個和他家愛麗絲一樣可愛的孩子呢?

  草薙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繞開開始在客廳中「打鬧」的金發外國人和穿著奶牛紋的小男孩,走到愛麗絲和安娜的身邊。

  他湊近了一點愛麗絲,在這個小朋友又要決定逃開的時候抓住了她細細的手臂。

  「麗茲,怎麼又哭啦?」草薙出雲輕聲問道。

  然而不等愛麗絲回答,更大的吵鬧聲蓋過了她抽鼻子的聲音。

  「壞蛋——!!去死吧——!!!」

  正和貝爾菲戈爾「激戰」中的藍波,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個火箭筒。

  他高高舉起起手中火箭筒,完全不打算坐以待斃的貝爾菲戈爾立刻擲出了手中的飛刀,將那傳聞是波維諾家族代代相傳的秘密武器——十年火箭炮——給打飛了。

  像是被漆成紫色竹筒的十年火箭炮在空中旋轉、翻騰、最後炮口朝下地打中了。

  正抓著愛麗絲的草薙出雲,以及被草薙出雲抓著的愛麗絲。

  粉色的煙霧立刻充斥了整個房間。

  「出雲!麗茲!!」

  安娜驚慌地呼喊著草薙和愛麗絲。等到煙霧散去才漸漸看到他們安然無恙地在原地保持著剛才的樣子。

  只不過安娜發現,出雲身上的黑色長風衣忽然變成了一套簡單的休閑西裝。

  而愛麗絲還是出門時的樣子,紅裙子和帽子上帶著小小尖角的黑色鬥篷,臉上還貼著多多良給她們貼的星星和月亮的貼紙。

  「出雲?」安娜試探地喊了一聲。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從霧氣散去、能夠看到身邊人的臉之後,換了一身衣服的出雲就愣住了……

  他抓著手中纖細的小胳膊,沉默地凝視著那雙距離自己不到半米的、宛如晴日海水般的藍色眼睛,像是在害怕驚擾一個黑甜的夢境。

  愛麗絲被嚇到了。

  不是因為出雲抓她抓得很用力,也不是因為剛才突然砸下來的炮筒。

  「……出雲?」愛麗絲不安地摸了摸世界上最喜歡的出雲的臉。

  眼淚把他的臉弄得濕漉漉的。

  「你、你怎麼了……」愛麗絲抽出自己的手,幫他把眼淚擦掉。

  但就像是從前出雲哄她那樣,不管怎麼擦,眼淚都在源源不斷地從眼眶裡傾倒出來。

  「我以後不惹、惹你生氣了……你不哭、不哭嘛……」

  眼淚打濕了愛麗絲的雙手,她只好慌亂地捏起自己小鬥篷的一角,繼續幫他擦眼淚。

  然而或許是愛麗絲的保證太蒼白了,草薙依然沉默地流著眼淚。

  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愛麗絲:「……」

  那抱抱吧。

  她一邊想著,一邊伸出手,像個小樹袋熊那樣緊緊地抱住了出雲的脖子。

  「呼嚕呼嚕毛……」小姑娘摸了摸爸爸的後腦勺。

  以前沒怎麼摸過的、出雲後腦勺的頭發也是軟軟的。

  就在她這麼輕快地在心中記下這個新發現時,愛麗絲忽然感到一股力,從她的背後將她向前推,讓她胸膛裡那顆鮮活的、正在不斷跳動的小小心髒,貼近了更加強壯有力的大心髒。

  「……出雲?」愛麗絲被抱得抬不起手,只能用自己的臉蹭了蹭他的。

  「嗯……」抱著她的青年終於回應了呼喚。

  在他低沉的聲音裡,仍在流淌的溫熱液體很快打濕了愛麗絲的衣領。


第70章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用力的擁抱。

  它用力到愛麗絲感覺自己幾乎不能呼吸了。

  草薙仿佛要把她嵌進懷裡一樣,按在後背上的大手壓得愛麗絲不禁發出「唔唔唔——」的氣音。

  通常來說,小孩子難受的第一反應,通常是哭以及手腳亂揮地希望讓自己難受的東西遠離。

  愛麗絲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草薙不把她抱得那麼緊的話,愛麗絲還是能很高興地接受這個闊別了快一周的懷抱的。

  ——可現在的問題是她真的特!別!不!舒!服!

  被草薙抱得感覺渾身都在發疼的愛麗絲試著扭了扭身體,然後就發現自己真的動彈不得——草薙把她抱得太密不透風了,在這種狹小的懷抱中,哪怕是連黏黏寶都找不到可以扭動的余地。

  愛麗絲是個軟軟的小朋友——這個年紀的小孩柔韌性本來就好,而愛麗絲似乎比一般小孩要更柔軟一點。跟八田他們玩腳尖抵腳尖石頭剪刀布,誰贏誰就往後退一步,讓輸家不斷跨步向前的游戲時,即便愛麗絲連輸好幾輪,她也經常能靠自己能夠輕易完成豎劈叉的柔韌性翻盤——但軟趴趴又不代表她沒有體積。

  愛麗絲開始努力掙脫。

  她先是艱難地將自己的挪到身前,將剛才抽出來的雙手放在爸爸的肩膀上,往下摁了摁——年僅六歲的小姑娘當然難以推動一個、仿佛決心把她這輩子都捂在懷裡帶著到處走的成年男性,所以往外推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愛麗絲的力氣實在是很小,哪怕平時的運動量不算少,但每天的跑跑跳跳也頂多只能鍛煉一下小姑娘的耐力。

  至於其他方面她確實算得上「孱弱」。

  就連當初因為低血糖而昏迷、扳手腕都贏不過愛麗絲的伏黑惠,在草薙將那份特意找到營養師給安娜和愛麗絲制定的那套「科學喂養小豬」的食譜調整食量、再實行到他身上之後,也開始煥發出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應有的活力。

  於是她又開始嘗試著用「蹲下之後從出雲的手臂底下的空當裡逃出來」的方法,妄圖躲開爸爸的這個不知為何如此「熱烈」的擁抱。

  理所當然又是無果。

  難受的愛麗絲哼哼了兩聲,像小貓咪那樣用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草薙的脖子。

  只不過小貓咪用腦袋拱人是為了要摸摸和蹭蹭,而愛麗絲的意圖則完全背道而馳。

  她開始隱約地察覺到了什麼。

  因為放在平時,只要表現出半點不舒服,無論當時正在做什麼的出雲都會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

  可今天他不僅沒有在意愛麗絲的哼唧,而且還做出了從前絕對不可能出現的置若罔聞的舉動。

  明明剛才都還很正常……

  「出雲……你、你怎麼了呀……」

  貼在草薙耳邊,愛麗絲細聲咕噥著。

  「你不哭嘛……或者、你小聲告訴我為什麼難過,我們兩個一起想辦法……」愛麗絲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點,幾乎是在用氣音說話。

  「我肯定不跟別人說……」

  雖然愛麗絲自己還是個小朋友,但她知道大人也有很奇怪的自尊心。

  就比如說,上次千歲提議大家一起看電影,精挑細選決定看美版的《忠犬八公》。

  查看過影評之後鐮本力夫說這電影很感人,看哭了不少人。阪東三郎太當即哈哈大笑起來,並提議等看電影的時候來看誰會第一個哭出來。

  八田美咲旋即嫌棄地瞥了提議的阪東一眼,表示只有幼兒園在讀的小朋友才會打這種賭。都是成年和快成年的人了,能不能不要那麼幼稚。

  阪東聞言就用激將法激八田說:八田你該不會是不敢打賭吧?沒關系,愛哭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愛麗絲愛哭我們大家一樣還是很喜歡她嘛!

  感覺自己的男子漢氣概遭到質疑的八田美咲當然立刻表示你在說什麼鬼話!我怎麼可能不敢!

  不就是打賭嗎!參加就參加!誰怕誰啊!

  於是就這樣,不僅愛麗絲和安娜被選為了那次打賭的公證人,而且他們還找十束多多良借了閑置了好久的單反拿來架在一旁錄像,誓要將吠舞羅中(除了愛麗絲之外)淚腺最低的愛哭鬼給揪出來。

  非常不幸的是,在感人的劇情和音樂中,(除了愛麗絲之外)最先飆淚的人就是一開始不肯加入賭局的八田美咲。

  而在少年憋不住眼淚之後,其他幾個一直在試圖用仰望天空四十五度不讓眼淚落下的觀眾們,也終於可以哭出來了。

  鐮本力夫當時還問八田美咲要不要紙巾,旋即挨了惱羞成怒的八田美咲的一拳。

  ——所以愛麗絲還特地向草薙出雲保證了自己絕對守口如瓶不往外說。

  可惜她的保證似乎依然沒有起到什麼安撫的作用。

  愛麗絲又扭了扭自己的上半身,發現還是被抱得很緊……

  在意識到出雲可能一時半會不會放開自己之後,愛麗絲只能被迫把兩只小手重新放了回去,被迫無力地把自己的下巴磕在出雲的肩膀上。

  做完這些她還是難受,思來想去,愛麗絲最終決定把自己一整個放松——她決定放棄掙扎,當一只真正的黏黏寶,很是順從自己身後的那股力量將重心完全地靠進草薙出雲的懷裡。

  放棄掙扎之後,腦子就有空想別的了。

  習慣了眼淚不斷被灌入衣領裡的愛麗絲聞到了一股煙味。

  自從整個吠舞羅都被二把手勒令禁止在酒吧裡抽煙後,她已經很久沒聞過煙草燃燒的味道了。

  甚至假如八田他們帶她出門在外,看到有人在抽煙,都會二話不說衝上去掐住對方的腦袋質問「你小子到底有沒有長眼睛啊?沒看到那麼大個此處禁止吸煙的標識嗎」。

  而或許是從眼淚和擁抱之中傳遞過來的溫度與力度過於真摯,所以唯一有一點比較好的是,愛麗絲暫時沒有閑心再去為「爸爸可能要把給自己的愛分出去了」這件事而憂愁了。

  即便不知道她之後會不會再因為這件事情難過,但總之她現在可以安分地趴著。

  然後,愛麗絲聽到一旁的安娜向織田作詢問發生了什麼。

  織田作之助這才回過神。

  雖然關系沒有好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在織田作看來,認識了有些年頭的吠舞羅老板顯然是能夠完美詮釋「何為成熟穩重」的男人——只要不在吠舞羅酒吧裡鬧事,哪怕喝到爛醉的客人直接吐在了吧台上,草薙出雲也只會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著手處理面前的狼藉。

  他給人的印像一直都是雲淡風輕游刃有余的,一如那軟滑的關西腔。

  而就是這樣的人,居然哭了……

  縱使沒有發出任何哭聲,男人身上所籠罩的那股龐大且無形的悲痛,也讓剛才還在吵嚷的空氣逐漸沉寂了下來。

  「那是……」

  織田作想解釋,可轉而他又想起了緘默法則的存在。

  那是黑手黨之間神聖不可侵犯的規矩——

  【不管是誰都不能向警方告密】

  而這個規矩也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地將「不能告密」的範圍擴大。

  於是他只能保持緘默,無法說明這是能讓現在的自己與十年後的自己對調的十年火箭炮,也無法主動說明對調的時間只有五分鐘。

  然而從安娜與織田作的這番沒有任何信息量的對話卻提醒了草薙出雲。

  他抬起頭,隔著沾上了淚水的鏡片望向織田作,聲音顫抖地問:「……距離結束還有多久?」

  驚嘆於他的敏銳,織田作之助當即開始倒數:「九十六、九十五、九十四……」

  草薙的臉色一白,他沒有放開了愛麗絲,而是騰出一只手抓住安娜的手臂:「安娜,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聽好——」

  他深吸一口氣:「絕對不要讓多多良帶愛麗絲去西管區比良阪大樓樓頂。」

  「不,干脆讓他們這輩子都不要靠近那附近——你肯定知道我在說什麼,回去之後把這件事情告訴尊,好嗎?」

  他抓住安娜的手和聲音同樣顫抖。

  安娜惶恐地點點頭:「嗯。」

  「好孩子。」他愛憐地摸了摸安娜的頭發,微笑起來,「很高興還能見到這麼小的你。」

  織田作的倒計時進入了最後三十秒。

  草薙將愛麗絲從自己的懷裡抱出來,摘下鼻梁上的眼鏡,無聲地凝視著愛麗絲那雙藍色的眼睛。

  翻遍回憶的時候,他曾發現自己晚上十點半之後跟愛麗絲說過最多的話是:明天還要上學,要早睡。

  接著他會關上小夜燈,握住愛麗絲伸過來的手,讓怕黑的小姑娘知道自己就在她身邊——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借著小夜燈的燈光,愛麗絲總會先裝睡一下,然後再趁草薙不注意偷偷睜開眼睛,靜悄悄望著他。

  愛麗絲在他公寓睡的那張小床是一張圍欄床——說白了就是怕她掉到床底下而特意買的加大號嬰兒床。

  所以每次草薙抓到愛麗絲不睡覺,還隔著圍欄的間隙望著自己時,他就會忍不住告訴這條可憐兮兮的小豆柴說:

  不可以老是看著我。你明天要上學。好孩子要早睡。

  這麼可憐巴巴地盯著看我也要睡覺。

  再說我臉上又沒有花。

  一開始草薙采取的方式是直接用自己的手蓋住愛麗絲的眼睛,但在他意識到這樣可能會壓迫小姑娘的眼球之後,草薙就干脆實行了節能關燈政策。

  黑暗裡,五感並不那麼敏銳的愛麗絲看不到自己的臉,很快就會閉上眼。

  而在之後無數個漫長的夜裡,草薙盯著放在自己床邊的那張給愛麗絲准備的小床,總是能想起這雙喜歡眼巴巴望向自己的藍眼睛。

  當時為什麼不讓她多醒一會呢?

  他偶爾會這麼問自己。可得到的答案也仍是,因為小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因為那樣對身體好;因為他是父親,必須要做一個父親應該做的事情。

  倒計時最後十秒。

  草薙撥開愛麗絲軟軟的額發,親吻她光滑細膩的額頭,輕聲向她訴說沒來得及說過的話語。

  「ォゲシ、君メ愛ウサペプ。」

  「эШ。」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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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萬聖節之後下了場大雨。

  再又過了兩天,凜然的冬將軍正式率領著他的隊伍,耀武揚威地開始了南下的征程。

  在人們淺薄的心理准備之下,步入初冬還沒多久的氣溫便來了個轉體三百六十度垂直後空翻三周半的大跳水。連八田美咲現在出門都要給自己加件棒球外套。他今天早餐(其實已經是午餐了)想吃吐司,決定先踩著滑板一路溜到租房附近的西點店。

  鎮目町是個小地方,一到工作日路上的行人就會肉眼可見地變少。無數人如過江之鯽一般湧進繁華的東京,然後再在夜幕降臨之後回到自己的家。

  午後的陽光還算暖和,街景像被抻直抽開的膠卷那樣飛快地往他身後倒去,每隔十幾米就能看見一堆剛被清掃到馬路邊上的枯黃落葉。

  隔著干淨的玻璃櫥窗,八田美咲看見一位女店員端著大鐵盤掀開簾子,從烘焙房裡走出來。

  而櫃台後站著的也是一位女店員……

  八田美咲忽然就不想吃吐司了。

  然而他也沒有當即就走。

  西點店的櫥窗擦得過於一塵不染,玻璃櫃裡的燈光也太明亮,八田美咲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櫃子裡的紅絲絨蛋糕,以及就放在紅絲絨蛋糕旁邊的小熊慕斯蛋糕……

  【買吧。】

  他腦子裡冒出來了一個聲音,瘋狂地開始慫恿。

  【安娜和愛麗絲一人一個……然後自己還可以順便買份吐司……】

  八田美咲推開門。

  八田美咲走進店內。

  八田美咲覺得自己像個機器人。

  察覺他到來的店員立刻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熱情:「歡迎光臨!」

  八田美咲僵在了原地。

  好在糖與面粉烘烤之後的濃郁香味略微緩和了他的緊張,但饒是如此,從門口走到櫥櫃前的這麼幾步距離,也差點讓八田美咲走成了同手同腳的順拐。

  「請問您需要什麼?」面帶甜美微笑的店員隔著一個櫃台向他詢問。

  八田美咲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開始發燙了。他抬手往玻璃櫃裡的紅絲絨和小熊慕斯那邊指了指,動作胡亂得像是在驅趕環繞在身邊的蒼蠅。

  「您想要的是這兩款,對嗎?」店員耐心地再次確認到。

  「嗯……麻、麻煩再打包一份白吐司。」

  八田美咲的聲音有些支吾,還含糊地吞了音。

  「好的。麻煩您稍等片刻。」

  招待他的店員當即彎下腰,從櫥櫃中將紅絲絨和小熊慕斯各拿出一份開始打包工作。

  八田美咲見狀松了一口氣。

  當與女生交流的壓力遠去之後,他開始站在玻璃櫥櫃前放空自己。

  他盯著離自己最近的那塊小熊慕斯,發現那塊被用來做小熊鼻子的橢圓形巧克力片在溫差下,表面凝結了一層細細的小水珠。

  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設計這款小熊慕斯的西點店老板,可八田美咲還是不可避免地,將這塊鼻子上亮晶晶的小熊慕斯和最近感冒有點流鼻涕的愛麗絲聯系在了一起……

  換季溫度大跳水帶來的影響是顯著的。

  對於八田美咲而言這點變化只是需不需要在外面多加件衣服,然鵝對於愛麗絲這種表面皮實健康實則弱不禁風的小豆丁來說,那就又意味著一場抽絲剝繭才能痊愈的感冒的來臨。

  哪怕草薙哥已經嚴陣以待給她做好了完全的保暖准備,但愛麗絲還是感冒了——因為穿得太多,出汗之後被冷風那麼一吹,就又中招了。

  說起這個,八田美咲就不得不多提一嘴「愛麗絲終於跟草薙哥和好了」的天大好消息。

  之前突然莫名跟草薙哥鬧別扭的愛麗絲,在去了一趟織田家要糖回來之後,她最近天天一放學就抱著草薙哥不肯撒手,好像又變回了當初剛來吠舞羅的那會的牛皮糖。

  雖然大家對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然後再轉彎的理由感到好奇,但都很默契地沒去多問。

  畢竟沒人再想看到半自閉狀態的愛麗絲。

  在她單方面對草薙哥發起冷戰的那段日子裡,他們這群場外觀眾不可謂不心焦。

  為此他們幾人甚至在網上向一家名不見經傳但好評率卻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靈幻相談所】預約了兒童心理咨詢服務,決心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不去醫院是因為醫院真的太貴了,以及【靈幻相談所】的好評確實非常多,而且很明顯能看出寫這些評論的人都是出自真心實意的感謝的。

  而就在他們合資將咨詢費的定金給出的第二天,即萬聖節當天,愛麗絲光速與草薙哥和好了。

  這兩父女當著他們的面貼貼抱抱,給人的感覺比冷戰之前還要親昵。

  雖然愛麗絲能從那個一見到草薙哥就愁眉苦臉滿面憂愁的小雨女重新變回無憂無慮的小豆柴讓他們深感欣慰,但得知剛湊好給出的定金這麼快便就此打了水漂的悲慘事實還是讓幾位含辛茹苦的合資人們的眼淚情不自禁流了下來。

  在愛麗絲快樂的咯咯笑聲中,哭得最慘的是千歲洋。

  這家伙平時總是將安娜和愛麗絲稱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三個女人(另外一個是他媽)」,但關鍵時刻確實挺靠譜的——心理咨詢的價格本就不算便宜,而眾所周知在這個世界上,但凡是和小孩子沾邊的東西的價格便會成倍增長——總之,在這個世界上最愛安娜愛麗和親媽的千歲洋,義無反顧地成為了他們之中出錢最多的那個。

  「我真傻,真的……」千歲洋捂著臉,又哭又笑地縮在吠舞羅的一角。

  他哀怨地看了眼正坐在沙發上找補上周沒進行例行親子講故事活動的一大兩小,雙唇囁嚅,最後還是只卑微地擠出了一句:

  「話說,咨詢的定金……能退嗎……」

  「別想了。」出羽將臣拍了拍他的肩膀,「能退的是『訂金』。『定金』是不能退的。」

  聞言,千歲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這筆錢沒了,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個月千歲洋都必須安安分分地投身工作,並與他最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聯系的溫柔花店小姐姐告別了。

  「不過這樣也很好啦。」過一會兒,千歲洋又打起了精神,語氣裡沒有半點聊以□□的意思,「只要大家都好就好。」

  他接著又來了一句,搞得角落裡的空氣突然尷尬了起來——雖然都說氏族盟臣的性格與他們所擁有的顏色之間有著某種難以言說卻又密不可分的聯系,而赤之氏族又是個性最外放的氏族,但這種忽如其來的「示好」,還是在座的幾人在亂感動一把的同時起了一身能把東京灣填成陸地的雞皮疙瘩。

  而為了掩飾自己居然被這麼真摯又不失矯情的願望所打動,接下來就是此起彼伏的「千歲你是不是病了」「千歲不然我借你點錢吧」「千歲不然把那個套餐改成成年人的你去得了」的暖心詢問。

  千歲洋被他們氣得不輕,掄起拳頭揍了過來。抱著愛麗絲坐在沙發上的草薙哥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說了句不要打壞店裡的東西之後,就抱著愛麗絲牽著安娜上樓了。

  父母和孩子之間是否真的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這種問題,離家已經快三年還是四年的八田美咲已經放棄思考了。

  他只知道自己不該回去。父親去世後,他的母親再婚,家裡多了兩個和八田美咲年紀差了不少的弟弟和妹妹,繼父也是個很好的人,沒有人排斥他,更沒有人說過要讓他滾出這個家,但八田美咲就是覺得自己待不下去了。

  那裡沒有他的容身之處,曾經母親一整份的愛在被年幼的弟弟妹妹瓜分之後,能落到他身上的只剩下了一點點——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

  因為弟弟妹妹並沒有瓜分母親的愛,只是他們太年幼需要大人付出更多的精力照顧。母親也並沒有不愛他,只是不可避免地減少了與他相處的時間。

  大家都沒有錯。

  覺得母親不再需要自己保護、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卻又因此感到家裡不再有自己位置而離家出走的八田美咲也沒有錯。

  可事到如今他想回去也很難了。

  不知道是該害怕自己被忘記,還是該害怕自己被母親記得太深而惹她傷心。

  「美咲,你不用回家嗎?」

  昨天是星期五,愛麗絲放學回來,聽到鐮本說周末要回家一趟之後,就默默地把腦袋轉向當時正坐在她身邊陪她看假面騎士的八田美咲。

  「啊?」正看到假面騎士變身環節心潮澎湃的八田美咲勉強地分出一點注意,應了一聲,「不回。干嘛?」

  愛麗絲搖搖頭,她呼嚕嚕地吸了口牛奶,然後又將癟下去的牛奶盒子吹鼓起來:「因為美咲從來沒說過回家嘛。」

  八田無言以對。正當他想用沉默結束這個話題時,又聽到靠過來的愛麗絲小聲問:「美咲和爸爸媽媽吵架了嗎?」

  「沒有。」八田把小豆柴毛茸茸的腦袋往遠處推了推,「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們了。」

  怎麼可能會吵架。

  「為什麼很久沒見過了?」愛麗絲連忙追問,「美咲不想見到爸爸媽媽嗎?」

  知道自己這是不小心開啟了愛麗絲的好奇心模式,八田美咲皺著臉想了會,然後開始胡說八道:「因為我飯量太大,家裡人又多,我怕把家裡吃窮就沒回去過了。」

  「……美咲每次跟出雲說自己要吃什麼的時候,就完全不會有這種擔心誒。」愛麗絲說著說著,垮下了臉,「美咲吃出雲做的飯就一點都不心疼!還不幫忙刷碗!美咲好雞賊哦!」

  八田美咲:「……」

  關於總是蹭吃蹭喝甚至連碗都不幫忙刷的這點,他確實無法反駁。

  但是「雞賊」這個詞你是跟誰學的!小孩子不准說這麼不可愛的詞語!

  他隔著針織帽撓了撓頭,在愛麗絲極端控訴的眼神中向她保證,自己明天開始會連洗一周的碗,這才讓「非常心疼既要賺錢做飯又要刷碗的爸爸」的愛麗絲放過自己。

  然而讓八田美咲沒想到的是,白嫖這個話題結束後,愛麗絲的好奇心又回到了原點:

  「可是假如哦,美咲回家但是不吃家裡的飯,就只去看看爸爸媽媽的話,也不會把家裡吃窮吧?」

  八田美咲:「啊、嗯……」

  確實是這個道理——不對!完蛋!愛麗絲居然沒有以前好騙了!

  這難道就是素質教育的功勞嗎?

  他覺得再過兩年愛麗絲就根本不會被他們隨口編出來的鬼話給哄到了。

  不善說謊的八田美咲忽然感到局促。

  他不安地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著。如果他平常有好好觀察犯了錯的愛麗絲是怎麼被罰的,那他大概會發現,自己現在的這副模樣和等待受罰的愛麗絲很像。

  最終他將自己的實話全部倒了出來。

  包括覺得自己在家中沒有容身之處,以及自己不敢回家那一段。

  說完八田美咲才開始感覺氣氛有點怪異。

  喜歡說話的愛麗絲不說話,總是聽她說話的自己反而在巴拉巴拉地說個不停。

  ……身份,倒過來了吧?

  他才是大人。

  八田美咲後知後覺地想到。

  居然向愛麗絲發了這麼久的牢騷……

  ……好遜。

  「抱歉麗茲,你忘了我剛才說——」

  「但是美咲自己也說,媽媽從來沒說過不愛美咲嘛。」愛麗絲打斷他,「所以只要媽媽還愛著美咲,那美咲就可以一輩子都不用離開媽媽身邊啊!」

  她將從藍波那學到的幾乎原本地復述了一遍。

  在貝爾菲戈爾「血緣才是人與人之間唯一的紐帶」這一論點被哭哭出雲的擁抱徹底擊碎之後,愛麗絲的立場立刻倒向了和她境遇類似的藍波。

  被打了一針強心劑的愛麗絲,立刻開始搖頭晃腦地轉而向八田輸送自己那因愛而生的超級膨脹的自信。

  「所以不要怕嘛!」

  坐在沙發上的愛麗絲叉起腰——現在她真的像個燒開的小茶壺了:「美咲的媽媽肯定有在等美咲回家的!」

  小茶壺噗噗吹出的熱氣,糊到八田美咲臉上,讓他眼前一花。

  「咦?」被「熱氣」模糊成大色塊的愛麗絲挪了過來,「美咲,你哭了嗎?」

  「沒有!」他一吸鼻子,衝愛麗絲吼道,「看你的假面騎士去!」

  愛麗絲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不!」

  自從織田家回來之後,她好像更肆無忌憚了一點。

  想起愛麗絲剛來吠舞羅那會,只要心情不好的尊哥臉色差一點再瞥她一眼,她都會被嚇得縮到草薙哥身邊。

  可現在她已經會跟他們抬杠了。

  這種進步不可謂不大。

  而因此變得越來越可惡的人類幼崽,也在不知不覺間稍微長大了那麼一點點。

  「客人,您的紅絲絨和小熊慕斯已經打包好了。」

  店員的聲音將八田美咲抓回玻璃櫥窗前。隨後他發現除了紅絲絨和小熊慕斯外,還有其他應該很受小孩子歡迎的甜品。

  八田美咲杵在櫥櫃前,又沒頭沒腦地挑了兩個打包帶走——他不知道弟弟妹妹喜歡吃什麼。

  可如果要回家……就這麼空手回去也不好吧……

  他回到吠舞羅,發現鐮本力夫還在。

  怎麼還沒回去……

  八田美咲小聲嘀咕了一句,將手裡的四個紙盒和自己的吐司放在吧台上。

  「八田哥,你怎麼買了那麼多蛋糕?」鐮本力夫立刻湊到他身邊,「啊,難道其中一個是給我在路上吃的嗎?哎呀八田哥你這麼客氣做什——」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然後就被八田美咲重重地拍了下手背:「不是給你的!」

  鐮本力夫:「嗷!!!」

  八田美咲環顧店內一圈:「安娜和麗茲呢?」

  「麗茲自己出去買東西了——她們這周的社會實踐作業好像是這個。」鐮本力夫說,「什麼幫父母跑一次腿。」

  「周末就該讓小孩子多玩一會,現在的學校花樣真多。」八田美咲不滿地嘟嘟囔囔。

  「就是說啊!」鐮本力夫附和道,「安娜在樓上看十束哥洗照片,要叫她下來嗎?」

  「先不用。」八田美咲撓撓頭,挨著吧台坐下,發現鐮本力夫腳邊還放著一個碩大的行李袋。

  不過看它癟著的樣子,顯然是沒裝多少東西的。

  「你帶這麼大個袋子回家干嘛?」他問。

  「裝東西啊。」鐮本答。

  「裝東西??你也沒多少東西可以裝回去吧??」

  「不不不,是從老家裝東西回來,不是把東西從這裡裝過去。」鐮本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每次回家我媽都要給我裝很多東西帶到東京來。每次買袋子也挺花錢的,就干脆帶個大一點的袋子回去。」

  八田美咲「噢」了聲。

  這個知識點於他而言確實是太陌生了。

  「所以八田哥你買這麼多蛋糕是要干嘛?」鐮本看起來還在對他的蛋糕動歪腦筋。

  八田美咲剜他一眼:「送人。」

  「麗茲和安娜?」鐮本力夫大為震驚,「這麼多……麗茲會一口氣吃光的吧???」

  哪怕隔著墨鏡,八田美咲也從他的神色中讀出了「八田哥你還要不要命了」的驚恐。

  畢竟草薙哥是明令禁止過不得向愛麗絲少量多次,又或者多量少次地投喂甜食——她已經開始有要蛀牙的征兆了。

  八田美咲只好把紅絲絨和小熊慕斯推開:「這兩個是給安娜和麗茲的。」

  「那另外兩個呢?」

  「啰裡吧嗦問那麼多做什麼!還不趕緊回你的家!」

  「怎麼一進門就聽到吉娃娃在大喊大叫……」站在門口的艾利克嘀咕一聲,被八田美咲聽到,兩個人又在酒吧門口掐了起來,驚得路過的行人頻頻側目。

  而與此同時,剛學會使用缺德地圖的愛麗絲跟著不斷發出「您已偏航,已重新為您規劃路線」提示的手機,暈頭轉向地打了好久的轉,才終於走出如同迷宮一般的車站。

  愛麗絲來到了一個人流如織車水馬龍的陌生地段。

  她轉身往自己剛剛走出的車站口上方看了眼。上面寫著車站入口的名字,雖然是不認識的漢字,但底下貼心地用羅馬音進行了標注。

  愛麗絲慢慢地拼讀出最前面兩個字的讀音。

  「I-ke-bu-ku-ro……」

  池袋。


第72章

  「……池袋……」

  鎮目町距離池袋,少說也有十幾公裡超過半小時的車程。

  周防尊看著面前屏幕上的定位顯示,難以理解已經帶上還經過了據說是十束導航跟隨培訓的愛麗絲是怎麼跑偏到那種地方去的。

  「要去接她嗎?話說真虧你現在還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出門啊。」

  他側頭看了眼坐在另一張沙發上的草薙出雲,對方也正盯著屏幕上像起伏的心髒般不斷跳動著的藍點,而指尖被不斷轉動著的香煙讓他清楚,草薙的心思不完全在眼前的定位上。

  他的朋友又陷入了那種冗長的沉默與憂慮之中。

  就在周防尊以為草薙會繼續保持沉默的時候,他忽然出聲道:「總不能不讓她出去吧……」

  人是要長大的。

  而長大又意味著,愛麗絲可能會不再黏著自己,可能會不再那麼容易迷路,也可能會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總是被監控錄像拍到再傳到他的手機上……總之,隨著年紀的增長,她會需要越來越多的屬於自己的空間,也會不可避免地越來越抵觸來自長輩的看管……

  所以當安娜將「十年後的草薙出雲」留下的訊息轉達過來後,「十年前的草薙出雲」當場就暴怒了:「謎語人滾出地球!!!」

  不要去的具體時間是什麼,十年後的自己沒有說。

  不要去的具體原因是什麼,十年後的自己沒有說。

  如果去了之後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十年後的自己,還是沒說。

  ——看見一個炮筒直直地從空中落下,草薙出雲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把愛麗絲抱進懷裡,以免她被砸到。

  可在一聲「嘭!」的、與高壓鍋炸膛的聲音有七八分相似的巨響之後,草薙出雲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

  一點都不陌生的地方。

  他的公寓。

  咬牙貸了三十年貸款買下的、一室一廳帶閣樓的公寓。

  自從愛麗絲生病之後,每天都會帶她回來的公寓。

  ——眼前這個門飾還是他當初特意從意大利買回來的,他絕對不會認錯。

  當初選的地方離吠舞羅有點遠,是因為當初的吠舞羅還不是現在的吠舞羅。

  它那時純粹只是一間草薙出雲從叔叔手上接過的、經營不善的酒吧,對於他來說,是個充滿了做不完的工作的地方。

  工作和生活需要分開。所以他選擇將公寓買在了交通更便利的靠近市中的地方。

  雖然愛麗絲之前已經適應了從公寓到學校的長距離移動,但草薙出雲已經開始在考慮要不要將這間公寓出租,再在並盛小學旁邊買套新房子。

  那樣愛麗絲就不用天天早起然後一路打哈欠到學校去了。

  草薙只恍惚了一瞬間,下一秒,他便被一股酸臭味驚得回過神來。

  什麼鬼東西?!

  草薙扭過頭,放著愛麗絲加大號嬰兒床的那邊自然不會有什麼東西,而另一邊的糟糕景像用一片狼藉來形容,都像是在侮辱了一片狼藉這個詞。

  酸臭味的源頭是一灘粘稠的嘔吐物。而在嘔吐物之間,還散落著一地的煙灰、煙頭、酒瓶……

  看酒瓶的數量,完全能灌醉不下於三個俄羅斯人。

  ……這房子裡是不是還有其他人?

  很少把自己喝到爛醉的草薙,捂著鼻子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攤糟糕的嘔吐物,然而轉遍整個公寓都沒再發現第二個可疑人物以及被非法入侵的痕跡。

  好在除了臥室之外,公寓裡的其他地方完全稱得上整潔。

  起初草薙並沒有感到有什麼大問題,只是奇怪為什麼平常只會用來給愛麗絲打游戲看動畫片的電視會開著。

  他做出了自己大概是被某種能夠瞬間移動的道具打中進而被傳送到自己公寓的判斷。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個判斷是錯誤的。

  因為電視上開始播報新聞。而新聞播報總是少不了時間和日期。

  看到日期,草薙的第一反應是,這是個整蠱節目。

  他又調了另外兩個娛樂頻道和新聞頻道,連後來跳出的地震播報上的日期都在努力地向他證明著:你真的來到了十年後的今天。

  草薙出雲:「……」

  這果然是個整蠱節目吧。

  十束那個混小子幫他報名的???

  再次繞開那一灘嘔吐物(它們已經蔓延到房間門口了),草薙走到書櫃前,從上面的一堆精裝書中間抽了一本出來。

  看著像精裝書,但其實是個相冊。

  草薙把它藏在這裡,單純是因為不想讓愛麗絲發現自己的童年黑歷史被完整地保存了下來而已。

  如果這是個整人節目,那麼節目組應該不會想到自己還藏著這種東西。

  而如果真的是十年後,那麼至少這裡面的照片也要有所增加才對。

  草薙翻過相冊最前面幾頁,直接跳到了中間。

  而中間是一片空白。裡面沒有照片。

  草薙皺起眉,十分納悶地開始往前翻。

  當翻到相冊中的最後一張,日期也還很「保守」地停留在了兩年後——對於他來說的兩年後。

  照片裡的愛麗絲和安娜身上穿著的衣服確實是草薙沒見過的,兩個人的個頭都沒怎麼長,愛麗絲的頭發倒是長了不少,但不排除是假發的可能性。

  言而總之,草薙出雲還是沒有接受自己來到了「十年後」的設定。

  ——不如說一般人誰會接受啊?!

  草薙抬手捏了捏鼻梁,順手撈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決定還是先找個家政來清理一下這個恐怖的房間。

  解鎖很順利,是他的手機。

  而解鎖後,映入眼中的LINE的界面卻讓草薙出雲仿佛如墜冰窟。

  【森源葬儀】:草薙先生。墓碑已經雕刻好了。是直接幫您送到墓園?

  【草薙】:我先過去看一眼吧。

  【森源葬儀】:好的。

  他沉默地捏著手機,又往上翻了翻。

  聊天記錄裡還有諸如墓碑效果圖以及材質的討論……

  他一口氣定了三個墓碑。

  三個墓碑的名字分別是周防尊、十束多多良、以及周防愛麗絲。

  草薙出雲:「……」

  如果這是個整蠱節目,那麼草薙出雲敢保障,等他揪出這個導演組,絕對先把編劇和導演挫骨揚灰,再把幫他報名這個節目的人燒成煤炭。

  可如果真的是整蠱節目……那為什麼不把這個房間裡最顯眼的圍欄床換掉?

  以及這酒……

  如果真的是十年後……那難道是他喝的???

  那一地的嘔吐物,也是他吐的???

  突跳的太陽穴幾乎讓草薙放棄思考。

  接著,又是一聲巨大的高壓鍋炸膛聲……

  眼前的景色一晃,粉色的煙霧散去後,他又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愛麗絲。

  小家伙正眨巴著大眼睛望著他,過了幾秒——她的眼神給草薙感覺像是在確認什麼——她撲了過來。

  「我也好愛出雲!!!」

  草薙出雲:「……」

  這又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是「也」?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被巨大的恐懼和驚喜衝擊得快變成稀泥了……

  而不等他回應女兒熱烈的告白,這個小豆丁小雞啄米似的,捧著他的臉啾啾啾地親了起來。

  好吧……

  無論如何,暫時還是喜比較多的……

  但很快草薙又喜不起來了。

  不僅是因為織田家的氛圍忽然變得過於凝重,還因為安娜悄悄地湊了過來,告訴了他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事實證明,他的腦子確實好用,猜到的都是對的。

  相冊不是因為沒有更新,而是因為不能更新了。

  至於酒……

  愛麗絲說,沒從他身上聞到酒味,加上他當時站在門口,意思難道是當時十年後的他已經洗漱完了,正准備出門去看那個什麼……墓碑???

  尊和多多良,還有愛麗絲……死了……?

  開什麼玩笑。

  忍著頭疼和心悸,草薙只能懇請織田作之助再讓他使用一次引發了一切的炮筒。

  這次他又出現了自己的公寓中。

  草薙飛速地打開電視確認時間,依然是十年後的今天。

  他的手機依然放在床頭櫃上,然而地上沒有嘔吐物,床邊也沒有愛麗絲的加大號圍欄床。

  他撈起手機解鎖,解鎖後的界面依然是那個令他呼吸一窒的聊天軟件LINE。

  但這次的對話窗口上的名字——

  是【麗茲】。

  草薙難以言說自己的心情,一邊平復心緒,一邊查看起自己與愛麗絲的聊天記錄。

  9:00

  【草薙】:麗茲,下午有課沒有?要不要去接你?

  9:40

  【草薙】:麗茲?

  【草薙】:你下午自己坐車回來?

  10:50

  【草薙】:麗茲。

  15:15

  【草薙】:周防愛麗絲!你是不是又跟那個混小子在一起!

  15:12

  【麗茲】:在趕小論文

  【麗茲】:[小狗哭哭]

  【麗茲】:老師好凶,出雲也好凶!不要理你了!

  15:14

  【草薙】: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寫論文。

  15:20

  【草薙】:肚子餓沒餓?等下我去學校看你,要不要吃小蛋糕?

  【草薙】:麗茲。

  15:30

  【草薙】:Ma cherie.理理爸爸?

  聊天記錄到此為止。

  草薙出雲:「……」

  在這一刻,他開始相信無數種不同選擇所導致的平行世界的存在。

  可怎麼避免尊、愛麗絲和多多良的死亡依然是個問題。

  而既然這次被換過去的,是什麼都沒有失去的自己的話,那不就意味著……又要再交換一次?

  那個奇異的、能讓人與十年後的自己交換的炮筒會對身體造成什麼樣的影響,草薙出雲不知道。

  但他能知道的是,在好幾次交換中,他都看到了愛麗絲健康長大到十六歲的相冊。

  而六歲的愛麗絲卻突然就大哭了起來。

  「你不是我的出雲!你不是我的出雲!不要理你了!」

  生氣方式十年前與十年後都未改的小姑娘一邊嗚哇嗚哇地哭,一邊把他往外推。

  見完全推不動,她就跑到織田作身邊,抱住了對方的腿:「織田作嗚……我要我爸爸……我要我的出雲……嗚嗚嗚……」

  草薙茫然地向身邊的其他人詢問發生了什麼。

  安娜皺眉看著他說,從一開始之後的那個出雲是個例外之外,剩下每一個過來的出雲看到愛麗絲,都抓著愛麗絲跟她說了「以後不結婚爸爸也可以養你」「除了爸爸之外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這種話,也不管愛麗絲聽不聽得懂。

  「出雲嚇到麗茲了。」安娜小聲地、不滿地嘟囔著。

  草薙:「……」

  於是那天的置換工作,就被這麼擱置了。

  而一直到半個月之後的今天,草薙出雲都沒再見到那個據說「哭得像天崩了」一般的自己。

  「……我當時果然是腦子被酒精泡發了吧?」

  草薙煩躁地將手中的香煙揉成一團,扔了出去。

  小小的香煙團沒能撞歪任何東西。

  赤之王見狀輕咳一聲:「你,要不要先冷靜一下?」

  放在一年前,周防尊自己都不敢想像他居然有一天,會對著全吠舞羅上下最沉穩圓滑的那個人說出「你先冷靜一下」這種話。

  委實說,他覺得草薙實在太緊張了。

  每一個被交換過來的草薙都不一樣,而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草薙都在他們問出「大家都還活著嗎」的問題後,露出了一副「看傻子」的神色。

  「不然呢?」十年後的草薙出雲【們】反問道,「不活著……你們還想死不成?」

  周防尊還算樂觀,他認為那個囑咐「不要讓多多良和愛麗絲靠近西管區比良阪大樓」的草薙出雲看來是例外中的例外。

  十束向來是個生死看淡的傻子,要是你問他擔不擔心,那他只會回你一句,當然擔心啦——但是擔心也沒辦法嘛。

  氣得草薙想給他兩拳。

  「可總是這麼緊張也不行啊。」十束拍拍草薙的肩膀,「要是一直保持這個狀態,說不定沒等麗茲長大,草薙哥你自己就先因為憂思過重倒下了。」

  他說的不無道理,草薙只能干瞪他。

  「安心安心,總會有辦法的。」十束衝他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像只大金毛。

  「況且安娜不是也說過嗎?」

  屏幕上的藍點又閃了一下。

  自己跑到池袋的愛麗絲,終於離開了池袋站,開始移動了。

  「她根本沒有看到麗茲關於『死』的命運啊。」

  國木田老師這周布置的社會實踐作業幫父母跑一次腿。

  愛麗絲總感覺自己以前好像做過類似的任務,絞盡腦汁才想起來自己原先還有個經常給她發布任務的小框框。

  然而那個小框框已經很少跳出來了。

  看最近一個支線任務的發布時間,也停在了暑假之前。

  這種忽然發現一個不重要的東西停止了更新的感覺,有種好像是看見一直開在路邊、生意很冷清的店子突然關門,還張貼了「旺鋪轉租,請聯系xxx-xxxxx」的宣傳單。

  愛麗絲相當不以為意地關掉了漂浮在眼前的窗口。

  說真的,她一直不覺得這個給她發任務的小框框有什麼用,更不覺得完成任務之後有什麼成就感——畢竟它給的獎勵實在是太小氣了!

  像什麼沒解鎖沒走過的地方就不會開啟的地圖啦、只能在地圖上才能寫畫的羽毛筆啦、來自宗像禮司叔叔的「可以自由出入Scepter4」的承諾啦……這些對愛麗絲而言都沒什麼用啊!

  就算任務停止發布不再更新,對她的日常生活也沒有造成任何不便的影響。

  她就只是個每天在學校和吠舞羅之間兩點一線的小學生。偶爾再加個出雲的公寓,那也只是三點一線。

  地圖看一次兩次還覺得挺新鮮,自己畫地圖畫一次兩次也還算有意思——可長此以往就不行了。

  小學一年級的作業雖然說不上難,但很多手工作業、繪畫作業、生物觀察作業都是耗時的。

  小學生也是很難當的!

  而且她才知道,在人類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這世界上居然還有缺德地圖這樣不算好用但勉強能用的導航App。

  和必須手動更新的小地圖相比,無論如何都要便利太多了。

  所以地圖和羽毛筆再見!

  宗像叔叔暫時也再見!

  灑脫告別寒酸又不好用的系統獎勵,不小心關掉了缺的地圖的愛麗絲,再次認真地往app裡輸入了[Зみеみ]。

  超市。

  可喜可賀,這個小豆丁還沒忘記自己這次出門是為了買東西的。

  草薙今天拿著紅緞帶,給她在腦袋兩側抓了兩個蓬松的團團。

  檢查自己今日大作的時候,草薙滿意地把女兒抱起來往她臉頰上啄了好幾下。

  他現在已經非常理解那種成天喜歡往各種社交平台上發孩子照片的家長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全世界都應該知道他的女兒是這麼這麼的可愛。

  之後路過的赤之氏族,上到周防尊,下到資歷最淺的艾利克,都沒忍住上手掐一掐這兩個團子。

  氣得安娜用小洋鞋的後跟將吠舞羅的木地板踩得噔噔響。

  她不得不守在愛麗絲身邊,防賊似的不准他們靠近:「不可以!不可以碰麗玆的花苞苞!」

  「我就碰我就碰!」

  來晚了的赤城翔平冒天下之大不韙地伸手。

  安娜見狀,沉默且迅速地舉起了早已准備好的橡膠錘子。

  「啪嘰!」的一聲。

  「嗷!」的又一聲。

  「還真的不留手啊安娜?!」赤城翔平捂著自己的手背誇張地喊疼。

  總之,草薙出雲這份稱得上超水平發揮的大作,毫無疑問是有一種想讓人動手狂搓幼柴腦瓜的魔力的。

  為了確定行進方向,愛麗絲跟著兒童手機上顯示的小箭頭調整方向,打卷的發梢和緞帶跟在她身後悠悠地晃蕩。

  像只追逐著自己尾巴轉圈圈的小狗狗。

  但本質還是人類。

  善變的、愚昧的、孱弱的、無能的、單純的、可愛的、柔軟的、值得被愛的——

  「小朋友。下午好呀~」

  一張臉頰與地面平行的、橫著的臉,忽然出現在愛麗絲面前。

  來人側彎著身子,額前的劉海與他背後帶毛領的帽子一同順著重力垂向地面。

  那雙正凝視著愛麗絲的、和安娜相比顏色稍黯的紅眼睛明亮有神。

  他清朗好聽的聲音讓愛麗絲有些繃緊的小小身體放松了一點。

  ——這個哥哥好好看哦……

  愛麗絲盯著他的臉,沒有吱聲。

  「是迷路了嗎?」他一邊問著,一邊調整姿勢蹲在愛麗絲面前。

  在他讓自己的視線變得比愛麗絲還要低一點之後,青年的臉上露出溫柔友善的微笑,「需要幫助嗎?」

  【麗茲,在外面不可以輕易相信陌生人哦。】

  想起出雲的叮囑,愛麗絲警惕地保持著沉默。

  但她確實有點需要幫助。

  超市的定位看起來離她只有一點點距離,可愛麗絲已經在這裡繞了快十五分鐘了。

  這比自己遛自己累得多。

  畢竟自己遛自己是可以漫無目的的,也不會因為迷路便產生「為什麼就是找不到地方」的挫敗感。

  而挫敗的感覺對愛麗絲這種被泡在蜜罐子裡的小孩來說不常有。要是草薙出雲能立刻出現在這裡,愛麗絲大概已經顛顛地跑去過抱著他的腿撒嬌說自己想回家了。

  【想回家……】

  愛麗絲癟了下嘴。

  這點帶著委屈和難過的表情輕而易舉地被笑得溫柔可親的青年捕捉到——噢,不。對她還用不上捕捉這個詞。「捕捉」好歹需要一點觀察力,但如果對像只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幼稚園大班或者小學一年級年紀的孩子,那就是「但凡長了眼睛且眼睛沒瞎」都能看出她的心思。

  對於習慣了爾虞我詐的惡劣分子而言,面前小孩單純得就像高難度模擬卷上出了道「1 1=?」、波子汽水裡細密活潑的氣泡、只需要記住「1155665」就能彈出一段小星星協奏曲前奏的、那般簡單可愛。

  硬要類比的話,就像是看慣了燒腦推理電影的人,有時候也會想要去看輕松易懂的爆米花電影一樣。

  「這樣吧,我幫你打電話給警察叔叔,叫他們來幫你如何?」青年耐心地向她提議道,「既然你不相信我的話,總該相信警察叔叔吧。」

  說罷,他聳了聳肩。

  雖然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卻不難看出好心被拒之後的落寞。

  他難過的樣子,讓愛麗絲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太過分了……

  這個哥哥好像真的只是想幫她誒……而且他還主動說可以幫她打電話給警察叔叔。

  愛麗絲抓著自己的衣角揉了揉。

  一個邏輯等式逐漸在她腦中成型:

  壞人都很怕警察叔叔—即壞人不可能主動給警察叔叔打電話—但是這個哥哥說他願意打電話—即這個哥哥不怕警察—所以這個哥哥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的人被她當做了壞人,當然會難過。而如果換做是愛麗絲自己,在想要幫助別人卻又被莫名其妙當做壞人的時候,想來也是會難過的。

  「我、我沒有不相信你……」

  理順了邏輯後,愛麗絲趕忙向他解釋道。

  青年掃了眼小姑娘揪住自己衣角的帶著點肉窩的小手,接著再次對她展露出一個黯淡的笑容:「沒關系啦,你爸爸媽媽肯定教過你在外面不要跟陌生人說話。我也當過小孩,我都知道的。」

  他這麼一解釋,讓愛麗絲更急了。

  她感覺面前善良好心的哥哥真的被自己傷了心,忙不迭地又晃了晃手裡的衣角:「我相信你的、我相信你的!」

  「我想去超市!」愛麗絲真誠地望著他,「哥哥可以帶我去嗎?」

  折原臨也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當然可以!」

  他聲音輕快地回答到。


第73章

  都是黑發的一大一小行走在池袋街頭。

  大的那個看起來像個還沒有被社會磋磨工作毒打過的大學生,每個毛孔都在不斷散發出的輕松自在實在叫人十分羨慕。

  小的那個也是個平常的可愛小女孩。

  雖然兩人身高差讓小女孩不得不將手抬起舉過頭頂才能牽到大的手,但總得來說,這年頭願意單獨帶著年齡相差十歲以上的妹妹出門的哥哥可真是太少了。

  ——應該是個好哥哥吧?

  偶爾有注意到他們的路人會產生這樣的欣慰。

  大概是因為有人牽著,小姑娘全程沒看路,一直盯著地磚以確保自己的腳能准確無誤地踩在每一塊地磚的正中間,認真得像是在對待鋼琴琴鍵。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轉移走了。

  比起只有淺灰與深灰兩色的地磚,小孩子果然還是更喜歡斑斕絢爛的街景與陳放著各式繽紛商品的櫥窗。

  對於一個駕駛著EVA初號機全力奔跑也必須花費數十分鐘才能完成環城一圈的、特大型城市而言,城市內部不同區域之間的經濟發展與城市規劃毫無疑問是存在明顯差距的。

  有的地方燈紅酒綠繁弦急管,有的地方則與普通的城市沒有什麼區別。

  和時常活動的鎮目町和並盛町兩個靠海的地區不同,熙來攘往人聲鼎沸的池袋在愛麗絲眼中說是剛拆包的樂高積木也不足為過。

  愛麗絲雖然喜歡出門自己遛自己,但也沒有貪玩到喜歡天南地北到處跑的程度。

  除開被大杜賓伏黑甚爾拖到賭馬場的那一次,她的活動範圍一直很小,差不多就是以她的小胖腿走個半小時為半徑的圓。

  縱使本質上她是個有點戀家的小朋友,不認床不失眠不存在出門在外睡不好的情況,然而每天早上一睜眼就能見到熟悉的天花板、見到安娜或者出雲的臉、聞到自己小被子上淡淡的陽光和洗滌劑的味道,都是能讓正在臥沙的小貓眼螺愛麗絲鑽出被窩和開啟好心情一天的理由。

  截止到目前,愛麗絲出過最遠的門,還是剛來吠舞羅時草薙帶她去的那個帶海洋球游樂園的大型商場。

  而一直待在小地方對孩子而言不那麼好的影響就是,這個小包子雖然白軟可愛,但同時也是個小土包子。

  她路過移動的棉花糖小車時在驚呼,說等下幫爸爸跑完腿想買一根棉花糖獎勵自己。

  她看見別人的洛麗塔裙子時在驚呼,說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華麗的大裙子。

  她發現別人臉上畫著詭異的彩繪時在驚呼,說大家都好奇怪又好有趣。

  就連路過萬○的專賣店——

  她也還是在驚呼。

  池袋第一情報販子難得少有的,因為「人類」感到了羞恥。

  硬要形容一下的話,這種心情大概能被概括為。

  ——丟人。

  無敵丟人。

  「哇!這裡面怎麼會擺著這麼多假面騎士的變身器啊!」小土包子周防愛麗絲恨不得把自己的臉一整個拍在玻璃櫥窗上,把自己的鼻子完全擠成了小豬的樣子。

  裡面的店員看到她就走到櫥窗邊,滿臉笑容地隔著一層玻璃點點她的鼻子。

  「以賽亞哥哥你看假面騎士嗎?」

  正當折原臨也想要往後退上兩步與她保持距離裝作「我只是湊巧停在這裡和這個小女孩沒有任何關系」的時候,愛麗絲忽然回過頭,脆生生地向他發問。

  折原臨也:「……」

  他沒看過假面騎士,也說不出話。

  至於「以賽亞」這個名字,也是他隨口照著自己名字的發音胡謅給愛麗絲的。

  真正的以賽亞是《聖經·舊約》中侍奉上帝耶和華的先知。

  而折原臨也在人間的身份是個混跡於池袋的情報販子。

  雖然他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工作和愛好是觀察人類,但觀察一個全程都在大驚小叫的人類幼崽完全不在他的計劃內。

  折原臨也無言地在周圍人的目光中半拖半拽著愛麗絲的衣後領,把像個八爪魚似的扒在別人玻璃上的小土包子給扯走了。

  被拽走前愛麗絲還戀戀不舍地小聲「啊」了一聲,然後一步三回頭地望著漸行漸遠的萬○專賣店。

  「我想再看一會……」愛麗絲小聲咕噥著,又回頭看了眼已經無法再窺見櫥窗中商品的萬○專賣店。

  「可你不是說還要去超市嗎?」折原臨也放開了她的衣領,沒再牽她。他一邊說著,一邊加快了步伐:「再過一會天就要黑了哦?在那之前還不回家的話會讓家裡人擔心吧?」

  他說的很有道理。

  深以為然的愛麗絲小跑著跟在他身後,想抓住他的衣角,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被他給躲開。

  「你等等我嘛!」

  發現有點不對勁的愛麗絲徑直站在原地,在他身後喊道:「我走不動了!」

  折原臨也回頭看了她一眼。

  看到他停下來,愛麗絲立刻又跑了上去。

  折原臨也見狀再次提步向前。

  愛麗絲追著他跑了一段又累了——她今天獨自一人坐了兩個小時的電車,要在晃動的車廂中保持清醒本就消耗了她不少的體力,然後又在池袋街頭迷路了半小時,要不是平常保有散步的習慣,再加之來到了陌生的地方被好奇心強撐著,小豆柴早就要鬧著找個地方趴下休息了。

  這次沒讓她喊,折原臨也很自覺地停了下來。

  過了大概一分鐘,等愛麗絲差不多歇夠了,他便再次扭頭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去。

  如此這般地重復了四五次,愛麗絲終於忍不住了:「我不跟你走了!」

  小姑娘氣呼呼地大喊:「你故意走那麼快的!你還故意帶我繞遠路!我都看到兩次超市大門了!你還帶我往前面走!」

  她喊著喊著,眼角就開始濕潤了。

  ——居然有注意到。

  ——不是徹頭徹尾的小笨蛋真是太好了。

  折原臨也對她笑了一下。他此時此刻完全確定了這個小姑娘確實是非常容易相信他人的類型。

  剛才一路跟著他的時候也是,那副模樣與全心全意信任著人類的小狗狗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區別。

  ——懂禮貌、富有同情心、足夠單純、大概從來沒有被人騙過。

  ——她家人肯定很愛她。

  ——是被養在溫室裡的花骨朵。

  折原臨也笑眯眯地想到。

  ——少有的可供觀測的對像。

  ——因為這樣的小孩平常總是被保護得很好,更少會一個人出現在池袋的街頭。

  「抱歉抱歉,我剛才在想事情,沒注意到……」折原臨也放軟聲音,蹲下身雙手合十地向她道歉。

  「其實昨天我家的小狗死掉了……我平時總是帶它在這一帶散步……剛才忽然想起了它,就……」

  「其實我想要幫助別人也是為了能讓自己忙碌,暫時把它忘記……」他輕輕地嘆了一聲,「抱歉,我實在太差勁了,連帶個路都帶不好……」

  隨著這一聲輕嘆,正嘟嘟冒氣的愛麗絲皺得緊緊的眉頭緩緩地解開了。

  「也、也沒有很差勁啦……」

  完全不知道這種鬧市區不能遛狗的小姑娘輕易地相信了他的鬼話,又因為她自己也養過小狗失去過小狗,於是愈發同情起面前的青年。

  「你不要太傷心嘛……」愛麗絲說著,用衣袖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隨後她想起了自己那再也回不來的小白和大黑,便又跟著難過了。

  雖然出雲向她解釋過為什麼不能再繼續飼養小白和大黑,但愛麗絲當時還是難過了很久——畢竟她當初實打實地照顧了他們一百天。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折原臨也,感覺這張在剛才變得有些氣人的臉又順眼了——甚至比之前還要順眼。

  「我等下再給你買一瓶草莓牛奶。你喝完,就不難過了,好不好?」

  愛麗絲小聲地問他。

  「……嗯。」

  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的信用等級又上升了一個層級的折原臨也順從地點了點頭,「重新振作」。

  見到他那張好看的臉上重新煥發光彩,愛麗絲也跟著變得樂呵了一點。

  在這之後,這一大一小兩個高高興興地在超市裡找到了愛麗絲想要買的所有東西——諸如袋裝咖喱、速溶咖啡這種十分輕且體積小的物品——又高高興興地離開了超市。

  走出超市大門時天已經黯了,抬頭能看見天空中被工業污染所制成不健康的粉灰色雲霞。

  折原臨也將吸管插進牛奶盒裡,嘬了一口,差點嘔了出來。

  ——什麼破東西??

  ——也太難喝了吧??

  趁著愛麗絲不注意,他順手將只喝了一口的草莓牛奶放在了街邊的廣告燈牌上。

  ——嗯,這樣很沒公德心。

  他都知道。

  他也知道,剛從超市裡出來的愛麗絲,身上還剩下最後1500円。

  這剩下的1500円,500円用來買棉花糖帶回家,剩下的1000円則不能動,否則就沒錢坐車了。

  「老板,麻煩拿一根棉花糖。」

  帶著再次要求回到棉花糖小車前的愛麗絲,折原臨也幫她要了車上最便宜的500円價位的原味棉花糖,並且沒有要求老板用透明的袋子包裝好。

  ——期待值被拉滿,錢也只剩下一點,對他的信任也已經足夠。

  ——所有條件都滿足了。

  折原臨也笑了下。接著又在愛麗絲喜滋滋地舉著棉花糖看寶貝似的盯著這團棉花一樣柔軟的糖絲時,悄悄伸腿絆了她一跤。

  「哎呀,愛麗絲,你怎麼這麼不看路!」折原臨也「慌慌忙忙」地跑過去扶起她,「沒事吧?」

  「棉花糖……」顧不得發疼的膝蓋,愛麗絲連忙從地上爬起。

  可她心心念念的棉花糖,此時已經因為被摔在地面的緣故,塌下去了一半。

  「嗚……」

  眼看著她就要哭出來,折原臨也立刻安慰道:「沒關系的愛麗絲,不要哭。」

  他輕輕用竹簽撈起沒有接觸到地面的那一部分棉花糖,對愛麗絲說:「還能吃。」

  愛麗絲將信將疑地盯著他手裡的棉花糖,猶豫著沒有接過。

  「你看,這一部分沒髒。」他說著,轉了轉手裡的竹簽。雖然少了一大半,但剩下的這點糖絲依然雪白干淨,「實在不放心,你還可以洗一洗。洗一洗就干淨了。」

  愛麗絲聞言,把眼淚憋了回去。她還是很想嘗嘗這一團柔軟的糖絲的味道。

  「真的嗎?」

  「當然。」折原臨也言之鑿鑿,就差拍著胸脯打包票,「你對我那麼好,我為什麼要騙你?對不對?」

  愛麗絲吸溜了一下鼻子,小聲地「嗯」了一下。

  她四處張望,很快找到了設置在路邊、為路人提供直飲水的水龍頭。

  愛麗絲踮起腳。

  愛麗絲擰開水龍頭。

  愛麗絲將手裡的棉花糖放到了清澈的水流下。

  愛麗絲搓了搓手中的棉花糖。

  而後——

  「棉花糖……!」

  她焦急地盯著手裡越來越小的甜味白色雲朵,陷入了極度的茫然與無助之中。

  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能轉而求助自己的身邊人——折原臨也。

  卻又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毫不掩飾的笑意。

  折原臨也忽然放聲大笑。

  在他肆無忌憚的歡笑聲中,愛麗絲總算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自己被騙了。

  棉花糖根本不能用水洗。

  意識到這一點後,她的眼前人與物瞬間被淚水所模糊。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台忽然從天而降的自動販賣機,讓愛麗絲今日第二次將眼淚憋了回去……

  借著已經黯淡的天光,淚眼朦朧的愛麗絲看見一個金發的、戴墨鏡的高大男人出現在自己身後十幾米的地方。

  平和島靜雄捏緊拳頭的手上青筋暴起,正當他不想、也無法再因為「折原臨也這只死跳蚤又出現在池袋街頭」一事壓制自己怒火的時候,這個擁有著能隨手舉起一台自動販賣機的怪力怪物,忽然感覺自己的腿被什麼又小又軟又輕的東西,給撲過來抱住了……

  「出、出雲!!!」

  抱住他腿的那個「東西」將臉埋在他的腿上大喊了一聲,然後就嗚哇哇地哭了起來。

  平和島靜雄:「……」

  出雲???

  叫誰???


第74章

  如果說折原臨也每次在正面戰場遭遇「天敵」平和島靜雄時都跑得相當狼狽,那麼毫無疑問,他這次的逃跑是無比順滑的。

  因為瀕臨爆發的平和島靜雄被一個小孩子絆住了。這個階段的打架傀儡理智尚在,還不至於為了衝過來暴揍他而直接將一個孱弱的小孩掀翻。

  他的猶豫和善良給了折原臨也充裕的逃跑時間——甚至充裕到了折原臨也想要扭頭嘲諷兩句再跑的地步。

  但可惜的是,折原臨也對此也只能想一想。

  ——在絕對實力面前,任何智謀奇計都是徒勞。

  折原臨也比任何人都深諳此理。

  他雖然因智謀和手中掌握的無數情報被歸類為「池袋最不能招惹的人物之一」,但在同為「池袋最不能招惹的人之一」的且以暴力著稱平和島靜雄面前,身體素質在人類當中只能算中上水平的折原臨也完全可以被平和島靜雄掰成兩截——是真正物理意義上的掰成兩截,血淋淋到髒器能從被徒手撕開的腹部流出來、連池袋黑醫岸谷新羅也不一定能救回來的那種。

  索性他今日份的人類觀察已經順利完成,已經可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了。

  將由自己親手制造出的狼藉統統拋之腦後,黑發紅眼的情報販子飛快地消失在了逐漸昏暝的暮色中。

  而另一邊,平和島靜雄覺得自己被碰瓷了。

  碰他瓷的人不是變老的壞人,也不是冬天裡無處可去想要有個家的流浪貓狗,而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小姑娘。

  平和島靜雄被她抱著腿,聽她嗚嗚地哭。

  那些眼淚染濕弟弟送給他的酒保服長褲,貼在身上,冬風一吹,侵入的寒意讓他幾近沸騰的腦漿與怒意漸漸地平息了下來。

  他擰眉看向折原臨也剛才站著的地方,那裡只剩下一台被砸癟的自動販賣機,生命力頑強如美洲大蠊——即南方蟑螂——的死跳蚤早已消失不見。

  「嘁!!」

  總有一天他要打斷折原臨也的腿!!

  平和島靜雄憤懣地挪開視線,無奈地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正抱著自己哭的小孩身上。

  她腦袋上扣著一頂白色的絨帽,帽子上還頂著一個毛球。

  本想去拽她衣領的平和島靜雄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轉而去捏了兩下那個毛球。

  柔軟的絨毛在他手中收緊成一團,又隨著松開五指的動作而重新充實他的掌心。

  反復了幾次之後,胸腔中不斷翻湧的熔漿總算再次進入了休眠狀態。

  雖然火山本人依然是不穩定的、易怒的、甚至可以說是相當輕易就能爆沸的。

  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對著一個小孩子發脾氣……

  哪怕她長得跟那只死跳蚤有那麼一點點相似,說不定存在血緣上的關系——算了。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他說不定會因為過於惡心折原臨也而遷怒這個死小鬼再把她給丟出去……

  「喂。」平和島靜雄拎了拎這個小姑娘的衣領,想將她拖開一點,然而又因為害怕傷到她,沒用什麼力氣,於是小家伙依然紋絲不動地扒在他的腿上,像個被媽媽甩下、只能獨自無助地攀著桉樹的考拉幼崽。

  「嘖……你、不是折原臨也那個渣滓的親戚之類的人吧?」平和島靜雄忍不住發問。

  他果然還是很在意這點。

  聽到他的問話,沉浸在悲傷中的考拉幼崽終於抬起頭。

  她的下巴磕在他腿上,長長的眼睫被淚水沾成一片一片小三角。

  最近降溫連帶著天空也黯得很快,路燈亮起的時間也開始提前。當暖黃色的路燈光忽然從人們的頭頂落下時,它們同樣也落在了這個抱著「池袋最強打架傀儡」的小女孩濕漉漉的睫毛上。

  像一位手藝精湛的甜品師,為自己耗盡心血的作品上撒下最後點睛的稀碎金箔。

  她有雙與折原臨也那副邪惡赤瞳大相徑庭的藍眼睛。

  又因為剛哭過,滿臉的淚痕以及被淚水黏在臉頰的發絲,讓平和島靜雄想起自己以前在寵物店裡見過的那種因為小一年沒洗過澡、肚皮上的長毛卷得亂七八糟的金漸層——換而言之,她看起來與死跳蚤折原臨也根本不是一個物種。

  ——應該不是親戚……

  平和島靜雄做出這般判斷後,心情稍稍變輕松了一點。

  ——叫個人來把她送回家去好了。

  「你、你不是出雲啊……」

  近距離看到他的面孔,一直保持沉默的考拉幼崽說話了。

  平和島靜雄:「……」

  「我難道長得很像你說的那個『出雲』嗎?」他掏出手機,手指一邊在屏幕上滑動一邊問。

  小姑娘點了點頭——平和島靜雄雖然沒有看她,但能感覺到她不尖的下巴在自己的腿上戳了戳。

  「出雲也是金色的頭發。」她松開一只手,捻起自己額前的一綹劉海,然後又緊緊地抱住了他。

  平和島靜雄:「……」

  到底打算抱到什麼時候?!

  平和島靜雄低頭瞪了她一眼,然而不知道是因為他長得真的很像那個值得她全心全意信賴依賴的「出雲」,還是因為墨鏡擋住了他凶狠的眸光,反正她並沒有被他嚇到,並且繼續如數家珍一般地繼續向平和島靜雄舉例印證著「你和『出雲』真的很像」。

  「出雲和你一樣戴墨鏡!」

  「出雲和你一樣穿得很帥!」

  「出雲和你一樣個子很高!」

  「出雲和你一樣隨便我抱都不會說我,只有尊會嫌我煩——啊,但是其實尊還是很喜歡我的,他不說但是我都知道。」

  這個新出場的「尊」又是誰……

  平和島靜雄擰著眉,不自覺地開始根據這個小家伙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分析她的家庭構成——出雲是爸爸?尊是叔叔?

  話說小孩子的情緒都轉變得這麼快的嗎?

  明明剛才還哭得那麼傷心……現在說到家裡人就這麼高興了……

  ——傻不愣登的。

  平和島靜雄凝視著那張掛著鼻涕眼淚的小臉,沉默了一會,然後抬起手,掐了下這個小姑娘的臉頰。

  風這麼大,可能是因為剛哭過,她的臉頰不怎麼涼反而還有點燙和黏,讓平和島靜雄想起放在火上烤到微微融化的那種袋裝的棉花糖。

  被平和島靜雄抓在另一只手上的手機此時震了一下。

  一條新消息出現在屏幕上。

  【From:賽爾提】

  【抱歉,不承接「送小孩回家」的業務。話說回來,這種工作交給警察不是更好麼?】

  平和島靜雄:「……」

  平心而論,他真的不記得這世界上還有警察這類人的存在。

  「走了。」平和島靜雄這次用了點力氣,將把自己大腿當做桉樹的考拉幼崽撕下來。

  「去哪裡?」小姑娘仰頭問他。

  「警局。」平和島靜雄說,「讓警察送你回家。」

  「哇,哥哥你真好。」

  她主動把手伸了過來,相當自覺地抓住了平和島靜雄的食指——她的手還很小,努努力能抓住平和島靜雄四根手指都算很不錯的了。

  被發了好人卡的平和島靜雄回過頭,垂眼盯著這張又傻又漂亮的小臉看了一會,感覺自己以後要有一個這樣的女兒,大概會愁到頭發發白。

  ——你就不怕我把你賣了啊?

  平和島靜雄很想這麼問她。

  可轉頭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必要。

  一是真的怕她被嚇哭;二是他反應過來,這種玩笑話對於一個小孩子而言其實是相當沒品的——就跟「你其實不是你爸爸媽媽親生的,而是他們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你是你媽媽充話費送的」一樣,對大人而言可以一笑而過,但對小孩子來說,指不定是什麼毀天滅地級別的災難。

  簡單地交換了姓名後,平和島靜雄便帶著周防愛麗絲踏上了前往附近警署的路程。

  成年之後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被人牽著。哪怕這點重量於他而言與手腕上綁了個氫氣球沒什麼區別,卻依然讓平和島靜雄感到十分別扭。

  周防愛麗絲是個很健談的小姑娘。不管別人說什麼她都能很自然地捧場,而在別人沉默的時候她也可以很自在地自言自語。

  而讓平和島靜雄最擔心的「她會不會把自己家底全部抖落出來」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她只告訴他自己今天是出來幫爸爸跑腿的,但是手機上的導航不知道為什麼把她帶來了池袋。

  平和島靜雄只覺得她的家長心大,放這麼小的孩子自己跑出來……

  「等等,你剛才說什麼?」平和島靜雄停下腳步,「導航?手機?」

  「你身上帶了手機???」

  愛麗絲點點頭:「嗯。」

  然後從自己的衣兜裡掏出了一部兒童手機。外形看起來像一只紅色的甲殼蟲。

  平和島靜雄:「……」

  「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哪還用去警察局啊!直接叫家長來接不就成了!

  「靜雄又沒有問!」

  她很是熟稔地直接跳過了將剛認識的陌生人用「姓氏先生/女士」作為稱呼的階段,並且理直氣壯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像極了翻完垃圾桶還坐在一地垃圾中搖尾巴的臭小狗!!!

  她是不是知道我不會揍她,所以才這麼肆無忌憚的?

  平和島靜雄擰眉盯著她的臉,然後得到了自己不想得到的答案。

  ——是的。

  就像她自己說的「尊雖然總嫌棄我,但我知道尊喜歡我」那樣。

  這看著傻不愣登的臭小孩,其實什麼都懂。

  她身上大概是有一個雷達,專用來接受與放大別人對她的愛與善意的。

  平和島靜雄拿過她的手機,打開卻發現,這台外形可愛的兒童手機已經因為沒電而關機了。

  平和島靜雄:「……」

  「靜雄。」他聽到愛麗絲叫自己。

  「……啊?」有點感覺自己被耍了的平和島靜雄心情不佳。

  「我好困哦……」

  平和島靜雄:「……」

  「你可以抱我走嗎?」

  平和島靜雄:「……」

  抱起開始打瞌睡的周防愛麗絲後,平和島靜雄開始思考起自己最近是不是應該多注意一下晨間電視節目上的星座運勢。

  而當他發現,自己當時完全可以直接問周防愛麗絲知不知道父母的電話時,那又是十分鐘後才會發生的故事了。

  繁華區塊的交通狀況總是令人十分憂愁。

  又一次因為前方道路擁堵而不得不熄火拉下手剎,已經被磨得沒了脾氣的日高曉直接把自己摔進了駕駛座的靠背裡,伸手向車載電台,調到了新聞頻道。

  新聞裡正在講述近日池袋的人口失蹤案件,失蹤人口基本都是在池袋非法滯留的外國人和離家出走的女孩……

  日高曉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難道又是人口買賣嗎?」

  而與這位盡職盡責、心系工作、著急趕回Scepter4屯所的青之氏族盟臣相比,一同出勤的伏見猿比古則顯得悠閑得多。

  「誰知道……」

  他連半分余光都沒分給煩躁的日高曉,很是沉著冷靜地向自己的頂頭上司淡島世理打了份合情合理的「因不可抗力推遲歸隊」的報告後,便將雙腳直接搭在了副駕的置物架上,愉快地開始了久違了的帶薪摸魚——Scepter4的外派機動工具小到摩托、大到可以在內部塞進一個供宗像禮司茗茶茶室的房車,可謂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理所當然,像他們這種財大氣粗——啊不,是底蘊豐厚的氏族,出動兩人以上任務能動用的機動工具,通常都是大型越野起跳。

  四輪驅動,駕駛模式七種不同類型的地況與一種涉水模式,車輪高至伏見的胯骨位置,車寬能夠將一整條車道塞滿,趴在路上像個路霸。總之,它既有足夠伏見猿比古的腿完全伸展開的內部空間,也有讓其他車輛退避三舍的粗壯骨架。

  但唯獨有一點不太好的地方在於,這種大型越野還是有些太顯眼了。

  偶爾伏見猿比古坐在車上等紅綠燈的時候,總會發現隔壁車道的車輛中有眼睛在盯著他看——而這些眼睛的主人十有八九都是小孩。

  他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忽然聽見一輛摩托呼嘯而過,從地面劃過的影子宛如嘶鳴的戰馬。

  伏見掀了下眼皮,知道那是池袋的都市傳說之一,無頭騎士又在街上游走。

  就像在鎮目町周邊活動的黑道和小混混們都知道「絕對不能在吠舞羅酒吧附近惹是生非」一樣;常年混跡於池袋街頭的人們也會在一次又一次的爭端中明晰,在這塊日新月異異聞層出的土地上,有哪幾位絕對不可以招惹的人物。

  ——噢。就算不知道,上網一搜也有各種【池袋奇人】【池袋異聞】【獨色幫】之類的相關論壇和聊天群組湧出來。

  啊……說起池袋的【獨色幫】這種以單一顏色為標志的街頭暴力組織……

  它們最開始會興起的原因,和上一任赤之王,迦具都玄示,還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但是王權者的相關消息,不都被黃金之王那邊封鎖了嗎?」日高曉問。

  「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再說,當年迦具都玄示的氏族【煉獄舍】,那群人行事張揚的程度——硬要說的話,大概相當於龍頭戰爭期間的港口黑手黨之於橫濱。」

  伏見猿比古懶洋洋地望著窗外:「你要是看過上一屆Scepter4留下的卷宗就會知道了……現在的周防尊和吠舞羅,已經算安分的……了……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聽他話鋒一轉,剛剛還在唏噓先代青王不易的日高曉不禁側目:「伏見先生?」

  只見伏見猿比古直接打開了車門,在大馬路中央一躍而下。

  他靈巧地穿過車輛之間的間隙,翻過隔開馬路與人行橫道的圍欄。

  「喂,那邊的——」少年鏡片後的雙眼一片冰冷,微微眯了起來,「你,是吠舞羅最近新來的?」

  吠舞羅?

  那是什麼東西?

  話說這個細竹竿誰?

  被突然攔住去路的平和島靜雄扶了下身子又往他肩膀外歪了點的愛麗絲,同樣不爽起來。

  他沉默著,感到星星點點的、憤怒的火星又開始從那從未熄滅的余燼中翻飛而出。

  「這樣啊,完全不知道吠舞羅是什麼啊……」伏見煩躁地撥開衣領,撓弄著頸側的皮膚。

  他垂著頭,自上而下地瞪視著懷抱愛麗絲的陌生男人:「那……那孩子,應該也不是你的吧?」

  「看動作你應該不常抱小孩;那孩子臉上又有很明顯哭過的痕跡——她每次哭頭發都會沾在臉上,不幫她拿下來就永遠都是那副亂七八糟的樣子;你用什麼方法讓她安分下來的?安眠藥?□□?還是直接打暈?」

  「你想說什麼?」青筋在平和島靜雄額角上突跳——而他這副樣子落進伏見猿比古眼中,儼然就是一副被人直擊犯罪現場負隅抵抗的蠢相。

  「我想說什麼?」伏見短促地笑了一聲。

  「我想說——既然知道自己暴露了,那為什麼還不趕緊把你的髒手拿開啊?」

  「你·這·挨·千·刀·的·人·販·子——」

  愛麗絲做了個美夢。

  夢裡她被出雲抱著,看了一場劈裡啪啦的煙火。

  雖然很吵,想跟出雲說話都必須抱著出雲的脖子貼在他耳邊說,但是煙火很漂亮,就像愛麗絲在電視裡看到的那麼漂亮。

  然而還沒等煙火看完,愛麗絲的夢就醒了。

  好在她此時已經充電完成,不困了,自然也就不存在起床氣一說,很是歡快地在抱著自己的懷抱中扭了扭。

  然後,愛麗絲感覺自己的頭發被什麼東西勾住了。

  她甩甩頭,卻感覺自己的頭皮被越扯越緊,最後實在忍不住才終於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然後因為白熾燈的燈光太亮了,很快又緊緊地閉了起來。

  「好痛哦!」

  周防尊聽見剛剛在他懷裡完成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翻身的小豆丁喊道。

  他一低頭才發現,她黑得像緞子一樣的頭發有一小綹卡在了自己外套的拉鏈裡。

  周防尊:「……」

  「別動。」他低沉的聲音讓雙眼緊閉的愛麗絲伸出手,摸到他的臉,在他的鼻子嘴巴上拍了拍——沒拍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把周防尊拍得想打她屁股。

  最後還是愛麗絲抓到他額前的兩縷垂下的發絲,才確認了這觸須一般發型的主人。

  「是尊!」她高興地喊道。但這個高興,大概不是因為「抱著自己的人是尊」的高興,而是因為「哈哈我閉著眼睛也能認出你」的高興。

  「嗯……」赤之王輕輕應了一聲,將她從懷裡撈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醒了就把眼睛睜開。」

  愛麗絲從善如流地睜開眼睛,打量起周圍。

  ——很眼熟的地方。

  ——這種熟悉的裝修風格、陳設、都好像在哪裡見過。

  ——那麼是哪裡呢?

  愛麗絲想了想。

  「尊。」

  「嗯?」

  「這裡,是警局嗎?」

  「是啊……我該驚嘆你果然是來多了,居然認識嗎?」

  「那尊為什麼會在這裡啊?」愛麗絲沒有聽出他話裡帶著的調侃。

  「……那還不是因為你被抱到這裡來了。」周防尊無語地看她一眼。

  愛麗絲奇怪地「咦」了一聲,跟著又慢慢想起,靜雄說過:天太晚了,他帶她去警局,讓警察送她回家。

  她瞬間茅塞頓開恍然大悟,然後腦袋一轉,又在一旁看到了一個藍色的身影。

  愛麗絲認得他。

  她以前跟尊出門遛遛,走丟自己跑去警局的時候,這個人、弁財酉次郎、還有伏見,一起帶她去甜品店吃了蛋糕。

  「是日高!」愛麗絲開心地喊了他一聲,「日高你怎麼也在這裡啊!」

  日高曉:「……」

  「因為,是我把你抱到這裡來的。」

  愛麗絲:「?」

  「那、靜雄呢?」小姑娘看著爸爸,迷茫之中她又下意識地開始尋找起心目中全世界最好最可靠的人,「還有出雲呢?出雲沒有來接我嗎?」

  「出雲……在幫伏見和那個什麼平和島,辦假釋手續。」周防尊自己說完都覺得荒唐,沒忍住笑出了聲。

  愛麗絲:「?」

  怎麼還有伏見的事?

  雖然知道在自己睡著的時候,世界上總是會發生很多事情,但這一次愛麗絲徹底糊塗了。

  而周防尊的笑聲恰好被領著伏見猿比古和平和島靜雄從拘留室中出來的草薙出雲聽到,吠舞羅二把手頗為無奈地踢了踢赤之王坐著的那張椅子,伸手抱過見到他便開始撲騰起來的愛麗絲,然後用自己的鼻尖點了點她的。

  「你是小豬嗎?怎麼能睡得那麼沉?」

  「我不是小豬!」愛麗絲抱著草薙的脖子,看見他身後的伏見和平和島,愈發地一頭霧水了。

  「出雲,發生什麼了啊?」她問。

  「嗯……硬要說的話,就是在你睡著的時候,抱著你的平和島君遇到了伏見,伏見以為是他拐賣了你,所以說了不太好聽的話。」

  愛麗絲聽見伏見狠狠地「嘖」了一聲。

  草薙笑了笑,沒有理會,繼續向愛麗絲解釋道:「然後不高興的平和島君把你扔給了日高。」

  坐在一旁的日高點了點頭。當時他剛將車停靠在馬路邊上,喊著伏見的名字跑過去時,愛麗絲就突然被扔進了他的懷裡,嚇得日高魂差點從嘴裡吐出來。

  「再然後,平和島君和伏見就在池袋的街頭打了一架,結果被警察叔叔一起抓了。」

  話說到這裡,平和島靜雄也不屑地哼了一聲。

  平時沒見到警察干活,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麼機敏得很,否則他也不會跟這個臭小子一起被關進來。

  「最後,日高君通知了我來接你。而出於道義,我把伏見和平和島君都撈了出來。」

  草薙說完,望著愛麗絲無奈地笑了笑。

  「大家都很關心你這只小豬哦。」

  「麗茲。」

  「這、這樣哦……」

  睡小豬愛麗絲眨了眨眼睛。

  那她當一會小豬好了……就一會會。


第75章

  伏見猿比古和日高曉回到Scepter4屯所已經是晚上十點。

  對於一個不會下班就沒有上班、不去睡覺就不必起床的007單位來說,在PM.22:00的時間還能看到那幢新古典的鎮廳建築的燈火連成一片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歸還佩劍和車鑰匙後,伏見猿比古與日高曉各自回到了所在的情報課和擊劍機動課。

  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一會日高曉應該就可以回宿舍休息了。

  而伏見猿比古……

  他推開情報課的大門,被門扉隔斷的嘈雜瞬間仿佛開閘的洪水一般朝他湧來。

  ——果然還沒下班。

  年輕課長冷漠的目光在科室內環視一圈,最後與端坐在最裡側的淡島世理對上。

  她凜然板正地端坐在案邊,見到伏見猿比古進來也沒多說什麼,卻還是讓晚歸的青少年感受到了一絲來自家長的威嚴。

  伏見猿比古下意識地挪開與其相對的視線,隨後在意識到自己膽慫了又不由得咂了咂舌。

  他的回歸讓不少人都停下又或是放緩了手上的動作,頂著同僚們好奇的目光,滿臉青紫、手裡拿著兩瓶草莓牛奶的伏見猿比古走到了淡島世理桌前。

  「給。」他將其中一瓶草莓牛奶放在了架著刻有[淡島世理]四字銘牌的桌面上。

  淡島世理垂眸輕輕掃了一眼,纖細精致的眉梢向上挑了下。

  「這是什麼?晚歸的賄賂?第二次在外與人發生衝突被帶進警察局、有損室長聲譽的賠禮?」被青之氏族的盟臣們稱作「鬼之副長」的女人頗有些咄咄逼人地問道,「如果是後者的話,我建議你現在應該帶著這東西去找室長——」

  「是周防愛麗絲給你的伴手禮。」伏見猿比古翻了個白眼,用故意拖長的語調打斷她,「不要我就拿回去自己喝了。」

  他向那瓶草莓牛奶伸出手,又在還遠沒有碰到的瓶身的時候,眼睜睜地看著淡島世理將其從自己的手下奪走。

  「她的心意我確實收到了。」淡島世理一邊將草莓牛奶放在手邊,一邊打開了自己辦公桌中間最大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一份袋裝的紅豆泥。

  因為站著,依靠高度差,伏見猿比古看見她干淨整潔的抽屜中還放著好幾份袋裝的紅豆泥,以及兩份分別來自內務省和宮內廳的密級文件。

  ——把這幾樣東西放在一起真的好嗎???

  伏見猿比古無語凝噎,可一想到淡島世理送給周防愛麗絲那個「小紅豆」的昵稱,又決定將自己的疑問掐死在心裡——他不想被得到的答案惡心到,而最好的辦法就是閉嘴不要問。

  帶著剩下的一瓶草莓牛奶,伏見猿比古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他的工位就在淡島世理辦公桌的左前方,距離近到只要淡島世理樂意,稍微將眼眯起就能看到伏見猿比古的電腦屏幕。

  放在私人企業,這個死亡工位就相當於背後坐著一個部門經理,除非位置有所調動,否則這輩子都別想摸魚。

  可伏見猿比古完全不會有那種負擔。

  他坐下打開電腦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

  利用Scepter4的唯識系統,在池袋與新宿的茫茫人海中揪出一個名叫折原臨也的男人。

  但想動用唯識系統一般都需要上級報批,好在能夠通過這種小範圍搜查報批的人就在伏見猿比古身後坐著。

  於是他轉過椅子,看向淡島世理:「副長,麻煩通過一下申請。」

  淡島世理已經看完了那條來自伏見猿比古的申請,申請使用的理由處只有一個圓、一個句號——如果系統沒有強制規定必須填寫申請理由的話,淡島世理相信自己連這個句號都不會看見。

  「你要找誰?」她問,「在解釋你要為誰而調用Scepter4的資源之前,先解釋解釋你這一臉傷如何?」

  伏見猿比古哽了下,不難看出他經過了一番心理鬥爭,然後才慢慢吐出理由:「……被打了。」

  「誰?平和島靜雄?」淡島世理纖長的食指敲了敲桌面,「我們這邊也看了池袋街頭的監控錄像,你當時似乎也沒有落他下風?」

  突然被告知自己的打架行為被現場直播了的伏見猿比古:「……」

  「被草薙出雲打的。」

  「他沒事打你做什麼?」女人的臉上看不出怒色,完全沒有知曉「自家孩子被打了」之後的不快,反倒是伏見猿比古從她話中的停頓中聽出了一絲幸災樂禍。

  「因為之前,和小鬼開了玩笑……」少年沒有刻意將聲音放低,但他的語速很快,能聽出這番解釋得不情不願,顯然已經意識到自己玩笑的幼稚了。

  據說周防愛麗絲因為他的玩笑寢食難安了一周,這個消息多少讓伏見猿比古半死不活的良心些微作痛。

  了解到緣由的淡島世理「噢」了一聲,點點頭:「確實該打。」

  伏見猿比古:「……」

  「那麼,」淡島世理話鋒一轉,「這和你申請獲批『唯識系統』一周的追蹤使用權限有什麼必然聯系?」

  「……」伏見猿比古沉默了一會,然後慢慢悠悠地回答道,「……那個小鬼,今天出門被一個來往於新宿和池袋的情報販子欺負了。」

  「然後?」淡島世理問。

  「如果您不批准我自己編寫程序人臉對照也可以。」伏見猿比古小聲地「嘖」了下,「反正只是最簡單的排查而已,區別只有時間早晚的問題……」

  他咕噥完後半句,電腦屏幕上忽然跳出了一條提示。

  【審批驗證已通過。唯識數據庫訪問權限已開啟。】

  「下不為例。不過還是要記得向室長彙報。唯識系統可不是能夠隨便動用的,哪怕只是其中一部分的權限。」

  淡島世理說完,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個瓷碗。她剪開草莓牛奶的盒子,將草莓牛奶和紅豆泥一起倒進了碗裡,然後攪拌。

  看著那翻拌攪動的紫紅色物體,伏見猿比古只覺得自己的san值在不停地-1-1-1。

  他深吸一口氣,應了聲「是」,而後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是生怕那份紅豆泥如同纏身的噩夢般緊追上來。

  順利完成了周末的實踐作業並寫了一篇一百字的小周記後,愛麗絲帶著她的作業上學去了。

  又因為平常吵鬧的年輕人們全部外出,少了他們喧鬧的吠舞羅裡開始飄蕩起草薙出雲珍藏的藍調黑片的樂音,久違地回歸了一個酒吧應有的情調與慵懶。

  「草薙哥。」

  「嗯?」

  「你為什麼不直接拜托花袋君,或者讓安娜用感應能力把那個折原臨也找出來,而是讓伏見去辦這事?」十束多多良趴在吧台上,側頭看著盛滿可爾必思的玻璃杯中,不斷往上竄的小氣泡。

  「明明讓我來會比猿比古更快……」一旁的安娜也不服氣地附和道,「欺負麗茲的人……全部要接受懲罰!」

  「那個啊……」草薙出雲嘆了一聲,「因為光打他兩拳我完全不解氣啊。」

  「麗茲之前跟我鬧了多久的別扭來著?

  「半個月?」

  「只有一周。」安娜小聲地糾正他。

  「是嗎?原來只·有·一·周啊……嗯嗯,女兒大了,跟爸爸鬧一周的別扭也沒什麼——你們該不會覺得我能用這種理由說服自己原諒那小子吧?」

  草薙幾乎是咬著牙:「要不是當時太晚真的該帶麗茲回去睡覺,不然我還真想再多揍他兩頓。」

  「而且找人這事……反正Scepter4有那個什麼系統可以用,算他將功補過好了。」草薙說著,拿起手機將伏見猿比古剛剛發來的定位,轉發給在外的吠舞羅成員。

  不過頃刻便得到了諸多回應。

  「藤島、艾利克收到。喵……」

  「藤島前輩,你家的流浪貓已經夠多了,不要再往家裡撿了……」

  「千歲和出羽收到——啊,不過我們這邊可能會晚一點,草薙哥。千歲那家伙又說自己遇到『命定之人』了。」

  「這裡是八田!照片和定位都已經收到了!我和鐮本現在就去收拾那個臭販子!」

  「誒?!可我還差一盤就能翻盤了!」

  「都什麼時候還玩小鋼珠!快點給我起——噢噢噢!!!居然還真中大獎了啊!!!可以啊鐮本!!!」

  「哈哈哈哈!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吃烤肉!!!」

  「好耶!!!」

  十束多多良忍不住笑出了聲,安娜也輕輕地抿了抿唇。

  草薙點開伏見猿比古發來的點位,所幸上面的定位標記是實時根據對方位置變化的。

  「倒是好好找啊你們。」草薙笑了下,「啊,你們應該知道抓住他之後要做什麼吧?」

  「灌水泥沉進東京灣?」

  「斷指?斷幾根?」

  「難道不是扒光了丟街上嗎——這辦法有用嗎?他都欺負小孩了,應該也不要臉了?」

  「……你們還真是把我說的話忘得一干二淨啊。」聽到他們五花八門的回答,草薙哭笑不得,「就沒人知道正確答案?」

  「捆起來,然後交給一個叫平和島靜雄的人。」公共通訊頻道裡,艾利克頭像前的綠燈亮了起來。

  「看來只有艾利克認真聽課了。」草薙說,「交給平和島靜雄,之後就不用我們管了——啊,前提是你們能抓到他,據說那家伙還挺靈活的,好像到現在都沒被人抓到過。」

  「那個,也發我一份。」一個聲音忽然冒了出來。

  「King?」十束多多良看向他,「你也要去嗎?」

  「嗯。出去運動一下。」周防尊耷著眼,儼然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發了。」草薙朝赤之王擺擺手,「一路順風。」

  下午兩點三十分鐘。

  並盛小學的下課鈴聲准時響起,收拾著書包的愛麗絲忽然打了好幾個噴嚏。

  「啊啾!!!」

  最大聲的那一個,連站在講台上的國木田獨步也不禁扭轉方向,朝她走了過來。

  他一手放在自己額前,一手蹭開愛麗絲的額發,蓋在她的額頭上。

  ——體溫很正常。

  「還有沒有哪裡難受?」國木田問。

  愛麗絲搖搖頭:「沒有。」

  「那回去多喝點熱水,多吃蔬菜。」國木田囑咐道,「要記住。」

  愛麗絲乖順地點頭,對國木田露出一個笑:「我記住啦!謝謝老師!」

  目送國木田老師帶著課件離開後,愛麗絲又打了個噴嚏。

  「你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

  已經把書包收拾好,從儲物櫃中拿出掃帚開始做值日的伏黑惠又走到愛麗絲的身邊問。

  「沒有。就是……鼻子有點癢癢?」

  愛麗絲從書包裡掏出一包餐巾紙,揉了揉鼻子,只露出一雙眼睛望著伏黑惠。

  「伏黑。」

  「什麼?」

  「你說……是不是有人在罵我啊?」

  伏黑惠:「……」

  「……不可能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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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有東西在扯自己的褲腳。

  感受到腿邊傳來的拉力,以及尖牙撕扯布料的吧嗒吧嗒聲,伏黑惠沒有低頭,而是悄悄地將整齊疊放在桌面的手放到了桌下,對著正在咬自己褲子的玉犬招了招手。

  然後,一個被它們含得濕漉漉的小東西被塞進了伏黑惠的掌心。

  是小紙團。

  伏黑惠往坐在右前方的愛麗絲的位置上看了一眼,然後展開了紙團。

  愛麗絲用鉛筆在上面留言說,自己的數學作業忘在吠舞羅沒有帶,問伏黑惠能不能讓玉犬去幫她拿一下。

  ——就在二樓我和安娜房間的小書桌上!!!

  伏黑惠:「……」

  看了眼貼在桌面的課表,下一節課就是數學課,國木田老師昨天剛說過今天要檢查的……

  愛麗絲偶爾會有點丟三落四,對此表示習慣的伏黑惠嘆了聲氣,將兩只玉犬抱到懷裡,貼著它們毛茸茸的耳朵,告訴它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也不知道是不是伏黑惠的錯覺,他總感覺同桌看了他這邊好幾眼……伏黑惠不禁有些緊張,可一想起甚爾說過,普通人看不見玉犬,他又稍稍放下了心。

  上個月一年級2班換了位置。

  距離上次調整座位已經過去了快半年,班上大多數小朋友的身高都往上竄高一截,出現了不少前座擋住後座視野的情況。

  為了不讓課上再出現歪著腦袋看黑板的小蘿蔔頭,身為班主任的國木田獨步又加班加點地按照這群小豆丁的身高,將全班的座位重新排布了一次。

  原本和愛麗絲鄰座的伏黑惠被調到了後排,而半分沒見長的愛麗絲又被國木田老師往前扒拉了許多——她現在已經被調到第一排去了,每天都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過日子。

  自從被甚爾半托到吠舞羅解決了三餐問題,伏黑惠和津美紀的個頭都長了不少。

  伏黑惠現在每天放學先在自己的教室裡一邊寫作業,一邊等津美紀的年級放學。然後他們回家,打掃完家務,再等津美紀把她的作業寫完,就差不多可以去吠舞羅吃晚飯了。

  而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甚爾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每個月至少會回來一次看望他和津美紀。

  但老實說伏黑惠並不歡迎這個不負責的老爸回家。

  因為每次回來,甚爾那張疤嘴總要念叨著什麼「臭丫頭」、什麼「這個破咒縛到底什麼時候解開」之類的、伏黑惠聽不懂的話——總之,甚爾「不想回家」的不情願全都流露在外,仿佛回家看望被自己丟下的孩子是什麼強他所難的事情,伏黑惠對他自然沒有好臉色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有個偶爾回家的大人和完全沒有大人照料的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起碼現如今伏黑兩姐弟已經不需要再像媽媽剛走的那會一樣,每天精打細算、連一袋彩虹糖都不敢買地活著了。但因為甚爾的失職,津美紀再也聯系不到媽媽了也是事實……

  伏黑惠忘不了津美紀眼睛裡一分分黯下去的光。

  她嘗試了很多次,想要撥通媽媽的電話,想要告訴她甚爾回來了的消息。

  然而對面卻只是一次又一次傳來了忙音。

  ——甚爾就是個人渣!

  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伏黑惠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昨天晚餐後,吠舞羅的日常閑聊,在討論起各自父母的時候,伏黑惠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聽到他的發言,在場的大人們陷入了沉默了一陣。他們面面相覷,讓氣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中。

  就當伏黑惠開始自責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的時候,正抱著愛麗絲坐在電視旁的草薙先生忽然笑了下,說了句「只要惠君引以為鑒,不要成為那樣的人就夠了」,籠罩在吠舞羅上的那片低氣壓才總算離去。

  「伏黑!謝謝你!下次我請你吃巧克力!」

  順利拿到數學作業本的愛麗絲快樂得像只小鳥——像那只總是給她送蟲子的小鳥。

  「我跟你說哦,我本來還想要是小白和小黑拿不到作業的話,等下就偷偷跟保安爺爺商量讓他打開校門讓我溜出去!」

  伏黑惠:「……」

  「他不會同意的吧。」

  隨便放小孩子出去什麼的,萬一出事了可是學校的責任。

  「當然不會。」愛麗絲癟了下嘴,「不過我也不是真的要溜出去啦。」

  伏黑惠迷茫地看著她,用眼神向她傳達自己的不理解。

  愛麗絲只好向他解釋說:「外面不是有巡邏的風紀委嗎?」

  「嗯。」伏黑惠點點頭。

  「只要風紀委抓到我,就會把我帶到雲雀哥哥面前。」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可以讓雲雀哥哥帶我回去拿作業了!」愛麗絲很是得意地拍了下桌子,「怎麼樣?這個主意很天才吧?我想了半節課才想出來的!」

  伏黑惠沉默了一下。

  他想告訴愛麗絲,明天有國文小測。

  可伏黑惠想了想,又覺得這個消息太殘忍了,只能轉而問:「為什麼不直接讓草薙先生把作業送過來?」

  「因為出雲今天有事要去冰島。」愛麗絲鼓了下臉,「然後多多良說他沒有去過冰島,鬧著要一起去。」

  「美咲、力夫、千歲、將臣都有工作。」

  「安娜陪幸助去寵物醫院做義工,艾利克要趕論文。」

  愛麗絲掰著手指,把吠舞羅的人差不多數了個遍。

  「周防先生呢?」

  「尊現在肯定沒有起床,」提起不靠譜的「爸爸」,愛麗絲小大人似的長嘆一聲,「靠尊不如靠自己,我已經看開了。」

  伏黑惠:「……」

  老實說,在老爸靠不住這件事上,伏黑惠認為自己和愛麗絲是有共同語言的。

  但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於,愛麗絲能夠依靠的人並不只有總是在睡大覺的尊先生。

  不過經過愛麗絲這麼一數,伏黑惠忽然又覺得吠舞羅的人好像也不是很多。

  以及,他也是才意識到,原來那些總是聚集在那間酒吧的、平常看起來總是很不著調的大人們,其實還都擁有著吠舞羅之外的生活。

  沒有誰是離開吠舞羅就不能活的。包括經營著它的主人,草薙先生也是如此。

  ——可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因為吠舞羅才活著的。

  他看了眼正在小聲咕噥地抱怨著、如果不是必須要來學校上課不然她也想去寵物醫院當義工的愛麗絲,想起國木田老師上課時說過,陸地上只有一小部分的生物畏光,而包括人類在內的絕大多數生物都有著趨光的特性。

  「愛麗絲。」

  「嗯?」

  看著她藍色的眼睛,伏黑惠猛然回過神來。

  他覺得自己剛才一定是昏了頭才想問愛麗絲,能不能、至少讓津美紀在吠舞羅待久一點……

  可這樣的負擔對於草薙先生來說也不輕松吧……

  他也不知道甚爾有沒有繼續幫他們在吠舞羅繳納餐費……

  伏黑惠撓撓頭,隨便扯了個有些蹩腳的理由搪塞過去。

  「……算了,突然想不起來要問什麼了。」

  愛麗絲擔憂地看他一眼,認真道:「伏黑,我下次讓出雲做點魚給你吃吧。」

  「魚?」

  「嗯,吃魚補腦子。多多良說的。」

  過了半晌,伏黑惠才回答說:「……好哦。」

  愛麗絲發現社會實踐作業不一定都在周五布置,比如說這周國木田老師就把作業提前了。

  他讓班裡的小豆丁們都回去問問家裡人的生日,因為上課的時候他問有沒有人能說出父母的生日,結果能回答出來的人寥寥無幾。

  愛麗絲就在回答不出來的那一撥裡。

  雖然她是「大多數」,可愛麗絲還是覺得……該說丟人嗎?

  她找不到准確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此時此刻的心情,只能飛快地收拾好課桌,飛奔到校門口——周防尊已經在那裡等她了。

  赤之王雖然總是會把一整個上午睡過去,但每次輪到他來接愛麗絲,嗜睡的王還從來沒有遲過到。

  「尊!」愛麗絲要帶回家的東西不多,像個盒子一樣的書包跟著她奔跑的動作在她背後上彈下跳。

  「跑什麼……」周防尊一把拎住書包上的提手,將愛麗絲的書包接過來,「沒有東西忘帶吧?」

  走到一半想起自己的鉛筆盒/課本/小剪刀/帶亮片的膠帶沒有帶回來,然後又鬧著要回學校拿這種事情,周防愛麗絲已經干過不止一次了。

  「沒有!」愛麗絲回答得斬釘截鐵。

  「真沒有?」

  「沒有!」

  「你最好檢查一遍。」

  「不要嘛!」

  「……等下真發現東西沒帶我不會帶你回來了。」

  「不帶就不帶!」愛麗絲抓住他的食指,用不長的指甲在周防尊的指腹上掐了掐。

  不過這個小家伙的指甲很軟——泡過水後尤其——掐人也不怎麼痛。反倒是周防尊發現她跟自己作對的小動作後,將她的手掌整個包住使勁一握,疼得幼柴嗷嗷叫了兩聲才放開。

  「還來嗎?」

  「討厭你!」

  赤之王「嗤」地笑了聲,沒再跟她計較。

  回吠舞羅的路上,愛麗絲通常會把自己今天在學校吃了什麼、做了什麼、玩了什麼全部跟來接她的人彙報一遍。

  赤之王做好了垂聽朝政的准備,然而今天愛麗絲的開場白卻是:「尊……」

  聲音裡帶著些許憂愁。

  不對勁。

  周防尊警惕地看她一眼:「說。」

  「你知道大家的生日嗎?」

  周防尊:「?」

  「生日?」

  「嗯。」愛麗絲點點頭,一綹黑色的卷發從她的耳後不太乖巧地滑落,「也包括你的。」

  周防尊:「……」

  萬萬沒想到女兒會突然提出生日相關話題的赤之王沉默了。

  他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更不要說別人的……

  平心而論,赤之王的記性不壞,甚至可以說在石板的影響下被開發得很超群。可就像福爾摩斯只會記住和推理有關的知識而不知道日心說那樣,周防尊的記憶硬盤也是有選擇性才會將東西儲存進去的。

  吠舞羅這麼多人裡,他只對安娜的生日有印像——因為在愛麗絲來之前,所有人都很重視安娜的生日——但這個印像,也僅停留在「去年安娜過過生日了」「好像是在冬天過的」這個層面上。

  他望著愛麗絲那雙仿佛冒著小星星的眼睛,已經想像到自己要是說出「我不知道」後,這雙眼睛會變成什麼樣了。

  可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啊。

  於是周防尊說:「我不知道。」

  愛麗絲:「……」

  ——靠尊不如靠自己!

  這個想法再次被堅定了。

  「周防尊真不靠譜!」小姑娘氣呼呼地朝爸爸「哼」了一聲。

  不靠譜的爸爸:「……」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赤之王沒有反駁的余地。

  之後他們正式拉開了今日「校園生活彙報」的序幕。

  而在愛麗絲說到自己今天忘記帶數學作業本的時候,她的聲音忽然一頓,然後跟著,腳步也停了下來。

  被她勾著手指的周防尊也停下來,低頭看她:「干嘛?」

  「……作業本……」愛麗絲抓住自己黝黑的卷發,將臉擋了起來,「忘在學校了……」

  周防尊:「……」

  他望了眼近在眼前的吠舞羅,一陣凝噎:「還記得我之前說了什麼嗎?」

  「嗚……」

  這時候才知道錯了的小豆柴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她沒說「你陪我回去拿好不好」這種話,只眨巴著一雙眼睛望著他。

  也不可能真的讓她一個人回學校……

  無奈的赤之王戳了戳女兒的腦門。

  「周防愛麗絲真不靠譜。」


第77章

  下飛機抵達酒店已經是當地的早晨七點。

  和十束在走廊上分開後,草薙一進房間直接倒頭栽進床裡。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他身心俱疲,現在連指頭都不想動彈半分。他平常雖然是個很講究的人,但真要懶起來也可以是個連著五天不洗頭一周不剃須的糙漢。

  「長途旅程之後不洗澡就直接睡覺」勉強在草薙出雲能接受的清潔度範圍裡。他丟開眼鏡,眯縫著眼睛,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時間還是東京的時間。

  下午四點。

  不出意外的話,愛麗絲現在應該已經放學回吠舞羅了。

  冬天的愛麗絲比夏天更能睡,下午兩點半放學,三點到家,經常能卷著毛毯縮在沙發上睡到四五點左右再起床寫作業。

  一開始草薙還擔心她會不會晚上睡不著,但事實證明他的憂慮是多余的。

  可能是在學校耗費了不少精力,自從上小學之後,愛麗絲就再也沒有犯過白天不肯起晚上蹦大迪的毛病。

  他試著給愛麗絲的兒童手機打了電話,沒有人接。些許的落寞與再次席卷而來沉重倦意讓草薙閉上了眼睛。

  再醒來時,草薙是被蓋在側臉上的手機給震醒的。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已經開始在罵髒話了,然而因為身體過於疲勞,沒能罵出來。

  草薙閉著眼接通了電話,沒等他問,聽筒的另一頭就傳來了一陣呼嚕嚕的聲音,像是睡夢中的小貓發出的鼾聲。

  什麼東西?

  他不明所以地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

  「這又是什麼新型惡作劇?」草薙問,「你應該知道我剛到雷克雅未克吧?尊。」

  「感覺錄音沒意思,還是直接讓你聽一下周防荷蘭豬打呼嚕。」又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大概是放在毯子或者被子裡的手機被拿了出來,周防尊向他解釋道。

  「……首先,更正一下,」草薙徹底清醒了,他艱難地翻坐起來,側頭看了眼從窗簾縫隙之間依然濃郁的黑暗,十二月早晨七點的冰島還見不到太陽,「荷蘭豬,不是豬,而是豚鼠。如果你想用這個叫愛麗絲的話,大概是詞不達意的。」

  對面沉默了。

  「其次,她會打呼嚕只能說明一件事情——她要感冒了。」草薙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免提和手機備忘錄,翻出了昨天晚上就寫好了的短期飼養指南,又確認了一遍上面沒有遺漏掉預防感冒和應對感冒的事項,「晚飯後記得給她喝點預防感冒的衝劑,明天早上讓安娜給她多加兩件衣服,更詳細的我截圖發你LINE了,到時候記得看。」

  他說完,還是覺得不放心,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我再跟你說一遍吧。」

  電話另一頭靜默且無聲,但草薙知道那人在聽:「晚飯不要帶愛麗絲去吃炸雞和漢堡,她鬧也不能帶,哭就說是我要求的,讓她有什麼意見等我回去了跟我提;魚肝油和鈣片放在酒櫃第二排黑啤的後面,魚肝油要看著她吃下去,不然她會偷偷跑到垃圾桶旁邊吐掉;明天早餐你要是懶得出去買,直接衝羊奶也行——不要給安娜和麗茲喝鮮牛奶,她們兩個都有點乳糖不耐受,早上喝牛奶會肚子痛;哦對,還有,睡覺之前記得給麗茲擦點寶寶霜,要在手掌上抹開等一會,否則太冰了她會不肯擦……」

  通話結束的時候這通跨洋電話的時長停留在了23:33,周防尊只覺得自己腦子裡嗡嗡的。

  生活作風簡單粗獷的赤之王側頭看了眼大半張臉都埋在毯子裡的精致小柴,忽然氣不打一處來地捏住她小小的鼻子。

  不過一會,她就哼哼唧唧地醒了。

  「起來做作業。」他把愛麗絲的劉海全部往腦門後面梳,偶爾會產生為什麼這麼漂亮的額頭不露出來偏要留劉海的疑惑。

  聽到作業二字,愛麗絲瞬間清醒,一呲溜從被窩裡鑽出來。她睡覺前把棉衣脫了,現在只穿著一件(對她來說)不抗寒的毛絨衫。剛被耳提面命了一頓的赤之王連忙又把她塞回被子裡。

  還沒回過神的愛麗絲被捂了個嚴實,她一拱一拱地從被子裡鑽了出來,頭發被蹭得靜電掛得毛毛糙糙,望著周防尊金色的眼睛問:「尊,你打電話給出雲了嗎?問到自己的生日了嗎?」

  周防尊:「……」

  「沒。」完全忘了這回事的大豬蹄子面不改色地撒謊。

  「你怎麼這樣!一點都不關心自己!」愛麗絲氣得用腦袋拱他。

  然而赤之王哪是她能拱得動的。

  周防尊雖然穿衣顯瘦,但衣服底下都是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

  眼前的小面團他能搓搓捏捏,立場對立敵方的腦袋也能輕而易舉地徒手掐碎——雖說長久的噩夢與頭疼並非是讓赤之王變得更加不安定的主要誘因,但在心情不快時,周防尊所散發出來的惡意幾乎可以說是無差的。

  人需要良好的睡眠,這個道理哪怕對王權者也適用。

  可他依然在做噩夢。

  哪怕曾因為在夢中體溫飆升而把愛麗絲嚇到許願了一次,也仍然沒有擺脫纏身的夢魘——或許是當時的愛麗絲只希望他在那一刻不要再繼續做夢。

  總之,不打算讓她的能力再次為自己所用的赤之王依然是暴躁、易怒,卻又不得不為了氏族的眷屬們收斂自己脾氣的。

  然而硬要說現如今的周防尊和從前有什麼不同的話,那麼身為赤之王頭號激推的八田美咲會立刻說:尊哥的耐心變好了。

  ——可不得變好嗎?

  不變好大概連草薙剛才那通絮叨都聽不進去,更不要說記住了。

  他看了眼抓住被子的兩個角在胸前打結、給自己做了個被子披風的愛麗絲跳下沙發。結果因為被子太重,她被勒到脖子,又不得不跑回來找他幫忙……

  「尊、尊!」愛麗絲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帶。

  為了不讓被子滑下,她還是做了點努力的。雖然打的是最簡單的交叉結,但她打了兩個,還打得死緊。

  叫她小笨蛋不是沒有道理的。

  幫她將結松開的赤之王幾不可查地拎了下嘴角,轉而他想起什麼,又忽然笑不出了。

  草薙說過,十年後的愛麗絲,好像在跟誰談戀愛。

  十年後周防愛麗絲的戀愛對像是誰,周防尊並不在意。

  他只在意笨成這樣的小笨蛋,將來會不會被男人騙。十年後她才多大?

  十六歲。

  十六歲能懂什麼?

  什麼都不懂。

  周防尊想起自己。

  他在十六歲時干過傻x事可不要太多——這裡面包括但不限於騎著自行車從堤壩上衝下去,然後連剎車都不剎地栽進水裡。

  雖然她被騙,他就一定會讓那個騙她的人知道被吊起來放在火上烤是一種怎樣的體驗,但這並不能杜絕她被欺騙感情又為情所傷的可能性。

  只要想到將來倒在草薙吧台上爛醉如泥的名單裡可能會出現周防愛麗絲的名字,周防尊的眉頭便不禁擰了起來。

  和過於早慧的大女兒安娜相比,周防愛麗絲實在是讓人憐愛到無可奈何又十分惱怒的程度。

  「……我下次不這麼玩了……對不起嘛……」

  看他臉色不善,愛麗絲立刻態度誠懇地向爸爸道歉。她剛才裹著被子其實是想去找自己的棉衣的,結果現在棉衣沒找到,被子還被掀了。

  吠舞羅的空調雖然開著,但溫差還是讓只穿著一件毛絨衫的愛麗絲打了個冷顫。

  「……過來。」周防尊朝她伸出手。

  愛麗絲磨蹭了兩下,剛挨到爸爸的腿邊,就又被他用被子裹了起來。

  這次,愛麗絲被包成了一個繭,蜷坐在爸爸腿上。

  周防尊只讓她露了個腦袋在外面,跟自己大眼瞪小眼——介於赤之王閣下總是耷拉著眼皮,所以愛麗絲才是那個大眼,而他是小眼。

  「周防愛麗絲。」周防尊很少這麼鄭重地喊誰。

  「干嘛呀?」和他長得一點都不像的小笨蛋滿眼天真地望著他。

  「明天,帶你去銀座吃冰淇淋。」

  愛麗絲:「!」

  「真的嗎!」

  赤之王「嗯」了聲:「前提是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嗯……你先說說看?」愛麗絲歪了歪腦袋,「我要聽完考慮一下!」

  笨蛋女兒居然沒有直接答應,這有點出乎赤之王的預料。

  不過一切還在掌控之中,他有信心讓愛麗絲答應自己的要求——一個冰淇淋不夠,那就兩個。反正他也沒說允許她在同一天內兌換兩個冰淇淋。

  於是赤之王下令:「十八歲之前不准談戀愛。」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十八歲之後看情況。」

  「聽明白了嗎?」他向愛麗絲確認到。

  藍眼睛的小笨蛋盯著他看了會,然後搖了搖頭。

  周防尊:「……」

  「哪裡沒明白?」他只能耐下性子。

  「我今年才六歲。」愛麗絲左手比了個四,右手比了個二,拼在一起,「還要過十二個生日才到十八歲嘞。」

  怎麼?是嫌管她的時間太長了嗎?

  周防尊蹙起眉,已經做好了不在這方面退讓的准備。

  而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我到時候要是忘了這個要求怎麼辦啊……」

  愛麗絲撓了撓頭,將話題辟向了另一個周防尊未曾設想的方向。

  「……我會提醒你。」周防尊說,「還有其他人,他們也會一起提醒你。」

  愛麗絲恍然地點點頭,然後又在被子繭裡蛄蛹了兩下:「尊,我還有一個問題!」

  「問。」

  「『戀愛』,是什麼呀?」

  周防尊:「……」

  嘶……不該問的……

  同一時刻,被周防尊一個電話打醒的草薙出雲離開了酒店,正在寒風中的雷克雅未克大教堂前杵著。

  他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嚇得十束差點把手裡的單反給扔出去——老式膠卷相機難以捕捉到極光,只能暫時放下自己心愛的設備,轉身投向現代科技的懷抱。

  「草薙哥,你該不會感冒了吧?」十束說,「真累的話就還是去睡會吧,我一個人在這裡沒問題的。」

  「不,我不放心。」草薙直接拒絕了他的提議,「你那三腳貓的英語水平,要是走丟了連路都問不到,到時候我去哪裡找你?」

  「這裡離酒店就一公裡不到……」十束無奈地指了下他們來時的路,「草薙哥,你該不會還在在意我的『死亡結局』吧?」

  「少廢話。」草薙出雲沒有說話,轉而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覺不睡覺,突然跑出來還租了相機是要做什麼?」

  十束露出一副「你總算問這個問題了」的欣喜神色,回答道:「拍極光!」

  「拍完回去試試看能不能找個雜志社投稿,賺點稿費什麼的。」

  「最近缺錢?」

  「不缺哦。不過要認真開始攢錢了。」

  「哦?怎麼?有喜歡的人了?」

  「嗯……安娜和麗茲算嗎?」

  「不算。她們兩個沒花過你的錢。」

  「哈哈哈,說的也是。一直是草薙哥你在養她們。」

  十束抬頭望向漆黑的天空。如果世界上有吸血鬼,那麼他們或許會樂意在這裡定居,並站在高處哄笑著望著不辭萬裡奔赴到極北極寒、冬季日均只有四小時日照之地的人類在黑暗中摸索著開啟他們的追光之旅。

  「我的目標呢,是分別在安娜和麗茲十八歲的時候送她們兩個來冰島看極光哦。」

  「怎麼樣?很浪漫吧?」

  「聽起來你要攢很多錢。」草薙出雲沒有否認他的創意。

  「是啊。所以要多想點辦法才行。」

  十束的聲音被風吹得破碎,卻又清晰地傳進草薙的耳中。

  「麗茲和安娜……要是能再慢點長大就好了。」

  「誰說不是呢。」草薙笑了起來。


第78章

  藤山大介是個黑手黨,隸屬東京犬山組。

  常年一身黑西裝,袖子卷到小臂中間,露出上面青面鬼的紋身,看著特別唬人——至少穿街過巷以及向那些自己尋求家族保護的商戶收賬的時候,那些「普通人」看到這樣的他,多少都有些發怵。

  但實際上的藤山大介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西裝是他從商場打折款裡淘的,本來並不合身,是姐姐幫他改的尺寸;手臂上的青面鬼是他拿貼紙貼的,每次洗完澡之後都還要重新貼一次,而且不能讓人靠近了看,否則就會穿幫。

  而犬山組在東京都內其實也沒什麼名氣,他們的任務並非在勢力盤根節錯的東京闖出一片天地,而是定期將這個龐然城市中每個角落正在發生的事情彙總、再上報給支撐他們得以在東京過活的組織——港口黑手黨。

  說白了,藤山大介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線人,而且還是不怎麼能派上用場的那種。

  他既沒有靈活的腦筋也沒有矯健的身手。如果不是那身黑西裝和貼紙紋身,沒誰會把面相憨厚老實的他跟「黑手黨」聯系在一起。

  總部港口黑手黨理所當然不知道有他這號人,而就算是在犬山組,藤山大介也只是個人微言輕的存在。

  所謂裡世界底層中的底層,說的大抵就是藤山大介這種稀裡糊塗當了黑手黨,又端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理渾渾噩噩過日子的日子人。

  時至今日,藤山大介加入犬山組已經有兩年的時間了。這兩年裡他一直聽從上級命令,只在鎮目町及其周邊活動。

  而他們的主要監視對像——吠舞羅——是個讓藤山大介一開始不明就裡的組織。

  這群天天盤踞在一間酒吧的小混混到底有哪裡值得注意的了?

  藤山大介不理解。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但凡見過那群與猩紅火焰共舞、叫囂著「NO BLOOD,NO BONE,NO ASH」的瘋子們,想來不論是誰都會明白為什麼要對「吠舞羅」加以重視。

  「如果在街上見到一個紅發金色眼睛的男人,記得停下來打招呼,叫他周防先生。」

  犬山組的BOSS再三叮囑;藤山大介將這番教誨銘記於心,不敢不從。

  於是每當他在街上看見正在漫無目的地散步、又或是顯然目標明確地前往並盛町的赤之王時,藤山大介都會衝上前去鞠上一個九十度的大躬,並且附上自己的大聲問候:「今天也辛苦您巡查了!周防先生!」

  根據藤山大介的觀察,令人聞風喪膽的赤之王不僅是個寡言的人,同樣也是個非常粗神經的家伙。

  通常面對這樣很有精神的問候,正常人的第一反應大概都是社死。

  可赤之王非常的與眾不同。這個赤發金瞳的男人,有時候甚至不會多看一眼向自己打招呼的人,直接「噢」一聲便從他們身邊掠過。

  以上,就是藤山大介的全部工作內容,也是他一直沒想過辭去這份薪水微薄卻十分輕松還包住包三餐工作的原因——吠舞羅雖然危險,但他的上司從來沒要求他主動靠近那群瘋子;周防尊雖然危險,但他的上司也從來沒有要求他主動討好這位被一群中二瘋子稱作【王】的青年。

  更重要的是這份工作從不加班,每天都能准時在六點下班的藤山大介,甚至還可以到鎮目町最受好評的居酒屋裡點上一份限量牛丼飯,以此犒勞自己。雖然在這之後他還要把今天的工作日志(監視情況)寫成郵件發給上司,但這都是之後的事了。

  下午的飯點其實還不是居酒屋一天裡最熱鬧的時候,因為上班族們才是居酒屋的主要客戶群體,依照日本的低效加班文化,這個時候的社畜們都還沒有乘電車回來。

  藤山大介選了個順眼座位落座,而就在他等待自己的那份牛丼飯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的出現,差點讓藤山大介從凳子上滑到桌子底下。

  「周、周防先生!!!」

  他一個激靈猛然起身,鞠躬,結果額頭直接砸到了桌面,疼得齜牙咧嘴。

  然而周防尊今天很反常地沒有只是「噢」一聲就從他的全世界路過,反倒是煩躁地往他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才將視線挪回自己的腿邊——那裡正掛著一個穿著並盛小學校服的小女孩。

  說「掛著」,是因為這個滿臉眼淚的小女孩正不情不願地被赤之王牽著手。

  藤山大介認得她。和早就在吠舞羅安家的櫛名安娜不同,周防愛麗絲的出現是近一年才發生的事情。

  因為不肯進門,小姑娘的整個重心都在往後傾,只要面色不善的赤之王現在狠心一松手,立刻就能讓她後腦勺著地,用登時到來的疼痛長個記性。但她會這麼肆無忌憚有恃無恐,很顯然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會被放開,更不可能腦袋著地。

  ——好像鬧脾氣的柴犬。

  藤山大介望著他們,一直到赤之王拎起小女孩的衣領走進店內,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一直盯著對方,實在是膽大包天。

  幸好赤之王並沒有追究、甚至根本沒有在意藤山大介無禮的僭越之舉。

  因為他的女兒正在嗷嗚嗚地哭著。

  「騙子、尊是騙子!騙子騙子騙子大騙子嗚哇啊啊啊……」

  這位小公主此時哭得日月無光十分悲愴,仿佛天塌了一般。

  不過她雖然哭,卻依然努力地在往凳子上爬——這家居酒屋的桌凳偏高,小孩子需要努努力才能坐到凳子上——想去夠桌子上的菜單。

  ……這是哭餓了吧。

  藤山大介沒忍住笑出聲,連忙捂住了嘴。他一邊動作輕緩地坐下,一邊看著眉頭緊皺的赤之王將女兒抱起放在凳子上。

  「騙子!」她不說謝謝。

  「吃什麼自己點。」赤之王默默承受著罵名,並將菜單放到她面前,「牛丼飯吃不吃?」

  「吃……不要蔥嗚嗚……」

  「不行,要吃蔥。」

  「嗚嗚……騙子……」

  「章魚燒要嗎?」

  「要……騙子嗚嗚……」

  「小愛麗絲跟爸爸吵架了嗎?」居酒屋的老板靠在櫃台上遠遠地問。現在店裡不忙,他還能閑得跟客人聊上兩句——小客人也算客人,而且比起赤之王,她看起來跟老板更熟一點。

  「是尊不對在先的!」一聽到有人主動來問發生了什麼,剛才還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的小姑娘立刻來勁了。

  她跑到櫃台邊,墊著腳往上看:「爺爺你聽我說哦!」

  「你說你說。」

  「尊昨天說,只要我答應他一個要求就帶我去吃冰淇淋!」

  「嗯,那你現在生氣是因為他食言了嗎?」

  「……爺爺,食言是什麼?」

  藤山大介看見赤之王撐住了自己的額頭,肩膀聳動。十有八九是笑了。

  「呃……食言就是,他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老板向愛麗絲解釋道。

  「那……好像也沒有食言……」她只比櫃台外側的桌板高半個腦袋,臉頰肉壓在桌板上,看起來很好戳的樣子。老板真的伸手戳了她一下,據說手感很像氣球布丁。

  「具體怎麼回事?你說說。爺爺幫你評評理。」

  「就是,尊剛剛按照約定帶我去吃冰淇淋了。」

  「嗯嗯。」

  「但是尊拿回來的那個冰淇淋,它化掉了!它不是球球了!」

  「我說我吃球球的冰淇淋,可尊說融化的冰淇淋也是冰淇淋!」小姑娘越說越激動,「尊好壞!!尊是騙子!!!」

  她氣得在原地蹦跶、跺腳、張牙舞爪、仿佛第一次見到下雪在雪地裡打滾撒歡的南方小熊。

  發尾的天然卷跟著她的動作晃來晃去——而這就是她嚴正抗議所能造成的最大影響。

  「咳……」

  這回不僅是藤山大介忍笑忍得辛苦,連老板也笑了。

  老板往「騙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赤之王沒有說話,只是從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盒子朝那邊亮了下。

  是很常見的一種兒童感冒衝劑的包裝盒。

  偶爾會請假回家幫姐姐照顧生病的外甥,藤山大介對此也有印像。

  他很快理解發生了什麼。

  無非就是赤之王與女兒有約在前,但考慮到她感冒又不能食言,所以想辦法把冰淇淋進行了加熱。

  所以他們那個火焰的能力還能這麼用嗎?!

  一年下來是不是連炒菜做飯的燃氣費都能省下不少啊?!

  藤山大介的思緒詭異地飄忽了起來。

  「小愛麗絲,爺爺覺得尊沒有說錯哦。」為了不讓她吃冰淇淋,周圍的大人也是想盡了辦法,「因為冰淇淋本身就是一種用淡奶油和各種調味品攪合成的液體。」

  老板開始跟她講道理:「它會變成你看到的球球,是因為被拿到了溫度很低的冰箱裡冰凍。所以……」

  老板的話沒能再說下去,因為水開了——啊不,因為周防愛麗絲哭了。

  發出一陣仿佛燒水壺燒開水的「嗚——」聲後,她嗷嗷地哭了起來,十分之傷心。

  然而除了正在哭的她,所有人都是笑著的。

  店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直到他們點的章魚小丸子被端上桌,赤之王用竹簽戳了一個晾涼表面放到她嘴邊,讓她嘗到上面甜鹹口的醬汁,周防愛麗絲才抽了抽鼻子,小口小口地啃食起來。

  「尊是騙子……」

  一邊吃一邊罵罵咧咧。

  「吃飯的時候不准說話。」赤之王將她啃了一半的章魚小丸子放回碟中又沾了點醬汁,「草薙教過你的。」

  聽到「草薙」的時候,周防愛麗絲明顯地怔愣了一下,她「嗚嗚」了兩聲,像是不服又像是撒嬌,但就真的安靜下來不再出聲。

  吠舞羅的內部生態真神奇……

  今天的工作日志有得寫了。

  藤山大介想。

  愛麗絲最近一直在收集大家的生日,知道安娜是十二月八日出生之後,她像一只被撩起毛褲的貓頭鷹那樣緩緩睜大了眼睛。

  「那不就只剩下幾天了嗎!」

  將日期再三確認後的愛麗絲驚慌地在吠舞羅裡打轉,還差點一頭撞在最先推門進來的鐮本力夫的肚子上。

  這兩天這個小家伙因為草薙哥外出以及沒吃到冰淇淋,總有些蔫蔫的。忽然莫名變得如此精神,反倒讓大家感到意外。

  「難道是麗茲終於對草薙哥戒斷了?那是不是說明我有機會了?」千歲洋的發言成功地收獲了一車白眼。

  安娜知道原因,但安娜不說。

  她喜滋滋地看著大家猜來猜去,有種只有自己知道某個秘密的驕傲在心中生長出來。

  然而和快樂的大家不一樣,心裡多了很多個問題的愛麗絲又在隔天消沉了下去。

  心思很多的幼柴第一次產生了做人還挺累的想法。

  她又嘆了一聲氣。

  而這是她今天在國文課上嘆的第三次氣了。

  因為個子小坐在前排,愛麗絲非常容易受到關注。

  她異常的情緒引起了國木田獨步的注意,立刻在自由活動課的時候將愛麗絲叫到了辦公室。

  「有什麼困難可以告訴老師。」

  國木田獨步從抽屜裡拿了一罐動物餅干出來,愛麗絲的眼睛一亮,問他自己可以不以多挑兩塊大像的。

  見她對零食的食性如此高漲,原本還在憂愁學生的家庭是否出現了問題影響到孩子心情的國木田獨步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

  不過為什麼是大像?

  「因為大像是最大的餅干!」好在愛麗絲很快給出了答案,「裡面的巧克力夾心最多!」

  她搖搖餅干罐子,又從裡面翻出了一塊大像,放進國木田獨步的手心裡。

  「老師也吃!」

  「噢……好,謝謝。」

  國木田拿起餅干咬了一口,隨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被反客為主了。

  不過愛麗絲說的沒錯,大像餅干裡的巧克力夾心的確很多,起碼是小刺蝟餅干裡的兩倍。

  他雖然在加班備課時也會偶爾吃一點,但從前從來沒有發現過餅干與餅干之間還有這麼多的差別。

  小孩子的快樂可真簡單。

  抬起眼時,他發現學生正在用期待的眼神望著自己。

  國木田只好無奈地對她微笑了一下:「真虧你能發現這個啊。」

  國木田的誇獎雖然克制平淡,但愛麗絲還是很高興地搬來小板凳,坐在國木田的腿邊,抱著餅干盒子哢嚓哢嚓地吃起來。

  她告訴國木田,自己沒有遇到什麼困難。只是突然感覺有好多不懂的問題,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她本來想用手機查,可她的兒童機不像多多良的手機那樣好用,只能打電話接電話和導航。

  「具體是哪些問題?」

  聽到學生有困惑,國木田立刻正色地放下手裡的大像餅干——巧克力夾心吃多了齁甜,他感覺舌根發膩。

  「第一個問題是,如果工作才能賺錢的話,要去哪裡找工作呢?」愛麗絲問,「老師當初是怎麼找到工作的呢?」

  「首先——」國木田的話起了個頭,然後就看到愛麗絲左顧右盼地尋找著什麼。

  他立刻會意,翻出自己的手賬本和筆遞給她。

  「准備好記錄了嗎?」

  「嗯!」愛麗絲翻開本子,握著筆點點頭。

  「好。那麼想要找到一份工作,首先你要明確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想做什麼——這是最重要的。」國木田的語速很慢,偶爾提到愛麗絲不懂寫的字、不明白意思的詞語,還會停下來教她。

  師生兩人一番工作對問,很快讓愛麗絲記滿了兩三頁紙。

  「關於怎麼找到工作,還有別的問題嗎?」

  「沒有了!謝謝老師!」

  「好,那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國木田看了眼時間,距離自由活動課下課還有三十分鐘,如果愛麗絲沒有別的問題的話,現在回去應該還趕得上躲避球游戲。

  愛麗絲撓了撓頭,猶豫許久後,才支支吾吾地對國木田道:「……老師……『戀愛』是什麼啊……尊、我爸爸,他不肯告訴我……我問其他人,他們也不肯告訴我……」

  國木田獨步:「……」

  他深吸一口氣,摘下眼鏡狠狠地抹了把自己的臉。

  此時此刻,他只想對只給孩子帶來了疑問,而完全不解決疑問的熊家長大聲咆哮。

  但很可惜,熊家長不在眼前,國木田獨步只能硬生生地忍下了怒火,並對「戀愛」一詞進行了非常淺層的解釋——因為國木田獨步自己也不知道戀愛為何物。

  這種得知須躬行還充滿了各種主觀色彩的事情,他一個母胎單身漢,實在不敢發表太多言論以免誤人子弟。

  得找家長談談!

  跟愛麗絲說完再見,又從辦公室的窗戶看見她跑到操場上加入躲避球游戲的隊伍,國木田獨步拿起手機,從通訊錄裡找到了愛麗絲家長的聯系方式。

  撥通了草薙出雲的電話。

  當晚。

  剛洗完澡躺上床沒多久的周防尊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後,他聽到了自己房門被叩響。

  「篤篤」兩聲。

  周防尊沒有起身開門,因為他知道即使自己不開,門外的人真要有事,也會直接打開房門進來。

  腳步聲靠近了他的床邊,這時周防尊才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現在吠舞羅裡,只有他和愛麗絲還有安娜三個人。

  而如果是愛麗絲和安娜,她們兩個的腳步聲,斷然不會這麼沉重。

  靠近的是一個成年男性。

  周防尊睜開了眼睛。

  緊接著,他看到了一張……笑得非常滲人的臉,懸在自己的頭頂……

  ——這可比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恐怖了多少……

  「……歡迎回來?」他向草薙出雲打了個招呼,出於「自己干的好事被知道了」的心虛,他並不敢動,平靜地躺在原地,像個等待死緩的人。

  對於他的歡迎致辭,草薙出雲什麼話都沒有說。

  這個平日裡舉止文雅詼諧的男人只是默默地從周防尊腦袋下,猛地抽出了他的枕頭,然後將其高高舉起,最後——

  狂風驟雨般地、拍在了、赤之王的臉上。


第79章

  接到國木田獨步打來的電話時,草薙出雲所乘坐的那趟航班剛好落地正在進行最後的滑行。

  在轟鳴聲中男人掩嘴打了個哈欠,一邊掏出手機關閉飛行模式,一邊睡眼朦朧地回憶著剛才小憩時的夢。

  夢裡發生的前半段事情,是前不久他經歷過的。

  當時他正忙著和十束多多良一起為安娜和愛麗絲的十八歲極光之旅踩點,他們在這個國家貼近北極圈的北部、一個明亮溫暖、壁爐旁架著幾根串著棉花糖的木屋旅館落腳。

  當地的向導向他們介紹冰島的硬幣。這些圓圓的小東西面值從1克朗到100克朗不等,模印的圖案全部是這個國家賴以生存的魚蝦蟹。

  草薙將這些硬幣各留了兩份,打算帶回去給安娜和愛麗絲當做伴手禮。

  然後他抹開蒙在窗戶上厚厚的水汽,外側也結了冰,看不清外面的光景,但呼嘯的風雪開始讓草薙思考,愛麗絲的體質不是很好,她可能不適合到這麼冷的地方來旅行。如果真想在她十八歲的時候把她送到這個寒冷的「最後壁爐城」,大概要從現在開始就帶她跑步鍛煉。

  可愛麗絲會同意嗎?

  想到這裡,他眨了下眼,然後就只出現了一只藍色眼睛的黏黏寶,用力地巴住了他的脖子,大聲哭鬧著——雖然她只會發出「黏黏」「黏黏」這樣的聲音,但草薙出雲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聽懂了她在說什麼,以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非常擅自地將它的性別認定成了女孩子。

  總之,這只正吧嗒吧嗒掉著眼淚的黏黏寶向他表達了對早起、對跑步的強烈不滿。

  早起上學已經很痛苦了,為什麼還要用跑步來折磨弱小的黏黏寶?

  你這麼不人道,是會失去黏黏寶的!

  她「黏黏、黏黏」地大喊著。

  嗯……

  道理草薙出雲都懂,可他不明白人道主義和這種非人生物有什麼關系。

  夢裡的他剛打算認真坐下,和這只黏黏寶講點道理,告訴她早起和鍛煉的好處。然而就在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粉色頭發腦袋上插著兩根棒棒糖當做裝飾的少年,一把搶過了他手裡的藍眼睛黏黏寶,並面無表情——連嘴巴都沒動地告訴他:還回來吧,你養不好就別養了。

  然後草薙就夢醒了。

  被驚醒的。醒來之後他無論怎麼想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夢中捏造出一個那種「造型特殊」的人出來。

  十束遞了張紙巾讓他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笑著問:「草薙哥你夢到什麼了?居然被嚇成這樣。」

  「……黏黏寶……」草薙接過紙巾,摁在額上。

  「……什麼?」

  十束並非不知道黏黏寶是什麼,他是吠舞羅裡最經常陪愛麗絲看動畫片的那一批人之一,愛麗絲喜歡看的動畫片裡出現了哪些角色他比草薙出雲還清楚。

  「……藍眼睛的黏黏寶。」草薙又說了一遍,在乘務長的提醒降落的廣播聲中關閉了手機的飛行模式。

  然後好巧不巧的,他立刻接到了國木田獨步的電話。在這位班主任老師盡職盡責的情況反饋中,草薙出雲得知了自家王干的好事。再然後,就有了「吠舞羅二把手大逆不道用枕頭以上犯下毆打赤之王」的一幕發生。

  事實上,在成為一個父親之前,草薙出雲對於「戀愛」的看法一直是很開明的。

  在他的理念中,與第一次去學校上學、第一次從學校畢業、第一次與朋友分別一樣,「戀愛」無非是諸多人生經歷中的一種,該發生的時候自然會發生,哪怕家長不想並百般阻撓制止它出現,這份在荷爾蒙與多巴胺催生之下萌生的感情,也會與孩子的叛逆心理一起蓬勃生長起來。

  所以每當草薙出雲告慰自己那些已經成家立業並崩潰地因為「我家閨女在幼兒園被一個臭小子親了一口啊啊啊啊啊啊」而陷入凄風苦雨中的朋友們「看開一點」的時候,他從來未曾設想過類似的煩惱居然有一天會落到自己頭上。

  畢竟那時候他連結婚都沒想過,更別說養女兒了。

  而在此之前,草薙出雲多少也自詡過是個擅長體察他人情緒的人,但當那根針真的扎到他自己身上時,草薙出雲這才明白,作為一個父親,在某些時候,他們是真的會希望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男人全都直接蒸發的——而他此時此刻對這種迫切心情的描述,甚至沒有經過絲毫誇張的修飾。

  但打人是不對的。

  打王是更不對的。

  手裡抓著枕頭的草薙出雲在十束多多良的悶笑聲中冷靜了下來。

  他挨著周防尊的床邊坐下,抬起手臂攬過赤之王的肩膀,語氣深沉:「抱歉,尊。是我下手太重了。」

  「哦……」赤之王倒也沒這麼覺得,於是實話實說道,「還行。」

  其實不怎麼疼。

  周防尊上一次被枕頭砸到臉的記憶其實距離現在並不久遠。

  當時別說愛麗絲,連安娜都不知道在哪。他、草薙、十束三個人在新年前夕的大晦日前往冰川神社,次日在那裡進行了初詣。

  中途他們住在一家旅館唯一剩下的大通鋪,像從前學校出去修學旅行時那樣把所有男生都塞在一個房間裡,然後便非常自然地開始了枕頭大戰——十束先動的手,他在這方面向來人菜癮大,明明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贏面,也還是會奮勇直前地抄起枕頭往周防尊的臉上砸。

  結果當然是十束被摁在地上摩擦,草薙當時因為還需要處理生意上的事情,躲到了房間外打電話,不過就算他不接電話大概也不會加入這種幼稚的游戲中來。

  周防尊本來對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沒什麼印像——畢竟他連去年安娜的生日具體在哪天都不記得,落在臉上的枕頭其實也不怎麼疼,然而大概是這突如其來的衝擊觸發了他的記憶按鈕,他忽然想起了不少東西。

  包括但不限於,那天初詣的時候,財大氣粗的草薙老板在搖鈴拍手祈願之後,直接往賽錢箱裡扔了張一萬円的紙幣。十束心疼地感慨了一聲給得真多,並問草薙許了什麼願望。

  那個願望是什麼來著?

  是希望大家都平安無事?還是吠舞羅能變得更好?

  周防尊盯著漆黑的地板,這次沒能再順利想起。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再去一次那件冰川神社,草薙應該會往塞錢箱裡再塞個幾萬円,以此祈禱愛麗絲可以這輩子都不談戀愛。

  正當他打算從容地接受草薙的道歉,並躺下睡覺時,周防尊發現摁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好像還沒有拿下去的打算。

  「不過如果有下次,我還會打你。」

  「……」

  「『我錯了,下次還敢』,我想表達這個意思。」

  「……」

  周防尊向來睡得晚,讓他挨了自己一頓「暴打」之後,草薙出雲獨自一人在一樓沙發上枯坐。

  頭腦風暴了兩個小時之後,熹微的晨光慢慢地爬上了吠舞羅的木質窗沿。街道上浮著一層被加水稀釋過牛奶般的薄霧。

  再過兩個小時愛麗絲就要起床了。而在已經過去的這兩個小時裡,草薙出雲一直在思考,如果起床之後愛麗絲問起「戀愛」是什麼,自己該如何放平心態,然後給出既不失偏頗、卻又能讓女兒不產生對愛情向往的答案。

  雖然他知道想要得到符合自己要求的答案,其難度不亞於甲方說我想要五彩斑斕的黑和五光十色的白,但介於甲方就是他本人,草薙出雲還是絞盡腦汁地又陷入了長達數小時的思緒之中。

  而就在他心灰意冷地踏上樓梯准備去叫愛麗絲起床時,突然自己打開門已經穿好了衣服的小家伙從門後鑽了出來。

  她明亮的藍色眼睛盛著外頭燦爛的陽光和草薙的身姿。

  青年看見自己在她圓面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略微形變的倒影,有些狼狽又有些滑稽。

  「你回來了呀!」

  但在小狗看來,自己三天未見的爸爸也依然如此英俊瀟灑帥氣。不過她雖然很高興,但還是壓低了聲音,輕輕帶上門——看來安娜還沒醒。

  被學校養成生物鐘之後,安娜能叫愛麗絲起床的機會已經少到讓這位以姐姐自居的小lady嘆息的地步。

  快把自己尾巴搖斷了的小狗朝草薙撲了過來,用還沒梳理過的毛躁躁的腦袋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脖子:「我好想你哦出雲!」

  「Tu me manques,ma cherie.」草薙抱起她,嘴唇貼了貼她的發鬢,這才發現自己在一番焦慮的通宵之後嘴唇起皮了……

  「『出咩莫可猞猁』是什麼?」

  「是『我也很想你』的法語。」

  「出雲講法語好好聽哦。」

  「那你想學嗎?」

  「……法語要背單詞嗎?」

  「要的哦。」

  「……那、算了……」愛麗絲小聲地嘰嘰咕咕著,「國木田老師昨天又布置抄單詞的作業,好麻煩的……唔,沒有說國木田老師很煩的意思,是英語好煩……」

  草薙笑了下,對她說那就不學吧。

  自從養了愛麗絲之後,草薙出雲便練就了一身單手做事的本事——至少單手敲個雞蛋再顛個勺是不在話下的。

  因為愛麗絲最近看了哈爾的移動城堡,小家伙鬧著想吃溏心蛋和培根。草薙就給她照做了一份動畫片裡的早餐,再外加了一塊烤面包和一杯加了砂糖的熱牛奶。

  在他單手抱著愛麗絲在廚房裡忙活的這段時間裡,這個好奇心無限好的小家伙沒有提及任何關於戀愛的話題。

  平心而論,這反倒更讓草薙惴惴不安。

  其實他生氣的重點自始至終都不在於尊在無意之間告訴了她「戀愛」是什麼,而是尊對她的那個「十八歲之前不准談戀愛」的要求。

  雖然他知道尊大概也是出於不想讓愛麗絲談戀愛的想法,所以才跟她約定十八歲之前不談戀愛,但這不是逼著孩子去好奇去逆反嗎???

  是時候給自家王塞一點兒童心理學的書籍,惡補一下了!

  草薙重重地嘆了聲氣。

  當初他們在安娜身上省下的心,如今都要在愛麗絲身上補回來。

  發現他嘆氣,本來已經吃不下剩下小半片烤面包的愛麗絲探了下腦袋,然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還剩了不少的早餐。

  她癟著嘴糾結了一會,最後還是果決地將自己小碗裡的東西吃完——包括培根煎過後在碗底上留下的油漬都用面包擦得干干淨淨。

  「粗暈!沃次完嘞!你跨康!」她炫耀似的把自己锃光瓦亮的食盆……啊不,是小碗,捧到爸爸面前。希望自己今天表現得這麼乖能讓爸爸開心一點。

  「噢……」草薙回過神來,不僅是驚訝愛麗絲突然變好的胃口,他還有些驚訝地看了眼時間。

  今早上只用了二十分鐘,愛麗絲就把她的早餐吃完了,而且還吃得很干淨。

  他本來都做好幫她把剩下的早餐解決完的准備了。

  說起吃剩飯,這個也是在收養愛麗絲之前,草薙出雲前所未有的體驗。雖然他的條件的確好到了買米回來給愛麗絲當玩具都行的程度,但浪費糧食是不可取的。要教會小孩子這些道理,總是要在生活中各種方方面面的細節裡多加重視才行。

  而在她表現得特別好的時候,同樣要記得及時表揚和鼓勵。

  「我們麗茲真棒。」草薙抽出紙巾想幫她擦擦嘴,但被愛麗絲晃著腦袋拒絕了。

  「我自己來!」

  「……好,你自己來。」草薙伸出手,將女兒腦袋瓜上睡得翹起的一小簇呆毛捋了下去。

  愛麗絲在去年一年裡其實沒長多少,八田他們給她量出來的數字是3.2釐米,這樣的幼小依然讓她可以很好地像個小炮彈一樣衝進想要擁抱的人的懷裡,而不至於將對方撞傷。

  她沒怎麼長高,臉上的肉在病過一場之後又被努力地養了回來。而這種微小到可以忽略的變化,給人以一種「她好像會永遠都這麼小」的錯覺。

  可她會長大的,總有一天,或早或遲。

  然後他下定了決心,捧著愛麗絲的臉,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麗茲。」

  那雙藍色的大眼睛就眨巴著望著他。

  「以後……不管你想做什麼,爸爸都會支持你的。」

  他要像每一個父親那樣學會坦然地接受,學會平靜地分別,學會撕開被「愛」與「這是都是為了你好」所包裹起來的自私、露出其中的苦澀。

  「那我想吃冰淇淋可以嗎……」

  過了許久,一陣小小的嘟囔聲從他女兒那張貪吃貪涼的嘴裡咕嚕了出來。

  「……噗。」

  草薙別過頭笑了起來,隨後他輕咳一聲,義正言辭地對她說。

  「這個不行。」

  馬上要到安娜生日了。

  然而愛麗絲不僅不知道送什麼禮物給姐姐,還不知道自己買禮物的錢應該從哪裡來。

  她想給安娜買生日禮物,但又不想找出雲要錢。

  愛麗絲因此好愁好愁。而她一愁,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撐著課桌捧臉嘆氣,以及吃不下飯。

  今天中午學校發下來的小面包和牛奶愛麗絲一口都沒動,伏黑惠非常嚴正地拒絕了愛麗絲把小面包和牛奶喂給玉犬的提議,並告訴她這些東西應該全部由她自己吃完,這樣才長得高。

  可愛麗絲充耳不聞,她戀戀不舍地擼了把玉犬毛茸茸的腦袋,把小面包收進了自己的書包裡。

  冬天之後,雲豆就不再帶蟲子來給愛麗絲了。一是因為冬天的蟲子少,二是因為方圓三十公裡的常見的和不怎麼常見的蟲子都已經被雲豆抓了個遍,再抓就都是些重復的蟲子了,作為禮物,總是送重復的東西也不好——這就好比你去別人家作客,今天帶兩包餅干給別人,下一周又帶兩包餅干給別人,就這麼連著帶了快一年,對方大概見到餅干都會想吐。

  所以最近雲豆來找愛麗絲的頻率也變低了很多,不過也正因如此,她原本愈發壯大的蟲子標本大軍,總算在閣樓的小雜物間徹底塞不進東西之前停下了征戰的步伐——要再不停止增加,草薙就要想辦法給愛麗絲另外找個地方堆放她的這些「寶貝」們了。

  之後愛麗絲在八田和鐮本的陪同下,清點了被她藏在床底下的固定資產。

  昆蟲標本:若干(可以賣一小部分)

  清洗干淨的糖紙:若干

  藍色玻璃珠:一顆(不能賣)

  電車上不認識的姐姐送的趴趴團子:一個(不能賣)

  奇趣蛋裡開出的玩具:三個(不能賣)

  上學前出雲幫她找來的通用教材:五冊

  病歷本:一冊

  被拔掉針頭的留置針:一個

  藍眼睛的小熊娃娃:一只(不能賣)

  出雲從冰島帶回來的硬幣:六枚(不能賣)

  不忍直視的垃圾堆——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在心中評判一番,最後鐮本力夫只能狠下心,殘忍地告訴她:「麗茲……這些東西裡應該只有標本能賣出去哦……」

  而且還不知道要在網上掛多久才會有人願意收。

  畢竟愛麗絲的昆蟲標本不單制作得很粗糙,昆蟲本身也大多缺胳膊斷腿並不完整。

  但八田美咲給了鐮本力夫肚子上一擊,用凶狠無比的眼神告訴他別說多余的話。

  「大不了等幫她掛到網上去之後,我們花錢買下來嘛!」

  八田的提議非常之好,然而他必須面對的殘酷現實是——

  「小八田……你忘了嗎……」千歲洋哀怨的聲音幽幽飄來,「上個月為了幫麗茲找的那個兒童心理理療定金不能退……至少我已經沒錢了……」

  八田美咲:「……」

  對不住,他和鐮本力夫還有艾利克,三人都是經常在吠舞羅蹭吃蹭喝的未成年人,還真沒有千歲洋他們這種完全自力更生的成年人的生存壓力——雖然直接讓草薙哥雇下他們發工資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樣怎麼想來都有點沒出息,所以吠舞羅的成年人們都是自己出去工作賺錢租房的。

  「那怎麼辦?」八田美咲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裡面還有一張被團得皺皺巴巴的五千円鈔票。

  五千円夠給麗茲買禮物嗎?

  話說那小丫頭好像根本還沒決定好給安娜買什麼誒?

  不過照麗茲的想法肯定是希望自己的蟲子標本賣得越貴越好……

  五千可能不夠啊……

  「什麼怎麼辦?」

  一個聲音突然從八田的身後冒出來,嚇得他從座位上跳起。

  「不要隨便嚇人啊十束哥!!!」他一邊拍打著自己的胸膛,一邊大喊。

  「抱歉抱歉。」來人笑得很無害,但道歉一聽就知道不誠心,讓八田美咲憤憤地剜了他一眼。

  「所以你們遇到什麼麻煩了?」十束問。

  「麗茲這兩天一直在想賺錢,大家就在幫她想辦法。」鐮本說。

  「賺錢?她有什麼需要用到錢的地方麼?」十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耳骨上的耳釘點點地反射著吠舞羅內柔和的燈光,「為什麼不直接跟草薙哥說?」

  「就是因為不想要草薙哥的錢才沒跟他說的。麗茲不知道為什麼一定想要用自己的錢給安娜買禮物。」八田嫌怪地看他一眼,「本來連十束哥你還有尊哥都不打算告訴的——啊,這話只跟你說,不要告訴尊哥和草薙哥。」

  「麗茲就問我們,如果不能馬上找到工作的話,還能怎麼賺錢。」千歲洋道,「然後我們告訴她,把她有的東西賣了就可以。」

  「那麼你們現在是在擔心賣不出去?」十束不禁搖頭,衝他們指指點點,「還沒掛到網上去你們就在擔心這些了怎麼行。」

  「總之,先把商品的實物圖拍照發到拍賣網上去嘛。」

  「之後的事情總會有辦法的。」

  他的眼睛彎成一汪新月。

  夜蛾正道還沒來。

  兩個問題兒童一個將腳搭在桌子上,另一個優哉游哉地把玩著前不久降伏的咒靈球。教室裡只有家入硝子正忙著折騰許久未曾開啟過的投影儀。

  「傑,你真的沒有吃到過鼻涕味的嗎?」五條悟瞥了他和他手中的黑色圓球一眼,「別人哈裡波特裡的比比多味豆口味都比你的多。」

  「你到底是為什麼期待我會吃到鼻涕味的咒靈球啊,悟。」夏油傑不甚友好地衝他笑了下。

  「就憑你從前完全沒告訴過我那個球很難吃啊!以及你上次吃這個球,還吃到了我排隊都沒能買到的小龍蝦漢堡味!」五條悟將桌子拍得嘭嘭響,「這像話嗎?!」

  「我說你們兩個……能不能消停會?」

  眼下青黑嚴重的家入硝子看起來已經有幾個晚上沒睡過好覺了,她最近一直在拍賣網上淘各種標本,可惜總是因為沒及時加價而錯過。

  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上課老師不在的時間,已經快對著筆記本電腦瘋狂刷新拍賣網、刷到眼瞎的家入硝子心一橫,直接拿了教室裡的投影儀來用。

  戰場上的鐵則是:惹誰都不要惹醫療兵。

  這個道理就如同惹誰都不要惹餐廳的廚子一樣適用於咒術高專生活的方方面面。

  於是五條悟撇撇嘴沒再吱聲,夏油傑手裡握著咒靈球也百無聊賴地將注意力放到了硝子的投屏上。

  電腦小小的屏幕被放大之後,瞬間讓家入硝子在拍賣網上翻找目標商品的效率高了不少。

  而就在她的手指又一次劃過鼠標滾輪時,五條悟突然「咦」了一聲。

  「硝子!回去回去!往上翻!」這位少爺驚叫道。

  家入硝子雖然不滿,但還是依言照做。

  「嘖嘖,世界真小。」五條悟將鼻梁上的圓片小墨鏡滑下一些,露出那雙蒼藍色的眼睛,「這不是幫你改善伙食的那個小家伙嗎?傑。」

  在諸多標本分類的商品預覽圖裡,各種瓶瓶罐罐之間,一個只露出了黑發和藍眼睛的小女孩正抱著一個戳滿了各種昆蟲的白色板子。

  夏油傑盯著屏幕,仔細分辨後點了點頭:「……是她……」

  「硝子點進去點進去,我要看詳情!」五條悟發號施令。

  然而家入硝子並不理他,繼續試圖在茫茫拍賣品的海洋中刷到自己想要的標本:「沒空,要看拿你自己的手機去看。」

  五條少爺倒也無所謂,從善如流地拿起手機,夏油傑跟著湊了過來,兩人沒費什麼功夫就再次找到了之前在甜品店外見到的小女孩。

  「她要賣的是什麼啊?昆蟲標本?」五條悟戳開剩下的幾張縮略圖,入目的都是些斷胳膊斷腿的昆蟲。

  「就這還敢標價5000円???」他輕哼一聲,「小丫頭片子當別人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呢。」

  夏油傑沒說話,默默地在一旁注冊了這個拍賣網的賬號。

  看到他動作的五條悟頓時哽住:「你的錢真的是大風刮來的嗎?傑?」

  夏油傑笑而不語地看了他一陣,而後悠悠道:「這些看起來都是她自己做的,沒人買她會難過的吧——悟。」

  「啊?」

  「你也來競拍。」

  「???」

  「憑什麼???」

  「憑她是幫我改善伙食的救胃恩人——到時候把我錢給你。」

  「嘁,我是在意那點錢的人嗎!歇去吧,我自己就能跟自己叫價到十萬。」五條悟哼哼著,隨後還真的開始在那個昆蟲標本底下自行加價起來。

  不過五分鐘他便順利地一路加到了十萬円,將底下的拍賣出價區域炒得熱熱鬧鬧。

  沒人與他競爭,接下來就只要等拍賣時間結束就行了。

  然而就在五條悟得意洋洋地打算向摯友表功明跡之時,他已經息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一條信息立刻被推上了他的屏幕:

  【買家[Saruhiko]已跟價,請登錄網站或APP進行查看】

  五條悟:「?」

  這世界上還有誰這麼無聊跟他競拍斷胳膊斷腿的小破蟲子啊???


第80章

  【買家[Saruhiko]已跟價,請登錄網站或APP進行查看】

  五條悟緊緊地盯著屏幕上的這條消息,死活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跟自己搶這種毫無收藏價值的昆蟲標本。

  「傑,這個[Saruhiko]不是你吧?」他只能將目光放到最有可能與自己競拍的摯友身上「是你的話我得考慮揍你了。」

  夏油傑對他微微一笑:「很遺憾,不是我。以及如果你想打架,等標本拍到手了我再奉陪。」

  「所以你的目標是拍到手咯?」五條悟饒有興致地挑了下眉稍,布偶貓般的藍眼睛神采奕奕。

  「嗯……姑且當做紀念吧。」夏油傑說,「好歹那孩子幫了我一個大忙不是嗎?」

  「你要是早說那些咒靈球吃下去有多惡心,哪輪得到她幫忙,你在看不起我麼?」五條悟嗤了一聲,「在你之前在你之後都有咒靈操使降生,總不能沒一個人想到解決方法吧?」

  「如果你的意思是,可以幫我查找這方面的有關資料……那也不必了,我已經嘗試過了。」夏油傑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倒讓五條悟更加不快。

  「就扯吧你。你可以查到的東西和我可以查到的東西,這兩者之間有相提並論的可能嗎?」少年蹲在凳子上,不滿地咕噥道,「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好賴我也是個家主。像你這樣生在普通人家的咒術師能接觸到的資源和信息,說不定連五條家這種封建門閥的旁支都比不上。」

  五條悟越說越煩,煩到最後,他氣得差點掀桌,蹲在凳子上以一副「你欠了我五個億」的臭臉,思來想去還是沒能對夏油傑嚷出那句「你這眯眯眼就沒把老子當朋友我要跟你絕交五分鐘」的氣話。

  如果不是夏油傑在吃到巧克力味的咒靈、並露出了那種驚訝到幾乎脫形的表情,五條悟大概再過個十年也不會知道,自己摯友每次降服咒靈居然都伴隨著如此的、如同瀝青般黏膩惡心的代價。

  起初連夏油傑自己也是懵的。他不動聲色地又「試吃」了好幾個咒靈,結果味道從小龍蝦漢堡到布朗尼再到鍋包肉,可謂是不一而足。

  五條悟問他不再生吞破抹布的感覺怎麼樣。

  夏油傑愣了好一會才回答說,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聽他這麼一說,五條悟頓時沒了脾氣。他想沒能覺察到身邊朋友諸多細小情緒的自己大概也有錯。

  再之後,他們兩個一起復盤這些味道的由來。

  因為發現變化的時間就在離開甜品店之後第三個小時,於是迅速地確認了這位讓夏油傑擺脫吞咽抹布之苦、還深藏了功與名的能人。

  所以於情於理,五條悟也要感謝那個祝福了自己摯友「以後吃什麼都會香香」的小丫頭。

  他打開手機,看到[Saruhiko]出價的【11萬円】。

  有錢但人也不傻的五條少爺撇了下嘴,打心裡對這個跟價只敢跟1萬的競拍者嘲諷了一番。

  ——很顯然,這位[Saruhiko]不是真心想要這套標本的。

  首先,這套標本並非是什麼稀世珍品,甚至連良品都稱不上,只有多金的傻子和像他這種知恩當報的老好人才有購買它的動機。

  其次,[Saruhiko]的出價也很微妙。11萬円,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只壓過五條悟出價一頭。

  很難說這只半路殺出來的這位[Saruhiko]的競價目的,到底是為了這套醜了吧唧的標本本身,還是因為看到了五條悟自己和自己熱火朝天的競價,所以專程跑來為了來惡心人的。

  想到這裡,五條少爺興致盎然地笑了下。

  猜測歸猜測,真要弄清楚對方在想什麼,果然還是直接實踐更快吧?

  他不慌不忙地打開拍賣網的APP,再次輸入一串數字。

  [GOODLOOKINGGUY]:出價【150,000円】

  一分鐘後。

  [Saruhiko]:出價【155,000円】

  五條悟:「……」

  這只死猴子(Saru)果然是來惡心他的吧!

  【買家[GOODLOOKINGGUY]已跟價,請登錄網站或APP進行查看】

  「……」

  伏見猿比古正在做工作彙報。

  而此時坐在面前的,是伏見猿比古頂頭最大的領導、Scepter4的司令官、執掌秩序的佩劍者、被德累斯頓石板選中的第四王權者、年輕有為的青之王、頭銜比龍女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名為宗像禮司的男人。

  然後這個男人意味深長地對伏見猿比古一笑,笑容裡有寬容也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幸災樂禍。

  「這個消息提示的頻率……是有很要緊的事情麼?伏見君。」

  「沒有。」不等那個「君」字的發音發完,伏見猿比古便截斷自家上司的話,且差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過去。

  想也不用想,伏見都能知道發來短信的內容是什麼。

  他拿著彙報材料的手微微一頓,煩躁地咂了下舌。

  早知道就應該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而不是帶進室長的辦公室了。

  「如果急著處理消息的話,把這些文件放在這邊就可以了。」

  宗像禮司點了點自己寬敞的辦公桌,上面除了一副沒有完成的拼圖和一個刻有[宗像禮司]四字的銅質名牌便再無其他——而他桌上這副空蕩,被淡島世理驕傲地稱為「下屬的功勞」。

  只有勤勉能擔大任的下屬,才會有不必為過多雜事憂勞的王。

  ——用通俗一點的話說就是,宗像禮司之所以能愉快地摸魚,很大一部分功勞是因為他們這些屬下非常能干。

  可伏見猿比古對這樣的「誇獎」完全開心不起來。

  他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放過假、連續三周沒按時下過班了。

  高強度的工作讓這位少年整個人近期都處於一種高壓的態勢之下,亟需一個發泄情緒的口子擺到他面前。

  而在通常情況下,伏見猿比古紓解自身負面情緒的方式是劍道——Scepter4所有擁有武裝的機動人員都需要學習劍道,哪怕從前擅長的並非是這種格鬥技,在進入Scepter4後也必須掌握。

  心情不好的時候,伏見猿比古就喜歡以公徇私,趁著劍術練習狂毆對手。

  然而今天他接到了一個「請求」。

  一個來自十束多多良的「請求」。

  老實說自從離開吠舞羅後,伏見猿比古這個曾經被草薙出雲寄以厚望的二把手候選人,除了在遇到八田美咲的時候反應會像被什麼邪祟附體一般、顯得異常過激之外,他像是完全舍棄了曾經在吠舞羅度過的那段過往。

  但也只是「像是」而已。

  「啊哈哈……因為實在想不到伏見以外的可靠人選了。」

  電話另一頭,十束多多良的笑聲聽起來像個大傻子——成天跟這種家長待在一起,也難怪周防愛麗絲會傻得是個人看到她都想欺負一下。

  「雖然在別人看來是沒有任何經濟價值的破爛,但那些都是麗茲自己花了很多時間做的嘛,你要是現在問她『鞘翅目昆蟲應該把昆蟲針插在哪裡才能最大程度保證蟲體完整』,那孩子飛快就能答出來——所以就想著『至少被一個可靠的人拍走就好了』的時候,伏見的臉就突然出現在腦子裡了。」

  伏見猿比古:「……」

  真巧啊。

  現在只要一說起笨蛋,他腦子裡也會出現十束多多良和那個小豆丁的臉。

  「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接手,之後你再賣給我也可以。」十束多多良又說。

  「這麼擔心你自己買下來不就好了?」少年十分煩躁地抓撓著頸側,卻沒有干脆掛斷電話。

  「那樣總感覺像是在欺騙她一樣,所以就……」十束多多良沒再說下去,因為電話對面傳來了愛麗絲的聲音,那孩子在距離不遠的地方問了句「多多良你跟誰打電話呀」,清晰地傳到了電話的這一頭。

  然後聽筒裡立刻傳來了十束多多良用手掌覆蓋住揚聲器的嘩嘩噪音。

  沒過多久,他便又回來了。

  青年在電話另一頭向他道歉:「抱歉,果然還是太麻煩伏見你了……那就不打擾——」

  「沒說那種話吧。」

  「誒?」

  「我沒說過『這事麻煩到我了』這種話吧?」

  「啊……確實沒說過……」

  「拍賣的連接發我,掛了,等下還有個彙報要做。」伏見猿比古掛斷電話,他扔開手機捂住額頭,稍一側頭,從余光裡看見一個站在他工位旁的人影。

  伏見猿比古望過去——是淡島世理,她雙手環胸地站在那。

  「私人電話?」她問。

  「嗯……」

  「這樣。下次記得去辦公室外面接。」

  「是……」

  伏見猿比古蔫蔫地應道,然後打開了十束多多良發來的拍賣連接。

  他粗略地掃了眼競拍結束的時間,隨後便沒再搭理這件事——距離競拍結束還有好幾個小時,等快結束了再盯著比較不費力,現在手頭的工作要緊。

  妥善安排好待辦事項,伏見猿比古便投身了工作。

  等到處理完要遞交給宗像禮司的兩份《關於依法取締[S.mile教]工作的彙報》與《Alpha級異能力者損害現場分析報告([S.mile教]非法集會場所)》的兩份材料後,再次點開連接的伏見猿比古驚訝地發現居然已經有人在競拍愛麗絲的昆蟲標本了。

  而放眼望去,在愛麗絲昆蟲標本的競價區裡,競價的全是同一個用戶名。

  [GOODLOOKINGGUY]

  Good looking guy.

  伏見猿比古:「……」

  結合對方在競價區裡堪稱神經病一般的自娛自樂自競自拍,以及愛麗絲昆蟲標本的品相,他有理由懷疑這是個腦子不太對勁的家伙。

  於是壓著對方出價的10萬円,伏見出了個11萬。

  沒過一會對方又出了個15萬,伏見跟了個15.5。

  再然後他便帶著兩份資料去向自己的頂頭上司做彙報去了。

  誰知道彙報剛開個頭沒多久,放在口袋裡的手機便瘋狂地震動起來。

  不把手機關機或者扔出去,這個彙報是做不下去了。

  青之王讓伏見把彙報文件放在桌上,卻又讓伏見直接在辦公室裡先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完。

  「看完之後,如果我有什麼不明晰的地方再問你就好。」宗像禮司一副體貼下屬的做派。

  然而事實上,比起聽彙報,他更樂意看家裡皮猴氣急敗壞的模樣。

  伏見猿比古雖然不大情願,但還是將手機翻了出來。

  打開APP一看。

  那個叫[GOODLOOKINGGUY]的家伙改了名。

  改成了【老子不差錢】。

  而讓伏見猿比古無語的是,這個混球又在競價區裡自己跟自己叫價。

  這回他叫到了【200,000円】。

  還真是不差錢。

  伏見猿比古沉著臉,徹底篤定了對面是個腦子不太對勁的家伙。

  想起十束多多良的那句「她花了很多時間自己做的」,少年近期因高強度工作,而變得暴躁易怒的神經也被徹底挑動了。

  16:31:22

  [Saruhiko]:出價【300,000円】

  16:31:36

  [老子不差錢]:出價【400,000円】

  16:31:52

  [Saruhiko]:出價【600,000円】

  16:32:06

  [老子不差錢]:出價【800,000円】

  正守在電腦旁,盯著競價區的吠舞羅眾:「??????」

  這什麼情況??!!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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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這場在互聯網不知名角落,圍繞著「一年級小學生特制昆蟲標本」所展開的如火如荼的拍賣最終,以用戶名為[老子不差錢]的買家所亮出的120萬円高價,為這場只有兩人的戰役落下了帷幕。

  作為勝方的五條悟盯著[Saruhiko]那個土到掉渣的系統默認頭像,極盡不屑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旋即罵到:「慫貨!」

  就這點膽子還敢跟他抬價?下輩子吧!

  他將手機扔到桌上,盡力把自己的長手長腿抻展開,腦袋朝後仰去的同時椅子腳也隨之翹起。

  身形頎長的少年像貓一樣伸了個懶腰。

  ——爽了!

  他已經可以想像到那個[Saruhiko]的臉色了。

  「咚」的一聲,五條悟將翹起的椅子砸回地面。

  他孩子氣的行為——當然,孩子氣只是好聽的說法——讓被他驚擾到的家入硝子幽幽抬起眼:「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把他的腦子切開,看看裡面裝著什麼。」

  夏油傑干笑兩聲,沒有說話,正為摯友大方替自己花出去的120萬感到肉疼。

  與此同時,東京的另一端。

  一只手操作鼠標,一只手拿著電話的伏見猿比古興致闌珊地關掉了拍賣網的頁面。

  「沒有下次了。」他語氣冷漠地對電話對面的人說到。

  「知道啦,謝謝你,伏見。」電話對面的十束多多良聲音裡帶著笑意,「不過我也是為了幫你省錢嘛。麗茲如果知道自己的昆蟲標本賣了120萬,肯定會高興得不得了。」

  「你要是不阻止,我可以抬價到130萬。」伏見猿比古嗤了一聲。

  就在本次競拍接近尾聲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了十束多多良的電話。

  這個拜托他拍下周防愛麗絲自主制作的昆蟲標本的男人,僅在數小時後便變卦了。

  「伏見!!!你在跟那個[老子不差錢]競價嗎??!!那個100萬是你出的???」

  吵死了……

  剛剛完成述職踏出上司辦公室的少年將手機拿遠,等到對方激昂的尾音消散在空氣裡,他才慢慢悠悠地重新將手機貼回耳邊:「不然你以為還有誰?」

  他語氣平淡地反問道。

  「……雖然很高興你對這事這麼上心,但100萬怎麼說也太多了。」

  說到這,青年頓了頓:「你要是用100萬拍下麗茲的標本,我大概要跟你打個二十年內還清債款的欠條。」

  伏見猿比古:「……」

  你少買點破爛還債的速度會快很多。不過他把這句話憋在肚子裡沒有說,因為知道一旦說了,對面的人肯定會真的開始節衣縮食地開始准備還錢。

  伏見猿比古不差這點錢,平常也花不了什麼錢。他住在Scepter4屯所的宿舍,還是單人間,吃飯也有用餐補貼,Scepter4的伙食還基本都是自助餐——算是身為國家公務員可以享受到的、為數不多能讓人羨慕的福利——再加上偶爾還玩點基金和股票,如果不是未成年,年僅十七歲怕是可以把吠舞羅給盤下來。

  然而正在跟他通話的是個濫好心到不像碳基生物的人。

  哪怕離開了吠舞羅,成為了對立面的一員,他也還是會像從前一樣把伏見猿比古當做還需要照顧的後輩朋友。

  「衝動消費是很不可取的行為。伏見。」

  十束多多良十分憂心青少年的消費觀。

  伏見猿比古:「……」

  他一咂舌:「誰衝動了?」

  他只是單純看那個[老子不差錢]非常不爽,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想對方贏過自己而已——哪怕他們之間隔著一根網線,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嗯,你沒有衝動,你大概只是單純看那個[老子不差錢]不爽。」

  伏見猿比古:「……」

  有時候他真不太確定這個穩坐「吠舞羅最弱干部」名號的男人是不是真的無害。在洞察人心這方面,十束多多良的表現向來很強悍。

  「那你這樣想吧。」對面的青年笑了起來,「他現在出價到120萬了。扣掉手續費和所得稅,到麗茲手裡的錢差不多也能有100萬。」

  「到時候我告訴麗茲你在拍賣的時候幫了忙,她肯定會用從這位[老子不差錢]身上的錢請你去吃冰淇淋。」

  簡而言之,一個只有[老子不差錢]的錢包受傷的世界完成了。

  掛斷這通電話後,伏見猿比古看了眼屏幕上那個明晃晃的120萬出價。

  雖然能想像到對方此時此刻大概率正洋溢著笑容的臉,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之後能夠在對方付款肉疼的時候,吃到用這個冤大頭的錢買來的冰淇淋,伏見猿比古便不屑地哼笑一聲,而後摁滅了手機。

  因為早就做好了要把自己的小蟲子賣出去的心理准備,親手將標本包裝好並委托給八田幫忙寄出去的愛麗絲,在第二天被告知她得到了一筆巨款。

  巨款。

  「巨」很好理解,她知道是巨大的意思。

  但"款"是什麼呢?

  老師沒教過。

  但聽起來是指錢。

  「美咲,巨款是多少錢啊?」

  沒把「為了給安娜買禮物所以要努力賺錢」的計劃告訴爸爸輩的三個人,愛麗絲只能找自己那一圈不靠譜的哥哥們問。

  「巨款就是……很多很多錢。」八田美咲撿了個通俗易懂的解釋告訴面前的小豆丁,「100萬,夠你買下塞滿一整個冰箱的冰淇淋。」

  愛麗絲恍然大悟,思緒被冰淇淋奪去了兩秒後,她很快又拾起了自己的初心:「那也夠我給安娜買禮物了嗎?」

  「嗯!差不多你想買什麼給安娜都行!」八田美咲端起一杯水,透過透明的玻璃杯壁,能看到他微微發亮發紅的手心。

  他在加熱這杯已經涼了的水,然後把它遞到愛麗絲嘴邊。

  之前說過,愛麗絲不太喜歡喝水,而這個不好的習慣所造成的影響在春夏秋還不怎麼明顯,但在進入冬天之後,她起皮開裂的嘴唇很快讓吠舞羅裡的所有人化身成「提醒喝水小助手」——在冬季氣候濕潤的島國還能嘴巴干到起皮,愛麗絲不喜歡喝水的程度可見一斑。

  至於為什麼上個冬天愛麗絲沒出現這種情況,他們私底下分析了一下原因,推斷出大概是因為當時她每天都要定時定點地喝衝劑和藥水,以及發燒會讓她自己尋找水分進行補充。

  好在她對不喜歡喝水這件事還沒有抗拒到不逼不行的地步,因為知道讓她喝水都是為了自己好,所以這個小家伙雖然臉上的表情看著不怎麼情願,但還是會捧著杯子噸掉小半杯。

  距離安娜的生日還有三天。

  現在愛麗絲有了錢,剩下需要她考慮的就只有挑選禮物這件事了。

  可要送什麼好呢?

  不能找出雲分憂解難,問美咲他們得到的答案也都是「麗茲你自己想吧」,愛麗絲現在只覺得十分的茫然。

  除了上課以外的時間,她基本都沉浸在「該送安娜什麼禮物才好」的問題裡,以至於吃飯時都敷衍了事地只往嘴巴裡扒拉著空氣,看得國木田獨步心急,恨不得搶過勺子直接把飯喂到她嘴裡。

  小孩子家家的,怎麼成天心裡都裝著那麼多事呢?

  國木田獨步不懂,並愈發覺得自己的兒童心理學方面的書看的果然還是太少。

  放學後愛麗絲收拾書包,她平常收拾東西的速度本來就是慢騰騰的,今天收拾到一半,還干脆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直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要等津美紀放學的伏黑惠也沒走。他看了眼愛麗絲的背影,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要去打擾她,先把自己的作業寫了。

  但沒過一會,愛麗絲便轉身看向他,喊了一聲。

  「伏黑。」愛麗絲的聲音很脆,但那僅限於她不蔫了吧唧的時候。

  而當她蔫了吧唧的時候,她的尾音就會變得黏黏的,不自覺地拖長。

  「Fushiguro」會被她念成「Fushiguro——」

  「做什麼?」伏黑惠問。

  「你知道女孩子都喜歡什麼嗎?」愛麗絲愁苦地望著他。

  伏黑惠:「???」

  他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無釐頭問題給問懵了一瞬。

  「我是男孩子!」他非常嚴肅地對她說。

  言下之意是,我怎麼會知道女孩子喜歡什麼。

  「我知道你是男孩子啊,」愛麗絲撓撓頭,「唔……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津美紀姐姐喜歡什麼嗎?」

  「津美紀?」喜歡什麼?

  伏黑惠又被問懵了。

  這個問題就跟之前國木田老師上課突擊檢查問他們知不知道父母生日一樣,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卻總容易被忽略。

  他也跟著撓了撓自己刺手的海膽頭,回憶了半天才不大確定地回答道:「小貓小狗……之類的吧?」

  每次路過寵物店津美紀總喜歡進去看看,應該是喜歡的。

  然而愛麗絲聽完,小臉卻垮了下去:「小狗不行!」

  她說得很堅決,讓伏黑惠好奇:「為什麼小狗不行?國木田老師不是說,它們是人類最忠誠的伙伴嗎?」

  「哪有!」愛麗絲氣呼呼地拍了下桌子,「小狗都是忘恩負義的壞家伙!」

  她養了大黑和小白那麼久,結果他們不僅說走就走,還再也沒回來看過她,屬實是把愛麗絲的心給傷到了。

  不能把養不熟壞小狗當做禮物送給安娜當禮物!

  「不行不行不行!」她嘟嚕嚕地甩著腦袋,黑卷的發尾拍到臉上,伏黑惠看在眼裡,都忍不住齜牙咧嘴地倒吸冷氣。

  不疼嘛……

  於是伏黑惠沒再繼續與愛麗絲糾結「小狗到底是不是人類最忠誠的伙伴」,轉而問:「那小貓呢?」

  「小貓……」愛麗絲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了,她囁嚅了一下,「我沒養過小貓……伏黑你養過嗎?」

  「我也沒有。」伏黑惠思考了一會,然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短短地「啊」了一聲。

  「說起來,我家附近偶爾能看到一只三花貓在牆上散步。要去看看嗎?」

  「好哦!」愛麗絲答應得很快,問題也隨之而來,「伏黑,什麼是三花呀?」

  「就是身上有黑橘白三種顏色的貓。」

  「那只三花花有主人嗎?」

  「沒有看到項圈……應該是沒有的吧。」

  「它凶嗎?」

  「不知道。」伏黑惠看了眼自己的玉犬。比起貓,他更喜歡狗一點。

  「可以摸摸嗎?」

  「等到了你試試。」

  「我要不要帶點禮物給它?小面包它吃嗎?」

  「貓不吃小面包吧……話說你中午的小面包又沒吃啊?愛麗絲你這樣會長不高的。」

  「我是為了喂小貓咪才沒有吃的!」愛麗絲說得理直氣壯,眼睛裡滿是期待,「希望它能看在我給它面包吃的份上讓我摸摸。」

  二十分鐘後。

  望著正踮著腳、努力將面包遞上來的小女孩,站在圍牆上的夏目漱石陷入了對小學生通識教育的大思考。

  現在的孩子……為什麼會以為貓會吃面包呢……

  難道是那罪惡的、害得他現在找點小魚干都十分困難的貓糧的錯?

  哎……


第82章

  沒有太陽的冬日午後,冷冽的寒風卷著發脆的枯葉從寥寥行人身邊掃過,立於轉角處的道路反光鏡映出蕭條的街景。愛麗絲輕緩地撫摸著這只正端坐在自己面前的三花貓的背脊。

  風把她暴露在外的臉和手吹得又紅又冰,小巧的鼻子底下還掛上了丁點亮晶晶的水光,但愛麗絲的動作依然沒舍得下。

  在即將過去的一年裡,愛麗絲曾經短暫地得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鳥球、一只黑漆漆的大杜賓、一只高冷得看誰眼神中都帶著三分輕視三分不屑四分薄涼的白加黑小邊牧。

  就小動物的飼養經驗而言,曾經照顧了一個月小鳥和三個月小狗的愛麗絲,哪怕放眼整個並盛小學的低年級部,那也肯定是傲視群雄的存在。

  可如果有熱心小記者用卷起的課本當做話筒,對愛麗絲進行采訪,問她:那你照顧了這麼多小動物,家裡一定很熱鬧吧?

  這位總是被家裡人打扮得干淨漂亮的藍眼睛小淑女,絕對會在瞬間變成一個委屈至極的流淚貓貓頭。

  是的。

  縱使善良熱心且負責的周防愛麗絲累計照顧了一個月的小鳥、三個月的小狗,但時至今日,她也依然是個孑然一身未得一寵的小朋友。

  雖然不能說她完全沒有得到任何回報,可每當她這種向家長保證過的、「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撿回來的小動物一輩子」的決心被它們的無情離去所挫敗,愛麗絲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難過。

  得知小白也變成人離開了吠舞羅的那個早上,養了它三個月卻很少能被對方友善對待的愛麗絲終於迎來了大破防——前兩次送走毛球和大黑她沒這麼傷心是因為,它們一個一直在回到主人身邊後也持續不斷地給愛麗絲送來了禮物,另一個則是展現了相當的區別對待——大黑不樂意給周防尊摸,卻願意給愛麗絲摸,而且他還經常陪她出去遛遛。

  不像小白,每次出門遛彎都表現得十分不情願,也很少會願意乖順地呆在一個地方任愛麗絲擼他的毛。

  於是深感自己一片真心都喂了狗的小家伙趴在爸爸的懷裡,哭了三個小時才停下。而根據當時在一旁圍觀了全程的千歲洋和出羽將臣的統計,在此期間,愛麗絲說了18次「我再也不養小狗了」、4次「我討厭小白」、5次「小白是世界上最壞的小狗狗」……

  以及「小白是不是一直都很想回家」與「我不該說他是世界上最壞的小狗」,各1次。

  「他X的,當時聽得我的心都要碎了!」向其他人轉述時千歲洋忍不住抹了把濕潤的眼角,他不顧自家二把手的瞪視,義憤填膺地將手中的冰川紋酒杯重重撂在玻璃桌上,咬牙切齒道,「那個叫芥川龍之介的家伙,最好別讓我遇到他!不然牙都給他打碎!」

  他說完還對著空氣揮了兩拳,讓八田美咲這個熱血少年跟著拍案而起,頗有「擇日不如撞日,我們現在就去搞他」的架勢。

  「雖然不想掃興,但你們兩個加起來還真不一定能打過那家伙。」從吧台後走出來的草薙出雲往他們兩人的後腦勺上各來了一下,心疼地收回自己的酒杯,隨後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你們可別犯傻去找他的麻煩哦,在橫濱港口黑手黨是貨真價實的地頭蛇——八田,你忘了以前還吃過他們的虧了嗎?」

  這事委實有些久遠,草薙出雲要是不提,八田美咲自己都快忘了。

  那是愛麗絲剛被撿回來的第二天,他們只知道她有父有母卻被拋棄在游樂園。為了幫她打聽父母的消息,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一路溜到了橫濱,結果跟港口黑手黨的幾個小嘍啰對上,不小心惹了軍警,還被抓起來扔進看守所關了差不多一星期——草薙的神通在那邊很少能管用。

  那座不夜的港灣城市擁有僅次於東京的經濟水平與遠高於東京的犯罪率和死亡率,也因此被貼上了諸如「法鞭難以觸及之地」「魔都」的標簽。

  然而饒是光明與黑暗對立並存的現實讓它看起來如此的割裂,每年卻依然有數以萬計的亡命之徒和游客如同沙丁魚群般地彙入其中。

  「……知道了。」八田和千歲苦悶地嘆了一聲。

  而自那之後,吠舞羅的人再也沒在愛麗絲面前提起過和寵物有關的話題。

  甚至每當他們換台換到萌寵紀錄片,都會條件反射般地立刻按下切換鍵,再悻悻地看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小姑娘,祈禱她剛才沒有注意到電視上的畫面。

  好在時間是可以治愈一切傷痛的良藥。

  漸漸淡忘了彼時傷心難過的周防愛麗絲,今天也在家長老師們的小心呵護下健康茁壯地成長著。

  她說想看貓,原本今天負責來接她的鐮本力夫也想跟來,但愛麗絲說想自己去看,鐮本力夫糾結一番,最後還是在愛麗絲的堅持之下捂著心口先行離開了。

  ——被愛麗絲不需要的感覺對他們來說大概很致命……

  伏黑惠嘆了聲氣。

  雖然從前有在寵物醫院見到過小貓咪,但會去醫院的貓大多都是病懨懨、又或者是因為突然換了個環境變得激動不安的樣子,它們表現出來的攻擊性和從肉球裡亮出的尖爪讓愛麗絲連籠子都不敢靠近。

  所以這還是愛麗絲第一次見到這麼生機勃勃又親人可愛的小貓咪。

  它雖然沒有吃她給面包,但還是從(對愛麗絲而言)高高的圍牆上跳下,輕巧無聲地落在她面前。

  然後,在愛麗絲的注視中,這只看起來油光水滑的三花貓,喵喵叫著在她的腿邊蹭了蹭。

  「伏黑!!!你快看!」愛麗絲欣喜又激動地壓低聲音朝身邊的伏黑惠喊道。

  被蹭的不是伏黑惠,本就早熟的男孩很是淡定地「嗯」了一聲:「我看到了。」

  「它蹭我了!」

  「我看到了。」

  「它還沒吃我給的面包!」

  「我看到了。」

  「所以它是不是喜歡我?!」

  伏黑惠:「?」

  這個地方的關聯詞為什麼要用「所以」?

  「主動蹭她沒有吃她給的面包=貓喜歡她」的等式是怎麼成立的?

  伏黑惠迷茫了,他時常會有這種自己跟不上愛麗絲腦回路的感覺。雖然是個用詞偶爾會顯得幼稚的小朋友,但在看清現實這方面伏黑惠大概已經甩了同齡人好幾條街。

  在冬天裡,一只沒有主人的貓主動蹭到人的面前——很顯然是它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做出的碰瓷行為,和喜不喜歡大概沒什麼關系。

  可愛麗絲有一套自己的邏輯。

  被泡在蜜罐子裡長大的、他的同班同學很快給出了解釋。

  「因為出雲說過愛是免費的!」愛麗絲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裙子一邊蹲下,試探著摸了下三花貓的腦袋,發現它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後,很快便根據這只三花貓眯眼享受的表情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擼貓的手法。

  「爸爸給女兒的愛是免費的。哥哥姐姐給妹妹的愛是免費的。而免費的意思就是什麼也不要。」

  「不要冰淇淋也不要小蛋糕,不要壽喜燒也不要漢堡包。」

  愛麗絲望著面前的貓咪,小心翼翼地對伏黑惠,又或者是在問這只貓:「所以,它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她都這麼問了,伏黑惠總不能說不是。可他又擔心自己說了「是」之後,這只貓再揚長而去,用行動打他的臉。

  於是伏黑惠保持了可貴的沉默。

  但他的回答對於已經鐵下了一半心的愛麗絲而言已經不太重要了。她把這只油光水滑的三花貓抱進懷裡,摸著它柔軟的背毛,輕聲問:「貓咪,你可以跟我回家嗎?」

  三花搖了搖尾巴,一雙靈動狡黠的眼睛望著她的紅臉。

  「那我當你默認了哦?」愛麗絲說完,又在冷風中等了一分鐘,耳邊依然只有呼呼的風聲。

  「好的你默認了。你現在是我的貓了。」愛麗絲說完便脫下了自己的書包。

  她每天收拾書包的速度都很慢,但其實書包裡的東西很少,無非就是兩個作業本和一個鉛筆盒而已。這個被吹得能抗震能在洪水中當做漂浮板的書包內部此時空蕩蕩的,愛麗絲舉起三花放進自己的書包,發現它依然沒有反抗的意思,這回徹底認定了自己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小貓咪。

  ——小貓貓比小狗狗好一百倍!!!

  全然不知自己在別人眼裡是只小豆柴的愛麗絲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以偏概全的小姑娘得意地哼哼著。

  因為為了看貓在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所以伏黑惠今天沒有回家,直接跟愛麗絲去了吠舞羅,准備一直呆到飯點。

  然後伏黑惠發現,愛麗絲現在已經不需要人帶著就能自己從並盛小學走回吠舞羅了。

  對於一個小路痴來說,這真是好大的進步。

  草薙叔叔知道後會高興吧?

  吃別人的嘴短,伏黑惠想了想,決定之後將自己的這個發現告訴草薙出雲。

  雖然是兩個小短腿,不過鎮目町攏共就那麼大,他們很快走到了吠舞羅門口。

  正當愛麗絲要推開吠舞羅的紅木門時,門卻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一個穿著運動服、圍著一條破破爛爛圍脖的青年從吠舞羅內走了出來。

  他一邊嚷著「多謝惠顧,夜鬥竭誠為您服務」,一邊走下階梯。

  然後在看到愛麗絲時,這個滿臉笑容的年輕人忽然停下腳步,盯著她發出了一聲:

  「咦?」


第83章

  夜鬥是個神。

  這並非是中二病發作才為自己冠以的稱謂,而是他的本質就是個神,因人們願望而生的神,還是個武力值相當之高的武神。

  聽上去是不是還挺牛的?

  可實際上在這個據說擁有八百萬神的國家之中,哪怕是隨便占據了設立在鄉下路邊小神龕的妖怪,也是能被稱為神的。

  所以神本身並不稀奇。

  稀奇的是那些能被普羅大眾叫出名字的神。

  夜鬥屬於前者。

  他是八百萬神之中最末席的神明,連「哪怕是隨便占據了設立在鄉下路邊小神龕都能被稱為神明」的妖怪都比他強——至少別人好歹有個神社,有個人來參拜就能苟活。

  而夜鬥不出門打工就會死。是真正意義上的「死」。

  不被人所需要的神明只會被遺忘。

  像他們這種類似於「精靈」一般的概念,只能以人的信仰作為錨點將自身固定在此世之間。

  通俗來說就是,為了不讓自己被忘記,為了讓自己被需要,為了拯救自己,貴為神明的夜鬥大人決定成為打工皇帝。

  他在公共廁所的隔間門板後用記號筆留下聯系方式、撕掉小學生不要的作業本紙張裁開手寫廣告貼在電線杆上、應聘送報投遞員順手將自己的廣告單塞在報紙裡、又或是站在路邊發放給路人——雖然他們很少會接。

  總之,為了招攬生意,武神夜鬥無所不盡其用。

  雖然他拙劣的宣傳手段收效甚微,但聊勝於無。至少他那些無孔不入的小廣告,成功地讓今天接到鐘點工臨時請假的草薙出雲在愁眉未展之際決定試著呼叫一下這位在廣告單上聲稱自己能「隨叫隨到」的清潔工。

  草薙是在愛麗絲拿回來的宣傳單裡找到這張小廣告的。

  每次有人遞來廣告單,這個富有旺盛同理心的小朋友就會飛快接過,並對對方說上一聲謝謝。

  草薙跟她說可以拒絕,或者直接在外面找個垃圾桶扔掉,大可不必帶回家裡。

  但愛麗絲很正經地回答草薙:「美咲說,他之前在外面兼職做過這個。」

  「發不完就拿不到工資,站一天腿會疼。」

  「美咲還說,如果有人接過看也不看就扔在地上,他還要把這些紙全部撿回來再發一遍。」

  愛麗絲抓著草薙的手指晃了晃:「所以我才拿的。那樣剛才那個發廣告單的小哥哥就可以早點回家了。」

  她嘰嘰咕咕地說著,讓草薙沒忍住揉了揉她毛茸茸的頭。

  ……不過剛才發傳單給她的,原來是個男生麼?

  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只在草薙的腦海中停留了半秒不到,就被迅速略過了。

  連同這張小廣告上的內容,也被他遺忘在了如同廢紙堆一般的、仍在不斷增加的廣告單裡。

  鐮本力夫獨自一人回來。

  感謝先進的現代科技,它們的存在真的讓家長少操了太多心。草薙出雲在田山花袋傳來的監控錄像裡看到他們分道揚鑣,沒多問。因為他還在監控裡看到伏黑家的小孩和愛麗絲一起蹲在街邊擼貓。

  他們一個小卷毛一個刺頭,兩個人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也要對一只三花貓上下其手……

  總之先燒水弄點感冒衝劑預防一下……

  屏幕裡的愛麗絲已經走到了吠舞羅附近,草薙出雲關掉監控畫面,轉身向後廚走去。

  看著連抽油煙機的漏網都被清洗擦拭得光可鑒人的干淨廚房,草薙出雲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本來他只以為朋友推薦過來的清潔工質高價廉,但廉到只需支付五円的地步,也著實是草薙出雲未曾設想過的。

  這種優質還幾乎免費的服務業從業者居然是真的存在的嗎???

  明明都二十一世紀了啊。

  草薙出雲不禁發出天問,並再三向這個名為「夜鬥」的青年確認價格。

  但對方也反復說著「我只要五円就夠了,請不要給我更多了」的話。

  其態度之堅定,讓草薙出雲大受震撼。

  「真要覺得我做得不錯,就請您以後再多多惠顧吧!」

  藍眼的青年比出大拇指放在自己臉邊:「清潔修理煮菜做飯我都能行!統統只要五円錢!」

  草薙出雲:「……」

  不知道為什麼,分明撿了大便宜的是他這個消費者,但此時草薙卻感到了十分的難過。

  因為從夜鬥的話裡聽來,他的生意似乎還不是很好的樣子——都這麼便宜優質了,要真的生意好,還會說「請以後多多惠顧」的話嗎?

  答案是自然不會。

  「你……」

  草薙被他良心到說不出話,只能拍了拍夜鬥的肩,並在他離開前,從冰箱裡拿了一份愛麗絲的氣球布丁出來給他。

  既然給錢不要,那就給點吃的吧。看那張娃娃臉和說話的語氣,夜鬥的年齡應該也沒比八田大多少。

  他的想法很是樸素,然而夜鬥卻淚眼汪汪地看著那份布丁並對他道:「草薙先生,您真是個好人啊!」

  草薙出雲:「……」

  懷著憐憫的心情,草薙又多送了夜鬥兩袋牛肉干,愛麗絲的牙還沒換完,上一次她吃牛肉干,把自己的一顆松掉的牙齒給嚼掉了,滿口的血和連同牛肉干被她一起從嘴裡吐出來,場面觸目驚心得讓草薙覺得自己的san值直線下降。

  他思來想去,最後跟夜鬥簽了長期的合同。

  而就在草薙思索著該怎麼說服這位良心過頭的清潔工漲價的同時,門外的夜鬥也彎下了腰。

  雖然卑微列於八百萬神末位,但夜鬥好歹也是個見過世面的神。

  他沒忍住發出困惑的聲音當然是有原因的。

  眼前的小女孩是個人類——這一點的真實性毋庸置疑。

  可讓夜鬥感到詫異的是,她非常的特殊。

  這倒不是說她死了或是怎樣。她的生命體征和靈魂都在以一種極其健康穩定的方式存在著。

  對於一個人而言,對於一個存在於龐大社會中的社會動物而言,她在成長過程中斷然是受到了許多「恩情」的——人這種脆弱的生物又無法進行光合作用,不依靠任何外力,他們絕不可能健康長大——故而,有「恩」就會有「緣」。

  每個人身上都會有無數絲絲縷縷與他人相連接的、名為「緣」的、如同蛛絲一般的絲線。

  只要夜鬥願意,他便可以看到這些絲線。

  如果有神器在手,他甚至還可以斬斷它們。

  而這個小女孩身上的特殊之處便在於,她身上纏繞著的「緣」,少到令他這個閱人無數的神都覺得不可置信的地步。

  這孩子……野神仔細地端詳著她的臉,一臉的深沉。

  怕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夜鬥用左手的虎口托住自己的下巴,覷起眼睛。

  因為表情過於認真,連他的鼻孔也不自覺地張大了許多——總之就是非常嚇人。

  愛麗絲被這個突然出現的、莫名彎下腰盯著自己的臉、表情還越變越可怕的陌生人驚得連連後退。

  好在伏黑很快衝到了她的身前,將愛麗絲擋在自己小小的身軀後面。

  「你干嘛?!」

  小男孩勇敢地與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青年對視,他張開手臂企圖將愛麗絲擋得更嚴實點,並在下一秒做出了他認為最正確的選擇。

  伏黑惠深吸一口氣,大喊:「草薙先生——!!!」

  草薙聞聲而來,愛麗絲被嚇走的魂也飛了回來。

  看見他出現在吠舞羅門口,小姑娘立刻大喊著「出雲」然後撲了過去。

  然而她顯然忘了懷裡還有個裝著幾斤大肥貓的書包,差點把自己絆了個跟頭,多虧了草薙眼疾手快才把她一把揪回來。

  「麗茲,你跑那麼急做什麼?」草薙心有余悸地將急速猛衝趕著回家的幼柴撈進懷裡,她抓著書包的手在剛才的驚嚇中下意識地松開,「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草薙聽見裡面發出了「喵」的一聲,不過暫時沒空去管。

  他一邊拍打著愛麗絲的後背,目光一邊快速地掃視了一圈店外,然後才看向伏黑惠問道:「惠君,發生什麼事了?」

  「他剛才一直盯著愛麗絲看!」伏黑惠的神色十分嚴肅,當即指認了夜鬥的罪行,「好像痴漢!!」

  草薙出雲:「???」

  他立刻低下頭向愛麗絲確認到:「是這樣嗎?麗茲?」

  愛麗絲唯唯諾諾地縮進他的懷裡,意思顯然。

  「什麼?!我才不是!」夜鬥當然矢口否認。

  「那你剛才眼神那麼奇怪地盯著愛麗絲看,是想做什麼?」伏黑惠的邏輯很清晰。

  「我……」夜鬥問得卡了下殼,他撓頭撓了半天,愣是一個理由都沒想出來。

  最後,在草薙出雲愈發警惕質疑的眼神中,這位武神慌亂的目光終於找到了一個落點。

  他伸出食指,指著愛麗絲掉在地上的書包,對在場眾人高聲道:「那裡面有一只貓!」

  伏黑惠:「……」

  他看白痴似的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連愛麗絲也忍不住說:「也沒有小貓咪之外的東西會喵喵叫吧……」

  「不不不。」夜鬥比出一個「V」,用兩指虛戳向自己的眼睛,繼而又指向愛麗絲的書包,「我有一雙邪王真眼。」

  草薙出雲:「……」

  伏黑惠:「……」

  這年頭大齡中二病可真多啊。

  他又不禁想起了滿口「咬殺」的雲雀恭彌委員長。

  而只有愛麗絲很認真地在問:「邪王真眼是什麼?」

  「就是可以看破一切事實本質的眼睛!」夜鬥立刻回答道。

  「那只貓其實不是貓。」見他們都一臉的不信——主要是剛和他簽完長期合同的草薙出雲不信,野神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過去撿起並打開愛麗絲的書包,將裡面的三花給倒了出來,並一把揪住了它命運的後頸皮。

  「咪!」三花貓將尾巴乖巧地盤在自己的爪子邊。

  「別裝了,我都看出來了。」夜鬥哼了一聲,「你是一只人變成的貓。如果不想讓我把這個消息散播到橫濱去的話,你還是乖乖證明我說的是對的比較好。」

  他能看見這只貓身上的「緣」大多都連向了橫濱那座城市。

  正當伏黑惠打算再次對這個痴漢大人面無表情地發出譴責時,被夜鬥拎在手裡的三花貓忽然掙扎起來,它滑不留手地掙脫,旋即跑到了夜鬥身後。

  而等它邁著步子從夜鬥身後走出,剛才還只到人小腿三分之一位置的三花貓,驟然拔高變成了一名身著棕色西裝的老紳士。

  場面一時之間陷入了包含著各種各樣情緒的沉默之中。

  而這其中最無語的莫過於草薙出雲。

  差一點點,他的女兒又要撿回一只人變成的動物了。

  他十分啞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但唯獨有一件事草薙出雲可以肯定,那就是——

  想到這裡,一陣「嗚——」的、仿佛開水燒開的哭聲,忽然打斷了草薙出雲的思緒。

  他低下頭,果不其然看到了淚眼汪汪的愛麗絲。


第84章

  安娜剛從樓上下來,就聽到被出雲從門外抱進來的、麗茲的哭聲。

  後天就要成為小壽星的小姑娘急急忙忙跳下最後兩級樓梯,從吠舞羅的裡側跑了過來。

  小洋鞋的高跟敲打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草薙衝她笑了一下,同時她也注意到門沒有立刻闔上。

  出雲的身後不僅跟著一個伏黑惠,還跟著一個穿著棕色長風衣的……該說是老爺爺嗎?

  安娜歪了歪腦袋,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來人,銀色的發絲像月光般從她的肩頭淌下,作為赤之氏族盟臣的刻印與她的瞳孔的顏色幾乎完美融合。

  如果是老爺爺的話,他完全遮住了右臉、發尾還挑染成了白色的發型未免又有些太過獨特。

  而如果說他不是個老爺爺的話,他蓄著的胡須和眼角的皺紋又在說明他所見證過的滄桑與經歷過的歲月。

  不認識的人。

  是客人嗎?

  她一邊思忖著,一邊舉起手中的赤色玻璃珠,將這枚無機質的冰冷球體放在眼前。

  透過由自己血液凝成的這片通透紅色,安娜總是能看到不少普通人所無法看見、無法感知的東西。

  不是客人。

  也不是普通人。

  被玻璃珠弧面所扭曲的蒼老面孔在她的凝視中轉過頭來,並微笑著向她點頭致意。

  安娜沉默地將珠子從眼前放下,跑到吧台邊。

  出雲進門後,直接把麗茲放在了吧台上,吩咐完要坐好之後,便轉身上樓去擰熱毛巾准備給愛麗絲擦臉。愛麗絲便乖乖地坐在那張平日裡稍有磕碰、都會引起出雲尖叫的、據說是由啤酒、香煙、醉漢喧囂經年累月熏陶而成的逸品上,兩條有點胖胖的小腿懸空,微微晃悠著。

  伏黑惠當然沒能坐到吧台上,他很是自如地坐到了吧台旁、離愛麗絲距離最近的一張高腳凳上。

  路過他的時候,安娜瞥了他一眼,然後很快像是看到空氣那樣無視了過去。

  安娜不喜歡伏黑惠。

  就像小貓咪不喜歡小狗狗那樣。

  而這兩者的區別在於,貓見到狗就跑屬於是刻在DNA裡的恐懼,而安娜不喜歡伏黑惠完全是後天因素造成的。

  在愛麗絲去上小學之前,每天陪伴她最多的就是與她同吃同睡的安娜。

  而在那段日子裡,安娜也是十分幸福的。

  她覺得自己像多了個異卵雙胞胎的妹妹。不需要說話,只通過眼神和動作就能明白對方想要什麼、做什麼。

  這種感覺嶄新又奇妙,但很快它就被愛麗絲的開學給衝淡了。

  在行課日,愛麗絲一天中起碼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呆在學校裡。剩下的三分之二,一部分被她用來睡覺,另一部分則被諸如作業、外出遛遛、看動畫片、吃飯、洗澡、換衣服所占用。

  她跟安娜相處的時間急速減少。

  而此消彼長的,正是伏黑惠的出現次數——不管是他在吠舞羅出現的次數,還是他在愛麗絲每日的口頭日記裡出現的次數。

  起初安娜對伏黑惠沒有任何意見,她甚至很同情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的遭遇——雖然她現在也依然同情並非常良好地接納了他們,但赤之氏族全體成員都可以肯定的是,自家的大公主特別不喜歡伏黑惠靠近小公主。

  會有這種情況的出現,當然也是十分正常的。

  會計較「你跟他在一起玩的時間比我更多」才是小孩子會有的行為——不,或許可以說,這種「不希望與自己要好的朋友,有了其他比自己更加要好的朋友」的心理哪怕在成年人身上也會出現。

  不過讓人非常省心的是,安娜自己也知道這種心理不好,所以她對伏黑惠所表現出來的不喜歡都十分地克制;伏黑惠也是個相當聰慧的小朋友,他知道安娜不喜歡自己,但對於自己來吠舞羅吃晚飯這件事完全沒有產生任何的負擔。

  吠舞羅絕大部分的成員對他們如此相當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都心知肚明。

  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就是小笨蛋周防愛麗絲。

  對於自己姐姐和同學之間所保持的塑料友好關系,她總是憨乎乎樂呵的樣子就像個不知道自己後宮著了火的傻皇帝——這是千歲洋的原話,說完這句話後他還又補充道:「我們麗茲長大以後,說不定會是笨蛋美人啊……嘶……」

  千歲的觀點得到了眾人的普遍認可。

  也更讓安娜認為自己一定要保護好妹妹,作為姐姐她對此義不容辭,於是後來每當愛麗絲遇到什麼讓她哭哭的事,安娜都會第一時間衝過去詢問她發生了什麼。

  吧台有點高。愛麗絲習慣坐在上面了,倒也不是很害怕。可這個高度讓愛麗絲自己跳下來還是有點難的,她太矮了。

  然而為了讓她早一秒離開伏黑惠,安娜朝愛麗絲伸出雙臂,踮了踮腳,示意她跳下來。

  自己會負責接住。她用堅定的肢體語言傳達著這個信息。

  而眾所周知,小狗這種生物的信任是非常無腦的。

  安娜敢伸出自己細細的手臂,愛麗絲還就真的敢往下跳。

  結果自然是安娜成功地接到了愛麗絲,但她因為愛麗絲撲過來的作用力驟然踉蹌著往後,差點撞到了草薙出雲的酒櫃上。

  還是伏黑惠召出兩只玉犬死死咬住愛麗絲的衣角和安娜的裙尾,才避免了「慘案」的發生。

  在一旁圍觀了全程的夏目漱石輕輕挑了下眉。

  他知道赤之王也知道吠舞羅,只是沒想過連這裡的小孩子們都如此非同尋常。

  每每見到如此年幼的異能力者,這位構建了橫濱三刻構想的老人,總是會忍不住憂心他們能否得到好的教育與引導。

  但他的憂慮在吠舞羅這邊似乎是多余的。兩個剛放學回家的小家伙自必不多說,那個銀發的小女孩看起來也異常的成熟。

  安娜從玉犬的牙齒裡扯出自己的裙尾,上面的花邊被扯得脫了線,但在無聲地看了眼伏黑惠後,她還是向對方點頭並輕聲說了句謝謝,然後繼續關心起自己的小妹妹。

  「麗茲你怎麼了?」

  「我想送貓貓給安娜……」愛麗絲賴賴咕咕地回答著她,抬起眼睛望向夏目漱石,「但是貓貓變成爺爺了……」

  安娜:「……」

  她也跟著愛麗絲看向夏目漱石,而與此同時用眼神殺到這位老人身上的還有伏黑惠。

  被三雙充滿了譴責、嗔怪、埋怨、不贊許的稚幼眼睛瞪著,夏目漱石不免輕輕咳嗽了一聲,他企圖為自己辯解,然而三個小家伙又很快把視線收了回去。

  叫愛麗絲的那個將頭低下了不再看他,而安娜和伏黑惠的目光又再次回到了她身上。

  愛麗絲說安娜像貓貓。

  所以她想在安娜生日的時候送她一只貓貓,然後拿著從網上賺來的錢,讓美咲他們帶她去寵物店裡買貓貓的貓糧和玩具。

  可現在貓貓沒有了。

  剩下的錢愛麗絲也不知道怎麼花了。她也想過給安娜買點別的東西,但好像什麼東西都不如一只小貓咪獨特。

  愛麗絲滿臉的失落,她小聲地說,對不起安娜。

  趴在姐姐懷裡的黏黏寶難過得化掉了,她又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念叨著:小貓咪、她的小貓咪;爺爺是騙子之類雲雲。

  讓夏目漱石那張總是端著微笑的老臉上露出了難見的窘色。

  且不說他理虧還直接失去了這個叫愛麗絲的小姑娘的信賴,更重要的是夏目漱石委實不會安慰這樣年幼的孩子。

  他所接觸過的都是硬度超強的「鑽石」,所打磨過的也是這種「鑽石」。

  而面前的這個小姑娘……

  大概是十分漂亮卻又一碰就碎的……青金石?

  小姑娘藍色的眼睛給他留下了不淺的印像。

  夏目漱石是在草薙出雲回來並給她擦干淨臉蛋之後才離開的。

  離開前他還有幸見到了傳聞中的赤之王,那是個力量幾乎能用肉眼看見正在不斷外溢的男人。

  他確實慵懶且寡言,還帶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與壓迫感,但同時他也會把趴在姐姐懷裡的妹妹抓起來放在地上站好,然後對她說不准哭了。

  「一個臭老頭子值得你哭那麼久?」

  臭老頭子·夏目漱石:「……」

  他滿懷歉意地道別離開,然後在干淨又陌生的鎮目町街道上找到了一間電話亭。

  買點什麼給那孩子作為賠禮吧。

  做出這個決定後,他撥通了第一個電話。

  接起電話的是個沉重堅硬的男聲:「哪位?」

  「諭吉。」夏目漱石呼了口氣,「有一件事要想向你請教。」

  「夏目老師?」對面的聲音中帶了一瞬的訝異,接著又很快沉靜下去,「您請說。」

  「你知道現在的小孩子——小女孩,都喜歡什麼嗎?」

  夏目漱石問完這個問題,便聽到對面平穩的呼吸忽然一窒。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福澤諭吉總算開口道:「您應該知道……亂步並不能作為參考。如果是關於小女孩喜歡什麼……我認為您更應該去問問森鷗外。」

  夏目漱石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只能道:「好的,謝謝。」

  「不用。近日天寒,還請老師多加注意身體。」

  寒暄過後,夏目漱石掛斷了電話,他思忖片刻,最後還是選擇了另一種方式聯系自己另一個學生。

  同一時間。橫濱。港口黑手黨總部大廈。

  BOSS的辦公室裡,首領森鷗外正向愛麗絲展示著自己千挑萬選的小洋裙,並央求著對方穿上。

  「就穿一會!一小會!好不好嘛愛麗絲醬~~~~」

  「不要!不要!不要!!!林太郎變態!!!」金發碧眼的小姑娘叉著腰斷然拒絕。

  「可是這件衣服真的很好看啊~就真的只有一小會嘛——」

  中年男人蕩漾的尾音飄蕩在偌大的房間中,直到一陣嗡嗡的震動響聲,才讓他停下自己那在外人看來絕對會立刻打電話報警有變態在騷擾幼女的犯罪行為。

  看到發件人,剛剛還掛在這位黑手黨BOSS臉上的笑容凝滯了片刻。

  下一瞬,所有的表情像是畫布上已經塗抹好的顏料那樣被他瞬間抹去,並揉成一片深色。

  森鷗外面色沉沉地將那封郵件打開。

  隨後,他的神色,又像是被打翻了的顏料罐那樣,變得豐富多彩甚至堪稱古怪了起來。


第85章

  草薙最近又把愛麗絲帶回了公寓,進入冬季後吠舞羅的空調開得實在太足,已經造成了安娜八田還有小山三人的鼻血事件——因為實在是太過干燥了,哪怕開了加濕機也收效甚微。

  尤其是安娜,只要她跟愛麗絲待在一起,無論是醒著的時候還是睡著的時候,都躲不過被熱風烘吹的命運。

  所以草薙出雲又把愛麗絲接過來了。

  雖然安娜再三表示自己會多喝水保證不流鼻血,但還是被草薙戳了戳額頭拒絕了。

  「麗茲的健康很重要,安娜的健康同樣很重要。而且,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哦,安娜。你不想在生日當天流鼻血吧?」

  他把好話說到這個地步,安娜也只能妥協:「好吧……」

  距離上次愛麗絲住公寓又隔了差不多一個月。當時的天氣還沒有現在冷,但那個時候草薙就已經開始為了防止愛麗絲感冒,提前往她用熱水袋暖被窩。

  而這個舉措極大地降低了愛麗絲的抗寒耐力。

  如果說在一個月前熱水袋的余溫還能撐到後半夜的話,那麼一個月後她已經會開始在半夜喊冷了。

  真正的人類幼崽沒有幼柴的雙層背毛。

  冷得手腳冰涼的小家伙瑟瑟發抖,她摸黑翻過自己小床的圍欄,又摸黑鑽進爸爸的被窩。嚇得草薙從夢中驚醒。

  「……麗茲?」借著床頭的小夜燈微弱的光線,草薙看到貼到自己身邊的小不點——她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個球,像只穿山甲。

  兩只腳丫疊在一起,草薙伸手捏了下,涼得跟冰似的。

  「出雲……好冷喔……」愛麗絲困得意識模糊,連眼睛都睜不開,含糊不清地咕噥著。

  但饒是如此,她也還是努力地從自己的小床上翻了過來。

  ——把孩子給冷到了。

  意識到這點的草薙連忙躺下,把愛麗絲裹進自己的被窩裡。

  因為擔心並不皮實的小皮猴發燒,他一晚沒睡。

  最開始的時候,草薙用一只手圍著愛麗絲,另一只手把她的兩只腳握在手裡。

  這麼約莫過了半小時左右,愛麗絲大概是覺得不怎麼冷了。

  她蜷成一團的身子逐漸舒展開來,像一只被蒸熟的蝦那樣。

  然後,不等草薙稍稍放下心,愛麗絲立刻表現出了與「蒸熟的基圍蝦」截然相反的——活力。

  她忽然翻身,一腳踹到草薙胸口的同時,一個肉肉呼呼的拳頭也突如其來,擊中了草薙的下巴。

  「嘶……」

  還挺疼……

  他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痛得吸氣。

  而在踢了吠舞羅二把手一腳,還順帶打了他一拳,卻依然能夠安然無恙地活著的、不安分的小家伙,已經瀟灑地、蛄蛹著翻了個身,留下一個又圓又飽滿的後腦勺對著他。

  沒有了圍欄束手束腳,而且還一點也不冷了的愛麗絲,一整晚過得可謂豐富又多彩。

  因為離草薙遠了的地方不僅被子是冷的,連被單也是冷的。

  哪怕愛麗絲只是把手抻過去,不過一會她也會立刻「簌簌簌」地把自己探出去的小爪子縮回來。

  理所當然的,她的「活動範圍」被局限在了草薙出雲身邊。於是那成套成套的、她在睡夢中打出來的廣播體操軍體拳,就全部落到了草薙出雲身上。

  當然,她也不是一直這麼可惡的。

  當這個小家伙嘰裡咕嚕地開始說夢話,而夢話裡又夾著草薙的名字;又或者是抓著她的發尾,在她臉上輕輕掃過,讓她癢得在自己臉上一頓亂搓的時候;都會讓草薙出雲覺得女兒非常非常的可愛。

  翌日。

  12月8日,星期五。

  一如既往的行課日,一如既往的愛麗絲要去上學。

  不太一如既往的是草薙出雲一晚上沒睡,以及在他一晚上沒睡之後,還要去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商談事項。

  他自我感覺精神頭還不錯,但以防疲勞駕駛的風險,草薙沒有自己開車送愛麗絲去學校,而是帶著一覺醒來後精神無限好的小家伙喊了輛計程車,到了吠舞羅跟安娜說完生日快樂後,又慢慢悠悠地往並盛小學的方向行進。

  路上他們路過便利店,還沒吃早餐的愛麗絲拖著草薙往裡面走,說自己想吃肉包。

  「肉包……啊,不好意思,肉包剛剛被那孩子全部買走了。」店員小姐姐面帶遺憾地向愛麗絲道歉,並指了下剛剛與愛麗絲擦肩而過的小女孩。光看背影只能看出她比愛麗絲高不少,估計年紀也要大兩歲。在她背後晃蕩的兩條細長的麻花辮,以及她獨特的衣著——出雲告訴她那是中式的偏襟上衣和燈籠褲——給愛麗絲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像。

  沒有肉包,飯團也是可湊合的。

  愛麗絲要了奧爾良口味。

  不管是什麼的奧爾良味都有點甜甜的,是愛麗絲喜歡的味道。

  她吧唧吧唧地啃著飯團,咀嚼得很緩慢,與她在飯桌上吃飯的速度堪稱一脈相承。

  愛麗絲不是不喜歡吃飯,但在她這個年紀,飯總是沒有零食好吃的。而對於她來說,飯團也是飯。

  飯團吃到最後,吃完裡面切碎的鹹甜口的肉塊,愛麗絲盯著剩下的米飯,愁了一會。

  「出雲……」愛麗絲仰頭扯了扯草薙的衣角。等到草薙低頭看向她,她便立刻低頭看了眼手裡吃剩的飯團,繼而又抬起頭,露出為難的神色,小聲嘟囔道:「飽了,吃不完了……」

  不是吃不完,而是不想吃了吧?

  草薙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卻也沒多說什麼。

  把吃不完的東西給他,總比直接浪費丟進垃圾桶裡好——至少他是這麼教育她的。

  他抬手刮了刮愛麗絲的鼻子,又摸出紙巾幫她擦掉嘴角的醬汁。

  「在學校要好好聽老師的話哦。」

  愛麗絲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可聽國木田老師的話啦。」

  她是否真的聽老師的話,國木田獨步倒確實是可以給出肯定的答案。

  作為一個社會化程度良好的小朋友,放眼並盛小學的整個低年級,周防愛麗絲安定的性格都屬於能給老師省心的那一掛。

  唯獨不那麼讓國木田獨步省心的,是愛麗絲的成績。她最近上課嘆氣走神的次數太多,小測驗的成績下滑了不少,雖然還沒糟糕到要叫家長的地步,但也引起了國木田獨步的警惕。

  小學生早上八點半開始上課,下午兩點半就可以放學了。

  平常愛麗絲都不會覺得在學校的時間難熬,可今天她急著回吠舞羅。

  講台上的國木田獨步剛布置完周末的作業,正要囑咐學生們周末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結果他話音剛一落,就看到一個黑色的小腦袋「唰——」的一下衝了出去,並不忘附上一句清脆的,「老師下周見!!!」

  國木田獨步:「???」

  他甚至沒有看清是誰,扭頭數了數班裡剩下的小豆丁,才發現跑出去的居然是平常總要磨蹭到最後幾個出教室的周防愛麗絲。

  而對於愛麗絲突然爆發出來的「逃逸速度」(這個速度的參照物是從前的她自己),伏黑惠也感到非常吃驚。

  旋即他想起今天是12月8日,是安娜的生日,於是很快又了然了。

  送貓計劃失敗後,將拍賣所得的120萬円當做了空氣的愛麗絲賊心不死——啊不,應該說是鍥而不舍地,還是想要「親手」給安娜准備一份禮物。

  由於時間緊迫,這次一起幫她出餿主意的人從她那群靠不住的哥哥們,變成了看起來更加靠不住的十束多多良。

  「告訴你一個秘密哦麗茲,其實安娜也有『最』喜歡的人。」十束對愛麗絲說。

  「那個人是我嗎!」愛麗絲興衝衝地問。

  「嗯……麗茲也是『其中之一』啦。」十束被她的自信反問哽了下,立刻換了個更加溫和的說法,「不過在麗茲來之前,安娜一直都『最喜歡』King了。」

  愛麗絲歪了歪頭:「為什麼不是多多良或者出雲呢?」

  「啊呀,你可問到關鍵了。」十束摸了摸她細軟的卷發,「因為『尊的紅色,是最漂亮的虹色』,安娜以前總是這麼說呢。」

  說「以前」,是因為在愛麗絲來之前,安娜確實總是圍著尊轉的。

  尊就好像是安娜的太陽,又或者說,他是赤之氏族每個人的太陽。

  是這個名為「吠舞羅」星系的中心,是最明亮的光源與最炙熱的火焰。

  可尊也不是總喜歡被人圍著的。他頭疼的時候不喜歡別人靠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喜歡靠近,睡覺的時候更不喜歡人靠近。

  沒辦法去學校,也還沒到工作年齡的安娜,其實在更多的時間裡,是沉默地呆在吠舞羅的一隅,與自己的紅玻璃珠相望的。

  在愛麗絲到來之前,她也是寂寞的。

  「所以安娜能變活潑,麗茲是最大的功臣哦。」十束多多良對她說,「最喜歡的大功臣和最喜歡的王,這兩個人為自己做的蛋糕,安娜肯定會喜歡的。」

  蛋糕。

  一種再常見不過的甜點。

  愛麗絲經常吃。

  可她吃過那麼多蛋糕,自己親手做蛋糕還是人生頭一次。

  更別說是和周防尊一起做蛋糕……

  沒有適合愛麗絲的小圍裙,多多良就干脆給她從周防尊的衣櫃裡找了件舊T恤罩在棉衣外面。

  吠舞羅廚房的料理台太高,愛麗絲踩著小板凳才能勉強露出腦袋。

  她一臉正色地拿著多多良從網上打印下來的蛋糕食譜,逐字閱讀著上面的內容。

  ゾゑベわア100g(低筋面粉100克)

  ヵ⑦油30g(玉米油30克)

  生ヱэみу200g(淡奶油200克)

  絞ベ袋(裱花袋)

  明明每一個假名愛麗絲都認得,但連起來她真的一個都讀不懂。

  被逼到知識盲區的小朋友無助地抬頭望向身邊的家長。

  然而突然被十束多多良擾了清夢還不能發火的赤之王連對做蛋糕這件事的態度都不端正。

  接收到愛麗絲求助的視線,他很重地「嘖」了一聲,立刻讓愛麗絲細細的眉頭皺起來。

  「尊。」踩在小板凳上的小家伙表情十分嚴肅,又透著點難過地望著他。

  那雙藍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能淌出眼淚。

  周防尊:「……」

  他幾乎聽到了幼柴的嗚咽聲。

  「你不高興嗎?」滿臉委屈的小狗細聲細氣地問他。

  「沒有……」

  「真的沒有嗎?」

  「沒有。」赤之王稍稍將語氣變得懇切了一點。

  「真的真的沒有嗎?」

  「……沒有。」這回是帶著無奈了。

  「你不要騙我哦……」她低頭盯著手裡的食譜,「不高興要說哦……多多良說,不是全心全意做出來的蛋糕會很難吃的……」

  「……所以都說了沒有。」

  赤之王敲了敲她的腦袋。接著他眉頭緊皺地望向面前材料工具齊全的料理台,又扭頭看了眼架在廚房門口、以及料理台上正在錄像的兩台攝影機。

  ……等這事過了之後再去和十束算賬好了。

  端立於廚房中的第三王權者冷笑了一聲,與此同時,為了保證蛋糕神秘感、正帶著安娜在外面買新衣服的十束多多良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多多良?沒事吧?」安娜關切地問道。

  「嗯嗯,沒事沒事……」應該是King在罵我了。

  笑得一臉無害的青年心頭一片雪亮。

  做蛋糕是一件,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非常非常難的事情。

  尤其是對新手而言,翻車的角度那更是五花八門別開生面獨具一格另辟蹊徑。

  而赤之王和他的小女兒,首先,就光榮地死在了,打發雞蛋這一步上……

  將蛋清與蛋黃分離後,首先赤之王的信心得到了鞏固。當他一邊想著「做蛋糕有什麼難的」的時候,他自信滿滿地將打蛋器放進了盛放著蛋清的大盆裡。

  為了貫徹「更高更快更強」的不知道什麼宗旨,赤之王果決地將打蛋器的檔位調到了最高檔。

  然後,他按下了電源鍵。

  再然後,在蛋抽與鐵盆碰撞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蛋液瘋狂飛濺的同時,周防尊還聽到了一聲「哇啊啊啊啊啊——!!!」的慘叫。

  是他身邊的愛麗絲發出來的……

  他迅速地扯掉了電源線,低頭看向愛麗絲,結果只看到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頂——愛麗絲正垂著頭,不停地用自己的袖子擦臉。

  「怎麼了?」赤之王捏著女兒的臉蛋,讓她抬起臉。

  「全部滋到我臉上了!!!」愛麗絲氣呼呼地喊道。

  周防尊:「……」

  於是第二次打發蛋清,赤之王被迫學會了開打蛋器的中檔。

  結果他們這次又失敗了,因為蛋清打發過頭了。

  周防尊將鐵盆翻過來,懸倒在愛麗絲的頭上,誰曾料想裡面的蛋清居然連滑落的跡像都沒有……

  第三次,糖加多了。

  第四次,翻拌沒有拌勻。

  第五次,赤之王實在是不耐煩,直接攪巴攪巴倒進模具扔進烤箱,結果因為完全不知道還有烤箱預熱這回事,好不容易被他們兩個脫模(還脫得稀碎)的蛋糕捏起來硬得剛拿出冰箱解凍沒多久的年糕……

  第六次,表面開裂。

  第七次,烤出來的,是炭。

  第八次……

  「尊哥???」

  八田他們回來了。

  ——在廚房裡看到自家王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如果讓赤組成員回答,那簡直堪比在熱帶雨林裡看到了北極熊、在東京塔頂看到了藍鯨、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看到了一個西裝革履的文明人那樣……

  總之就是讓他們感到很是驚恐啊?!!

  滿身面粉的周防兩父女無聲地、齊齊地看向這群剛在外面定好今天晚上聚餐的烤肉店的年輕人們。

  那一金一藍的兩雙眼睛裡,都透著種看破紅塵心已老的滄桑。

  「……那個,尊哥。」

  周防尊無言地看了他們一眼。

  「需要我們幫忙嗎?」

  赤之王黯淡的金色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鐮本力夫有做甜品的經驗。

  在他的幫助下,第八次,帶著女兒備受折磨的赤之王,總算烤出了像模像樣的蛋糕。

  戚風蛋糕,一生之敵。

  正當赤之王准備脫下身上的圍裙,愛麗絲連忙阻止了他:「還要抹奶油上去!」

  小家伙指了指食譜上的制作步驟。

  周防尊:「……」

  他沉默地接過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食譜,胸腔中升騰的火焰差點就讓他把手裡的紙也給一起燒沒了。

  「尊……」愛麗絲看他臉色不好,抓著他的衣角搖了搖,「你是不是累了?」

  周防尊:「……」

  他不想說話。

  「你要是累了的話,就去休息吧。我來做剩下的蛋糕。」小家伙有點膽怯地看了看面前一塌糊塗的料理台,但這次她沒有再可憐巴巴地望向爸爸。

  「……繼續吧。」他用筷子沾了點糖粉喂給愛麗絲。小家伙立刻喜滋滋地砸吧了兩下嘴。

  「糖真好吃!」剛才還蔫巴巴的幼柴又快樂了起來。

  比起經過九九八十一難的戚風蛋糕本體制作,奶油抹面這種事情,在已經歷經了不少「大風大浪」的赤之王看來,已經被對比成了還算輕松簡單的工作。

  因為他和愛麗絲只需要把奶油糊上去。

  「隨便怎麼糊都行,抹得不平整的地方也可以用水果或者巧克力蓋過去。」

  鐮本力夫拍著胸脯打保證。在周防父女聽來,他此時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仿佛金科玉律。

  半小時之後,歷經艱難萬險終於做好的蛋糕,被小心翼翼地用盒子裝起來,並送進了吠舞羅的冰箱裡。

  周防尊想松口氣。

  可他的氣到底沒松成。

  因為草薙出雲回來了。

  蛋糕烤糊的焦味在大門口就聞得到,嚇得草薙出雲還以為失了火。

  他破門而入剛想高呼愛麗絲的名字,結果就看到了正趴在吧台上,眼巴巴地望著站在冰箱前的周防尊的,他那一身髒到仿佛掉進了混凝土攪拌機裡的女兒……

  他每天都會把她打扮得干干淨淨可可愛愛的……女兒。

  「……怎麼回事?誰來解釋一下?」他無機質的目光掃過吠舞羅內,眾人噤若寒蟬。

  包括髒兮兮的愛麗絲——她身上那件T恤,做蛋糕做到最後,已經快跟沒套差不多了。

  於是當十束多多良帶著安娜回來,看到的就是自家二把手正在抓狂、其他成員不敢說話、愛麗絲和周防尊站在廚房門口一起低頭挨罵的情景。

  一大一小面面相覷,最後十束多多良一如既往地舉起了手中的相機。

  [CG-安娜的生日蛋糕-已解鎖,玩家可進入-苦痛之路-進行查看。]

  咦?

  正在挨罵的愛麗絲,忽然看到了一串很久違的文字。

  她都快忘記上一次見到它是在什麼時候了。

  就在愛麗絲以為它們又要像從前那樣洇散、漸漸消失的時候,它們又重新組合成了另一串文字。

  [玩得開心?]

  [是][否]

  愛麗絲:「?」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她如實選了[是]。

  [開心就行。]

  [任務,記得偶爾做做。]

  最後一行字的顏色特別淺。

  如果不是因為吠舞羅的木地板是深深的棕色,愛麗絲或許還沒有辦法看清它顯示的是什麼。

  而它消失的速度也很快。

  愛麗絲差一點沒有讀完,它便像是被一陣風吹過的沙畫,瞬間飄散在了空氣裡。

  她盯著那片空氣看了一會。

  察覺到十束與安娜歸來的草薙也停下了對周防大朋友和周防小朋友的教育。

  「……氣昏頭了,我應該讓他們兩個先換衣服的……」想起還要出去吃烤肉,草薙出雲頭疼地摁住了自己的額角。

  「保持這樣出去不也挺好的嗎?」

  十束沒良心的提議立刻得到了今日比天還大的壽星的支持。

  「……安娜,你確定要這樣嗎?」草薙面色復雜地問她。

  「我覺得……看著這樣的尊和麗茲,蛋糕會更好吃一點。」

  安娜笑了起來。

  然後她抱住了滿身面粉的周防大朋友和周防小朋友,分別在他們兩個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這是我過過的,最好的生日。」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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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自從那個時不時就會蹦出來的系統提示從生活中消失,以前就不怎麼做任務的愛麗絲,便徹徹底底地變成了面對「您完全不做任務是嗎?」這等質問,也仍然可以理直氣壯地回答說「對!不做!」的鹹魚。

  可現在系統提示回來了,不僅跟她聊了兩句,還問她開不開心。

  雖然大概有她自己多想的成分在裡面,但愛麗絲還是從這個平淡簡短的問題中,讀到了些許的關切,以及一丁點「和新朋友玩得開心,那有沒有把我這個老朋友忘記」的落寞。

  良心有一點點刺痛的愛麗絲,久違地打開了她那撕不壞泡不爛還丟不掉的小地圖。

  在[羽毛筆]的引導下,她往紙上補充了一點圖例和新走過的街道。

  空白的地圖看上去更加充實了。有種開拓了世界的感覺。

  然而緊挨在[鎮目町·吠舞羅]旁邊的並盛町那一片,過了這麼久居然還是空白的……

  空·白·的。

  她十分郁悶地用羽毛筆的筆尖往上面戳了戳,自帶墨水的羽毛筆卻沒能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

  ——破地圖!

  愛麗絲一臉不高興地將地圖和羽毛筆收起來,打開任務面板。

  【任務:地區探索·三】

  [獎勵:彭格列聲望x20;相關區域地圖x1]

  [任務描述:解鎖地圖

  條件1:與-委員長-握手30秒(0/30),或與-委員長-擁抱10秒(0/10);

  條件2:與-彭格列首領-握手30秒(0/30),或與-彭格列首領-擁抱10秒(0/10)。]

  後面自然還跟著一句「完成所有條件可獲得額外獎勵」,但介於每次完成任務的獎勵和額外獎勵都過於小氣吧啦,愛麗絲直接無視了這句溫馨提示,開始思考起「委員長」和「彭格列首領」是誰、以及自己要怎麼找到這兩個人的問題。

  愛麗絲本想參考一下自己之前的任務都是怎麼完成的。

  然而對著[已完成]的任務列表仔細回憶了一番之後,愛麗絲驚訝地發現,自己以前從來沒主動去找過上面的這些人。

  他們基本都是主動出現在愛麗絲面前的。

  連條件裡的拉手和擁抱都沒有任何障礙,甚至還有好幾個人是主動過來抱著她的。

  用游戲術語來說,愛麗絲現在遇到的情況叫做「幸福的新手保護期結束了」——並不是最近才結束的,而是在很久之前,但她自己並不清楚,也不能指望一個天天只想賴床睡懶覺吃冰淇淋的小學生搞明白這種被「神明大人」藏進了世界運作底層邏輯中的規律。

  不過有句話說得非常好:

  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沒有困難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

  愛麗絲重重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給自己打氣。

  她想起國木田老師上課的時候說過:遇到這種要找規律的題目,要先觀察、然後再列條件、巧假設、去比較,等到最後實在寫不出來,才能憑感覺、大膽猜。

  謹遵師命的愛麗絲從自己的小書包裡翻出草稿本、鉛筆、橡皮擦、成套的三角板(裝三角板的盒子上還印著面包超人)。

  她把腰杆挺得直直的,翻到草稿本上從來沒有寫過的一頁,擺正三角板,大筆一揮——率先將草稿本上的橫格給統統描了一遍……

  被她這一連串大張旗鼓的動作吸引、並駐足圍觀的千歲洋和出羽將臣默契地與發小對視一眼,果不其然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好笑與無奈。

  「麗茲~~~」千歲洋湊了過去,在愛麗絲旁邊的高腳凳坐下,「在做什麼呢?」

  草薙哥不在的時候,愛麗絲基本不會在樓下寫作業。

  若非如此,千歲洋也不會靠近正坐在吧台旁邊,面前還擺著草稿本的這個小不點。

  這年頭小學生的作業,已經普遍發展到了能夠難倒一大片在大學裡無所事事了四年的大學生——這個難,說的其實並非難度的難,而是如何向小豆丁解釋才能讓他們聽得懂的。

  千歲洋以為,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應該嘗試著經歷一次教小學生寫作業的「劫難」。

  他就曾經這麼自取其辱過一次——為了給愛麗絲講解一道「現在小明有幾個蘋果、幾個梨子」的題目。

  彼時的千歲洋講得口若懸河眉飛色舞,自以為教得深入淺出生動易懂不考個,結果當他信心滿滿地向愛麗絲問上一句「現在明白了嗎?」的時候,只見他親愛的、可愛的、漂亮的、乖巧的、笨蛋小公主仰起了她那顆圓腦袋,衝著他撓了撓頭,說:「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

  那一瞬間,千歲洋差點因為驟然升高的血壓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怎會如此啊?!!

  他眼冒金星,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麗茲才小學一年級,你跟她用二元一次方程解蘋果和梨的問題……聽不懂也不怪她嘛。」當時草薙出雲拍了拍千歲的肩,不知道為什麼笑得有些得意——或許是出自一種「給愛麗絲講題的至高地位不會被人搶走」的自信。

  ——可惡啊!

  千歲洋十分不服:「可那道題只能用二元一次方程啊?!」

  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學會二元一次方程之前的小學生涯是怎麼捱過來的了。

  總而言之,想要給小學生講題,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這孩子會在哪個環節突然冒出一句「這個沒有聽懂」或者「這個老師沒有教過」,從而打斷原本在腦子裡構想好的解題思路。

  於是每次看到愛麗絲對著她的作業本抓耳撓腮,吠舞羅的眾人都會裝出自己很忙的樣子,以此躲避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愛麗絲提問」——對此就連尊貴的赤之王閣下也會緊急回到二樓的房間避難,甚至從來不鎖門的他還會把門給反鎖起來。

  面對千歲的提問,愛麗絲盯著自己的草稿本撓了撓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該被歸類到「玩游戲」還是「寫作業」裡面,只好如實說:「在找人。」

  「找人?」千歲愣了一下,這顯然是個出乎了他意料的回答,「你要找什麼人啊?麗茲。要不要我和將臣幫你找?」

  「我也不知道要找的人是誰……」愛麗絲哎哎地嘆氣。

  千歲洋最看不得她這樣。

  如果說吠舞羅裡有誰能對安娜和愛麗絲說出「寵!給我往死裡寵!」這種毫無原則毫無立場的話,那絕對非千歲洋莫屬。

  「那……我們先來整理線索吧。」千歲立刻擔當起自己作為長輩的責任,「你現在知道什麼線索嗎?那個人長什麼樣、穿什麼衣服、之前在哪裡見的他?這些你還記得嗎?」

  愛麗絲搖頭:「我不知道。」

  千歲洋:「……」

  他覺得自己要頂不住了,二元一次方程事件歷歷在目。

  好在愛麗絲很快又說:「但是我有在自己找規律哦!」然後繼續埋頭在草稿本上寫寫畫畫。

  為了不擋住光線,千歲洋和出羽將臣也不好湊上去,只能干坐在旁邊等她自己搗鼓完。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愛麗絲終於將她的草稿本遞了過來——在此期間,她頻繁地抬頭望向自己面前的空氣,仿佛那裡有一塊黑板,而黑板上都是需要她謄抄到本子上的題目。

  「我看看我看看。」千歲洋笑著接過來。

  愛麗絲在草稿紙上畫了個非常簡易的表格,對於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學生來說,她畫得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了。至少她知道該怎麼分門別類,也知道歸納信息。

  然而千歲洋萬萬沒想到是這種信息。

  表格被分成了三列,第一列寫著「名字」,第二列寫著「拉手」,第三列寫著「Hug」。

  千歲·英語不好·洋掏出手機查單詞。

  Hug,擁抱。

  千歲洋和出羽將臣:「……」

  看完了列,再繼續看行。

  名字的行列中,率先映入兩人眼簾的是「草薙出雲」,而緊隨其後的是「周防尊」。而跟在他們名字後面的「拉手」和「Hug」的方框中,也被愛麗絲畫上了「○」。

  這是個好消息,多多少少讓千歲洋松了口氣。

  他想:這大概只是麗茲在統計自己和哪些人貼貼過的記錄。

  可再往下,千歲洋又笑不出了。

  因為他看到了Scepter4副長淡島世理的名字。

  還看到了宗像禮司,這四個大字。

  而在他們二人的名字後面,「拉手」和「Hug」的方框中,也被愛麗絲畫上了四個飽滿的「○」。

  千歲洋:「???」

  啊???

  啊啊啊???

  這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家小公主和討人厭的青服不僅拉過小手還抱抱過了嗎???

  千歲洋暴起,揮手大力一拍,由整塊紅木打磨而成的吧台隨之一震:「我不能接受!!!」

  出羽將臣替他倒吸一口冷氣,這要是草薙出雲在旁邊,千歲洋的腦袋大概會跟馬路對面的那個消防栓來一次親密接觸。

  「……你冷靜一點。」他勸到。

  「這怎麼冷靜!!!我、連我都!連我都沒抱過麗茲不是嗎?!!」青年委屈地大喊。

  愛麗絲雖然是個很喜歡和別人貼貼的小朋友,但這不代表她會隨便跟人貼貼。她是很挑人的,而且這個「挑人」顯然是根據親疏程度來判定的。

  她來吠舞羅一年,跟千歲洋最親近的行為也不過是拉拉手和蹭蹭臉而已。

  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啊?!!

  出羽將臣槽多無口,但看著發小如此難抑悲傷,他也陷入了思考。

  首先,作為吠舞羅成員的他們,與愛麗絲相處的時間當然比討人厭的青服更多。

  其次,作為吠舞羅成員的他們,在過去的一年中,對愛麗絲投入的關愛當然比討人厭的青服更多。

  再次,作為吠舞羅成員的他們,他們就是愛麗絲的家人啊?!

  憑什麼自家小孩他們自己都沒怎麼抱過,反而給討厭人的青服抱了?!

  而且還是那群青服的上司頭子?!

  理清邏輯後出羽將臣也悟了。

  他沉默地轉過身,對著正坐在高腳凳上、睜著一雙無辜藍眼睛、望著「突發惡疾」的他們兩人的愛麗絲,伸出手。

  「麗茲,給哥哥抱一下好不好?」他擠出一個笑容,大概看著很怪。

  可愛麗絲並不這麼覺得。

  面前的人都是在過去一年裡照顧了她許多的人。

  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可以信任」的訊號。

  「好哦。」她點點頭,伸出手。在出羽將臣將她抱起來之後,乖乖地把腦袋挨進他的肩窩。

  毛茸茸的……!

  小狗!果然是小狗!!

  難怪草薙哥天天說愛麗絲是小狗!!!

  出羽將臣用自己的側臉蹭了蹭小狗的腦袋,然而沒抱一會,千歲洋便迅速把愛麗絲給搶了過去。

  「給我抱會!」

  他嚷嚷著,把愛麗絲一把撈了過去。

  跟隨王在外遛彎——啊不,巡視完領地一周的八田美咲,一推開吠舞羅的大門,看到的就是這副聚眾吸貓——吸愛麗絲的場景。

  牽著安娜的周防尊慢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聽到八田問:「千歲你在干嘛?」

  「噓!小點聲!」千歲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我在治愈心靈。」

  被抱在懷裡晃的感覺實在太舒服,愛麗絲趴在千歲的肩膀上睡著了。

  周防尊挑了下眉,走過去向千歲伸出手:「給我。」

  這麼睡要著涼。

  千歲沒注意到這個,以前的周防尊也不會注意到。

  但現在不同了。

  如果可以的話赤之王比較希望自己的兩個女兒這輩子都不要生病。

  她們兩個受難,他也要跟著受難。

  要求是王提出來的。

  千歲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將軟綿綿的黏黏寶交了出去。

  交接的過程中,睡得死沉的愛麗絲小豬似的哼唧了兩聲,好在沒驚擾她的美夢。

  「尊、尊!」安娜挨在赤之王身邊,「我想抱,我可以抱麗茲去沙發上嗎?」

  「你抱不動。」周防尊單手就能托著愛麗絲,然而要把她交給安娜那就太危險了,說不定兩個人都要倒下去。

  「不會的,我會抱得很穩的!」安娜躍躍欲試。

  周防尊:「……」

  赤之王擰著眉,思索了一會,然後躬身。

  他將安娜也抱了起來。

  安娜抱著愛麗絲,他抱著她們倆。

  「這樣行了吧?」

  他噙起一絲笑。


第87章

  把安娜和愛麗絲打包丟到二樓房間裡睡覺,打開空調和加濕器,周防尊才下樓。

  千歲洋和出羽將臣站在樓梯口,看起來像是在等他,而八田美咲站在一旁,手裡拿著愛麗絲的本子——封面上有愛麗絲自己往第一頁上用水彩筆做出一副靈魂大作,醜得與她從前畫過的每一幅畫那樣令人深刻,然後才找了個空白的地方將「下書わ用ソ紙」(草稿紙)幾個字寫了上去。

  見他下樓,千歲洋一把將八田手中的本子給抽走,跟在自家王身後走到沙發邊,等到他把自己一整個陷進沙發才把捏在手裡的本子遞過去。

  「尊哥……我們覺得,你應該看看這個。」千歲的聲音裡帶著些忐忑。

  周防尊掀起眼皮掃了他一眼,抬手接過愛麗絲的草稿本。

  如果只讓愛麗絲畫直線,她是能畫得很好的。她自制的表格干干淨淨,只是這上面寫著的東西實在是讓周防尊越看眉頭就皺得越緊。

  「宗像禮司?」他挑出其中的四個字,語氣嘲諷地念了一遍,「他為什麼在這上面?」

  本來想將草稿本直接扔到面前的茶幾上,但他的動作忽的一頓,大概是想起了愛麗絲每次收拾書包時都慢慢吞吞的樣子,最後還是輕輕地放下了。

  她收拾書包的速度之所以慢,就是因為她每次闔上自己的書之前都還要確認一下邊邊角角有沒有折到的地方。包括其他文具也是,它們都很受愛麗絲的愛惜。比起一學年要把整個書包裡從筆盒到課本丟個遍的小朋友,愛麗絲算是例外中的例外,她很少會弄丟或者弄壞自己的東西。

  「不知道。」千歲洋如實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上面的名字還會繼續增加。」

  周防尊:「?」

  「麗茲說……她之後還要找到兩個叫『委員長』和『彭格列首領』的人出來……」越說到後面,千歲的聲音越小,小到最後已經細如蚊吶,

  「找他們做什麼?」赤之王臉色古怪地盯著草稿本上的寥寥幾字,「拉手和擁抱?」

  ——這是道送命題。

  千歲洋和出羽將臣默不作聲,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往王的火山口上撞——這顯然已經不能叫槍口了。

  這個時候說話是想找死嗎?他們兩個仿佛都聽到了一個聲音。

  「會不會跟麗茲的能力有關系?」

  在吠舞羅即將就此陷入沉寂的時刻,一旁的八田美咲忽然說。

  「就,一個猜測而已!也不一定對!」迎上三人刺過來的目光,八田美咲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有點不得了的話,他局促地抓了抓腦袋。

  在草薙出雲的不斷驗證之下,吠舞羅現在已經多少了解到,愛麗絲應該擁有著類似【心想事成】這種聽起來就非常BUG的破格能力。

  但她偶爾會做出的那些奇怪的舉動——比如說對著空氣說自己有一張地圖,再比如說她今天列出的表格——都沒人能找到一個明確的解釋。

  「其實仔細一想,麗茲身上的謎團還真挺多的……所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是個普通小孩啊?」

  千歲洋靠著吧台撐著臉,剛剛從外面回來的草薙脫下外套和圍巾,翻起衣袖,露出結實的、能把千歲洋單手提溜起來再投擲到街對面的小臂……

  他心有余悸地低頭看了眼吧台,下意識地摩挲了兩下這塊頗有歷史的紅木,圓冰被扔進杯中,棕黃的酒液在光下微微蕩漾著,暈散出令人心醉的光。

  然後,千歲聽到自家二當家說:「那是多虧了你們把她保護得這麼好。」

  就,忽然被誇,還挺高興的。

  但為了掩蓋羞赧,千歲輕咳一聲,有些輕浮地笑了起來。

  「畢竟麗玆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女性之一啊。」

  不過,這句是貨真價實,只有摸著良心才能說出來的實話。

  愛麗絲等了兩天都沒等到雲豆來找自己。

  當然她在此期間也沒干等著,還趁放學後去了趟並盛的高中部。結果腳還沒邁進去,就被迎面而來的幾個姐姐堵在門口搓臉搓了好一會。

  雖然她們都很熱心地想要幫她忙,可一聽她要找風紀委就都作鳥獸散了。

  自己被白嫖了。

  愛麗絲望著窗外嘆氣。

  要不是教室大門開得那麼大,伏黑惠差點要以為她被反鎖在了裡面。

  他問愛麗絲又怎麼了。

  這個「又」就用得很靈性。

  愛麗絲突然就有點生氣,沒理伏黑惠,弄得伏黑惠對女人心海底針又有了新的理解。

  在家遇到困難可以找出雲,那麼在學校遇到困難可以找誰呢?

  放學之後,愛麗絲沒有收拾書包,而是先跑到校門口和今天來接她的阪東說自己一個人晚點回去,然後她又飛一般地跑到老師的辦公室旁邊,墊著腳扒在窗戶外,看到國木田獨步還沒有走,才過去敲了敲門。

  「請進。」

  得到許可後愛麗絲推開門。她沒有把門縫開得很大,而是只拉開了剛好夠她側身擠進來的寬度。

  她擠進來的那一刻,一直觀察著她的動向的國木田獨步仿佛聽見了「啵!」的一聲。

  就像是紅酒瓶口的軟木塞被拔了出來……只不過從那道豁口裡冒出來的不是紅酒,而是一個毛茸茸的幼柴腦袋。

  「有什麼事情嗎?周防同學。」國木田問。

  「老師,我想找委員長。」愛麗絲關好門,蹭到他身邊,平軟底的室內鞋能制造出的動靜很小。

  「委員長?」國木田愣了一下。

  「嗯。」愛麗絲點點頭。

  「是……上次那位風紀委員會的雲雀恭彌同學嗎?」

  「嗯嗯!」

  國木田:「……」

  雖說這事有些久遠了,但當時那位委員長的中二用詞、隨身攜帶鬥毆武器、以及在不小心打到愛麗絲之後給她買了冰淇淋,都讓國木田獨步印像深刻。

  ——是個中二但還有救的學生。

  也幸好不是他的學生。

  否則國木田某天可能會死於替別人尷尬。

  「你找委員長有什麼事嗎?」保險起見,他還是需要問一下原因的。

  愛麗絲抓了抓頭發,苦惱了一會才說:「也沒什麼事啦……」

  她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可以用來糊弄老師的借口。

  此乃謊言——國木田盯著這張軟乎乎的小臉,忽然有點想笑。

  他從前不能理解為什麼總有人說「小孩子最好玩」,當了快一年小學老師後倒是理解了。

  因為小孩子足夠單純。

  不管是他們想要好好在你面前表現的樣子、還是吵架之後哭著跑到辦公室來找你做主然後又在你的調解之下和好如初、又或者是現在這幅還沒能學會精妙謊言的樣子,都很可愛。

  他幾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但這笑容很快又被另一種不舍所吞沒。

  他在並盛小學的教育實習期快要結束了。

  這學年結束國木田就會離開,小學老師說到底與他大方向上的人生規劃背離了太多,更何況他跟學校簽的合同就是到原班主任櫻田老師休完產假、安頓完剛出生的孩子再回來。

  扯遠了。言歸正傳。

  可愛歸可愛,但說謊是不好的。

  國木田斂起那一點點笑意,豎起蓋好的鋼筆點了點自己的手帳:「不說實話是不會幫你的。」

  愛麗絲愣了一下,然後整張臉迅速紅了起來,她驚慌又茫然地望向國木田,好像在問你怎麼知道我撒謊了。

  「老師對不起……」她小聲地道歉。

  「嗯。」國木田接受了,「你的優秀小紅花……」

  聽到小紅花,愛麗絲瞪大眼睛。好似一只剛剛被國木田逆著毛擼完的炸毛小狗。

  一年級2班的牆上有一個小紅花排行榜。

  前五名在學期末可以得到零食獎勵。

  愛麗絲在學習這方面雖然沒什麼上進心,可她對老師給自己買零食這件事很感興趣。

  「……如果還有下次,就要扣三朵。」國木田立場堅定,不為她水汪汪的眼睛所動。

  嗚嗚……

  愛麗絲委屈,但愛麗絲還是點了點頭說自己以後不會再犯了。

  因為不想告訴老師,自己找委員長是想試驗一下跟他拉手能不能完成任務,差點丟了三朵優秀小紅花的愛麗絲灰頭土臉地離開了辦公室。

  她回到教室准備收拾書包,還沒等到津美紀的伏黑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最後他們三人一塊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心裡藏不住事的愛麗絲嘰裡咕嚕地跟這兩姐弟把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伏黑兩兄妹聽得雲裡霧裡,什麼任務什麼破系統破地圖,還有那個什麼破彭格列。

  總之,聽起來都不像普通人能知道的詞彙。

  走到伏黑家附近,愛麗絲和兩兄妹道別。

  今天的天氣不太好,從早上的大霧到中午的陰天,天低得像要蓋下來一般。

  被草薙裹得像個球似的愛麗絲獨自在街道上「蠕動」著。

  這對於她來說算是難得的機會。除了自己一個人出門遛遛,她很少有機會一個人在外面行走。

  而這樣難得的機會,讓愛麗絲邂逅了人生中第一次一點也不必要的「被綁架」經歷。

  一雙手從她的身後伸開,將一塊白布捂在她的口鼻上。

  在藥物的作用下,愛麗絲很快昏迷了過去。


第88章

  愛麗絲是被顛醒的。

  醒來時,她正被不知道是誰的人扛在肩膀上,只覺得肚子被這人的肩胛骨卡得難受得很。然而她既沒嘗試著掙扎,也沒有因為難受而發出嗚嗚嗚的小聲哀鳴。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四肢都是軟敷敷的,好像抬不太起來的樣子。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出雲給她穿得夠厚,衣料可以作為緩衝——兩件毛衣、一件衛衣、再加一件含絨量80%的鵝絨羽絨服——愛麗絲醒來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說不定就是把胃裡還沒消化完的午飯給吐出來。

  她睜著迷瞪瞪的眼睛,過了好一會才對上焦點。再然後,愛麗絲看到距離自己一米多高的地面、一片沾灰的褲腿、一雙磨損有些嚴重的鞋跟——她還從來沒見過誰的皮鞋能磨損成這樣。看起來像是跟了這個人很久,又或者說一點都沒有被愛惜過。

  看皮鞋的款式,這個把她扛在肩上的人應該是個「叔叔」。愛麗絲想,這一定是個非常不懂得打理自己的叔叔。她就從來沒見出雲邋遢過這樣。出雲不管什麼時候身上都是干干淨淨的——除非他剛參加完酒會宴會回來——平時的出雲身上總是會散發出一種聞起來有點苦苦的、木頭的味道,一點都不甜,但即便如此愛麗絲也還是很喜歡,所以每次被出雲抱著的時候,她都會很乖。因為不乖的話出雲就不會抱她,而是讓她自己下地走路了。

  時近新年,也差不多快到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不過在這種濕潤的泥地上,還是能看到幾簇隨著寒風搖曳、綠得十分堅韌頑強的雜草。

  愛麗絲發現被「叔叔」扛著走過的地面是泥地。他每走一步都會帶起些許飛濺的泥點,沾在褲腿上。

  而如果等她年紀再大閱歷再廣、懂的東西也更多一點的話,她應該可以很快推理出,這是一條從來沒有被人修整過的路。而這樣的路通常只會出現在寥無人煙的郊外。

  所以愛麗絲不知道的是,她現在離公共基礎設施完善的鎮目町已經有好一段距離了。

  當然,她能保持如此的鎮定,既有一部分藥物殘留的關系;還和她的羽絨服帽子恰恰好好地扣在頭上,沒讓她被冷風吹清醒密不可分。

  這風和平時似乎有點不一樣。

  硬要說的話,這風的味道聞起來有點濕濕鹹鹹的。

  不過眼下,腦袋朝下的愛麗絲心裡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頭發再這麼掉下去可能要亂了。

  那天出雲帶她在便利店買包子沒買到的時候,她看到一個扎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姐姐,於是今天起床後就也叫出雲幫她編了同樣的辮子。

  出雲幫她編了一年的辮子,進步屬實斐然,普通的三股麻花辮他都感覺太簡單不好看,於是還往愛麗絲的兩根辮子裡編了兩條紅緞帶進去。今天上午坐在她旁邊的皆川同學還誇了她的辮子好看,就是她有點不明白為什麼藍眼睛的愛麗絲總是被爸爸打扮的紅紅的……

  這段路沒有很長。愛麗絲被肩胛骨頂得難受的肚子只受了一小會委屈。

  這個扛著她的叔叔帶她走進了一棟廢舊的大樓裡。

  光線忽然暗了下去,樓裡還有其他人。

  他們叫了他一聲「早田川」。

  「你回來得也太快了吧?」有人站在樓上,從樓梯中間的空隙往下喊,「老大不是把監視彭格列的任務交給你和秋池了嗎?」

  「秋池留在那邊,我把彭格列那個叫『一平』的小鬼綁回來了。」扛著愛麗絲的早田川說,「黑發、麻花辮、身高一米二左右、在並盛町附近活動,這不是完美符合昨天老大昨天提到過的特征嘛?」

  「哈???不是吧?居然還正被你碰到了?」站在樓上的那人又驚呼了一句,「可是黑頭發扎麻花辮的小孩也不少見啊……你怎麼確定她就是『一平』的?」

  「還能怎麼確定,她自己張口閉口彭格列的。」早田川嗤了一聲,「意大利小教父的幫派名字,總不可能隨便被我們國家的小孩知道吧?」

  早田川無懈可擊的邏輯很快說服了他的同伴。

  只有愛麗絲還在雲裡霧裡。

  什麼是「意大利小教父」什麼又是「一平」?

  她思考了許久都沒有得到答案,而當早田川將愛麗絲放下來的時候,她感覺到屁股底下什麼都沒有——這個叔叔直接把她丟在了地上!

  發現這一點之後,愛麗絲立刻就想從地上爬起來。

  她很好看的羽絨服是白色的!!!出雲上上周才給她買的!!!

  這個叔叔難道不知道白色的衣服很難洗嗎!!!

  愛麗絲十分憤慨地、艱難地翻了個身,然後才發現,自己的手被固定在了身後。

  愛麗絲:「???」

  她之前腦子暈暈乎乎的時候還沒發現這點,現在發現了……

  嗯,也不能說晚。

  畢竟就算愛麗絲發現了,她也做不了什麼。

  不過她制造出的動靜很快吸引了早田川的注意。

  「喲,你醒了啊?」

  早田川轉過身,蹲下來。趴在地上的愛麗絲像一條菜青蟲一拱一拱地撐起自己的身體,總算完成了從趴著到坐著的姿勢變化。

  「不錯,還挺有精神。」看到這只剛被放倒的白色小北極熊,此時活力十足地在髒兮兮的水泥地上蛄蛹來蛄蛹去,有著一副憨厚的老實人長相早田川笑了下。

  「誒小朋友,」剛才在樓上的人走了下來,「你是叫『一平』沒錯吧?」

  早田川「嘖」了一聲:「中井你什麼意思?找茬是吧?」

  「以防萬一我再確認一下。」被叫做中井的青年解釋說。

  「確認什麼啊確認,這小孩就算是『一平』的小鬼,她也肯定會說不是啊。」早田川看起來非常想給中井的後腦勺一巴掌。

  中井連忙發出「噢噢噢」的恍然大悟的大聰明式回應。

  好在愛麗絲還算機靈,她連忙對兩個陌生叔叔說:「我課本上有名字!我叫愛麗絲!不叫一平!」

  早田川:「……」

  中井:「……」

  中井:「早田川,她書包呢?」

  早田川:「……她身上有一個手機和一個兒童定位器,被我裝在她書包裡,丟進垃圾車跟著車走了。」

  中井:「……為什麼是垃圾車?」

  早田川:「那玩意會一直移動啊。如果有人想通過定位找她,那不就直接追蹤垃圾車了。」

  不知道該說早田川此人是聰明還是笨,但總之愛麗絲失去了一切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照理來說,她現在應該是要惶恐到汪汪大哭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愛麗絲的情緒出乎意料的安定。她並不害怕,也沒有不安。

  唯一產生的一點負面情緒,就是難過。

  她的書包被扔了……

  還被扔到了垃圾車裡……

  這個叔叔怎麼這樣啊……

  他好討厭!!!

  她要讓尊來狠狠打他一頓!!!

  愛麗絲癟著嘴,又一搖一擺地像個不倒翁似的晃著,將身子背了過去。她寧願對著牆壁也不想對著面前的兩個大人。

  見愛麗絲不僅不哭,還乖乖地縮在角落裡,屬實讓中井嘖嘖稱奇了一番。

  雖然他們也是第一次接到委托外包干了票「綁架」,但不用腦子想也知道普通小孩被綁架怎麼可能會表現得這麼沉穩。

  ——所以這孩子,果然是彭格列的一平……沒錯吧?

  眼前鐵證一般的事實再次說服著中井放下心中的不安。

  其實他這麼不安是有理由的。

  早田川的邏輯鏈確實很無懈可擊,但說到底,除了他們的老大,誰也沒看過那個叫「一平」的小姑娘的照片。

  他們是個叫【久良組】的小團體。

  昨天突然接到了從意大利那邊來的委托,甲方據說是彭格列的仇敵。

  中井沒聽說過彭格列,也是了解了之後才知道這是個建立時間已經超過了百年的老牌黑手黨。

  這種盤根節錯的老牌組織有那麼千八百個的仇敵都不算什麼事。

  他們的久良組,組微言輕,一開始也不打算參與別國勢力之間的混戰——更何況是綁架小孩這種他們業務不熟練的髒活。

  可令人無奈的是……

  意大利那邊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那筆錢到手後如果能洗干淨,絕對能讓他們過上下輩子都衣食無憂的生活。

  早田川也可以趕緊去還掉他的賭債——好死不死,給他放貸的東家,還是港口黑手黨名下的產業。

  而這種欠錢不還的事,久良組也保不了他。畢竟他們也不是什麼大組織。

  所以中井也不是不能理解早田川為什麼如此急忙地把一個連照片都沒看過的小孩子給綁了過來。

  早田川剛才已經通知了老大,不過電話打過去不知道為什麼關機了。

  總之,他們現在需要的做的就只剩下了等待。

  等老大回來。

  再等老大回來之後,把這個「一平」交給他們的甲方。

  最後等尾款到賬,他們就可以先遁入擂缽街,借助擂缽街的混亂藏匿自身。然後耐心等待風頭過了,再拿著早已准備好的護照和機票,逃到國外去。

  想到這裡,中井嘆了聲氣。

  而另一邊的早田川也終於打通了自家老大,石田的電話。

  「喂?老大?!您終於接電話了,我這邊有事情向您彙報,那個叫一平的小姑娘被我給綁——喂???喂?!老大你那邊出什麼事了?!」

  「噢……沒事就好……」

  「……誒???等等、您剛才說了什麼???」

  「就是上一句!」

  「『這個叫一平的小孩還能跳』……那我這邊的『一平』又是誰?!」

  「黑發、麻花辮、身高一米二、還與彭格列有關,這難道還能有錯——」

  「……好的。」

  早田川面色沉沉地掛斷了電話。他深呼一口氣,捏著手機的手用力到關節泛白。

  通過剛才的通話,中井知道,早田川大概是綁錯人了。

  現在困擾著早田川的大概不是懊悔之類的情緒,而是得知綁錯人之後的……羞恥感。

  啊,總不能指望一個混黑的講良心吧?

  又或者說,錢才是他們的良心。

  半小時後,久良組的老大,石田回來了。

  綁架小孩這種事,他總不能帶著一幫小弟,於是只帶了兩個兄弟在身邊。可誰知道,他們要綁架的小孩居然這麼厲害……如果不是昨天臨時搞來了麻醉劑,他們說不定還真要被這個叫一平的小女孩給放倒。

  石田揉了揉被揍腫的嘴角,讓小弟扛著綁架目標,走進樓裡。

  「喂,早田川。」他一邊走,一邊粗聲粗氣地喊,「你說你也綁到一個『一平』是怎麼回事?」

  早田川只好湊上前,把前因後果給說了一遍。

  聽到最後,石田皺起眉,他走到愛麗絲蜷縮著的牆腳,把她掰過來,掐著她肉嘟嘟的臉頰往上抬,借著還沒黯下去的天色仔細打量了一陣。

  「白痴!」他扭頭對著早田川罵了一句,隨後想了想,又覺得要不要將錯就錯,反正人都綁來了,那不如順手找這個小孩的家長勒索一筆。

  「去把她的名字,還有家庭信息問出來!中井,你去一起問!」石田喝道。

  「是!老大!」中井應聲跑到愛麗絲身邊。

  趁此空隙,石田又招呼著另外幾個小弟把一平扔到一旁:「把她的繩子捆緊點,這小丫頭有兩下子,打人疼得很。」

  屬下連連應是,不一會,中井那邊也問出了另一個小孩的家庭信息。

  他走到石田身邊,面如死灰,一臉的喪氣樣,讓本就心情不好的石田抬腿踹了他一腳。

  「有話就說!擺死人臉給誰看!」

  「老、老大……」被他一腳踹翻在地的中井哆哆嗦嗦道,「她……那孩子……啊不,那位小小姐說……說她姓周……周……」

  「……周什麼?」被他的不安傳染,石田心下也開始惴惴起來。

  「周防……」

  中井說完這句,兩眼一黑,當場暈了過去。

  而聽完他吐出「Suoh」這兩個音節的石田,怔怔地杵在原地好一會,手腳發涼,也差點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第89章

  與藤本本田田中中井這種在大街上隨便喊一聲都能有好幾個人回頭的大姓相比,【周防】顯然是個小眾得不能再小眾的姓氏。

  就連還算博聞廣見的阪口安吾,也是在進入異能特務科、了解到關於王權者的種種之後才得知,世界上原來還有這樣的姓氏。

  而在此之前他甚至連類似「Suoh」的發音都沒聽過。

  阪口安吾這一下午過得很混亂。

  混亂到完全可以用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來形容。

  最開始的「起」是因為昨天做述職報告的時候,種田長官被他那張幾乎成仙奔赴西天的臉給嚇了一跳,從阪口安吾進門到出門,種田長官一共問了他三次「需不需要放假休息一陣」。

  天知道阪口安吾當時多想說「不,我要堅守我的崗位,我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做完,我還不能休息」,可他終究不是鐵打的。

  自從回到異能特務課,裝在他杯子裡的飲料從綠茶變成黑咖啡加奶,再到黑咖啡不加奶,最後到現在的功能飲料眠眠打破,每換一輪阪口安吾都有種自己總有一天要學習福爾摩斯用尼古丁片提神醒腦。

  來之不易的假期讓阪口安吾很是感動。

  雖然他知道即使是放了假,自己大概率也還是要抽空回個工作郵件或者信息的;但讓阪口安吾沒想到的是,他剛把工作妥當地布置下去,前腳剛踏出辦公室,後腳就聽到了下屬的驚呼:「請留步!阪口參事!!!」

  阪口安吾:「……」

  他轉過身:「什麼事?」

  「這個、剛剛從Scepter4那邊收到了[普魯士藍]層級的協辦函……」抱著平板一路疾跑到他跟前的下屬冒了一頭的汗,慌慌張張的樣子讓阪口安吾既胃疼又想嘆氣,並且開始思考自己這個假是不是不休比較好。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的下屬會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外部消息感到棘手。

  畢竟他們異能特務科跟青之王的Scepter4,除了偶爾一起開個工作調度會之外也不常打交道。雙方的職能在大多數時候涇渭分明得仿佛地球上不存在另一個與他們相似的、專司異能力者管理的部門。

  阪口安吾皺眉接過平板,數秒便看完了上面的內容。

  大意是讓他們異能特務科橫濱方面的人員密切關注[第三王權者·赤之王及其氏族]進入橫濱後的動向。

  [第三王權者·赤之王]。

  光是看到這麼幾個字,就足夠讓阪口安吾因為獲批假期的歡樂心情如墜青雲並頭疼欲裂了。

  ——這是要干嘛???

  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帶著氏族一起來橫濱???還大張旗鼓到需要Scepter4特地提醒他們的地步???

  如果只是普通的武力衝突(指打架),斷然不至於讓Scepter4拿出僅次於最高級別的普魯士藍作為令狀的發布層級。

  介於橫濱特殊的法外自治權,Scepter4發協辦函過來讓他們協助也在情理之中……

  ——還是照做吧。

  怎麼說來的人也是那位赤之王。

  沒有揮別未曾開始就已經結束了的假期——這種情況他說什麼也不能直接走人——阪口安吾幾不可察地嘆了聲氣,旋即下令立刻開始篩查在過去半個小時內進入橫濱的外來人員。

  然而篩查工作進行了不過二十分鐘,緊盯著屏幕的阪口安吾便又聽到了下屬的呼喊:「阪口參事!」

  「說。」

  「線人報告港口黑手黨方在三分鐘前派出了數名高級干部,正在往擂缽街D區靠近。」

  阪口安吾:「……」

  「如果只是普通規模的武裝衝突就暫時先讓人在一邊盯著。」

  比起一天到晚都在火拼的港口黑手黨,阪口安吾很快做出了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赤之王這邊更加要緊的判斷。

  「赤之王的位置掌握到了嗎?」

  「還在分析中。」

  「盡快。」阪口安吾摁了下突跳的太陽穴。

  「有了!……誒??這個方向——」

  聽見下屬的歡呼突然急轉直下變成茫然的疑問,阪口安吾下意識地皺起眉:「怎麼了?」

  「赤之王方面……好像也在向擂缽街D區靠近。」盯著剛剛做上移動標記的赤之氏族一行的行動軌跡,下屬的聲音明顯在發虛,「他們該不會跟港口黑手黨約了架吧?在擂缽街。」

  阪口安吾:「……」

  他的胃瞬間就刺拉拉地痛了起來。

  雖然大概率不會是赤之氏族和港口黑手黨的約架火拼,但會出現這樣的巧合,百分之八十不會是什麼好事。

  要派人去看看嗎?不管是赤組和港口黑手黨私下有交易還是大規模的武鬥,都不是他們異能特務科想要看到的——港口黑手黨的死活他們倒是不關心,問題出在赤之王那邊。

  那位達摩克利斯之劍殘破到高危地步的王權者可是個移動的天災。

  而橫濱也已經不能再承受第二個隕坑了!

  得趕緊去請示種田長官才行……

  阪口安吾艱難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腹腔左上方,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句。

  該死!他的假期!!!

  石田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他怔愣地站在原地,等到那兜頭淋下的、幾乎令他窒息的巨大恐懼終於消散了一點之後,他立刻做出了順從自己內心的決定。

  他沒有衝到早田川前將這個好賭的蠢人一口牙打碎——這個等到他們都有命活下來可以再議,眼下最要緊的,是他需要做的是給自己找條活路。

  而正當他想要跨過暈倒在地的中井,跑到周防小小姐縮著的那個牆角將綁在她手腕上的繩子松開時,樓外忽然傳來了幾聲尖利的慘叫。

  沒等石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轟——」的一聲,被他們當做臨時據點的廢棄大樓,牆體忽然像是一塊威化餅干那樣被輕而易舉地……

  踹開了???

  十二月下午四點的橫濱,天還亮著。

  不算刺眼的光線讓石田清楚地看清了這位剛「踹開」鋼筋混凝土搭建起來建築外圍的人的面孔。

  ——那是一張被藏在黑色禮帽的陰影裡的、很是年輕的臉。

  赭紅微卷的短發勾繞在他的臉側與戴著黑色choker的頸邊,冷漠的神情讓他看起來少了點稚氣。

  這個身形短小精悍的青年穿著整齊的三件式西裝,只不過長外套被他脫下搭在了肩上。

  他的雙手抄在褲袋裡,鈷藍色的眼睛在樓內掃視一圈,視線分別明顯地落在了蜷著一小團白色的角落,以及剛被石田手下丟在地上沒多久的一平身上。

  困惑的神色自青年臉上一晃而過,他很快側過頭向身後的人發問:「喂,芥川。她們兩個誰是周防愛麗絲?」

  「咳、是那邊的。中原先生。」跟在赭色短發青年身後的纖瘦少年掩嘴咳嗽兩聲,抬手指向縮著一小團白色的角落——聽到動靜後,那一小團白色之間突然探出了一片黑和兩點藍——周防愛麗絲扭過了頭,像從殼子裡探出觸須的小蝸牛那樣,循著聲音望過來。

  注意到她的目光,芥川龍之介下意識地將臉別開了一點,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大可不必那麼做。

  因為周防愛麗絲從來沒見過他身為人類時的臉。

  想到這裡,一路都有些惴惴不安的芥川龍之介忽然冷靜了下來。

  「噗通」一聲。

  芥川龍之介望過去,發現被忽視了的久良組頭目已經渾身癱軟地跪在了地上。

  「直接在這裡解決他們嗎?」他沉聲向本次任務的負責人中原中也詢問。

  「不用。BOSS吩咐了,先把他們帶回去。」中原中也揉了揉肩,剛下飛機的勞頓讓他有些疲憊。

  這個緊急任務是他二十分鐘前剛接到的,直接由森鷗外的內線電話轉來,甚至沒讓中原中也回總部復上次任務的命便直接趕了過來。

  本來以為會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任務,又或者要面對什麼強敵——為此中原中也還暗暗地興奮了一陣——結果BOSS卻告知他只要解救兩個被某不知名小團體綁架的小孩,並把她們兩個帶回港口黑手黨總部就行。

  ——尤其是那個叫「周防愛麗絲」的孩子,一定要保證她萬無一失哦,中也君。

  ——只有萬無一失的她才能讓利益最大化。

  啊……聽到這裡,中原中也就懂了。

  雖然不知道這個「愛麗絲」是誰,但周防這個姓,中原中也還是聽過的——就像面前的久良組頭目在聽到他和芥川的對話之後癱倒在地一樣,橫濱的中原和芥川只能代指港口黑手黨的中原中也和芥川龍之介。

  而周防這兩個字,則只能讓人聯想起那位怪物一般的第三王權者赤之王。

  原來之前道上流傳的,赤之王多了個女兒的消息是真的啊……

  中原中也抬腳從久良組的頭目身上跨過,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據說是意大利黑手黨彭格列的孩子,他想了想,還是脫下自己肩上的外套,將她裹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才不徐不疾地走到周防愛麗絲縮著的角落。

  「喂,小鬼。」中原中也在距離她半米的地方蹲下,望著她那雙和自己有點相像的藍色眼睛,「你是周防愛麗絲嗎?」

  愛麗絲:「……」

  中原中也:「……」

  「說話啊……」

  愛麗絲:「……」

  中原中也:「嘖……你說……」

  「話」字還沒出口,一陣小小的、細細的、像是被強行從媽媽身邊抱走的、幼犬一樣的嗚咽聲,當即壓下了中原中也耐心被磨滅的勢頭。

  「嗚嗚……你怎麼那麼凶……」這個剛才還好好的小家伙,不到三秒便紅了眼眶。

  中原中也:「……」

  他不是救了她嘛?這怎麼還倒打他一耙的??


第90章

  「嗚嗚……」

  「……」

  「嗚嗚嗚……」

  「……」

  「嗚嗚嗚嗚……」

  「……」

  「這樣,我跟你認個錯,你別哭了行嗎?」

  愛麗絲坐在地板上、保持著一個讓成年人看來非常腿疼的鴨子坐坐姿。

  在她捂著臉嗚嗚哭的第三分鐘,感受到戳在自己後腦勺上的幾道無惡意的視線,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向她道了歉。

  然後哭聲很快停下了。

  手腕上還殘留著繩索捆綁紅痕的小女孩分開自己並攏的手指,從指縫間露出兩只藍汪汪的眼睛。

  被這雙眼睛盯上的一瞬間,中原中也便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妙。

  而這種不妙的感覺,硬要讓他找個相近的經歷形容的話,大概是「碰到一只從半路殺出、衝到自己腳下直挺挺地躺地上那麼一躺的流浪貓」的感覺。

  再換而言之,那就是中原中也覺得自己被碰瓷了。

  「那我可以吃冰淇淋嗎?」

  果不其然,中原中也聽到面前的小女孩開始提問。

  不過她的嘴巴被那雙還很小的手給擋到了,讓這個問句落進人耳中的時候聽上去有些甕聲甕氣的。

  「什麼?」中原中也是真的沒聽清,但他知道這個小丫頭在提要求。

  劫後余生嘛,提點小要求不過分。

  但在愛麗絲看來,這種反問充滿了「爸爸式的刻意」。

  周防尊有一段時間特別喜歡用假裝聽不見愛麗絲在說什麼來糊弄她。急得愛麗絲抱著他的脖子、貼在他耳邊大喊大叫,懶趴趴的赤之王才會開始正視這只揪著自己鬃毛——啊不,鬢發小豆柴的訴求。

  「冰淇淋!」

  這回愛麗絲把自己的手給拿了下來,氣衝衝地又說了一次。她徹底露出的小臉上濕漉漉的。

  「出雲說,認錯要、拿出實際行動。」愛麗絲抽了下紅紅的鼻子。小小的鼻頭還被眼淚沾得發亮,讓人有點忍不住想伸手往上面摁一下。

  ——會不會像橡皮鴨子那樣發出「嘰」的一聲?

  中原中也盯著她紅色的鼻子,下意識捻起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只能感受到手套布料的摩擦感。

  而這種手癢的感覺就好像面前放著一板氣墊膜,上面全都是小氣泡,結果卻偏偏有人跟你說不准碰更不准掐,否則這板氣墊膜的家長要來找麻煩。

  可惜。中原中也心中生出些許遺憾。

  而對此一無所知的周防愛麗絲接著說:「出雲還說,拿不出實際行動的認錯,都不算是真的認錯。」

  這兩句話翻來覆去,想表達的意思都是她要吃冰淇淋。

  在感到「現在的小孩子怎麼一個個都這麼鬼精」無語的同時,中原中也還有點無措。他望向站在身後的芥川龍之介,向對方求助——芥川曾經被BOSS派到赤之氏族潛伏了長達百天的時間,比誰都要了解赤之氏族內部的構成與每個成員的習性。蟄伏時間過長,再次相遇時他不願意靠近這個小姑娘,中原中也也能表示理解——得到的反饋是「搖頭」。

  搖頭……

  是不要讓她吃的意思?

  中原中也想了想,感覺好像也是這麼個理。

  畢竟現在的天氣這麼冷,讓她吃冰淇淋萬一回去之後肚子疼,叫赤之氏族的那群人懷疑他們港口黑手黨給她下了什麼藥,那事情可就大發了。

  中原中也對這位第三王權者家的小姑娘說:「你可以換一個,華夫餅怎麼樣?」

  他說完,又覺得自己的態度不夠堅定,聽起來有討價還價的余地,於是又板起臉補充道:「反正冰淇淋不行。」

  說完,中原中也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

  似乎是廣津老爺子發出來的,可他沒機會細究。

  因為眼前的小姑娘一聽到「不行」,嘴巴一癟,嗚嗚兩聲,又一挪一挪地把自己轉向了牆壁,開始凄風苦雨地喊要出雲。

  中原中也:「……」

  他再次扭頭求助外場,二度惹哭小孩的局促讓他此時非常希望得到「你做的是對的」的肯定。

  然而面對他的目光,芥川龍之介撇過了臉,廣津老爺子握拳掩在臉前輕咳一聲。

  ——是笑了吧?!一定是笑了吧?!

  幸災樂禍的那種?!

  中原中也出離了憤怒。

  不是說不能給她吃嗎?!

  難道那個搖頭是不要拒絕她要求的意思???

  ……好吧。

  如果是自己會錯意的話,那也沒辦法……

  中原中也想:總、總之先依著她,讓她不要再哭了!

  這個比較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吃冰淇淋就行了吧?!」

  色厲內荏的青年話音未落,聞「冰淇淋」而動的人類幼崽立刻扭過頭來。

  她臉上只有快干的淚痕,沒有剛被眼淚衝刷出的水跡。

  中原中也:「……」

  他就不該相信會碰瓷的小動物是什麼良善之輩。

  這個周防愛麗絲,她不僅碰瓷!

  還假哭欺騙他的感情!

  可他還是給周防愛麗絲買了冰淇淋,用自己的工資。

  雖說中原中也要是去申請報銷,森鷗外倒也不至於不給他,但一個冰淇淋而已,他平常隨便開瓶酒都比這個貴上不知多少。

  芥川龍之介和廣津柳浪及其下屬的兩位十人長留在那幢廢棄大樓,中原中也則只身帶著周防愛麗絲和一平返回港口黑手黨的總部。

  森鷗外自知這種微不足道的人情賣給赤之氏族和彭格列也換不來什麼好處——畢竟就算他不出手,這兩個組織也能找到自家被綁走的孩子,再順便把那幾個不怕死敢把整個橫濱都帶著往火山口裡跳的蟲豸就地燒成灰又或者帶回意大利處刑。

  但這不妨礙他借此難得的機會,向第三王權者與彭格列的十代目示好。

  派出中原中也和芥川龍之介及百人長與十人長數名,就是他的示好方式——這件由某個不知名小組織所犯出的錯事,作為橫濱裡世界龍頭的港口黑手黨投入了足夠的重視。

  ——當然,你能讓赤之王的女兒和你變得關系親近一點,那就更好了。

  對於自家BOSS的這個附加要求,中原中也面色古怪了一陣才想通其中的道理。

  彭格列的總部在意大利,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都跟橫濱挨不上什麼關系也建立不起什麼聯系——彭格列的十代目雖然是個從各方各面而言都看著有些軟弱的首領,但他不僅抵制人口買賣,還下令禁運毒品,對於幫派之間的鬥爭更是呈現出了一種憎惡反感的態勢。

  以至於到了他繼位後兩年的現在,彭格列最為活躍的居然是內部名為[瓦利安]的暗殺部隊。

  可赤之氏族不同。

  他們的根據地就在東京,那位被喻為「天災」的第三王權者去留橫濱就跟出入菜市場一樣隨意。

  遠水救不了近火,遠親不如近鄰。

  這些顛撲不破的質樸道理,放在糾纏不清的地緣利益局中同樣適用。

  哪怕是在冬天,冰淇淋店的生意也好得讓從不注意這些地方的中原中也感到震驚。

  好在這附近的車位還有空余,他先是拿到了一份冰淇淋店的菜單,讓周防愛麗絲自己選想吃的口味。

  小姑娘在草莓巧克力威化和藍莓糖果盒子之間糾結了十幾分鐘,直到中原中也用「你再不決定冰淇淋店就要關門了」作為威脅,才讓她艱難地含淚選擇了前者。

  把麻醉藥效未過的一平留在車上後,一身黑的中原中也一手摁著帽子,一手牽著周防愛麗絲,擠進閨蜜和情侶的人潮之中。

  過了老半天,他才端著一個單球脆皮甜筒掙脫出來,然後又拔蘿蔔似的把周防愛麗絲從人群裡拽了出來。

  擁擠的世界豁然開朗,舉著冰淇淋的中原中也也成了愛麗絲心中偉岸堪比手舉火炬的自由女神像。

  香醇冰涼的奶油在舌尖化開,細碎的巧克力威化增添了哢哢脆脆的口感。

  這是愛麗絲近三個月來吃到的第一個冰淇淋——尊加熱過的那個不算!!!

  入秋天氣轉涼之後,連冰箱裡的草莓牛奶都被出雲放到了最高一層。除非愛麗絲膽敢用一張小板凳疊在吧台邊的高腳椅上,否則無論如何她都是不能靠自己的能力拿到的。

  所以對於這個闊別了許久的冰淇淋,她吃得異常珍惜。

  珍惜到中原中也都有些於心不忍地想給她買第二個。

  她每次都只伸出舌頭舔一點點,再把舌頭縮回去回味許久。

  偏偏車裡的空調又被中原中也開得很足。

  於是理所當然出現了,「舔冰淇淋的速度跟不上冰淇淋融化的速度」的情況。

  愛麗絲又嗚嗚嗚了起來,一邊嗚,一邊還不忘開始喝蛋筒裡融化的奶油。

  中原中也看著她,直到周防愛麗絲兩只眼睛憤恨地瞪過來,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蘋果肌已經快被笑僵了。

  小孩子都這麼好玩嗎?

  他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躺在後座上的一平也悠悠轉醒。

  一平醒來,看到了一張倒懸在自己視線正前方的臉。

  不是藍波的臉,也不是阿綱的臉,更不是媽媽的臉。

  而是一張從來沒有見過的臉、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的臉。

  她有一雙漂亮得會讓一平想起西西裡海浪的眼睛。那是她跟阿綱他們一起去意大利時看到的、非常非常漂亮的海。

  「你醒啦!」那雙藍眼睛的主人高高興興,嘴邊還沾著一圈粉色的淡奶油。

  一平勉強撐著無力的身體從座位上爬起來,茫然地環視著周圍的環境:「這是哪裡?」

  「車裡。」坐在前座的青年給了個相當幼稚的答案,旋即他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好像太不成熟了,遂改口道,「我是說……橫濱。」

  一平:「……」

  幾個從路邊衝出來的大人不由分說地想要把她綁上車,一平奮力抵抗卻還是不敵對方的麻醉劑——這方面她倒是比從頭到尾都沒怎麼搞清楚狀況的愛麗絲爭氣多了。

  但能搞清楚狀況,就說明她已經足夠懂事了。

  足夠懂事到明白大人之間的利益糾紛會波及到自己,也明白了有一天自己可能會因為這一份密不可分的關系而蒙受無妄之災。

  一平不覺得委屈。

  卻感到了害怕。

  被好幾個大人一起圍著時候的害怕,針頭刺進皮膚裡的害怕,以及因為茫然的害怕。

  然後,一平聽到一個聲音問自己:「你吃冰淇淋啵?」

  問話的人牙齒打著顫,發出了一個相當可愛的尾音。

  「誒?」

  悲傷的情緒被打斷了。她望過去,又看到了記憶中平靜美麗的「西西裡的海」。

  「冰淇淋,吃啵?」

  正在吃冰淇淋的「西西裡」指了下自己另一只手上拿著的甜筒。

  一平愣愣地點了下頭:「嗯。」

  「那你吃藍莓糖果盒子味的嗎?!」

  聽到她的回答,「西西裡」的聲音幾乎接近歡呼。

  「……吃。」一平不挑食。

  而剛才還縈繞在她身上的那種惶恐與不安,被活潑的「西西裡」給撫平了。

  她能這麼輕松快樂,那就說明這裡應該不會有危險吧?

  「中也中也!」愛麗絲拍打著中原中也的座位靠背,「一平說她想吃藍莓糖果盒子!」

  中原中也無語地看她一眼,心說明明是你自己想吃。

  不過他還是認命地下了車,去買了個單球的藍莓糖果盒子甜筒回來。

  他將冰淇淋遞給一平的之後,愛麗絲立刻腆著臉,湊到一平身邊問:「你可以給我吃一口嗎?」

  一平當然答應了。

  甚至不介意把這一整個冰淇淋都給她。

  愛麗絲歡天喜地地又往紫藍色的冰淇淋球上舔了好幾口。

  就在她全身心都被「今天吃到了兩種口味的冰淇淋」的幸福泡泡所充斥時,中原中也的車窗上突然出現的一陣「篤篤」聲,讓嘴上沾著兩種顏色奶油的愛麗絲在好奇心的趨勢下回過頭去。

  而窗外,正站著兩個彎腰朝她們笑著的人。

  年少一點的那位有一頭棕色的短發,下垂眼,目光的落地在一平身上,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欣喜。

  而另外年長的那個,模樣俊朗帥氣,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異色鏡片的眼鏡。

  他正笑眯眯地注視著愛麗絲,然後垂眼看向她手中的兩個甜筒,笑意愈發濃烈,用無聲的口型對她說:

  麗茲,爸爸來咯。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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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被十束多多良問起「現在心情如何」的時候,草薙出雲正在限速120km/h的高速公路上把油門踩到了底。

  表盤上顯示的車輛時速為180km/h,坐在副駕上的周防尊看了一眼便將頭撇開打了個哈欠,撂下一句「到了叫我」便閉上了眼睛。

  草薙扶著方向盤,望著眼前平坦的路面,思索片刻後回答道:「還行。」

  車載音響裡傳出十束兩聲笑:「我想也是。」

  此時此刻的草薙出雲心情還行——這是實話。

  其實早在決定要收留愛麗絲之前草薙出雲就已經考慮到這種情況的發生了。

  這絕非是出於悲觀的無端構想,而是有理有據實事求是的、對未來即將可能發生意外的推演。

  草薙出雲雖然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惡黨,但要讓他坦蕩地說出自己是個好人——符合法律意義上的那種好——反倒會讓他昧了良心。

  赤之氏族會被人尊敬、敬畏、甚至恐懼,有一多半要歸功於他們強大的武力。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在裡世界,害怕吠舞羅的人和討厭吠舞羅的人一樣多,恐懼吠舞羅的人也和憎恨吠舞羅的人一樣多。

  赤之氏族的成員在外會被打擊報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麼大家平常總是成雙成對地外出的原因。

  所以,當田山花袋十萬火急地告訴他愛麗絲被人綁走並看起來十分有計劃地躲開了周邊大部分的監控時,草薙出雲腦子裡的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只斷了一瞬間就被接上了。

  慌是沒有用的。

  怕也是沒有用的。

  幾次深呼吸之後,他立刻拖上周防尊和其他人驅車前往綁匪奔赴的橫濱,並在安娜的幫助下將搜索範圍縮小到了擂缽街外圍的某個區域。

  緊接著,草薙出雲收到了一封陌生地址的郵件。

  郵件裡言辭懇切地表示:這場由橫濱某個小組織策劃並實施的綁架,已經得到了妥善的處理。

  涉事人員被帶到港口黑手黨總部(郵件的這裡附上了一條定位的連接),令愛的人身安全也已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障,現有專業人員正在對其進行心理疏導,如您需要,可前往該地點與令愛重逢(另一條定位連接)。

  郵件最後的落款是港口黑手黨。

  一條據說「為了守護橫濱能付諸一切」的地頭蛇。

  ——這是有多怕他們在橫濱鬧事啊。

  草薙出雲啞然一笑。

  摸著良心說,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感激周防尊的「凶名」。

  「麗茲被你救了呢,尊。」他收起手機後,又語氣輕松地調侃了一句,「我的駕駛證也保住了。」

  「?」

  狀況外的赤之王側過頭來看他,無聲地詢問著「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港口黑手黨那邊出手救了麗茲,現在只要我們去接人就行了,」草薙收住踩在油門上的力度,「而多虧他們出手,在進入市區之前我不用再開快車闖紅燈了。」

  周防尊:「……」

  「你剛才在高速上超速,難道沒有被攝像頭拍下來?」

  「啊那個,已經拜托伏見讓他幫我糊弄過去了。」草薙笑了下,眼鏡下的狹長雙眼輕松愉快地眯起,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敲打著方向盤,「真好啊,有個認識的黑客而且還是高級公務員。」

  周防尊:「……」

  「你什麼時候跟那小子聯系上的?」

  「出門之前。不過沒確定綁架犯的信息,青服那邊也沒辦法立刻追蹤到位置。」草薙聳聳肩,「既然他們把愛麗絲綁到了橫濱,那至少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們在橫濱有門路,無論是人口買賣的門路,還是綁架勒索的門路。所以這種事情最好交給他們橫濱本地的人來處理。」

  所以他才通知了伏見。

  因為伏見肯定會將這件事上報給宗像禮司,而為了看緊移動天災周防尊,宗像禮司又會動用職權把他們來到橫濱(並且可能會制造大規模損害)的消息轉給負責管理橫濱的異能特務科。

  長久以來,他放任那些流連於吠舞羅門外的諸多其他組織的「眼線」也是為了這種時候。

  借由聞風而動的他們,將赤之王及其氏族的有關消息傳回各自所屬的組織總部。

  至於之後怎麼找到綁匪那就看各個組織們各自的本事了。

  總之,只要在此之前與吠舞羅沒什麼不共戴天的恩怨,大概沒人會想要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向赤之王示好。

  畢竟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的陰謀詭計都是徒勞。

  理清楚這一切,盤踞在草薙出雲心頭的焦慮才算消散。

  如果有人想問,為什麼不擔心愛麗絲被綁架之後出現被虐殺虐待的意外,草薙出雲只能說,那可多虧了他女兒是個能力無限接近「心想事成」的小可愛。

  她的能力讓草薙出雲省了不知道多少心,而這也是他後來敢放愛麗絲一個人出門自己遛自己的原因。

  如果愛麗絲真的感到害怕或是恐懼,那她的第一反應肯定會是「我想回家」或者「我要爸爸」。

  連小狗都能幫她變出來的神明大人,肯定會為她實現這個單純又質樸的願望。

  在距離定位還隔著一條街的地方,被周防尊拒絕了一同前去的草薙出雲碰到這個叫澤田綱吉的少年。

  會注意到他並非是因為這位少年的外表有多出挑,也不是氣質有多絕群。

  而是他的步伐幾乎與草薙出雲一致,眼神也落在草薙出雲正准備靠近的那台目標車輛上。

  更重要的是,草薙出雲認識他。

  單方面的那種認識——要是連隔壁町住著某個意大利老牌黑手黨的繼承人這種情報都搞不到,那草薙出雲認為自己這個二把手也沒必要繼續當下去了。

  他率先同對方打了個招呼:「你好?」

  少年的腳步頓了頓,看向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不過他的表情管理和對肢體動作下意識的控制還不算上老道,很快被草薙出雲看出他正在警惕自己。

  但警惕歸警惕,少年依然是個很有禮貌的少年,他看了眼那輛停在冰淇淋店外的黑色跑車,才向草薙出雲點了點頭:「您好。」

  「彭格列的十代目?」看見對方動搖了一瞬的瞳孔,草薙出雲笑起來,一邊伸出手一邊自我介紹道,「草薙出雲。吠舞羅的老板。」

  「啊……!」少年盯著他伸來的手,臉上晃過驚訝,旋即端正地握了上去,「原來是您……我是澤田綱吉。初次見面。」

  澤田綱吉沒有強調「彭格列」。

  大概他對於黑手黨的態度,依然如傳言中所說,是帶著些許抵制的。

  可憐的好孩子啊。

  草薙出雲不無感慨,但更好奇的是對方為什麼會也在橫濱,並且還那麼巧地跟他步調相同。

  草薙沒什麼顧及地問了。他相信對方應該也有同樣的疑問。

  結果讓草薙出雲沒想到的是,彭格列十代目的回答也是,收到了同樣來自港口黑手黨的郵件,因為他家孩子被綁架了。

  嫌疑最大的是與彭格列同在意大利的洛菲尼亞家族,因為被彭格列的暗殺部隊[瓦利安]重創而決定對人在地球另外一邊的彭格列十代目身邊的人動手,大概是希望以此種手段轉移仇恨,而要是能挑撥雙方本就不好的關系,那就自是更加的皆大歡喜。

  「如果沒有跟我扯上關系,洛菲尼亞家族也不會對一平動手吧……」

  少年低聲自責。

  看著那張尚且有些青澀稚嫩的臉,草薙出雲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因為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他身邊存在的某些注定會發生的悲劇。

  那個叫一平的小姑娘對於彭格列十代目而言,就好像愛麗絲之於吠舞羅一樣。

  他們一並走向定位所顯示的那台停在路邊的黑色跑車,周邊逐漸擁擠的人流讓草薙出雲注意到——那輛車停在一家生意非常好的冰淇淋店旁邊。

  冰·淇·淋·店。

  一種不怎麼好的預感讓草薙出雲的笑容僵硬了起來。

  察覺到他這一轉變的澤田綱吉很是體貼地向他詢問到:「草薙先生?」

  「澤田君,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您請說。」

  「能麻煩你等下靠近那台車的之後,不要第一時間去開車門嗎?」草薙出雲說。

  「誒?」澤田綱吉不明白他這一要求的目的,不過還是答應了下來,「好的。」畢竟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

  「幫大忙了。」草薙出雲很是感激地對他笑了一下,「有空來吠舞羅,我請你喝一杯。」

  「……草薙先生,我還未成年。」

  聽到「酒」,澤田綱吉就仿佛戴上了痛苦面具。

  「但是已經要負責出席各種酒會了吧?」作為彭格列的繼承人。

  草薙出雲拍了拍他的肩:「滿18歲已經差不多可以開始鍛煉酒量了。歡迎你來到肮髒又煩人的大人世界。」

  他的調侃讓澤田綱吉哭笑不得。

  而兩人說笑間便來到了車旁。

  首先發現他們的是坐在駕駛座上的一名青年。

  草薙出雲面帶微笑地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才將目光投向車窗內。

  這輛四座跑車的後排坐著兩個扎著麻花辮的小姑娘。

  其中一個神色有點蔫蔫巴巴,另一個則精神大好。

  蔫蔫巴巴的那個是一平,不過她看起來哪裡都好,讓澤田綱吉懸在天上的心落回了胸腔裡。

  而精神大好的那個,應該就是草薙先生的女兒了。

  她手裡舉著兩個冰淇淋甜筒,左手的那個已經化成了一甜筒的奶油,而右手的那個還是個很規整的球體。

  她自然是舍棄了左邊的,轉而開始舔舔右邊的。

  草薙出雲笑而不語地看著車內。

  澤田綱吉的超直感沒有發出預警,卻下意識地感到不妙。

  一口、兩口、三口、四口……

  隨著車內那個正在舔冰淇淋球的小女孩勤勤懇懇peropero的動作,草薙出雲的笑意也愈發濃深,幾乎到了讓澤田綱吉想要緊急避難的地步。

  就這麼看了差不多半分鐘,草薙出雲才抬手敲了敲車窗玻璃。

  澤田綱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車內扭過頭來的小女孩,臉上幸福可愛的笑容也立刻垮了下去。

  她抬頭看了看草薙出雲,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冰淇淋;然後又抬頭看了看草薙出雲,又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冰淇淋。

  如此反復了四五次之後,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忽然瞪大雙眼,而後,十分奮勇地張開了嘴。

  啊啊啊啊!!不能吃啊!!!

  你爸爸已經渾身在冒黑氣了!!!

  澤田綱吉很想勸她回頭是岸,但可惜已經晚了。

  就在大家以為她要囫圇將那個冰淇淋整個吞掉(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但她的氣勢實在是太悲壯慘烈了)的時候,身邊的草薙先生一把拉開車門,將小姑娘手裡的兩支冰淇淋一把奪過。

  澤田綱吉看到那個小姑娘的表情。

  飛快地從O口O!!!變成了QAQ!!!

  他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好吃嗎?麗茲?」

  草薙先生端詳著手中的兩支冰淇淋,旋即抬頭望向自己的女兒,發問的語氣溫柔到了極致。

  而草薙先生的女兒——這個嘴巴周圍一圈沾滿了奶油、其罪難書的藍眼睛小女孩——在沉默了一陣後,還是像一個無畏的勇士一般,說出了自己心中最真誠的話語。

  「……好、好吃……嗚嗚嗚嗚嗚……」

  毫無疑問,這道送命題,這個叫「麗茲」的小女孩考了-100分。

  可看來冰淇淋是真的很好吃,她也是真的很喜歡。

  否則哪個小孩會在面對這麼帥氣又恐怖的爸爸的時候,還敢這麼頭鐵。

  澤田綱吉捂住自己的臉,逼迫自己盡量不要笑出來。他的余光瞥見駕駛座上的橘發青年,發現他的肩膀瘋狂聳動著,讓人非常擔心他會不會笑厥過去。

  草薙先生卻依然保持著微笑。他拿著兩支甜筒在寒風中站了一會,然後,出乎澤田綱吉預料的是,他居然又把冰淇淋還了回去。

  「好,那既然這麼好吃,你就把這兩個吃完好了。」

  在場包括愛麗絲在內的其他所有人:「?」

  「因為這應該是你這輩子最後的兩支冰淇淋了。」草薙先生淺淺地笑起來,「小寶貝。」


第92章

  「因為這應該是你這輩子最後兩支冰淇淋了。小寶貝。」

  草薙說完這話,便開始後悔。

  因為他迅速地意識到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

  這可能會嚇到愛麗絲——她明明剛剛才被人從綁匪手裡救下來,正需要安慰,而愛麗絲喜歡的冰淇淋也確實能夠非常有效地安撫到她。

  但或許,實際上真正情緒失控需要安撫的人反而是一瞬間說話沒過腦子的草薙出雲自己。

  眼看愛麗絲又要嗚嗚起來,她眼睛裡含著淚花,把沒融化的那個還給了一平,手裡還剩下另一個融化了的,直接丟在地上又不好,吃也不能吃,就在她茫然無措到極點的時候,實在有些於心不忍的中原中也伸手接過了她手裡的草莓甜筒。

  這樣,處理完手上兩支冰淇淋的愛麗絲,有點想去抓草薙的衣角,但仰頭看見爸爸臉上由微笑轉入嚴肅的神色,她又小心翼翼地把手給縮了回來,捏成兩個小拳頭。

  她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淚眼汪汪地望著草薙說:「我沒有吃了……出雲不要生氣好不好……」

  誰能生她的氣呢?

  草薙出雲想。是他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讓那些摻著後怕惶恐的焦慮不小心傾倒在了本來可以無憂無慮地坐在家裡看動畫片的愛麗絲身上。

  「不生氣了……是爸爸不對。」他將愛麗絲抱進懷裡,輕輕拍打著她沾滿灰土的後背,「爸爸不該凶你。」

  「嗚嗚……」

  「但是你今年真的不能再吃冰淇淋了,麗茲。」

  「好哦……嗚嗚……」

  介於愛麗絲認錯表現良好,以及草薙出雲的對教育方式的反思到位,那句由情緒突然崩潰的草薙出雲道出的「這應該是你這輩子最後兩支冰淇淋」的、效果拔群的恐嚇,最終還是被收了回去。

  回東京的路上,因為要哄愛麗絲,開車的人變成了駕照被吊銷到現在都還沒去重新考的周防尊。

  許久沒摸過方向盤的赤之王顯得興致盎然。

  而見到草薙不再生氣後,愛麗絲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精神頭。

  她趴在草薙懷裡,咕咕嘰嘰地跟爸爸講了一路,那個壞叔叔是怎麼把她扛去倉庫的,又是怎麼把她丟到地上,弄髒她漂亮的白色羽絨服的。

  「那個叔叔好壞好壞!」愛麗絲抽了下鼻子,揪著自己的袖子,將上面的一塊髒污露出給草薙看。

  「他還說……他把我的書包丟進垃圾車裡了……」想起自己的小書包,愛麗絲又低落了下來。

  「我今天把數學課本帶回來了呢……上面還有國木田老師給我貼的小紅花……嗚嗚……」她說著說著,悲從中來。

  草薙只好哄她說,之後讓國木田老師幫她再補上。

  國木田老師那麼通情達理,肯定會答應的。

  「真的嗎?」愛麗絲有點擔憂地問。

  「真的。」草薙順了順她在自己懷裡蹭亂的額發。

  「真的真的嗎?」小家伙不依不饒地追問。

  「真的真的真的。」草薙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

  真正溫柔的草薙先生和假意溫柔的草薙先生還是很好區分的,他柔軟的態度甚至會讓澤田綱吉想起自己的母親。

  啊對,忘說了。

  澤田綱吉和一平是搭吠舞羅的順風車回東京的。

  而去港口黑手黨將久良組成員領回來的任務,則被他們分別交給了八田美咲和獄寺隼人代理。

  而被八田美咲問起把人從港口黑手黨帶出來之後該怎麼處置的時候,草薙出雲把愛麗絲的耳朵給捂了起來,應該是要說什麼不太方便小孩子聽到的話,澤田綱吉低頭看了眼一平,想了想還是保持了原樣。

  畢竟一平和愛麗絲不一樣,她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要不是今天出門的時候她沒有帶炸彈在身上,那群綁匪的綁架計劃向來也不可能會成功——不,說不定不僅不會成功,還可能會敗得很慘。

  「澤田君,你們彭格列那邊有什麼必須要履行的『懲戒程序』麼?」草薙出雲問,「如果沒有的話,能否交由我們代勞?」

  上一秒還在哄女兒的男人轉瞬之間變得極其危險,唇角的微笑與剛才半點不差,卻會讓人感到一種被用槍口准星瞄准的寒意。

  好在這些年來澤田綱吉也沒有少經歷腥風血雨。

  他一秒鎮定,只是有些猶豫地看向坐在坐在駕駛座上的赤之王,輕聲問道:「……會殺了他們嗎?」

  「殺了他們?」草薙出雲詫異了一下,旋即笑起來,「澤田君怎麼會這麼想?」

  「呃……」

  總不能說因為你們是吠舞羅吧……把人燒成灰什麼的,他在隔壁並盛町也是「略有耳聞」過的。

  澤田綱吉撓了撓自己的刺蝟頭,哈哈干笑兩聲。

  所幸草薙出雲也不介意他腦子裡想的那些還算正確的刻板印像,只說現在已經是法治社會了,他們會盡可能地將一切都交給法律判決。

  但至於在將久良組的綁匪交給法律判決之前會得到怎樣的待遇,澤田綱吉不想問。

  大人的世界確實充滿了理性的黑暗與泥濘。

  那單純的,只憑聽覺、嗅覺和視覺便能丈量的童年,已經距離澤田綱吉很遠了。

  他希望一平和藍波都能快快樂樂地度過這段時間。

  想必草薙先生也有如此的想法。

  「到了。」周防尊將車停在鎮目町與並盛町交界的那處鐵軌一側,從後視鏡裡看了眼澤田綱吉,打了個哈欠,想要回去睡覺,於是開始趕人,「下車。」

  「啊……好的,謝謝!」

  澤田綱吉抱著一平跳下車:「歡迎有空來我們家作客,周防先生,草薙先生,還有愛麗絲——」

  他的目光從兩個大人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趴在草薙先生懷裡,將臉側過來看他的愛麗絲身上,隨後主動伸出手,捏住她被草薙先生用濕巾擦干淨的小手,輕輕地搖了搖:「謝謝你陪在一平身邊。」

  被綁架後,請了兩天假呆在家裡玩了兩天愛麗絲咬了下自己長長的指甲,有了兩個發現。

  第一個是開並盛町地圖的任務完成了條件2,但她不知道這件事發生在什麼時候。問了出雲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那天見到的看起來很溫柔好脾氣的綱吉哥哥就是彭格列的首領。

  雖然還需要找到[委員長]才算完成全部的條件,不過愛麗絲很迫不及待地想要為大家介紹一下她最近的第二個發現——

  那就是她發現自己從橫濱回來之後,大家好像更愛她了!

  好耶!!!

  愛麗絲是大家最喜歡的小孩!

  除了還是不能吃冰淇淋和生冷的東西外,大家這兩天對她的容忍程度高到了某個前所未有的程度——她把自己的HelloKitty貼紙貼在尊的手背、出雲的手機殼、安娜的玻璃球、多多良的臉、美咲的滑板、千歲的錢包、力夫的墨鏡框框,他們都沒有立刻把那只粉粉嫩嫩的小貓撕下來。

  這真是太棒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愛麗絲還歡天喜地把貼紙帶去了學校。在國木田老師給她重新補課本上的小紅花的時候,也把自己的粉色小貓貼在了老師的收帳上。

  而國木田獨步不僅沒有制止她這一行為,還將這張貼紙當做學生送給自己的禮物,當作紀念品留了下來——但在不久的將來,他便會後悔自己的這個決定。

  因為在「將來」的這段時間裡,他不僅會脫身自己夢想了許久的教育體系,轉身加入橫濱的一個名為「武裝偵探社」的組織。

  還會與一個叫太宰治的混賬結下孽緣,最後被太宰治看見手帳上的這張貼紙,並被對方就此點曠日持久地嘲笑。

  但那都是後話了。

  最近的國木田獨步,還是個即將結束實習期的小學老師。他在工作日勤勤懇懇地備課,在空閑下來的雙休日就去地處橫濱的某間道場,向自己的尊師福澤先生請教格鬥術。

  對於愛麗絲突然的病假,他能做的,就只有時不時地去摸摸她的額頭,並在自己的抽屜裡准備上更多能夠安撫孩子情緒的糖果餅干小零食等。

  雖然這個時候距離他辭職的時間還剩兩個月,但在這最後幾個月裡,國木田獨步還是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

  他也沒有准備在自己要離開那天才向孩子們宣布自己的離職,而是在新年寒假即將到來最後一節課上,宣布了下學期將繼續由從前的櫻田老師任課。

  櫻田老師當然也很好,可愛麗絲也好喜歡國木田老師哦。

  大家都在商量著給國木田老師買禮物,愛麗絲也想。

  她湊到伏黑惠身邊,問他打不打算給老師送些什麼,實用主義者伏黑惠不動聲色地摸出了一瓶墨水,說自己打算送這個。

  「啊!那我送老師鋼筆可以嗎!」愛麗絲小海豹拍手,「伏黑你好聰明啊!!!」

  「噓——!」伏黑惠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被人聽到就會有第二個人要給老師送鋼筆了!」

  「噢噢噢!」愛麗絲諱莫如深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是很快,另一個問題將她困擾住。

  眾所周知,愛麗絲是個喜歡自己賺錢給別人買禮物的寶寶。

  上次從[老子不差錢]的冤大頭(美咲他們背地裡都這麼叫他)那裡賺來的100萬,是要留給安娜買貓貓的用品的。

  她知道養小動物很費錢。

  所以為了更加長遠的將來考慮,愛麗絲並不打算動用。

  而且短時間內她也湊不出第二套可以拿出來拍賣的昆蟲標本。

  那麼剩下的賺錢方式還有哪些呢?

  「千歲!千歲!」愛麗絲抓著今天來接她回家的千歲的手,輕輕地晃了晃。

  「誒,怎麼啦?」

  「千歲平時都是怎麼賺錢的?」她問。

  「我嗎?」千歲洋想了一下,然後回答道,「我的話,一般都是把錢丟給將臣,讓他幫忙炒股。」

  「炒股很賺錢嗎?」愛麗絲十分好奇。

  「很賺錢哦。不過一不小心賠錢也會賠得很慘。」

  「唔……那有沒有不會賠錢的賺錢方法?」

  「不會賠錢的?」千歲洋摸了摸她的腦袋,「那就要用勞動力交換了。你看到那些廣告了嗎?麗茲。」

  愛麗絲順著千歲洋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張招聘廣告的海報。

  「去應聘,應聘上之後,工作一段時間就可以拿到工資了——也就是賺到錢了。」

  愛麗絲聽完,認真地點了點頭。

  在被千歲拉走之前,她又多看了兩眼那張配色極其辣眼睛的招聘廣告。

  【招聘!你有能力,我有舞台!虛位以待!歡迎加入[靈幻相談所]!】

  【地址:東京xxx町xx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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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寒假第一天下起了小雨。

  連接吠舞羅上下兩層的樓梯上傳來「噔噔蹬噔——咚!」的腳步聲。

  從樓上下來的這人顯然在最後兩級樓梯的時候徑直跳了下來。

  ——是愛麗絲。

  正在玩UNO的幾個人頭也沒回,正在打合金彈頭的幾個人頭也沒回,躺在沙發上的赤之王睡得不甚安穩,愛麗絲經過沙發時,他聽到一陣「簌簌簌」的、塑料摩擦才會產生的聲音。

  「麗茲,你認真擦寶寶霜了沒有?」十束多多良一把將這個蹦豆似的小家伙從離自己半米的地方撈過來,捧著她年糕似的臉頰一頓揉搓,十分的軟糯嫩滑,確實有好好擦臉。

  跟在愛麗絲身後的安娜踩著小洋鞋,很是穩重地拒絕了多多良的抱抱,轉而自己爬上了吧台邊的高腳椅。

  她可是姐姐。要表現得更像個大人,才能讓麗茲更加依賴自己。

  「你把雨衣穿上是准備去哪裡?下午要不要去蹦蹦床游樂園?」多多良問兩小只,「麗茲不是想玩那種超大的滑滑梯嗎?我打聽過了哦,那裡有好幾個。」

  自愛麗絲和公園裡的熊孩子打過一架之後,她雖然不會畏畏縮縮地繞路或者快步從小公園的門口跑過去,卻也不會再主動地往裡面走。

  於是理所當然的,裡面的秋千和滑滑梯、還有攀爬架什麼的,愛麗絲都沒再有機會玩過。

  但不去玩不代表愛麗絲不喜歡玩。

  別說愛麗絲對滑滑梯的喜愛從她一直想要一張帶滑滑梯的雙層床便可見一斑,哪怕是十束多多良這個大人也覺得滑滑梯非常有意思,而且很解壓。

  「可是我要出門……」愛麗絲抓住自己的雨衣帽子,將腦袋包住,簌簌簌的聲音,讓周防尊從沙發上翻身坐起,捂著腦袋嘆氣。

  「吵死了。」他走到吧台邊找草薙要了杯冰水,順手隔著雨衣摁著愛麗絲的腦袋挼弄兩把。

  「你要去哪裡呀?」十束轉動椅子,抱著愛麗絲從無良王的手下轉開,以此躲過周防尊的魔爪。

  「想去遛遛。穿雨鞋去……」

  愛麗絲拿出自己准備好的借口,兩只腳心虛地碰了碰。厚厚的鞋底撞擊在一起發出沉悶的「嘭嘭」聲。她的兩只小雨靴嶄新嶄新,還散發著一股橡膠的氣味。

  在大人眼裡,她本次想出門的動機,除了遛彎之外,顯然還想趁機體驗一把穿著新鞋出去踩水的快樂。

  「那你等下是准備早點回來,還是等明天不下雨了再去蹦蹦床游樂園?」十束將她放回地上。雖然是吠舞羅裡最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愛麗絲除外),但經過一年的鍛煉,十束現在的臂力也在各種攝影器材、野外露營設備(偶爾的拍攝需要)、以及愛麗絲漸漸增長的體重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

  至少他現在已經能不太費力地抱起愛麗絲了。

  愛麗絲思考了一會,抓著十束的手問:「明天去好不好?」

  這個小家伙撒嬌很有一手。

  大多小孩子在這種時候都會直接說「明天去」,但愛麗絲會把這個決定的陳述句變成問句,讓人只能心甘情願地答應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要求。

  「當然好。沒什麼不好的。」十束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那就明天去吧。」

  「耶!那我出門了!」愛麗絲歡欣地在原地蹦跶了一下。

  「注意安全,過馬路要把手舉起來,好好看車。」站在吧台後的草薙例行囑咐道。

  「好哦!」踩著小雨鞋的愛麗絲出門了。

  在門上銅鈴響聲歸入店內緩緩流淌著的藍調中後,吠舞羅依然是從前的那個慵懶又平和的吠舞羅。

  只是在蹲守在吠舞羅外面的諸多眼線看來,這個剛剛從「地獄之門」裡側走出來的、穿著紅雨衣的小姑娘,就仿佛是一截引線。

  恐怖的並非是易燃卻毫無殺傷力的引線本身,而是她背後的那堆足以將一整個城市炸上天的「火藥桶」們。

  「久良組也算留名了。」

  偽裝成吠舞羅隔壁花店老板的「線人」輕輕嘆道。

  愛麗絲的記性沒有好到過目不忘的地步。

  然而她之所以會記得那張「招聘廣告」上的地址,是因為那張招聘廣告的設計實在很先鋒前衛。

  讓她不得不以圖形記憶的方式,將那根電線杆上的一整塊區域上的文字和圖片都給印在了腦子裡。

  記憶裡,招聘的地址距離吠舞羅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愛麗絲一路撐著傘、踩著水、在換乘了第二輛公交車後,還算順利地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靈幻相談所]。

  相談所的位置很好找。從車上下來,愛麗絲僅是站在公交站台的檐下,便遠遠看到了一塊白底黑字的招牌——和吠舞羅的深棕防腐木底面外加金屬板的、一看就很洋氣的招牌比起來,實在有些寒酸和沒品。哪怕是年僅六歲的愛麗絲也能看出,這兩者之間顯然是自家的招牌要好看得多得多得多。

  這裡的老板會不會很窮啊……

  愛麗絲想。

  可能當得了老板,就應該也不會是窮人吧?

  愛麗絲又想。

  抱著左搖右擺的不安,她跟隨指示爬上了位於這幢舊辦公樓的三樓,很快在走廊上看到了和掛在外面相同的[靈幻相談所]招牌。

  只不過走廊的這個是外面的微縮版。

  甚至還是自己用毛筆和宣紙手寫貼在一個箱子上面的。

  愛麗絲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這個微縮版招牌便倒了下去。嚇得她驚慌失措地扶起來擺正,還檢查了一圈有沒有弄髒才放下心。

  與此同時,[靈幻相談所]內。

  「怎麼了小酒窩?」

  「外面有動靜。」

  一團漂浮在半空中的青色鬼火忽然說話了。它臉上的五官少了耳朵只剩下了四官,剩下的四官還長得十分磕磣難看,但毫無疑問的是,這是一團會讓能看到它的人,都會對它印像深刻的鬼火。

  因為它明明是一團鬼火,卻不僅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還居然有兩團像是用win10自帶繪畫軟件畫出來的圓形腮紅。

  「誰啊?」

  坐在擺著[靈幻新隆]銘牌辦公桌後的金發青年問。

  「本大爺哪知道!」

  「那你大驚小怪什麼?不是客人就不用管。」

  翹著二郎腿的青年翻看著報紙,正認真閱讀著「盤星會在整治行動中被肅清資產」的報道。

  而他的話音剛落,相談所的門上便傳來了「篤篤」兩聲。

  有人在敲門。

  「請進——」

  靈幻新隆疊起報紙,塞進抽屜裡。

  鬼火狀的惡靈小酒窩也跟著鑽進靈幻的辦工桌下——雖然普通除靈師基本祓除不了他,但以防萬一還是多留個心眼比較好。

  主要還是他在創建[S.mile]的時候招惹了太多這個圈子內的其他利益相關者,萬一他們之中有報復心特別強的,派了個強力除靈師或者咒術師過來就麻煩了。

  靈幻新隆整了整自己的領帶,在臉上擺出微笑——並不是職業假笑。對於每一個可能成為自己主顧的潛在客戶,靈幻新隆向來都會拿出百分之五十的、發自內心的喜悅和真誠。

  在得到他的許可後,門被打開了。

  一個墊著腳才能堪堪將手搭在門把手上的、黑頭發的小女孩出現在了門外:「請問這裡是[靈幻相談所]嗎?」

  看到那張有點傻憨憨的臉,有那麼一瞬間,靈幻新隆還以為自己穿越回了好幾年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弟子影山茂夫推門而入的那天。

  「小孩子?」瞬間評判出對方毫無購買力的靈幻新隆掃興地倒回辦公椅裡,他抬手趕小飛蟲似的擺了擺,「這裡確實是[靈幻相談所],但不是小孩子可以來玩的地方。」

  「我不是來玩的。」小女孩松開門把手。她進門後,先是將自己的小雨傘放在了角落,然後將穿在外面的雨衣脫下後,才走到沙發邊站定,道出自己的來意。

  「我是來印平的!」

  靈幻新隆:「……」

  家教挺好。

  「那個叫『應聘』。」

  但和她是個連「應聘」都說不清的小孩不衝突。

  靈幻新隆耐著性子,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看在你長得這麼可愛的份上,我勸你快點回家去,不然等你父母找不到你小心他們打你屁股。」

  「可、可是你說要應聘的呀?你貼了海報!」小女孩打了個冷顫,靈幻新隆注意到她雨靴上方被浸濕的褲子,一陣頭疼。

  裝備那麼齊全地出了門,身上還是濕成了這樣,想必走了挺長的一段路……

  這麼放她回去,十有八九是要感冒的……要是到時候家長上門來找麻煩……

  「去那上面坐好,乖乖待著不要動。」靈幻新隆指了下沙發,一邊思考著小孩子能不能喝成年人的感冒衝劑。

  「乖乖待著不動就可以參加應聘了嗎?」小女孩仰起腦袋問。

  靈幻新隆:「……」

  「你叫什麼名字啊小鬼?」

  「愛麗絲。」

  「那愛麗絲,首先我必須向你說明一件事。現在是21世紀,你所處的社會是法治社會——你知道什麼是法治社會嗎?」

  「大家都必須遵守法律,不然就會被警察叔叔抓走的。」愛麗絲記得國木田老師上課的時候說過。

  「沒錯。你回答得很好。」靈幻新隆贊賞地對她一點頭,「在法律中,有一條就規定了招聘員工的最低年齡是16歲——那麼我現在問你,你滿16歲了嗎?」

  愛麗絲搖了搖頭:「我6歲了。」

  「哇那你好棒哦。」靈幻新隆毫無靈魂地為她鼓起掌,「但是很抱歉,因為你沒有滿16歲,所以我不能聘用你,否則警察就要來抓我了。」

  「……怎麼樣都不能讓我應聘嗎?」

  「怎麼樣都不能讓你應聘。」

  所以快點回家去吧!別在這妨礙他做生意。

  神情嚴肅的靈幻新隆十分絕情地擊碎了小朋友的應聘夢,轉而再次開始回憶感冒衝劑被自己放在了哪裡。

  至於愛麗絲身上的濕衣服,一時半會也烘不干,貼兩個暖寶寶放身上算了。

  反正小孩子年紀小,也不會這麼容易得風濕。

  做完決定,靈幻新隆便開始在事務所內翻來找去地尋找許久沒用過的感冒衝劑和暖寶寶。在此期間他還燒了一壺水,並將自己辦公桌上的仙貝拿給愛麗絲吃。

  這個叔叔好好哦……他的聲音也和出雲好像。

  愛麗絲小口小口地啃著仙貝,盯著面前氤氳著蒸汽的溫水,然後,她看到了一抹綠綠的東西從自己的眼前飛過。

  ——是球球嗎!

  正在啃仙貝的小狗立刻豎起耳朵和尾巴,用視線追了上去,結果失望地發現——啊,不是球球。

  察覺到愛麗絲視線的小酒窩也停了下來。

  他先是往左邊飛,那個叫愛麗絲的小姑娘眼睛就跟著他往左。

  然後他在往上下右還繞到了她後面,她都不依不饒地用眼睛死盯著他。

  小酒窩:「……」

  端著熱騰騰的感冒衝劑回來的靈幻新隆:「……」

  他將手中的馬克杯放在愛麗絲面前,而後宛如一個面試官般端坐在了愛麗絲對面的沙發上。

  「愛麗絲啊……」靈幻新隆沉著地開口道,「我剛才幫你衝衝劑的時候,想了很多。」

  愛麗絲沉默地看著他,不知怎麼的,忽然有種面對發試卷的老師的緊張感。

  「我覺得像你這麼渴望工作的好孩子,確實不應該被法律那麼殘忍地剝奪參加應聘和工作的權利。」

  愛麗絲:「……!」

  「所以,我決定,給你一次在我們事務所實習的機會。」靈幻新隆鄭重地豎起一根手指,「如果表現好,過了實習期,你就可以留下來了。」

  除了除靈什麼都會的靈幻新隆最近有點困擾。

  那就是他的大弟子影山茂夫,報名參加了學校的社團,能來事務所兼職的時間大大減少。

  雖然大部分時候,會來光顧[靈幻相談所]的客人都是出於各種各樣、包括但不限於惡靈咒靈的原因才找上的門。

  而平日裡,雖然什麼靈都沒辦法看見(除了小酒窩)的靈魂新隆也能用「唯物手段」幫他們處理得很好,但對於一個【除靈機構】而言,連一個能看見靈的人都沒有,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他招聘這個叫愛麗絲的小姑娘當然沒打算讓她去除靈,只是希望她來幫忙當一下「眼睛」。

  她需要做的只有告訴靈幻新隆,前來派下委托的客人身上到底有沒有被惡靈纏身的痕跡。

  那樣靈幻新隆才好給自己的弟子影山茂夫打電話,在盡量不打擾對方社團活動的前提下,把人搖過來幫忙除靈。

  「時薪的話……」

  茂夫的時薪是300円……

  愛麗絲只需要待在旁邊看,應該要打個大折扣才對……不過她年紀小,還是多給一點吧。

  靈幻新隆腦子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最後豪邁地拍板道:「每小時100円!——如何?」

  「!!!」

  社會經驗幾乎為0的愛麗絲瘋狂點頭。

  一天有24小時!

  她一天能賺2400円呢!!

  巨大的欣喜將她淹沒。

  當然,在她攥著自己好不容易賺來的第一個100円硬幣,樂滋滋地跑去文具店,卻發現居然連最便宜的鋼筆也要賣3000円,那又是後話了。


第94章

  作為公認最幸福的年齡段,從不認為自己過得很容易的小學生們,其實一直都是頗受大人們羨慕的群體。

  必須要自己承受生活重擔的成年人們是需要努力上班的。

  假期雖然都由國家法定,可成年人的世界裡還存在著「加班」這樣的壞文明,愈發顯得每天都能按時在下午兩點半放學的小學生生活幸福。

  更別說他們還有超長的寒暑假可以放。

  從前只有安娜的時候,這種幸福的對比還並不明顯。

  畢竟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一回到吠舞羅就能看到安娜這種事情,理所當然得如同每天的太陽會從東邊升起那樣。

  可愛麗絲呢?

  愛麗絲當然是要去上學的。

  但眾所周知,愛麗絲也不是個喜歡上學的小孩子。

  雖然她不喜歡上學的本質是過於能睡討厭早起,但所呈現出來的表像,卻依然是這個每天都困兮兮的小家伙在早上七點多的時候被爸爸牽著手帶去學校。

  看著她成天苦著臉、扒著草薙哥的大腿撒嬌訴苦、偶爾還會emo到嗚嗚嗚卻又不得不去學校的樣子,總會讓時不時需要通宵加個夜班回來的工作黨們摸著良心承認,那是真的好快樂好快樂。

  哪怕遺憾地沒能親眼見到愛麗絲困到失智的那副光景,可光是知道地球上還存在著一個會因為要去學校而汪汪大哭的小朋友,也會讓苦逼的社畜們得到許多心靈層面上的慰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種質樸的快樂並不長久。它會在愛麗絲放長假的時候轉化成對不需要工作的小狗崽的羨慕。

  於是壞心眼的大人們只好從其他方面下手,為自己缺失了的快樂進行找補。

  比如說看到放假的愛麗絲趴在一樓沙發上睡覺,走過去掐住她的鼻子,把頭發睡得一團糟的小狗崽鬧醒,再把她摁回去,讓她接著睡——這樣睡得迷迷瞪瞪的愛麗絲不僅來不及生氣,還會飛快在夢裡忘記剛才把自己鬧醒的人是誰。

  當然,這種缺大德的事肯定要在草薙哥和安娜不在的時候才能做。

  這是默認規矩。在草薙出雲的鐵拳震懾下,雖然逗愛麗絲玩是在明面上被嚴令禁止,但不怕死如赤城翔平等人照舊每天樂此不疲地欺負小狗狗。

  至於為什麼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面前不需要那麼忌諱,完全是這兩個人非但不會制止,還經常會過來湊熱鬧的緣故。

  十束多多良就曾經說過,玩小孩子要趕緊趁早,不然等長大之後就不好玩了。

  ——多損啊!

  能說出這種話的十束多多良居然還能在愛麗絲「最喜歡的人」的排行榜上位列前排,小豆柴看男人的眼光可真差。

  不過即使嘴上如此譴責十束,但私下裡大家都還是對他的話深以為然。

  因為家裡有個可愛的哭包的確是件能夠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畢竟要是等哪天愛麗絲不像現在這樣愛哭了,那就只能說明孩子長大了。

  而想判斷小孩子有沒有一天天在長大其實很簡單,連定期幫她量身高稱體重都不用,只要問她今天有沒有學到新東西,又或者更簡單地問她動畫片往後看了多少集就行。

  寒假第一天。

  平安無事地結束了今日份「遛遛」的愛麗絲雄赳赳地、撞開了吠舞羅大門。被用力推開的紅木門還在慣性的作用下往外搖了搖。

  搗鼓出這麼不小的動靜,店內形勢焦灼的游戲局與棋牌局也不約而同停了下來。手裡拿著手柄、撲克、跳棋彈珠的吠舞羅眾望向門口。

  如果來的是個態度咄咄逼人的酒客,又或是哪個腦子不太好使的黑道,想必很快會被如此多道探究的目光給嚇得變回講文明懂禮貌的正常人類。

  但闖進門內的是那個大家都很熟悉的小不點——就仿佛是本就屬於這片湖泊中的一滴小水滴打碎了原本平靜的水面——於是收起目光,繼續為了跳棋棋盤上的兩顆彈珠互相廝殺。而愛麗絲也很快在這種充滿默契的默許中自如地融入了周身的氛圍中。

  她就像即興的鋼琴演奏裡總會被加上的那幾個輕快活潑的高音鍵。

  「今天回來得有點晚哦,麗茲。你跑哪裡去玩了?」

  從監控裡看到了一切的草薙明知故問。

  「我去應聘工作了呢!」愛麗絲毫無保留地跟爸爸坦白,「我有工作了哦出雲!可以自己賺錢了!」

  兩個小時前,草薙出雲在有限的「視野」裡看到愛麗絲走進一家名為[靈幻相談所]的個人事務所。

  靈幻相談所內雖然沒有監控,但很幸運的是對面樓有。加之靈幻相談所有一整面干淨透亮的窗戶,成功地讓草薙出雲繼續以監控的方式保護女兒的安全,而沒有迫於無奈打開她發圈上的監聽器□□情況。

  當時他立刻拜托田山花袋搞到了這家事務所的詳細信息,結果發現這家事務所雖然登記注冊,在網上的評價卻很「包羅萬像」。

  從兒童心理咨詢到泰式按摩不一而足。

  要不是該事務所唯一在職的靈幻新隆沒有任何的從業資格證,草薙出雲估計還真會打心底裡感慨一句「此人全才也」。

  他臉上掛著溫和微笑,擦拭酒杯的動作完全停滯下來,認真地聆聽愛麗絲嘰嘰喳喳地向自己彙報自己在靈幻相談所裡發生的事情。

  從「時薪一百円」到「從明天開始每天下午三點到事務所,五點下班回家」全部交代了個遍。

  交代到最後,愛麗絲才想起,師匠有囑咐過自己,不要把這些事情告訴家長的……

  小家伙後知後覺地捂住嘴巴,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觀望爸爸的臉色。

  不過她很快就放下了心,因為出雲看起來一點都不生氣!還是笑著的!

  大概是得到了一份「工作」的緣故,愛麗絲把「我可以工作了哦」「我可以賺錢了哦」這兩句話翻來覆去叨叨得說個不停,跟拼命在自己腳邊拱著要誇獎的小狗一樣。

  草薙笑著摸了摸她因為情緒高漲而微微泛紅的小臉,從吧台內側拿出一瓶麥芽糖和一個裝著熱水的保溫壺。他在愛麗絲的小熊馬克杯裡調了杯甜度極低的糖水,看著這個小喝水困難戶抱著杯子努力噸噸噸。

  出雲和美咲不一樣。

  被美咲催著喝水可以跟美咲講價錢少喝一點。

  但跟出雲講價錢只會讓小熊杯子再被裝滿一次。

  噸完一杯只放了一點點糖的糖水,愛麗絲意猶未盡地砸了咂嘴,正當她打算揪著爸爸的衣角要塊奶糖來吃的時候,吠舞羅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了。

  門後的銅鈴發出「叮叮——」的清脆響聲。

  吠舞羅酒吧少有地在如此「早」的時間段迎接了客人——是定期來吠舞羅喝一杯,以解照顧家裡孩子之憂愁的織田作之助。

  這個神色木訥的男人身上帶著外面雨幕的潮濕水汽,讓他整個人看上去色調愈發灰暗。但這種灰暗很快便隨著他走入店內,被吠舞羅中暖黃色的燈光驅散了。

  青年的臉上除了眼下的淡淡的青黑,其他看起來都很健康正常。

  「織田叔叔好!」

  雖然來人是熟客,但草薙出雲也不會因此怠慢對方。

  他照常向對方招呼「歡迎光臨,織田先生」,旋即又聽見身邊的愛麗絲也跟著甜絲絲地喊:「歡迎光臨,織田先生!」

  對此感到略微詫異的草薙很快將視線放到了女兒身上——愛麗絲以前還從來沒有主動跟客人說過話。

  與其說她沒有身為酒吧老板女兒的自覺,倒不如說草薙出雲暫時還不打算讓女兒操心吠舞羅的生意。

  在她眼下的這個年齡段,只需要知道家裡有錢不會破產,小腦瓜裡少想點會讓自己傷心的東西就好。

  不過今天織田作之助沒有點酒,而是要了杯「隨便什麼都可以」。

  草薙就笑起來,順手用給愛麗絲准備的麥芽糖和溫水調了杯糖水倒進郁金香杯裡,如果再放進去一塊圓冰,這偏棕的金色液體看起來就跟威士忌酒液別無二致了。

  「我順便來看看愛麗絲。」織田作之助側過頭,對著坐在自己身邊的愛麗絲淺淺地笑了下,「聽說你被綁架了,一直想來探望的。但是最近一直沒抽出時間……實在抱歉。」

  草薙出雲愣了下,旋即意識到,自己的這位老顧客居然和隔壁町上的意大利黑手黨小教父還有點淵源。

  不過有淵源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織田先生是可以成為朋友的人。

  草薙出雲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畢竟但凡他眼光不好那麼一點,吠舞羅也不會是現在的吠舞羅。

  好說歹說,這也是他從商場上磨礪出來的寶貴經驗。

  雖然不像黑幫火拼能造成即時的死亡和傷害,卻也別小看了商場。

  那種一不小心就要家底被抄飛的地方也是很鍛煉人的。

  能調出與威士忌顏色相差無幾的糖水只能說明草薙真的往裡面放了很多麥芽糖——如果能給這杯水命名的話,他大概會為其冠以「愛麗絲快樂水」的響亮名號——織田作沒能喝完面前的麥芽糖水,在臨走前從隨身攜帶的文稿包裡翻出了兩盒巧克力。

  是他給愛麗絲准備的禮物,希望能安慰一下這個不小心因為彭格列而被卷進綁架意外中的小家伙。

  而買了兩盒是因為……給了愛麗絲巧克力,不給安娜似乎也不太好。

  索性一碗水端平,要有大家都有。

  聽完他的理由草薙頗有些哭笑不得,對他說倒也不必如此擔心這兩姐妹會因為巧克力而打起來。

  「不過還是謝謝您想得這麼周全。」草薙笑著說。

  送走織田作後,草薙先是從愛麗絲手裡收走了那兩盒巧克力——這個喜歡甜食的小家伙在巧克力這種珍饈美食前沒什麼自制力——然後伸手點了點愛麗絲的鼻子,彎下腰問她:「麗茲,今天怎麼想起要跟客人說『歡迎光臨』了?」

  「因為師匠說,以後看到客人進店就要說歡迎光臨!這是一名服務業從業者的基本素養!」

  師匠?

  是對那個靈幻新隆的稱呼嗎?

  草薙出雲不露聲色地思忖著。

  看著愛麗絲說得這麼有模有樣,要不是她只有六歲,他幾乎都要感謝那位靈幻新隆先生對自己女兒的素質教育了。

  「麗茲,你剛才說下午三點才去兼職,對吧?」他摸了摸自家小笨蛋的柔軟的長發,笑得溫柔可親。

  「嗯!然後五點回家!所以以後我會晚點回來哦出雲。」愛麗絲興衝衝地往他懷裡拱了拱。

  草薙出雲說好。

  而在他說完這個「好」的翌日,上午十點。

  靈幻相談所迎來了一位客人。

  靈幻新隆打量著這個年輕英俊的金發男人。

  一身看著裁剪簡單實際價格不菲的著裝,手裡抓著的車鑰匙露出一角,雖然完全沒有露出標志,但憑借靈幻新隆的眼力,他很快認出了那是某個死貴死貴的跑車牌子。

  來的不是無知無助的肥羊,卻也看不透對方的底細。

  不過饒是摸不清這位客人此行的目的,靈幻新隆也依然衝對方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真誠笑容。

  ——沒辦法,誰讓他看起來實在是太有錢了!!


第95章

  「先生貴姓?」

  「草薙。」

  好的,是完全沒有聽過的姓氏。

  靈幻新隆稍稍松了口氣,目光飛快地從對方那張帶著些許笑意的臉上掃過,卻還是沒有徹底放下防備。

  畢竟他以前也不是沒經歷過被便衣警察上門的。

  那些便衣警察和面前這個男人的共同之處在於他們都會從踏進門的那一刻起,便開始對這間「相談所」內部進行全面的審視。

  他們的目光就宛如X光一般讓靈幻新隆在緊張的同時,又不得不在腦子裡給自己狂刷「我良民也」的暗示。

  只有在騙過自己的時候才能騙過別人——這是欺詐師的最高境界。

  迄今為止,靈幻新隆已經靠著這副「坦蕩無畏」的態度混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清查整頓。

  直至[靈幻相談所]被劃進警方的白名單,這種類似的經歷才總算從靈幻新隆的職業生涯中【暫時】消失。

  是的,暫時。

  作為一個職業欺詐師,靈幻新隆其實一直都很有自己正在做的工作不是什麼好事的自覺,而這也是他眼下會產生心理負擔的原因。

  警察,或者閑著沒事干出來找樂子的有錢人——面前的這位客人大概率是這二者的其中之一。但無論他是其中哪一個,都不是靈幻新隆想要在相談所裡見到的人。

  不想見到警察的原因自不必多說。

  而閑著沒事做出來找樂子的有錢人則是單純讓靈幻新隆感到不喜。因為這種人的錢很難賺,也不太容易被忽悠。

  何況靈幻新隆也不是沒見過那種仗著自己有幾個錢,就給服務員擺臉色的家伙。

  不過靈幻新隆作為一根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負擔歸負擔,他還是面不改色地向對方詢問:「請問您想委托什麼?」

  「我聽說您這裡可以接受除靈的委托。」青年收回落在靈幻新隆背後百葉窗簾上的視線——他的視線在那上面停留得太久,差點讓靈幻新隆忍不住扭過頭去看看那扇平平無奇的百葉窗上有什麼。

  雖然從對方說的話聽來像是為了委托除靈的工作而來的,但根據靈幻新隆多年的從業(欺詐)經驗,他認為自己還是不能這麼快放下戒心。

  他雖然看不到咒靈,但他知道世界上確實有這種無法被科學解釋的「東西」的存在,也知道真的被咒靈纏上的人時間一長都會出現疑神疑鬼、肩膀酸痛、四肢沉重、情緒極其低落等「症狀」。

  因為咒靈已經對這些人的日常生活制造了不小的麻煩,並會因為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與身邊的靈異事件而惶惶不可終日,

  而當他們像無頭蒼蠅一般病急亂投醫、投進靈幻事務所的大門時,那一顆顆不安、無助、防線已經被摧毀了大半的受傷心靈,都是靈幻新隆能夠忽悠成功的超級重要的前提啊!

  ——沒錯,這家伙絕對不是為了委托才來的。

  想清楚這一點,靈幻新隆穩穩神,倒了杯茶給對方遞過去:「我們這裡確實有幾項除靈套餐可供選——」

  不等他將話說完,這位名為草薙出雲的客人便伸手從靈幻新隆的辦公桌一側抽了張除靈套餐的價目表過去。

  「試用套餐A,活動價2000円,可驅除咒靈20%;認真套餐B,活動價5000円,可驅除咒靈50%;全力套餐C,活動價12000円,可驅除咒靈99%……祓除咒靈居然還能分階段麼?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草薙出雲語調平緩地念出紙上的套餐信息。

  然而大概是對方過於雲淡風輕的態度的緣故,靈幻新隆總有種羞恥度即將突破閾值的感覺——就好像是多年以後翻到自己中二時期寫的小說,還被人大聲朗讀了出來。聽得靈幻新隆這個當事人久違地體驗了一把頭皮發麻。

  「啊……嗯,當然有分等級!」靈幻新隆掩嘴咳嗽一聲,將自己在公開處刑中逐漸down下去的氣勢強行拔了一點回來。

  輸人不能輸陣!靈幻新隆你要振作一點!

  更何況這家伙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十足的人生贏家!那就更不能輸了啊!!!

  靈幻新隆深吸一口氣,恰好此時前特級咒靈小酒窩從外面晃悠回來,他當即一拍桌,氣勢洶洶地抬手一指:「雖然您不一定能看見,但那邊那只綠色的咒靈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只咒靈從前曾是附身在[微笑教]教主身上的特級咒靈,因被我的弟子打敗,才從原本的類人型變成了現在這副長得像個惡心氣球的樣子。」

  「靈幻你小子說誰長得像惡心氣球?!」小酒窩氣得呼哧呼哧地冒氣。

  靈幻新隆對此充耳不聞,繼續解釋道:「這世界上沒有任何可以百分之一百做成的事情,更何況是咒靈這種沒辦法被科學解釋的物種。而且這是我願意跟您說實話,徹底祓除上級和特級咒靈這種事,除了我們業界內的個別幾位特級咒術師外基本沒有人敢誇下這個海口——啊當然,他們的收費價格肯定就不止這點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愈發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演技真是誠懇到連鬼都能騙過的地步。

  「如果我願意,當然也可以很不負責任地對您說『我能保證100%祓除咒靈』,反正您也看不到咒靈。但那種說法實在是讓我的良心過意不去。

  「雖然我是個除靈師,可我同時還是一名做生意的商人。商人想要在這個社會上立足,最好的辦法果然還是要以誠信為本,與客戶建立良好的關系——您說是吧?」

  靈幻新隆講得頭頭是道,幾乎把自己的眼淚給說下來。

  無視正在瘋狂衝自己翻白眼的小酒窩,他裝模作樣地抹了把自己的眼角,順帶接著手掌的掩護掀起眼皮看了眼草薙出雲的神情。

  哪想對方不僅沒有被他這番「發自肺腑的心裡話」打動,臉上的笑意反而比剛進門落座的時候更加濃深。

  ——完了,這人怎麼連感情牌也打不動?

  別真是掌握了證據的警察吧?

  靈幻新隆心中開始打鼓,但很快他又強制自己冷靜了下來。

  不,不對。

  他想。

  如果對方真是掌握了證據的警察,那自己現在早該被帶回警署了。

  更何況負責查處欺詐案件的警察,大概也沒有閑到能坐在這裡聽他死鴨子嘴硬的地步。

  冷靜!

  敵不動,我不動!

  「如果不知道該選哪種套餐的話,您可以先把情況告訴我。」靈幻新隆再次掛出營業微笑,「先分析情況,再根據咒靈的強度選擇套餐也是可以的。」

  「抱歉,其實我沒有能委托給您的除靈事務。」沉默了許久的草薙出雲忽然說。

  果然!

  他就知道狀態這麼平和的人肯定沒有遇到咒靈!

  靈幻新隆的眼神立刻變得犀利起來。

  警察,閑著沒事干出來找樂子的有錢人——到底是哪個?!

  「突然冒昧造訪是因為昨天我女兒自己一個人來過這裡。」

  女兒?

  愛麗絲?

  所以……他是愛麗絲的爸爸?

  忽略掉愛麗絲沒有姓草薙這件事後,靈幻新隆忽然理解了一切。

  難怪愛麗絲的家教那麼好。

  有個這樣進門只是打量並坐下仔細詢問,而不是拖著孩子衝進來歇斯底裡質問的家長,能教出胡攪蠻纏的熊孩子才有鬼來了。

  他感激又贊許地看了眼草薙出雲。

  雖然囑咐過愛麗絲,讓她不要把在相談所打工的事情告訴家長,但好在小孩子口風不緊也同樣在靈幻新隆的預料之中。

  在昨天決定讓愛麗絲留下來打工的時候,靈幻新隆便已經想好了等家長找上門來的應對說辭。

  「是這樣的草薙先生,令媛——」

  令媛是自己要求要留在這裡的。她是您的女兒,您應該比誰都清楚她是個性格有點固執的小家伙。昨天答應把她留在這裡打工完全是我希望她能快點回家的權宜之計,當不得真,您也不必真的放在心上。何況現在都是二十一世紀了,還有哪個人渣會真的去雇佣童工啊哈哈哈哈哈……

  ——以上。

  「她可以留在您這裡。」

  「……誒?」靈幻新隆愣了下,「您說什麼?」

  「她放學之後可以留在您這裡。」草薙出雲耐心地重復一遍。

  靈幻新隆:「???」

  然而再聽一遍也還是感覺很不可思議!!!

  「我甚至可以反過來付錢給您。」這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微笑地望著他,「只要您願意在她放學後為她輔導作業。時薪的話,一小時2000円如何?」

  靈幻新隆:「???」

  一小時賺一份使用套餐A的價錢,世界上還有這種好事???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您說您說!」靈幻新隆激動地搓了搓手。

  「她在這裡的時候,還請麻煩您將那扇百葉窗拉開。」

  靈幻新隆很干脆地答應了,但還是耐不住好奇,多問了一句:「請問開窗是為了給令媛多曬會太陽麼?如果是為了這個的話我可以帶她去公園——」

  「啊,不是的。」草薙出雲打斷了他,「是因為對面樓上有幾個監控攝像頭,能看見您事務所內部的情況。」

  靈幻新隆:「……」

  他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什麼家庭啊???

  對面樓上的那幾個監控攝像頭,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對面樓是個連鎖的大型商城吧?!

  「啊,那個商城不是我開的。」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麼似的,草薙出雲說,「只是有點小手段暫時借用那幾個攝像頭一段時間而已。」

  靈幻新隆:「……」

  手段?

  什麼手段???

  別告訴他是像《碟中諜》裡那樣超級黑客的手段?!

  然而這次,草薙出雲沒有再多透露更多。

  他只是施施然站起身,伸出手來,對靈幻新隆說:「謝謝您昨天給她喝的感冒衝劑。不然這孩子今天大概又要感冒了。」

  靈幻新隆連忙也跟著伸出手,與對方相握。

  「應該的……」

  說這話時,這位欺詐師臉上褪去了先前的油滑。難得露出幾分正經來。

  嗯,果然是個還不錯的人。

  草薙出雲心情愉快地想到。

  比起讓愛麗絲天天在外面自己遛遛亂跑,果然還是給她找個她喜歡的地方,讓她安定地呆著比較好。

  愛麗絲寒假的第二天,上崗的第一天。

  下午三點到五點的兩個小時在平穩中度過。

  被爸爸打扮成小報童的小姑娘乖巧地坐在靈幻相談所的小沙發上,手裡繪本剛看到一半,便聽到親愛的靈幻師匠說:「愛麗絲,你可以下班了哦。」

  咦?

  時間過得有那麼快嗎?

  她掏出自己的兒童手機,看了眼時間。

  17:00。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愛麗絲只好將自己從家裡帶來的繪本收進小熊背包裡,走到靈幻新隆的辦工桌邊問:「我明天能看到『龍套師兄』嗎?師匠。」

  「這個要看明天有沒有生意上門了。」靈幻新隆說。

  畢竟他的大弟子影山茂夫時薪可是300円一小時,拜托他祓除咒靈還要另外付錢,和有家長倒貼生活費的愛麗絲完全不一樣。

  更何況孩子年紀大了,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沒辦法總是隨意地打電話把人喊過來。

  忽然感到惆悵的靈幻新隆摸出兩枚100円的硬幣,放進愛麗絲的手心,然後順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腦袋:「不要在路上逗留太久,直接到樓下公交車站坐車回家聽到了嗎?」

  「聽到了!」愛麗絲認真地點點頭。

  「好孩子,那明天見哦。」

  「師匠再見!」

  「注意安全哈!」

  靈幻新隆笑著說完,拿起手機拍了張愛麗絲離開的背影,用LINE發給草薙出雲。

  而就在這張照片發出去的十分鐘後,才被靈幻新隆目送離去的愛麗絲居然去而復返。

  正當他想要問愛麗絲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在相談所沒帶走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個小姑娘抬起的手好像還牽著一個人。

  那個牽著她手的人緩緩從走廊走到門外,靈幻新隆才看到那是一個身著藍色制服、腰間佩劍、身形頎長的男人。

  與隨和的草薙出雲不同,這個正牽著愛麗絲手的男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把雪亮的刀。

  他冰冷的審視目光透過金絲眼鏡的鏡片,掃過靈幻相談所內的每一寸。

  而後他輕推眼鏡,垂眼望著愛麗絲,笑著開口道:「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嗎?周防小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靈幻新隆的錯覺。

  他好像聽到這個男人,特地把「工作」一詞,念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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