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暑假的最後一天。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身上掛著小水壺和零錢包、手腕腳腕上綁著驅蚊環的愛麗絲,神色茫然地望著面前人流如織的陌生建築的入口,直到手中的牽引繩被向前扯動,才後知後覺地回神發現自己被大黑「遛」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地方。
這件事的起因說起來並不復雜。
最近吠舞羅實行一狗一遛制度,為的是讓成天窩在空調屋裡吹冷風的愛麗絲能夠多出門走走。於是原本每天都要一起被帶出門遛彎的大黑和小白被強行「拆散」,變成了早上遛一只、傍晚遛一只的行動模式。
得知這個消息後,吠舞羅多了兩個傷心的人。
一個是每天遛狗加遛自己要出門三趟的愛麗絲,另一個就是被迫剝奪了遛大黑權利的周防尊。
赤之王閣下果真相當中意這條威風帥氣的杜賓,不僅每天都要強狗所難地挼一把大黑的腦袋,而且在發現大黑非常喜歡柏青哥小店之後還經常帶它出入其中。
以至於柏青哥店的老板對赤之王的印像從最初的「有人帶狗來砸我場子」的警惕,逐漸轉變成了「啊總是輸錢的冤大頭又帶狗來照顧我家生意了」的欣喜。
然而事實上,比起只能打打彈珠的柏青哥小店,伏黑甚爾最想去的地方果然還是自己許久沒有光顧的賭馬場。
可因為這個施加在他身上的不明詛咒,即使身為人類的時候擁有抵達強度極致的肉體,變成了一只杜賓的伏黑甚爾能夠反抗赤之王的力量還是太過弱小了。
和赤之王一起出門從來只有被這個男人領著走到柏青哥店的份。
但今時不同往日,和周防愛麗絲這個小鬼頭單獨出門就意味著伏黑甚爾終於「自由」了。至於那些原本會跟在她身後的吠舞羅成員,也因為有伏黑甚爾的陪同而獲得了休憩的機會。
畢竟在鎮目町周邊消息靈通不靈通的,都知道赤之王養了條威風凜凜的杜賓。
而如果看見有個黑頭發的小女孩牽著一條杜賓在街上轉悠,那十有八九就是赤之王的養女。
總而言之別去招惹。
報復心極強的赤之氏族的怒火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仗著與六歲兒童的體格力量的差距,伏黑甚爾相當順利地實現了「狗遛人」的壯舉,並一路將愛麗絲拖到了賭馬場門口。
然而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被他遛出門的這個小鬼顯然並不知道賽馬是什麼東西。
她好奇地打量著身邊的陌生事物,看起來像個小傻瓜。
如果不是伏黑甚爾這麼大一條能把人咬死的杜賓杵在旁邊,說不定就會被人販子當做是與父母走失的小孩當場抱走。
就在伏黑甚爾苦惱著該怎麼讓周防愛麗絲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像是體育場館一樣寬闊的地方是個可以創造個人財富的地方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份被人隨手丟棄在地上的賽馬報。
上面記錄著最近半個月每個場次每匹馬的勝率與賠率,還有一些關於縱橫賭馬場數十年的、所謂「行家」的采訪。
說是分享經驗,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將這種「經驗」說得模棱兩可。畢竟能賺大錢的通常都是會爆冷賠率高的馬,讓別人也知道該選擇哪種馬投注之後,賠率也會相應變低,那不就完全沒有賺錢的余地了嗎?
所以這種報紙通常大家也只是買來看個勝率。
不過這樣淺顯粗略通俗易懂的采訪,對於完全不明白什麼是賭馬的周防愛麗絲來說,反倒是非常不錯的「入門級教材」。
伏黑甚爾執拗地用自己的爪子拍打著那份報紙,然後等到愛麗絲會意並蹲下翻開報紙,繼而又將爪子搭在了其中一個專為刊登采訪的板塊上。
「你是想讓我看嗎?大黑?」
大黑這個名字真的很土,土到平時愛麗絲這麼叫他,伏黑甚爾都懶得搭理的地步。
然而今天看在她還有用的份上,伏黑甚爾勉強地點了點頭。
「好哦!」
雖然大家總說愛麗絲撿到的狗都是差點就要成精的狗中楷模,但養大黑小白這麼聰明的狗狗也是有自己的煩惱的。
那就是哪怕愛麗絲對他們不差,可他們卻總是對愛麗絲愛答不理的,實屬自我意識過強。
好不容易與自家狗狗建立了流暢的溝通,愛麗絲相當興奮地按照伏黑甚爾的指示,認真閱讀起報紙上小小的鉛字。
愛麗絲的閱讀速度不算快,不過小姑娘認識的字挺多,基本沒什麼磕絆——她的詞彙量比他兒子豐富,也不知道吠舞羅那群人怎麼教的。
明明年紀還要更小一點,在用詞遣句方面,愛麗絲遠比還停留在「太陽公公」「月亮奶奶」「雷公爺爺」的伏黑惠強了不少。
經過幾番「這幾個字我都認識,可現在一起就不懂是什麼意思了」、「無論如何都看不懂還是跳過吧」的糾結到放棄。
再經過長達二十分鐘對周邊環境與人的仔細觀察,年方六歲的周防愛麗絲終於搞明白了幾件事情——
第一,她知道了這裡是賭馬場。
第二,只要買票就能進入賭馬場。
第三,只要相信自己選擇的小馬能贏並給它投錢,小馬就會感恩戴德的回報你的信任。
而第三點在報紙上的原文是:
只要相信自己選擇的賽馬,相信自己的眼光和一點點神明大人賜予的運氣,馬匹和選手都會回應你的期待。
我相信大家肯定都迎來屬於自己的大發一筆的光明未來。
這種充滿雞湯味的采訪伏黑甚爾多看一眼都覺得欠奉。不過愛麗絲似乎很將它當回事,甚至還一邊摸了摸他光滑的皮毛一邊問:
「大黑,賭馬真的真的很賺錢嗎?」
「非常通人性」的伏黑甚爾點了點頭。
「那、那我要是贏了錢,會對吠舞羅更好嗎?」愛麗絲又摸了摸他,動作輕柔。
「非常通人性」的伏黑甚爾又點了點頭。
雖然出雲還向她再三強調自己非常有錢,吠舞羅會不會破產倒閉這種事情根本輪不到她一個小朋友擔心,但從那以後愛麗絲就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變重了一點。
其實在她的任務面板的最上方,有個被置頂了的「將吠舞羅好好經營下去」的任務。愛麗絲第一次見到出雲的時候就接到了這個任務,但因為它存在的時間太長,又沒有任何獎勵,再加上小孩子的忘性大,自然而然地就被愛麗絲拋擲了腦後。
可前段時間因「財政危機」引發的焦慮,完全足夠讓一只年幼的、原本無憂無慮幼柴感受到生活的艱辛不易與金錢的重要性。
想要好好經營吠舞羅,錢就是必不可少、越多越好的東西!
「好!我們現在就去吧!」
得到成熟可靠的大黑的肯定後,愛麗絲小朋友立刻振奮地揮了揮自己攥得緊緊的小拳頭。
見她如此上道,伏黑甚爾相當欣慰,腳步輕快地領著愛麗絲來到賭馬場購買門票的窗口。
旁邊的LED屏上顯示,賭馬場入場門票的價格是200円。
愛麗絲打開自己的小零錢包,裡面裝著多達6000円的硬幣,200円與6000円相比算不了什麼。
於是她相當干脆地掏出了兩枚100円硬幣,踮起腳——
卻只能勉強夠到購票窗口向外延伸出幾釐米寬的窗台。
夠不到……
愛麗絲使勁蹦跶了好幾下,跳到最高點視線也只能勉強與窗台平齊。
愛麗絲:「嗚……」
實在看不過眼的伏黑甚爾:「……」
他仰起頭,衝著上方「汪!」了一聲。
啊!對哦!還有這招!
「請問可以給我一張門票嗎!」受到大黑啟發的愛麗絲站在窗口下面呼喊。
售票員左顧右盼,完全沒見人影,把身子探出窗口才發現來買票的居然是個小女孩。柔軟卷曲的長發貼在她的額頭與臉頰上,小臉紅撲撲的像蘋果一樣可愛。
在日本,賭馬這項「娛樂活動」可謂是廣受歡迎。雖說名字中帶著一個「賭」字,但它的存在與黑道一樣都屬於按規矩辦事就能將其劃入「合法」範圍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合法的事物,甚至連帶小孩子一起進入賭馬場觀看賽馬這種事也是被允許的。
被擊中心髒的售票員很是干脆地為愛麗絲開出一張門票,想必在他的潛意識中,這孩子肯定是來幫自家父親或者爺爺之類的人來買票的。
拿到了入場門票,愛麗絲順順利利地牽著伏黑甚爾進入了他想念了長達兩月有余的賭馬場。
想來也是,畢竟他對賭馬場可比對自己家裡還要熟悉。
來之前他就想好了,周防愛麗絲可以用自己的賬戶買馬(為了買馬他可以勉為其難地用叫聲報數)。
然而混跡賭馬場多年的伏黑甚爾卻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忘了因為現在人工費太貴,許多場合都推行自動售票的模式。
哪怕在賭馬場買馬所使用的也是自動售票機。
愛麗絲望著那台復雜的機器——雖然它和地鐵站裡的售票機有點相似,但是上面的按鈕和屏幕上的文字也屬於「單個都認識連起來卻完全不看懂」的範疇。
「接下來要怎麼辦啊大黑……」愛麗絲無助地嘟囔。
就在這時,一名好心人出現了。
一名站在愛麗絲身後等候了許久的中年人見到這個小家伙抓耳撓腮了半天,卻始終沒打算將位置讓開、也沒有家長過來插入隊伍,便猜測這孩子說不定是自己一個人帶著錢來幫家長買馬的。
雖然不知道是誰家的家長心這麼大,但這就不怪他要動壞心思了。
他身上的錢不夠,卻又有好幾匹中意的馬,剛好可以先讓這孩子投注自己看中的那幾匹,然後讓她把馬票交給自己保管。
等最後結果出來,如果賭對了,就干脆拿著票走人。
賽馬場內範圍那麼大,監控攝像頭也很難全面覆蓋,而且就算報警,等警察趕來他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況且這麼點大的孩子報警真的有用嗎?
「小朋友,遇到什麼麻煩了嗎?需要叔叔幫你嗎?」
心中不斷發出得意嗤笑的中年男人對愛麗絲露出和善的微笑。
周防愛麗絲不知道這傻X在想什麼,伏黑甚爾總該是知道的。
不過他默許了這個陌生人對小鬼頭的幫助,因為哪怕自己變成了狗也有自信撂倒一個連小孩都要欺騙的普通人。
陌生中年人讓愛麗絲買的那幾匹馬,恰好也是伏黑甚爾想要買的。
唯獨在這一點上他稍微對這人投去了些許贊同的目光,但很快又收了回來。
伏黑甚爾將愛麗絲零錢包裡剩下的5800円全部投給了2號和7號。
中年人也向愛麗絲說明了她買的是2號和7號,並囑咐她不要幫忙加錯油。
可話雖如此,
愛麗絲鄭重地點頭。
而在她的「2號加油!」「7號要贏啊!」的加油聲中,賠率頗高的7號居然意外爆冷,讓為它投注的買家們成為了本周截止到目前為止賭馬場中最大的贏家。
伏黑甚爾高興地用爪子一拍地面。
中年人也高興地驚呼自己時來運轉。
愛麗絲見到他們這麼高興,也跟著激動起來。
好心的幫她買馬的叔叔說到賭馬場外再把馬票給她,愛麗絲信了,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結果誰知剛一踏出賭馬場的大門,好心的叔叔就撒丫子——跑了。
愛麗絲呆愣了半天,直到大黑猛地在她耳邊驚叫一聲,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被那個叔叔騙了。
而伏黑甚爾又不敢直接追上去——他的牽引繩還被愛麗絲抓在手裡,猛衝出去只會讓這個小丫頭下巴磕在堅硬粗糙的瀝青地面上,鐵定會把下巴和膝蓋摔得稀巴爛。
屆時憤怒的草薙出雲一定會翻出沿途所有的監控錄像,而等吠舞羅的二當家收拾完欺騙愛麗絲的騙子之後,毫無疑問他也會讓一路拖著愛麗絲來到賭馬場的伏黑甚爾不好過。
伏黑甚爾張嘴在愛麗絲有些肉乎的手背上輕咬了一下,小姑娘立刻有些吃疼地松開手。
趁此間隙,伏黑甚爾立刻飛奔朝著那個中年人剛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大黑!一定要抓住他啊!!!」他聽見小鬼頭在身後大喊。
但狗的身體注定沒有他自己的肉體那麼靈活,翻不了牆上不了屋頂,再這麼下去別說抓到,追不追得到都是個問題。
然而就在他這個念頭產生的那一瞬間,伏黑甚爾立刻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對勁。
按在地上的前爪變回了人類手掌的模樣,使勁一握還能聽見骨節摩擦發出的脆響。
——不知來源的詛咒解除了。
他的身體重新變回人類了。
愛麗絲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候。
可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她依然沒等回大黑。
錢沒了。
馬票也沒了。
愛麗絲難過地蹲在原地,將腦袋埋在膝蓋裡,像朵悲傷的小蘑菇。
忽然一雙手摁在了她的頭頂。
愛麗絲感受到腦袋上的重量,抬起頭來,發現面前站著一個不認識的叔叔。身形高大,模樣英俊,嘴角有一條和大黑一樣的豎疤,很有辨識性。
他將一張紙扔了下來。
愛麗絲撿起之後仔細地看了看,這張小小的紙片,正是她買的2號和7號的馬票。
愛麗絲:「!」
可還沒來得及感謝,抬起頭叔叔就不見了。
伏黑甚爾飛奔回家,暑假的最後一天,伏黑惠不知道被津美紀帶去哪裡玩了。
他在家裡翻箱倒櫃,沒找到存折也沒找到現金。
好在他把中介人孔時雨的電話記在了墊在座機下的外賣單上。
然而伏黑家的座機處於欠費,完全無法撥通。
看來他的妻子是真的沒錢了。
伏黑甚爾不甚在意地撇了下嘴,拿著號碼跑到附近便利店,熟稔地利用自己的外形優勢,將女店員哄得心花怒放,拜托她借給自己電話一用。
他摁下一串數字。
對面很快接通。
「喂?孔時雨?」
「是我。」
「沒死,這不是聯系你來了嗎。」
「生意?什麼生意?」
「……嘖錢給得那麼少……不接,讓他滾。」
「啊比起那種小氣甲方,你現在趕緊借我30萬。」
「做什麼?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賭馬。」
「老子今天,運氣爆棚。」
第47章
賭馬場離吠舞羅很遠。
被伏黑甚爾撇在賭馬場門口又過了十幾分鐘,不認路的愛麗絲掏出地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地圖上已經開放的吠舞羅區域之外。
自己走回去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好在在此之前愛麗絲已經有過一次「被走丟」經歷,再加上在學校和吠舞羅天天有人給她灌輸在外有困難先找家人再找警察的觀念,小姑娘看起來絲毫不慌,問了一下售票窗口的阿姨,很順利地得到了指路的幫助。
賭馬場這邊的巡警通常都在正門口站著,今天輪值的是個慈眉善目的爺爺。
愛麗絲很自如地走過去把自己的走丟的情況以及名字告訴他,結果卻收獲了有些意外的回答。
「誒……那周防尊是你的誰?」巡警爺爺問。
「是爸爸。」愛麗絲說,「爺爺你認識——尊嗎?」
「抱歉,不認識。」巡警爺爺對她笑了下,「不過我以前經常聽同事說起他——我同事是你們鎮目町的巡警,和我同屆,我們年紀相仿,但那家伙白頭發比我多多了。」
巡警爺爺賣力地向她描述起自己同事的模樣。
愛麗絲努力回憶了一陣,然後發現,自己的記憶裡好像確實是有這麼一號人的。
冬天的時候她和一群臭小孩打了架,當時把她和多多良帶去警署的人好像就是個老爺爺。
「是不是下巴有一圈胡子的!」
「對對對!你還真的知道啊,好孩子好孩子!」
一老一小相談甚歡。
與此同時,早就發現愛麗絲的定位在賭馬場停留時間過久、過於反常的草薙出雲也找到了自家小朋友。
如果不是向安娜確認過愛麗絲的人身安全沒有任何問題,他也不會耐著性子等到這個時候。
愛麗絲和巡警爺爺聊得起勁,再加上身邊如織的人流讓她完全沒注意到草薙出雲的到來。
「麗茲。」
直到草薙站在不遠處輕輕喊了一聲,愛麗絲才回過頭。
「出雲!」
看到他愛麗絲當然表現得相當高興,不過和再小一點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的愛麗絲不再像以前那樣直接撲進草薙出雲的懷裡。
她先是跟老巡警說了「爺爺再見」,然後才啪嗒啪嗒地像條精力十足的彈塗魚那樣蹦到草薙跟前。
草薙牽住她伸過來的手,笑著向老巡警致謝。
「哪裡哪裡,都是應該做的。我孫女跟她差不多大,正好也有一年沒有見過她了……」老巡警沒將自己的故事繼續說下去,轉而囑咐愛麗絲,「下次不要再自己一個人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了哦。」
「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小豆丁愛麗絲的手自然也是小小的,既不纖長也不漂亮,手背上甚至有幾個可以戳進去的肉窩。
大概等到這些肉窩都消失的那天,小豆丁也就長大了吧。
他摸了摸愛麗絲劉海下的額頭,汗水將她最裡層的發絲黏在腦門上。
這麼急著出來找她,也是因為擔心這個小家伙在外面待太久不小心中暑。
「大黑帶我來的!」
好在愛麗絲不管是看起來還是說氣話來都很有活力,完全不像中了暑的竹鼠那樣趴在窩裡死活不肯動彈。
「大黑力氣好大,我抓著繩子,它就把我一路拖過來了!」
草薙出雲:「……」
感情這狗平常在吠舞羅的優異表現都只是裝乖,一到愛麗絲自己遛它的時候就開始撒歡了。
染上慍怒的青年微微眯了下眼,然而從剛才到現在,他一直沒見到出門前就跟在愛麗絲身邊的大黑。
「麗茲,大黑呢?」草薙低聲問。
他一說這個,愛麗絲忽然一下變得更精神了。她繞到草薙面前要抱。
想著她走了一上午的路,抱一下也沒什麼關系,草薙很干脆地將她放進自己的臂彎裡。
然而本來以為只是走累了的小姑娘揪住了他的衣領,神秘兮兮地貼近他的耳邊:「出雲你聽我說哦。」
「你說。」草薙用自己的額頭撞了下她的。
「大黑……成精了!!!」小姑娘堅定的氣音裹挾著被她偏高的體溫熨燙的熱氣,像是被人噗噗呸呸的話筒音效那樣被灌進青年的耳中。
草薙出雲:「……」
「麗茲,你能再重復一遍剛才說的話嗎?」
聽到他的要求,奉行保密主義的愛麗絲立刻露出了「好吧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神色,又趴在草薙耳邊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大黑,成精了。
並且補充了一句。
——成精的大黑走向遠方了。
草薙出雲:「……」
要不然還是等一趟警察局,拜托他們幫忙調下監控吧……
那麼大一條狗不見了也挺麻煩的。
至於正在發表驚人講話的愛麗絲……草薙出雲倒也沒急著否定她的「胡言亂語」,反倒耐著性子問她為什麼覺得大黑成精並走向了遠方。
「因為我剛才還遇到了一個叔叔!」平時總是怕熱的小牛皮糖在爸爸懷裡這會兒就不會怕熱,反而會黏得人更緊。汗津津的愛麗絲抱著一身清爽干淨的草薙出雲的脖子不肯撒手。
「那個叔叔和大黑長得好像哦!!」
草薙出雲:「……」
「具體是哪裡像呢?」鎮目町著名青年實業家虛心求問。
「就是!很像!」大概是深感語言的單薄,愛麗絲還是松開了草薙的脖子,用揮舞的兩只小手在空氣中比劃起來。
「大黑很壯,那個叔叔也很壯!」
草薙出雲:「嗯……」
愛麗絲:「大黑毛毛是黑色的,那個叔叔頭發也是黑色的。」
草薙出雲:「嗯……」
愛麗絲:「大黑眼睛是綠色的,那個叔叔的眼睛也是綠色的。」
草薙出雲:「嗯……」
愛麗絲:「最關鍵的是——出雲你聽我說嘛!最關鍵的是!」
原本就在認真聽她說話的草薙做出更加全神貫注的模樣:「嗯嗯,我聽著呢。」
「大黑嘴角有一條這樣的疤痕,」愛麗絲用手指在自己的左邊嘴角處上下劃了一道,「那個叔叔也有!」
草薙出雲:「……」
他突然有些理解了愛麗絲會認為「大黑成精」的理由。
前三點其實都很尋常,但最後這項嘴角有一條豎疤的發現,畢竟就算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一點,確實能夠作為想像的基礎……
「對了出雲!這個、給你。」愛麗絲從自己的小零錢包裡掏出之前賭馬的票券。
低頭看清她手裡拿著的東西,草薙出雲不禁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雖然不排除這東西是初到賭馬場的愛麗絲隨便從地上撿來的,但首先她不是會亂撿東西的孩子,其次……
他總感覺這裡面有自己從未設想過的蹊蹺存在……
「大黑去追尋自由了」的消息讓吠舞羅最傷心的人只剩下了一個,那就是剛睡醒卻忽然聞此噩耗的赤之王。
那麼帥的一條杜賓……怎麼說沒就沒了……
懷抱著些許悵然遺憾的赤之王跑到店外抽了兩根煙,回來後就直接倒在了沙發上。
本來以為會和他一起傷心難過的愛麗絲情緒倒是相當穩定。
在草薙的督促下她很是乖巧地把碗裡的飯菜全部扒拉干淨,趁著愛麗絲和安娜吃完飯開始犯困的這會兒,草薙出雲不由分說地將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拖出門、扔上車。
對三個大人去向感到相當之好奇的愛麗絲瞌睡蟲全飛:「安娜,他們要去干什麼啊?」
安娜也很好奇,安娜也不知道,於是安娜搖了搖頭,一雙紅眼睛望著愛麗絲的藍眼睛,然後互相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隱約有些偏紫的瞳孔。
注意到她們古怪舉動的八田美咲不免憂心地將這兩個小豆丁分開:「要是對出鬥雞眼你們兩個就等著哭吧!」
不經意又被擴充了詞庫的愛麗絲舉手提問:「美咲,什麼是『鬥急眼』?」
「是『鬥·雞·眼』!」八田美咲字正腔圓地將愛麗絲口音裡時不時就要冒頭的京都腔給摁了回去。
她總是跟草薙哥呆在一起,最近連和周防尊小學生吵架的時候喊的都不是東京標准語「笨蛋」(baga),而是關西那邊常用的「呆子」(aho)了。
「鬥雞眼就是……」八田美咲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麼用語言形容。
可愛麗絲求知若渴的眼神讓他毫無招架之力,思來想去,最後只得放下尊嚴——他使勁盯著自己的鼻尖,隨著大腦發出的指令,他的兩顆眼珠也跟著往鼻梁的方向靠攏。
「看到了嗎小不點!這就是鬥雞眼!」八田美咲催促道,「快看快看——嘶!撐不住了我的眼睛好酸——」
「哢嚓。」
有人按下了手機相機的快門。
「沒事,我保存了剛才的珍貴畫面,可以拿給麗茲慢慢看。」千歲洋晃了晃自己的手機,「可以不用再努力了,八田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一定會將你剛才的英姿傳揚出去的!」
「哈?!敢把那張照片發到網上你就死定了!」
在千歲洋與八田美咲的叫喊聲中,吠舞羅經典大逃殺慣例上演。
愛麗絲看著眼前打鬧的這群人,像個小大人似的嘆氣:「感覺美咲還有洋,跟我們班裡的男生一樣幼稚。」
——在下也深表同感。
安靜趴在沙發旁邊的芥川龍之介掀了掀眼皮,搖擺的尾巴拍打在沙發側面。
被迫來之被迫安之的芥川龍之介已經快要對被裡世界暗面形容得無比黑暗、恐怖、狂暴的赤之氏族失望透頂了。
逃不走跑不掉求生可以求死不能的、變成狗的兩個月余裡,他忍辱負重地潛伏在赤之氏族之中,本以為這樣的犧牲能夠換來一些不為外界所知的吠舞羅的情報,但實際上,大多數時候吠舞羅都是個要作戰方案沒有作戰方案,要計劃沒有計劃,要思慮沒有思慮的松散組織!
究其原因,曾經被太宰治教訓過無數次動手之前先動腦的芥川龍之介,其實比任何人都要理解他們——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徒勞。
而在兩年前進行過大規模縮減的吠舞羅也無需像港口黑手黨那般,必須通過各種非法交易獲得巨額的資金以支撐龐大的組織。
赤之王與其盟臣的關系,比起上下級,更像是家人之間會有的關系。
他們並不害怕有人有組織鬧事,但比起打架鬥毆武力衝突,這群明知在酒吧一樓打鬧會被草薙出雲教訓得滿頭包的家伙們很顯然更喜歡圍繞著赤之王談天說地打游戲。
——一群貪圖安逸的、短視的家伙!
——哼!
「啊!對了!」
坐在沙發上的愛麗絲聽到芥川龍之介尾巴拍打沙發的動靜,立刻趴到扶手上。
她將自己掛在沙發扶手上,半個人都幾乎是栽倒著伸手摸了摸趴在沙發下的小白。
芥川龍之介:「?!」
他立刻彈開,盯著正在做危險動作的愛麗絲——她此時頭朝下,一不小心就能從沙發扶手上摔下去,然後摔個個七葷八素腫個大包、說不定還會淤血再加內出血的姿勢。
芥川龍之介惡狠狠地叫了一聲,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懣在裡面。
「嗚汪!!!」
——你都六歲了!
——果然是伙食太好生活太安逸所以才讓你敢天天挑戰這種危險動作吧?!
——愚蠢的人類幼崽!沒一天讓人省心的!
莫名被凶的愛麗絲:「……」
她爬起身,撓了撓頭。
本來還想問問小白是不是也能變成人……不過看這樣子,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她剛才在回來的路上看過了仙鶴報恩的故事。講的是仙鶴為了報恩,幫善良的老夫婦紡織,但囑咐他們不要偷看紡織的過程。
但因為實在過於好奇,老夫婦們還是沒有遵守約定偷看,結果仙鶴的身份暴露,在老夫婦的再三挽留之下也還是選擇了離開。
是個令人唏噓的故事。
而按照這個故事的發展,萬一她戳破了小白會變成人的真相,那小白是不是也要被迫離開了?
可小白這種壞脾氣又不聰明的狗狗變成人離開之後進入社會該怎麼活呢?
畢竟連美咲都比小白的脾氣要好……
果然還是等小白的脾氣變得更好一點之後,再讓他自己選擇吧。
愛麗絲嘆了口氣。
今天也是在為自己壞脾氣傻憨憨的小狗狗擔心的一天呢。
哎……
第48章
新學期新氣像。
上學期兩個多月再加上暑假,攏共好幾十天過去。然而昨天晚上套上春季制服的愛麗絲伸出手,襯衫的袖口依然能正正好好地蓋在她的手腕處,一點都沒短。
而這意味著她的個子一點都沒長。被逼著每天一瓶的牛奶裡的鈣質和每天出去遛遛曬太陽促進吸收的維生素D完全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然而出雲還是像往常一樣把加熱過的牛奶端到她面前,讓她喝了,實在不行還能往裡面加塊方糖或者加點蜂蜜。
愛麗絲開始耍賴皮。
她嘰嘰咕咕地說自己不要喝牛奶,但是抗議無效,草薙出雲捏著愛麗絲的鼻子讓她把牛奶喝完了。
愛麗絲裝作難受地嘔了一聲,然後被輕輕地拍了下腦門。
出門上學前草薙總要提醒她東西帶齊了沒有。
課本、作業、鉛筆盒、雨傘、過馬路必須戴著的小黃帽,以及因為是新學期第一天,所以還要記得把室內鞋也帶過去。
所有東西都是愛麗絲自己背著拎著的,草薙出雲只負責牽她的手。
一個多月沒來過學校,其他小孩看起來都挺興奮的,有的在校門口碰到同班同學就會湊過去熱熱鬧鬧地聊天分享自己暑假的經歷。
愛麗絲不一樣。
愛麗絲不喜歡上學。
因為家裡有個不用上學的安娜和不用上班的周防尊,比起在學校裡考第一,她最大的心願其實還是不想早起。
為了給愛麗絲當個好榜樣,安娜倒是會很自覺地陪妹妹一起起床,但很可惜的是尊不會。有時候甚至連愛麗絲兩點半放學回來他都還在睡。
於是尊就成為了壞榜樣。
不過經過上次的「吠舞羅破產」事件,周防愛麗絲看起來倒是和她的養父周防尊親近了一點。
當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利益衝突的時候(指不會搶電視遙控器和零食的時候),愛麗絲偶爾會把「臭臭尊」改口成「尊」。
照例,草薙出雲把愛麗絲送到校門口,然後跟她說再見。
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出雲看起來跟往常有點不一樣。硬要說哪裡不一樣的話,那就是今天的出雲看起來不怎麼開心。雖然出雲鏡片後的眼睛總是看不太到,但他今天沉默的時間有點多,盯著愛麗絲看的時間也比平常多。
是因為晚上沒睡好嗎?還是因為有煩心的事情呢?
昨天他拽著尊和多多良就跑出去了,一直到晚上十點過都還沒回來,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後來她和安娜困得在沙發上睡得東倒西歪,還是鐮本力夫把她們兩個喊起來趕到樓上洗澡睡覺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出雲舍不得自己去上學?
愛麗絲豁然開朗。
真是拿出雲沒辦法。
明明她這個要去上學的人都不難過。
愛麗絲在心裡老成地嘆了聲氣,放下手中裝著室內鞋的袋子,朝老父親舉起手:「出雲!出雲!」
「嗯?」草薙出雲低頭看向站在腿邊的小姑娘,摻著些許無奈地笑起來,「都到學校門口了還要抱,害不害羞的?」
不過草薙還是彎腰抱了抱她:「真拿你沒辦法。」
這話應該她來說啦!愛麗絲氣呼呼。
不過考慮到出雲今天心情不好,她還是決定不戳穿他了。
小姑娘的手太短,只能勉強夠到草薙的背部的側面,但這不妨礙她想要替爸爸呼嚕呼嚕毛的好心。
擁抱著的一大一小很快成為了並盛小學門口回頭率百分之一百的風景。像草薙這樣會一路把孩子送到學校的家長不在多數,畢竟家長們也都有各自的工作。而像愛麗絲這樣抱著家長膩歪的小孩也不常見。
話雖如此,但畢竟年紀還小,依賴父母也很正常。
只不過這位父親看起來過於年輕英俊了一點,雖然穿衣風格可能不是長輩們心中最靠譜的哪一類,但勝在氣質上佳,屬於是被扔進公園相親角會在瞬間被各種大媽環繞的「高檔貨」。
這般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居然這麼年輕就有了個在上小學的女兒,而且還親自送孩子來上學。
此情此景就連路過他們的國木田獨步都要誇上一句好丈夫好父親。
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家長的參與不可或缺,能抽出時間多多陪伴當然是再好不過的。
雖然這樣的成長條件並不能對孩子的性格塑造起到決定性作用,但這至少說明家長對孩子上心,孩子大概率歪不到哪去,老師教起來也省心。
就是不知道自己班上的那群小豆丁怎麼樣。
想到這裡,國木田獨步又不免緊張起來。
一旁抱著爸爸的腿撒嬌的小女孩也松開了手。
她先是舉了下左手,然後發現自己還拎著室內鞋,有些重,便立刻換成右手揮了揮:「出雲拜拜!」
「拜拜——啊等等麗茲。」
本來都打算走了的小姑娘乖巧地轉過身,藍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像是在問「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事,去吧。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
原以為是孩子才是比較舍不得的那一方,結果看到那位父親臉上的神色,國木田獨步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了——這怎麼看都是家長更不放心孩子去學校啊?!
原來家長送孩子去學校的時候是這麼不安的狀態嗎?
為什麼?
因為擔心孩子在學校受欺負?還是說因為擔心孩子在學校不被老師重視?
……忽然感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目睹了發生在校門口的父女惜別,國木田獨步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舉步踏入校園。
有的同學之間一個暑假不見就像攢了說不完的話,教室裡鬧哄哄的。愛麗絲發現大家的座位跟上學期變得不一樣了,低頭看了眼離門口最近的一張課桌才發現桌面右上角已經用貼紙貼上了他們的名字。
黑板上畫著座位的示意圖,愛麗絲發現伏黑惠的座位就在她右手邊。
好耶!伏黑是同桌了!
她將課本全部拿出來塞進桌肚,又把書包放到靠在教室後牆的格子儲物櫃裡。然後掏出紙巾把自己和前後左右沒來的同桌的桌子凳子擦了一遍。
做完這些,伏黑惠終於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過了一個暑假,伏黑惠標志性的海膽頭既沒有長長變得軟塌塌,也沒有被剪得更短變得更加刺拉拉。
愛麗絲很是關心朋友的暑假過的怎麼樣。反倒伏黑惠過了一個暑假沒見過她,看起來有些局促沉默。
好在愛麗絲也不覺得自己被討厭或者嫌棄了,小嘴嘚啵嘚啵不停地跟伏黑惠分享了自己一系列的暑假趣事。
她大概是有說書的潛力,反正伏黑惠聽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聽到愛麗絲說她以為吠舞羅會破產的時候,他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與她感同身受。
雖然他只去過幾次吠舞羅,但那的人都很好,對他和津美紀很親切,愛麗絲和她姐姐安娜會得到的東西,伏黑惠和津美紀也會得到一份。
他也不希望吠舞羅破產。
好在吠舞羅的破產危機最終消除了。但緊接著伏黑惠又被愛麗絲描述中「尊存折裡的存款」金額給嚇了一大跳。
「多、多少?」伏黑惠問。
「五千萬。」愛麗絲看起來同樣難以置信,哪怕時隔一個月再想起來也還是感覺不可思議。她還掰著手指數了數。
個十百千萬……確實是五千萬。
伏黑惠:「……」
伏黑惠:「愛麗絲,你下次不要再跟別人說這種事情了。」
小男孩的臉綳得緊緊的,很是嚴肅。
「不然你哪天被綁架,壞人讓你爸爸拿錢贖你就遭了!」
「!」愛麗絲驚異於伏黑惠居然會知道「綁架」一詞,同時又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
「財不外露!」伏黑惠又補充了一個樸素的道理。
愛麗絲諱莫如深,用力點頭,旋即換了個話題。
他們一起撿到的杜賓犬大黑成精了!變成人追求自由去了!
伏黑惠:「!」
「真的嗎?!」
愛麗絲:「真的!」
伏黑惠:「……這也……太神奇了!」
愛麗絲:「對吧!伏黑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兩個小豆丁嘰嘰喳喳,可謂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話說回來,我記得那條杜賓還挺聽話的。」伏黑惠的語氣中流露出些許遺憾,其實當初撿到那條杜賓犬的時候,他倆也商量過該由誰來飼養。
可伏黑惠想了想,他家連鍋都快揭不開人都要養不起了,就更別提什麼養狗。
所以饒是非常喜歡保護了自己的杜賓犬大黑,伏黑惠也還是讓愛麗絲將它帶回了吠舞羅。
至於他什麼時候能擁有一條屬於自己的狗狗?
伏黑惠沒想過。
自己的小伙伴很喜歡小狗,但家裡沒錢養,這些愛麗絲都是知道的。雖然多多良也跟她建議過,可以她出錢伏黑出力這麼養狗,但伏黑自己不太同意。
他大概還是想要一條完完全全,百分之一百屬於自己的小狗的。
愛麗絲對此有些失落,但多多良又安慰她說這可能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太少的表現。
「並不是出於『不想和別人一起分享』的想法,而是比起『兩個人各吃一半』還是『自己能吃掉一整個』會更加快樂的心情——這樣說能明白了嗎?麗茲。」
多多良摸了摸她的頭發。
是能明白的。
所以愛麗絲也不怪伏黑不領情了。
她看著伏黑緩緩變黯的綠眼睛,感覺自己好像又找錯了話題……
秋老虎是和九月一塊來的。
溫度絲毫未減的陽光將大地烤得熾白,連帶著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也濃深如墨。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伏黑也擁有一條自己的小狗呢?
愛麗絲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嘟囔著。
有同學在過道上互相打鬧推搡著,一本兒童雜志從愛麗絲左手邊的課桌上被擠了下來,「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一陣裹挾著熱意的風卷起輕薄的書頁。
愛麗絲俯下身子,看清上面的文字和配圖。
《手影游戲》。
又過了一會兒,學成歸來的愛麗絲小聲呼喚道:「伏黑!伏黑!」
「做什麼?」臉頰軟得像年糕的小男孩轉過頭來,看見愛麗絲的雙手正以奇怪的方式交疊在一起。
「跟我學嘛!」她立刻向伏黑惠示範起自己手上的動作。
伏黑惠一頭霧水地望著她,最後還是在愛麗絲的催促下模仿起她的動作。
兩只手的四指並攏,張開大拇指令其垂直於食指。
兩只手一橫一豎地疊在一起之後,再將用豎著的那只手握住橫放的那只手的虎口——
「你看地上!」愛麗絲再次下達指令。
伏黑惠仍是一頭霧水地低頭照做。
然後。
他在地上漆黑的影子裡,看到了兩只一黑一白……
腦門上有小三角形的……
小狗。
愛麗絲:「……」
伏黑惠:「……」
這不是手影嗎?!怎麼會出現zhem
他們無聲地望向對方,又從對方的瘋狂顫抖的瞳孔中看見了相同的驚恐——
誰把寵物帶到學校來了?!!
第49章
家有家法,校有校規。
傳聞在一條街之隔的並盛中學初等部和高等部,有一群熱愛並盛中人。他們統一梳著小混混才會蓄著的飛機頭,將制服當常服、將校規作家規、將校歌倒唱如流、將並盛的鐵圍欄上起了幾處鏽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風紀委員。
風紀委員的耳目遍布並盛。
風紀委員的爪牙無處不在。
風紀委員的手腕鐵血猙獰。
——總之要做個好孩子!否則被風紀委員盯上就麻煩了!
櫻田老師曾經很嚴肅地叮囑過他們。
雖然並盛小學沒有風紀委這一學生自治團體,但違反校規是絕對不行的!如果被初高中的風紀委員發現,要接受的懲罰照樣一個不少。
輕則承包操場,重則發配廁所。
一聽受罰還要去掃廁所,原本都不把風紀委員當回事的大家就都乖了。
因為沒有小朋友喜歡掃廁所。
愛麗絲不喜歡。
伏黑惠也不喜歡。
所以當這一黑一白兩只小狗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了教室裡的時候,愛麗絲和伏黑惠人都傻了。
好在老師還沒來,其他同學也沒注意到他們兩個這邊的動靜。
「伏黑快去拿書包!」愛麗絲一邊指揮他,一邊從抽屜裡掏出自己的體育服蓋在兩只小狗身上。
伏黑惠衝到教室後面掏出自己和愛麗絲的書包,迅速折返後把兩只小狗分別裝進愛麗絲和自己的書包裡。
做完這一切他們兩個才松了口氣。
應該沒人看見吧……
愛麗絲環顧一圈,發現同學們都很鎮靜自若——如果有人知道教室有小狗,那麼1年2班現在肯定已經炸開鍋了。
書包很大,狗狗很小,它們被裝在裡面不算很憋屈。愛麗絲留了一節拉鏈沒拉攏,一個濕漉漉的小黑鼻子就從拉鏈的空隙間拱了出來,呼呼地噴著熱氣,然後嗚嚶地叫了一聲。
「你乖哦,不要吵哦。」生怕它的聲音招惹來其他人,愛麗絲連忙把自己的書包抱緊了一點,能感覺到小狗狗在裡面發抖。
她看了眼掛在黑板上方的時鐘,距離班會開始還有一分鐘,沒時間跑出去找地方把小狗狗藏起來了。
跟憑空鑽出來的一樣,當時愛麗絲的眼睛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它們就突然出現在了伏黑雙手投下的影子裡。
小白不喜歡愛麗絲抱它,每次愛麗絲伸手它就呲牙。
大黑一身肌肉硬邦邦的抱起來也不舒服。
但被伏黑惠塞進她書包裡的這只小黑狗倒是又乖又軟。愛麗絲能感覺到它逐漸適應了書包裡的環境,不再顫抖,還慢慢地在她腿上趴了下來。
真的不叫了誒……
好乖哦。
愛麗絲把手伸進書包裡摸了摸小黑狗的毛毛,軟乎乎的。
直到教室門被推開,愛麗絲才往講台上望去。
年級主任帶著一個很是面生的青年走了進來。
他板著臉,鼻梁上架著一副同樣板板正正的方框眼鏡,頭發梳得很整齊,身上的西裝也筆挺干淨,手臂下夾著一摞教案,頭發顏色讓愛麗絲想起新長出來的竹子——是帶著些許嫩黃的翠色。
「櫻田老師呢……」愛麗絲聽見教室裡有誰在小小聲地發問,聽上去有些怨念。
於是年級主任再次向1年2班的小豆丁們說明情況——其實上學期櫻田老師自己就說過,但很顯然大家都不記得這件事了——在櫻田老師休產假的這段時間裡,暫時由這位國木田獨步老師代任1年2班的班主任。
「讓我們一起歡迎新老師好不好?」
年級主任帶頭鼓掌。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陣有些稀稀拉拉的掌聲。
畢竟和櫻田老師比起來,這個跟在年級主任身後的新老師看起來真的好凶哦。
「他的眉頭為什麼皺得這麼緊?」
「他餓的時候會不會吃小孩……」
「笨蛋,只有不乖的小孩才會被吃!我媽媽說過的!」
「我想櫻田老師了……」
教室裡嘰嘰喳喳,愛麗絲手上摸著小狗狗,心裡喜滋滋的。比起其他還不太能接受新老師的小朋友,她適應得十分良好,兩只藍眼睛一直盯著新老師打量。
非常有趣的是,新來的國木田老師在聽到有人說「我爸爸要揍我的時候就是這副表情!」之後,緊皺的眉頭抽動了好幾下才慢慢地松開。
第一節課是算數課。
黑板上的題目都是愛麗絲會寫的。她不想聽課,小心思一個又一個地往外竄,魂都在教學樓外跑了一圈再回來。
剛放完暑假的孩子大抵都是這副收不住心的德行。
【國木田老師很在意大家的評價呢!】
愛麗絲把這句話寫在小紙條上,丟給鄰座的伏黑惠。
成為同桌就是這點好,傳小紙條的過程中不用擔心別人偷看還能很快傳到!
紙條搓成的小球在伏黑惠的桌子上彈了兩下,也在觀察新老師的伏黑惠被嚇了一跳,旋即將紙團摁住、攤開。
他很快回:
【好像是的。】
然後紙團被丟回了愛麗絲桌上。
愛麗絲:【看起來也好年輕哦!應該比櫻田老師小吧?】
伏黑惠:【多多良(這裡被劃掉),十束先生今年多少歲?】
愛麗絲:【多多良已經20歲了哦,成年了!(你可以喊多多良的!)】
伏黑惠:【我覺得國木田老師比十束先生年紀大。大概23、4吧。(還沒經過十束先生同意,私下直接這麼喊不太好。)】
愛麗絲:【你怎麼知道!(不會啦,多多良才沒有那麼小氣)】
伏黑惠:【首先他當了我們的老師,能當老師的人肯定已經成年了。】
【其次他看起來比十束先生老,所以我推測應該在23、4歲。】
他寫下「老」這個字的時候心中坦坦蕩蕩。
因為伏黑惠只是在陳述事實,伏黑惠才沒有說老師壞話的意思。
可當這張紙條被再次丟回愛麗絲的桌子上時,剛才那種坦蕩蕩的心情也消失了。
伏黑惠開始心虛。
與此同時,一小片影子籠住了愛麗絲的課桌左上角。
手裡摸著狗,低頭盯著那片影子的愛麗絲:「……」
她很清楚在這個教室裡能隨意走動的人是誰。
「紙條給我。」凶巴巴的國木田老師向她伸出手。
愛麗絲縮縮脖子,戰戰兢兢地把小紙條交了出去。
「你的另一只手在做什麼?」國木田獨步瞥了眼貼在她課桌上寫著名字的小貼紙,「周防同學。」
如果能重來,愛麗絲發誓自己一定這輩子都不傳小紙條了。
被老師叫名字的感覺實在是太恐怖了!!!
可小紙條交出去也就算了,書包裡她和伏黑發現的小狗狗是絕對不能交的!
於是愛麗絲使勁搖了搖頭。她這副又怕又倔的模樣讓第一天剛上任的國木田立刻慌了陣腳。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孩子應該就是他今早在校門口見到跟爸爸撒嬌的那個吧!
他果然還是太年輕了。以為家庭氛圍好,培養出來的孩子就是從教科書上打印下來的「模範好孩子」。
但事實上氛圍好的家庭培養出的小孩不僅會上課丟小紙條,還會帶小狗來學校!
愛麗絲乖乖地拉開了自己的書包,小黑狗立刻從裡面鑽了出來。
他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其他孩子「伏黑和周防帶什麼到學校來了呀」「不知道誒」「我怎麼什麼都沒看見」的議論,只感覺身為一名老師的責任果然十分重大。
「……你們兩個,下課來辦公室一趟。」
開學第一天就要在辦公室裡教訓自己的學生!這是什麼人間疾苦!
國木田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可為了不讓花骨朵長歪,適當的引導是必須的。
為此他還要取消原本打算好的,在課間寫第一次上課的手賬的計劃。
雖然已經做好了計劃被打亂的准備,但國木田獨步實在沒預料到意外會來的這麼快。才只上了一節晨間班會和算數課就能鬧出這麼多的亂子……
更不要說這才是開學第一天啊……
下課後,國木田把伏黑惠和愛麗絲領回了辦公室。
坐在他對面桌的松田老師寬慰地對他笑了笑說習慣就好,優哉游哉夾著教案揚長而去。
老前輩的風範不是他這種連表情都控制不好的新人能比得了的。
國木田抹了把臉,找來一個紙箱讓愛麗絲把她書包裡的小黑狗放進去。
但很快國木田又注意到伏黑惠也是背著書包來的。
「伏黑同學,你怎麼也把書包背過來了?」他問。
伏黑惠沒說話,只是默默拉開書包拉鏈。
而後——一只白色的小狗鑽了出來。
國木田:「……」
不錯。
一只不夠,還來了一對。
「周防同學,伏黑同學,你們應該知道我們學校是不准帶寵物進來的吧?」他盡量以平和地語氣同自己的學生們對話。
愛麗絲和伏黑惠點頭。
見他們認錯態度良好,原本還擔心會不會碰到難搞小刺頭的國木田稍稍松了口氣。
「那你們應該知道,違反『不准帶寵物來學校』的這條校規的後果是什麼嗎?」
「掃操場。」愛麗絲說。
「嗯。」國木田點頭。
「掃廁所。」伏黑惠說。
「嗯。」國木田點頭。
「咬殺。」
「嗯——嗯?!」國木田差點就點頭了。
什麼咬殺?!這話誰說的?!
怎麼能在孩子面前說什麼殺不殺的!
他抬眼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教職室門口,一名身形頎長的少年正環抱雙臂倚靠在門框上,黑發黑眼,皮膚白皙,全身上下除了手臂上印著「風紀委員」四字的紅色袖章外都是黑白分明的。
「並盛校規第二章第四條,嚴禁攜帶寵物進入校園,違者——」
「咬殺。」
國木田獨步:「……」
哪來的中二青少年!!!
他想問問這位中二青少年姓甚名誰。
但愛麗絲的反應更快一步:「啊!是哥哥!」
哦?原來是認識的人嗎?
國木田獨步決定觀望一陣。
雲雀恭彌:「……」
雲雀恭彌:「在校內要叫委員長。」
「嗷,委員長哥哥。」愛麗絲從善如流。
雲雀恭彌:「……」
「委員長哥哥你怎麼到小學來了?你不是高中生嗎?」大概是因為曾經在對方面前大哭過一場還沒被嫌棄,幾個月不見,愛麗絲還感覺他挺親切的。
「來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小鬼敢違反風紀帶寵物來學校。」
他瞥了眼牆上的監控攝像頭,雖然當時的畫面非常模糊又不穩定,像是遭到了什麼不明信號源的擾亂,但想要在模糊的畫面中分辨出兩條小狗的樣子並不難。
「有什麼要解釋的麼?」雲雀恭彌問。
愛麗絲撓撓頭,也不知道該解釋什麼,如果說這兩只小狗狗是憑空出現的,大人們肯定不會相信。
她沉默的樣子像極了抗拒從嚴。
視線掃過她絞著的手指,雲雀恭彌面無表情:「既然沒有要辯解的,那按照規定——」
「你和他都去掃廁所。」
愛麗絲:「?!」
說好的「咬殺」呢!
她瞪大眼睛望向雲雀恭彌,懇切道:「哥哥你還是『咬殺』我吧!」
伏黑惠:「?」
雲雀恭彌:「?」
國木田獨步:「?」
這孩子在說什麼傻話!
「我不想去掃廁所!所以還是『咬殺』吧!」愛麗絲緊緊閉上眼睛,「我准備好了!」
雲雀恭彌:「……」
無話可說的委員長不打算再跟腦回路清奇的小學生糾纏。
然而正在他轉身拂袖離開之際,藏在他袖中的浮萍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從袖口飛了出去。
——隨即正中了愛麗絲的腦門。
「哇啊!」
愛麗絲痛呼一聲,抱著腦袋蹲下身。
過了好一陣,她像是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那樣。
「哥哥……打我……」
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第50章
草薙出雲的工作日從早上六點開始。
簡單洗漱整理過後,趁早高峰到來之前驅車從自己的公寓趕往鎮目町。如果路上不遇見交通事故導致的道路擁堵,基本六點四十左右就能到吠舞羅門口。
這個時候的愛麗絲一般都在睡覺。一邊睡雙腿還會一邊在被子裡踢踢踢,等她把自己的被子蹬開後又會開始覺得冷,於是睡著睡著又拱進了安娜的被窩。
雖然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給她們倆換個上下層的床,但拒絕了這個提議的人反而是一周有四天都會因為受不了愛麗絲的熊抱而被熱醒的安娜。
安娜說夏天熱要開空調,但開空調不蓋被子也會冷。如果愛麗絲把自己的被子蹬掉又不能鑽進她的被窩,第二天絕對會感冒肚子疼。
確實很有道理。愛麗絲每次不生病則已,一生病就跟遭八輩子的罪那樣難好,攪得草薙頭疼得很,只能放她出去撒野多運動。
於是給安娜和愛麗絲換床的計劃就這麼被暫時擱置了。
安娜通常都比愛麗絲早起,她是立志要給愛麗絲當模範姐姐的。
草薙把買來的早餐放在吧台上拆開包裝,讓安娜過來先吃,然後才上樓去叫愛麗絲起床。
對於不喜歡上學的小朋友來說,開學第一天是災難,是要鬧脾氣的。
今天的愛麗絲沒怎麼踢被子,不過依然睡得四仰八叉,兩只手舉過頭頂,海藻似的黑色卷發鋪在枕頭上。
愛麗絲的生物鐘不是那麼精准,草薙最遲需要在七點零五分的時候把她喊醒。
現在距離還有七點零五分還差十分鐘。
草薙出雲坐在床邊望著睡得像只八爪魚的愛麗絲,將她的兩只手拉下來,放在自己的手心裡。
空調溫度開得不算低,但愛麗絲的指尖還是有點涼。
像個普通小孩那樣,她會感冒也會著涼。
可普通小孩的身上會環繞著那麼多連續的、皆如我意的巧合麼?
想要調查街道與公共場所的監控錄像有兩種方法。
第一,向有關部門申請報批。
第二,找個認識的黑客打筆錢過去。
第一種方法勝在合法合理,缺點在於效率低,就算花了錢也要看臉色。
因為周防尊的名聲在警視廳那種地方並不好用——又不如說警視廳那種地方不歡迎赤之王及其盟臣是有原因的。
就像青之王像征著制御與秩序,歷任青之王也都會從擁有正直理性這種品質的人群中出現,是最適合成為「佩劍者」行使正義的人選。所以在成為第四王權者的同時也會獲得掌管Scepter4的權利,在必要時甚至連內閣大臣的臉色都可以不看。
至於像征著自由與熱血的赤之王嘛……看尊就應該能知道「赤之王」們大概會是什麼樣的性格了。
草薙出雲非常能體諒警察在一次又一次面對無比棘手的與赤之氏族有關的卷宗之後逐漸暴躁的心情。
但體諒歸體諒,他也不是喜歡看別人臉色的性格。
所以還是直接選擇了第二種方法,找黑客。
這是種稀缺人才,稀缺到草薙出雲認識的厲害黑客都只有三名。
其一,伏見猿比古,現在每天在Scepter4加班加得不像個未成年人。找他幫忙也不是不可以,但這事與愛麗絲那連Scepeter4都沒能檢測出來的能力有關,草薙出雲便只好將他從候選人名單中劃去。
其二,佐倉雙葉,未成年二號,初中畢業後便出於個人原因輟學在家的小姑娘。雖然會支付相應的報酬,但和伏見猿比古相比起來,總會讓草薙出雲覺得自己在壓榨對方的勞動力……
於是合適的人選只剩下了最後的「其三」。
田山花袋。
沒什麼交情,但人都是要吃飯的,給錢一切好說,本人的性格作為接受委托的乙方而言過於好脾氣了一點。
但更重要的是他成年了。異能力也恰好是能夠大規模操縱電子產品提升處理速度的類型。
找他辦事不至於讓草薙出雲的良心在付了錢之後也作痛。
起初他只拜托田山花袋弄來了愛麗絲一路被大黑溜到賽馬場、她走進賽馬場之後、以及大黑竄逃沿路的監控錄像。
從錄像中倒是不難看出大黑確實是一只非常有自主意識的狗。
它——哦,或許應該說,他——帶愛麗絲來到賽馬場、指引她看報紙、牽著她到購票機前一套行雲流水的操作看得草薙出雲血壓急速升高。
以至於當他變成人將愛麗絲被搶走的馬票弄回來時,草薙出雲都沒有像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那般露出過於驚訝的神色。
——畢竟不管是人是狗,都不妨礙草薙出雲再見的時候揍他一頓。
查看監控的全程,作為乙方的田山花袋一直戰戰兢兢地擔憂草薙老板會不會因為心情不好直接砸了他房間裡的電腦。
老實說被三個大男人突然找上門這件事,本身就對平日社交幾乎為0的家裡蹲而言過於刺激了一點。
但好在草薙老板是個講道理有風度的男人,他不僅沒有因為女兒被人帶上歧途而遷怒田山花袋的電腦,還將報酬翻了三倍!而且還額外開出另外兩單委托。
「查查這個狗……這個男人的來歷。」
「以及,麻煩您將我女兒最近三個月的動向全部篩出來——啊,她們教室裡也有監控,那個也請順便提供一下。」
委托難度不大,田山花袋答應得很快,甲方給的錢多辦事效率也高。
不過第二個委托的錄像資料實在太多——上學的時候還好,一放暑假這個名叫愛麗絲的小女孩便開始亂跑——需要的儲存空間太大。田山花袋為此還貼心地為老板購入了兩個10T移動硬盤。
而當得知自己的老板居然要自己連夜將近三個月的錄像看完的那一刻,田山花袋清晰又深刻地感受到了身為父母的偉大。
至於草薙老板是如何從偶然湊巧的「凡事」中,窺見有如宿命般必然的「結果」,那就不是田山花袋能夠僭越的了。
——打架的壞孩子都應該變成貓貓狗狗。
於是數月前在鎮目町惹出不小亂子的港口黑手黨下屬與無名殺手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多出來的邊牧「小白」和杜賓「大黑」。
——不想讓吠舞羅消失。
於是萬年難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尊跑出去打了好幾場「短工」以證明吠舞羅資金雄厚。
她自己也被大黑牽到了賭馬場,用身上僅有的5800円為賽場上賠率最大同時也是最不可能贏下比賽的兩匹老馬下注,最後逆風翻盤,得到了相當可觀的收入。
——一定要抓住搶走自己馬票的人。
於是大黑,又或者應該叫他無名殺手先生,變回了自己本來的樣子,幫愛麗絲搶回了馬票。
目前的已知線索,幾乎可以讓草薙出雲斷定愛麗絲的不明能力的正體。
並非是查看並記錄自己去過的地方的「地圖」。
而是「許願」。
幾乎是溺愛著愛麗絲的神明大人,似乎只會挑選那些她打心底裡會真誠許下的心願實現。
只不過雖然這個「許願」的行列中似乎並不包括她平時隨口掰扯的「想要吃蛋糕」「想要吃冰淇淋」「不想下雨」「快點來台風吧我不想去上學」的願望。
看著被自稱「在未來的一年裡暫時接替1年2班」的年輕人牽在身邊、腦門上貼著消腫的冰貼、一邊掉眼淚一邊舔冰淇淋的愛麗絲,在不寧心緒中度過了近十年來最為煎熬的一個上午的草薙出雲忽然放松了下來。
他哭笑不得地對愛麗絲張開手臂,一邊將向自己跑來的小姑娘抱進懷裡,一邊對把她送回來的國木田獨步道謝,並主動將這位看起來還有不少話想說的班主任老師迎進吠舞羅。
正在玩鬧的年輕人們看見他的動作,不約而同地放低音量,並望了過來。
草薙給了他們一個眼神,很是識相的眾人又都勾肩搭背宛如無事發生那樣轉移了陣地。
愛麗絲被放在了吧台邊她最常坐的那張凳子上。
與她鎮定自若的模樣相比,國木田獨步則看起來有些局促緊張。
大概以前從沒有出入過這種場所的經歷,更沒想到自己的學生竟然就住在酒吧裡。
草薙倒了杯冰水給他,一邊幫這位初入酒吧的年輕人轉移注意力:「讓您破費了,居然還買了冰淇淋給她。」
「不,這個冰淇淋是不小心打到她的那位雲雀同學買的。」國木田立刻撇清了自己的關系,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在家長面前邀功的意思,很是愧疚地向家長道歉,「作為老師,沒有照看好學生也是我的失職。」
「小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您不必如此介懷。」
周防同學家長的寬宏大量反倒讓國木田獨步愈發地無地自容。
目睹了周防父女早上在校門前的惜別,他至少清楚這對父女間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這樣的父親又怎麼可能不心疼女兒。
哪怕他真的能理解國木田作為老師的不易,但那也是對方的溫柔。
學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傷,那就是國木田獨步自己的責任。
家長將孩子托付給學校,那作為擔任「教育」這一職責的老師,就有必要承擔起教授學生知識、培育學生身心的義務。
第一點他今天暫且是做到了。
可在第二點上卻出了岔子。
愛麗絲的新老師顯然是個性格過於認真的人。
這種人對孩子來說是很好的榜樣,但對於需要跟老師打交道的家長而言則會有些麻煩——就比如說現在。
草薙出雲很是無奈地看著又一次道出「真的十分抱歉」、幾乎將自己的額頭貼到了吧台桌面的青年。
最後還是用「啊,快到下午茶的點了,您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些東西」的邀請,才把這位過於盡職盡責的年輕人嚇跑了。
「麗茲,你的老師都是好老師呢。」草薙出雲摸了摸她的頭發。
愛麗絲又想出去玩。
可她剛吃完飯,沒消食暫時還不能亂跑。
她坐在沙發上給安娜編辮子,編完之後沒一會又覺得無聊,於是皮癢地跑去揪周防尊額前垂下的兩綹頭發。
結果自然是被拍紅了手背,嗚嗚地輪流跑到安娜和多多良身邊告狀,又湊到從樓上下來的草薙出雲身邊,說臭臭尊又打她。
草薙點了點她的額頭,沒多說什麼,只是臉上的神色有些嚴肅得不同尋常。
愛麗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點懵懵地望著他沒什麼表情的臉,輕輕地晃了晃他的手臂:「出雲?」
「麗茲。」草薙忽然蹲下來,摁住她的肩膀,「接下來我要說一件可能會讓你很難過的事情。但你一定要堅強,好嗎?」
愛麗絲愣愣地點頭。
「是這樣的,我已經找到大黑了。」草薙說,「但是他的情況並不樂觀。」
接著草薙講了一些非常危言聳聽的話。
雖然愛麗絲沒有全部聽懂,但她從那些「收容所」「安樂死」「救助站無法安置那麼多流浪狗」的話中聽出了自己的大黑狗再不回來就快要死了的意思。
與大黑幾個月之間相處的回憶瞬間翻湧。
「那、那怎麼辦啊……出雲……」愛麗絲又嗚嗚起來,「大黑……大黑……嗚嗚嗚……大黑快點回來……」
在草薙為難的注視中,愛麗絲哭到睡著。
而在後半夜,赤之王打開了被爪子從外側撓響的門,對著外面的杜賓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
「喲,你還記得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