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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為了吠舞羅我付出太多》作者:曌爪爪【完結+番外】

第96章

  「盤星教[時之容器會]名下的不良資產已經通知銀行方面進行了凍結,之前他們轉入瑞士銀行的部分正在追回。

  「咒術師集團[Q]有三分之一的人員依然在潛逃,且有部分已經出境。副長那邊正在跟外務大臣協調,大概馬上就會有結果。

  「警視廳檢查廳還有文化廳對我們的做法有點意見,不過也僅限於有意見。異能特務科倒是表示過可以幫忙聯系[鐘塔侍從]——哦,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們沒法提供除了『聯系方式』外的任何幫助。聯系本身和後續的溝通合作需要我們自己出面。」

  少年的語調毫無起伏,臉上也沒有表情。

  棒讀完手中的報告,他從紙頁後抬起無精打采的眼睛,挖苦似的補充了一句:「多虧了您的英明決策,Scepter4現在已經被這三個部門視作搶走他們功勞和年度績效的眼中刺了。」

  端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從桌面顏色、圖案都近乎相同的拼圖碎片中挑出一塊,無形的視線沿著上面的凸起與缺口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而後摁進已經能夠初見其形的「雪山」中。

  「你很在意他們的評價嗎?伏見君。」男人垂眼盯著面前雪山拼圖,修長白淨的手指輕輕敲打著紅木桌面,聲音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完全不。」

  剛讀完大段報告的伏見猿比古眼下並不怎麼想說話,吐出的每個字音都仿佛黏在了一起,含含糊糊的讓人聽不真切。

  「那就是你單純對我的決策感到不滿了。」

  宗像禮司雙手交疊抵著自己的下巴,抬起的臉上帶著絲絲的笑容。

  「說『不是』這種好話能讓我今天按時下班嗎?」

  少年垮著臉發問。

  「雖然我很想當一個體貼下屬的上司,但是顯然社會的安定一刻也不能離開你這樣的人才的努力。」

  天知道伏見猿比古有多想衝自己的上司翻白眼:「如果您沒有其他指示的話我可要先回去了。」

  宗像禮司這才慢條斯理地問:「對盤星教只做凍結資產的處理是誰的決定?」

  他最開始的打算可是要將這個教團連根拔起。

  「是文化廳。那邊認為這樣的懲罰對於一個沒有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宗教團體已經是頂格處理了。再重可能會遭到其他方面的譴責。要是真想讓他們原地解散,大概還需要您親自出面交涉。」

  畢竟其中肯定有不少利益相關者。

  這些宗教的建立與興起都少不了大量信徒的資金彙入。

  而「金錢會使一切都變得唾手可得」。

  它會放大人的貪婪和罪惡。

  在利益的驅使下,即使從前毫無關系的人們也會堅定地站在一起。

  想要讓如[盤星教]這本規模龐大的教團從世界上抹去,眼下光靠Scepter4現在這種程度的努力是不夠的。

  可即使擁有直接向總理大臣下令的權力,也必須仔細考量行使這份權力的時機與目的。

  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存在或許在更多時候是權力而並非力量的像征。

  「我知道了。」第四王權者說完站起身,朝辦公室外走去。

  「室長?」伏見猿比古站在原地,視線跟在自家領導身後,「等下您還有個會——」

  「不怎麼重要的會議。你幫我去參加吧,伏見君。」

  「……哈?」

  那你要去哪?

  伏見猿比古沉默地望著他。

  宗像禮司看向窗外。

  今天是陰沉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盡管下午四點的陽光已經不再能帶給人足夠的溫暖,但它依然明亮地映照著太陽下日復一日嶄新也陳舊的人和事。

  「巡查。」

  伏見猿比古:「……」

  讀作巡查。

  寫作散步。

  實質摸魚。

  走出Scepter4屯所的宗像禮司漫無目的地走了一路。

  然後在街邊的某個吸煙區停下,從口袋中摸出香煙。

  雖然他看起來長了張不沾煙、不沾酒、不沾賭的三不沾的臉,但實際上宗像禮司確實是會抽煙的。

  且凡是看過他熟練吞吐煙霧的模樣,在震撼於這個男人居然會主動沾染尼古丁的同時,人們還都能很清楚地意識到——宗像禮司絕對不是個第一次抽煙的新手。

  甚至將他歸入「老煙槍」的行列都不足為過。

  不過宗像禮司只用唇抿著煙蒂吸了一口,接著便將這根煙從唇間抽出,碾滅,在確定不會造成任何火災事故後才丟進了垃圾桶中。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一路上吸引到了很多目光,也被許多東西吸引從而駐足停下。

  但青之王依然是在往前的,因為那些吸引他駐足停下的事物都不太有意思。

  ——至少,它們都沒有周防愛麗絲有意思。

  那個從街邊一幢老舊寫字樓裡竄出來的小家伙,就像是一顆被人從樓梯上方扔下來的彈珠。她啪嗒啪嗒地從台階上跳下,將人行道上的地磚當做跳房子游戲裡的格子,一蹦一跳地從宗像禮司的面前橫穿而過,然後奔向不遠處的公交站台。

  宗像禮司望著她,直到她整個人——包括她背後打卷的發梢和四肢短胖的小黑熊背包也被車站的廣告燈箱全部擋住,才邁步跟了上去。

  戴著棕色報童帽的周防愛麗絲站在車站的正中央。

  視線放在眼前絡繹不絕的車流裡,臉上沒有表情,眼睛裡也空空的,看上去在發呆。

  宗像禮司見狀便站到她身邊、大概與她的手臂只有十幾釐米的地方。

  然而直到一輛嫩粉色的、外殼漆著一只超大號「HelloKitty」的甲殼蟲小汽車開過,讓她的視線終於有了明確的落點、並隨之移動後,周防愛麗絲才用余光瞥見自己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穿著藍色衣服的人。

  而且還離得挺近。

  雖然對於社交安全距離沒有什麼概念,但她還是很快往與宗像禮司所在相反的方向退開了,因為宗像禮司的存在顯然妨礙到她盯著路上的車看。

  可愛麗絲很快又發現,只要自己旁邊挪一點,這個站在自己身邊的人也會跟著挪一點。

  這種情況實屬反常。就好比是走在路上突然感覺腳下黏黏的,把腳提起來一看才發現上面粘了塊口香糖那樣。

  於是愛麗絲抬頭看向了「口香糖本糖」。

  為了能夠讓自己的脖子不仰得那麼厲害,她還抬著頭往後退了兩步,如果不是身邊那個穿藍色衣服的人拽了下她的衣袖,愛麗絲差點就要踉蹌著摔倒。

  她被扶著站穩後說了聲謝謝,而後重新抬起腦袋望向那個人的臉。

  「日安,周防小朋友。」

  宗像禮司低下頭,笑容親切地向她問好。

  「還記得我是誰嗎?」

  ——是淡島姐姐和伏見的老板!

  第一時間跳進愛麗絲的腦子裡的答案是這個。

  不過她向來是個嘴巴很甜的小朋友,所以說的是:「是宗像叔叔!」

  「很榮幸你還記得我。」宗像禮司注意到她嘴巴邊上沾著的零食碎屑,抬手往那虛點了下,「這裡,有東西。」

  愛麗絲立刻抬起手,顯然是打算用自己的手背去擦,宗像禮司連忙將她的手拉下來,從制服口袋裡掏出手帕——當然不是之前被周防尊拿去給她擦鼻涕的那塊——動作輕柔地在愛麗絲的嘴角上蹭了兩下。

  手帕蹭到愛麗絲的鼻翼,她聞到一股有點苦苦涼涼的、像揉碎的青草裡摻了點薄荷的味道。

  「你要帶塊手帕在身上。」他將用過的手帕遞給愛麗絲,「再不然帶點紙在身上。」

  「小朋友要愛干淨。」第四王權者拿出那副自己在家裡教育兩個侄子的架勢,「干干淨淨的小朋友才招人喜歡。」

  然而他沒想到,周防愛麗絲居然十分理直氣壯地回答道:「可是,我早上不刷牙,髒髒的時候出雲也喜歡我親親他。」

  宗像禮司:「……」

  「尊也喜歡。」

  宗像禮司:「……」

  「多多良和安娜也——」

  宗像禮司:「好了我知道了。」

  養女兒和養兒子很不一樣。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他轉移話題。

  「等車!」周防愛麗絲說到這裡,很是自豪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膛,這讓被裹得毛茸茸的她看起來像顆小熊軟糖,「我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打完工之後坐車回家!」

  宗像禮司:「……」

  捕捉到這個關鍵詞的第四王權者表現出些許的好奇:「打工?」

  「嗯!」愛麗絲點點頭。

  「能告訴我哪裡打工麼?」宗像禮司繼續問。

  「就在那邊,那個[靈幻相談所]!」

  小姑娘伸手指了指她剛才蹦跶出來的那個樓梯口上方,然後又遙遙指了下掛在遠處樓外的白底黑字的燈箱。

  此時的周防愛麗絲就像一只瘋狂搖著尾巴求表揚的小狗,滿臉都寫著「我好厲害的對吧你可以誇誇我嗎」的得意與期待。

  「真厲害。」宗像禮司讓她得償所願。

  「我一小時可以賺一百哦!」小姑娘傻笑著,「今天是第一天!每天來這裡兩個小時,半個月後我就有錢給老師買鋼筆啦!」

  「……周防尊不知道你出來打工的事情?」宗像禮司抬手摸了摸愛麗絲的小腦瓜。

  「我沒告訴尊!」

  但是告訴了出雲。

  後半句愛麗絲沒說,因為宗像叔叔沒問。

  而宗像禮司此時已經徹底無話可問了。

  他弄不清周防愛麗絲的意圖是什麼。

  也不知道吠舞羅那邊是不是真的不清楚她自己跑出來「打工」。

  但如果是後者呢?

  畢竟她自己也說了,今天是第一天來這地方。

  或許吠舞羅的人眼下還都被她蒙在鼓裡——可別小瞧了這個年紀小孩子的主觀能動性。

  七八歲狗都嫌的年紀裡,他們要是想要捅點簍子出來,負責收拾爛攤子的家長頭疼到恨不得把他們回爐重造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麼,你能帶我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麼?」宗像禮司問。

  愛麗絲本來想直接答應「好」,可她看了眼公交車站站牌上的時刻表,距離她回家的車到站還有十分鐘。

  可宗像禮司的要求也很簡單,甚至簡單到了愛麗絲不答應都有些過意不去。

  「看一下下就下來,好不好?」愛麗絲抓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望向青之王。

  誰又能對著這雙藍眼睛說不好呢?

  於是宗像禮司笑著答應道:「好。」

  「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嗎?周防小朋友。」

  宗像禮司站在門外,打量著眼前這間寒酸的事務所。

  眼前西裝革履的青年倒是不怎麼寒酸,可對方在看到自己之後畏縮了一瞬的眼神倒是讓宗像禮司興致盎然起來。

  他牽著愛麗絲走進事務所內,目光掃過事務所內唯一一張辦公桌上的價目表和銘牌,恰巧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

  是剛才上樓的時候給伏見猿比古發的消息有了回復。

  【伏見猿比古】:[靈幻相談所]本身有登記注冊,手續上沒有問題。經營者是一個叫靈幻新隆的男人,承辦各種各樣的委托,不過他最多的評價是關於「除靈」的

  【宗像禮司】:咒術師?

  【伏見猿比古】:咒術師名單上沒有這號人。可能是未登記接私活的,不過更大可能是個騙子

  【宗像禮司】:讓你認為他是騙子的理由是什麼?

  【伏見猿比古】:他的賬戶流水沒有大筆交易額彙入和彙出,名下也沒有任何咒具的交易記錄,無論官方的還是黑市的平台都沒有

  【伏見猿比古】: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咒術師來說,這很反常

  【宗像禮司】:好的,辛苦了。

  【宗像禮司】:不過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突然要查這個人嗎?伏見君。

  【伏見猿比古】:不想知道

  【宗像禮司】:我剛才在巡查路上偶遇了周防愛麗絲,她說自己正在這位靈幻新隆的事務所裡打工。時薪100円一小時。

  又過了一會,打字速度飛快的伏見猿比古沒有再發任何消息過來。

  宗像禮司這才微笑著收起自己的手機,視線轉向剛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的金發青年身上。

  「靈幻新隆?」他開門見山地問到。

  「啊……嗯,是!」靈幻新隆看了眼被他牽在手裡的愛麗絲,心中惴惴,「那個……請問您是……?」

  「異能力者管理機構Scepter4,一級搜查員。」隨口給自己胡謅了個名頭的宗像禮司從制服裡側的內袋中掏出自己的銀色徽章。

  形似海浪的波浪上承托著達摩克裡斯之劍的意像與六顆星星。

  最外圍的圓環除了[SCEPTER4]外,還在對應的正下方刻著[SPECIAL POLICE FORCE]的字樣,看上去比普通警徽還要精致唬人。

  年輕俊美的、穿著與周圍世界格格不入藍色制服的男人站在那裡,散發著壓倒性的存在感。

  可靈幻新隆只能看見他的嘴唇翕動,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裡此時滿是嗡嗡的響聲和快要攪成漿糊的腦漿。

  這個男人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雖然靈幻新隆不太能完全聽明白,但他還是從對方這一長串的說辭中感到了一股風雨欲來的氣息。

  Scepter4?

  異能力者管理機構??

  SPECIAL POLICE FORCE???

  這都是什麼什麼和什麼?!

  他一個普普通通的欺詐師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靈幻新隆緊張得滿頭大汗,愛麗絲也急得滿頭大汗。

  ——明明說好了只看一下下就下樓等車,結果誰知道宗像叔叔不僅說話不算數,還牽著她不准她走!

  再不下去她的公交車就要走了!

  而這一趟公交車走了之後她又要再等二十分鐘了!

  「嗚嗚!」愛麗絲好急。

  而她一著急,眼睛就容易紅。

  「叔叔,走——」愛麗絲拖著宗像禮司的手使勁,企圖將他往外拽。

  可第四王權者不動如山,甚至還笑了起來。

  「聽聞你正在以除靈師的身份從事咒靈祓除的工作,」宗像禮司說,「然而根據《異能力者管理條例》,未經許可、未獲得異能開業許可證開展異能力相關業務的人是違規操作。所以根據規定,還請配合調查跟我走一趟。」

  愛麗絲:「?」

  她好像聽到了很熟悉的句式。

  以前美咲和伏見打架、伏見和靜雄打架之後,過來的警察叔叔都是這麼說的。

  ——師匠!要進警察局了嗎?!

  為什麼!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過度保護的愛麗絲瞪大眼睛茫然地看向宗像禮司。

  「等下!」靈幻新隆急中生智,打斷了宗像禮司的話,「你應該沒有抓捕我的資格吧?!如果我有罪,那麼法律會派警察來制裁我!我要等警察和我的律師來!」

  他說完便回到辦公桌後坐下,心裡慌得直打鼓。

  「嗯,我也猜到你會有這樣的要求。所以警察的話……」宗像禮司游刃有余地笑了起來,緊接著,走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愛麗絲往外面看去——因為宗像禮司沒有松手,所以她只能歪著身子把自己的腦袋給探了出去。

  幾名警察正從樓梯口處向著靈幻相談所的門口走來。

  而走在他們前面的正是伏見猿比古。

  只見這位身形修長清瘦的少年往門外站定,指了下正坐在裡面的靈幻新隆,語氣漠然道:

  「警察先生,就是那個人。」


第97章

  每一個小孩都應該做過假期規劃,雖然不一定會付諸百分之一百的行動,但總之愛麗絲也沒有例外。

  在她爭取到靈幻相談所「寶貴」的實習機會並確定了上班時間後,這個對自己假期有著無限豪情壯志的小姑娘,立刻掏出繪畫本和水彩筆,開始著手將未來十四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花費了十幾分鐘給自己的【計劃表】畫了個被千歲昧著良心誇贊為「後現代主義風格」的花花排頭後,愛麗絲用馬克筆在下方寫到:

  09:00-起床

  09:30-吃早餐、梳頭發(不要尊梳)

  10:00-11:30寫作業

  11:30-12:00休息

  12:00-13:00吃午飯

  13:00-14:00睡午覺

  14:30-17:00出門坐車,到靈幻相談所打工

  只要將每天200円的工資領到手,愛麗絲就可以坐公交車回家了。

  公交車雖然有在鎮目町內設置了停靠的站台,不過愛麗絲的目的地不在那裡。她通常都是等車開過鎮目町,到了和並盛町交界處的車站才下車。

  兩個車站離吠舞羅的距離雖然差不多,但從用時上來看愛麗絲還是繞了路的。

  「直接在鎮目町下車不好嗎?干嘛非要再多坐一個站。」

  愛麗絲做這張計劃表的時候,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一左一右擠在她身邊,用鉛筆盒擋住愛麗絲「精心」繪制充滿了精神污染的排頭後才定下神來仔細幫她分析。

  「因為那邊回來的路上有好多小貓貓。」愛麗絲說著在自己的紙上畫了個線條抖動到把SAI2的抖動修復拉滿都沒救的貓貓頭。

  如果不是貓貓頭腦袋上兩個三角尖尖般的耳朵尚能證明這確實是個人類兒童畫的簡筆畫,鐮本力夫可能會以為這是什麼新式的圖形密碼。

  雖然被自己精心飼養了一百天的狗狗拋棄了,但愛麗絲依然心心念念地想給安娜養只貓。

  出雲跟她說,她不能把在外面遇到的所有流浪貓帶回吠舞羅,不過可以找一只讓她一眼就確信那是自己想要養的小貓回來。

  當然,可能會有人會說,這根本就是愛麗絲想養貓吧!把小貓咪送給安娜當生日禮物什麼的都只是借口而已!

  「可安娜的生日願望是愛麗絲可以開心。」

  「愛麗絲的開心就是撿到一只小貓咪。」

  被八田美咲這麼吐槽的時候,愛麗絲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扭來扭去。

  「你就寵她吧!」——有被這只臭小狗有恃無恐的態度哽到的八田衝安娜大喊。

  不過倒也不用擔心愛麗絲在路上逗留太久。

  因為她最近尤其掛心的特攝劇《無畏騎士》會在每周三的18:30放送最新一集。

  這是一部相當出色老少鹹宜的特攝劇。宜到繼陪愛麗絲看完假面騎士後便對其他特攝提不起興趣的赤之王也會每天陪她一起守在電視機前。

  然而在此過程中周防父女可能會爆發激烈的爭吵。原因是周防尊喜歡裡面的紅戰士,而愛麗絲喜歡聰明沉著的青戰士,她覺得每次都能冷靜分析現狀的青戰士好帥,連他腦袋上每一根紅色的頭發絲都是那麼那麼的完美。

  於是每當她對著電視裡的青戰士捧起自己那張寫滿了向往與憧憬的小臉,周防尊就會開始在一旁瘋狂挑青戰士的刺——他不說話,只是用輕蔑的哼笑聲表達自己的不喜。

  誰叫青戰士變身之後的鎧甲主色調是藍色?

  總之,他非常不能入赤之王的眼。

  今天是周三。

  然而愛麗絲大概是不能跟她間歇性惹人討厭的臭爸爸一起對著電視裡的青戰士吵架了。

  因為每隔二十分鐘才有一趟的公交車,就在剛才大搖大擺地從愛麗絲的眼前開了過去。

  她扒在車窗邊,用小狗看著肉骨頭的眼神看著揚長而去的公交車,幾乎讓人產生她從鼻腔裡發出嗚咽嚶嚶聲的幻聽。

  和她一起坐在計程車後排的伏見猿比古(因為還沒滿十八歲拿不到駕照,目前他還不能開車)拽著她的衣領子,把她的臉從冰冷的玻璃上拉了下來。並且冷酷絕情地告訴愛麗絲暫時還不能走,作為重要的人證,她也得跟他們去一趟警察局。

  作為嫌疑犯的靈幻新隆被放在了另外一輛警車上。

  又是警察局。

  愛麗絲都不知道自己進了多少次警察局了。

  「可是師匠又沒有做壞事……」愛麗絲低著頭,把腦袋頂抵在副駕車座的靠背上,茫然又郁悶地小聲嗶嗶著,「為什麼要把師匠抓走……」

  錯過了回家公交車;不能按時回家看《無畏騎士》;願意破格給未滿十六歲的她工作的、世界上最好的師匠還莫名其妙地被抓,在剛才半小時內發生的這三件大事都足以讓愛麗絲開始鬧她的小情緒。

  「因為他雇佣童工,還無證經營。」

  伏見一邊說一邊掏出平板,繼續自己之前沒處理完的工作。

  宗像禮司的會議他讓其他同事代去了。

  畢竟是青之王親口說過的「不那麼重要的會議」——這句話的潛台詞是,這場會議的議程中沒有宗像禮司發言的環節,只需要「Scepter4的相關人員到場」。所以這也意味著只要是和伏見猿比古在Scepter4內同級別的人員同樣可以參加。

  鑽了上司邏輯空子的伏見猿比古本想趁此機會摸個魚——指不需要一心二用地處理手頭上的優先度較為靠前的工作。

  然而宗像禮司顯然預判了他的預判,從接到他消息的那一刻起,伏見猿比古就知道自己的上司已經印實了自己沒去開會。

  ——既然沒去開會,那這件事情的後續就交給你好了。

  伏見猿比古從宗像禮司發來的、周防愛麗絲的近況中讀出這層含義,在心裡給這位去當資本家絕對會被掛路燈的可惡領導翻了起碼一車的白眼。

  更可氣的是宗像禮司在把靈幻新隆這件事交給他之後就不管了。

  想到這裡,伏見猿比古忍不住「嘖」了一聲。

  手指敲打在屏幕軟鍵盤上的力度也加重了幾分。

  然而一道黏在手背上的視線讓伏見猿比古的速度又漸漸地滯緩了下來。

  在等待了一陣依然感到那道視線沒有離去後,他忍無可忍地扭頭看了眼正盯著自己的手——更准確的說,是盯著他手裡平板的周防愛麗絲。

  「做什麼?」少年的語氣有點不好。

  不過愛麗絲對此適應良好。吠舞羅的小混混們平常也各有各的流裡流氣,普通級別的小混混基本嚇不到她,而成天「嘖」個沒完的伏見猿比古和他們一比只會被襯托得「溫和」。

  「……想看《無畏騎士》……」

  愛麗絲揪著自己衣服毛茸茸的邊緣,聲音細細的,伏見沒聽清。

  「嘖,大點聲。」

  「想看《無畏騎士》!!!」愛麗絲應他要求嗷嗷大叫,不過這只尾巴炸毛支棱起來的幼柴很快又垂下了頭,「想回家和尊一起看……」

  尊雖然不喜歡她喜歡青戰士,但是尊是唯一一個會每周陪她追更《無畏騎士》的人(因為整個吠舞羅只有他這麼閑也只有他這麼宅)。

  完全不知道《無畏騎士》是什麼的伏見猿比古默默摸出手機搜索關鍵詞。

  網頁上拉取出的最新消息卻是一條關於《無畏騎士》本周停更、以及劇中青戰士的扮演者因被曝私生活混亂造成不良影響、會在下周進行演員更替的消息。

  他把這條消息去掉不適合給小孩子知道的部分,轉述給愛麗絲。

  幼柴聽後更加茫然了,她哀哀切切地盯著伏見:「為什麼他們要換掉青戰士?」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年紀不應承擔的工作量讓少年徹底沒了哄小孩的耐心,他在手機裡臨時下了個視頻軟件還順手衝了個會員後丟到愛麗絲懷裡,「別來打擾我工作。」

  他沒怎麼注意控制音量,愛麗絲縮了縮脖子。等到少年意識到自己大概把她嚇著了之後,愛麗絲已經是一副努力噙著淚花、癟嘴不讓自己哭出來的委屈模樣了。

  伏見猿比古:「……」

  ——小孩子好煩。

  這一刻他打心底裡是這麼認為的。

  可讓他意外的是愛麗絲沒有哭出聲,也沒有大罵伏見壞。

  她只是捏著袖子呼嚕嚕地擦擦眼睛吸吸鼻子,捧著他的手機開始看動畫片。

  伏見猿比古:「……」

  一時之間,內疚快將他淹沒了。

  之後前往警局的一路上,只有愛麗絲偶爾吸溜鼻涕的聲音說明,這個健健康康不鼻塞的小姑娘還是很委屈。

  只是為了不打擾他工作,她很努力地沒有哭出來。

  靈幻新隆被帶進了審訊室。

  愛麗絲和伏見猿比古坐在另外一個房間裡,警察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還拿了兩個說是很甜的橘子。

  喜歡甜食的愛麗絲放下手機,扒開橘子的外皮後她還仔仔細細地把果肉上的橘絡給撕了下來。

  然而她沒有吃,反而放到了伏見手邊。

  「伏見……」他聽見周防愛麗絲小聲的呼喚,「你還在生氣嗎……」

  嘖……到底是為什麼會覺得他生氣了啊?

  少年沉默著,感覺自己仿佛是被人放在低溫的油鍋裡熬煎。

  木了一會後,他把那顆剝好的橘子推了回去,低下頭繼續工作,然而視線卻始終沒有在屏幕上的數字上對焦。

  如果那個靈幻新隆沒什麼問題……之後幫他搞個臨時從業證好了……

  伏見猿比古想。

  他把橘子推回去,這個動作本意是讓周防愛麗絲自己吃了。

  可顯然在肢體動作傳遞信息的過程中,這個動作的意圖完全被愛麗絲扭曲了。

  她的眼睛又紅了。

  因為伏見不想吃她剝好的橘子。

  那只能說明伏見的氣還沒消。

  可愛麗絲也好委屈哦。

  她今天不僅因為宗像叔叔拖著她錯過了回家的公交車、錯過了《無畏騎士》的准點放送、親眼看著給了自己工作的師匠因為自己被抓進警察局、最關鍵的是還被伏見凶了。

  這回她是真的沒忍住哭了出來。

  一邊哭還一邊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就在隔壁的靈幻新隆聽見小孩的哭聲,急得立刻蹦起來。兩個警察都沒來得及制住他,就看到他衝到門口大聲呼喊:「愛麗絲?!」

  哪個死鬼欺負他的金主了?!

  伏見猿比古被她突然的爆發給驚得愣在原地,但好在他沒有怔忪多久便起身追了上去。

  愛麗絲個子小腿又短,拖著眼淚啪嗒啪嗒地跑了一陣也沒跑出多遠的距離。

  伏見猿比古跟在她身後,幾個跨步就追到了她身後,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這只一邊哭一邊跑得搖搖擺擺的小帝企鵝給撈回去。

  但有人比他的動作更快。

  警局的自動感應門在愛麗絲靠近之前便打開了。

  從外面走進來的男人一身漆黑,在愛麗絲幾乎來不及剎車撞上他的膝蓋之前,男人伸出手,輕松地將她抱了起來。

  「你又哭什麼?」

  紅發金瞳的第三王權者將她放進自己的臂彎。

  看到熟悉的面孔,愛麗絲的眼淚停了一瞬,緊接著卻又跟開了閘一般淌了下來。

  「嗚、嗚……」

  她把自己在剛才短短一小時裡受的委屈全部對著爸爸倒豆子似的數了一遍。

  一邊數一邊哭得愈發慘烈。

  伏見猿比古站在不遠處,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僵硬的、手足無措的態勢。

  周防尊看了他和他身上的青色制服一眼,幾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

  「青服沒一個好東西。」

  感受到愛麗絲的眼淚浸濕自己的衣領,抱著她的赤之王說。

  「我早叫你喜歡紅戰士了。」


第98章

  雖然被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男人指控無證經營,但幸好靈幻新隆最終還是保住了他的相談所,還得到了一張由Scepter4簽發的【臨時異能開業許可證】。

  用通俗點的話解釋,這是一張青春版、mini版、閹割版的異能開業許可證。

  它不僅將一個組織內的異能力者數量限制在「3」這個數字內,還限定了取得這張異能開業許可證的組織所能展開的業務範圍——而那個範圍有限到了幾乎會令人產生「如此雞肋的許可證真的有必要嗎」,以及「簽發機構是否只是想多一筆稅金和手續費用收入來源」的質疑。

  有了官方承認的開業許可證,已經將欺騙和謊言當作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靈幻新隆第一次成為了不怕火煉的「真金」。

  可除了一場短暫的審訊,還需要額外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呢?

  ——是長達三個月的停業整頓。

  靈幻相談所,堂堂關門。

  而在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三個因為失業而傷心的人。

  他們分別是靈幻新隆、愛麗絲沒能見到的大師兄影山茂夫、以及愛麗絲這個頗有打工魂年僅六歲的打工人。

  愛麗絲哭得好大聲。

  不過她認命了。

  因為出雲安慰她說,還有其他能讓賺錢的方法。

  於是愛麗絲很快不哭了。

  在又一次被家長從警局抱回吠舞羅後,被意外打亂了假期計劃而變得無所事事的愛麗絲,重新回到了她那令上班族們人人羨慕的、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豬生活中。

  假期第五天,距離新年只剩下半周不到的時間。

  迎著寒風卻愈發變得熱鬧光鮮的街道上,人群比往日更加熙攘喧鬧。鉛色的雲團沉沉地壓在遠處只有幾層高的居民房樓頂,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有掉下來的風險。

  愛麗絲縮在被窩裡臥沙。

  她的意識比身體先一步醒來,在等過了一段堪比從上世紀用到了現在的大腦袋老電腦開機速度的、幾乎能稱得上的時間後,睡得迷迷糊糊的愛麗絲將手伸了出去。

  她摸了摸被窩的另一邊,卻沒有那裡摸到姐姐纖細柔軟的手臂和溫暖的體溫。

  之前被她抱在懷裡的藍眼睛小熊玩偶(住院時尊砸娃娃機弄來的那個)倒是遭到了她在睡夢中的踢踢踹踹,愛麗絲鑽進被子裡拱了一圈才在床尾找到了它。

  暖氣還開著。

  愛麗絲不覺得冷,但覺得很干燥,尤其是她的嘴巴和鼻子,一個有點起皮,另一個有種揉一揉就會流鼻血的預感。而究其原因,是房間裡的加濕器停止了工作。

  愛麗絲學著草薙的樣子,給這台小機器上下檢查了一番才發現原來是裡面的水箱空了。

  可愛麗絲不知道怎麼把水箱拆出來。

  她對著加濕器犯了一小會難,然後很快地想出了解決辦法——

  「出雲!」

  她頂著亂蓬蓬的腦袋,牽著小熊娃娃的一只手,踩著同樣是小熊的毛絨拖鞋啪嗒啪嗒地下了樓。

  然而吠舞羅一樓靜悄悄的。

  琳琅滿目的酒瓶靜靜接受著陽光的洗禮,不知道誰離開的時候沒有關窗,空氣的對流雖然不算強,但也足以吹動懸掛在酒瓶瓶身上記錄客人信息的小紙標。

  吧台末尾的角落,堆著多多良從外面海淘回來的「垃圾」旁邊又多出了一個很是龐大的家伙——長得像個中間鋪了彩繪玻璃的拱門,最上面的半圓被完全透明的玻璃與外界相隔開,裡頭裝著很多鐵盤子一樣的、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東西。

  而在這個大家伙的外殼上還有很多按鈕,以及有一個和搖搖車和游戲機上才會有的投幣口。

  在它的外殼側面,愛麗絲看到了一個小小的[ソボ競ベ場](ソボ拍賣所)的標簽。

  而它的外殼正中間有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不要亂碰」。

  雖然它無論從圓滑的邊角還是配色,都和吠舞羅的內部裝修風格非常和諧,但愛麗絲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物。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它,最後沒忍住跑到吧台後摸出一枚5円硬幣,推進投幣口裡。

  然而哐當一聲,硬幣很快便從下方的出幣口滾了出來。

  愛麗絲十分詫異,反復嘗試幾次發現還是不行之後,她覺得可能是自己的硬幣太小了。

  因為這個大家伙身上的投幣口是比5円硬幣要更加寬大的。

  於是她有噔噔噔地跑回樓上,從自己的紙箱子裡翻出了出雲之前去冰島給她帶回來的克朗硬幣。

  5克朗硬幣比5円硬幣重。

  愛麗絲把克朗硬幣懟進去之後它沒有掉出來,反倒是從這個大家伙的內部傳來的一陣機械被喚醒咬合在一起的齒輪開始噠噠轉動的聲音。

  突然亮起的燈光將她的小臉映亮,愛麗絲滿心好奇地隨便摁了個按鈕。隨後那些鐵盤子之間突然往外抽出了一張,愛麗絲看到它的上方還托著一張像藍光光盤一樣、中間有一個圓孔的黑色碟片。

  只是這張黑色碟片可比藍光光碟大多了。

  接著一個帶著一根針的、長得像電話聽筒的東西從一旁轉了過來,它的針頭穩穩地落到那張黑色碟片上。

  整個圓盤突然開始旋轉。

  短暫的沙沙聲後,一陣音樂聲流淌出來。

  不像她平常聽到的動畫片的OPED那麼活潑輕快,也不像偶爾出雲會帶她去聽的交響樂團演奏一般激越高亢。

  她只是感覺自己好像從音符的排序和演奏中聽到了一個好像被人寫成歌曲的吠舞羅。

  懶洋洋的、有著與外界格格不入這一特質的、卻又無比和諧的吠舞羅。

  不過對於一個聽慣了流行歌曲、偶爾才會跟著爸爸去欣賞古典樂並且還要在半場中睡著的小學生來說,想要讓她聽完從這台黑焦點唱機裡傳出的爵士樂果然還是為時尚早了一點。

  愛麗絲沒聽多久就膩了。

  甚至有點聽煩了——因為在一番折騰都沒讓這台機器重新變得安靜之後,她立刻喪失了對新奇事物的那股興奮,並開始跟對方較勁。

  「快點停下來!!!」

  她氣憤地對點唱機用上了命令式的句子。

  而後……

  「嘭——」的一聲。

  上方的玻璃內部忽然裊裊升起了一縷青煙。

  很快,愛麗絲嗅到了一股怪怪的糊味。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愛麗絲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她闖禍了。

  憑借著屢次闖禍積累的經驗教訓,愛麗絲想到的第一個辦法就是逃離事發現場並給自己偽造不在場證明。

  她的小腦瓜變成了期間限定的鬼精鬼精。

  在拖著小熊重新回到樓上,愛麗絲第一時間跑到了尊的房間門口。

  她在心裡祈禱自己那不喜歡出門的爸爸此時正在家裡睡覺。

  好在,在午睡打盹這方面,周防尊向來不會讓人失望。

  赤之王最近又進入了倦怠期。

  劇烈的頭疼讓他無法安然入睡,以及難以被壓制火焰的、令他暴躁易怒的煩擾在一個波谷之後,再次攀上了下一個新的高峰。

  周防尊躺在床上,在他閉闔的眼皮下,是一雙悵惘的金色眼睛。

  這種介於半夢半醒之間的狀態加劇了周防尊的頭疼。

  他整個人都癱在床上,感覺自己要不就干脆一直這麼躺下去,否則要是等他因為什麼要緊事而起身,大概會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了自己所處的這一整棟房子也說不定。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後,跑到他床邊的小家伙輕輕問:「尊——」

  「你睡著了嗎?」

  他不回答,於是過了一會,床邊的小豆柴很快又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睡著了哦!」

  又在搞什麼鬼把戲?

  周防尊雙眼睜開一條縫,然後就看見這個只趴在他床邊的臭小狗叼著她的小熊娃娃爬了上來。

  「干嘛?」

  在愛麗絲把她的小熊塞進他的被窩後,周防尊睜開眼,盯著她問。

  「睡覺!」

  愛麗絲滿臉無辜地望著他。

  「……為什麼突然要跟我睡?」

  自從上次發燒之後,愛麗絲就再也沒貼著她爸睡過覺了。

  「就是想嘛……」她小聲咕噥著。

  「你是不是做壞事了?」周防尊腦子裡晃過什麼。

  「沒有嘞!」愛麗絲連忙否認,「我是怕你一個人睡覺好無聊才過來陪你的!」

  周防尊:「……」

  「我不無聊,不用你陪。」第三王權者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自己女兒的好意,但沒直接趕愛麗絲走。

  一大一小兩個周防僵持了起來。

  周防尊沉默著,愛麗絲也沉默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寂靜中他終於沒忍住開口對女兒說:「想睡就趕緊躺下來。」

  別等下又著涼了。

  可愛麗絲沒有回應他。

  ——總不能是因為生氣了不肯理他了吧?

  剛才他有做什麼讓她生氣的事嗎?

  周防尊一邊復盤剛才發生的事情,一邊睜開眼。

  然而看到的,只有被燒得一片狼藉、煙塵滾滾的荒野。

  沒有活物在他身邊——這是慣例了。

  這場由石板帶來的夢仿佛在預兆著,他會用火焰燒毀一切在自己身邊的東西。

  身邊的……東西?

  想到這裡,周防尊忽然愣了一下。

  旋即他聽見一聲哢嚓的聲音,好像是什麼東西被燒得發脆後斷裂的聲音。

  那聲音很近,猶在耳邊——又或者,它確實就在他身邊。

  周防尊被莫名地引導,低頭看向自己腳邊。

  他看見那裡只有一條很細很細的、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屬於孩子的手臂。

  而在她那被高溫烈火焚燒過後而蜷起的手指和手掌中,還剩下一個頭和一只手的藍眼睛小熊娃娃被她緊緊抓著。

  周防尊倏地睜開眼睛。

  ——這回是真的睜開了。

  他盯著在暮色中開始染上昏黃的天花板,劇烈起伏的胸膛讓他從不斷擠入肺部的冷空氣裡攫取到了一點能夠鎮壓噩夢的理智。

  「……尊?」

  他的被子裡鑽出來一個睡眼朦朧的小腦袋。

  「你做噩夢了嗎?」

  周防尊盯著她的臉。

  長久的沉默後,才淡淡地「啊」了一聲。

  「你怎麼老做噩夢呀。」

  愛麗絲揉了揉眼睛,抱著她的藍眼睛小熊從被子裡爬出來。

  她伸出手,發現周防尊沒有阻攔自己的意向後,她立刻在爸爸的腦袋上使勁招呼起來。

  「呼嚕呼嚕毛,嚇不著……」她念「呼嚕呼嚕」的時候,有點像是小貓在打呼。

  周防尊沒有說話,也沒有把她的手拿開。

  他想夢裡都是假的。

  周防愛麗絲怎麼可能會因為他說不准她跟自己睡,就真的乖乖回自己的房間。

  「你不要做噩夢了哦……」她一邊嘟囔著,一邊打了個哈欠,又抱著自己的小熊緩緩躺回被窩裡。

  直到睡著前都還在小聲地咕唧著這句話。

  周防尊看著她的臉,不打算再睡。可不知不覺間,他又睡著了。

  這次他沒有再夢到荒原、焦土、白煙、以及被他失控的力量波及的愛麗絲。

  這是繼愛麗絲發燒住院前一晚,周防尊成為赤之王以後的第二場黑甜靜謐的睡眠。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有人在搖晃自己。

  那個人一邊咳嗽,一邊推搡著他,呼喊著他的名字。

  「ノ……ノアシ……」

  周防尊皺著眉,睜開眼。

  然後,繼被燒成焦炭的愛麗絲後,他又見到了鼻血流了滿臉的愛麗絲……


第99章

  第三王權者閣下完全沒有關於自己上一次流鼻血的記憶。

  假如他會流鼻血,那大概只能是小學時期成天在外撒野或者跟高年級的打架這兩種情況導致的。

  至於普通小孩,他們會流鼻血則通常是鼻腔內黏膜干燥毛細血管破裂造成的。

  愛麗絲姑且算是個普通小孩。

  甚至在周防尊眼裡,她比普通的小孩還要再弱一點。

  因為她腦子太笨了,非常非常容易被人騙。

  再加上心大,基本跟人沒有隔夜仇——那兩只拋棄她的沒良心的狗,她也從最開始的難過和失望,變成了現在「也不知道小白和大黑在外面過得好不好」的擔憂。

  以及據草薙說,被從綁匪手上救回來的下午,愛麗絲不僅快樂地吃了兩支冰淇淋,晚上還睡得和小豬一樣香,唯一的不尋常就是她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打了小小的呼嚕,因為有點著涼。

  「而我一夜沒合眼,還生怕她做噩夢隨時准備把她叫醒。」

  草薙出雲說這話時,半是欣慰半是憂郁地抿了口苦艾酒。

  「不過這樣也挺好。」草薙又說。

  愛麗絲雖然總像個貓眼螺似的,一被人擠擠捏捏就哇哇大哭,可能讓她長久地感到傷心難過的事情,到目前為止也只有「分別」這件事。

  周防尊抓起自己的被子摁在愛麗絲的鼻子上,然後又花了幾秒鐘思考應對措施。

  他記得八田以前和別人打架,鼻子上挨了一拳(雖然那個人後來挨了更多拳),也是像愛麗絲這樣血流不止。

  後來等他帶著滿臉的血揍完人,鼻血也止住了。

  不過這個強調「放任自流」的方法顯然不適用於愛麗絲,很快被周防尊PASS。

  再然後他想起十束多多良也流過鼻血。

  當時安娜才來,因為眼睛只能看到紅色,這個早熟又沉默的孩子總是將吃飯當做維持生命體征的任務而不是什麼人生之中的一大享受,畢竟在她的餐桌上,色香味是不可能俱全的,除非她一直舉著用自己血液凝成的玻璃球放在眼前。

  所以為了讓安娜能提起興趣多吃點東西,十束多多良在那段時間裡瘋狂嘗試用紅色的食材煮東西,其中與紅色相關最多的當然就是辣椒。

  而做出來的東西也不能浪費,於是當這個口味偏鹹甜的笨蛋連著吃了兩周重辣的東西後,十束多多良很是光榮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流起了鼻血。

  「好丟人哦。」

  話雖是這麼說的,但十束多多良的表情看起來完全沒這麼覺得。

  「知道丟人就趕緊把頭仰起來啊!!」

  八田美咲急得嚷嚷,聲音大到剛從外面回來的周防尊以為他們在吵架,站在門邊觀察了幾秒理清楚發生了什麼之後才癱到沙發上。

  ——把頭仰起來。

  他伸出手,托住愛麗絲肉綿綿的下巴——這個小家伙雖然身高一直沒怎麼往上蹦,但最近體重見長,甚至還比生病前重了一公斤,臉比以前圓了點,不過她更多的肉都往腿上長了。

  夏天她穿裙子的時候,艾利克就曾經說她的兩條小胖腿像《最終幻想14》裡的拉拉肥一樣。

  這話的本意其實是在誇她可愛,因為沒有哪個FF14玩家可以不喜歡拉拉肥。

  然而愛麗絲不知道拉拉肥是什麼。

  她只覺得「肥」這個字眼,聽上去有點點扎耳。

  她覺得艾利克可以說她胖,還可以說她圓滾滾胖嘟嘟,但唯獨「肥」這個字著實讓小家伙傷了心。

  搞得愛麗絲委屈到在高達38度熱得邪門的天氣裡,死倔地連著兩天穿了長褲。還是黑色的。

  硬生生把自己給捂出一腿的痱子,癢到她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委屈地掉眼淚。

  聞哭而來草薙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把艾利克削了一頓後十分鄭重地告訴她,不管她穿什麼都很漂亮。以及,除了天氣和場合,沒有人可以隨意評判她的衣著,而她也可以不用去理會。

  有被安慰到的愛麗絲立刻不哭了。第二天她換回裙子,坐在沙發對面看電視的時候周防尊才注意到她小胖腿上一片片開始消下去的痱子,然後從草薙的口中聽到這件事。

  雖然周防尊並不知道自己使用的方法不正確,但愛麗絲的鼻血還是被止住了。

  在幼柴嘗試拱開他捂在自己鼻子上的手後,周防尊從善如流地將她從一灘血染的被子裡剝了出來。

  「好了嗎?」他問。

  愛麗絲點點頭,眼睛瞟向一旁的小熊玩偶上。

  周防尊盯著她的臉,越看越難受。隨後他把愛麗絲提溜到洗手間,用自己的毛巾沾了溫水給她擦臉。

  被血染髒的睡衣和被套被赤之王一股腦塞進了洗衣機裡。

  而同樣被愛麗絲鼻血波及的小熊玩偶,則得到了赤之王親自手洗的無上殊榮。

  草薙出雲帶著安娜和十束多多良回來,見到「我們的王居然自己在洗東西」的世界名畫時,前二者震驚地愣在了原地,後者則默默拿出了相機狂摁快門,快門的「哢哢」聲讓赤之王火大得差點把手裡的盆帶水地給全潑過去。

  要知道在這之前赤之王對於「洗滌」的態度一直是:世界上只要有洗衣機、烘干機和干洗店這三樣事物就夠了。

  然而愛麗絲的小熊不能丟進洗衣機裡。加之她又不願意把自己心愛的小娃娃送去干洗店,遭受離別之苦,而眾所周知血液凝固後相當難處理,赤之王只好自己擼起袖子開洗。

  「所以你為什麼突然在洗麗茲的小熊?」草薙看了一眼盆裡的東西,那只小熊本身就是深棕色,被泡進水裡後基本與黑色無異,看著跟愛麗絲跟像了。

  「麗茲呢?」

  「睡覺。」周防尊道,「她剛才流鼻血了。」

  說完,像是為了證明似的,周防尊將愛麗絲的小熊從盆裡撈出。他攥緊五指,吸飽了水的棉花和絨布被擠壓,從中淌出的水帶著淡淡的粉色。

  草薙愣了下:「為什麼?」

  周防尊用聳肩作為回答:他不知道。

  如果愛麗絲的身體狀況連草薙都不清楚的話,那周防尊就更不清楚了。

  「……等麗茲睡醒我帶她去趟醫院。」

  「這個也要去醫院嗎?」十束多多良對此感到驚奇。流鼻血在他的認知裡只是一種誰都會有的「小毛病」。

  「鼻血的病因很多,而且剛好可以趁新年之前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草薙看他一眼,話鋒一轉,「十束,你這個諱疾忌醫的家伙多久沒去醫院做過體檢了?」

  「我大前年才去過的!」為了逃避已經更不可能再逃避的體檢,十束開始轉移話題,「麗茲流鼻血說不定是太干燥的關系,安娜之前不就是嗎?天天陪麗茲吹空調。」

  安娜點點頭。她覺得比起其他莫名的病症,還是單純的干燥更好一點。

  「不管是不是,都去醫院體檢一次比較好。」

  顯而易見,這是個不容置喙的決定。

  十束多多良面上少有地露出苦色。

  草薙出雲拍了拍他的肩膀——並不是什麼寬慰的意味,而是勸他趕緊認命乖乖跟著去體檢的意思——然後走出洗衣房准備上樓。

  然而在經過心愛吧台旁邊的點唱機時,草薙出雲的腳步頓了下,旋即後退到點唱機前,從口袋裡摸了個硬幣投進去。

  跟在他身邊的安娜也好奇地往點唱機上看,雖然她看不明白這台古董家具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她能從出雲逐漸黯下去的臉色裡明白,這台古董家具的身價已經因某些人為原因進行了一次大跳水。

  草薙再次回到洗衣房,周防尊立刻將愛麗絲的小熊丟回盆裡。草薙看見了,不過此時他的腦子裡只有「誰動了我的點唱機」。

  「點唱機壞了,是你還是麗茲?」草薙問得很直接,連一點狡辯的余地都沒有留給周防尊。

  周防尊怔愣一瞬,霍得想起自己之前躺在床上時聽到的那陣戛然而止的樂音。

  「……我。」

  過了兩秒,周防尊面無表情地說。

  「嗯,看來是麗茲了。」草薙看著他的臉,點了點頭。

  周防尊:「……」

  「她才流過鼻血。」赤之王開始為她求情。

  「我知道。」草薙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現在還站在這裡跟你聊天。」

  言下之意是,如果愛麗絲沒有流鼻血,她早就要被草薙從樓上抓下來拎到點唱機旁邊接受批評教育了。

  赤之王不敢再說話。

  他確實是王。

  但在社會經驗這一層、在比自己年長的草薙出雲面前,吠舞羅的所有人都是「弟弟」,挨罵都找不到理由反駁的那種。

  草薙把自己的通訊錄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終於在裡面找到了一個懂得修這種老古董的人。

  ——夜鬥。

  吠舞羅的二把手雖然不明白一個看著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會知道老古董機械的修繕方法,但有總比沒有好。詢問過修理價格和需要自己這邊提供什麼工具後,他便和夜鬥約下時間——盡快。

  「好嘞!我很快就到!」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相當輕快。

  眼看著手中的電話還沒掛斷,草薙出雲便聽到吠舞羅的門鈴響了。

  「老板!」黑發藍眼的青年從門外探了個頭進來,「我恰好路過這邊,就跑過來了!」

  草薙出雲:「……」

  這個「很快」實在有些超出他的想像了。

  這次的收費夜鬥依然堅持只要5円。

  草薙出雲習慣了,從愛麗絲的零食裡翻出兩板巧克力送給這位家政業卷王。

  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夜鬥神感激萬分地把巧克力揣進兜裡,從草薙准備好的工具箱裡摸出起子螺絲刀,開始一邊對著點唱機搗鼓,一邊同草薙出雲閑聊。

  「這個點唱機是草薙先生您新買的嗎?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沒有見過。」

  「對。上周從拍賣所拍來的。」

  「嗚哇,那豈不是花了很多錢?這台機器成色看起來還很好誒。」夜鬥的動作更加放輕了一點。面對這種把自己賣了都賠不起的大家伙,他的姿態向來很卑微。

  「也還好。那個拍賣所的買家大多對這種東西沒什麼興趣,我運氣好才撿了漏。」

  「原來如此。」再下去就煩人了,夜鬥沒再繼續細問。

  大概又過了一兩分鐘,草薙出雲上了樓。

  勤懇搗鼓點唱機的夜鬥也在他上樓後從外殼的側面看到,那裡貼著一張小小的標簽。

  [ソボ競ベ場]

  這個名字讓夜鬥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

  等下!

  這不是那家咒術師經常拍賣咒具和各種咒骸的拍賣所嗎?!

  雖然有些咒具的確年份久遠到可以稱得上古董,但為什麼會去那種地方拍賣啊?!

  草薙先生是咒術師?

  不對,應該不是。

  咒術師和普通人還是挺好區分的,他們的體內流轉的咒力在夜鬥看來就跟開了白眼能看到查克拉的流向一樣。

  那麼該提醒一下自己的金主嗎?

  夜鬥思考著,與此同時也總算拆開了點唱機的外殼,露出內裡的結構。

  仔細排查了一圈後,他發現了這其中的違和。

  裡面的電解電容器被高溫融化了。

  在那一灘將手指摁上去還有點發軟的橡膠與臭味之中,雜揉著被逆反的因果關系。

  簡單來說,就是「電解電容器燒焦」是因,「點唱機壞了」是果。

  因為電解電容器燒焦,所以點唱機才會損壞。

  可現在,在這台機器之中,這種理所當然的因果關系不知道被誰逆轉了。

  有人希望「點唱機壞掉」,所以「電解電容器燒焦了」。

  夜鬥沉默不語地將這灘被熔化的塑膠清理出來,之後只要讓草薙出雲想辦法弄一個同樣型號的零件回來替換進去就萬事大吉。

  就本次維修工作本身而言,整個過程是很輕松愉快的。

  他臉上擺出一派輕松的笑容,一扭頭便看到草薙先生抱著他的女兒從樓上下來。

  那個穿著小恐龍連體睡衣的小姑娘趴在草薙先生肩膀上,看到夜鬥後她乖乖地喊了聲「哥哥好」。

  是「哥哥」不是「叔叔」!

  這孩子嘴真甜!

  夜鬥神那顆總是被小學生叫「叔叔」的心得到了治愈。

  他把需要更換的零件型號告訴草薙出雲,這個沉穩的男人應了聲好,在將夜鬥安頓在沙發上後,他又懷裡的女兒放到地上,並對她說自己在門外打個電話,安娜和多多良在洗照片的暗房,尊在洗衣房幫她洗娃娃,要找誰玩自己去找。

  愛麗絲說好。然而在草薙走遠後,她依然站在夜鬥旁邊,支支吾吾了好一陣才問夜鬥:「哥哥你能把它修好嗎?」

  「當然!」夜鬥挺起胸脯,但很快,他幽藍的眼睛變得略微空洞,像剝離了人性又或者他從一開始便只是偽裝成人那樣,聲音淡漠地問道,「這個,是你做的吧?」

  愛麗絲聽後,立刻像只小鵪鶉似的低下了腦袋。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但我要提醒你,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的命運和因果是你不可以去碰的。」

  「啊不過,你身上的『緣』也比上次見面多了呢~這是好事這是好事~」

  他迅速又恢復了之前散漫的語氣,也不管面前的小孩有沒有聽懂自己說的話。

  因為周防尊從洗衣房裡走了出來。

  他大概是沒料到愛麗絲就站在大廳,只能把手裡濕漉漉的小熊往身後藏。

  沒有這個明顯的動作,愛麗絲大概還會繼續沉浸在夜鬥剛才的那番不像人話的人話裡,但很遺憾的是她注意到了赤之王,也注意到了他把自己的小熊藏到身後的動作。

  「尊!你幫我洗好了嗎!!!」

  她快樂地撲了過去,打卷的發尾在空氣裡蹦跶出可愛的弧度。

  「謝謝你!!!」

  周防尊:「……」

  一切的沉默都有緣由。

  而這句來自女兒的「謝謝」,這個笨蛋爸爸實在是受之有愧。

  愛麗絲跑到他面前,等了一會,結果卻發現周防尊並不打算把小熊拿出來的時候,發揮主觀能動性想要繞到周防尊身後。

  然而誰知道,她一轉,周防尊也跟著轉了起來。

  兩個人原地轉磨似的僵持了一兩分鐘,全程周防尊都沒讓愛麗絲看見自己背在背後的手,以及手裡抓著的小熊。

  「你為什麼把我的小熊藏起來!」

  愛麗絲急了。

  「你不可以把它拿回去哦!你都送給我了!」

  「沒有拿回去……等晾干了再給你。」周防尊的理由完全不能服人。

  「那我可以自己去晾呀!」愛麗絲又開始繞著他轉,「你還給我嘛!」

  周防尊:「……」

  他伸出手,一把捉住愛麗絲的衣領,這才制止了她圍著自己打轉的小狗牧羊行為。

  理所當然被揪住了命運的後衣領的愛麗絲開始掙扎。

  眼看她一張嘴要大聲呼喊草薙出雲的名字,赤之王立刻做出了決斷。

  他的手幾乎能把愛麗絲的整張臉都蓋住,想讓她不出聲自然也很簡單。

  「我把你的小熊還給你,你不准哭。」

  愛麗絲:「?」

  「唔唔唔唔唔唔?」

  我為什麼不准哭?

  面對女兒的反問,第三王權者說不出話。他只默默地從自己身後將愛麗絲心心念念的小熊娃娃拿了出來。

  該怎麼形容這只接受了赤之王親自洗禮的小布偶熊呢?

  想當初周防尊在街上漫步,就在他想著該給愛麗絲什麼出院禮物的時候,這只出現在夾娃娃機器裡的小熊立刻吸引了赤之王的注意。

  市面上的小熊玩偶普遍都是棕色的絨毛,再加上一雙黑色的玳瑁半球做的眼睛。

  可愛歸可愛,但周防尊總覺得差點意思。

  直到他路過那個夾娃娃機,和那只坐在一堆小北極熊、小帝企鵝、放大版章魚香腸、蘿蔔狐狸、白菜小狗中間的藍眼睛小熊四目相對,腳步便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一番糾結之後,赤之王最終還是走進了夾娃娃機背後的游戲廳裡兌換代幣。

  而又在他掏光了身上的現金後,被松垮垮的夾子愚弄得忍無可忍的赤之王氣得一拳打在了娃娃機上。

  娃娃機的玻璃嘩啦啦地碎了,聞訊而來的老板也跟著嘩啦啦地心肝顫了——他又氣又怕,實在不敢去找這個男人賠償,畢竟他看起來太像個極道大哥大了。

  老板聲音顫抖地說小熊送給您,周防尊想了想,先說了聲謝謝,把小熊帶回了醫院,第二天又帶著賠款到了游戲廳,不過在臨走前要求老板調整夾子的力度。

  總之,這只身價7萬的小熊雖然十分高貴,但它可愛也是真的。

  就連帶著錢去賠償的時候,周防尊也完全沒有產生「虧了」的心情。

  因為藍眼睛的小熊娃娃很少,因為愛麗絲很喜歡。

  但現在這只曾經可愛的小熊,在過了兩遍水與赤之王毫未控制力度的擠壓後,整只熊身體裡的棉花都呈現出了一種自由奔放的態勢。

  左邊胳膊癟了下去,右邊腦袋也凹了一塊。

  更要命的是這只小熊的顏色。

  周防尊把它放進水裡後用洗滌劑揉了揉,發現水越搓越黑,感到了極深的震驚。

  因為水黑的原因無外乎兩種:絨布掉色,或者愛麗絲把它玩得太髒。

  然而無論是那種,周防尊都覺得自己必須將這只小熊清理干淨。

  於是他瘋狂地往盆中加倒洗滌劑,並為了擠出絨布裡的黑水,一遍又一遍地揉搓愛麗絲鐘愛的小熊。

  剛開始的時候,赤之王的耐心還未被消磨,會分部位地把小熊身上的水給擰出來。可時間一長,見不到太大成效的周防尊便開始暴躁了。

  這種暴躁不僅體現在他的洗滌劑用量上,還體現在他擰干小熊的動作上——周防尊直接將小熊團成一團放在兩只手掌間按壓。

  效率確實是高了,然而小熊身體裡的棉花也無以為家地開始大挪移了。

  而令赤之王幡然醒悟的是,他在最後一遍搓洗的過程中驚訝地發現,這只原本放進水裡顏色會從深棕色變成黑色的小熊,如今已經開始有了些許發白的跡像。

  完了。

  小熊變老熊了。

  周防尊把小熊撈出來,想著趁愛麗絲還沒發現,先把它丟到陽台上晾干,之後再另外找人修補修復,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被捂著嘴的愛麗絲看著自己那仿佛被馬蹄踩了不知道多少腳的小熊,臉上的表情漸漸消失。

  「……再給你買個新的。」企圖亡羊補牢的赤之王連忙安慰她。

  「我就要這一只,我就要這一只……」

  愛麗絲大聲地哭了出來。

  「嗚啊——!尊是臭臭尊!」


第100章

  貓眼螺滋滋冒水——啊不是。

  愛麗絲汪汪大哭。

  聲音大到門外的草薙匆忙掛斷電話,飛快地分析完眼前的亂況,之後又花了五円拜托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夜鬥把愛麗絲的小熊修好。

  然而恢復原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五円神在這方面的手藝並不算精湛。他先是把愛麗絲的小熊當著這個小姑娘的面分屍——拆開,把裡面的棉花全部都掏了出來,然後要求將這些部件都拿去烘干。

  本來五円神以為自己還要再等上一個小時,正想趁著這段空隙再去接一單快速清潔的單子,然而沒過一會,那個叫十束多多良的青年便帶著棉花和小熊的絨布回來了。

  貧窮的野神不知道周防尊的火焰屬於大開大合的類型,也不知道吠舞羅中火焰控制最精細的人是十束多多良。在他的眼睛裡這群人中只有周防尊和愛麗絲很不一般,至於其他人,被歸類的話是要被歸進異能力者這一欄裡的。

  這年頭異能力者說不上遍地都是,但也難說極其稀有。

  而作為一個時常俯瞰人間廝混人間的神,夜鬥見得多了,自然也就見怪不怪了。

  他拿著吠舞羅能提供的最基礎的針線(因為愛麗絲不肯讓人把她的小熊帶走),盤腿坐在吠舞羅吧台邊的高腳凳上,在愛麗絲的注視中縫縫補補了一下午才總算把這只被拆開的小熊重組在一起。

  雖然只能做到讓這只小熊看起來沒有剛被洗完時那麼異形的程度,但完全值得一面「妙手回春,救熊小命」的錦旗。

  愛麗絲的藍眼睛裡再次淚光盈盈。

  「謝謝你!」她跑過來抱了下夜鬥。

  夜鬥看見連在自己與她身上的「緣」線,稍微變粗了那麼一點點。

  小熊被修好了,小熊的主人也跟著原諒了周防尊。

  青戰士的演員雖然換了人,但《無畏騎士》還是要繼續跟討厭(期間限定)的臭爸爸一起看下去的。

  預約好體檢項目的草薙出雲決定明天就帶著家裡的兩個小朋友,以及兩個大損友去醫院,至於其他人出於工作學習還有其他各方面的關系,都統一不了時間,草薙只能提醒。

  十束多多良本來是想起個大早直接跑路。但沒想到當晚安娜直接抱著自己的枕頭和被子來堵門,徹底絕了十束多多良跑路的念頭。

  第二天的天氣不太好,沒有霧,但天空陰暗且灰敗,光看著就叫人感到寒冷。

  被裹成球的愛麗絲今天坐在梳妝台(草薙新添置的)前,乖乖等了快小半個小時,等草薙給她左右兩邊都扎了一個很復雜漂亮的花苞丸子頭。腦袋上戴了一頂小白熊的遮耳帽,絨毛和她外套上的一樣柔軟。

  她的手被裹在全指手套裡,手套背面和大拇指連起來的圖案是一條嘴巴可以開開合合的小鯊魚,愛麗絲很喜歡,去拉草薙的手的時候她「嗷嗚」了一聲。

  「啊——我的手被咬到了。這位可愛的鯊魚小姐可以松開我嗎?」

  有的孩子早熟,而有的孩子就跟長不大似的。小學一年級說到底也沒比幼兒園成熟多少,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童心未泯也是很可貴的品質。

  當然,這種品質草薙出雲是沒有了,但他很樂意配合愛麗絲的幼稚。

  只要是自己養大的孩子,那她怎麼樣都是好的。

  「不可以哦。松開了你就要跑了。」愛麗絲一板一眼地說道。

  「啊原來是這樣嗎?可我家裡還有女兒在等我回去,能不能看在我女兒特別可愛的份上放我一馬?」

  「好耶!」愛麗絲從善如流,然後將抓著草薙手的力度,從「很用力」(然而她的手太小,給草薙的感覺還不如將一根橡皮筋扎緊的力道)變成了「不怎麼用力」,像一只小小的小飛像章魚那樣攀著草薙的手指。

  繼上次發燒住院後愛麗絲就再沒去過醫院了。而理所當然的,醫院也給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像。不過今天愛麗絲很積極的原因大概在於她了解到了「大家都要去醫院」這一點,而且十束多多良苦兮兮的臉色也讓她覺得自己十分地勇敢。

  「多多良好遜哦。」愛麗絲一進門後便被安娜捧起了雙頰,聲音有點含含糊糊。

  「麗茲把我的心傷到了,我痛得不能去做體檢。」十束趁勢開始耍寶,被草薙笑裡藏刀的視線掃過後,又挺起腰板坐起來,「咳,說笑的說笑的。」

  草薙將目光轉向鏈接一樓與二樓的樓梯口:「安娜,尊起床了嗎?」

  「沒有。」感覺愛麗絲的臉沒那麼冷之後,安娜放下了自己的手。

  「那麻煩你跟麗茲去叫一下尊起床吧。」草薙順了順她的頭發,和隨便怎麼被爸爸擺弄頭發都沒有意見的愛麗絲不一樣,安娜喜歡披著頭發,不過今天十束給她在右邊鬢角編了一條細細的三股辮。

  安娜點點頭,牽著愛麗絲的手上了樓。

  因為今天大概要在醫院裡呆一天,再加上愛麗絲晚上不在吠舞羅二樓睡了,安娜十束周防尊沒一個是怕冷的,整個吠舞羅都沒有開空調。

  外面寒風呼嘯,哪怕在室內的走廊上行走,也依然能感到從窗縫間擠進來的陣陣冷風刮在臉側的寒意。

  愛麗絲覺得自己剛才在樓下不該把圍巾手套和帽子摘了。她有點想回去把自己再裹起來,但都到二樓了,想了想似乎又沒這個必要。

  不過這種寒冷等安娜擰開周防尊的房間門便消失了。

  從赤之王的房間裡透出一股相當干燥的氣息,燥熱也是熱,安娜立刻帶著開始哆哆嗦嗦的愛麗絲鑽了進去。

  周防尊的房間稱得上簡陋。裡面只有一張床和一扇窗。

  然而赤之王是個很重視睡眠質量的人,雖然他經常會被噩夢驚擾得成夜成夜地睡不著,但正是因為睡得不好,所以才會更加珍惜能睡著的時候。所以周防尊的房間裡,不僅窗簾極其遮光,而且他有一張非常軟的床,躺下去整個人都能陷進去的那種軟。

  愛麗絲很喜歡這張床,但出雲不准她睡太多,說是軟床對小孩子的骨頭不好。

  帶著妹妹摸到床邊,安娜轉過身走到窗邊,「嘩啦」一聲拉開窗簾。

  陰暗的光線像一層薄薄的灰紗,除了將這個房間內的黑暗趕到了床底和角落,甚至沒能讓躺在床上的赤之王動彈一下。

  「尊,」站在床邊的愛麗絲搖了搖自家臭爸爸的手臂,「起床了。」

  等了老半天,將手臂搭在臉上的赤之王才勉為其難地做出回應。

  「……嗯……」

  「今天要去體檢哦。」愛麗絲又搖了搖他。

  「嗯……」又是這個聲音。

  感覺自己被敷衍了的愛麗絲鼓了下腮幫子:「你起來嘛,都說好了的。」

  然後比之前兩次更用力猛烈地搖晃。

  赤之王被她晃得睡不安穩——雖然他本來就沒睡著,但被迫通宵之後的心情是怎麼也好不起來的——他非但沒有起床,反倒是翻了個身,把自己從床邊翻到了床中間趴著。

  這樣愛麗絲就碰不到他了。

  典型的仗著床大,欺負小朋友手短。

  愛麗絲見狀氣得在原地蹦跶,當即把自己的雪地靴脫了,手腳並用地爬到臭爸爸的床上。

  床太軟,站不穩,再加上被子礙事,愛麗絲沒走兩步就被絆了一跤。

  好在有身邊柔軟的床品墊著,她刺溜刺溜地從被褥之間爬起來也沒覺得疼。

  「尊,起床啦。」愛麗絲坐在爸爸身邊,又開始搖搖搖。

  從感覺到女兒爬到床上那一刻開始,第三王權者閣下便不打算再掙扎了——他直接裝死。

  縱使知道賴床不好,但不想起床就是不想起床,說是人類的天性也不過分。

  而赤之王不動如山的態度讓愛麗絲氣呼呼地在他背上「咚咚咚」地錘了起來。

  愛麗絲力氣不大,以前她在小公園跟其他小朋友打架之所以能打贏,還全靠的是自己言出法隨的能力。

  這一拳不太重,別說痛,周防尊還覺得挺舒服。

  他側過頭,金色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向在氣喘吁吁的坐在一旁休息的愛麗絲:「再錘錘?」

  愛麗絲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她氣得吱哇亂叫:「討厭你!!!」

  「噢。」

  表示自己知道她的「討厭」後,周防尊又把臉重新側了過去。

  他賴皮到這個地步,愛麗絲實在是沒了轍。

  她迷惘地看向站在窗邊的安娜,小聲求救:「安娜……」

  「我下去找多多良來。」

  安娜說完便跑出了房間。

  「好哦……」

  愛麗絲望著她的背影,等安娜將門重新闔上,才又把目光放回床上青年寬闊的後背。

  身上只穿著白色短袖的周防尊和被裹得像個球的愛麗絲仿佛身處兩個季節。

  她站起身,想下床去等多多良上來收拾不爭氣的臭爸爸,但很快,腳下軟軟的床墊讓愛麗絲想起了某種每個小朋友都會喜歡的娛樂設施——蹦蹦床。

  她跳了一下。

  腳掌下傳來的彈力將她拋到比在平地上跳躍時更高的位置。

  「!」

  愛麗絲發現了新大陸。

  然後繼續在床上蹦跶。整張床被她蹦得「嘎吱嘎吱」響。

  而將臉埋在枕頭裡的赤之王:「……」

  周防尊沉默了。他決意將裝死進行到底——雖然說不去只是一句話的事,但逗愛麗絲真的很好玩——而且這種床墊震動的頻率,只要習慣了也……還行,有種按摩椅上的感覺。不同的是按摩椅是躺著,他現在正趴著……以及旁邊還有個已經開始唱歌的臭小孩。

  「綠~蔭蔥郁~的並盛~~~」

  「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周防尊:「……」

  一秒鐘都忍不了。

  即使愛麗絲的歌聲和她的畫相比,水平不知道高了多少個層次,但這種從體感到聽覺的雙重生理折磨都讓赤之王沒辦法再接著趴下去。

  他翻身坐起。

  在感到腳下的床墊有了別的動靜後,愛麗絲扭過頭,然而還沒等她看清身後周防尊的臉,一床被子瞬間遮天蓋地地將她給包了起來。

  「哇!!!」

  被包在被子裡的愛麗絲聲音悶悶的,而周防尊拎著被子的兩頭,把小狗裝在裡面,將她打包提溜著帶下樓。

  「相機在樓上暗房哦。」坐在沙發上的十束多多良這麼回答安娜的同時,聽到了樓梯口的腳步聲。

  而他在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之後,十束多多良瞬間理解了安娜找自己要相機的意圖。

  「沒關系的安娜,手機也可以記錄啦。」他說著便摸出了自己的手機,對准周防尊和他手裡的「包裹」。

  此時愛麗絲總算從被子做成的「包裹」中找到一個角,她掙扎著將自己的腦袋從裡面探出來,恰好迎上十束多多良手機的閃光燈。

  「啊啊,抱歉,忘記關閃光燈了!」青年一邊道歉,一邊關掉閃光燈,「尊,別動別動,我再多拍兩張。」

  「嗯。」

  周防尊應著,順手將被子的兩個角又扎緊實了一點。

  他一低頭,對上愛麗絲氣呼呼的視線。將兜在被子裡把自己拱得亂糟糟的幼柴又掂了掂,她腦袋上的兩個花苞全散了。

  「還繼續跟我作對嗎?」赤之王嘴的笑意雖然很淺,但依然能看出他似乎有些得意。

  「……我看你是想跟我作對。」

  當突然從周防尊背後出現的草薙出雲那一拳落下來的時候,十束多多良已經在頗有先見之明的安娜的提醒下,打開了連拍模式。

  很好。

  今天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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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灰撲撲的天空飄起了小雪。

  濕滑的路面引發了一起連環的追尾事故。幸而這一段的路況因擁堵推進得格外緩慢。所以雖然是連環追尾追尾,卻也僅是車輛外殼遭到了磕磕碰碰的程度,沒有任何人員傷亡,稱得上不幸中的萬幸。

  但糾紛是免不了的,交警介入調停也是免不了的,於是本就不好的路況更差了。

  等到草薙將車開到醫院門口,愛麗絲和安娜已經在後座睡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安娜還好,她至少是坐著睡的,怕她脖子歪久了痛,草薙還讓十束給她拿了個U型枕墊著。愛麗絲就自由多了,她睡著睡著就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後,就開始自由地將自己攤成了一個「大」字。

  車上有枕頭有毛毯,愛麗絲人小小個,車後座也很寬敞,實際跟睡在她的加大號嬰兒床上差不多。

  不過這張「床」寬歸寬,長度卻不是很夠。和她們一起坐在後排的十束多多良逐漸被愛麗絲擠到了車門邊,大腿外側的黑色牛仔褲上還留下了好幾個她的雪地靴印子。

  車一熄火,安娜就醒了。愛麗絲睡得臉頰粉撲撲的,草薙舍不得把她喊醒,只好直接將她抱下了車。

  安娜緊緊地跟在他身後,本來想仰著頭看妹妹的,結果草薙直接用毯子把愛麗絲包得嚴嚴實實,讓安娜很是遺憾地走到前面去抓住周防尊的衣角。

  「麗茲,你回去要幫我洗褲子哦。」

  十束把手貼在愛麗絲臉上。冬天適合給小豬養膘,她最近的臉圓了很多,跟小貓爆毛發腮一樣。

  他的手有點涼,愛麗絲被撈起來之後就半醒了。扭開十束的手後,她抬起頭,眼睛迷瞪瞪地四處看了看,風一吹又縮了回去。

  醫院不管什麼時候都有那麼多人。

  介於十束是個馬大哈、周防尊是個大懶蟲的基本原則,愛麗絲和安娜的體檢還是由草薙陪著去。

  小孩子的體檢項目比大人的少點,但是時長沒有短很多。

  就比方說量身高,愛麗絲就起碼重量了三次。她總不自覺地會把腳後跟踮墊起來,最後還是草薙摁著她的肩膀,才讓她安安分分地站在機器上。

  所有體檢項目裡愛麗絲最喜歡視力測試和肺活量,最討厭的是抽血和檢查牙齒。

  抽血要挨針扎。

  愛麗絲在早先住院的那一個星期裡,雖然不至於說是受盡了扎針之苦,卻也對針頭這東西產生了不小的陰影。

  再加上輸液和抽血有著很大不同,一個是針扎進去就算徹底成功,另一個針扎進,還得從她細細的手臂裡抽一管血液出去。

  整個抽血的過程,草薙把愛麗絲箍在懷裡,還捂住了她的眼睛。

  而正如草薙所預料的那樣,當針頭挨上愛麗絲手臂的那一刻,這個小家伙整個人都下意識地蜷縮了起來,其力度之大反應之猛烈,差點讓草薙以為她要飛出去。

  如果不是這位經驗老道的護士將手撤回去的速度足夠快,那根抽血的針說不定會在愛麗絲白白軟軟的手臂上留下一條明顯的刮痕,更嚴重一點可能還會破皮。

  這加劇了她的害怕。

  趴在爸爸懷裡的愛麗絲立刻開始嗚嗚嗚,還努力地想把自己團巴成一個更緊實的球。

  草薙有點無奈地抱著這個球。

  小孩子體檢的地方開著空調,沒了蓬蓬松松的外套,愛麗絲看著更小了。草薙動作輕柔地撫摸著她的後背:「麗茲,你乖乖配合阿姨,之後我們回去吃松餅好嗎?就你上次在電視上看到的澆了好多好多糖漿的那種。」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搜了些圖片和視頻出來給愛麗絲看。

  騙小孩子說「這個完全不疼的啦」,又或者是「這個只有一點點疼而已」是不行的。

  雖說這種程度的謊言不至於讓親子之間產生多麼嚴重的間隙,但信任能不被消磨就最好不要消磨。更何況就算是被騙了之後也還是會信任人類的小狗,知道自己被騙之後也是會難過的。

  在松餅的誘惑下,愛麗絲總算勇敢地結束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抽血。

  等到安娜和愛麗絲的體檢項目全部結束,草薙才總算能放心地把她們兩個打包丟給「因為不喜歡呆在醫院,所以用最快速度跑完了所有項目」的十束多多良。

  「想吃甜甜圈的小朋友請舉手!」

  為了體檢他們都沒有吃早餐,面對兩個仰頭望著自己的小蘿蔔頭,十束飛快地將自己的手給舉起還揮了揮。

  對甜甜圈很感冒的愛麗絲也舉手揮了揮。

  在三人中,只有安娜沉著又冷靜地站在原地,緩緩點了下頭表示同意。

  不得不說的是,她真的比十束更像個大人。

  ——多多良太不穩重了。

  ——出雲不在,麗茲能依靠的只有我。

  「長姐」包袱很重的安娜板著小臉如是想到。

  順帶一提,周防尊是否在她心目中的「靠譜名單」中,也是一種十分薛定諤的狀態。

  即,尊打架很靠譜,照顧麗茲不靠譜。

  然而說到底,安娜也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

  看到漂亮的甜甜圈——尤其是粉色淋面的那個——她的視線立刻凝固了。

  愛麗絲挑了巧克力味的甜甜圈。她最喜歡上面脆脆的淋面和甜味明顯的糖針。

  吃了一半之後她開始饞安娜手上的,一番商量後,安娜很痛快地跟愛麗絲互相交換了各自手中還剩下半個的甜甜圈。

  「明明糖針也是『針』,為什麼那麼好好吃呢。」離開醫院的愛麗絲又開始嘰嘰咕咕,「那麼好吃的東西,為什麼要叫糖針呢?」

  十束和安娜的知識儲備回答不了她的問題。

  好在愛麗絲也不是對任何事都抱有十足好奇的。

  偶爾她也會不求甚解,把困惑留給大人,自己跑到一邊繼續無憂無慮。

  吃完甜甜圈,擺在面前的選項有兩個。

  回醫院,和讓十束帶她們回家。

  愛麗絲選擇了前者,她想等出雲一起回家。

  而安娜和十束都選擇了後者。

  十束單純是折騰了一個早上累了,而安娜,之前也說過,她並不喜歡醫院。

  如非必要,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踏進這地方。

  「我不能等出雲回家嗎……」

  愛麗絲的肩膀十分失落地塌了下去,草薙跟著心軟了一下。然而醫院裡人多眼雜,他還是更擔心自家小孩被誰給順走。

  好在這種讓草薙只感到些許兩難的境地,很快因一個人的出現而破除了。

  他倒是沒想到居然會在東京的醫院裡、見到橫濱黑手黨的某位武鬥派隊長。

  總不可能是橫濱的醫院不收治港口黑手黨的成員。

  草薙出雲思忖著。

  大概是為了隱藏什麼。

  和他身後的那位小姐有關?

  「芥川君。」草薙朝已經發現了他們、並剛打算撤開目光的黑衣少年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啊。」

  「……久疏問候……草薙先生。」被他發現的少年緊繃了一瞬,旋即又逼迫著讓自己放在外套口袋裡的雙拳緩緩松開。

  仿佛是將自己釘在原地一樣,他站得僵硬筆直,幅度明顯地朝草薙頷首。

  「十束,你在這裡等會。」草薙交代完便牽起愛麗絲的手向芥川龍之介走去。

  愛麗絲對此有些不明所以。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叫「芥川」的……哥哥?叔叔?

  總之,對方身上散發出一種十分濃烈的、她覺得自己一定認識這個人的感覺。

  而正當她困惑著該怎麼稱呼對方時,身邊的出雲又出聲說:「這位是?」

  愛麗絲順著草薙的目光望過去,發現叫芥川的人身後,還站著一個黑□□亮姐姐。

  面容清秀美麗,頭發烏黑筆直,和天然卷的愛麗絲很是不同——花苞頭被折騰散了之後,出雲沒時間幫她再梳一個,只能簡單地扎了兩個低馬尾。

  愛麗絲低頭看了眼垂在自己胸前的小卷毛,用另外一只空著的手纏了下自己的發尾。

  她也好想要直直的頭發哦……

  雖然吠舞羅的大家都說她的頭發卷卷的很可愛,但這不妨礙愛麗絲羨慕那些頭發看上去又直又柔順的人。

  啊!不過伏黑那種就算了……

  ——伏黑像個海膽。

  刺刺拉拉的。

  一看就覺得好扎手。

  無端聯想到自己的朋友,愛麗絲的思緒開始漸漸飄遠。

  「她是我的同僚。」芥川龍之介言簡意賅道。

  雖然他盡可能地讓自己不外露出任何情緒,可他太年輕了,在草薙看來單純得像張白紙。

  這麼簡短的、仿佛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介紹自他之口而出,反倒欲蓋彌彰得像是在提防什麼。

  「這樣啊。」草薙微笑著調侃了一句,「看二位長得如此相像,還以為你們是兄妹或者姐弟。」

  瞬間被戳穿的芥川龍之介:「……」

  對自家哥哥說謊水平不抱任何期待的芥川銀:「……」

  面對外人,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一直隱瞞著雙方的血緣關系。

  而這個秘密之所以能被保存長久,一是因為芥川銀平常都蒙著大半張臉且不說話,二是因為不管是芥川龍之介還是「銀」,在港口黑手黨裡外都凶名遠揚。

  說白了就是,這兩兄妹,都是響當當的硬核狠人。

  前者的羅生門窮凶極惡,後者的暗殺技術爐火純青。

  可其實在裡世界,有一個公認的、不言而喻的道理。那就是越珍惜的東西,越應該遠離。

  因為仇恨是盲目的,其引發的連鎖是無窮無盡的。

  所以他們才要將這份血緣關系掩蓋下去。

  所以芥川銀從來不會在港口黑手黨的同僚們面前露臉,而要露臉的時候也盡量遠離。選擇來了東京的醫院體檢也是出於這番考慮。

  然而這位吠舞羅的二把手,竟然一眼就將這個秘密給挑破了……

  當然,縱使草薙出雲是個名不虛傳的聰明人,但這也和芥川兄妹今天的運氣不太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氣氛有些僵硬。

  發完呆的愛麗絲終於又將她的視線從自己的鞋尖往上提。

  漂亮姐姐好看歸好看,可她還是很在意這個叫「芥川」的人。

  愛麗絲盯著他末端發白的雙鬢。

  而注意到她視線的芥川龍之介也漸漸在她的注視中愈發沉默,恨不得扭頭就走。

  而正當草薙出雲打算轉移這個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的話題時,盯著芥川龍之介看了足足十五秒的愛麗絲終於恍然大悟。

  她的兩只藍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擲地有聲地、將那個芥川龍之介此生不願再聽的名字、再次套到了他的身上。

  「小白!」

  芥川龍之介:「……」

  ……愚蠢至極!!!


第102章

  自己養了好幾個月的小狗走掉了。

  還走得一只不剩。

  為了好好地接受消化這個消息,愛麗絲花了將近一周的時間。草薙就耐著性子,給她解釋了一周。

  他說,小白和大黑他們在變成小狗之前,也都是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他們有朋友和家人,還可能有自己的工作。無端消失了三個月,當然會想要盡快回家去。

  愛麗絲一開始不太能理解,但她試著想像了一下三個月見不到出雲的感覺。在把自己想到傷心得情難自禁大哭了一場之後,她便很少再提起自己有過兩條小狗的事情。

  她當然也有想像過自己的小狗如果變回人會長成什麼樣子。

  大黑人類的樣子愛麗絲已經見過了。

  只有小白對她來說一直很神秘。

  小白從始至終就是一條十分高冷的小狗。

  如果說大黑還偶爾會願意讓愛麗絲和安娜摸摸抱抱的話,那小白就是連多余的眼神都懶得給了。它總是屈居在吠舞羅最不起眼的角落裡,用那雙巧克力似的黑眼睛打量著吠舞羅酒吧裡的每一個人。

  然後,在他們朝自己的腦袋伸出手的同時,齜牙咧嘴地「汪」上一聲。

  而被他「汪」的次數最多的就是愛麗絲。

  養了一只不能摸摸挼挼的小狗,跟養了一塊叉燒有什麼別區別!!!

  單方面的感情付出是連六歲的小朋友都會感到心累的地步。

  可自己決定要養的狗,就算是塊叉燒也得養下去。

  必須承認的是,愛麗絲對自己兩只小狗的不舍程度是不一樣的。

  大黑帥氣威風又聽話(只是相較而言),她自然更喜歡大黑一些。在大黑離開之後,自然也更想念一些。

  而假如可以重新給愛麗絲一次機會讓她選擇是否領養小白,她大概會在猶豫一番之後給出不養的答案,但愛麗絲並不討厭這只惹自己傷心的小狗。

  她得到的愛太多。

  所以即使得不到其他人或者小動物的愛,也還是願意喜歡他們的。

  「小白!」

  愛麗絲相當興奮,抓著草薙的小手激動地亂晃。她炙熱的目光像一只活蹦亂跳的八爪魚,肆無忌憚地揮舞著觸手,緊緊地扒著芥川龍之介的臉。

  迎著這樣的目光,「不吠的狂犬」罕見地萌生了退意。

  芥川龍之介的面部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仿佛此時此刻,他正面對的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六歲兒童,而是一個隨時可以暴起揪著他的衣領、將他從醫院二樓的體檢處砸到負一樓的地下停車庫的壯漢。

  就差把「你不要過來啊」用加粗的黑體寫在自己那張清秀、卻已經僵硬到做不出任何表情的臉上。

  而芥川銀探究疑惑的視線,更是將芥川龍之介牢牢地釘在了恥辱柱上——哪怕她並不知道這聲「小白」代表著什麼……

  他完全沒辦法動彈。哪怕只是「撇過頭」的動作,都會讓他看起來像是在回應周防愛麗絲的呼喚。

  這世界上任何字、詞、句,都難以形容芥川龍之介此時的心情——如果他知道「社會性死亡」這個概念另說。

  草薙出雲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張尚且稚嫩的臉,最終還是大發慈悲地將愛麗絲仰著的小腦袋摁了下去。他一邊理著小家伙搭在肩上的細軟卷發,一邊彎下腰小聲對她說:「麗茲,『芥川先生』的姊妹在他身邊,可以暫時不這麼叫他嗎?」

  他的提醒讓愛麗絲呆在原地。小腦瓜運轉了半天,才意識到出雲這是在「委婉地」告訴自己:她猜的一點也沒錯。

  「芥川」就是小白,小白就是「芥川」。

  那只給她擺了三個月臉色的臭小狗,變成了現在眼前這個細細瘦瘦的哥哥。

  愛麗絲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這個要求。但之後她又抱住了草薙的脖子,貼在他耳邊問:「為什麼不能喊『小白』?」

  「嗯……」草薙思考著該怎麼向她解釋,「可能因為對有些人而言,當小狗是一件有點丟人的事情。」

  愛麗絲:「?」

  「當小狗不好嗎?」

  她不理解當小狗有什麼不好的。

  小狗每天都可以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是吠舞羅裡除了尊之外,最幸福的生物。

  為什麼要覺得,成為能過上這樣幸福生活的小狗很丟臉?

  愛麗絲小聲且不滿地咕噥:「我還想當小狗狗呢……」

  草薙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旋即他站起身,走到芥川龍之介身邊,搭著他的肩膀,將這個外形比十束多多良還要弱不禁風的少年帶到一旁。

  芥川龍之介死死地瞪著草薙出雲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這輩子還沒有誰敢這麼碰芥川龍之介,雖然太宰先生有這個權力,但他很少會跟芥川龍之介有這麼親近的互動。

  又不如說,一旦太宰先生對他格外親切,那通常都只能說明,芥川龍之介肯定又做錯了什麼。

  走到距離愛麗絲與芥川銀幾米開外的地方,醫院裡的嘈雜很快蓋過了兩人的對話聲,愛麗絲抬頭看了眼身邊的芥川銀,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姐姐,你是小——芥川的妹妹嗎?」

  芥川銀低頭望進她藍色的眼睛裡,細細的「嗯」了一聲。

  愛麗絲歪著腦袋,又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會她的臉。

  確實和小白有一點點像。

  愛麗絲剛打算挪開眼,又聽到芥川銀問:「為什麼不覺得我是姐姐呢?」

  與端麗的外表有些不同,芥川銀的嗓音相當輕柔甜美。

  「因為姐姐看上去比小——比芥川年輕!」愛麗絲說完還自認為無比正確地點了點頭。

  她的答案讓芥川銀微微一怔,而後淺淺地笑起來:「是這樣啊。謝謝你。」

  大概是愛麗絲毛茸茸的腦袋看起來很好摸,芥川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手放在她頭上揉了揉。

  不過還沒等摸腦殼活動結束,草薙出雲就帶著芥川龍之介回來了。

  「十束,你帶安娜先走吧。」草薙對坐在一旁長椅上的十束說道。

  「麗茲呢?」十束看向愛麗絲。

  「麗茲暫時交給芥川君了。」草薙說,「麻煩芥川君在等這位小姐體檢的期間帶一下她,然後我和尊帶她回家就好。」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計劃。

  同樣知曉內情的十束多多良衝芥川龍之介笑了笑,雖然毫無惡意,卻依然笑得芥川龍之介渾身難受。

  只是趁假期和銀一起來了趟東京,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步,芥川龍之介同樣也很無語凝噎。

  ——只要幫忙看著她,別讓她找不到路回來就好。

  草薙出雲的要求不高,愛麗絲也不是特別需要照顧的類型。只是她依然喜歡四處溜達,以至於芥川龍之介在聽到草薙出雲的「請求」後完全沒有感到一絲意外。

  現在,他正跟在周防愛麗絲身後,陪她一起在這棟樓裡打轉。

  這副場景讓芥川龍之介在感到熟悉的同時也有些許陌生。在他還是「小白」的那段日子裡,他總是會在更低的、以及側面的地方看到周防愛麗絲的臉。

  但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很小了,現在芥川龍之介的身高足以自上而下地放下視線,就顯得她更小了。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周防愛麗絲忽然加快了腳步。

  芥川龍之介擰眉追了上去,發現她很快又慢慢地停了下來,走到一扇被敞開了一半的門前。

  愛麗絲把腦袋探了進去,大概過了十幾秒,她這才回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芥川。

  「小白,」她用手指著房間裡面,「他們在做什麼呀?」

  「在下的名字是芥川龍之介。」芥川神色嚴肅地糾正她。

  愛麗絲從善如流:「那,龍之介!」

  「龍之介,他們在做什麼呀?」愛麗絲又將自己的問題重復了一遍。

  芥川:「……」

  算了,她向來很會打蛇上棍,他知道的。

  他只能順著愛麗絲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

  明亮的燈光、干淨的木地板、牆上的扶杆、數量眾多的深綠色軟墊、以及……各式各樣的、用以鍛煉激活肌肉的康復器具。

  從牽引網架、四肢聯動康復訓練器、再到雙行步行器、下肢功率自行車……不一而足。

  「在掙扎。」

  與其說芥川龍之介是在解釋,不如說聽到他的話,愛麗絲反倒更迷惑。

  她萬分茫然地撓撓頭:「什麼叫做『在掙扎』?」

  「弱小的人類對抗命運的過程就是『掙扎』。」

  愛麗絲:「……」

  完全聽不懂!

  不過,雖然聽不懂芥川龍之介說的話的意思,但愛麗絲能聽懂他在「弱小」那個詞中加入的、過於濃重的偏見。

  「龍之介討厭『弱小』嗎?」

  趁著沒人注意,愛麗絲躥進了這間寬敞亮堂如舞蹈房的康復室中。

  她挨著牆角坐下,芥川龍之介這才發現她的目光被房間內的一個身影吸引走了。

  「弱小的人沒有價值。」他的語氣過於淡漠。

  「意思是生病了的人不能賺錢嗎?」不過愛麗絲顯然有她自己的解讀。

  芥川因她天真的想法而皺起眉:「什麼都爭取不到、保護不了、挽留不住……為什麼會覺得這樣的人有活下去的價值?」

  他說罷將目光放在愛麗絲一直看著的那個身影上。

  看過去他就大概能理解周防愛麗絲為什麼一直在看向對方了。

  那是個五官過於雋秀的少年,皮膚在今日東京陰暗的光線下依舊白皙,紺紫色的發絲黏在布滿汗珠的額頭與臉側,脆弱得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身邊的人叫他「幸村君」,並勸導他「今天的神經功能康復鍛煉已經達標,不能再繼續了」。

  而無論是他還是愛麗絲,當然都屬於芥川龍之介所劃分的「弱者」的範疇。

  「與其毫無尊嚴地任人、任命運這樣欺辱,還不如帶著……咳……骨氣、死去——咳咳咳!!!」芥川龍之介的咳嗽來得突然,幾乎讓愛麗絲以為他要把自己的肺咳出來的時候,他的呼吸才總算平復了一點。

  「你這樣的幼子又懂什麼。」

  這副殘破的病軀……

  如果沒有異能力,如果沒有太宰先生的教導,同樣也是毫無價值的東西……

  他依然記得自己為了一塊發霉的面包而被人踢斷肋骨、肋骨又刺進肺裡時的那陣劇痛。

  而也正是這股劇痛、這落下的病根、無時無刻地在提醒他,只有強者才能活下去。

  「可被人欺負……難道不是欺負別人的那個人的錯嗎……」

  靜默了半晌的愛麗絲忽然開口。她的說得有些彎繞,語言組織能力還不能很好地表達所有自己想表達的東西。

  但當她想表達的時候,她總是熱衷於去表達的。

  「而且……除了不想上學的時候,也沒誰想生病吧……」愛麗絲望著那位被重新扶上輪椅的幸村君,有些難過地說道。

  「生病的人才沒有錯。」

  「被欺負的人也沒有錯。」

  「而且生病的人總會好的!!」

  「龍之介才是什麼都不懂的那個人。」

  「哼!!!」

  愛麗絲朝他皺了皺鼻子。


第103章

  草薙出雲把愛麗絲領回自己身邊的時候,芥川龍之介的臉上已經寫上了七分「在下此生不會再幫他人照顧孩子」的決絕,與三分「看破紅塵心已老」的滄桑。

  看起來他們相處得並不愉快。草薙出雲想。

  不過在向芥川龍之介道過謝後,他也沒多問什麼。

  因為他知道即便自己什麼都不說,愛麗絲自己也會把剛才離開他的這半個小時裡發生了哪些事情全部講出來——不過,這般坦誠的前提向來建立在她沒做虧心事的基礎上。

  好在愛麗絲很少撒謊,不僅是她很少會有這種壞心眼,還因為草薙奉行的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教育原則。

  如果說弄壞了電視機、打碎了香檳杯、忘記帶作業本回家等生活中的小錯只會得到Normal程度的懲罰的話,「被發現撒謊」則直接越過了Hard和Difficult,會直接讓愛麗絲得到Nightmare(夢魘)級別的懲罰——面壁思過六十分鐘。

  在此期間,不僅誰來幫愛麗絲求情都不好使,而且不管是愛麗絲找別人說話、還是別人跟她說話也都是不被允許的。

  不僅不被允許,草薙還會讓呆在吠舞羅裡的人給愛麗絲讓出一大塊空地,徹底將她「隔離」起來。

  在面壁思過的過程中,除了盯著牆壁,愛麗絲甚至連坐在凳子上玩手指頭、踢腿、摳指甲這種動作都不能有。

  這對於一個嘴巴成天停不下來的小咕咕雞、一只活潑好動精力無限好的幼柴而言,無疑是非常令人難以容忍的懲罰。

  甚至和這種懲罰相比起來,連「不准吃冰淇淋」都顯得人道那麼一點點——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倒也不是愛麗絲不喜歡冰淇淋了,而是八田和鐮本從游戲廳回來的時候,給她和安娜帶了一盒草莓奶油大福。

  「你肯定喜歡這個!」八田信誓旦旦地向愛麗絲打包票,「我還和鐮本賭了今天的宵夜!」

  言下之意是假如她不喜歡,今天宵夜想吃什麼都由鐮本請客。

  「誒?!我沒答應要打賭吧八田哥!」鐮本立刻發出抗議,「而且『麗茲會喜歡』這話還是我先說的吧……」

  「少、少啰嗦!」八田如往常一樣用自己的大嗓門欺壓自己最忠實的小弟,「誰說的不是一樣的嗎!」

  安娜默默地收起裝著大福的盒子,牽著愛麗絲從硝煙四起的吧台邊,轉移到沙發。

  被體檢折騰了一個上午的周防尊到二樓休息去了,這裡又短暫地變成了愛麗絲的天下。

  在還在換牙的年紀裡,愛麗絲能吃進嘴裡的點心數量是相當有限的。

  而身為一個冰淇淋專業戶,自然也就意味著愛麗絲除了冰淇淋之外,很少再能吃到什麼別的高糖分甜品。

  被放在壓成小碗形狀油紙裡的草莓奶油大福外表看起來像個沾了面粉的、白白軟軟的饅頭。

  愛麗絲捧著它的時候還能感覺到一絲一絲的寒氣汲取著她手掌溫度,是冷藏過後才會有的涼意。

  咬下去表皮是糯糯的。裡面的奶油甜甜淡淡,還不等它在舌尖上融化,切成顆粒的草莓就帶著些許的酸和很多的果甜中和了還沒來得及散開的綿密滑膩,與軟糯的表皮一同滾進了肚子裡。

  而這不輸冰淇淋的豐富口感、以及與冰淇淋在舌尖上融化後幾乎相同的味道,立刻印證了八田美咲那句「你一定會喜歡」,讓愛麗絲成功地在萬千甜品中找到了可以在冬天替代冰淇淋的「替身」。

  愛麗絲一口氣吃了三個拳頭大的草莓奶油大福——拳頭自然是成年人的拳頭,十束多多良還特意比量了一下。

  理所當然的,愛麗絲沒吃下那天的晚飯。

  當草薙發現她雖然低著頭、碗裡的米卻一粒沒少時,愛麗絲正拿著一根筷子,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企圖將自己湯碗裡漂浮的一顆顆小油花連成一大片。

  隨後愛麗絲很快被抱下了餐桌。

  等到草薙出雲跟她談完心後,整個吠舞羅上下又接到了「以後沒有經過允許不能向愛麗絲投喂大福,尤其是奶油大福;以及即使得到了許可,也不能在飯前給她吃;即日生效」的命令——而在此之前,曾經享受過這一特殊待遇的甜品叫做【冰淇淋】。

  所謂「福福類淋」,莫過如此。

  「禁止向愛麗絲投喂大福」條例正式實行的第二天。

  草薙出雲是早上七點零五分醒的。

  被驚醒的。

  有一瞬間他還以為愛麗絲要上學,在一片恍惚中緩慢地抓回思緒。

  「鬧鐘怎麼沒有響?」這個問題的出現,讓草薙出雲猛地睜開眼睛,隨後他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才意識到——愛麗絲已經放寒假了。

  草薙出雲松了一口氣。

  自從愛麗絲開始放寒假,他手機上設置的鬧鐘就被暫時關了。

  雖然久違地回到了可以不用送小孩子去上學的狀態,但每天讓他准點起床放棄賴床的,除開已經固定的生物鐘,還有「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子不能不吃早餐」這點放眼天下家長都能說出的真理。

  不過時間才剛過七點,現在把愛麗絲叫起來時間又有些太早了。

  等八點以後再說吧……

  草薙出雲坐起身,他本打算靠在床頭盯著掛在床頭對面的電視屏幕上的倒影出會神,結果哪想,這幾乎囊括了整張床上情形的倒影,越看越是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

  然而具體是哪裡不太對勁,草薙出雲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

  他的大腦也有需要啟動的時間,而在此期間他能做的便只有盯著那片倒影努力地琢磨,直到——

  有什麼軟軟的、毛茸茸的、溫熱的東西碰到了草薙出雲的手指。

  麗茲的小熊?

  麗茲,的,小熊。

  麗茲……

  跳進草薙出雲腦子裡的第一個答案,很快便解決了草薙出雲的上一個問題。

  ——倒影裡有哪裡不對勁。

  ——床上只有他,沒有把自己攤開又或者是蜷起來的、愛麗絲才能形成的小小的一個鼓包。

  ——而愛麗絲在有大覺睡的假期幾乎不會有「早起給爸爸做早餐」的覺悟。

  ——所以……

  ——所以我女兒呢???!!!

  「麗茲???!!!」

  草薙出雲極其失態,他驚呼出聲,同時掀開被子。

  而面前這撲入草薙出雲眼中的一幕,讓這位年輕有為的實業家、運籌帷幄的赤之氏族二把手、擔任父親一職剛滿一年的青年直接愣在了原地……

  在躺著愛麗絲的地方,正蜷縮著一只小小的、草薙出雲兩只手盡力張開就能將其身體包住一半的、皮毛由百分之六十的黑、百分之三十的白、以及百分之十的淺棕色組成的、耳朵像兩個圓鈍三角形的……

  小黑柴。

  草薙出雲:「……」

  這一副難以理解的畫面,讓草薙出雲那負責處理視覺信息的大腦區域幾近宕機。

  可無論怎麼說,他也是見過赤之王與青之王兩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這種大場面的男人。

  只是女兒可能變成了小狗而已。

  只是女兒可能因為昨天她自己許下的願望變成了小狗而已。

  草薙出雲你要冷靜。

  你必須要冷靜——個鬼啊?!!

  自家孩子變成小狗這件事哪個家長知道了能冷靜?!!

  他昨天聽到愛麗絲說自己想當小狗的時候還擔心了一下,等到她和芥川龍之介一起好模好樣地回來才放下心。

  結果還是延時的嗎??!!

  原來那位幫愛麗絲實現願望的神明大人,偶爾還會挑時候才樂意幫她實現麼??!!

  ——不,這個不是重點。

  凌亂的草薙出雲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

  在下定論之前,他還是得先確定,這只黑色的幼柴,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兒……

  「……麗茲?」

  草薙出雲將手放在幼柴身上,她散發著些許兒童牛奶沐浴露味道的被毛,柔軟蓬松到令草薙出雲頓生出一種恨不得把這孩子挼禿的衝動。

  這也太可愛了……

  他十分克制地、輕輕撫摸著將自己蜷成一團、連尾巴都卷了起來的幼柴,然後只見這個小家伙看上去彈力十足的耳朵抖了抖,嚶嚶地叮吟兩聲後,她總算睜開了眼睛。

  ——是藍色的。

  草薙盯著她的眼睛。

  寶石一樣的藍色。

  在做實了這就是自己女兒的猜測的同時,再次給自己套了個「強制冷靜」的buff。

  「麗茲……」他用雙手抱起女兒,想了想,還是從梳妝台上拿來了那面被愛麗絲用各種水晶貼紙貼滿了的小鏡子。

  沒有感到任何異樣的愛麗絲為了用視線追著他,也跟著坐了起來。卷卷的小尾巴在她身後搖晃,草薙感覺自己的心髒差一點就要停跳。

  這真的太可愛了……

  「寶貝,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草薙回到床邊,盤腿坐下。

  愛麗絲想說:什麼事呀出雲?

  然而出口的卻是兩聲:「汪汪!汪!」

  草薙出雲:「……噗!」

  「嗚——汪!」終於發現不對勁的愛麗絲當即低下頭,然後她看見了自己肚子上的白毛、還看見了自己肉嘟嘟的小爪子。

  她連忙焦急地湊到草薙身邊,又發出了那種從鼻子裡哼哼出來的嚶嚶叫聲。

  草薙將鏡子拿出來,放在她面前。

  看到鏡子裡自己的愛麗絲首先是愣了大概半分鐘左右——這是一個摧毀她自我認知又逼迫她重塑自我認知的過程。

  接著愛麗絲開始不斷地用爪子抓撓鏡面——此時的她正處於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變成了小狗」這一事實的慌亂階段。

  草薙很快將鏡子收了回去,他將居然真的有一天變成了幼柴的女兒抱進懷裡,輕輕地給她順毛。

  「麗茲……麗茲……」他小聲地呼喚著愛麗絲的名字,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不管發生了什麼自己都在這裡。

  等到愛麗絲總算平靜了一點,雖然小小的身體還在發抖,他才開口慢慢解釋道:「麗茲,你還記得自己昨天說過想當小狗嗎?」

  「汪……」

  把腦袋埋在爸爸手臂裡的小黑柴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也是剛才草薙出雲才想起,自己在此之前一直忽略了愛麗絲的「許願」能力是否必須通過「人類語言」來發動的條件。

  雖然現在開始也不晚,但如果「使用人類語言」是發動能力的必要條件的話,愛麗絲大概就真的只能老老實實地當一陣子小狗了……

  失策啊失策……

  草薙出雲一邊嘆氣,一邊給女兒順毛。

  但眼下,還是愛麗絲的心情最重要。

  草薙出雲只能安慰她說:「沒關系的。等一百天以後你就會變回來了,就像小白和大黑他們那樣。在那之前都乖乖的好嗎?寶貝。」

  「汪嗚?」

  不知怎麼的,草薙出雲居然從那雙藍眼睛裡看出了「真的只要等一百天嗎」的疑問。

  「真的只要等一百天。」能夠參考的案例太少,可即使不能百分之一百確定,草薙也還是語氣篤定地對她說道,「到時候爸爸幫你跟國木田老師請假,就說你生病在家休息好嗎?」

  愛麗柴:「?!」

  請假?

  請假=不用上學=可以睡懶覺!

  她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尾巴也搖了起來。

  「汪汪!!」

  好哦!!

  好哦!!!

  當小狗狗真好!!!


第104章

  雖然愛麗絲變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但出於對她的健康考慮,草薙出雲用一床厚毛毯把她密不透風地裹了起來,並找了個干淨的儲物箱,將她和毯子一起放進箱子裡,再放在了自己的車副駕上。

  關於愛麗絲是否還能按照普通人類的習性那樣進食,草薙出雲毫無頭緒,畢竟當初他陪愛麗絲照顧「大黑」和「小白」的時候,都是按照正常的寵物狗那樣喂養的。

  思來想去,草薙出雲最終還是決定在去吠舞羅之前,先帶愛麗絲去一趟寵物商店進一下貨。

  現在的寵物商品都做得很好,差不多包攬了這些小生物衣食住行的一切需求。

  草薙出雲將她抱在懷裡,冷風吹得愛麗絲的耳朵一抖一抖,不用草薙出雲提醒她也會老老實實地埋在毯子裡,一直等到風聲自耳邊消失、又出現了熟悉的推銷話術,愛麗絲才拱了拱毯子,探出腦袋。

  「哎呀真可愛!」一聲十分浮誇、也不一定真心的贊美在她拱出毯子後變得清晰了起來,「這孩子還只有兩個月吧?」

  柴犬屬於中型犬。

  六歲的人類相當於四個月大的中型犬。

  不過柴犬四個月大的時候基本都已經進入了尷尬期,而愛麗柴的面相顯然渾圓可愛得不像那麼回事。

  「嗯……是啊。」草薙只能含糊地應了兩聲,修長的手指放在愛麗絲的下巴撓了撓,小家伙舒服得眯起眼睛,耳朵也向後倒去。

  「這個時候可是狗狗一生中最可愛的階段了。」

  負責推銷的店員眉開眼笑,因為不難看出這位年輕英俊的客人是個願意為自己的小狗花錢的慷慨主人。

  於是在推銷了一大堆人也能吃的小狗零食、木質食盆、幾件漂亮的小狗衣服、幾個適合給愛麗絲解悶的小玩具之後,這位店員又相當上道地為草薙老板推薦了諸如「能給小狗按爪印的親子手冊」「可以儲存每次換毛季褪下的絨毛與照片的相冊」,以及和愛麗絲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小黑柴外殼拍立得。

  心甘情願墮入消費陷阱的草薙出雲滿載而歸。

  等他帶著大包小包、還抱著個毛毯包、空不出手只能用肩膀頂開吠舞羅的大門時,時間已經來到了中午十一點十五分。

  周防尊和安娜一起坐在吧台邊。從赤之王頭發的濡濕程度來看,他應該剛醒不久。十束不知道跑到哪裡鬼混去了,也沒看到其他人過來。

  草薙放下手中的東西,只抱著裹著愛麗絲的那床毯子,走到吧台邊掃了眼放在安娜面前的盤子——裡面盛著幾塊一看就知道是徒手捏碎的胡蘿蔔,和一個還帶著點蛋殼、邊緣被火燎到漆黑的煎雞蛋。

  這麼粗劣的手藝,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第三王權者之手。

  「安娜,不想吃尊做的東西也是可以說出來的哦。」草薙十分心痛地看著她,「甚至直接像麗茲那樣說『難吃』也是沒問題的。」

  周防尊:「……」

  然而安娜小幅度地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地安慰草薙說:「沒關系,就算很難吃我也會吃完的。因為是尊做的。」

  周防尊:「……」

  你們完全不覺得這種話當著當事人的面說不妥是嗎?

  「出雲,」安娜的視線草薙身後打了幾個轉,又落在了他放在吧台邊上印著碩大「Sweet Pet」LOGO的紙袋上,紅玉般的眼睛裡露出絲絲迷惑。

  「麗茲,在哪裡?」

  「麗茲……」草薙笑了一下,撥開抱在胸前的毯子,「在這裡。」

  「剛剛在車上,空調開得太暖和,一下子又睡著了。」

  然而安娜已經聽不到他的解釋了。

  在看到那毛茸茸的一小團的一刻,她的呼吸停了幾秒,隨後聲音裡帶著點不知道是因難以置信而產生的顫抖、還是因為眼前的小東西過於柔軟可愛心情激動而產生的顫抖。

  「這……麗、麗茲……?」

  話一出口,安娜又飛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的聲音剛才不受控制地抬高了,好在被出雲抱在懷裡的愛麗柴只是哼唧了兩聲,依然睡得很香。

  而在她身後的周防尊看起來也是神情凝滯……又或者應該說呆滯嗎?

  總之也是一副看起來會隨時伸手過來、對著愛麗柴的小腦瓜子一頓狂搓的樣子。

  對他們二位的反應感到滿意的草薙笑得有些得意。

  自己的女兒哪怕變成小狗也還是這麼惹人喜愛——對於一名家長而言,這當然相當值得自滿自豪。

  草薙將睡著的愛麗絲放在吧台上。

  變成只有兩個月大小的幼柴之後,她現在的體型——從鼻尖量到尾巴尖,甚至只有草薙的一整條小臂那麼長。

  個子小小的愛麗絲在同齡人裡已經屬於偏矮的那掛了,而她哪怕變成黑柴,也同樣是個子小小的存在。

  「出雲,麗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安娜的臉貼在吧台上,這樣她能更好地看清趴在毯子上的愛麗絲的樣子。

  草薙向他們解釋了愛麗絲變成小狗的原因。

  安娜一邊聽,一邊發現變成小黑柴的愛麗絲,眼睛上方有兩顆圓圓的豆豆眉。然後她的小腿突然抖了好幾下,不知道做夢夢到了什麼。

  真的真的好可愛噢……

  安娜趴在吧台上,感覺心裡軟乎乎得像是被塞滿了剛被太陽公公曬過的蓬松棉花。

  麗茲的鼻子黑黝黝濕漉漉的……

  想摸摸……

  但是安娜忍住了。她知道大多數狗狗都不喜歡被摸鼻子,所以只用自己的指尖輕輕地沿著愛麗絲的腦門從前往後地順了順。

  她的對妹妹的愛是如此的克制又矜持,以至於當周防尊把手探過來,並直截了當地做了安娜非常非常想做又忍住沒有做的事情——他摁按鈕那樣,用自己的指腹摁了下麗茲的鼻子!!!——的時候,安娜當場生氣了。

  她氣呼呼地把愛麗絲推到吧台的一角,然後扭過頭瞪向赤之王,用眼神發出嚴正的譴責:尊怎麼能這樣!!!

  怎麼能去摁麗茲的鼻子!

  要是把她妹妹吵醒了怎麼辦!

  結果誰想尊完全沒把她的譴責當回事,反倒衝安娜哼笑一聲:「你不摸,我就摸了。」

  安娜:「……!!」

  「尊……好過分!!好討厭!!不要理你了!!」

  走在最前面的八田美咲推開門聽到這句話時,腦子裡自然而然浮現的都是「愛麗絲肯定又在跟尊哥吵架了」「小孩子的精力可真好啊」的想法。

  可當他看清吠舞羅內的人員時,卻愣在了原地——愛麗絲不在,正在站在尊哥面前跟他「叫板」的……是安娜。

  誒?

  誒???

  安娜???

  跟尊哥叫板???

  假的吧?!

  「パウパウ?八田君?你站在門口擋什麼道呢?」千歲洋從後面撞了八田美咲一下。

  過了兩秒,堵在吠舞羅大門口的八田美咲才如同缺少潤滑的機械那樣將腦袋嘎吱嘎吱地轉向他們,一字一頓地道:「安娜,在跟尊哥,吵架。」

  「麗茲跟King吵架不都已經是日課了嗎——等會,你說誰???」千歲洋哽住了。

  「安·娜。」八田美咲吐字清晰。

  鐮本力夫:「……啊???」

  安娜?

  那個不管King做什麼都覺得他很帥很值得憧憬的安娜?!

  「嘶……難道是小孩子的叛逆期到了嗎?」出羽將臣面色沉沉地猜測。

  「我說你們幾個,到底進不進來?」雙手撐在吧台邊緣的草薙出雲挑起眉梢,「別杵在門口妨礙生意。」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被安娜轉移到吧台角落的愛麗絲拖回自己面前。

  即吧台最中間、最打眼的位置。

  周防尊立刻理解了老友此舉的意圖——根本是在炫耀啊。

  草薙的提醒讓門口的幾人互相推搡著走進了吠舞羅。

  走近了,換了個角度,他們才看清放在吧台上那一團叫人十分在意的毯子裡裹著的是什麼。

  「哪來的小狗?」

  狗派八田心下一喜。

  雖然他很好奇什麼小狗居然能睡在草薙哥心愛的紅木吧台上,但這只小黑柴著實可愛,讓還帶著疑惑的八田立刻伸出手,想要挼上兩把。

  然而還沒等他摸到這只小黑柴看上去彈力十足的耳朵,就被草薙出雲狠狠地打了下手背,其力道之大,立竿見影地勸退了同樣想來擼小狗的千歲出羽和鐮本。

  「嘶!」八田疼得嗷嗷叫,「草薙哥你也太狠了吧!」

  他又沒有要打這孩子!

  「只准看,不准摸。」草薙說完,自己卻反手盤了兩把睡得又香又甜的幼柴。

  ——這什麼國際雙標?!

  八田美咲揣著自己被抽紅的手背,十分不解地望著自家今天看起來格外顯擺的二把手。然而對方一副謎語人的樣子,看起來完全不打算做任何解釋,最後還是安娜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眾人才得知,這只幼柴竟然是愛麗絲。

  「這麼關鍵的時候,相機和十束哥居然不在!」千歲洋憤懣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力道重得自己齜牙咧嘴。

  「雖然相機才是重點,但也不要把十束哥說得這麼不重要啊。」八田說。

  「沒關系啦,反正十束哥也不在。」

  「話說草薙哥,可以用手機給麗茲拍照嗎?」出羽舉手提問。

  「可以。不過不要讓相機的聲音吵到她。」

  在吠舞羅嘈雜的環境中,愛麗絲磨練出了一身在大家的吵鬧聲中也能一秒入睡的神功。

  不過她的耳朵通常還是只能屏蔽掉那些人聲,過於尖銳或不常有的電子音都會讓她醒來——因為聽起來很像鬧鐘。

  草薙說完,幾個人便鬧哄哄地擠了過去,安娜也踮著腳要看,千歲便將她抱起來。

  周防尊坐在原位沒動,只是在他們拍完後,無聲地用眼神「脅迫」幾人將手機裡的照片傳給自己一份。

  這時草薙放在吧台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上面彈出一條新的郵件提示。

  發件人一欄寫著[ソボ競ベ場]。

  草薙垂眼察看郵件的詳細內容。

  尊敬的[Kusanagi]閣下:

  您關注的【特級·游雲】,將於本日(12月27日)15:00進行拍賣。

  恭候駕臨。


第105章

  天氣預報今天從早到晚都是陰天。

  然而到了午後,濃厚灰暗的雲層便慢慢被高空的風撥開了。陽光傾盆潑下,燦爛到讓人憤懣的地步。

  倒不是說陽光本身有多不好,而是難以抑制的睡意讓伏見猿比古十分火大。

  ——這種天氣就應該搬張躺椅放在陽台,一邊曬太陽一邊蓋著毯子打瞌睡才對。

  可別說打瞌睡……

  伏見猿比古將自己的水杯往桌上敲,盯著屏幕上的【盤星教】三字,除了頭疼就是煩躁。

  最近幾個月,他連下班都很少按時。

  和盤星教有關的工作指示已經下來好幾個月了,但想要將一個根深蒂固、勢力牽扯多方、還養著一群狂信徒的邪教組織連根拔起,屬實不是一件能在短時間內一蹴而就的事情。

  能將盤星教高層一個不剩地送進局子裡的決定性證據,現階段還不足。

  他們能做的除了盯梢之外,暫時也只剩下了繼續耐心等待,按程序慢慢將他們逼到死角,負隅反抗露出狐狸尾巴再一網打盡。

  「好想直接在論壇上發懸賞通緝令。」

  「好想把這群家伙信奉的那個叫天元的玩意,從咒術師的地盤裡拖出來當誘餌。」

  「好想不按規矩辦事。」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如上的念頭像是一鍋沸水裡的氣泡,一刻不停地自少年那焦灼滾燙的心中咕嘟冒出,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散發著怨氣與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氣息。

  那麼,當一個社畜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做什麼呢?

  伏見猿比古當著淡島世理的面,直接掏出自己的手機,光明正大的開始了摸魚。

  學會如何調節自己的情緒並學會不將情緒帶入工作中,也是一個優秀的社畜應該懂得的事情。

  伏見猿比古打開推特想看看趨勢上有沒有什麼別的社會新聞,然而軟件自動刷新出關注列表的動態後,伏見猿比古的手指懸停在了半空中。

  他賬號上關注的人實在是很少。

  理所當然跳出來的好幾條新動態都是一個人的。

  十束多多良。

  而十束多多良最近發的一條動態就在26分鐘前。

  是一條時長一分二十秒的視頻。

  配字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狗(不接受反對)。

  伏見猿比古點開視頻,鏡頭一開始便對准了一只黑色的幼柴。

  看起來剛出生沒多久的樣子,臉圓得像是用羊毛氈戳出來的,走路也不太會走,四條短腿好像都有各自的想法,沒走兩步就臉著地了。

  伏見猿比古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視頻裡根本不存在的、年糕被拍在地上的聲音……

  而事實上,視頻裡滿是吠舞羅這群人的笑聲,以及十束多多良的鼓勵:「麗茲加油哦,還有兩步啦,走到這裡就給你吃牛肉粒!」

  麗茲?

  這只幼柴是愛麗絲?

  伏見猿比古的臉色古怪了起來。

  而後一雙切爾西靴進入了相機的畫幅中——伏見猿比古迅速認出這雙鞋的主人是草薙出雲,整個吠舞羅上下,只有衣品良好的酒吧老板才會在平日裡做這種裝扮——他彎下腰,用大手托住小黑柴的肚子,將它一整個舉了起來,旋即轉身,朝手持鏡頭的人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視頻最後,除了迫近到眼前的襯衫布料與上面的扣子外,還有「咚」以及「啊!」的一聲。

  聽起來,大概是起哄起得最厲害的攝影師挨了揍。

  揍完間歇性缺德的十束多多良,看著時間差不多了,草薙出雲再次將愛麗絲裹好裹好帶出了門。

  「外面天冷風大,把我的小狗吹出鼻涕了怎麼辦!」

  「草薙哥你不要帶走我的麗茲啊啊啊——她還那麼小,我還離不開她——」

  這些宛如鬼哭狼嚎的聲音被吠舞羅的大門隔絕。

  帶著變成小豆柴的女兒,草薙出雲驅車趕往拍賣會地點。

  多虧咒術師們還沒有古板到舍棄現代科技,繼續飛鴿傳書,學會搭建並使用專門的咒術師懸賞論壇。

  草薙才能拜托田山花袋,讓他幫忙查到咒術師們私下交易咒具和其他一些想也不能放在網上拍賣物品的地方。

  [ソボ競ベ場]。

  自此之前,草薙出雲為了打通關系,已經來這消費過一次。

  而且還是在拍賣結束後當場提的貨,信譽度相當良好,即便沒有被列入優質客戶的名單,至少也得到了進入內部的咒具拍賣會場的資格。

  而他上次的消費成果,就是那台被愛麗絲搞壞了的老式點唱機。

  說實話,也虧這家拍賣所的主要手續費與委托費來源都在內場,否則按照他們普通拍賣商品那差到極致的品味,倒閉只能說是遲早的事情——天知道草薙出雲當初,為了能找到一個能勾起自己花錢欲望的東西,將他們提供來的拍賣品花名冊翻了多少遍。

  與等候在門外的侍者確認完身份信息後,草薙出雲抱著愛麗絲,跟隨侍者的腳步穿過一條又一條鋪著黑色木板的走廊。

  這裡飄散的檀木熏香讓嗅覺變得敏感了的愛麗絲打了個小小的噴嚏,草薙被她逗笑,另一只手順著小家伙柔軟的皮毛從頭到尾理了好幾遍。

  又過了幾分鐘,漫無邊際的走廊總算走到了盡頭。

  在立著「內場拍賣」標牌的入口處,掛在門外的藏青色暖簾被門後的風吹起。

  愛麗絲抽抽自己濕漉漉的小黑鼻子,從濕潤溫暖的風裡嗅到了草木和露水的味道。

  侍者撩起門簾,裡面並非是和室,而是一片濃密的密林。

  木頭築起的高台上放置著數十張椅子。

  從侍者手中接過自己的號碼牌後,草薙帶著愛麗絲進入其中。

  一個月前,孔時雨給伏黑甚爾接到了一單生意。

  生意本身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錢給得很多——去暗殺一個叫「天內理子」的小姑娘。

  這種事伏黑甚爾干得多了,看到照片上那張青春靚麗、充滿膠原蛋白的清秀面孔也不完全會產生諸如「啊這麼年輕還真是可惜」「小姑娘挺可憐」的遺憾。

  下單的甲方是一個名叫【盤星教】的宗教團體,信奉的對像是「天元大人」。

  伏黑甚爾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樂了。

  因為但凡有點閱歷的咒術師都不會不知道天元的存在——這是個只要有合適的身體,就能不斷轉生不老不死的老怪物。

  能讓容納天元、讓他順利轉生的軀殼,還有個專有名詞,叫【星漿體】。

  而盤星教想要殺死的天內理子就是這個星漿體。

  說白了,整個盤星教就是一群不喜歡自己的「偶像」摻雜一點點來自外界雜質的狂熱毒唯。

  所以為了阻止天元轉生,在不能做掉自己偶像的前提下,當然只能將矛盾轉移到作為星漿體的無辜小姑娘身上。

  伏黑甚爾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賺到他們的錢。

  「聽說一開始他們想直接在咒術師們專門接髒活的論壇上發布懸賞的,」孔時雨跟他閑聊的時候解釋了一下其中的原委,「不過最近異能特務科和那個什麼……Scepter4——總之是個半路跳出來的異能力者管理機構,把他們給盯上還把對公賬戶裡的資金給凍結了。」

  「為了避風頭,他們沒直接在論壇發懸賞,而是托人私下裡找殺手接這個單子。」孔時雨說,「然後我就把你給推薦過去了。他們很滿意,這群蟲豸心情一好,定金就給的飛快。」

  然而伏黑甚爾咂了咂舌:「你知道我最近缺趁手的家伙事,還給我攬活?」

  伏黑甚爾最近沒賭馬。不是他不想花錢,而是找不到花錢的地方。

  他在上次的任務中將一把用起來還不錯的咒具給折斷了,還沒物色到新的武器。

  「只要你在明年六月天元大人轉生儀式開始之前,把那個叫天內理子的小丫頭做掉就行。」孔時雨一邊說著,一邊摸出手機,打開早已准備好的資料,將手機推到伏黑甚爾眼前,「至於工具嘛,我這邊剛好幫你物色到了——這條消息不收你錢——特級咒具,名字叫[游雲]。什麼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玩意呢……它只走拍賣。」

  伏黑甚爾望著他,嗤笑一聲:「給我介紹生意,拍賣行那邊分你多少提成?」

  「不多,也就只有百分之二,小本買賣。」情報販子兼中介商收回手機,笑得很是奸猾,「這一輪啊,是你可以得到特級咒具,我可以得到錢。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兩全其美的事嗎?沒有了。」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可伏黑甚爾總覺得孔時雨還瞞了什麼事——不至於是背刺,但這股預感並不好。

  伏黑甚爾回想了一下,隨後眉頭皺得更深。

  因為上一次他出現這種預感的那天,他信誓旦旦地找孔時雨借來的30萬買馬。

  結果最後全輸了。

  不過正如孔時雨所說,[游雲]確實好。

  本身作為三節棍,打擊力度便優於短棍,長度攻擊範圍也比多數冷兵器更大,每一段還都能單獨使用,只要使用得當,不管是進攻阻擋方面都有著不錯的表現。

  在見過實物感受到注入其中的咒力之後,伏黑甚爾更是篤定了這玩意自己必須要拿到的念頭。

  他知道好的咒具從來不缺市場,也不常在市場上流通。

  即使本身就是有咒力的咒術師,也會為了提高祓除咒靈的效率而購入更加強有力的工具。

  要是這次錯過了這個村,想要再等到下一家店可就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馬月。

  所以為了拿下游雲,伏黑甚爾做好了堪稱萬全的准備。

  他不僅臨時多接了幾個單子,還跟孔時雨商議好了借款的事項。

  有孔時雨的介紹,交過保證金後,伏黑甚爾很順利地進入了[ソボ競ベ場]的內場。

  這地方的風格讓他想起禪院家,心情不是很好。

  進入拍賣會場的時候,只剩下後排零星幾個位置還空著,前排與中間則已經全部坐滿。

  伏黑甚爾對於坐在哪裡沒什麼講究,又不如說在他的人生裡,能夠有一席之地便已經是一件能夠讓別人摁著他的腦袋逼他感恩戴德的「幸事」。

  他隨便挑了個角落坐下,打著哈欠看著一件又一件的商品從眼前掠過。

  至於萬眾矚目的[游雲]果然成了這場拍賣會的壓軸。

  拍賣師在一段大家早已在花名冊上看過的介紹後,揮舞著木槌宣布了起拍價。

  4億。

  比他從前任何一副咒具都要貴。

  貴得多。

  伏黑甚爾:「……」

  算了,他早知道不會便宜。

  價格叫到5億,報價速度開始變慢的時候,伏黑甚爾才開始舉牌跟價。

  或許是「5億」這個數字太大,以至於喊出這個數字的時候,伏黑甚爾甚至感覺自己的心情沒什麼起伏。

  他沉著臉跟價,同時在心裡痛罵不斷強調「品質如此之好的特級咒具可不多見」的拍賣師,以及還在不斷加價的其他競拍者。

  價格不斷交替上升。

  周圍的密林仿佛春季,大概是用了什麼空間咒術將地球南半球的某個溫暖濕潤的角落,給挪到了正在下雪的東京。

  可就在這麼舒適的環境中,伏黑甚爾只能感覺自己的血壓起來了。

  都6億了!

  你們有完沒完?!

  可這個聽起來很不可思議的數字還在漲。

  「7億1千萬。」伏黑甚爾咬牙切齒了兩秒,隨後松開牙口,裝作一派輕松的模樣舉起自己價值「7億」的號碼牌。

  會場裡安靜了下去。只剩下拍賣師洪亮的嗓音。

  「7億1千萬。12號客人出價7億1千萬,現在場內出價最高,還有比這更高的價格嗎?」

  「7億1千5百萬。」忽然有個十分年輕的聲音說。

  伏黑甚爾:「?」

  他循著聲音看過去,在前排,只能看到那是個金色短發的男人。

  「好的。26號客人出價7億1千5萬,還有更高的嗎?」

  「7億2千萬。」伏黑甚爾再次舉牌。

  「7億3千萬。」26號說。

  「……7億4千萬。」

  「7億8千萬。」26號突然跳高了價格,聲音依然風輕雲淡。

  如果不是這個價格已經高到了讓人不敢隨便開玩笑的地步,否則他真的會懷疑這個金發混蛋是不是拍賣行故意請來抬價的托。

  而7億8千萬円是個什麼概念?

  大概就是能夠在東京塔懟臉的地方買下一兩套公寓的價格。

  伏黑甚爾對[游雲]的心理價在6億上下。

  可這個所謂的心理價,只是他認為拿下游雲之後依然能感到血賺不虧的價格,而並不是他的經濟能力的邊界。

  說到底,買賣本身講究的,都只是值與不值的問題。

  拍賣師在前方高喝:「7億8千萬円一次!」

  「7億8千萬円兩次!」

  伏黑甚爾深吸一口氣,圖窮匕見,亮出了自己的底線。

  「8億!」

  再高真不拍了!

  再高連他媽飯都吃不起了!

  再高誰他媽愛要誰要去!

  伏黑甚爾惡狠狠地想。

  而這次,拍賣師的槌子在木桌上錘了三次。

  然而伏黑甚爾面上毫無喜色。

  不如說他的臉色難看得如喪考妣。

  8億是他真正的底線。

  再高不會再加,是因為他就算借錢也只能湊到8個億。

  而8億的游雲還值嗎?

  伏黑甚爾已經不知道了。

  他只覺得8億真他媽貴。

  貴到他想把伏黑惠趕緊打包給禪院家,反正自己也教不了他什麼東西。

  可為什麼那時候沒有直接把已經覺醒了十種影法術的兒子交給他們?

  這麼珍貴的術式繼承人換禪院家的10億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而如果他有了那個10億,如今買下游雲之後也不至於會心痛到難以呼吸。

  但吠舞羅的那個小丫頭,跟他單方面做了約定。

  你要當個好爸爸。

  這個約定簡直比咒縛還要恐怖。

  每當他在想要通知禪院家的人來接走伏黑惠的時候,又或是在長達月余沒有回家看望伏黑惠的時候,他都會在夢中見到已經去世的妻子。

  妻子說,惠就拜托給你了。

  她本來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的臉,再次在夢中再次變得清晰。

  而對著那張臉,伏黑甚爾根本說不出「不」。

  哪怕他想把伏黑惠送回禪院家的初衷並非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能讓兒子得到更好的引導。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他不僅8億沒了。

  10億也沒機會再拿到手。

  伏黑甚爾除了心痛就還是心痛。

  8億……再多點他都可以入股當跑馬場的股東了。

  他呼出一口氣的時候都感覺自己肺部有火燒的疼。

  「8億円成交!恭喜12號買家!」拍賣師還在大呼大叫。

  會場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伏黑甚爾抬眼往前方看去。

  他本來只想看一眼放下那邊的游雲,結果沒想到卻看到另一個雲。

  什麼雲?

  ——草薙出雲。

  坐在前排的青年側頭望著他,臉上的笑容說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風涼看戲,總之他們都出自「我不想好過你也別想好過」的意味。

  那個金腦袋原來是這混小子???

  伏黑甚爾突然反應過來。

  草薙出雲是個生意人。

  而且是個相當成功的生意人。

  生意人最需要具備的品質,就是記賬。

  新賬舊賬。

  新仇舊仇。

  當他們不清算的時候也並非是忘了,而是還沒到要清算的時候。

  可他不就只是把他女兒騙去跑馬場買了兩張馬票,然後把自家兒子女兒打包丟去他們家吃了幾頓飯嗎?!

  至於嗎?!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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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變成小豆柴的第四天,愛麗絲基本適應了作為一只小狗的生活。

  起初她一點都不懂該怎麼用四條腿走路,也對突然眼前失去了絕大部分色彩、只剩下黑白灰的世界感到些許惶恐,不過好在本來她的生活就很簡單明了,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寫作業,就只剩下了看電視、玩、以及見縫插針地幫在吠舞羅裡的人做點她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說幫他們跑個腿買點飲料零食,再順便給自己也買點想吃的飲料零食。

  當一只小狗對她造成的不便,頂多只有不可以隨便出門、不能夠及時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以及不能吃巧克力這麼幾樣。

  其中,「不能夠及時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這一點聽起來好像還挺容易讓她難受的,可實際上愛麗絲與身邊人的交流並沒有產生太大的障礙。

  因為即使變成了小狗,愛麗絲的心思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十分好猜。

  她大清早的就醒了。

  順應自己的願望而變成小豆柴之後,愛麗絲因為過於毛茸可愛而被安娜死死抱著不肯撒手。

  草薙只能依照安娜的意思將愛麗絲留在了店裡,不過好在有了一身軟乎乎的皮毛之後,愛麗絲的抗寒能力也得到了顯著提升——如果說從前的愛麗絲呆在吠舞羅一樓不開空調安靜坐著都會流鼻涕水的話,現在的她則已然不再受到這個煩惱的困擾。

  愛麗絲從被子裡撲騰出來。

  從前只要蛄蛹兩下就能鑽出的被窩,眼下她必須蛄蛹五六次才能拱到被子邊緣,然後探出腦袋。

  只有黑白灰的視野裡,閉著眼睛的安娜呼吸綿長平穩。

  不跟尊待在一起的時候,安娜的能力無法感知到尊的噩夢,睡眠質量也成倍增長。

  姐姐還在睡。

  這個認知叫愛麗絲稍稍松了一口氣。

  因為在此之前的三天裡,愛麗絲每天起床之後都會被姐姐肚皮朝上地放在腿上,然後再被她捏住兩只前爪上黑黢黢的小肉墊一頓狂搓。

  倒也不是不舒服或者不願意啦……

  能被大家喜歡當然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可愛麗絲還是忍不住有些惆悵。

  法蘭絨的床單很滑溜,整張床也不算高,愛麗絲後腿朝地「呲溜」一下很是輕松地從床上滑下。

  她想趁著安娜還沒睡醒的時候趕緊下樓。

  可擺在小豆柴面前的第一個困難便是——她太矮了。

  完全夠不到門把。

  愛麗柴:「?!」

  怎會如此!!

  她十分震驚地坐在原地,仰頭望著門鎖,露出脖子和胸前的一塊白毛毛。

  接著她努力回憶了一番才發現,在過去的幾天裡,除了吠舞羅的大門,內部尤其是二樓的房間門都是敞開著的。

  哪怕是不會開門、又或者是開不了門的小狗狗也能做到無障礙通行。

  不過這些小小的細節,小豆柴本柴倒是沒能將它們與爸爸為了能讓她在家裡暢通無阻的良苦用心聯系在一起。

  她現在只愁自己該怎麼在不吵醒姐姐的前提下,悄無聲息地溜出去。

  走廊外傳來腳步聲。

  吠舞羅的房間隔音不好也不壞,變成小狗之後愛麗絲的聽覺比從前靈敏了不少。

  這個沉沉的、拖拖拉拉的、以及從走廊更深處房間傳來的腳步聲,只能讓愛麗絲聯想到一個人。

  「汪!」

  尊!

  愛麗柴輕輕叫了一聲。叫完又小心翼翼地往床上看去。

  安娜還沒有醒。

  太好了。

  她放下心後,又抬起前爪,抓了抓門板。

  被草薙修剪銼圓後的指甲雖然不會劃傷門板和地板,但與堅硬的木質碰撞還是會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安娜隨時可能會被吵醒。

  愛麗絲緊張激動地撓著門,希望能讓門外的周防尊注意到這點小小的動靜把她給帶出去。

  在無比期冀的等待中,耳聰目明的赤之王總算沒有辜負愛麗柴的期待。幾乎是房門被打開一條足夠她鑽出去的縫隙的同時,愛麗絲便撒丫子跑了出去。

  不過還沒跑出去兩步,腿短短的小豆柴便因為跑得太急而當場給赤之王表演了一個臉剎。

  周防尊悶聲笑了半天,將摔得七葷八素的愛麗柴提溜起來,面朝自己。

  被掐住了命運的後頸皮小豆柴十分老實地將前爪縮在身前,只有兩只圓溜溜的藍眼睛相當無畏地與赤之王對視著。

  「大清早的要去哪?」

  赤之王伸出手,在毛茸茸的腦袋上搓了搓,和摸愛麗絲頭發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手感。前者是一團棉花,後者則更像是一匹絲織物。

  動彈不得的愛麗柴小幅度地扭了下頭,用懇切的眼神示意自己想下樓。

  「說『謝謝』就帶你下去。」

  雖然十束查過資料說,拎住小貓小狗後頸皮的這種方式並不會讓它們感到不舒服,但赤之王還是很快用一只手托住幼柴,另一只手按著她的後背,將這一整只小小的毛茸茸靠在自己的頸側。

  好在愛麗絲並非是真的小狗,否則她要是和普通小狗那樣喜歡發抖,赤之王現在大概也不會這麼游刃有余地抱著她了。

  「汪汪!」謝謝。

  愛麗柴叫到。

  得到答謝的赤之王心情甚好。

  到了樓下,被重新放回地上的愛麗絲屁顛顛地跑到了十束買回來的鐘表前,啪嗒啪嗒地用爪子撓了撓蓋在表盤上的玻璃,然後又朝周防尊「汪」地叫了一聲。

  「問我為什麼起那麼早?」

  赤之王繞到吧台後,隨便拿了個啤酒杯出來給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杯子仰頭喝到見底才慢慢悠悠地回答:「因為渴了。」

  「汪嗚!汪嗚!」得到答案的愛麗絲蹦蹦跶跶地跑到電視前,眼巴巴地看著周防尊的同時,身後卷卷的尾巴也在狂甩。

  「……這才幾點你就要看動畫片。」

  周防尊沒有照她的意願打開電視,目光在周圍掃視了一圈,在吧台最下方的儲物層裡找到了草薙給愛麗絲准備的牽引繩。

  雖然愛麗絲並非真正的小狗,可在外人眼裡她確實就是小狗沒錯。

  秉持著「遛狗不牽繩,等於狗遛狗」的原則,草薙出雲還是會在愛麗絲鬧著要出去遛彎的時候,讓負責遛她的八田或者千歲又或者安娜十束,給她套上脖圈。

  清早帶著小狗出門溜一圈是個不錯的決定,還能順路去超市買兩塊赤之王最近一直想吃但總是忘記跟草薙點菜的菲力。

  「要不要出去遛彎?」

  周防尊拿起牽引繩,以及她外出時必須要穿上的小棉衣,朝愛麗絲晃了晃。

  「汪汪!」小狗神氣十足地叫喚。

  嗯,這是要去的意思。

  哪怕是在東京這種國際化程度頗高的大城市,寵物能進入的場合也非常有限。

  周防尊沒有細看時間,不過他大概記得自己是早上七點不到的時候便帶著周防愛麗絲出門了。

  可現在為了找到一個能帶著小狗也能進去買上一塊菲力牛排的超市,赤之王已經帶著變成小豆柴的女兒沿街走了差不多十公裡。

  這個社會對養寵物的人真的很不友好。

  被第五家超市拒絕的赤之王終於沒忍住心中的煩悶,咂舌「嘖」了一聲,面上凶惡的神色差點把站在超市門口的工作人員給嚇哭。

  「不、不過我們這裡有寄存寵物的地方!」工作人員結結巴巴地補充道,「您可以試試將毛孩子寄放在總台的航空箱裡!……不過箱子只有一個……您還是得去試試運氣……」

  「嘖……」周防尊皺起眉頭。

  可這確實不失為一個解決方案。

  愛麗絲也扒拉著想要早點回去——她餓了。

  而周防尊沒帶手機就出了門,再晚點等草薙到了吠舞羅,發現小狗不在,大概會急得開始滿世界找她。

  「買完東西馬上回來接你。」

  超市總台的箱子很幸運是空的。

  運氣不錯的周防尊將手指伸進籠門的空隙裡摸了摸愛麗絲的鼻梁,只聽到這個小家伙小小地哼唧了兩下。

  聽起來是有點不滿意的。畢竟她不是真的小狗。

  正常的小孩誰樂意被關在籠子裡。

  「要乖乖的。」

  赤之王走出去兩步,又回過頭再次囑咐。

  「嗷!」

  又重復了一遍剛才告別時的摸摸蹭蹭,赤之王這回是真的走了。

  和往日懶懶散散的步伐不同,他這回的步子很大,以至於愛麗絲沒過多久便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貨架之間。

  看著爸爸遠去的身影,有一瞬間的悵然讓愛麗絲趴下去的時候發出了寂寞的嚶嚶聲。

  她開始覺得當小狗好像也沒那麼好了……

  愛麗絲趴在籠子裡百無聊賴,開始搗鼓那個簡易的門鎖。

  對於普通小狗而言,這種需要兩只手指同時上下往中間使勁的扣鎖當然是很難打開的。

  可愛麗絲又不是真正的小狗。

  她只試了三次便將籠子打開了。

  而且失敗的前兩次還都是因為爪子磕在塑料上打滑。

  ……可以出去了。

  愛麗絲盯著打開的門,琢磨著自己可不可以跑出去等尊回來。

  她藍眼睛滴溜溜地盯著站在外面的總台工作人員看了一會,感覺越獄的難度並不高。

  可一直站在他們身後肯定會被發現,所以跑到遠一點的地方去吧!

  有較強的自我管理意識的愛麗絲叼起自己的牽引繩,躡手躡腳地繞到了總台外面。

  她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趴了下來。但很快發現地板真的很冰冰涼,而自己肚皮上的毛有點短不怎麼保暖,於是又只好改成屁股著地的坐姿。

  總算把自己安置舒服之後,愛麗絲終於得以緊盯著超市的出口處,就等周防尊從那裡出來好一股勁撲上去。

  可兩分鐘後,她等來了另一個人——一個頭發和眼睛,都是十分漂亮的瑰紅色的少年。穿著一身干淨的白色運動服,站在超市明亮的燈光下,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一樣。

  而那麼多路過的行人都沒能發現安安靜靜縮在角落裡的愛麗絲,只有他在習慣性地觀察身邊周圍的環境後,發現了這只企圖努力將自己與垃圾桶同化的小黑柴。

  他立刻朝愛麗絲走了過來。

  靠近後,他又盯著愛麗絲的臉端詳了好一會。

  就在愛麗絲也開始納悶這個哥哥為什麼要盯著自己看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喊了她一聲:

  「二號?」

  「汪嗚?」

  那是誰?

  愛麗絲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眼睛到處亂看,發現少年的白色運動外套上還繡著兩個端正的黑字。

  [洛山]。

  「哲也二號?是吧?」他又喊了一聲,並伸出手指,用指腹蹭了蹭愛麗絲的小腦瓜。

  「汪嗚……」

  不是啦,你認錯狗狗了。

  這個哥哥撓撓的手藝十分出色,愛麗絲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黑子找了你很久。」然而他令愛麗絲聽不懂的話還在繼續說,「你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算了,還是先帶你離開這裡吧。」

  雙腳被抱離地面的那一刻,愛麗絲才發現事情變得不對。

  「汪汪汪?!」

  這是要帶她去哪裡?!


第107章

  兩天前。

  今年全國高中籃球冬季杯的冠軍隊伍、誠凜高中籃球部主要成員、赤司征十郎的前隊友,黑子哲也,在他的推特、SNS、臉書等各個平常他不怎麼使用的社交平台上發布了一條新動態。

  當時赤司征十郎正在待在咨詢室裡。

  一直負責為他診療的心理醫師,對他沉睡已久的主人格重新占據了主導位置、並已經開始與凌厲強勢的第二人格有了融合的趨勢感到十分驚訝。

  而當他看到黑子哲也的這條動態,已經距離發布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不算很晚,但情況看上去有點糟糕,讓赤司征十郎有點愧疚自己沒能立刻看到並及時為朋友送上寬慰。

  因為黑子哲也發布的是一通尋狗啟示。

  品種:豆柴

  名字:哲也二號(叫對名字一定會有反應)

  特征:黑白花色,藍眼睛

  丟失地點:誠凜高中校門外

  脖子上套有紅色脖圈與牽引繩,如有好心人收留或可提供線索,請與我聯系,定有重謝。

  聯系方式:xxxxx

  赤司征十郎快速掃完文字信息,當即確定了這是一條黑子哲也在自己心情極度慌亂之中寫下的尋狗啟示。因為在這條啟示中,作為失主的黑子哲也不但沒有添加照片,甚至沒有提及小狗的年齡、性別、體重等基本信息。

  此等疏漏讓赤司征十郎在關閉推特後試著與黑子哲也取得聯系,一是准備獲得更詳細的信息,二是為了提醒對方完善啟示。

  可黑子哲也的手機卻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

  找不到人的赤司只能又分別用郵箱和LINE上給前隊友發消息,然而還沒等到回復,他便發現尋狗啟示上的聯系方式與黑子哲也的號碼並不一致。

  於是他又嘗試撥通了尋狗啟示上留下的電話號碼,這回很快接通了。

  接電話的人是黑子哲也的母親。

  黑子夫人十分真誠地感謝了赤司的來意,告訴他黑子哲也跟著社團去了深山裡集訓。山裡的信號不是很好,而集訓大概要等大晦日,也就是12月31日之前的一天才會結束。

  「集訓的日程沒辦法取消和推後,那孩子又實在擔心哲也二號,所以留了我的電話……抱歉啊赤司君,讓你擔心了。」

  電話另一頭來自長輩的道歉讓赤司征十郎聲音緩和下來:「哪裡,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等到對面先掛斷電話,赤司才重新打開自己的社交軟件轉發黑子哲也的尋狗啟示。

  又過了兩個小時,黑子哲也在LINE上回復了。

  因為信號不好,這些信息發出的速度不僅慢,語序還很顛三倒四。

  不過這種程度的亂序不足以難倒赤司征十郎,他還是很順暢地理解了黑子哲也想要表達的意思。

  大抵就是哲也二號活潑好動,而籃球部包括黑子在內的一群男生又沒有給它拍照的習慣。

  能從手機相冊裡撈出來的照片要麼是哲也二號穿著球服的側面和背面照,要麼是像加了十層動態模糊的濾鏡。

  總之這些照片都不太容易看清全貌哲也二號的模樣,所以干脆沒有在啟示裡添加照片,以免誤導。

  赤司征十郎思索一陣,反倒認同了黑子哲也的做法。

  他很快回復到。

  ——情況我大致明白了。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憂慮,[藍眼睛]對於柴犬而言確實是很獨特的特征,按照這個留意的話會容易找很多。先安心訓練吧,有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

  他一邊安慰著朋友,一邊吩咐管家聯系聲量更大的平台幫忙擴散消息。

  而他不去親力親為的理由有很多。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在於,作為一名財閥繼承人,赤司征十郎的個人時間看起來遠沒有外人以為的那麼多。

  他的每一天都被不同的課程占滿,哪怕是其他人都在享受自由放縱自我的寒暑春假也不例外。

  難得能騰出來參加籃球部集訓的空閑,也基本是通過「加速完成課業」這種抗爭手段才爭取來的。

  所以當隊友實渕玲央提議說去超市裡逛逛,赤司征十郎並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因為如果他拒絕了這個提議,那麼在接下來自己所爭取來的三天「空閑」中,他的生活又會被籃球所填滿。

  與「學習」相比,「籃球」當然算是愛好。

  可饒是從小在英才教育中長大的天才,偶爾也需要一點能夠完全放空自己的時間。

  赤司征十郎獨自站在超市外等待隊友。

  雖然沒有使用天帝之眼,但在沒有太多視線遮擋的室內,他的目光很是輕易地捕捉到了那只從服務台後叼著繩子溜出來、並把自己藏在了垃圾桶旁邊的小豆柴。

  距離太遠,赤司征十郎只看到了她的紅色牽引繩與黑白的毛色,以及套在她身上的白色小棉衣。

  光是這點特征便足夠驅使他走過去一探究竟。

  接下來,只要確認它是否有一雙藍眼睛、以及是否會對「哲也二號」這個名字做出反應就可以了。

  「我叫赤司征十郎,是你的飼主黑子哲也的朋友。」

  「在把你送回黑子身邊之前請多指教了。哲也……二號。」

  聽完赤司征十郎對著狗狗也會做出的像模像樣的自我介紹,愛麗柴總算徹底理解了現狀。

  ——她被當成別人家的小狗抱走了!

  ——可她是周防愛麗絲啊!不是那個哲也二號!

  愛麗絲很是努力地想要為自己辯解,可出口的卻只有「汪汪汪」。

  好在這點郁悶還是沒能蓋過當小狗的新鮮感,所以她依然只是有些郁悶地哼唧了一聲,然後便停止了反抗。

  ——反正出雲總能找到我。

  愛麗絲心想。

  她仰起腦袋打了個哈欠,露出嘴巴裡尖尖小小的乳牙。

  赤司征十郎見狀撓了撓她的下巴,結果不到十秒就很是克制地捋了下她的腦袋毛沒再繼續了。

  被挼得意猶未盡的愛麗絲愣了下,接著她開始扒拉赤司征十郎的衣袖,想讓他再多撓撓。

  順應撒嬌小狗最好命確實是客觀真理,在她熱烈的凝視中,赤司征十郎盯著她的眼睛看了會後又抬起了手。

  平心而論,在愛麗絲短暫的狗生中,她就沒遇到擼狗手法這麼好的人!

  出雲基本不把她當做小狗看待;多多良比起摸摸她更喜歡給她拍照;而安娜只會捏著她肉墊、以及把臉埋進愛麗絲背後的毛毛裡蹭蹭蹭;美咲只會伸出一根手指很小心翼翼地抵著她的腦門戳戳戳;千歲只會掐著她還沒發起來的腮幫子捏捏捏;經常和小動物打交道的藤島倒是很會擼狗,但也正是他經常在外面接觸流浪的小貓小狗,所以不敢太接近愛麗絲,因為害怕會把細小皰疹之類的病毒帶給她。

  至於尊……

  尊……

  尊最喜歡搓她的腦袋——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看過那種gif動圖,兩只手捧著狗頭然後狂搓。

  周防尊在面對變成狗的小女兒,最常用的就是這種玩法。

  氣得根本爬不上沙發的愛麗絲從那之後寧可在沙發底下打轉,也不去扒拉他的褲腿鬧著要人抱上沙發了。

  她趴在地上看電視。草薙只能在她趴著的地方給她加了個很大很厚的靠墊。

  不過這次出門確實是她不對。

  她把尊給搞丟了。

  尊發現自己不見之後會不會很著急呢……

  愛麗絲有點失落地擺了擺尾巴。

  但接著她的尾巴也被順了順毛。

  如果你沒辦法體會到這種舒服的話,就想像一下用一把氣墊梳從上往下一下下地按摩過頭皮就好了。

  她現在明白為什麼小狗都喜歡翻肚皮給別人摸摸了。

  因為確實好舒服啊!!!

  「汪嗚……」

  愛麗絲眯起眼睛,把自己的腦袋往赤司的手裡拱。

  「是因為眼睛很像黑子所以才給你起的哲也二號這個名字嗎?」赤司征十郎像是自言自語那樣詢問著愛麗絲。

  「汪!」

  面對這位大哥哥的誤會,愛麗絲已經不想再解釋什麼了。

  不過別人跟自己說話,完全不搭理的話好像又有點不禮貌,所以愛麗絲還是像征性地汪了一聲。

  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你說話我有在聽呢」的意思。

  「不過和無口的黑子不同,你的話還挺多的。」

  「汪汪汪!」

  你才話多你才話多。

  愛麗絲憤憤地用牙齒磨了磨他運動外套的袖子,感覺牙齒突然下陷、好像被套到了什麼東西裡面之後,她才驚慌失措顫顫巍巍地松開了嘴。

  啊哦……

  好像把這個哥哥的衣服咬了個洞出來……

  愛麗絲細細地嚶嚶了兩聲,裝作伸懶腰順勢伸出爪子擋住那個破洞,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腦袋。

  讓她慶幸的是單手抱著她的赤司征十郎在摸出了手機,現在看起來像是在跟誰發消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愛麗絲剛才干的壞事。

  她松了口氣,扭動身子把自己翻了個面,散熱。

  這家超市開在商場的負一層,愛麗絲所在的地方現在是商場的地上一層,要是用英國人奇奇怪怪的樓層計數的話,那應該被叫做零層。中央空調的溫度沒有開得很高,但愛麗絲現在多了一層相當保暖的絨毛。

  如果將離開家長之後被風一吹就要發抖的人類幼崽和小狗崽放在一起實驗,想也知道肯定還是小狗崽更不容易感冒生病。

  感受到懷裡的動靜,赤司征十郎收起手機,重新將目光放在小豆柴身上,發現它是真的很巴頭巴腦,不怕生還親人得很。

  「你這樣,以後要是遇到喜歡吃狗肉火鍋的人就糟糕了……」赤司低聲說,「聽說京都那邊還有人喜歡吃狸貓火鍋,這個世界上的饕客可是不介意把任何可愛的東西放進鍋裡煮的。」

  「汪嗚!」

  愛麗絲又叫了一聲。

  「先帶你回我們合宿的地方。」

  他伸出手點了點小豆柴黑黢黢濕漉漉的鼻子,大概弄得它有點不舒服,被點了兩下後,這只小豆柴就開始張嘴露出小小的牙齒,一副「再摸我鼻子就咬你」的模樣,眼睛盯著他的食指緊緊不放,腦袋也跟著他的手指擺動,鼻子裡還發出了哼哧哼哧的聲音。

  「之後再看誰來接你吧。」

  赤司收起臉上淺淡的笑容,不再逗它。

  雖然已經通知了車來接自己,但商城大門口距離能上車的地方還得再走上幾步。

  赤司擔心外面的冷風吹到它,拉開自己的外套拉鏈,動作有些笨拙地將小豆柴包了進去,雙手環在肋下將它穩穩地托住。

  然而愛麗絲只覺得自己更熱了。

  被撓撓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個哥哥的手很燙,和尊一樣屬於體溫偏高的那一掛。

  但她更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把自己包進外套裡。

  ——我要出去!

  她踩著托著自己的手臂,僅靠兩條短短的後腿直立,腦袋剛一從赤司征十郎的衣領裡冒出,就馬上被摁了回去。

  「乖乖呆著,不然你會感冒。」

  被忤逆的不快讓第二人格冒了點頭,赤司的語氣突然變得遠不如說出來的話那麼溫和,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許高位者的壓迫感。

  說白了就是,凶。

  要把她抱走的哥哥要露出真面目凶小狗了。

  只想吹吹冷風的愛麗絲老老實實地嗚嗚著,把腦袋縮了回去。

  「好孩子。」

  赤司滿意地隔著自己的外套摸了摸在自己懷裡發抖的小狗,根據定位很快找到了停在路邊的邁巴赫,以及站在車邊的司機先生。

  赤司經常坐這輛車出行,對車牌和車輛型號都很熟悉。

  見到赤司,司機低頭喊了一聲「少爺」。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然而空氣中游蕩著一絲莫名的違和。

  ——有哪裡不對。

  可赤司征十郎說不上來。

  他只無端地感到,連街道上如織的車流與身邊絡繹不絕的行人都像是在粉飾太平一般虛假。

  直到車門打開,車頂的燈光照亮空空如也的後座與沒有升起擋板阻隔的前座,他還在思忖自己是否過於敏感了一點。

  「綁架」這種事情雖然已經很久沒有發生在他身上了,可隱隱的不祥預感還是讓赤司征十郎沒忍住往後撤了一步。

  回去吧。和實渕他們一起行動。

  寧可錯信自己的預感,也不能讓這種預感真的成真。

  然而也就是這向後的一步,讓赤司征十郎的後腰右側,抵上一樣相當堅硬的東西。

  ——槍,或者電擊棍。

  有著不算豐富但也不算貧瘠的「被綁架經驗」的赤司財閥繼承人迅速地做出了判斷。他深吸一口氣,心沉了下去,將懷裡的小豆柴抱緊了一點。

  「日安,赤司少爺。」

  站在他身後的人說。

  「從現在開始,請您不要大吵也不要大鬧,以免驚動周圍的行人。跟在您身邊的幾個保鏢已經被我們清理干淨了,所以麻煩您不要試圖拖延浪費寶貴的時間,只要保持著這個姿勢,跟我們走一趟就好。」

  「我們」。

  赤司征十郎捕捉到這個詞語,判斷這是一次有預謀的綁架。他看向站在車輛另一側的司機,發現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將臉埋在風衣高領後的陌生男人。

  「你們是什麼人?目標只有我的話,能放了我的司機和這孩子嗎?」

  赤司征十郎將愛麗絲從懷中抱出。

  被他用手掌托著的小狗崽在發現自己總算被放出來之後,還天真地咧嘴笑了起來。

  但它的尾巴只轉了兩圈,就又耷拉了下去。

  發生了什麼……

  愛麗絲茫然不安地打量起四周。

  「噢!這可真是失禮,居然忘記自我介紹了。

  「我們是[Q],是咒術師集團。」

  站在赤司身後的男人笑了起來,他譏諷道:「至於這孩子,還是讓它陪在您身邊一起吧。我見多您這個年紀的小鬼了,都怕寂寞得很,關久了大哭也說不定。」

  面對這般低級的挑釁,赤司征十郎當然沒有理會。

  之後他很是平靜且配合地交出了自己的挎包和身上所有的金屬制品。

  在路人看來,他的動作正常得和將隨身物品全部丟給家裡佣人的大少爺沒有任何區別。

  「啊,麻煩您把那個、還有這孩子脖子上的項圈也一起給我吧。」

  他身後的男人指了下赤司征十郎的手腕,和他懷裡的小豆柴。

  「護腕和項圈你們也要?」赤司征十郎問。

  「是的,因為我的同僚說您的護腕和這孩子的項圈裡也藏有金屬制品。啊啊……現在的定位芯片可真是越做越小了,難怪大家都抱怨綁架比以前難太多。」

  赤司征十郎:「……」

  信息量忽然有點大。

  他思考了幾秒,反應過來,這群綁匪並非是普通的綁匪,而自己懷裡的小豆柴,大概也不是黑子哲也的哲也二號。

  如果它的項圈裡有定位芯片,黑子哪還用得著花大力氣發尋狗啟示。

  看來是別人家的孩子。

  只是非常湊巧的有一雙符合描述的藍眼睛,以及性格乖巧親人會對人說的話做出回應。

  被「押送」上了另外一輛黑色的私家車,赤司征十郎抱著懷裡的藍眼睛小豆柴,動作輕柔地安撫著正在微微發抖的小家伙。

  「抱歉啊,把你卷進來了。」

  「汪嗚……」

  愛麗絲用前爪抱住他另一只手,有點憂愁。

  語言不通就是這點不好。

  搞得她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告訴赤司征十郎,她爸爸可厲害了,能把壞人頭都打飛的那種。


第108章

  前後座之間的擋板被升起,兩邊的車窗也被貼上了徹底隔絕視線的不透明薄膜,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路上時常有顛簸。

  如果現在坐在這裡的人是福爾摩斯,他說不定可以通過這輛破車行駛時所帶來的微小的慣性判斷出速度,再加上轉彎的次數、行駛的時間、與路面的不平整程度來自己被帶向了哪裡。

  但可惜的是赤司征十郎並沒有那種令人嘆為觀止的能力。

  在只有引擎轟鳴聲的車內,他能做的只有用被戴上手銬的手,以很有限的動作為懷裡的小豆柴順毛。

  那個綁匪說的其實有點道理。

  比起什麼都沒有,哪怕身邊只多一只小狗也能對他的情緒起到很好的安撫作用。

  雖然相比起其他人,赤司征十郎被綁架的經歷已經算少——隔壁跡部家的少爺,因為行事作風從小就無比高調,在這方面的經驗比赤司還要豐富——但沒有人能把「被綁架」這種事當做家常便飯,哪怕是從小到大有過三次、加上這回是四次被綁架經驗的赤司征十郎也不能。

  這種磨難只會給被害人帶來恐懼以及從睡夢深處忽然湧現的心悸,不會給予任何積極的影響,是一種再惡劣不過的傷害。可眼下除了忍受,赤司征十郎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總不能給他一顆籃球讓他殺光全場。

  更何況這裡也沒有籃球。

  反抗不但會給營救造成麻煩,還會降低自己的生存概率。

  然而干坐著也實在讓他難以安定,於是赤司征十郎擰眉思量了一陣,最後只能承認自己確實對這個名為[Q]的咒術師組織毫無印像。

  但赤司征十郎是知道咒術師這類人的存在的。

  作為三大財閥之一,赤司家的繼承人,他能比普通人知道更多關於平靜水面下湧動的暗流和光鮮舞台背後的內幕,也知道咒術師是這個看似尋常的世界中極其隱秘的一角——同為這類特殊存在的,還有能力各異的異能力者,以及七位不得不單將他們從「異能力者」這個群體中單獨列出的王權者。

  而自從上一任[第三王權者]因濫用權能而導致王權爆發,造成了七十萬人與上一任[第四王權者]的死亡後,這群擁有特殊能力的超凡人類,便在[第二王權者]的指示下,分門別類地劃入了[異能特務科]與[Scepter4]這兩個機構的監管中。

  那段被他們稱之為「自由的年代」已然過去。

  現在的咒術師和異能力者,除了擁有特異能力之外,其本質和普通民眾一樣,都必須接受一部普羅大眾所無法看見的、甚至是更加嚴密的約束。

  至少就赤司征十郎知道消息的而言,近十年來關於咒術師與異能力者的作案率已經下降了數十個百分點。

  理所當然的,在這番高強度的肅清中,能夠新興的異能力者結社只能用「少得可憐」一詞來形容,甚至可以說其中絕大多數都根本沒有能夠順利冒出不健康的苗頭。

  至於從前組建的組織,多是已經在那段荒蕪無序的年代中完成了血腥的資本原始積累,要麼將自己洗白開始進行合法合理的活動,又或是轉入更深層的底下接手更低調的工作。

  總之,綁架財閥繼承人這種大新聞——而且還是三大財閥之一的赤司家的繼承人這種事——活得好好的異能力者結社大概都不會想來觸這個霉頭。

  可偏偏他們對自己下手了。

  赤司征十郎想不通個中緣由,手上一刻不停地撫摸著懷裡小豆柴的軟絨絨的皮毛。

  這個小家伙倒是很心大。上車之後沒過多久就發現這破車雖然搖搖晃晃穩定性很差,但抱著她的人懷裡又暖和又舒服,眼睛一閉就睡著了,屬實沒心沒肺。

  而這時車停了。

  車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出來吧。赤司少爺。」

  站在門外的人向赤司比了個「請」的手勢,語氣和說出來的話卻並沒有多客氣。

  赤司征十郎抱起趴在自己膝蓋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小豆柴,下車後不著痕跡地打量起四周,發現這裡是一處廢舊的倉庫——都二十一世紀了,赤司征十郎不明白,為什麼這年頭綁匪窩藏被害人的地點還是這麼的俗套老土。

  綁匪們當然也沒有好心到給赤司征十郎准備什麼沙發啊軟墊啊之類的東西。他們隨手指了個自己目光可及的角落,讓赤司征十郎往那一坐,就開始著手准備給赤司征十郎的父親,赤司征臣發送綁架信。

  而根據赤司征十郎觀察與聽到的對話可知,這群綁匪的綁架信內容是從網上搜索然後粘貼復制下來的。

  如果不是他們至少還知道必須用新買來的無記名電話卡發送信息,赤司征十郎真的會認為自己說不定今天結束之前就能帶懷裡的這孩子回家。

  「汪嗚……」

  「你醒了啊?」赤司低下頭,對上小豆柴剛剛睜開的藍眼睛。

  「汪!」

  「是餓了嗎?想不想吃東西?」

  「汪!汪!」

  「吵吵嚷嚷什麼呢?!小狗崽子再叫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那個之前用電擊棍抵著赤司征十郎後腰的、剛才又站在門口讓他下車的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

  剛才從他們毫不避諱的對話中,赤司得知了這個男人的名字叫福山一郎。

  同時也是這次執行綁架計劃的行動隊長。

  「汪嗚……」

  小豆柴瑟瑟發抖著朝赤司懷裡縮了縮,顯然是被嚇到了。

  「別怕。」赤司聲音輕柔地安撫著她,隨後抬眼看向福山一郎,承諾道,「我會好好管教它的,所以請不要傷害它。」

  「謔,你還挺看重你的狗啊。」福山一郎譏諷道。

  「是。」

  「那看來我們又可以跟你父親多要一筆贖金了。」

  「只要能保證我和這孩子的安全,您當然可以這麼做。」赤司征十郎故作隱忍地說道。

  綁匪也是有自尊心的,這種時候如果表現得太鎮定,說不定反而會激怒對方。

  「說起來,赤司少爺,你覺得你值多少?」福山一郎在赤司征十郎面前蹲下,他伸手打算揉揉愛麗絲的腦袋,就在愛麗絲想要張嘴咬這人一口的時候,赤司征十郎當即捂住了她的嘴巴。

  這個男人臉上惡狠的笑容讓赤司意識到如果這一口真的放任咬下去,福山一郎大概也不會在意一條狗的性命。

  「它還在長牙,還請您不要伸手過來逗它。」赤司征十郎解釋道,旋即轉移話題,「至於您問我認為自己身價價值多少……我只能說,作為唯一繼承人的我在父親心目中的位置,大概還是挺重要的。」

  並不是出於愛這類深厚的感情,單純是因為要花運氣生下一個天才、再費時間和精力再去培養一個赤司征十郎這樣的孩子過於困難。

  「嗯,我想也是。」福山一郎假模假式地衝他笑了下,然後朝站在自己身後的部下喊道,「喂!綁架信發出去了沒有?!再在剛才的金額上多加五個億!」

  「還、還加啊老大?已經四十個億了……」部下唯諾地縮了縮脖子。

  「反正我們都是要死的人了,擔心個什麼勁?」福山一郎恨鐵不成鋼地往他腦袋上狠抽了一巴掌,「瞧你那沒出息的樣!」

  「可、可我真的不想死啊!老大!收手吧!!」那位部下像是情緒崩潰了一般大聲喊道,「被異能特務科和Scepter4通緝了這麼久,大家都不想再東躲西藏了!我們去自首吧!!」

  「現在自首你以為那群瘋狗就能放過我們嗎?!」福山一郎暴起地揪住下屬的衣領,像是要將對方從夢魘中搖醒,直面更加煉獄一般的現實。

  「你把當初加入[Q]的咒縛都忘了嗎?」

  「『我們要以天元的死顛覆動搖整個咒術界,我們要讓這個世界重新回到最原始的自由中去』!這些話看來你已經全部都忘記了啊?!!」

  福山一郎聲嘶力竭、歇斯底裡地咆哮著。自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宛如裹挾著血與膿的腥臭。

  「汪嗚嗚……」

  懷裡的小豆柴被嚇得不輕。

  赤司征十郎對她輕輕地「噓」了一聲之後將她更用力地抱在懷裡。

  他現在必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行……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群亡命之徒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他們綁架自己想要一筆巨額的款項大概也不是用來尋歡作樂,而是打算給予這個穩定社會一記重創。

  ——這世界上還有一群只為財死的人。

  為了錢他們能做出任何事情。

  而如果在臨死之前將從綁架赤司得來的這一筆巨款用於暗殺各個領域的重要人物、又或者是發布懸賞刻意在人群密集的場所制造恐怖襲擊……

  那就真的……太過可怕了……

  這個設想讓赤司征十郎顫抖。

  眼下的場合他實在難以再繼續維系自己之前的平靜。

  他努力地平復著呼吸,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停止想像這群狂徒在拿到贖金後會做出的事情……

  又或者他們在拿到贖金之前,就因為精神狀態臨近崩潰而將他和這孩子一起殺死了……

  無論哪個猜想都讓赤司征十郎感到自己的五指迅速地變涼變冷了。

  廢舊工廠本就四處破壁,冷風帶走他的體溫,只有懷裡的小豆柴依舊溫暖。

  這時他感到一片有點濕漉漉的東西接觸了自己的手心。

  低頭一看,是懷裡的小豆柴正在用鼻子拱他……一邊拱,還一邊看他的臉色。

  見到赤司總算看向自己,它才停下動作,然後又側著腦袋用自己圓圓的小臉蹭了蹭赤司的手背。

  赤司征十郎嘴唇翕動,最後還是不禁失笑:「原來你還會安慰人……錯怪你沒心沒肺了。」

  「汪嗚……」

  愛麗絲小聲地叫了一聲。

  如果赤司能聽懂小狗國的語言,就能知道她正在說沒關系,請我吃冰淇淋就原諒你。

  「你到底是誰家的小狗?」赤司又抬起自己被手銬銬住的手,摸了摸愛麗絲的腦袋毛。

  「等這件事結束,要是沒有人來找你的話,你就跟我走吧。」

  赤司看著小豆柴罕見的藍色眼睛,相當鄭重地與她做出約定。

  「喲,赤司少爺還挺有閑情雅致啊,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跟狗聊天。」

  福山一郎松開下屬朝赤司走開,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恢復回那種陰沉的,仿佛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他靜靜地站在離赤司不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名言行舉止間都流露出教養與傲骨少年。

  這讓福山一郎想起自己以前還有夢想的時候,也是這麼意氣風發,也是這麼自視甚高,直到、直到——

  他深吸一口氣,雙目遽然瞪大,凶狠暴戾地掄起手臂,就在赤司征十郎死死地盯著他將要落在自己臉上的手掌時,從福山一郎身後傳來的奔跑的腳步聲,讓這個暴怒中自然殘留著些許理智的男人立刻扭過頭去。

  然而不等他看清來人,福山一郎便被那人一腳踹中腹部,翻滾著向一旁栽去。

  他就地一滾,正要順勢起身,一柄被赤色火焰包裹著的小刀精准有力地插進了福山一郎撐在地面的手掌。

  下一秒,愛麗絲尖尖圓圓的小耳朵聽見了一個相當熟悉的聲音。

  「鎮壓他們!」

  清冷凌冽,好像初春消融的冰雪。

  隨之而來的一道藍色刀風撕裂了地面,留下一面如有實質的屏障,將福山一郎與愛麗絲、還有抱著愛麗絲的赤司分隔開來。

  那跳動的藍色火焰無風自起。點點火星漂浮著向上。

  愛麗絲抬起頭,從舊工廠破碎的頂棚空隙之間,又一次窺見了那柄巨大的、深藍的王權之劍。

  「Scepter4怎麼會找到這裡?!!」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但緊接著,這個聲音的主人便發出一聲痛呼。

  而愛麗絲也總算看清了那個衝上來並投擲出小刀的人。

  「汪汪汪!」

  是伏見!

  「汪汪汪!」

  是淡島姐姐!

  「汪汪汪!」

  好耶!!

  「知道自己被通緝了還敢搞這麼大動作,你們果然都是弱智吧?」伏見猿比古毫不留情地嘲諷到。

  「伏見!耍完帥就收隊回來押送犯人!」淡島世理十分嚴格。

  「嘖……知道了……」伏見猿比古回應得有氣沒力。

  旋即他轉向赤司征十郎,一番審視之後,先將他懷裡從剛才就一直在叫個不停的小狗給丟到一邊,然後摸出一根鐵絲將手銬的鎖直接給撬開了。

  「打開了。」

  伏見猿比古面無表情地撂下這句話,然後往旁邊撤了一步,因為他們的王——閑著沒事做一定要跟到現場來親眼見證[Q]最後一小撮亡命之徒被一網打盡的場面——已經宛如閑庭信步一般地走到了伏見猿比古身後。

  「赤司君,好久不見。沒想到再見到你居然是在這種場合。」

  宗像禮司看上去全然沒有安慰剛剛經歷了一場綁架的青少年的意思,甚至還饒有興致地低頭看了看剛才被伏見猿比古提溜開之後,又巴巴地蹭了回來、並仰頭望著他們的小豆柴身上。

  伏見猿比古也跟著低頭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小豆柴,結果越看居然越覺得眼熟。

  ——嘶……在哪裡見過……

  他擰著眉頭想。


第109章

  事實證明連續不斷的熬夜加班,確實會對記憶力造成不小的影響。

  伏見猿比古看著這只背影小而敦實、被丟開後又擠到淡島世理腿邊把尾巴搖到快要斷掉的幼柴,回想了半天也沒記起自己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和它長得類似的小東西。

  宗像禮司對別人家的小狗當然是沒什麼興趣的,但如果這只小狗會讓他產生「眼熟」的感覺,那就又得另當別論。

  而作為小黑柴瘋狂搖尾巴的對像,淡島世理也不得不低下頭,回應它熱切的視線。

  大家的注意力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從本應給予關懷的人質、受害者身上,轉移給了這只坐在地上的小豆柴。

  對此,赤司征十郎表示慶幸。

  不如說能從他這裡移開視線真是太好了——哪怕被綁架並不是赤司征十郎的錯,但他還是無法安穩地接受這麼多人飽含關切、同情,甚至是憐憫的目光。

  宗像禮司算他半個長輩,在酒宴上相識。

  當時父親就提醒過赤司,和[黃金之王]一樣,那位姿態挺拔如竹身著藏藍色西裝的男人同是三大財閥也不敢怠慢的「大人物」。

  不過這位大人物的脾氣實際上並沒有多恐怖。

  至少他不是個不講道理的暴君。甚至宗像禮司還曾經對赤司征十郎說過如果不想繼承家業,還可以來Scepter4做個公務員。

  青之氏族很需要像他這樣擁有極強統籌協調能力的逸材。

  「這孩子是你的寵物嗎?赤司君。」宗像禮司問。

  「不,是我從路邊撿到的。」赤司征十郎說,「如果之後沒人來找它的話,它就是我的了。」

  「汪汪!汪!」

  愛麗絲朝赤司叫了一聲,不凶,又是小狗的緣故,叫聲還很脆很奶。

  這聲「汪」的意思是我不要跟你回家。

  但在愚蠢的人類看來,她這番回應就是在說「好耶好耶」。

  「看來這場綁架對你而言也不全是壞事。」

  宗像禮司一邊說著,一邊將鞋尖放在小狗搖擺的尾巴旁邊。

  他的軍靴是皮質的,小豆柴的尾巴抽在上面,便跟著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它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尾巴旁邊墊了個硬邦邦的東西,扭頭看了眼宗像禮司——讓宗像禮司感到非常有意思的是,他居然從這只幼柴的憨態中看出了一絲如同人類般的認真思考。

  小豆柴挪了挪自己毛茸茸的身子,重新給自己的尾巴騰了塊空地,然後繼續抬頭看向淡島世理,把自己的尾巴搖得虎虎生風。

  「它好像很喜歡您。」赤司征十郎笑起來,對淡島世理說。

  「……誒?我嗎?」

  聲音消匿了一會,淡島世理這才意識到赤司少爺話裡的「您」指的是自己。

  她怔愣了半秒,又猶豫了半秒,然後才在赤司征十郎那「請您摸摸它吧」的、勸勉的目光中緩緩蹲下,伸手摸了摸這只幼柴的小腦袋瓜。

  幼柴身上有些淺色的浮毛,從遠處看會顯得有些亂糟糟的。

  但離近了便知道,這只熱情卻又不會暴撲的禮貌小狗其實相當干淨整潔。

  真的是被撿來的嗎?

  怎麼會有人遺棄這麼可愛的小家伙?

  遺棄它的人一定是個心硬如石頭的瘋子。

  如果是她在寵物商店第一眼看到這孩子,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帶它回家,然後給它起名叫——

  黑糖小蜜豆?

  嗯,這個名字不錯。

  非常不錯。

  淡島世理對自己的起名水平感到十分滿意,同時也愛上了這種仿佛在揉搓長絨棉團一般的柔軟順滑的手感。

  然而可惜的是,她知道自己為這只小黑柴起的名字這輩子都用不上了。

  因為如果不出意外,它要麼被可能並不是故意想要遺棄它的原主人領回去,要麼則跟著赤司家的少爺回去然後得到更好的生活——一條與自己共患難過的小狗,想也知道它一定會在赤司家大受歡迎。

  不過失落只有一瞬。

  有什麼能比在一天辛勞奔波的工作期間摸到一只乖巧可愛的小狗更紓解壓力的事情嗎?

  如果有人說有,那麼淡島世理會合理懷疑說出這話的人有欺騙公職人員的嫌疑。

  「你什麼時候對狗這麼感興趣了?伏見。」

  淡島世理聽見自己的上司用他那低緩如大提琴的優美嗓音調笑著。

  而被調笑的對像——伏見猿比古——他的眉頭登時擰在了一起。

  他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

  但在非必要時刻,這位少年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對某樣事物的不滿與厭煩表露在臉上,以此杜絕對方接下來可能會浪費他個人時間的愚蠢行為的發生。

  「我只是覺得它很眼熟。」面對他認為值得尊重的上司或長輩,伏見猿比古還是會耐下性子解釋道,「總覺得在哪見過。」

  在離開少年恆溫的懷抱後,小豆柴的皮毛其實還是單薄了一些。在這樣的冬日裡,它還不能單獨抵御室外的冷風。

  雖然身上穿著一件小棉衣,但長久地呆在一個地方不運動(把尾巴搖得像電扇不算)還是會冷的。

  「柴犬大多長得很像。」赤司征十郎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將它從地上抱了起來,「而且全國範圍內飼養柴犬的人也很多。」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錯覺。

  都是你的錯覺。

  即使「這只幼柴是否被人遺棄」這一問題的答案尚未明朗,但在伏見猿比古看來,赤司征十郎的態度已經有了相當明顯的偏向。

  倒不是說如果這只小豆柴的家長真的找上門來他會不願歸還,而是他更希望這只小豆柴是真的被遺棄在路邊了。

  畢竟如果真是被遺棄了,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將這只陪他一起渡過危難關頭(雖然看起來也沒那麼危難)的小狗抱回家去。

  對於赤司征十郎這點路人皆知的小小心思,在場的除了地上那只小狗之外,沒有一個人是不清楚的。

  他要是坦然地說出「我想領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選擇擺出一副「我很在意卻要裝作不在意」的模樣,伏見猿比古或許還不會覷起眼睛,掰出一點唱反調的閑心。

  在這樣惡劣的原動力的驅使下,伏見猿比古很快想起了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只小家伙。

  ——自己的推特賬號。

  他刷動態刷到過。

  可再往深了想,伏見猿比古的面部表情就僵了下去。

  因為他的推特賬號上,除了Scepter4情報科內部幾個玩推特還臉皮賊厚央著伏見猿比古互fo的下屬,就只剩下了十束多多良。

  青之氏族的成員出於工作要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居住在屯所的宿舍裡,其中也包括青之王本人。

  而屯所宿舍嚴禁飼養寵物,所以……

  ……愛麗絲?

  伏見猿比古感覺自己卡在喉嚨裡沒能發出的聲音變得極其古怪。

  「汪嗚?」

  被赤司抱在懷裡的小豆柴若有所感地扭過頭來。

  看到那雙在柴犬裡極其罕見的藍眼睛,伏見猿比古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了自己剛才把愛麗絲從赤司身邊扔出去時,讓她跌在地上的那一屁股墩。

  ……幸好這個小東西不怎麼記仇。

  摔過之後還沒來得及恨伏見,就顛顛地湊到副長身邊搖尾巴去了。

  伏見猿比古松了口氣。

  而他在這二十秒裡像是在紅橙黃綠青藍紫中依次輪換再隨機抽選的豐富臉色,也被身邊其他三人看在了眼裡。

  宗像禮司多數時候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樂子人。

  在意識到讓自家青少年那囂張的氣焰瞬間低迷下去的並非是赤司征十郎的態度,而是他懷裡的小狗時,宗像禮司立刻慢條斯理地伸出了手——向小豆柴。

  「右手。」

  宗像禮司說。

  小豆柴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又露出了那種和人類極其相似的思考的表情,過了一會才將自己黑巧克力一樣的肉墊摁進宗像禮司的手掌心。

  「汪!」這是在思考了一會之後,還是決定自己並不比其他會握手這項技能的小狗差的愛麗絲。

  「嘖……」這是隱隱開始感到不安和胃痛的伏見猿比古。

  「好孩子。」分析出自家青少年語氣詞中包含著的情緒,宗像禮司笑起來,「那麼,現在換左手。」

  「汪!」

  愛麗絲相當順從地換了只爪子。

  作為一只以「倔強」「不聽管教」「撒手沒」的幼柴而言,她的服從性實在很高。

  「你的運氣不錯呢,赤司君。」

  宗像禮司拐彎抹角的誇獎只讓赤司征十郎像征性地、完全是出自禮貌地、彎了下嘴角。

  「謝謝,我也這麼覺得。」

  氣氛一派輕松和諧,只有伏見猿比古有種背後發涼的不祥預感。

  Scepter4抵達藏匿綁架人質地點的第二十分鐘,警察廳的搜查官們總算姍姍來遲。

  如果不是已經得知自己沒必要在出場的異能特務科友情為他們提供情報,大概再給他們二十分鐘也找不到這鬼地方。

  嫌疑犯的歸屬問題這種對外交涉問題向來交由淡島世理,開Scepter4的車時伏見猿比古倒是不用擔心自己會因為未成年沒有駕照的問題而被扣留,所以他被踹去當了司機。宗像禮司和抱著小黑柴的赤司征十郎坐在後排。

  「嘖……這種小事就不能交給別人嗎?」伏見猿比古臭著臉點燃引擎,疊疊地抱怨。

  他怨氣大得很,油門也順便踩到了底。

  反正是郊區,路上不僅沒車沒人,連安置在紅綠燈上的監控攝像頭都被提前施加了妨礙的咒術。

  「咒術師裡的社會害蟲還真多啊。」

  宗像禮司看著貼在攝像頭旁邊的符咒,慢吞吞地評價道。

  畢竟在那個五條悟出生、咒靈能力迎來第一次躍進之前,大多數咒術師為了錢都會選擇去干來錢更快的髒活。

  本身就是一群道德感極其稀薄的渣滓,還能指望他們對普通人和普通人類社會有什麼建設麼?

  伏見猿比古冷笑一聲。

  然而就是這一瞬間的分神,他的眼前遽然閃過了一個身影。

  伏見猿比古甚至沒看清那一抹猩紅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只是當他反應過來松開油門猛踩剎車的時候,這輛Scepter4外勤專用的裝甲車已經被那個突然閃身出現在馬路上的人抬腳給擋了下來。

  金屬被暴力擠壓的刺耳聲讓伏見猿比古牙酸。透過擋風玻璃,他看見那個以肉身抵消了80碼車速所帶來的衝擊力的、絕對不可能是普通人類的瘋子。

  然後伏見猿比古就啞了火。

  「尊先……周防尊。」

  伏見猿比古下意識地看向後排,宗像禮司一絲不苟地坐在原位,並松開了摁在赤司征十郎肩上的手。

  與此同時,窗外的周防尊也走到了後排。

  而他走到了赤司征十郎所在的那一邊車門,幾乎將整個車門從車上扯下來。

  那雙比鋼鐵還要堅硬的手臂徑直朝赤司征十郎伸了過去。

  如果他想,這雙手可以輕而易舉地扯斷一個成年人的脊椎。

  然而他只是帶著勁風而來,然後輕飄飄地、將赤司征十郎懷裡的小豆柴給拎了出去。

  「有沒有哪裡受傷不舒服?」周防尊用兩只手托著愛麗柴的後背,盯著她的眼睛問。

  「汪!」

  「汪汪汪汪!汪!」

  「少狡辯,花袋說你是自己跑出籠子的。做好回去被草薙罵的准備吧。」

  「汪嗚……」

  這邊,周防父女正詭異地順暢交流著。

  另一邊,走下車的宗像禮司瞥向一旁的伏見猿比古:「你早就知道?」

  「……只是猜測而已。」

  「為什麼不說?」

  說了您只會變本加厲地逗她吧……

  伏見猿比古不再開口。

  至於赤司征十郎,在剛才幾分鐘內發生的事情足以讓他理解,這是這只小豆柴的飼主找上門來了。

  雖然不知道是用什麼樣的辦法找到她的……但是敢截Scepter4的車,還敢將青之王當做空氣的……

  紅發金眸的男人。

  ——啊……是那位第三王權者吧……

  ——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強勢的家長,看來沒有緣分了啊……

  他眨了下眼睛。

  ——但不是說赤之氏族都是一群小混混麼?

  ——可這副反差是什麼?

  就算現在來個人對赤司征十郎說,凶名在外的赤之氏族其實本質是流浪動物收容所,赤司征十郎大概都能相信……

  「哈?」

  「他讓你『握手』?」周防尊皺起眉。

  「汪!」

  愛麗柴收回自己交替地摁在爸爸手臂上的爪爪,很有靈性地點了點頭。

  ——真的好聰明……不能養真的太可惜了……

  赤司征十郎嘆了口氣。

  「是這樣嗎?宗像。」周防尊看向宗像禮司,「你讓我女兒,像一只狗那樣跟你握手?」

  ——她……不就是一條狗麼……

  赤司征十郎十分不解地緩慢分析著現狀。

  「誒。是又如何?」宗像禮司不以為意的態度輕而易舉地挑動了赤之王易怒的神經,「見到可愛的小狗自然會去逗她,這不是人之常情麼?」

  「……伏見。」周身騰起火光的周防尊拎起愛麗柴的後頸皮,動作輕緩地將她遞給伏見猿比古,「把她帶回吠舞羅。」

  「汪嗚?」

  伏見猿比古:「……」

  他沉默地看向自己的現任領導。

  「麻煩你帶他們先走一步,伏見君。」

  宗像禮司推了下眼鏡,透亮的鏡片上映出了淡淡的藍色光輝。

  「王權者的正面交鋒,你們還是暫時離場比較好。」


第110章

  「王權者的正面交鋒,你們還是暫時離場比較好。」

  何止是「比較好」。

  伏見猿比古一咬牙,極其煩躁地腹誹著。

  不過他的身體倒很是誠實地迅速對這一命令一般的「建議」做出了反應。

  站在兩名即將互毆的王權者身邊,哪怕不是雙方的攻擊目標,也很可能會被他們兩人爭鬥過程中的一些其他東西所牽連。比如說威力堪比出膛霰彈的碎石,可以將人掀翻在地的衝擊波,再比如說能直接把人轟出耳鳴的聲浪——總之,無論哪一樣都足以將周防愛麗絲和赤司征十郎的頭蓋骨給打成篩子又或者直接掀飛。

  留給伏見猿比古的時間緊,壓在他肩膀上的任務重。

  他再煩也只能一手抱著愛麗絲,一手拽著赤司征十郎,拖著這兩個祖宗回到剛剛被周防尊踢出一處明顯凹陷的裝甲車邊上。然後利落地打開車門將赤司征十郎塞進了後座,自己則抱著愛麗絲跳上了駕駛座。

  他現在只慶幸Scepter4的裝甲車發動機都在車輛後方,省去了檢查發動機損壞情況的這一步驟——所幸它沒壞,否則伏見猿比古就只能抱著周防愛麗絲原地表演一出兩千米衝刺。

  在車載的簡易威茲曼計數器發出提示嗡鳴之前,伏見猿比古成功地拖著兩個毫無自保能力的普通人脫離了戰場。

  「汪……!」愛麗絲細細地叫,腦袋不停地想往車後看,然而那裡除了赤司征十郎外還有一層很厚的內部裝甲,根本沒留下任何能給她看到自己臭爸爸的余地。

  車輛發動之後,由於伏見猿比古的雙腿還要忙著跟底下的三塊踏板較勁,他雖然把愛麗絲抱到了駕駛座,但轉手又把她丟到了一邊——本來他是想把這個小家伙丟到副駕駛座上的,可當時他不知道腦子出了什麼問題,突然閃過了一瞬「此面朝下輕拿輕放」的念頭,手上甩出去的力氣用得小了點,沒能把愛麗絲丟到副駕,反倒讓她落在了兩個座位之間、變速器所在的那塊稍空一些的地方。

  而隨著車輛起步的慣性,愛麗絲完全沒能站穩。

  她腳下「呲溜」一滑——小狗的腳毛讓她在吠舞羅的木地板上都經常打滑不得不使用臉剎;然後「咕嚕嚕」地滾到了副駕駛座下方的空間裡;最後「咚」的一聲,還算平穩地落了地……

  余光瞥見這一切卻不能把手從方向盤上松開的伏見猿比古:「……」

  解釋說他不是故意的會有人信嗎?

  算了,愛信不信……

  這一切都被坐在後座上的赤司征十郎看在眼裡,可他對自己心儀的小豆柴愛莫能助。

  在這番危急關頭,伏見猿比古祭出了他本人車技最為狂野的一面,郊區失修的泊油路被他開出了銀石賽道的架勢——那是世界四大知名F1賽道之一,以街道為整條賽道的載體,以狹窄與多彎道而著稱。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赤司征十郎曾在那裡看過一場一級方程式的排位賽,依然記得賽車從眼前飛馳而過的精彩景像,以及自己當時不由自主激動振奮的心跳——而在今天以前,赤司征十郎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會以這種形式,再次重溫這種引擎轟鳴機械鼓噪所給人帶來的速度與激情。

  他緊緊抓著車門上方的把手,一直到車輛行駛逐漸平穩,才翻到前座,將小豆柴從座位下面撈了回來。

  「沒事吧?」赤司摸了摸她肉嘟嘟的後背,想起這只小狗好像能聽懂人話,於是又追問了一句,「哪裡摔疼了嗎?」

  「……嗚汪……」愛麗絲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從「深淵」中脫身,重見光明的她被赤司征十郎放在腿上。

  剛才那一下沒把她摔疼,但有點摔懵了,只能蔫蔫地趴著,連尾巴都不卷了。

  赤司征十郎順勢坐在了副駕駛座上,側頭瞥了眼正握著方向盤的伏見猿比古。

  那眼神想也知道肯定是在心裡批判他「性格粗暴」。

  屬實是跳進東京灣也洗不清這份的冤屈了。

  吠舞羅的所在地,伏見猿比古閉著眼都能找到。但他沒有大搖大擺地把這輛進入市區後惹來無數目光的裝甲車開到吠舞羅門口,而是將它停在了一個街區外的警署附近。

  現在擺在伏見猿比古面前的方案有四個。

  一、讓周防愛麗絲自己回家去。

  二、讓赤司征十郎把周防愛麗絲送回去。

  三、他自己把周防愛麗絲送回去。

  方案三沒有存在超過兩秒就被伏見猿比古抹去了。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踏進那個地方。

  至於前兩個……且不說赤司征十郎作為財閥繼承人的重要程度,光是周防愛麗絲就已經連著在一個季度內丟過兩次(上一次走丟還讓他多加了三個小時的班!)。這個臭小孩仿佛自帶了什麼厄運buff,伏見猿比古即使有心也沒有膽子放她一個人屁顛顛地跑回去。

  結果還是只有方案四比較可行嗎……

  啊……煩死了……!

  伏見猿比古煩躁地撓了撓頭,他側臉看向坐在副駕駛座上正在用手指逗愛麗絲玩的赤司征十郎,莫名火更大了。

  同樣都是十七歲。

  有的人是學生,有的人是社畜。

  這真的合理嗎???

  以備不時之需,Scepter4出外勤的車上還准備了幾件便裝。伏見猿比古摘下腰間的軍刀,脫下身上的皇家藍制服,隨手從那堆便裝裡拽了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和一頂層山巨人隊的周邊棒球帽出來。

  赤司征十郎和被他抱著的愛麗絲安靜注視著面前莫名開始換裝的少年,又互相對視了一眼,分別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同樣的不解。

  「汪嗚!」愛麗絲朝伏見叫。

  正在整理衣領的伏見抬頭掃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了半天還是沒說出話。

  「伏見君,你這是打算反手把我們兩個賣掉嗎?」赤司征十郎見狀調侃道。

  你這麼天馬行空的腦子確定真的有能力繼承你家的財閥嗎?——伏見猿比古陰郁的眉眼間如是寫著這個問題。

  「除了違法違規場所,不然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地方能讓你脫下這身顯眼的制服。」赤司征十郎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制服外套,又輕飄飄地收了回去。

  「我沒有任何必須向你做出解釋的義務。」站在對面的人不是宗像禮司,伏見猿比古總算能肆無忌憚地翻白眼了,「救你也只是Scepter4接到了你父親的請求,順手而為罷了。」

  他們這次外勤的真正目的是圍剿那群[Q]的咒術師。

  赤司財閥的繼承人被綁架這麼大的案子也許能讓整個警視廳兵荒馬亂,但和他們Scepter4可是半點關系都不沾的。

  想起回去還要聯系咒術界的那群老得跟枯樹一樣的高層們開會,伏見猿比古又煩了。

  煩心事一茬接著一茬,沒完沒了,這個滿是金魚的世界還是早點毀滅了吧。

  「帶她下來。」

  伏見猿比古撂下這句話就摔上了車門。

  「看來是要送你回去了。」

  赤司征十郎摸了摸小豆柴的鼻子,跟著從輪胎高度近一米的車上跳下。

  下車後伏見猿比古將那頂被他在心中唾棄了十萬次「醜絕了」的棒球帽扣在腦袋上,豎起衣領,真有把自己打扮成人販子的架勢。

  「你走前面。」他對赤司征十郎說,「一直往前走。然後在第三個十字路口右轉,看到一間酒吧就停下來。」

  「汪汪?」

  「那伏見君你呢?」

  「……我在後面跟著。」

  伏見猿比古說完,臉上便露出了一種極其克制的、但又不難看出充滿了「再問下去要麼你死要麼我活」窘迫的神情。

  「好吧。」赤司征十郎妥協。

  他們就這麼一路走走停停地穿過了兩個十字路口——愛麗絲被抱久了想自己下來走路,但這一帶剛剛下過雨,赤司把她放在地上沒走兩步,直接以爪爪上的黑巧克力肉墊接觸濕冷地面的小豆柴很快又跑到赤司征十郎的腳邊,用短短的小犬牙扯著他的褲腿,鬧著要抱。

  「一如既往的難伺候……」

  赤司征十郎聽見伏見猿比古低低的咕噥聲。

  「你以前就見過這孩子嗎?伏見君。」他問。

  「沒見過。」伏見猿比古的謊話張口就來。

  ——果然是個討人厭的家伙。

  兩位少年同時在心中給對方定調。此後的一路他們再無交流,直到赤司征十郎看見伏見猿比古所說的那家酒吧。

  開在街角轉彎處,很是矚目的位置。和周圍黑白灰的冬景相比起來,它暗紅色的木門與黃銅的招牌、以及從門上玻璃中透出的暖色燈光都讓這間酒吧看起來充滿了人情味。

  伏見猿比古走到距離門口還有二十米的地方就不動了。

  「你去把她還了。」他站在赤司征十郎身後說。

  愛麗絲聽到這話,腦袋從赤司征十郎的外套衣領裡鑽出來,趴在少年的溫暖的頸側衝他叫了一聲。

  「汪!汪汪!」

  伏見為什麼不過來。

  愛麗絲的眼睛本來就很圓,變成幼柴之後,眼睛就更圓了。

  像兩顆磨好的玳瑁珠球。

  伏見猿比古不說話,目光沉沉地盯著愛麗絲看了一會,最後還是拉下了自己的帽檐,遮住自己的眼睛,也阻斷了愛麗絲天真無憂的目光。

  沒人跟愛麗絲說過伏見猿比古本來就是吠舞羅的成員。

  畢竟要是跟她說了,大概還要花費大功夫向這個小十萬個為什麼解釋什麼叫做性格不合、觀念不合、無法融入集體氛圍這種復雜的事情。

  大人之間復雜又別扭的事情,小孩子想多了是要變笨的。

  在她這個年紀,整個吠舞羅上下對她的要求就只剩下了健康長大——當然,如果吃飯的速度能稍微提快一點點那就更好了。

  而如果不是要把她送回來,伏見猿比古都沒想過自己會再站在距離吠舞羅這麼近的地方。

  到了這個地步,赤司征十郎要是再看不出伏見猿比古有十足的不能靠近這間酒吧的隱情,那他大概真的要沒辦法繼承家業了。

  「我們走吧。」他用手掌將小豆柴的腦袋給摁了下去。

  接著赤司征十郎踏上吠舞羅酒吧的台階,正要伸手推門時,這扇沉重的紅木門被人從裡面拉開了。

  「嗚哇這風可真冷……所以,你們要在外面站多久?」

  一個身形纖細的金發青年出現在赤司征十郎眼前,看見他懷裡抱著的小黑柴,這個笑容親切的青年立刻將她從赤司的懷裡撈了過去。

  「赤司君,是嗎?」青年一邊撫摸著被他一個手掌就能托住的、突然發起抖來的小豆柴,一邊笑著問道。

  「是,您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考慮到這大概是赤之王手下的干部,赤司征十郎還是沒有細究。

  「請進吧。我提前准備了熱可可……啊,你要加兩塊棉花糖嗎?」他十分自來熟地詢問著赤司的偏好。

  不等赤司征十郎回答,被青年抱在手裡的小豆柴便叫了一聲:「汪!」

  「啊……麗茲,抱歉你沒有哦。草薙哥說你等下就要去面壁思過。」剛才還笑著的青年立刻拉下嘴角,無奈地對她道。

  「汪嗚……」小豆柴瞬間蔫巴了。

  藍汪汪的眼睛看向赤司征十郎,大概是現在才想起他的好,扒拉著想要回到赤司的手上,四條小短腿只能在空氣裡無助地撲騰。

  「還有那邊的——伏見。你打扮成這樣是來做賊的麼?」

  沒想到十束多多良會突然出現,正打算偷偷溜走的伏見猿比古身形一頓,被釘在了原地,過了兩秒才緩緩地轉過身。

  「十束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店裡只有我和草薙哥,進來喝點東西再走吧。」

  「汪汪!」

  面對一人一狗的邀請,伏見猿比古想都沒想就要拒絕。

  然而不等他的拒絕的話說出口,一個涼涼的、觸感十分Q彈的東西抵在了少年的嘴上。

  「不要那麼輕易地辜負長輩的心意嘛!」十束多多良抱回愛麗絲,稍稍抬高了音量。

  看著近在眼前的圓溜溜的藍眼睛。

  伏見猿比古反應過來。

  ——是愛麗柴的肉墊。

  她正被十束多多良舉著,兩只前爪往前伸直,以物理消音的方式堵住了伏見猿比古的嘴。

  伏見猿比古:「……」

  他的臉色黑了點,卻又不能直接揮開愛麗絲的爪子。

  可他一往後退,十束多多良又舉著愛麗絲追了上來。

  「你看看你臉色多差,多久沒休息了啊小猴子。」十束多多良的關懷還在繼續。

  伏見猿比古忍無可忍地從一旁竄開。

  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面色難看:「她爪子上有泥巴!」

  才在水坑裡踩過去沒多久!!

  「啊……是嗎?」十束多多良放下愛麗柴,低頭與她對視,「是這樣嗎麗茲?」

  「汪!」

  愛麗絲努力地舉起自己爪子揮了揮。小狗不像小貓,爪爪開不了花。

  「啊呀……這可真是……」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十束多多良露出歉意的笑容。

  然而旋即他又笑得更加燦爛了:「那作為賠禮,進來喝杯可可吧,伏見。」

  伏見猿比古:「……」

  他就不該再靠近吠舞羅。

  這裡全都是一群根本講不清道理的笨蛋。

  「對了,你不想看麗茲面壁的樣子嗎?」

  「汪嗚?!!」

  伏見猿比古:「……」

  少年堅決走人的心出現一絲動搖。

  看皮猴接受批評教育,這不比品嘗熱可可有意思的多了?

  「可以錄視頻發過來嗎?」

  最終,伏見猿比古取了個折中的對策。

  「作為交換,我站在外面喝。」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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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伏見猿比古喝完可可也沒久留。

  他還得負責把赤司征十郎這個冤大頭給平平安安毫發無損地送回去。

  回到Scepter4的屯所,聯系咒術界的高層、異能特務科與其他相關部門通知他們後續的工作安排會議的與會時間,重新坐回電腦面前的伏見猿比古又要開始整合本次清剿行動的資料、篩查會議內容、撰寫工作總結。

  他忙得天昏地暗,偶爾還消極到想恨不得兩眼一黑暈過去——然而由於他的身體素質實在過硬,不僅根本沒有過在自己的工位上倒下去的經歷,反倒是目送過好幾位同辦公室的同事因為熬夜過度而低血糖進了醫院,還得到了幾天假期修養。

  就這麼忙過一茬又一茬,手邊的杯子被續滿了一次又一次的咖啡。

  直到晚上十點,黑冷的夜色完全侵蝕了這座城市上方的灰色天空,在需要面呈青之王的述職報告的最後敲上一個圓潤的句號,伏見猿比古忙碌的一天這才算是進入了尾聲。

  他打開手機,屏幕上堆疊起來的信息組數量多到看一眼都嫌煩的地步。

  來自道明寺收隊後聚會邀請的信息,關掉。

  來自母親問他新年回不回家的信息,忽略。

  來自十束多多良的信息……

  伏見猿比古點開了。

  如約,他看見了一個不小的視頻文件。

  文件接收完畢打開,模糊的畫面搖晃著,幾秒後才在一個背對著鏡頭、面對著牆面的紅發男人背影對焦清晰。

  畫面之外,傳來青年悅耳輕快的嗓音。

  「咳咳、現在是東京時間20:36分,天氣陰。在此重要的時刻,由我——十束多多良,為後人記錄這一歷史性畫面。」

  「……你在做什麼?」紅發青年聽到背後的動靜扭頭望過來。

  「MI-KO-TO.」

  沒等輕快的畫外音回答,另一個語氣冷淡的關西腔一字一頓地念出他的名字。

  男人的雙眉擰得更緊了些,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重新背過身去。

  畫面外的關西腔開始數落:「這一周你們兩個不准看電視。尊的草莓牛奶沒收,麗茲的甜食也停止供應。雖然俗話說事不過三,但這已經是尊你第二次把麗茲弄丟了,以後你們兩個不准單獨出門,如果一定要出去至少要把安娜一起帶上。還有麗茲你也是——」

  隨著他的話,鏡頭稍微往下挪了一點——一只肉墩墩的幼柴出現在畫面中。

  「嗚汪……」

  「撒嬌沒有用。」關西腔愈發嚴厲了幾分,幾秒後,這聲音又轉而柔和了下來,「爸爸跟你說過多少次不可以和陌生人走?跟大人分開之後不可以隨便亂跑?嗯?」

  畫面中心的一大一小被教訓得灰頭土臉。

  尤其是小的那個,委屈到最後她干脆不蹲在牆角了,直接將腦袋放在自己並攏的兩只前爪上,又從鼻子裡發出那種嚶嚶嗚嗚的聲音,一直到視頻結束也沒有停下。

  跟在視頻後,十束多多良還發來了一句,「如何」?

  這年頭湊熱鬧還要交觀後感了嗎?

  伏見猿比古本不打算理會,可他想了想,又發現愛麗絲的耳朵有點塌。

  柴犬基本都是天生立耳,即無意識的狀態下,它們的耳朵基本都是立起來的,只有在情緒低落或者感到恐懼害怕的時候才會耷拉下去。

  塌耳朵往往說明是某一方面的營養有些不足。

  對於自己要不要多管閑事這一點,伏見猿比古有些猶豫。

  然而思索片刻後,他還是在鍵盤上敲了句話發過去。

  [她該補鈣了。]

  介於Scepter4工作的保密性質,在逃的咒術師集團[Q]犯罪嫌疑人集體落網一事沒能在電視和報紙上留下任何痕跡。

  愛麗絲屬於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那類小孩。

  雖然能把「一周前誰吃了她的布丁」、「三天前誰拿走了她的棒棒糖」、「昨天誰把她碗裡最後一顆草莓給薅走了」這種瑣碎得跟餅干屑沒什麼兩樣的小事記得一清二楚,但本質上她還是一個快樂的小孩。

  沒有煩惱,無拘無束。

  在變成幼柴之後尤其。

  從前在吠舞羅,她的容身之所通常只有沙發和吧台旁邊的高腳椅,現在有了這一身人見人愛誰看了都想挼兩把的油光水滑的皮毛後,愛麗絲成功地在開了暖氣的吠舞羅裡獲得了「席地一趴倒頭就睡」的特權。

  「她都不嫌地上硌嗎???」

  每每從愛麗絲身邊經過,每每都要將她撈起來、在不弄醒她的前提下輕手輕腳地回沙發上、再用小毯子把愛麗柴蓋好的八田美咲對此槽多無口。

  「我看別人視頻養得荷蘭豬都會自己找有墊子的地方睡覺誒!」他壓低聲音,抓著鐮本力夫附和自己。

  他指著趴在靠墊堆裡的愛麗絲——小姑娘最近看了《千與千尋》,對裡面湯婆婆的孫子睡著的那堆枕頭非常之神往,但草薙出雲不准她把自己的枕頭從樓上拿下來,愛麗絲的歪腦筋就只能往沙發上的靠墊動——八田美咲說來說去,話裡話外都有種恨鐵不成鋼。

  鐮本力夫接收到大哥的情緒信號,立刻跟上:「就是說啊!荷蘭豬都比麗茲聰明!」

  「哈??你這家伙說什麼鬼話!荷蘭豬怎麼會比麗茲聰明!」八田美咲咋呼起來,「我說的明明是荷蘭豬都比她會享受難養!!」

  鐮本力夫:「……」

  原來是這方面的恨鐵不成鋼嗎!

  平心而論,愛麗絲確實是個很好養活的小朋友。

  除了不喜歡香菜西藍花,以及不能吃太辣太酸的東西,基本只要味道過得去,她都能吞進肚子裡。

  不過孩子好養是一回事,家長要怎麼養她又是另一回事。

  雖然偶爾草薙會為了鍛煉愛麗絲的耐心而延遲滿足她的要求,但按照經驗來說,愛麗絲想要的東西總會在某一天被放進她的手裡。

  馬上就是新年了。

  還沒什麼節日氛圍的吠舞羅需要購置的東西有不少。

  雖然艾利克吐槽說「除非把吠舞羅的內部改成和室,否則即便把外頭的神社等比復刻進來,也很難為這間風格現代還混了點古典歐風的酒吧增添傳統節日色彩」,但草薙出雲那該死的儀式感還是讓他列了一條長長的購物清單出來。

  受他之托,初中參加過學校書畫社的阪東三郎太在給愛麗絲和安娜題完新年祝福語之後,順便用毛筆和墨水把待購清單給寫在了紙上。

  他的字偏大,寫了足足有兩張三開的宣紙。

  被安娜抱到吧台上的愛麗絲,站在桌面近距離圍觀阪東筆走龍蛇的同時還充當了一回鎮紙。最後還被阪東抓過去塗黑了一只爪子,在購物清單的最後摁了個爪印。

  是一個有點胖胖的梅花形。

  「麗茲,你最近是不是長胖了。」

  盯著那個梅花看了一會,阪東伸手摸了摸愛麗絲坐下之後就會顯得圓胖敦實的背。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毛病。

  冬天適合養膘,更不要說本來就不怎麼喜歡運動的愛麗絲,在入冬之後更加懶得動彈——嚴格來說,慢騰騰的散步完全不算是有氧運動,這項活動消耗的是血糖而非脂肪,也很難達到減肥的效果。

  嗯,應該是胖了。

  阪東又回想了一下愛麗絲最近的伙食,換算成人類小孩的飯量,她最近比以前能吃了不少。

  為了能讓還不想變回人類小孩的愛麗柴也一起去購物,十束多多良特意找了家寵物也能入內的商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家商城距離吠舞羅有十四公裡。在開車與先把愛麗絲裝進寵物專用包再擠電車之間,十束多多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他是有駕照的,筆試和實操甚至還都是高分通過。

  然而有駕照會開車和不喜歡自己開車是兩碼事。

  八田和鐮本都沒有成年,自然連上路的資格都沒有。

  於是剩下在場的千歲洋和出羽將臣,用石頭剪刀布決出了誰來當這一苦力。

  愛麗絲一路都被安娜抱著,兩個人趴在門邊,往玻璃哈氣畫畫玩,畫了十四公裡的笑臉、小鳥、花、腦袋上有兩根須須的尊、眼睛總是笑成兩條線的多多良、還有戴著眼鏡而不是墨鏡(墨鏡的話就要把鏡片部分全部塗黑)的出雲、以及吠舞羅的其他人。

  大家都很容易畫。只要抓到特征和精髓就好。

  愛麗絲雖然變成了小狗,但這不妨礙她用自己的小鼻子在玻璃上蹭來蹭去進行偉大的創作。

  她每畫完一個都要叫安娜和多多良來看,然後一邊得意洋洋地搖著尾巴,一邊讓他們猜猜自己畫的是誰。

  她的作品一如既往地充滿了……靈感。

  看過她畫的人基本都是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

  如果不是她的家長不會吃人但會打人,大概總會有一個毫無同理心的家伙跳出來跟她說:你畫得很好,下次不要再畫了。

  新年之前商城裡的人流量大概是從前的好幾倍。

  好在在場的四個吠舞羅都不是性急的人,換做八田美咲在這裡,估計就要開始為眼前這種根本推不動購物車的「熱鬧」上火了。

  放在店門外像征活力與繁榮的門松,草薙出雲已經提前准備好了。

  剩下的就只有注繩結、鏡餅和御節料理。

  「原來草薙哥是要自己做御節料理啊……難怪要買的東西這麼多。」

  十束盯著手上的清單,嘴裡念念有詞。千歲領著愛麗絲和安娜走在前面。

  由於被抱在懷裡,愛麗絲的視野比安娜高出不少,她突然伸出自己的爪子往前面一指,然後「汪」了一聲。

  十束聞聲抬頭望去,看見不少小動物和他們的主人,還有不少觀眾站在遠處的一片空地上。

  視線再往上移——

  [銜月寵物嘉年華]

  [投票火熱進行中,選出你心目中最可愛的毛茸茸!]

  十束多多良眨了眨眼睛。

  「麗茲,我們去參加吧!」

  「汪!」


第112章

  比起權威的寵物賽事,這種直接在商城裡擺了幾個看板的「寵物嘉年華」的舉辦方往往要麼是某家正規的犬舍貓舍,又或者是確實熱愛小動物僅希望為眾多同好和自己提供一個可以交(互)流(相)溝(誇)通(誇)的平台。

  參加活動需要像征性地繳點報名費,十束多多良完全表示理解,畢竟租借和布置場地都是要花錢的。而且報名後還會附贈一點給毛孩子的小零食,雖然愛麗絲不吃,但是相對於一個即使不送小零食也回不了本的活動來說,此舉已經算是相當良心的了。

  更不要說還有設置給前三名的全自動貓砂盆、貓狗零食大禮包、可愛飾品以及參賽榮譽證書等獎品。

  十束多多良擠進人最多的地方,再從人堆裡掙扎出來的時候,他手裡多了張報名表。

  介於愛麗絲沒辦法拿筆寫字,報名表的填寫由安娜全權代勞。

  雖然完全沒有去過學校,但是安娜的字相當工整清秀,愛麗絲站在一旁看,羞愧地嗚咽了兩聲。

  然而羞愧歸羞愧,練字的念頭就在愛麗絲腦子裡活了兩分鐘不到。

  報名表的最後有一處【本汪/喵簽章】的空白,多多良拿了點印泥來,讓愛麗絲在報名表上留了個紅裡透黑的爪印——之前她爪子上的墨水沒擦徹底干淨。

  黑色顯瘦。

  胖胖的梅花印這樣看倒是比之前看起來小了一圈。

  安娜抱著愛麗絲,這回十束用濕巾將她的巧克力爪爪仔仔細細地擦干淨了。

  「這樣想來有點可惜呢。」十束捏著愛麗絲的肉墊,忽然有些悵然地說道。

  「什麼可惜?」交完報名表的千歲回來聽見他低低的絮叨。

  他領了愛麗絲的參賽號碼牌回來。

  是101號。

  「小嬰兒剛出生的時候,有的醫院不是都會給父母們准備那種紀念冊嗎?」十束在空氣中比劃了個長方形,「除了名字和出生時間還有父母是誰之外,還會留地方給小孩子印手印和腳印。」

  「噢!我家好像也有一本那個東西,不過好像是空的——覺得可惜是因為沒能給安娜和麗茲弄一本嗎?」

  「是啊。」十束一點頭,「其實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子都要多拍照才對。哪怕能活到80歲,一個人一輩子也只能活兩萬九千多天呢,這麼一想是不是就感覺一輩子很短了?」

  「也還好……吧……」想讓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感到時光飛逝歲月如梭難度果然還是大了些。

  更不要說聽得雲裡霧裡的愛麗絲。小豆柴歪著腦袋,雖然做出了很認真傾聽的樣子,但那兩顆亮晶晶的眼睛裡的迷茫可一點也不少。

  畢竟那可是兩萬九千天。

  就算光是數數,要硬生生地數到兩萬九千也是個大工程。

  「啊,十束的科普∼∼∼」青年的話鋒一轉,語氣更加輕快活潑了些,「你們兩個知道世界上最大的數字是多少嗎?」

  「汪汪!」愛麗絲還沒開始就放棄了猜測。

  其實她想說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億,但如果要用小狗的叫聲表達出這個數字的難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是『兆億』嗎?」

  知識儲備更充足一點的安娜問。

  「汪嗚?」

  兆億是什麼?

  愛麗絲扭頭看向千歲。

  「是比『億』更大的單位。」千歲摸了摸愛麗絲的小腦瓜,「不過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億也很大了哦,麗茲真了不起呢。」

  為了不打擊小朋友的積極性,他立刻開始對愛麗絲展開了相當熱烈的誇誇。

  十束跟著公布了正確答案。

  「是『葛立恆數』哦。」十束的偏門冷知識都是從電視上的競答節目裡看到的,「它是世界上被認可的最大且有意義的數。」

  然而這個知識,顯然不管是對安娜還是愛麗絲都太過晦澀了。

  幼柴如此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經過的人都想挼她一下屬實人之常情。

  「那個……請問可以摸摸這孩子嗎?」路過的姑娘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們修長漂亮的手指指尖有亮閃閃的、貼了一大堆水鑽的美甲。

  從來沒見過這種手的愛麗絲看直了眼睛。

  自從她到吠舞羅之後,這間從前就沒什麼生意的酒吧就變得更加蕭條了。

  你想,如果是你,在路上見到一家格調看起來不錯的酒吧,懷著些許期許的心情,想著進去點一杯湛藍色的朗姆酒或者一杯能盛著手鑿球冰的伏特加。

  推開沉重的紅木門,聽見門軸轉動與門上銅鈴的輕響,模樣英俊文雅的酒吧老板站在被煙酒與歲月浸染的木質吧台後,對你說上一句「歡迎光臨」。

  一切都是那麼的夢幻……

  直到你看見一個扎著團子頭的小學生,正攥著筆趴在吧台邊上。她確實美好得宛如油畫中仗著翅膀身穿白色紗裙與芭蕾舞鞋的小天使,但她面前攤開的作業本和插圖畫風充滿了繪本風格的插畫課本,都在昭明著一件事——

  這間酒吧裡有個正在寫作業的小學生!!!

  無論是「這肯定不是一間正經酒吧」還是「這間酒吧為什麼會有敗人興致的人類幼崽啊」,都會勸退半只腳還沒踏進門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新客——而這個比例在從前是百分之六十五。

  在愛麗絲之前,以八田美咲為首的小混混們就嚇退過不少客人。

  愛麗絲的出現也只是將這個比例拉高了一點。

  更何況就算沒有她來勸退,衣冠過於不正、品行一眼看上去就十分不端正的家伙,也會被草薙主動請出門。

  吠舞羅的環境對於愛麗絲而言,只是一個有些和其他小朋友的家裝潢風格不太一樣的房子而已。

  又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她溫馨又漂亮的家裡很少會有陌生人造訪。

  而在她這個年紀,能接觸到的人群也實在有限。

  那種漂亮時髦花枝招展的大姐姐,愛麗絲更是很少能與她們產生什麼近距離接觸。

  她盯著她們手上的閃閃發亮的美甲,又看了看自己黝黑黝黑的爪爪,再側頭看了看安娜泛著健康粉色的指甲,感覺新奇又不可思議。

  是怎麼做出來這種指甲?

  愛麗絲十分好奇,為了觀察漂亮姐姐們的指甲,她十分乖巧得人人挼弄,哪怕有人捏捏她尖尖的耳朵也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過和害怕的小狗不一樣,愛麗絲相當坦然,完全沒有發抖。於是這種坦然又讓它得到了更多人的喜愛。

  「她好乖好乖好有禮貌啊!」

  搓過她腦袋的人們為了以示自己對禮貌小狗狗的喜愛,紛紛當場掏出手機給101號參賽選手投票。

  等到他們回到吠舞羅,再次打開比賽投票界面的十束多多良驚訝地發現,愛麗絲的票數居然意外地擠到了第五名。

  不過由於他們參加的時間有點晚,也沒有積極拉票,和前面的差距還是有的。

  但這差距也不是那種讓人絕望的斷層,給人一種努努力說不定能擠進前三的感覺。

  雖然人們常常調侃說什麼人生的十大錯覺,但加把勁好像也沒什麼損失。

  來都來了,參加都參加了,那努把力唄。

  做出決定後,十束立刻行動了起來。

  於是三分鐘後,吠舞羅全員們放在桌上、口袋裡、拿在手中的手機都跳出了一條信息。

  【很抱歉在百忙之中占用您寶貴的時間。如果方便,希望您能為本次比賽中的101號小黑柴麗茲投上一票,感激不盡^^】

  酒吧中的所有人:「……」

  縱使無語到說不出話,大家也還是都給愛麗絲投了票才開始對十束多多良此舉進行激烈的吐槽。

  「十束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居然帶麗茲去參加這種活動???」

  「第一名是一只叫Peter的古牧誒……不過這狗哪裡比我們麗茲可愛了?」

  「嘶……說起來你們不覺得這個格式……它很像群發嗎?你沒有群發吧?!對吧?!」

  「只能說幸好麗茲是小狗,不然年僅六歲就要迎來人生中的第一次社死也太慘了……」

  「汪嗚?」

  「啊,就是社會性死亡的意思哦,麗茲。」

  「我說你們……能不能天天少教我女兒一點奇怪的用詞?」草薙出雲出面後吐槽也停下了。

  對於早就做好給孩子拉票這種心理准備的老父親而言,他比小年輕們都接受得更自如。

  「不過十束,」草薙抱起愛麗絲,重新回到爸爸懷抱裡的幼柴又從鼻子裡發出嚶嚶的兩聲,「你沒有把消息發給奇怪的人吧?」

  「沒有……吧?」前半截堅定的語氣忽然急轉直下,十束多多良十分不確定的在末尾加了個表疑問的語氣詞。

  「……之後一年,就當我們不認識吧,十束哥!」

  十束多多良本人還沒有感到多麼尷尬,八田美咲卻已經替他尷尬得坐不住了。

  「誒……八田好過分。」十束沒什麼誠意地為自己辯解,連音量都沒有抬高,「我也不是和誰都留聯系方式的好不好。」

  坐在一旁的周防尊聞言哼笑一聲。

  草薙撫摸著愛麗絲肉嘟嘟的後背,也看向他:「這話從十束你嘴裡說出來真的非常沒有說服力……」

  當事人哭笑不得:「是真的啦!干嘛不相信——」

  「我」字還沒說完,十束多多良很少打開靜音的手機發出了「叮——」的一聲輕響。

  是收到了新消息的提示音。

  他在眾人的注視中點開了新郵件,臉上的笑容跟著也凝滯了。

  「汪!汪!」

  「怎麼?誰發來的?」

  草薙問。

  「呃……是赤司君……」十束小聲說。

  「……你居然還和那位財閥少爺交換了聯系方式嗎?」

  「他說很喜歡愛麗柴,就順手加了個LINE嘛……不如說財閥少爺居然會玩LINE才比較不可思議吧!」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所以你也把消息發給他了?」

  「嗯……」十束點點頭。

  草薙望著那張純良無害的臉,嘆了口氣:「他回復什麼了?」

  「他……」十束嚅囁一陣,最後還是將自己的手機遞了出去,「你們自己來看吧……」

  大家都湊了過來。

  手機屏幕上沒幾行字。

  但每個字都仿佛是被人用刻刀刻進去的那般……真誠……

  真誠到十束多多良這個原本只是帶著愛麗絲玩票參加的人都感到了無比的尷尬與愧疚。

  【您的訴求我已知悉。第一名是認識的朋友家的狗,他會參加這個比賽我也感到十分驚訝,不過請放心,我一定會讓愛麗絲得到第一名的位置。】

  落款:赤司征十郎


第113章

  新年的第一天,國木田獨步收到了兩樣東西。

  第一樣是一所位於橫濱武裝偵探社的面試通知。等春季只有兩個月的學期過後,國木田獨步就要從並盛小學離職了。而為自己找一家下家,確保工作不會斷檔這種事向來宜早不宜遲。

  第二樣則是從今天早上到中午陸續收到的十二張新年賀卡。

  與他在年前收到的八張加起來,正正好好是二十張,是並盛小學一年級二班所有學生的人數總和。

  在將拆開的面試通知妥善塞回信封裡之後,國木田帶著那一沓分量極輕又極重的賀卡回到自己的書桌邊。

  他在家裡的書桌比學校的辦公桌還要工整不少,因為上面除了一本[理想]的手賬本、一支鋼筆以及一瓶墨水,就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從前在學校的時候,國木田的辦公桌就經常被更加年長的同事們調侃空得過於「不近人情」,工作與生活被他完完全全地割裂成了兩個毫不相融的部分,就連備課,國木田獨步也是能在學校完成那就絕對不會帶回家裡。

  家裡就是休息的地方。

  在需要休息的時間裡就不應該有工作出現。

  而假如出現了,那要麼是國木田獨步自己沒能嚴格按照日程表、按時按點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務,要麼就只能說明他該換一個更加賢明的、不會迫使員工下班之後繼續加班的老板了。

  賀卡上的字歪歪扭扭,都是國木田眼熟的稚嫩筆跡。

  唯獨有一張例外。

  例外的那張上面,字跡端正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代筆的家長之手。

  【謹賀新年,萬事如意】

  最後的落款是周防尊和周防愛麗絲的名字。以及在周防愛麗絲的名字後面,還跟了個小小的狗爪印。

  ——是她自己畫的麼?

  ——為什麼不是愛麗絲自己寫的?

  國木田了解自己的學生。周防愛麗絲雖然是個不太喜歡寫作業的小孩(每次布置作業多一點在底下嗷嗷叫得最大聲的就是她),但她熱衷於一切作業之外的活動,而且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自主獨立意識相當好,以至於國木田甚至想向她的家長周防先生取育兒經。

  可這麼重要的新年賀卡,她卻交給家長代筆了。這點讓國木田感到反常。

  以及這個爪印……

  他盯著那個爪印,認真地端詳了一陣之後,果然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這是他學生親手「畫」的。

  小學老師都是全能型選手。除了體育和音樂有其他專門的老師教授,小學班級的班主任在負責學生們的國文算數科學英語等一系列學科之外,連繪畫也是要幫忙輔導的。

  國木田為此還曾如臨大敵惡補了三周的世界藝術史和各種名家畫作——結果最後他發現,他在美術課上所需要做的,就只有誇獎學生,調動他們的積極性,讓其中某些可能對美術更感興趣的孩子找到自己的偏向。

  然而話雖如此,可這世界上確實是存在著一些,誇出口就會感到自己違背了良心的、十分慘淡且血淋淋的殘酷現實的——而這其中就包括周防愛麗絲的畫。

  在看見周防愛麗絲的畫之前,國木田其實一直對自己的審美包容能力很有自信。

  畢竟小孩子就算再怎麼不會畫畫,也不至於難看到讓人不忍直視的地步。

  他們的年齡和對事物的概括能力就擺在那裡,除非是極少數在繪畫方面有著異於常人天賦的天才兒童,就算是把雞畫成鴨,把狗畫成老鼠,國木田獨步都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准備的。

  但周防愛麗絲的與眾不同就在於,這孩子畫的畫……已經不單純是「難看」可以形容的了。

  如果說畢加索是在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之後對自己所見的世界重新進行了解構和重構,那麼周防愛麗絲大概則是生來便站在了抽像派這一畫派的頂峰,有一種令人不願再看的神秘力量蘊含其中。

  要麼是印章,要麼是直接把家裡的小狗抱過來按了個爪印。

  國木田獨步嘆了聲氣,旋即又想到,自己也應該在班級群中與各位家長們發條新年祝福。

  於是他登錄了自己有兩天沒有查看過的LINE賬號。

  因為假期很少有人會來打擾,他的LINE中只有一條未讀消息提示。

  來自【十束多多良】。

  國木田獨步思考了一會才想起,這位也是周防愛麗絲的家長之一。

  周防愛麗絲的家庭構成一直是個困擾國木田獨步的謎團。不過眼下更要緊的還是看看這位十束先生給自己發來了什麼東西。

  國木田獨步點開對話框。

  看到一句可以概括為「請幫我家孩子投票吧」的請求,以及一個網頁鏈接。

  國木田獨步當然理解這種家長幫孩子拉票的行為,不如說自從當了小學老師之後他對這種事情已經見多見慣了。

  既然發來了投票鏈接,那就投吧。

  國木田沒多想太多,點開了。

  頁面空白了一陣,過了會才刷新出投票界面——一個全是各種寵物犬照片的界面。

  國木田獨步極其震驚又極其迷茫地注視著手機屏幕中的各種狗頭,手指顫抖地重新回到LINE,又仔細地看了看十束多多良發來的那條信息。

  上面清清楚楚寫著,【請給「麗茲」投票。】

  ——麗茲。

  如果沒記錯的話……

  國木田獨步捂住自己的嘴,瞳孔微顫。

  那不是……愛麗絲的昵稱嗎?

  他的學生……變成小狗了?

  所以賀卡才是家長代寫的?而且還在賀卡上留下了一個小狗爪印?

  而且話說回來……

  如果真的變成小狗了,那她寒假作業怎麼辦?

  寒假作業只寫了十分之一的愛麗絲趴在地上打了個噴嚏。

  八田美咲聞風而動,立刻把她抓起來拎到了沙發上。

  「視線一分鐘都不能離開你啊!哪有你這麼喜歡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八田美咲戳著愛麗絲的腦門,她的皮毛厚實且濃密,手指一戳進去,就能留下一個個滑稽的凹陷。

  愛麗絲汪汪叫了兩聲,趴在沙發上搖尾巴。因為知道自己可愛,所以把自己的可愛發揮得淋漓盡致,滿臉都寫著「我錯了下次還敢」,氣得八田美咲給了她一頓好搓,最後還是將她原諒。

  平日裡熱鬧非凡的吠舞羅今天冷清了不少。

  新年第一天,除了離家出走多年的八田美咲,其他人基本都回家見親戚去了。

  至於吠舞羅三巨頭,十束多多良是被父母遺棄的兒童,草薙出雲由叔叔看管,周防尊在爺爺身邊長大。他們都是對「父母」這一存在毫無印像的人,想在哪裡迎接新年都可以。所以十束選擇了陪安娜回家,草薙在廚房忙著倒騰他的御節料理,而周防尊一如既往地睡到了下午都還沒有醒。

  如果不是草薙擔心她趴在自己腳邊會不小心踩到她,否則愛麗絲死活都是要賴在廚房當爸爸的小粘人精的。

  當小狗就是這點不太好。

  趴在沙發上的愛麗絲有點郁悶地想。

  但其實經過這好一陣子的小狗生活體驗,她所感受到的「不好」其實也根本也不止「這點」。

  首先是小狗的食譜真的很單調,就算出雲已經想盡辦法豐富她碗裡的伙食,但為了盡量避免不良影響,草薙還是嚴格按照了科學養狗的方式,將愛麗絲那份飯菜裡的油鹽減少到了一個令人類不太容易接受的地步——說白了就是,飯菜寡淡無味。

  本來吃飯就吃得很慢的愛麗絲,最近更是用餐如用刑。

  其次是不能說話。

  雖然不能說話並不妨礙愛麗絲與吠舞羅大家溝通,但從赤司征十郎的事件中就可以看出,這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她那一串汪汪汪的背後真意的。

  以及她的汪汪汪也很容易被曲解。

  比如說周防尊征求她意見,往往是問她想看電影還是動畫片,不管愛麗絲回答什麼,但最後都會變成周防尊想看的那個,因為汪汪汪想要怎麼解釋都可以。

  最後,則是愛麗絲突然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情。

  而這件事情是小狗爪子這輩子都不能做到的。

  所以……

  所以什麼時候變回來呢?

  思考問題的愛麗絲把自己攤成了一個狗狗條。

  她蔫頭巴腦地趴在沙發上,讓八田美咲想起之前在網上很是流行的那種、做得栩栩如生的小狗慕斯蛋糕。

  可惜的是愛麗絲並不是真的狗狗,不然他還真的有點想在她面前試一下將小狗慕斯蛋糕的腦袋擓下來愛麗絲會作何反應。

  八田美咲一邊暢想著愛麗柴瞪大眼睛大受震驚的模樣,一邊動作輕柔地給小狗梳毛——變成小狗還有一點不好,那就是掉毛。

  愛麗絲本來沒有鼻炎,最近硬是被自己身上掉下來的浮毛攪得噴嚏連連。

  在別人都在為自己禿頭而煩惱的時候,她卻在為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毛毛而感到煩惱。

  想著愛麗絲又打了個噴嚏。

  這時門被從外面推開,門鈴響起之後,一個刺刺噠噠的海膽——啊不,伏黑惠,出現在了門口。

  「新年好。打擾了,請問愛麗絲在嗎?」

  「呃……她暫時不在。」八田美咲往沙發上看了眼,發現愛麗絲直接鑽到了靠墊後面藏了起來。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我想問問愛麗絲的觀察日記寫了沒有。」伏黑惠推門而入,手裡還提著一個被作業本和鉛筆盒壓出些許形狀邊緣的布袋,「我實在想不到最後三篇要寫什麼。」

  八田美咲:「……」

  「……我覺得好像沒有。」

  「沒有?」伏黑惠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可老師一共布置了十篇,現在寒假都快過完了。」

  八田美咲:「……」

  他的眼神飄到沙發靠墊後的愛麗柴身上,發現那個小家伙一動不動的,看來是打算將裝死進行到底。

  「咳……伏黑,寫不完作業很嚴重嗎?老師會罰你們?」

  「那倒不會。」伏黑惠搖搖頭,「但是國木田老師3月份就要離職了。」

  「如果不寫完作業的話,國木田老師就算不生氣,也會有點遺憾吧——噢,這話是愛麗絲說的,不是我說的。」

  八田美咲:「……」

  事實上說這話的人已經無憂無慮玩了一個多星期了!


第114章

  十束多多良這兩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機, 第二才是睜開眼睛,為了看屏幕。

  101號黑柴麗茲選手和12號古牧Peter選手的票數情況依然十分焦灼,目前麗茲以微弱優勢暫時領先位於榜首,Peter選手緊隨其後不肯放松,兩者之間只相差了幾十票。

  而比起只有1000票出頭的第三位,愛麗絲和Peter的5283票和5231票,儼然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娛樂賽事應有的規格。

  雖然在收到赤司征十郎回復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十束多多良便立刻致電向對方解釋並道歉說明了,這真的只是他們一時興起才去參加的小比賽。拉票的行為是家長奇怪的虛榮心作祟所導致的,所以還請不要為此勞神費心。

  然而赤司征十郎卻似乎沒怎麼將十束多多良誠懇的諫言聽進心中。

  他斷然回絕了十束多多良友善的提醒,並告訴十束多多良這種小事對他來說還算不上「勞神費心」。

  「一切都會由專業人士打點好的。」赤司征十郎話語中所透露出來的態度不容置喙,順便還很是體貼地補充道,「當然,這點小事也不足以表達我對愛麗絲的感謝。我依然欠她很大一份恩情,請麻煩您這樣幫我向她轉達吧。」

  ——所以說你到底是有多想讓愛麗絲拿第一啊?!

  十束多多良為少年的堅決態度感到意外。然而沒等他拒絕的話說出口,赤司征十郎像是預判到了他的意圖一樣,搶白道:「五分鐘後我還有一堂課,我這邊先結束通話了,等以後有機會再繼續聊吧。」

  聽筒中很快傳來了忙音。

  十束多多良神色木然地放下手機,回到沙發旁捧著愛麗絲的小腦瓜一頓揉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誰讓我們麗茲太討人喜歡了。」

  最可愛的毛茸茸比賽投票今天下午截止。

  希望在那之前不會出其他么蛾子……

  十束多多良掙扎著從被窩裡爬了出來。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裡面拿出兩個白色的信封。

  距離愛麗絲的寒假結束還有幾天的時間。大家約好在這幾天裡輪流給安娜和愛麗絲發壓歲錢,雖然兩個小家伙都不是財迷性格,甚至愛麗絲還根本不管自己攢了多少錢,但在對錢的喜愛這件事上,相信每一個活在現代文明社會裡的人類之間都是共通的。

  有錢意味著能出去買糖和小年糕吃。

  愛麗絲不僅不會拒絕,還會開心得搖頭晃腦——不過直到昨晚睡覺她都還是一只小狗。

  新年的第一天收到周防尊遞過來的壓歲錢時,她咬著寫了自己名字的信封狂甩。因為信封被周防尊用雙面膠給粘住了,她的爪子又被磨得很圓,扒拉不開就只能上牙。

  下午的時候聽八田說伏黑惠短暫地過來了一下,問愛麗絲的作業有沒有寫完,不過沒人告訴他愛麗絲變成了小狗,而愛麗絲自己也趴在沙發上裝死,這件事就像笑話一樣被大家一聽而過了。

  雖然不知道愛麗絲希望當小狗當到什麼時候,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於她來說,當小狗的樂趣是在逐天減少的。

  這種削減是一個必然的過程。

  好比她第一天去學校能興奮地一骨碌從被窩裡爬出來,而在上過一段時間的學之後便開始在早上哭鬧著自己不想去上學一樣。

  趴在沙發上睡覺被人摸摸爪子和腦袋瓜當然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可醒著的時候也被抱來抱去狂搓就不總是那麼讓人開心了。

  ——小狗狗不好好讀書是會成為人類的玩物的!

  難為愛麗絲小小年紀便有了如此深刻的認識。

  其實她早就不想當小狗了。然而只要一想到作業和上學,她又會覺得,當小狗也沒什麼不好的。

  再多的艱難困苦都比不過不用寫作業不用上學不用早起這三座大山帶來的壓迫。

  可伏黑惠的到來讓她的美夢破碎了。

  愛麗絲從吧台後翻出了自己的寒假計劃表,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的「去靈幻相談所打工」的幾個字總算讓愛麗絲想起了她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不光是剩下的九篇觀察日記、八十道算術題、兩百個單詞抄寫、兩份手抄報、一份手工的寒假作業沒做完。

  還有要給國木田老師買鋼筆的錢也沒攢夠。

  於是當十束多多良拿著新年第二天的壓歲錢走到一樓時,趴在桌子上的小黑柴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讓人十分懷念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

  「麗茲?」輕巧地跳下最後一級台階,十束多多良走到吧台邊捧著愛麗絲那張白白淨淨粉粉嫩嫩的臉蛋搓了搓。

  「變回來了啊?」

  十束感到意外。因為大家都猜愛麗絲至少要等到開學之後才會想著變回來。

  而更讓他意外的是,愛麗絲不僅在距離假期結束還有三天的時候變了回來,還主動開始寫起了作業。

  而更更讓他震驚的是,從廚房裡給愛麗絲端出熱牛奶的草薙出雲說,愛麗絲居然是為了寫作業才變回來的。

  「她說不想全班二十個人只有自己開學第一天缺席還沒帶作業。」

  草薙一臉欣慰地摸了摸愛麗絲的小卷毛,這種明顯區別於幼柴皮毛的順滑手感真是太久違了。

  「寫完作業讓八田帶你去吃大福好不好?」為了表揚愛麗絲主動在自己討厭的事情上做出的勇敢突破,草薙出雲給予了相當大的物質鼓勵。

  「嗯……」愛麗絲輕輕應了一聲,十束敏銳地捕捉到她聲音裡的哭腔,不由感慨國木田老師的人格魅力真是強大。

  聽說愛麗絲經常跑去他辦公室要小餅干吃,也難怪她會這麼舍不得這個老師。

  愛麗絲不再是小狗了的消息立刻在十束多多良的宣傳下傳遍了整個吠舞羅。

  大家都說要提前回來看她,免得她趕作業趕到哭,又變成小狗逃避現實。

  這真是太損了。

  草薙出雲被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伙們氣得哭笑不得,放話威脅,誰敢刺激趕作業的愛麗絲,就是跟他過不去。

  叫嚷著要買最早一班新干線趕回來的千歲洋立刻沒了聲息。

  愛麗絲要趕作業,自然是不能出去玩了。十束帶著安娜外出瀟灑,臨出門前安娜還安慰愛麗絲會給她帶好吃的回來。

  草薙也有個會要參加,親了親愛麗絲的額頭也走了。

  他倒不擔心愛麗絲能在吠舞羅出什麼事,因為周防尊還睡在樓上。

  周防尊醒來的時候一如既往是下午的時間。

  區別只在於他是三點醒還是四點醒,又或者是干脆睜一下眼、翻個身、再繼續睡過去。

  但他今天之所以會醒,完全是因為壓在枕頭下面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帶著起床氣,他摸出手機的瞬間差點想將這個小方塊給丟出去,但抑制住自己的脾氣也是周防尊一直在學習的事情。

  他深呼一口氣,點開堆疊的消息,然後立刻坐了起來。

  在樓下寫作業的愛麗絲聽到他下樓,頭抬也不抬,握著筆刷刷刷地抄單詞。

  這些單詞開學了都是要默寫的。

  到時候錯一個抄十遍。

  她從來沒這麼討厭過國木田老師。

  可討厭國木田老師也不夠理直氣壯,畢竟這些作業都是國木田嚴格按照假期規劃給他們布置的。

  拖到現在才寫完全是愛麗絲自己的錯。可雖然她誰也怪不了,但還是委屈得很。

  於是乎,周防尊下樓看到的就是埋頭抄單詞的愛麗絲捏著自己的袖子在臉上擦了幾下。

  周防尊良心回來了。

  他會這麼積極地起床下樓,其實就是想當著愛麗絲的面把電視打開。

  她寫作業,他看電視。

  愛麗絲肯定會氣得哭起來。

  然而現在他沒這麼做,愛麗絲就已經開始哭了,再跟她開這種玩笑,估計又會喜提「我再也不跟你玩了」的三天冷戰。

  玩小孩也是要講究可持續性的。

  要是把她玩到再也不跟自己玩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周防尊在樓梯口杵著,過了會才慢慢悠悠地走到吧台邊坐下。

  他也不說話,就那麼安安靜靜,卻又存在感極強地在旁邊看著她。

  愛麗絲的字也寫得不太好,英文字母在她筆下跟一個個歪歪扭扭的小蝌蚪一樣,看得周防尊又開始犯困。

  他眯眼打了個哈欠,嘴巴張大到連愛麗絲都聽到了他頷骨連接處傳來的「哢噠」聲。

  然而沒等這個哈欠打完,周防尊便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聽到一陣熟悉的嗚咽。

  正盯著他的愛麗絲:「嗚嗚嗚……」

  哈欠打到一半沒打完的赤之王:「……」

  「干嘛又哭?」

  他幫愛麗絲擦掉眼淚。

  「手酸……」愛麗絲吸了下鼻子。

  「那不寫了。」當了十八年差生的周防尊很是干脆了當地說。

  在赤之王的人生字典裡,就不存在趕作業這個幾個字——雖然與之相對的,補考和補習是在他學生生涯中經常出現的高頻詞彙。

  「不能不寫……」擔心眼淚掉到本子上把墨水浸開,愛麗絲又捏著袖子擦掉眼淚,「老師要檢查嗚嗚……」

  「……那你歇會。」

  「歇了寫不完嗚嗚嗚嗚……」

  周防尊:「……」

  他大概知道這個小東西腦子裡在想什麼了,可他絕對不會開那個口。

  周防尊不說話了。

  愛麗絲濕漉漉的大眼睛盯著他看,他也巍然不動地保持沉默,絕不給這個小小的投機分子任何求援的機會。

  過了約摸一兩分鐘,感受到他所表露出來的愛莫能助與無情無義的愛麗絲,只好蔫蔫巴巴地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抄寫本上。

  她哼哧哼哧地抄著,越抄字越醜,越抄下筆的力度就越顯得暴躁。

  而當她在使用橡皮卻不小心將本子的紙張擦破時,被作業逼急了的小學生脆弱的神經也終於跟著她的草稿本一起破了。

  周防愛麗絲捏著她的本子,盯著那個破開的洞,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想寫作業——!嗚嗚嗚嗚嗚嗚!」

  周防尊看著她哭,面上毫無波瀾,心裡卻已經笑瘋了。他現在只想掏出攝像機把這個小家伙的又一童年高清1080p60幀黑歷史給記錄下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汪汪大哭的愛麗絲又拿起了她的鉛筆,將本子重新在面前攤開。

  「我不想寫作業嗚嗚嗚嗚——」

  雖然哭得很大聲,還咳嗽了起來,但周防愛麗絲還是老老實實地往本子上抄寫著單詞。

  針對假期結束前一邊哭著一邊補作業的愛麗絲,看到周防尊錄下的視頻,十束多多良做出了精准的概述。

  「賴皮小狗偶爾也會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而努力呢。」


第115章

  踩著寒假即將結束的尾巴,愛麗絲終於把老師布置的作業給寫完了。

  在放下筆的那一刻,她一邊嗚嗚嗚地哭著,一邊小口小口地啃著八田美咲給她帶回來的奧利奧大福,還不忘嘰嘰咕咕地說自己以後一定放假前三天就把作業寫完。

  她的誓言有沒有實現是將來不久之後的後話,至少眼下的愛麗絲暫且成功地逃過了一劫。

  劫後余生的巨大驚喜以及來自四面八方的「我們麗茲真棒」「我們麗茲真了不起」「能把作業寫完就是好孩子」的誇獎,讓被作業折磨了三天的、像一個被放了氣的皮球那樣癟下去的周防愛麗絲,又重新鼓囊囊了起來。

  睡在二樓的周防尊隔著一層預制板再加一張床都能聽到她在樓下,啪嘰啪嘰地趿拉著那雙小熊拖鞋,從酒吧一頭跑到另一頭的動靜。

  又在跑酷……

  小女兒的頑皮好動讓赤之王不堪其擾地坐起身。

  不過沒等一會,他又重重地倒回了床墊裡。

  他的腦袋像在睡夢中被人棒球棍暴打了一頓那樣,悶著疼。四肢也像是被灌了鉛,沉重到完全不想做出半分動作。

  長久的失眠加上宿醉後的頭疼腦漲能夠輕而易舉地干倒任何一個身體強壯的成年人。

  哪怕是第三王權者也不能例外。

  他安靜地躺了一會。

  窗簾緊緊地攏在一起,外面的光線照不進來,房間裡黑得依然如深夜。

  周防尊沒有體感時間這種東西,今天凌晨他喝酒喝到終於開始產生睡意的時候已經是三點左右的事情了。

  從前他在醉酒後,經常會借著醉意一睡就是一兩天,但現在少了。

  他的身體對酒精的耐性正在逐年逐次地變強。

  至於安眠藥,自從他為了能好好睡上一覺,一口氣吃了半瓶被草薙和十束兩個人錘了他一頓之後,他就再也沒碰過了。

  沒人告訴他成為王之後會身體素質會變強,會基本遠離病痛。

  也沒人告訴他成為王之後會睡不著,甚至連耐藥性都會變強……

  用酒精麻痹自己是目前周防尊所能找到的、唯三還沒被他的身體ban掉的入眠方式。

  第二種則是真的拿一根棒球棍往他後腦勺來上那麼一下。

  至於第三種……

  「咚咚咚。」

  「尊——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man?」

  周防尊:「……」

  倒霉孩子上樓了。

  他沒有應答,靜默地躺著,直到聽見門把傳來哢噠哢噠的聲音才想起,自己沒有把門反鎖的習慣。

  愛麗絲想進他的房間的難度,可能比她想跑到吧台裡側的難度還要小點。

  畢竟能放在吠舞羅吧台裡側的東西,基本都是草薙心愛的藏品。

  「尊,你醒了嗎?」

  穿著綠色小恐龍睡衣的愛麗絲,啪嗒啪嗒地趿拉著她的拖鞋靠近周防尊的床邊,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

  「嗯……」

  周防尊歪過頭,耷拉著眼睛看她。

  「幾點了?」

  「十點還差幾分鐘。」

  愛麗絲的手冰涼涼的。這個小皮猴的身體素質不太好,她一貼到周防尊,就直接把手塞到了他的手臂底下壓著。

  這樣熱乎。

  睡了七個小時不到的赤之王:「……」

  「去把窗簾拉開。」

  「好哦。」愛麗絲聽話地跑到窗邊拉開兩片遮光簾。

  往外面看去能看到天上成片的陰雲。

  光線灰暗,並不刺眼。

  愛麗絲回來後把自己彎成九十度,把自己搭在周防尊的床邊,重新將手伸進周防尊被窩的同時,又用有點肉肉的下巴支撐著腦袋。

  這是個相當別扭的姿勢,看得周防尊感覺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但小孩子骨頭軟,差不多也是液體做的。

  她的小卷毛有一綹支棱起來撩到了鼻子,愛麗絲哼哧哼哧地呼了兩下氣,發現還是癢癢,這才不情不願地伸手把自己的頭發別到耳後,又使勁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把小巧的鼻尖揉得泛紅。

  看著女兒傻氣十足的樣子,赤之王臉上泛出幾不可察的笑意。

  他伸出手,先是力度輕柔地摸了摸愛麗絲的鼻子,然後稍稍撤開,再伸出一根食指,將愛麗絲的鼻子從下往上那麼一頂——

  「小豬。麗茲豬。」

  周防尊笑起來。

  愛麗絲先是愣了一下,就在周防尊以為她要吱哇大叫你才是豬的時候,愛麗絲卻板起了臉,很是沉著穩重有理有據地反駁道:「那尊就是豬爸爸!」

  周防尊:「……」

  嘖……

  小笨蛋變聰明了啊。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都要長大一歲了。

  再那麼笨……雖然也不是不行,但這一刻周防尊卻忽然感到了些許悵然。

  他的頭又開始痛。

  原本舒展的眉頭重新蹙起,半睜的眼也闔上了。

  「尊……你不舒服嗎?」

  愛麗絲說著,想把自己還有點涼的手從爸爸的手臂底下拿出來,然而周防尊用了點力氣將她重新壓住了。

  雖然很感動,但他還沒脆弱到需要女兒這麼小心翼翼地體恤自己的地步。

  「沒有不舒服。」周防尊用指腹刮了刮她軟乎乎的臉頰。

  「騙人……」愛麗絲鼓了下腮幫子,因為下巴陷進了床墊裡,此時的她看起來活像只小松鼠。

  「騙你是小狗。」

  赤之王騙女兒騙得坦坦蕩蕩。

  反正按照愛麗絲的邏輯,她自己是小狗,那他這個當爸爸的也是狗,沒有任何不對。

  「為什麼你總是睡不好呢?」下巴支著腦袋,說話就會有點費勁。愛麗絲很快側倒了下來。

  「因為是王權者。就跟你是學生所以上學必須早起一樣。」

  周防尊隨口編了個理由。

  在他身邊愛麗絲難得會如此乖巧聽話。不過要是她沒有擺出一臉的「小狗狗很擔心你」的表情,那就更好了。

  他理了理女兒的小卷毛,突然發現她今天的頭發沒有梳過。

  愛麗絲這個天然卷連劉海也是帶點彎翹的,有沒有打理過一眼就能看出來,只是周防尊現在才意識到今天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有人給她梳頭發。

  草薙沒來的話,安娜就擠開十束會代勞幫愛麗絲編辮子。

  「安娜和十束呢?」

  周防尊問。

  「出去玩了。」

  「你怎麼不出去?」

  「我想睡覺。」

  噢。

  這個回答很有小豬愛麗絲的風格。

  周防尊提了下嘴角,他屈起手指,在愛麗絲的腦門上彈了一下。

  窗簾都拉開了,周防尊自然是不會再睡了。

  大冬天的他在室內依然只穿著T恤,只有外出時才會套件厚一點的夾克。

  愛麗絲說想去商店街買水彩筆和貼紙。

  她之前的那盒水彩筆在學校被人借得七七八八,而愛麗絲又是個心很大的孩子,別人找她借東西,除非自己要用她總是不會主動找別人要回來。

  而等她後來想起來的時候,水彩筆要麼是被用完了,要麼就被搞丟了。

  以至於一年級第一個學期才剛過完,草薙就給她買了三四盒水彩筆。

  再怎麼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啊。

  伏黑惠知道此事後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這個時期的他還沒有成為日後的「伏黑哥」,還堅守著相當樸素的「打人不是好孩子」的觀念。

  於是伏黑惠跑去告訴了國木田老師這種發生在愛麗絲身上的現像。

  國木田聽後立刻引起重視,在翌日班級晨會上說過一次之後,愛麗絲的水彩筆才總算完完整整地壽終正寢。

  不過就算沒有人找愛麗絲借水彩筆,這種消耗品也是需要補充的。

  尤其是像綠色(草坪)、土黃色(土地)、藍色(天空)這種在畫面中會大面積出現的顏色。

  所以愛麗絲依然需要經常去買水彩筆。

  至於貼紙……

  聽說每個小女孩都會有喜歡玩貼紙的這麼一個階段。

  長大之前是可以換裝的小貼紙,而長大之後,那種東西就有了另一個更高端大氣的名字——手賬。

  總之,不管是水彩筆還是貼紙,都是愛麗絲的正常所需品。

  基本上只要她不隨便浪費,草薙就會答應她的要求。

  而對於女兒的訴求,周防尊只會答應得更干脆。

  他「嗯」了一聲,下床走到洗手間,愛麗絲拖著小恐龍尾巴啪嘰啪嘰地跟在他身後,站在洗面台前仰著腦袋盯著他刷牙。

  「要喝這個?」

  一如既往的,周防尊拿著自己的薄荷味漱口水問她。

  愛麗絲懇切地點了點頭。

  「進嘴之後必須吐出來。」

  和一年前騙她把漱口水咕咚喝進去時那種玩孩子心態天差地別,笨蛋爸爸也總算有了些許的進步。

  看到愛麗絲又點了點頭,周防尊這才拿著瓶子讓她喝了點。

  「咕嚕咕嚕咕嚕……」

  喝了一大口漱口水的愛麗絲仰起頭吹泡泡玩。

  等她玩夠了,周防尊才把她從地上抱起,讓她把嘴裡的漱口水吐到盆裡。

  而除了漱口水,愛麗絲還對他的剃須膏很感興趣——又或者說,她其實是對一切能產生泡泡的東西很感興趣。

  兌了肥皂的泡泡水她很感興趣,而剃須膏這種能產生大量綿密泡沫的,她也很感興趣。

  「我想玩……給我玩玩嘛……」

  愛麗絲看著周防尊用小盒子攪打出來的白色泡沫,抓著洗面台的邊緣努力踮腳想要從爸爸手裡蹭一點泡泡出去玩。

  然而周防尊沒讓她如意。

  他抬起自己的手,告訴她:「這不是玩的東西。」

  「那這是干嘛用的?」

  愛麗絲眨巴著眼睛。

  誰家小笨蛋這麼可愛?

  周防尊從她漂亮的藍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蹲下:「過來。」

  愛麗絲依言蹭到他身邊,然後被周防尊一把撈過。

  接著,他用自己發青的、帶著胡茬的下巴狠狠地往女兒臉上刮了幾下。

  刺癢得愛麗絲吱哇大叫。

  她呲溜一下,像條小泥鰍那樣跑了出去,扒在門邊,只露出半個腦袋警覺地盯著他。

  周防尊樂不可支,這才把剃須膏打出來的泡沫往臉上抹。

  刮完胡子洗干淨臉,周防尊立刻轉身抓住了沒來得及逃跑的愛麗絲。

  「哇你不准碰我!!!」

  愛麗絲在他懷裡撲騰,直到周防尊又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臉,她才安靜下來。

  「不刺了誒。」

  她驚喜地摸了摸周防尊的下巴。

  「好神奇哦!」發出了如是沒見識的感慨。

  小笨蛋。

  周防愛麗絲是個小笨蛋。

  看著女兒傻不拉幾的樣子,周防尊又笑起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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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俗話說有一有二就有三。

  在過去的一年中,赤之王累計把自家女兒弄丟了兩次。

  那麼按照前人們從各種客觀事物中總結出來的規律與提煉出來的真理,周防尊如果再執意一個人帶著愛麗絲出門,十有八九要把小姑娘弄丟第三次。

  「出雲說,不可以只跟你一起出門……」

  忽然想起了這茬的愛麗絲,郁悶地戴起她的小恐龍睡衣的兜帽。

  「他又不在。我們早點回來就行了。」周防尊咂舌,把她的帽子摘下來。

  愛麗絲本就亂七八糟的頭發被這麼來回倒騰一次,更加毛毛糙糙。

  「對哦!」她恍然地眨了下眼。

  周防尊就把她推進房間裡:「快點去換衣服。」

  哪怕今天草薙出雲就站在他面前、直接堵在門口,他也要帶周防愛麗絲出門買水彩筆和貼紙。

  他偏不信自己真會把周防愛麗絲搞丟第三次。

  立下Flag的赤之王施施然地走到下樓,坐在沙發上等愛麗絲換好衣服下來。

  她的衣服都是草薙成套成套從童裝店裡買回來、再成套成套掛進衣櫃裡的,不僅如此,就算連她每套衣服應該搭配什麼顏色款式的鞋子,都在衣架上用小標簽寫好了。

  雖然這種養孩子的方法相當燒錢,但它確實幫草薙出雲節省了不少的精力和時間。

  至於那些節省出來的時間被用在了哪裡——周防尊思考了一下,毫無頭緒,但很快他就在從樓梯上蹦下來的愛麗絲身上找到了答案。

  這個小卷毛亂七八糟的腦袋,就是草薙出雲每天在她身上花時間最多的地方。

  愛麗絲的頭發又軟又卷,光是用氣墊梳梳理整齊都要花上不少時間。

  雖然大概在五百年前周防尊有被脅迫著參與學習如何給小女孩編辮子,但當時他完全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反正有草薙和十束在,再不濟還有千歲和鐮本在。

  吠舞羅手巧的人不少。除了有擺不平的外敵之外,還有什麼需要赤之王冕下躬行踐履的麼?

  而眼下,正是印證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那句詩詞的好時機——

  在又一次把好不容易給愛麗絲梳順的頭發攪亂之後,周防尊很徹底地放棄了給女兒搞點造型的心思。

  唯一讓他稍感慰藉的是愛麗絲全程沒有喊過疼,也沒有小聲地嘶嘶地抽冷氣。

  每當梳齒在愛麗絲的頭發上遇到些許阻礙時,周防尊都會立刻停下自己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幫她解開頭發上睡出來的結,再緊緊地攥著那一小綹,慢慢用梳子梳開。

  最後臨出門前他給愛麗絲選了頂針織帽,最頂端有個很大的毛線球。周防尊抓著那個毛球撥弄了兩下,煩得愛麗絲像條被撒了鹽的蟶子那樣扭來扭去地躲著他。

  不過再躲也沒用。

  為了不讓她再丟一次,赤之王做了個相當違背他個人習慣的決定。

  ——他決定今天出門的全程都抱著愛麗絲。

  都把人抱懷裡了,這下還能再走丟?

  不信邪的赤之王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

  視野陡然抬高,突然坐在了爸爸手臂上的愛麗絲茫然地看了看地面,又茫然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爸爸的臉。

  「我自己可以走路。」

  小姑娘晃了晃自己的小胖腿。

  距離吠舞羅最近的商店街也不遠,哪怕是愛麗絲這種連50米也要跑16秒的小學生都只需要走二十分鐘就能到。

  「以為我很想抱你?」周防尊挑了下眉,將拿在手裡的耳罩套在愛麗絲脖子上,囑咐她,「覺得風吹得冷就把這個戴上。」

  愛麗絲點了點頭。

  今天是個多雲的陰天,雖然沒怎麼刮風,但難耐的濕冷卻不斷侵蝕著從人體上散發出去的熱度。

  好在周防尊是個移動的熱源。愛麗絲趴在爸爸熱乎乎的懷裡,把臉貼在他的頸側。感覺冷風把另外半邊臉給吹冰涼,她就挪一挪身子,撐著爸爸寬闊的肩膀,將另一邊臉貼在他頸側。

  愛麗絲這麼反復幾次之後,周防尊還是抬起了手,用自己干燥溫暖的掌心蓋住了愛麗絲另外半邊露在外面的臉和耳朵。

  這下總不會再冷了吧?

  愛麗絲果然沒有再動彈,她安靜地趴著——然後沒一會就睡著了。

  察覺到肩膀上小姑娘的呼吸變得綿長平穩,任勞任怨的代步機器人赤之王閣下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很想把蓋在她臉上的手給撤下來。

  然而還沒等他真的這麼做,忽然好幾輛黑色的轎車在靠近周防尊的馬路邊停了下來。

  數名身著黑西裝,臉上架著一副墨鏡的壯漢唰唰從車裡魚貫而出,齊齊整整地在赤之王身後排開——

  「周防先生!新年好!!今天也辛苦您巡查了!!!」

  周防尊:「……」

  這種詭異的場面是在鎮目町中經常會上演的事情。

  周防尊都已經習慣了,經常跟著他出門散步的安娜也習慣了。

  愛麗絲倒是沒怎麼見過,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正睡著呢!

  周防尊沒來得及出言制止這群——人(他也記不起這些人是那個組織的了),只能匆忙捂住愛麗絲的耳朵。

  確認女兒沒被吵醒之後,松了口氣的赤之王眉頭稍一松開,接著他扭頭,又是一副面色沉沉的模樣,看向這群沒眼色的家伙。

  被他投以目光的黑衣人們不約而同地在東京蕭瑟的寒風中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就在這群人多數都以為自己要被赤之王用眼神凌遲到心髒過載繼而麻痹時,他們之中的一個稍微年長一些的中年人忽然出聲道:

  「周、周防先生。」

  那雙煌煌的赤金色眼睛望向他。

  叫人以為仿佛與一只獅子對上了視線。

  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襲來的同時,中年男人喉結滾動:

  「小小姐睡著了的話……最好還是把她的帽子給、戴上……不然很容易著涼……我女兒就這麼感冒過,啊,當然沒有任何要指使您的意思!就是想、給您提個醒……」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忽高忽低,抖得跟篩子一樣。剛才推著他站出來「提醒」的勇氣也跟著抖抖抖地給抖沒了。

  早聽說周防尊喜怒無常,想把一個人燒成灰全然不比燒木柴難多少……

  自己怎麼就想不開去教赤之王做事了???

  真以為這人抱個孩子就能跟他們在這種普通人一樣嗎???

  就在中年男人恨不得給自己抽上一巴掌的時候,沉默了片刻的赤之王忽然又有了動作。

  他只能空出單手,動作笨拙地幫本來腦袋上就戴著一定帽子的小女孩又戴上了她棉衣外套上的帽子。

  那個周防尊還挺喜歡的毛線球此時成了他幫周防愛麗絲戴帽子的最大阻礙。

  這回終於有了十分有眼色的家伙衝了出來。

  他伸出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協助周防尊把那個毛線球給塞進了棉衣的兜帽裡。因為個子還沒有185的周防尊那麼高,這個青年幾乎是踮著腳在幫忙的。

  「這樣可以了嗎?」

  周防尊的提問讓剛才的中年人心肝肺都狠顫了一下。

  他忙不迭地點頭:「可以的!只要別讓小小姐吹到風就行!」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周防尊沒再說話,他看向中年人的視線一轉,落在身邊青年的身上:「謝了。」

  說完他便抱著他那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兒離開,留下黑手黨們面面相覷。

  如果說話語都有各自的分量,那麼一句來自赤之王的道謝顯然是這群裡世界的普通人們過於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了。

  抱著女兒的赤之王一路走到商店街,卻發現愛麗絲根本沒有睡醒的跡像。

  看她睡得那麼香,還在夢裡哼哼唧唧砸吧嘴,周防尊甚至都有些舍不得把她叫起來。

  不然先找到賣貼紙和水彩筆的文具店好了……

  周防尊稍微思考了一下,做出決定後,他抱著愛麗絲慢慢悠悠地走進搭著頂棚的商店街裡。新年的到來讓門竹注連繩之類的東西變得隨處可見,街上的行人不算多但也不比平時少,從前周防尊偶爾路過這裡的時候還會來買包煙,但現在吠舞羅已經沒有人抽煙了。

  相較各種售賣熟食的店鋪,周防尊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家文具店則顯得相當門可羅雀。這裡的色調從裝修到擺放在貨架上的文具都看起來又灰又暗,看著跟他平日裡活蹦亂跳的女兒很不相符。

  周防尊拿起一塊橡皮,發現它就只是一塊橡皮。

  白色的,長方體,外面用灰色的紙殼裹著,是那種連周防尊都會產生「這也太質樸了」的老氣文具。

  真的會有小孩子喜歡這種嗎?

  他回憶了一下寫作業時的愛麗絲。

  這個小家伙是個不太多得的左撇子,寫作業的時候總會把自己的鉛筆盒放在左手邊。

  而她的鉛筆盒是粉色的,筆是胡蘿蔔形狀的,而橡皮擦是小兔子模樣的。

  愛麗絲每次用過她的小兔子橡皮擦,就會認認真真地把擦黑的地方在白紙上重新擦干淨。而且她也不會只盯著一個地方用,小兔子的圓臉要是哪裡被擦平了一塊,她就會換一個地方,直到她重新把小兔子的臉擦圓。

  觀察她實在是一件非常有意思又消磨時間的事情。

  偶爾周防尊也會想,如果給他一張躺椅,他說不定可以興致盎然地看著愛麗絲津津有味地搗鼓她的那些文具。

  「老板。」周防尊壓低聲音,走到櫃台前,「有沒有那種小女孩會喜歡的水彩筆和貼紙?」

  老板也很上道。

  平時會光顧他這裡的都是大人,哪怕有孩子被家長領來,也會對著貨架上過於樸素的文具們露出一張苦兮兮的臉。

  「那種你要去商城找。」老板說完擺了擺手,便又縮回了櫃台裡。

  周防尊沒想到還有這種講究。

  他「噢」了一聲,然後又補了句:「謝謝。」

  商城距離商店街也不算遠。

  比起中老年人經常光顧的商店街,年輕人們更青睞商品時髦豐富的商城。

  不過鎮目町範圍內唯一的商城規模也不大,周防尊又抱著愛麗絲走進商城,自動門打開後撲面而來的暖氣讓他皺了下眉。

  這裡的文具店在三樓,盤踞了兩個門面,果然如之前的文具店老板說的那樣看起來色彩絢爛了許多。

  站在門口的導購給他塞了個紅色的小購物籃。

  走進店裡周防尊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難聞,但也不那麼舒服。他還看到了和愛麗絲鉛筆盒裡一模一樣的小兔子橡皮擦。

  他先找到放著水彩筆的區域。有盒裝的也有袋裝的,色號也從12、24、36再到48不等。

  而且外包裝還各有不同。

  有些格外花哨的,還被打上了「聯名」的字樣。

  周防尊看得頭疼,再加上他也不能幫愛麗絲拿主意,想了想還是決定狠心將她搖醒。

  「麗茲。」周防尊拍了拍女兒的背,拍了大概半分鐘才聽到她從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氣音。

  「起來。」他把愛麗絲放到地上,沒睡醒的小家伙搖搖晃晃了一陣,往後靠到了他的腿上。接著她順勢抱住了周防尊的腿,心心念念的水彩筆就近在眼前,她卻眯著眼睛哼哼唧唧地鬧覺。

  「水彩筆還要不要?」周防尊抬了下膝蓋,小樹袋熊就順勢抱得更緊了一點。

  「不要就回去了。」

  聽他這麼一說,愛麗絲這才睜開眼睛。

  她迷瞪瞪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又迷瞪瞪地挪到貨架旁邊隨手拿了一盒水彩筆下來,再迷瞪瞪地回到周防尊身邊,把手裡的盒裝24色水彩筆遞給他。

  這小家伙在上學以外的時間,只要她身邊有人,手上就總是空的。

  周防尊不想幫她拿東西,可擋不住那雙水汪汪的藍眼睛的注視,在一番無言的對峙之後,還是認命地接過,然後將她重新抱進懷裡。

  文具店的燈光瓦數很高,叫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斑斕的顏色也愈發濃墨重彩。

  在又順手幫愛麗絲往購物籃裡放了一個鱷魚外形的訂書機、兩個花花和小鴿子的印章、一個封皮是《英勇騎士》藍戰士的橫格本(她把這個本子放進籃子裡的時候周防尊重重地「嘖」了一聲)之後,他們總算找到了陳列著貼紙的區域。

  愛麗絲在諸多的不干膠硫酸紙PET貼紙中徜徉,最後終於在一個閃亮到周防尊不忍直視的櫃子前,她才示意讓周防尊停下,然後彎著身子從裡面拿了好幾版滿是水鑽的貼紙出來……

  周防尊對此感到一陣窒息。

  而不等他憂心女兒的審美,便聽到一個人在距離他兩三米的地方站定。

  「突然接到了疑似拐賣兒童的報案,我還在想是什麼樣的社會渣滓在新年裡破壞他人的美滿家庭——」

  一個說不上輕佻,落在周防尊耳中卻格外欠揍的聲音悠悠傳來。

  「沒想到居然是你。」

  「你來這裡做什麼?」

  兩人同時道。

  「不是說了嗎?接到了疑似拐賣兒童的。」宗像禮司慢條斯理地推了下眼鏡。

  他今天穿著一身愛麗絲從來沒見過的便裝——高領毛衣加長款風衣,合規合矩的打扮,唯一的缺點是看著不太像才二十出頭的人。

  「嫌疑人身著黑色外套黑色長褲,外套兜帽邊緣有一圈毛滾邊,被他抱在懷裡的孩子穿著鵝黃色的羽絨服,疑似昏迷,推測可能對其使用了藥物……

  「反正放假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就順便幫助警方排查了一下。

  「結果發現這附近符合條件的只有你——」

  「周防小朋友。」自顧自地說完了一大堆的宗像禮司話音陡然一轉,滿臉笑容地看向趴在周防尊肩上的愛麗絲。

  「新年快樂。」

  「禮司叔叔新年快樂。」

  沒能聽出話裡話外都在瘋狂陰陽怪氣自家老父親的小笨蛋,很有禮貌地朝長輩點頭問好。

  「嗯,果然,你比你那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反社會氣息的爸爸安分可愛多了。」宗像禮司本想伸手摸摸她被中央空調吹得紅撲撲的小臉,但轉念一想,抱著她的周防尊肯定不會讓自己如願,於是便站在原地,遠遠地望著她。

  「……你小子想打架直說。」本就面色不善的周防尊徑直垮下臉。

  「怎麼會,現在可正值新春佳節。」宗像禮司將手放進風衣的口袋中,看起來頗為文雅,「只要確認了沒有人在這種與家人團聚的時刻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那我身為『佩劍者』的工作也就到此為止了。」

  ——要是他的話能更少一點,就更文雅了。

  周防尊懶得理他,抱著睡著的女兒出門逛街居然被認作拐賣小孩的人販這種誤會,讓他多少有些在意。

  他一言不發地便帶著已經挑好了貼紙的愛麗絲往收銀台走去。

  然而沒走兩步,周防尊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抱著愛麗絲又飛快地回到了還站在原地的宗像禮司附近。

  赤之王抓著女兒的手,往外宗像禮司所在的方向一伸。

  宗像禮司怔愣一瞬,旋即打出一個問號。

  「這是什麼意思?」

  周防尊嗤笑道:「我家女兒跟你打了招呼。你作為長輩,不給她一點壓歲錢有些不合適吧?」

  突然被訛錢的青之王:「……」

  這種無理的要求當然是可以拒絕的。

  可周防愛麗絲看起來格外期待,她甚至問周防尊:「禮司叔叔也會給我壓歲錢嗎?」

  「當然。」赤之王揚起眉梢,挑釁意味十足地看向站在對面裝模作樣的慣犯,「他那麼喜歡你。」

  宗像禮司:「……」

  這點周防尊倒是說對了。

  周防愛麗絲的乖巧可愛遠超同齡小孩,也自然遠超他兄長宗像大司家裡的兩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

  干淨漂亮又聽話的人類幼崽萬裡挑一,會喜歡她當然也是人之常情。

  而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很顯然。

  ——不給壓歲錢就是不喜歡。

  那麼接下來如果他真的不給周防愛麗絲壓歲錢,周防尊大概就要趁勢對女兒灌輸你看這個小氣鬼都不肯給你壓歲錢,他對你的喜歡不是真的,以後離這種心口不一的青服王八蛋遠一點!

  不管給還是不給,宗像禮司都占不到什麼好處。

  那既然如此——

  宗像禮司從風衣裡側的內袋中摸出一個提前給家裡小孩准備的裝著壓歲錢的信封,遞到周防愛麗絲眼前。

  「新的一歲要好好吃飯,按時睡覺,認真學習。」

  送給她的祝福是真心的。

  愛麗絲眼睛亮亮地雙手接過信封,脆甜脆甜地對宗像禮司道謝:「謝謝禮司叔叔!」

  宗像禮司滿意地「嗯」了一聲,但你要以為他如此好打發,那可就太小瞧青之王了!

  第四王權者絕不吃虧!

  宗像禮司笑吟吟地看著如獲至寶的愛麗絲,忽然又提了個要求。

  「看在壓歲錢的份上,我可以得到這位漂亮可愛的小小姐的擁抱嗎?」

  周防尊:「?」

  「不·可·以!」

  「哦呀,為什麼不可以?」宗像禮司問,「難道是我的要求很強人所難?」

  「少廢話,就是不可以!」

  「好吧好吧。」宗像禮司狀似無奈地長嘆一聲,「那,請這位漂亮可愛的小小姐誇我一句總算不過分吧?」

  周防尊:「???」

  他這回也不跟宗像禮司繼續鬥氣了,抱著愛麗絲直衝收銀台。

  然而宗像禮司緊隨其後,趁著周防尊結賬的時候接著引導愛麗絲誇自己。

  「聰明的小朋友肯定記得別人教過她什麼。」宗像禮司說,「周防愛麗絲是聰明的小朋友嗎?」

  她當然是!

  愛麗絲一聽這話,立刻仰起那張生氣勃勃的小臉:「禮司叔叔超級無敵特別——唔唔唔?」

  周防尊匆忙拎起裝好文具的紙袋,將紙袋轉交給抱著愛麗絲的那只手中後,他總算空出了手,阻止自家小笨蛋的問題發言。

  他捂著女兒的嘴,恨鐵不成鋼地掐了掐她的臉:

  「回家!」


第117章

  愛麗絲被捂著嘴抱走了。

  為了不讓她對宗像禮司誇出那句「超級無敵特別帥」,周防尊把她摁在自己的肩上,力氣大到愛麗絲的臉都被擠成了一團。

  好在她本來就挺肉乎的,倒也不介意被爸爸捂得嚴嚴實實。

  唯一讓愛麗絲有點難為情的是她拿了禮司叔叔的紅包,卻連一聲再見都沒跟別人說。

  ——不會被當成不禮貌的小朋友吧?

  愛麗絲對自己的風評有一丟丟在意,可她想了想,很快又放下了這一點點的在意。

  因為她覺得禮司叔叔看起來很講理。

  他肯定能體諒自己沒能和他道別。

  不過話說回來,尊好像不太喜歡禮司叔叔和他的部下們。

  可為什麼偏偏看起來又跟伏見很熟呢?

  討厭的話不應該都討厭嗎?

  伏見是例外的話,是不是說明伏見其實!很討人喜歡?!

  原來大家都喜歡伏見那種天天板著個臉嘖嘖嘖的人嗎?!

  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世界客觀規律的小學生趴在爸爸的肩窩,驚疑不定。

  回去的路上她沒再睡著。

  經過商店街時,愛麗絲和八百屋還有熟食鋪子的老板都打了招呼——草薙周末偶爾會帶她出來買菜,小家伙人長得可愛嘴巴又甜,經常光顧的幾家商店老板都很喜歡她。有時候還會多往袋子裡塞兩個西紅柿或者一根香腸。

  經過魚店愛麗絲還鬧著要下地。

  這家店的老板她總算不熟了。

  不過她在跟老板問過好之後,徑直蹲在了擺放在門口的泡沫箱前,她今天穿的毛絨絨的,像一朵挨著泡沫箱長出來的小蒲公英。

  愛麗絲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雙手放在膝蓋上,仰著腦袋眼巴巴地看著魚店的老板。

  啊,這世界上有誰能拒絕被這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懇求地望著呢?

  ——反正已經是奶奶輩的魚店老板顯然不行。

  周防尊看到店裡的牆上掛著她的全家福,兒孫老伴加起來足有六口人。

  接著魚店老板一揮手,拿出了皇帝大赦天下那樣的氣勢,恩准了愛麗絲想要玩魚的請求。

  得到許可的愛麗絲欣喜萬分,搖擺起來。快樂得像是迎來了微風和煦的春日。

  她伸出一根手指,放進水裡戳了戳張開了蚌殼的月亮貝。

  冬天的水很涼。

  愛麗絲的手剛伸進去,就立刻拿了出來。

  「奶奶,貝殼不會覺得冷嗎?」她問。

  「這個啊,奶奶也不知道呢。」魚店老板對她笑,「但是它既然還活著,就說明還沒有冷到受不了的地步吧。」

  愛麗絲聽後若有所思地盯著月亮貝。

  周防尊站在她身後,低頭看了眼正在玩月亮貝的愛麗絲,又抬頭看了眼正笑容可掬地望著愛麗絲的魚店老板。

  錯過了和對方問好的最好時機,赤之王感到了些許局促。

  而這種局促並非是沒有緣由的。

  平心而論,周防尊很少會對誰產生現在這種「抱歉」「愧疚」「不好意思」的心理。

  更不曾將某個獨立於他之外的小不點給外人制造的麻煩,歸咎到自己身上。

  他看了看周圍。

  魚店的生意挺好,來來往往的客人除了會看被老板解剖後整整齊齊擺放在櫃台上的魚排魚骨魚頭之外,還會彎下腰查看被裝在不斷翻湧著氣泡的泡沫水箱裡的活魚活蝦活蟹,當然,還有活貝殼。

  愛麗絲被來挑貝殼的客人擠開了。

  但更准確來說,是她礙事了。

  客人沒有嫌她礙事,老板也沒有嫌她麻煩,但反倒是對方如此友善的態度讓赤之王感到了某種為人父的壓力——又或者說,是感覺欠下了人情?

  他對鎮目町的感情其實不能說有多深。

  當年會選擇駐扎在這裡,很大原因也是因為吠舞羅就在這裡。

  他確實是王。

  可只是吠舞羅的王。

  他的疆域很小。

  畢竟也不是什麼兼濟天下的聖人。

  除了自己必須清理掉那些來此搗亂上不得台面的小醜外,周防尊也從不認為自己對這裡的居民負有什麼額外的責任。

  以及,普通人不應該靠近一個隨時都可能會爆發的王權者。

  而又因為普通人不知道、也無從知道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群特殊份子的存在,所以「避免禍及他人」的壓力便來到了身為王權者的人這邊。

  主動遠離這些脆弱的普通人,自覺待在他該在的牢籠裡,就是周防尊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再加上他本來也不是個擅長交際的人……

  「……給您添麻煩了……」

  能對魚店的老板說出這種話,對周防尊而言也屬實相當嶄新的體驗。

  多一點關心,多一點陪伴。

  看著女兒玩魚玩貝殼那副不亦樂乎像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想了想,發現他們好像確實沒怎麼帶愛麗絲去外面玩過……

  對魚感興趣的話……

  之後找個時間帶她去水族館好了……

  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將愛麗絲穩穩當當地帶回吠舞羅。

  赤之王彎腰將女兒撈起來。

  「魚……」

  愛麗絲濕漉漉的手指輕輕地在水箱邊緣上抓了一下,在意識到這玩意脆弱到連她都能掐碎之後又很快松了手。

  最後的最後,自然是抵不過女兒可憐巴巴的盯著魚看的樣子,周防尊給她買了個月亮貝和一條成年人巴掌大的花鯽魚。

  宗像禮司給的信封鼓鼓囊囊的。

  不過直到回到吠舞羅,愛麗絲都沒有拆開看裡面到底裝了多少錢。

  這倒不是因為愛麗絲不喜歡小錢錢,而是她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而這回外出總算沒把女兒再弄丟的赤之王立刻躺到在了沙發上。

  他有點困了。

  他今天三點多才睡,十點鐘就被愛麗絲喊了醒來。

  七個小時的睡眠對於赤之王而言完全不夠。

  他很需要補個覺。

  而恰好,他覺得現在沒有頭疼的自己應該能睡得著。

  可帶孩子從來都不是那麼輕松的事情。

  沒躺下一會,不知道為什麼在遠處蹦跶的愛麗絲開始推凳子。

  凳腳在地上摩擦,發出異常刺耳的聲音,周防尊不得不睜開眼睛,看向她:「你在做什麼?」

  「開空調。」愛麗絲指了下她腦袋頂上的控制面板。

  周防尊擰眉望去,發現控制面板所在的位置愛麗絲確實夠不到。

  可讓她這麼搬凳子也不行。

  比起忍受可怖的穿腦魔音,周防尊深吸一口氣,還是站起身,走過去幫這只怕冷的小熊把空調的暖風打開。

  他回到沙發,這次沒有躺下,而是枯坐在那裡。

  愛麗絲卻依然沒有消停。

  她帶著裝在塑料袋裡的月亮貝和花鯽魚走到廚房。

  很快周防尊聽見了一陣很短暫的水聲,以及後來水龍頭被打開的聲音。

  大概是把月亮貝和花鯽魚倒進盆裡養著了吧……

  周防尊盯著吠舞羅懸掛在深木色天花板下的舊式電燈,上面漂亮的玻璃燈罩有金色的描邊。

  然而沒過一會,愛麗絲又噔噔噔地跑了出來。

  「尊……尊……!」她拉著周防尊的手,焦急地想把他往廚房裡帶。

  「……又怎麼了?」他問。

  「魚、魚翻肚皮了……!」小姑娘眼淚汪汪地看著爸爸。她在課本上學過,魚翻肚皮就是死了的表像。

  周防尊:「?」

  剛才不是還活著嗎?

  他跟著愛麗絲走進廚房,然後看見了一個正冒著蒸汽的水盆。

  ……蒸汽?

  周防尊靠近那個水盆,將手伸了進去,隨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個、是熱水啊……

  他就說這個小不點之前為什麼在魚店老板說不知道魚和貝殼會不會冷之後,若有所思了那麼久……

  「尊、我的魚……」愛麗絲盯著那條已經翻起肚皮的花鯽魚,吞聲忍淚。

  周防尊:「……」

  他該怎麼告訴這個小傻瓜養魚不能用熱水養?

  告訴她,她的好心不光是多余,而且還讓她的魚沒了命……想來會難過很久?

  於是周防尊決定隱瞞。

  他摸了摸女兒的腦袋說,魚可能是睡覺了。

  有的魚睡覺的時候也會翻肚皮。

  「真的嗎?」

  「……嗯。」

  周防尊把她抱到沙發上,想著等下給草薙發個消息,讓他再買一條花鯽魚回來,然後找個機會把愛麗絲支開,把她的魚給替換一下。

  反正魚都長得大同小異。

  再一次坐回沙發前,周防尊將電視打開,調到了愛麗絲平時最喜歡看的動畫片頻道。

  現在正在播放《光之美少女》。

  周防尊對這種小女孩喜歡的動畫片沒興趣,看得睡意沉沉,最後還是沒忍住闔上了眼睛。

  偶爾周防尊也會有一場還算不錯的睡眠。

  不會被頭疼折磨,也不會被滿是斷壁殘垣的焦土與燎燒著猩紅火焰的噩夢侵擾。

  他睡得很沉,眉頭也會隨之舒展開來。

  而當周防尊再次醒來時,從窗外渡進來的光線已經變得有些黯淡。

  時針指向了3,分針夾在6和7之間。

  電視被關上了,把毯子全部卷了過去的愛麗絲蜷在他身邊睡得很香。

  這個小東西是搶被子的一把好手,得虧吠舞羅裡的暖氣開的足,周防尊也不怕冷,否則換個普通人在這,大概過不了多久就要頭疼腦熱了。

  他緩慢地坐起身,繞開睡在身邊的愛麗絲,並將她往沙發的裡側推了推。

  隨後他看見沙發旁的茶幾上,放著上午剛給愛麗絲買的水彩筆和水鑽貼紙。

  周防尊嗤了一聲,才不會幫她收拾。

  轉身去給自己倒了杯加冰的水,然後坐在吧台前,將手臂搭在吧台邊緣,盯著木地板之間的縫隙,繼續神游天外。

  恰好這時,草薙回來了。

  而來的也不光是草薙。

  他身後跟著兩個人。

  更准確的說,是少年人。

  為首的兩個,周防尊記得其中之一。那個紅頭發的,好像是叫赤司。

  至於那個紫灰發色還不斷點著自己眼下淚痣的。

  周防尊毫無印像。

  他抬手捂住額頭,深吸一口氣。

  領著兩名少年進門的草薙出雲,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從他抬起手的那一刻開始,神色便扭曲詭異了起來。

  而那群變得安靜的少年,本來周防尊還以為他們是注意到了有小孩子在睡覺,結果沒想到他們都紛紛挪開了視線,緊緊地繃住了臉。

  周防尊:「?」

  做什麼?

  赤之王用眼神問。

  「尊……」草薙衝他擺了擺手,「你的手……」

  他的手怎麼了?

  周防尊放下撐著額頭的手。

  然後,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下來。

  周防尊的手——又或者說,指甲蓋上,被人(絕對是愛麗絲)用不知道什麼東西(絕對是水彩筆)塗成了紅橙黃綠青藍紫黑棕粉等十種顏色。

  並且,貼上了,相當,耀眼的,水鑽。

  周防尊:「……」

  草薙出雲:「咳……」

  吠舞羅的二把手忍住笑,轉身向身後的少年們解釋道:「不好意思,家裡孩子太調皮了,兩位……嗯……

  「還請不要見怪。」

  周防尊:「……」


第118章

  跡部景吾輸了。

  啊,不。

  准確地說,是他的狗輸了。

  得知Peter在那個什麼[最可愛的毛茸茸]比賽中落敗的時候,跡部景吾正坐在自家的陽光房裡悠哉游哉地享受他的下午茶。

  茶是初摘的大吉嶺紅茶,芬芳馥郁。

  茶具是他母親相當鐘愛的Wedgwood薔薇花骨瓷杯。圖案精美,做工細致,連鑲在茶杯邊緣的金邊都是24k。

  而擺在鋪著白色絲綢桌布的鐵藝茶桌上的甜品塔高達五層。跡部景吾倒也不是吃不完,但吃這麼多也沒必要。

  甜品塔剛被搬上來,他就讓管家把最上面的三層給撤了,只留下底下的瑪德琳和泡芙。至於撤下去的甜品放回廚房也只會被倒掉,還不如分給家裡的其他佣人,讓大家一起享受糖分帶來的幸福感。

  今天東京的天氣並不是很好。

  但跡部景吾還是按照自己從小在英國養成的必須要喝下午茶的習慣,優雅自如地端著茶杯,一邊啜飲杯中淺褐色的茶水,一邊望著天邊一點也不華麗的陰雲,開始發散,思考著如果自己想要使用炮彈驅雲的話,需要動用哪些工具、在事後向那些部門報備、以及在此過程中會遭遇哪些方面的阻礙。

  這就跟他在訓練休息的期間,在腦子裡給自己預設一個假想敵,並預演接下來的比賽局勢是相似的,也是一種思維訓練。

  跡部景吾從小便開始接受這種訓練。而他的老師自然也是這方面的權威,放眼全世界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有這麼大能的老師領路,從小便展露出驚人潛能的跡部景吾卻沒能成為老師心目中最優秀的學生。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在老師手下,他只能算是對方最優秀的學生「之一」。

  而「之一」又意味著,和他同樣優秀的人在這世界上起碼還有一個。

  他是誰?

  跡部景吾問,然後很快從與母親的閑聊中得到了答案。

  另一個是赤司家的少爺。比跡部景吾大兩歲。

  和張揚的跡部景吾不同,那是個沉靜又內斂的少年。

  「對方是赤司財閥的御曹司,以後和你免不了要有交流合作的。當然,雖然現在他和我們家還沒有多少利益衝突,但誰也說不定以後會不會有。」

  老師的評價與跡部夫人的話都充分地挑起了跡部景吾的競爭心。

  他想要的位置一直都是第一,而不是「之一」。

  且不管在那一個階級,但凡形成了社交圈子,有了各種溝通交流八卦,父母們所能攀比的除了自身的財力之外,孩子的優異與否也是能讓他們面上增光的大事。

  畢竟即使財閥的規模再大,繼承人要是百無一用的草包的話,等待他們的也只有衰退淪為他人談資笑柄的結局。

  跡部景吾從來不介意在自己前進的道路上多一個競爭對手。

  而這不僅是因為他的心胸足夠寬廣性格也很闊達,更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成為人群中最閃耀的那個贏家——雖然這種自信在許多時候,都會過度外放並因此帶給跡部景吾身邊人濃濃的羞恥感。

  不過讓管家帶著Peter去參加那個什麼[最可愛的毛茸茸],則只是跡部景吾的一時興起。

  比賽消息他是從隊友宍戶亮那裡聽說的,主辦方是他姐姐的大學同學。

  「最可愛」雖然聽起來沒有那麼豪奢華麗,但跡部景吾只思索了一秒,便拍案決定讓他心愛的Peter也去參加這個民間組織的非官方寵物選美比賽。

  畢竟無論如何,這個頭銜裡都帶了個【最】字。

  能夠獲得大眾的認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自身實力的體現。

  比賽要填報資料並且遞交一張毛茸茸本茸的照片。

  全程以網絡方式報名參賽的跡部景吾精挑細選出了一張Peter的靚照,上傳,幫愛狗在自己的各個社交平台上拉了一波票之後,跡部景吾便沒再關心之後的事情。

  比賽嘛,盡人事知天命,拉票屬於正常範疇的應援,而要是再做多余的事情,那就叫舞弊了。

  作為一名運動選手,跡部景吾是個相當注重比賽公平公正性的人。

  他發自內心平等地蔑視這個世界上所有以不公正手段竊取他人勝利果實的混賬。

  可在看到比賽結束之後的統票結果時,跡部景吾震驚了。

  名單上,Peter的名字排在第二。

  然而這並不是最讓跡部景吾在意的。因為審美本就主觀且私人,有的人更喜歡柴犬不喜歡古牧,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可排名第一的這條叫「麗茲」的小狗以9431票,將他的Peter甩開了多達兩千票的差距是怎麼回事??!!

  「宍戶!這個不華麗的比賽還能刷票麼?!」翌日,前往學校處理事務順便參加訓練的跡部景吾質問道。

  「理論上是能的。」同樣被斷層的票數差距所震驚的宍戶亮,向參賽選手Peter的飼主做出了相當嚴正的回復,「但是我姐的同學也留意過,給這個『麗茲』的小黑柴投票的,都是注冊時間在兩年以上且活躍度很高的賬號。」

  「比起刷票,更大可能是拉票了吧。」

  忍足侑士摸了摸下巴,瞥了眼坐在辦公桌後的跡部景吾——冰帝實行學生自治,能進入這所貴族學校學生會的學生雖然生在羅馬,但對於整個學校的學生而言其實也說得上是牛馬,畢竟他們要包辦各種大小事務——心想:可誰會跟這位大爺一樣無聊到去參加這種比賽,而且還大張旗鼓的給自己的狗拉票?

  這個比賽的一等獎也只是台質量不太好市價僅有兩萬円的電動貓砂盆,能拉到近一萬的投票……不管是從人際關系還是精力的層面出發都……很沒有必要吧……

  忍足侑士輕輕地嘆了一聲,而另一邊的跡部景吾則盯著手機上那張歪著腦袋的小黑柴的照片,久久無法言語。

  不是他輸不起,也不是他認為這只小黑柴不可愛——事實上這只小黑柴的品相,在柴犬中完全可以說算是上乘,哪怕是跡部景吾眼光這麼挑的人也可以誇上一句「不錯,華麗」——但這不代表他能接受以這麼大的比分差距輸掉比賽啊?!

  畢竟輸也是分情況的。

  惜敗與被人碾壓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輸法。

  「宍戶。」跡部景吾站起身。

  「嗯?」宍戶亮看向自家部長。

  「把那只小黑柴的家庭住址給我。」

  宍戶亮:「?」

  「你已經惱羞成怒到要線下真人快打了嗎?」

  「笨蛋!說什麼不華麗的話!本大爺是那種人嗎?啊嗯?!」跡部景吾瞪他一眼,「本大爺只是想親眼去看看那只小黑柴到底有多可愛!」

  宍戶亮:「……」

  「你等等,我去聯系一下我姐的同學……」

  跡部景吾重新坐回自己的辦公椅裡,點了點淚痣:「盡快。」

  獎品寄出需要填寫地址,宍戶亮沒花太多時間就要到了小黑柴的家庭住址,跡部景吾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的辦事效率給予了一番贊賞之後,立刻讓司機帶他前往。

  可不曾想天有不測風雲。

  載著跡部景吾的這輛、據說是丟進水裡都發動機都能照舊運轉的邁巴赫竟然半路拋錨了。

  「我讓人從宅邸那邊重新派輛車過來吧少爺。」司機建議道。

  然而跡部景吾卻拒絕了這個提議。

  「我自己搭計程車過去好了。你先回去吧。」他走到路邊,想試著攔下一輛計程車,結果一輛勞斯萊斯無聲地離開了車流,滑到他面前。

  漆黑的車窗緩緩搖下。

  「跡部?」

  裡面坐著的人是赤司征十郎。

  他向後看了眼停在路邊的邁巴赫,然後繼續注視著跡部景吾。

  「要載你一程麼?」

  跡部景吾看了眼勞斯萊斯行進的方向,往西,赤司宅在西邊,鎮目町在東邊,不順路。

  可那又如何?

  「麻煩了。」

  欠人情雖然不太好,但赤司家的少爺格局大概也沒有小到拿著「我曾經繞路搭過你一程」這種事斤斤計較。

  跡部景吾從另一邊上車,將自己的目的地道出:「鎮目町三丁目12番1號。」

  旋即他敏銳地察覺到,赤司征十郎的眉頭蹙了起來:「跡部君。」

  「請說。」面對實力相當的前輩,跡部景吾的態度還算好。

  「可以冒昧問下你去鎮目町做什麼嗎?」

  「一點私事。」他想了想,覺得也沒什麼可隱瞞的,「聽說那裡有最可愛的——小動物,慕名前往罷了。」

  「因為你的Peter只拿了第二名?」赤司征十郎忽然笑道。

  跡部景吾:「……」

  跡部景吾:「????」

  「抱歉。幫那孩子拉票的是我。」說著抱歉的赤司征十郎臉上毫無歉意,「我還以為你會偶爾關注票數差距,就讓他們盡量爭取——當然,也沒有特別刻意——結果沒想到你只是稍微拉了一下票……」

  這話,跡部景吾完全聽懂了。

  「盡量爭取」。意思是一定要贏。

  赤司征十郎以為他會關注票數,所以沒有才「沒有特別刻意」——否則憑赤司家的實力,拉個票這種小事怎麼可能止步在九千。

  至於最後那句「沒想到」……

  跡部景吾已經說不出話了。

  感情他會輸得這麼慘是沒有搞清楚自己的對手是誰還輕敵的後果啊???

  更氣了!!!

  可更讓跡部景吾在意的是:「你那一萬票全是拜托認識的人投的麼?」

  赤司征十郎聞言微微睜大眼睛,旋即又笑得更深了些:「那怎麼可能。」

  「當然是用了一點其他小手段。」

  ——你這是舞弊!!!

  「就算你指責我舞弊,我也要讓那孩子當第一。」面對跡部景吾的眼神指責,赤司征十郎氣定神閑,「那孩子就是最可愛的小狗——只有這一點我是不會退讓的。跡部君。」

  跡部景吾:「……」

  「開車!」

  少年抱起雙臂,靠近座椅中,單手點著自己眼角的淚痣,努力平復呼吸。

  今天就算富士山爆發!!!

  他也要去鎮目町看看那只小黑柴到底有多可愛!!!


第119章

  草薙出雲的「特別關注」列表裡有四個人。

  這四個人分別是周防尊、十束多多良、安娜,以及愛麗絲。

  而事實上,除了十束多多良以外,另外的三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沒有必要被列入這個特殊的名單之中——因為他們很少會給草薙出雲發消息。

  周防尊和愛麗絲是有什麼事情要麼自己處理,要麼直接打電話的類型。

  安娜則是純粹出於習慣,會在遇到問題的第一時間去找尊而不是草薙。

  可即便如此,草薙也還是將這三個基本不給自己發消息的家伙留在了他的「特別關注」裡。

  因為他想著「萬一」。

  萬一哪天他們突然發來消息,自己沒能第一時間看到,耽誤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准備工作做足做全總是沒錯的,那樣無論衝撞而來的挑戰還是危機都可以從容應對。這是草薙出雲從學生時代備考時就知悉的道理,再經過這麼多年在商場裡的摸爬滾打,這句話哪怕被他裱起掛在床頭、天天給愛麗絲在睡前念他個五六七八遍都算不過分的。

  而至於這三個家伙到底會不會有主動給他發消息的那一天,草薙出雲平心而論也不是特別在意。

  所以當草薙出雲與合作方談完合同細則,只是抽空掃了眼自己的手機屏幕結果卻看到自家王的名字時,他的第一反應是「誰在惡作劇」——哪個混小子把自己的昵稱改成尊的名字了?

  他帶著些許困惑點開被堆疊起來的消息提示,結果卻發現——嘶……

  居然是尊本尊啊?

  草薙出雲有些驚訝地看著那個頂著紅色數字2提示的對話框。

  周防尊的頭像是一張從前他們三人在中學時期上山露營時拍下來的篝火圖,從賬號注冊以來就一直沒變過,像素低到有種包漿網圖的感覺,仿佛被時代遺棄了一樣。

  【周防尊】:回來的時候記得帶一條你手掌大小的花鯽魚。

  【周防尊】:要活的。

  草薙出雲:「……」

  突然要花鯽魚做什麼?

  煲湯?刺身?炭燒?

  ……研究廚藝?

  ……別、別了吧。

  是打算以此為借口把他的廚房炸了嗎?

  這個猜測讓草薙出雲惴惴不安。然而他雖然摸不清自家王的意圖,卻還是依言在返回吠舞羅的時候,順路在商店街挑了條跟他手掌大小差不多的花鯽魚打包帶走。

  草薙出雲今天外出開了車。

  商店街離吠舞羅不遠,一腳油門踩下去很快就到了吠舞羅坐落的街道路口,然後草薙出雲便發現,一輛與這種遠離中央商務區的小地方十分格格不入的勞斯萊斯從街道的另一頭緩緩駛來。

  並在吠舞羅門口停下。

  手裡還握著方向盤的草薙出雲眉頭一皺:「?」

  感覺事情並不簡單。

  他迅速行雲流水地倒車入位,拎著打了氧裝著花鯽魚的塑料袋下車。

  勞斯萊斯的車門打開後,從裡面鑽出了兩名少年。

  他們站在吠舞羅的門口,勞斯萊斯也隨即駛離這條不算寬敞的街道。

  其中那名紅發的少年察覺到草薙出雲的腳步聲,轉過頭,沒什麼表情的面上在辨別出來人後,露出些許笑容。

  「日安,草薙先生。」紅發少年禮貌地同草薙寒暄道,而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個個子更高的少年也跟著向草薙出雲頷首示意。

  「你好,赤司君。」草薙出雲回以微笑,「這位是?」

  「跡部景吾,我的朋友。」赤司征十郎說起胡話來也挺有一套的。實際上他和跡部景吾的關系還沒有好到能將對方歸入「朋友」的行列,頂多頂多也只算是個「認識的人」,「他和他的古牧Peter也參加了之前的『最可愛的毛茸茸』比賽。」

  雖然很想吐槽一句「御曹司的朋友果然也是御曹司」,但眼下更讓草薙出雲在意的是,如果他沒記錯的話,Peter好像就是那個比賽裡的第二名吧???

  這是把落敗了的對手給帶過來了啊?

  「很高興見到你,跡部君。」草薙出雲不動聲色。

  「我想來看看麗茲。在路上遇到了跡部君,恰好他對麗茲也很感興趣,我便冒昧將他一起帶來了。」赤司征十郎主動闡明了來意,「如果有打擾到您和麗茲的話,我們可以現在就離開。」

  「沒有打擾。」草薙出雲頓了頓,眼神忽然變得有些飄忽,「可是赤司君……」

  「您請說。」看出草薙的猶豫,赤司征十郎做出了耐心十足的等待傾聽的架勢。

  秉著「盡量不向普通人(在草薙出雲這裡,不混黑的、沒有異能力的、不屬於王權者氏族的都算普通人)透露過多裡世界信息,以免他們遭受莫須有的牽連」的保密原則,再加上他以為這位家教嚴格到連出入家門都不太自由的御曹司很難會再來看望愛麗絲,於是便沒有在當時向他解釋愛麗絲其實是人而不是真正的小狗的事實。

  「你們二位應該都知道異能力吧?」草薙斟酌著用詞,思考著該怎麼向他們解釋。

  「略有耳聞。」

  赤司家和跡部家雇佣的保鏢隊伍裡便不乏異能力者。

  不過關於這方面更具體的,依然與家族權力中心保持著一定距離的他們,暫時都未曾接觸了解太多。

  「麗茲,是我女兒——一個貨真價實的,只有這麼高的小女孩。」草薙出雲在自己的腰側比劃了一下,「你之前看到她小黑柴的形態,其實她用自己的能力變出來的。」

  跡部景吾:「……?」

  他側目看了眼赤司征十郎,發現對方臉上一片坦然:「所以呢?」

  居然說「所以呢」。

  草薙笑了起來:「所以,你今天大概見不到黑柴形態的麗茲了。」

  「之前十束那家伙讓你不要太上心投票也是這個原因……普通人的話,這方面最好還是少知道一點比較好。」

  畢竟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是有一定道理的。

  「啊,原來如此。勞您費心了。」赤司征十郎也跟著揚起淺淺的笑容,「不過沒關系,我完全不在意麗茲到底是小狗還是小女孩。」

  「在我被綁架時一直努力安慰我的那份恩情,總不會因為麗茲是什麼樣子而改變。」

  「她只要是『麗茲』就好了。」赤司征十郎說。

  草薙出雲:「……」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自己多了個很恐怖的潛在對手……

  仿佛這個少年下一秒就會放出一句「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把柄,否則我絕對會把你起訴到法院跟你爭奪麗茲的撫養權」的強力威脅。

  而就在他們二人沉默對峙的這幾秒裡,游離於莫名騰起的硝煙之外的跡部景吾卻很無語。

  ——赤司征十郎不在意,但是他很在意啊??!!

  ——他今天宛如趕死線一般地趕完了自己學生會的工作,還特意跟榊監督請假翹掉了今天的訓練(明天還得補回來),就是為了來看一眼那只赤司征十郎在車上強調了一遍又一遍的「她真的很可愛」「比Peter——不,比世界上任何事物都要可愛」的幼柴啊??!!

  ——不過話說回來,第一名都不是狗了,能讓他的Peter順位遞補變成第一嗎?

  嗯,等回去之後,問問宍戶好了。

  跡部景吾做下決定後很快放平了心態。

  小狗見不到,可來都來了,現在扭頭就走也很不禮貌,去見見那個能讓赤司征十郎擺出一副隨時准備搶孩子的小姑娘也行。

  他們跟著草薙出雲進門。

  然而小姑娘沒見到,跡部景吾一進門,被坐在吧台邊的男人手指甲上滿滿的水鑽給晃了眼。

  跡部景吾:「……」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說這是華麗還是不華麗。

  說不華麗吧,那些水鑽bulingbuling的,雖然淨度沒法跟高品質的鑽石相比,但是由數十粒(他的洞察視力絕對沒有數錯!)組成的切面哪怕稍微給一點光都要比八心八箭要閃……

  可你要說它華麗吧……跡部景吾都不想承認這東西曾經入過自己的眼!!

  他緊緊地繃著自己的臉,克制著自己想要立刻扭頭從這裡逃出生天的衝動。

  正在這亟需什麼東西來轉移注意力的當口,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哦不,不是東西,是小孩子——突然從他眼前閃了過去。

  ——好像看到了在家裡跑酷腳下打滑漂移的小貓……

  跡部景吾想。

  「出雲!!」

  ——小貓說人話了。

  跡部景吾看她抱住草薙先生的腿,仰起腦袋,藍眼睛亮晶晶的:「你回來了呀!」

  「我回來了。」草薙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

  而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僵硬地坐在吧台邊盯著自己的手看的紅發男人站了起來,巧妙地從這個小家伙看不到的高處接過了草薙出雲手裡裝著魚的塑料袋,旋即轉身往另外一個房間走去。

  大概是廚房?

  跡部景吾猜測著。

  ——噢……手感看起來不錯嘛。

  更像貓了。

  「赤司君帶了朋友來看你哦。」

  草薙出雲這麼提醒,愛麗絲才發現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少年。

  小姑娘剛睡醒,臉頰還泛著健康可愛的紅色,她那雙藍眼睛眨了眨,隨後才慢慢悠悠地轉到赤司和跡部身上。

  「赤司哥哥好!」她看著倒也不忸怩,反倒是赤司征十郎聽她忽然這麼喊自己,愣了一下,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你好,麗茲。」

  跡部景吾見狀想笑。

  剛才那個說「不管麗茲什麼樣只要是麗茲」就好的氣定神閑的家伙去哪了?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跡部景吾感覺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

  「啊嗯?」他低下頭,發現小貓已經蹭到了自己身邊。

  「我是跡部景吾。」

  好好記住吧!

  小女孩「噢」了一聲:「跡部哥哥好!」

  不錯,有禮貌,很華麗。

  被她這麼一喊,跡部景吾十分受用地給這個有點衝撞毛躁但過於可愛的小家伙給出了高達9分(滿分10)的印像分。

  「麗茲,陪哥哥玩一會。」草薙伸手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指了下吧台,「爸爸去給他們倒水。」

  「好哦!」愛麗絲干脆利落地答應了下來,一手拉著跡部,一手拉著赤司,帶著他倆來到一樓的沙發邊。

  剛才跡部景吾就想說了,這間酒吧的格調不錯,但布置其實有些奇怪——正常酒吧誰會在店裡放兩張這麼大的沙發?

  還有那邊的牆上,居然還釘著好些生活氣息十足的相片。

  與其說是酒吧,這裡似乎更像是一個小團體的秘密基地,充滿了各種瑣碎習慣的痕跡與回憶。

  「哥哥坐!」

  愛麗絲指了下沙發。

  跡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就按照她的指示坐下來。

  看到他們這麼聽話,小姑娘臉上洋溢出笑容,她呼哧呼哧地將自己的水彩筆全部從盒子裡取了出來,然後整整齊齊地擺在了茶幾上。

  看這架勢,她確實是打算「陪他們玩」的。

  至於要玩什麼,跡部景吾很期待。

  赤司征十郎對此並不感興趣,但愛麗絲很可愛,他可以做出期待的樣子。

  然而跡部景吾的期待落了空——哦,確切地說,是錯付了。

  這個小姑娘興致勃勃地拔開了水彩筆的蓋子,對他們說:「哥哥把手伸出來可以嗎?」

  跡部景吾:「……??」

  ——等下?!

  ——你是要干嘛?!!

  他看到赤司征十郎無奈地頓了頓,然後把手伸了過去。

  ——赤司君???!!!

  再然後,拿著水彩筆的小貓咪——啊不,小惡魔,高高興興地開始在赤司征十郎的指甲蓋上即興創作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跡部景吾感覺自己參透了一些真相。

  一些關於,他為什麼會在進門的時候,被那個紅發男人手上的水鑽閃一臉的真相。

  跡部景吾:「……」

  他看著赤司征十郎,而對方察覺到他的目光,拋給了他一個「等著吧,馬上到你」的眼神。

  跡部景吾:「……」

  你爸爸讓你陪哥哥玩!!

  不是讓你玩哥哥啊!!!


第120章

  雖然在繪畫領域的天賦趨近於零,甚至說不定已經跌入了負值區間,但愛麗絲在美甲方面可能是有些前途在身上的——至少她很用心地詢問了赤司征十郎和跡部景吾想要什麼樣的款式。

  沒有任何世俗欲望的赤司征十郎回答說可以任她隨意發揮。

  而跡部景吾則破罐子破摔地選擇了打不過就加入。

  真正的勇士敢於面對慘淡的現實。

  唯有在風暴中屹立不倒並笑到最後的人,才是強者!

  ——至少、至少在赤司征十郎退讓之前他都不能露出怯色吧?

  不然他這該死的勝負心該往何處安放?

  跡部景吾深吸一口氣,為自己做好了萬全的心理建設——現在就算派人拿推子把他的腦袋給剃成禿的,他也能從容接受……吧!

  於是當愛麗絲老板滴溜溜地從赤司面前挪到跡部景吾身邊,他很是干脆地展開自己骨節分明的修長雙手,略微揚起下巴,對面前的小女孩做出了那副君臨天下的睥睨之姿:

  「來,讓本大爺看看你能做出什麼樣華麗的美甲。」

  這話槽點多到坐在他身旁的赤司征十郎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跡部景吾大抵是瘋了。

  他蜷起自己的手指,看到上面和自己頭發一樣的紅色,面無表情地想到。

  至於當晚,當跡部景吾將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外套口袋中,想要悄悄將自己一手的水鑽處理掉卻被跡部夫人發現並嘲笑了長達了一個月之久,又是之後的事情了。

  美好的寒假在愛麗絲的歡聲笑語裡結束。

  而新的學期也在諸多小學生們並不期待的悲傷情緒中准時到來。

  為此愛麗絲還在開學前一天晚上窩在被窩裡抱著姐姐安娜哭了半個小時。

  然後在意識到安娜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煩惱後,她哭得更凶了!

  安娜也不嫌棄她臉上的鼻涕眼淚,還把自己的枕巾抽過來給愛麗絲擦眼淚。直到嘟囔著「安娜也陪我去上學嘛」的愛麗絲漸漸睡著,她才打開床頭的小夜燈,緩緩地躺下。

  翌日,該死的鬧鐘還是無情冷漠地響了起來。

  在意識到今天是萬惡的開學日,必須現在立刻馬上就起床洗臉刷牙梳頭之後,愛麗絲的眼淚又淌了下來。

  放假把孩子的心都給放散了。

  她是真的不想去學校。

  哪怕學校裡有好玩的科學課,有會分小餅干給她吃的國木田老師,還有能幫她分擔營養早餐裡超級難喝的純牛奶的伏黑惠,可……

  可好玩的科學課再好玩能有在家好玩嗎?

  國木田老師的小餅干雖然非常的與眾不同,但家裡除了冰淇淋和大福,她想吃什麼都有呀!

  至於純牛奶……

  只要她不去學校,她甚至都不會看到純牛奶,還不用去麻煩伏黑惠!

  ——所以為什麼一定要上學嘛!!

  愛麗絲一邊哭,一邊等草薙給她梳完頭發。愛麗絲今天的發型是團子頭,她的發量相當驚人,厚厚的一把被草薙攥在手裡,捯飭了半天才給她弄得牢固又好看。

  直到草薙說要給她擦寶寶霜了,愛麗絲才收聲拿袖子抹了抹臉。

  雖然哭得很大聲,但是該配合的時候,還是有在好好配合。

  照顧到女兒的沮喪低落的心情,平時總讓愛麗絲自己背書包拎東西的草薙,破天荒地把愛麗絲抱到學校去了。

  路上他們還遇到了不少同樣在並盛小學讀書的小朋友。

  通常來說,島國的小學生上下學,基本都是成群結對再由他們這群孩子們的家長輪流帶領/接送著往返學校,這樣既保證了安全,又讓家長們節省了時間和精力。

  像愛麗絲這樣天天有家裡人接送的小孩子少之又少,更別提被家長抱著去學校了。

  雖然有被人嫌棄說她撒嬌鬼的可能,但得到了大家注目禮的愛麗絲還是感覺自己的虛榮心被極大滿足了。

  ——只有她的爸爸會天天送她去上學!

  得到了些許增益buff的愛麗絲對於上學的抵觸心理減少了一點。

  他們在校門口分別,愛麗絲一步三回頭,直到八點准時響起的進校的鈴聲回蕩在並盛小學的上空,她才跌跌撞撞地背著自己的小書包往教室跑去。

  草薙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發慌,揚聲朝她喊道:「麗茲!別摔——」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到「嘭」的一聲。

  草薙被驚得當場愣在原地,一直到趴在地上背著書包像只小烏龜一樣的愛麗絲爆發出又痛又委屈的哭聲才回過神,匆忙朝她跑去。

  摔了一跤,愛麗絲手疼,膝蓋也疼,但其實只有一點點疼。

  畢竟她手上戴著厚厚的手套,褲子也因為怕冷而穿了足足三條,至於身上那就更不要說了,厚到草薙當初特意給她買大了兩個碼的冬季校服都有點扣不上扣子。

  總而言之,地上的細沙碎石根本沒可能打穿她的「護甲」。

  於是在將愛麗絲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之後,草薙出雲便放任她在一旁進行不掉眼淚的干嚎。

  發現爸爸不緊張自己的愛麗絲一邊嗷嗷叫著,一邊睜開緊閉的眼睛飛快地瞟了爸爸一眼,結果和草薙似笑非笑的眼神對了個正著,立刻又挪開了眼睛繼續小聲嗚嗚嗚地假哭。

  草薙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表演,又過了一會,感覺時間差不多了,轉動手腕看了眼表盤。

  「周防愛麗絲,我提醒你一下,距離你們班的晨會開始還有兩分鐘不到。」

  聽到草薙久違地喊出自己全名,愛麗絲的哭聲明顯地頓了頓。

  她縮起脖子,像只受到驚嚇的小鵪鶉似的,眼巴巴地望著草薙:「出雲……你生氣了嗎?」

  「你再不去上課我就真的要生氣了。」草薙點了點她的額頭。然而手還沒伸過去,愛麗絲就緊緊閉上眼睛,像是生怕草薙使勁戳她一樣。

  「你呀……」

  天天仗著自己可愛就裝可憐。

  草薙又愛又恨地捏著她的臉頰搓了搓,然後將愛麗絲調轉方向,讓她面朝教學樓,往她的小書包上輕輕推了一把,催促道:「快去吧。你不是說國木田老師下學年就要走了嗎?」

  國木田獨步確實下學年就要離職了。

  然而,就算他離職的事情已經全部敲定下來,那也要等到三月去了。

  提前告訴班上的孩子們,其實只是想以此為借口讓他們寒假能念在「老師馬上就要走了,不能再教你們了」的份上認真地把作業寫完。

  由於是開學第一天,需要自己挪動桌子換位置的一年級的小豆丁們上午沒有再安排其他課程。

  伏黑惠在寒假好像又竄高了一點點。

  除了他主動來找愛麗絲的那天外,愛麗絲一直沒見過他。

  她問伏黑惠寒假是不是出去玩了,為什麼沒有來吠舞羅吃過飯,伏黑惠沉默了一下,撓了撓頭對她說:「甚爾給我和津美紀在另外的餐館充了錢。」

  伏黑惠留意過,那家餐館的菜色雖然不比吠舞羅多,但勝在便宜。

  大概是甚爾又在外面賭馬輸了錢,沒辦法給吠舞羅錢了,所以才讓他和津美紀換了個地方吃飯吧。

  他把自己的猜測一五一十地告訴愛麗絲,得到了「這樣哦,但是你還是可以來我家吃飯啊」的回答。

  「可是……不給錢不好吧……」

  畢竟不管是食材還是加工費,都很貴吧……曾經在吠舞羅吃到過A5和牛的伏黑惠撓了撓頭。

  甚爾就總是說,多養他們兩張嘴,自己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錢。

  「偶爾一次,又不是每天。」愛麗絲說,「等我家吃和牛的時候,我就叫你跟津美紀姐姐過來!」

  伏黑惠:「……」

  「說起來,大黑最近在做什麼工作呀?」

  伏黑惠一下沒反應過來,過了會才想起,愛麗絲是在說他爸:「甚爾嗎?」

  「他好像去做保鏢了。」伏黑惠回憶了一下,「聽說工資比以前低了一點,但是很穩定,雇主是特別有錢的大老板,好像姓赤司。」

  愛麗絲:「……???」

  我的狗狗,去當了別人的保鏢。而且那個人,還是我認識的赤司哥哥。

  愛麗絲的心中忽然出現了一只凝望宇宙的貓貓頭,不禁感慨到:

  東京,好小哦……

  和一個寒假(其實也就半個月不到)未見的同學們寒暄問好後,國木田在其他前輩老師的建議下開始當場檢查作業。

  「大家拿著自己的作業本,按照學號到講台旁邊來。」

  國木田獨步洪亮的聲音讓教室裡三分之一的小朋友面露窘色,剩下的三分之二則大部分容光煥發,小部分波瀾不驚(此處單指伏黑惠)。

  在這一刻愛麗絲感到自己之前三天拼死拼活趕作業的努力都值得了!!!

  沒有聽尊的話而是乖乖把作業寫完真是太好了!!!

  她激動萬分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等輪到自己的時候便高高興興地拿著自己的作業本往講台上衝。

  從收上來的作業完成情況來看,大家都很努力地完成了他布置下去的任務。

  尤其是周防愛麗絲,在作業本被水打濕、還被不小心撕破了的情況下,卻還是從別的本子上裁了一張新紙,順利完成了全部的作業。

  雖然字跡一如既往的有點磕磣,但看在她態度十分端正的份上,國木田還是在愛麗絲期許的目光中,拿過放在一旁的小紅花印章,翻到作業的末尾在空白處敲了一下。

  如果說來自家長的鼓勵是一種靜水流深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的影響的話,那麼來自老師的肯定在許多時候都更像是一劑強有力的雞血。

  當天下午,從學校放學歸來的愛麗絲,又重拾起了擱置在角落已經快落了灰的夢想。

  「我要考年級第一!我要給國木田老師爭氣!」

  來接她的鐮本:「噢噢!好誒!加油哦麗茲!」

  「嗯!」愛麗絲重重一點頭,帶著她蓋上了小紅花的作業本和雄心壯志,回到吠舞羅後,又向在座的赤組成員們宣布了一遍自己的重要決定。

  「Bravo!我們麗茲真棒!」千歲熱烈捧場。

  其他人也紛紛放下自己手中的事務,跟著稀稀拉拉地鼓起掌。

  十束多多良望著站在吠舞羅一樓中央接受喝彩沐浴,尾巴快要翹到天上去的幼柴,笑吟吟地轉了下自己的椅子,向站在吧台後的草薙發問:「草薙哥,你說麗茲能堅持多久?」

  「明天大概就忘了吧。」草薙擦拭著品脫杯,笑著嘆了聲氣。

  「明天?這麼快嗎?」十束多多良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會對她更有自信一點。」

  面對老父親對女兒過於清晰冷漠的認知,十束多多良要更加理想主義一點:「我覺得麗茲還是能堅持一個星期的。」

  草薙笑著將金色的酒液倒入杯中,遞給坐在十束身旁的周防尊:「既然如此,那就麻煩你明天叫她起床送她去上學吧。」

  「誒?這和麗茲考第一有什麼關系嗎?」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翌日。

  理想主義者十束多多良起了個大早,他先是整理完自己,然後才去叫愛麗絲起床。

  這時的愛麗絲已經自己換好了衣服並帶上了自己的書包。

  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如常,甚至讓十束想要譴責草薙哥對自家女兒過於沒有信心。

  這是不行的。

  這樣下去親子關系是很容易破裂的。

  得找個時間跟草薙哥好好聊聊。

  十束一邊如是想著,一邊將愛麗絲抱上椅子,給這個小家伙編辮子。

  而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好像還沒睡醒的愛麗絲忽然悲從中來。

  昨天還說著要考第一的她,嗚嗚哇哇地大哭道:

  「我不想去上學……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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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綿長的春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了。

  初踏入雨中的人們都像是被誰從高處舉著網篩灑了一腦袋的砂糖。

  但說到底還是水。

  隨著落下的雨點越來越多,那個金色瞳孔的紅發男人的頭上竟然也在這陰沉天色中升騰起了淡淡的白煙……

  這體溫是該有多高啊?

  行人無不側目,又迅速在瞥見男人那張與「面善」一詞毫不沾邊的臉龐後迅速挪開視線匆匆從他身側經過。

  站在雨中的周防尊甩了甩腦袋。

  他佇立在人行道上,一只手放在口袋裡,另一只手拎著一個編織袋。

  他今天依然是一身黑。

  只不過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赤之王還被迫在夾克外套了一件在市場上批發價不過100円的紅色塑料雨衣。

  不僅起不到什麼遮風擋雨的效果,而且還易損,更重要的是它還特別醜。

  多少讓周防尊這個十八歲就打了耳釘的酷哥感到了無比的尷尬。

  可這雨衣是必須要穿的。

  因為不穿的話,周防愛麗絲就會噔噔噔地跑過來囑咐他把雨衣好好穿上——現在他能不戴帽子,都已經是之前積極爭取過的結果。

  「你要是淋雨感冒了,到時候難受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哦!」穿著和周防尊同款難看的紅色雨衣的愛麗絲,噠噠地踩著腳下的水坑,撅起的嘴巴上能掛油瓶。

  世界上是有親子裝這一事物的。

  然而在今天之前,周防尊從來都沒想過和周防愛麗絲穿同樣主題甚至是顏色相近的衣服,以此來彰顯他們之間雖然不存在血緣羈絆卻被法律牢靠保護著的親子關系。

  「知道了,繼續撿你的垃圾去。」赤之王打開手中的編織袋,愛麗絲便從善如流地將她的「戰利品」放進了編織袋中。然後繼續揮舞著手裡的鑷子,用健康的5.0視力逡巡著雨幕中的街道。

  周防尊低頭看了眼編織袋裡,這是愛麗絲在剛剛過去的半小時裡,撿到的第五個煙蒂。

  而如果不是周防尊已經為了她戒煙了,袋子裡的煙蒂說不定會更多。

  穿著很醜很廉價的紅色塑料雨衣的周防尊情緒低迷到煙癮復發,然而他摸了摸身上所有的口袋,沒有火機更沒有煙。

  他嘆了一聲氣,看著又往前跑了十幾米,一邊抬起沉重的雙腿跟上,一邊任由思緒飄向遠方。

  昨晚周防尊又雙叒叕沒能睡著。

  他聽了一晚上細密的雨點打在窗戶玻璃上的聲音。

  一直到凌晨四點,才總算聽不下去。

  胸中燒著一股無名火的赤之王走到一樓,從酒櫃上草薙珍愛的收藏中隨便順出了兩瓶,坐在吧台邊一個人喝悶酒。

  雨聲像是無盡的。

  讓周防尊煩躁到,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住在這座城市的下水道裡。

  好在能被草薙買回來的酒都很不錯。

  其中一瓶不太好入喉,但尾端橙皮與香茅的味道令周防尊十分中意。

  他還特意拿起瓶子看了眼,上面只貼了張手繪風格的標簽。語言……周防尊看不太出來,但應該是歐洲那塊的。

  直到早上六點五十五分,草薙出雲從外面打開吠舞羅的大門,看到吧台上橫七豎八的酒瓶,鼻子裡哼著的小調瞬間就停了下來。

  他走到周防尊身邊,指著離他右手邊最近的一個貼著金標的瓶子:「這個,一年只出產600瓶。購買名額還是別人當做人情往費送給我的。」

  周防尊:「……」

  「這個,前年產地下了大雨,把酒窖裡所有的老酒桶淹了,暫時停產了。」

  周防尊:「……」

  「還有這個,」草薙出雲將橫在桌上的空瓶立起——就是那瓶讓周防尊特意看了眼產地結果沒有看懂的——他痛心疾首地捏了捏自己的山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拍賣會上拍來的,你喝掉的一口大概是300美元。更重要的是生產它的那家小作坊已經倒閉了喝一瓶少一瓶。」

  周防尊:「……」

  「今天麗茲她們有外出清掃街道的課外活動,」草薙出雲也挨著吧台坐下,解開自己的圍巾放在桌上,一副看破紅塵心已老的滄桑之態,語氣幽幽地對赤王發號施令——啊不,是進言,「反正尊你沒喝醉,之前偷偷帶麗茲出門也沒有把她弄丟,那這回就繼續麻煩你好了。」

  要說從前,把草薙的藏品喝完這種事周防尊也不是沒有做過。當時的草薙面對此事,除了撈起袖子往周防尊的背上邦邦錘了兩下泄憤之外,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報復方式。

  可今時不同往日。

  自從愛麗絲來了吠舞羅,這種曾經停留在口頭與肉體上的懲罰力度,忽然就上升到了精神層面。

  畢竟被數落兩句,又或者被錘兩下所帶來的痛苦都只是短暫的。而愛麗絲就算再怎麼乖巧聽話,也只有七歲。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你不能跟她帶著情緒說話、不能對她說重話、不能不跟她說話、更不能因為不想說話而直接把她當做空氣。

  不然要麼激起熊孩子的逆反心理,讓他有理由地在家裡上天入地地造作;要麼就會讓愛麗絲這種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委屈的嬌氣包自己蹲到牆角,把自己縮成小蘑菇嗚嗚嗚地小聲哭。

  總而言之,很累。

  至少對於周防尊這種平時總用各種笑聲取代發言的懶鬼來說,很累。

  草薙出雲的話猶在耳邊。

  以上,就是關於周防尊為什麼會站在雨中陪周防愛麗絲撿垃圾的事情起因。

  得知今天是周防尊陪自己來參加課外活動,愛麗絲一開始居然還有些不高興。

  倒不是因為這孩子突然進入了「不喜歡跟爸爸一起玩了」的叛逆期。

  而是小姑娘過於了解自己的老父親。

  雖然像這樣在背地裡議論赤之王有些大不敬,但事實上,周防尊的確就是那種根本不會自己收拾房間、以及每次被家政收拾完房間後都要皺著眉頭詢問自己的東西又被放到了哪裡去的類型。

  以及有時候他找東西,找不到就跑去問草薙。問了半天找了半天都說沒有,而只要草薙一走過來,隨便伸手一摸,就能把赤之王想要的東西翻出來。

  好在草薙是他的氏族,他的盟臣。

  否則像周防尊這種「不長眼睛」的馬大哈,要是放假回到家裡,大概早就已經被媽媽罵到鼻青臉腫了!

  ——哪怕今天來的人是安娜或者是多多良,都比尊要好啊。

  可要是把這種話說出來,肯定要傷爸爸的心。

  於是愛麗絲只好收起自己小小的嫌棄,轉而嘆了口氣,並決定在之後的活動課上自食其力。

  除了家長實在騰不出空的兩位學生無法參加,本次課外活動一年級二班一共召集了十八名小朋友和十八名家長。

  而家長騰不出空無法參加的兩名學生裡就有伏黑惠的名字。

  沒能看到小伙伴的身影這件事愛麗絲有了對比。

  之前還在嫌棄馬大哈爸爸的她,忽然抓住了周防尊的手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周防尊低下頭,對上她亮閃閃的眼睛:「?」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沒什麼。」愛麗絲搖搖頭。

  她只是突然感覺,尊繼續當個無業游民也挺好的。

  至少每天她回家的時候,都能看到尊躺在沙發上。

  察覺到她回來,就慢悠悠地轉動瞳孔,將她映入眼裡。

  在周防愛麗絲度過的大同小異的每一天中,沒有物是人非,也沒有鬥轉星移。

  她甚至沒有想像過,要是哪天自己回家看不到尊了的情形。

  在課外活動開始之前,國木田獨步給班裡的豆丁和豆丁的家長們講解了本次課外活動的積分機制。

  撿到枯枝和落葉各0.1分,撿到廢紙0.2分,撿到煙蒂0.5分。

  等回來之後就可以按照積分,到老師的辦公室兌換相應分值的獎勵。

  愛麗絲看中了10分檔的酸奶棒棒糖。

  周防尊不明白這種放在超市貨架上愛麗絲連看都不會看的廉價糖果為什麼到了老師手裡就會變得格外香,但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她撿垃圾撿得確實格外起勁。

  由於有家長帶著,所以國木田只規定了回來集合的時間,沒有劃定活動範圍。

  愛麗絲就揮舞著她的小鑷子,雄赳赳氣昂昂地一路從並盛小學周邊往鎮目町的方向清理掃蕩。

  等周防尊一路跟她來到並盛町與鎮目町交界處的那條鐵軌旁邊,愛麗絲才猶猶豫豫地停了下來。

  「累了?」跟在她後面的周防尊又甩了甩頭,在反復地發動能力蒸發身上的雨水後,他的發膠也終於失效了。

  愛麗絲回頭看了眼不知不覺間改變了發型的爸爸,倒也沒有多驚訝,反正周防尊在不外出的時候也不總是會把頭發梳上去、只留下兩綹須須的。

  她指了下面前積水的鐵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漂亮的麂皮小靴子,露出了委屈巴巴的神色。

  周防尊瞬間會意了。

  他朝愛麗絲伸出手,打算抱她過去。

  可愛麗絲卻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

  雨衣上全是水,她不想被抱。

  然而這下周防尊不懂了。

  「那我把你扔過去?」他冷笑一聲,氣得愛麗絲啪嘰踩了他一腳。

  「嘶……」

  看著自己髒兮兮的鞋面,赤之王盯著她,咬了咬牙。

  然而沒想到,愛麗絲像是受到了什麼啟發,突然像一塊牛皮糖似的黏了過來。

  她徑直將自己的兩只腳都踩在了周防尊的鞋面上,然後伸手像只小樹袋熊那樣抱住了爸爸的腰。

  這樣,她就既能腳不沾地,又能不被抱著淌過水坑了。

  唯一受傷的,只有赤之王閣下被踩了三腳的鞋。

  跨過鐵軌後,他們徹底來到了鎮目町的範圍內。

  而既然來都來了,那不如順路把去到吠舞羅的街道也給掃一遍吧。

  雄心壯四海的愛麗絲繼續向前推進自己的戰線,而在剛才那個擁抱中感受到她手心偏低溫度的周防尊沒再放開女兒的手。

  伏黑惠碰到他們的時候,剛從超市裡搶購了兩袋打折的卷紙。沒有參加課外活動,要麼在教室裡自習,要麼回家自習,勤儉持家心心念念著超市裡的打折商品的伏黑惠便果斷選擇了後者。

  他拎著兩袋卷紙,遠遠地望見愛麗絲,正想跟自己的小伙伴打招呼,好不容易騰出一只手,卻猶豫了老半天。

  因為伏黑惠沒能認出那個牽著她手的男人是誰。

  對方的紅發讓他想起了周防先生,可——

  可周防先生……

  ……沒有那麼年輕……吧?


第122章

  下了長達一周的雨終於停了。

  濕滑的馬路總算重新恢復往常的干燥。至少不管是平衡能力欠佳的小學生,還是滾輪沒有任何防滑處理的滑板,都可以平穩地在上面行進。

  寒冷刺骨的早春離去後,八田美咲的滑板也總算有機會重出江湖了。

  他踩著滑板一路往並盛町的方向疾馳,不到兩公裡的路途只花了幾分鐘就刷到了並盛小學附近,直到人流開始變得密集,他才放緩了速度,貼在人行道的邊緣滑行。

  按照吠舞羅眾人往常接送愛麗絲總結出來的經驗,這個小家伙一般要等放學之後的十五分鐘才會慢慢悠悠地挪出校門,然後站在校門口附近等他們。

  雖然她矮矮的,但八田美咲還是要比大多部分小學生個頭要高上不少,仗著還沒被小學生們(主要是某些身高驚人的六年級小學生這時還沒下課)追上的身高差,八田美咲可以輕松地俯視這群小豆丁。

  十束哥跟他交代過,愛麗絲今天的頭發是他梳的,為了讓她看起來「吠舞羅」一點,他特意在愛麗絲的辮子末尾綁了個特別大的蝴蝶結,毋庸置疑當然是大紅色的。

  被提供了這麼明顯的特征,哪怕愛麗絲的一頭黑色的小卷毛,在這個發色堪稱五彩繽紛、發型可謂花樣翻新的絢爛世界中顯得如此的質樸,八田美咲也非常有自信從眾多小學生裡把愛麗絲給揪出來。

  路上的小學生多了起來。

  這說明距離並盛小學越來越近了。

  一如既往的,八田美咲用一個加上了翻板的帥氣的Ollie(豚跳)收獲了諸多小學生的一片「嗚哇」「好帥」「太酷了吧」「媽媽我也想學那個」的溢美之詞。

  他被誇得鼻子快長得與匹諾曹平齊,直到人多到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滑板收起來,八田美咲這才將目光投向並盛小學的校門口。

  站在那裡的孩子們要麼在等待一起回家的小伙伴,要麼在等待來接自己回家的父母

  人群中當然也不缺少像八田美咲這樣看上去突兀的青少年。

  不過他們身上都穿著隔壁並盛中學的校服,並盛中學的校服不說有多好看,但至少在這個國家中,校服往往是可以當做正裝穿著,出入正式場合的。像八田美咲這樣,從頭吊腳無論從配色還是款式都只突出了一個「個性」的奇裝異服,站在校門口這種充滿了規矩與體統的地方,都已經不能用突兀來形容。

  遙想當年,八田美咲雖然成績不好,但怎麼說也是個絕不給老師添亂子的好學生呢。

  八田美咲為自己提前逝去的學生時代悵然了兩秒,但也只有兩秒,他便又繼續兢兢業業地開始在小蘿蔔堆裡尋找起愛麗絲的身影。

  紅色蝴蝶結……

  紅色蝴蝶結……

  紅色蝴蝶結……

  八田美咲嘴裡不斷念叨著特征關鍵詞,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

  可他怎麼都沒看到紅色蝴蝶結啊???

  反倒還發現了一個穿著紅色護膝和直排輪滑鞋的短發小姑娘,風一般地從他身邊瀟灑經過。

  原來還可以穿著輪滑鞋來上課……哦對,離開學校太久,他都忘了進校舍之前要在教學樓入口處更換室內鞋。

  等雨沒那麼多之後,也讓麗茲試試好了。

  不過這種事等先把人找到再說——

  「麗茲!!」

  實在找不到愛麗絲的八田美咲扯開嗓子大喊。

  「我在這裡哦,美咲。」一個小小的聲音從八田美咲身側不到一米的地方傳來。

  愛麗絲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邊,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東張西望了半天。

  感到有些許丟人的八田美咲:「……」

  他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正想說點什麼緩解一下空氣裡淡淡的尷尬,旋即才發現:「麗茲,你的蝴蝶結呢?」

  你那麼大的一個紅色蝴蝶結去哪了?

  「在這裡。」愛麗絲從自己的制服口袋裡摸出一沓紅色緞帶,「坐在我後面的知念君……把我的頭發扯亂了……」

  八田美咲皺起眉頭,拉住她的手,一邊將她往回去的方向帶,一邊耐心地詢問:「他干嘛扯你頭發?」

  愛麗絲有些委屈地癟了下嘴:「我不知道……我問他哪裡惹他不高興了,他也不說……」

  八田美咲:「……」

  「那你告訴老師了嗎?」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自家小姑娘的腦袋,「痛不痛?」

  「不痛。他沒扯疼我。」愛麗絲頂著他的手,搖了搖頭,「這種事情也可以告訴國木田老師嗎?」

  「當然了!你被欺負了誒!」八田美咲義憤填膺。

  雖然十有八九是小學男生表達喜愛的方式,但不代表這種方式是值得被表揚鼓勵的!

  離他們家小公主遠一點啊!

  可惡的小學雞!

  八田美咲氣得嘆了一路的氣。

  而當他帶著愛麗絲回到吠舞羅,恰好碰到了正站在門口接收快遞的草薙出雲。

  他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圓章,正要往簽收單上蓋。

  愛麗絲看到後立馬跑了過去,抱住爸爸的大腿:「我要蓋我要蓋!出雲給我蓋嘛!」

  小孩子好像都對這種富有儀式感的事情很有興趣。

  除了蓋章,愛麗絲還很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每天早上上學出門的時候,把吠舞羅門後的那塊銅牌從[CLOSE]翻到另一面的[OPEN]。

  還有她換下來的牙齒,不管是要往上丟到屋檐上的,還是要往下丟進土裡的,愛麗絲都會親力親為。

  看著扒在自己膝蓋上的小不點,草薙出雲笑了下,從善如流地將手中的簽收單與印章交給她。

  愛麗絲將圓章旋轉到字體正確的方向,然後才極其鄭重地在簽收單空白處最中間的地方蓋了下去。

  「好嘞,謝謝簽收!」快遞員爽快地收回單子,臨走前朝他們擺了擺手,「如果後續有其他需要,可以隨時聯系我。」

  送走快遞員,愛麗絲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看剛才簽收單上寫著的東西是什麼。

  她仰起頭正想問,草薙便像是已經知道她在好奇什麼,在她有些亂糟糟的腦袋後面摸了摸:「你進去就知道了。」

  「不過麗茲,你的蝴蝶結呢?」

  說起蝴蝶結,跟在愛麗絲身後的八田美咲可就來勁了,他一邊把愛麗絲往店裡推,一邊自告奮勇地對草薙交代了,剛才愛麗絲向他傾訴的那一通在學校裡遇到的小麻煩。

  得知前因後果的草薙出雲摸了摸下巴,沒有說話。

  而這樣問的人,除了草薙出雲之外,還有吠舞羅裡的其他人。

  ——你的蝴蝶結呢?

  幾乎所有人都這麼問了她。

  表達欲旺盛的小姑娘,就挨個挨個地他們解釋說,自己的蝴蝶結被坐在後座的知念同學扯掉了。

  安娜聽後,先是瞪大了眼睛,過了一會才慢慢地放松下來,跑到愛麗絲身邊,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頭發。

  「那小子絕對喜歡我們麗茲,我賭三個月的午餐。」鐮本故作深沉地推了下臉上的墨鏡。

  「這還用賭嗎?!這完全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啊!」千歲洋氣憤地拍桌,「這麼底端幼稚的搭訕方式,我幼兒園就不用了!」

  「得想個辦法治治他!」

  「對方只是個小學生誒……」

  「小學生又怎麼啦?!小學生我也要讓他知道這個社會的險惡!」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而沒心沒肺的當事人卻還是很在意剛剛自己簽收了個什麼東西。

  她從話題中心逃開,走到放在吧台旁邊的紙箱跟前。發現她悄摸跑開的十束多多良,立刻抄著錄像機跟了過去。

  紙箱上貼著一張發貨單。

  發貨人一欄寫著:[最可愛的毛茸茸]活動舉辦方,河田。

  ——是獎品。

  而跟隨自動貓砂盆的大紙箱子一並寄來的,還有一個小小的盒子。

  大箱子外面用扎捆帶綁了起來。愛麗絲拿著自己的兒童剪刀,興致勃勃地繞著它轉了兩圈,然後就發現自己塑料的兒童剪刀根本奈不何質地更加堅硬牢固的扎捆帶。

  沒轍,她只好在等出雲把大剪刀拿來之前,用自己的兒童剪刀去拆另外一個小盒子。

  小盒子打開後,愛麗絲先從裡面拽出了一堆拉菲草,費了一番功夫終於倒出了一塊圓形的水晶牌牌。

  水晶牌上刻了字——第一屆[最可愛的毛茸茸]稱號獲得者,周防愛麗絲。

  十束給了這塊水晶牌一個長達十秒的特寫,然後向一旁拿來剪刀的草薙出雲提議道:「草薙哥,我們把這個和麗茲的獎狀放在一起吧?」

  草薙出雲聞言哽了一下,但最後還是同意了。

  裝著自動貓砂盆的箱子裡,還附贈了一樣東西。

  想也知道,肯定是貓砂。

  拆開後,居然還散發出了一股淡淡的、仿佛綠茶的香味。

  摸起來……有點像炒米……

  這還是愛麗絲第一次摸到貓砂。

  她之前只養過狗,只知道狗狗要用紙尿片(雖然那些尿片最後一塊也沒用,因為愛麗絲撿回來的狗都會自己去洗手間,還會衝馬桶),沒想到小貓咪日常使用的東西居然會跟小狗如此大相徑庭。

  她十分新奇地摸著這炒米一樣的小顆粒,一邊喋喋不休地問身邊的大人們:「多多良,貓貓是怎麼用這個上廁所的呀?」

  而這個問題觸及到了十束多多良的盲區,他也沒養過貓。而吠舞羅裡唯一養過貓的藤島又恰好不在。

  他撓了撓頭,然後想出了一個從源頭解決愛麗絲好奇心的方法——實踐出真知——直接帶一只小貓回來,讓愛麗絲圍觀它上廁所不就好了嗎?

  這主意真不錯。

  十束多多良在心裡給自己點個一百個贊,隨後便高高興興地對愛麗絲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如此之玄妙的方案自然得到了愛麗絲的熱烈支持。

  「要是能一出門就碰到小貓咪就好了!」

  因為情緒高漲激動得雙頰紅撲撲的小姑娘,喜滋滋地推開了吠舞羅的大門。

  然而就在大門敞開一條大約二十公分的豁口時,一只叼著小魚干的三花貓出現在了吠舞羅的門外。

  愛麗絲:「……」

  三花·夏目漱石·貓:「……」

  等下,他剛才不是還在橫濱嗎???

  為什麼會看到吠舞羅的孩子???

  愛麗絲:「……」

  三花·夏目漱石·貓:「……」

  這孩子……許久不見,怎麼眼神變得這麼——咦咦咦咦???!!!

  「多多良我抓到貓咪了!!!」

  愛麗絲將三花貓一把撈進懷中,興衝衝地回到吠舞羅內。

  她高舉起手中的貓咪,像是拉菲奇舉起剛出生時的辛巴那樣,恨不得向全世界發出通告。

  「我們可以看它用貓砂了嗎?!」

  三花·夏目漱石·貓:「???」


第123章

  不知道你們的學生生涯裡有沒有一類這樣的同學。

  明明是同班同學,卻基本說不上幾句話。

  明明一周七天有五天都會一起呆在一個面積只有五十平方米的空間內,卻除了對方的姓名、年齡、座位號以及老師會公布的小測試成績之外一無所知。

  明明偶爾也會在音樂課上因為身高相近、被老師安排站在同一排一起唱歌,卻會由於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而被她瞪著眼睛注視上好一會——仿佛是她腦子裝了個不怎麼用的人臉識別系統,被人觸發了才會艱難地開始運作,然後盯著他的臉,一言不發地往反方向蹭去。

  直到站在反方向的同學被她撞到,發出「嗚哇」的一聲,問她為什麼動來動去的,她才會縮縮脖子,向對方說一聲對不起,接著豎起老師發下來的歌詞本,將自己的臉藏在後面。

  ——搞得他跟什麼需要小心提防壞人一樣!!!

  這合理嗎???

  他們都當了快一年的同學了誒?!!

  今年七歲的知念實也對此感到十分郁悶。

  好吧,他承認自己從一年級開學第一天就有留意到周防愛麗絲了,但是請注意,他之所以會留心這位同學,不光是因為她長得非常可愛,還有帶她來報道的紅發男人過於讓人印像深刻的緣故。

  知念實也是見過那個男人的。

  他家就住在鎮目町,偶爾和媽媽一起去商城的時候,會在寬敞的街道上碰到那個紅發的男人,以及環繞在他身邊的、一群像是小混混一樣的家伙。

  每次知念實也想多看看他們,拉著他手的媽媽就會悄無聲息地收緊手掌,默默地帶著他加速遠離那群人。一直等到走遠了,走出那群人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距離,媽媽才跟他說:「實也,你以後可不能變成那種人。」

  他知道媽媽的意思。

  大概就是,不能像裡面那幾個看起來像是初中生的哥哥那樣,不老老實實地待在學校裡讀書,反而跑到街上游手好閑無所事事。

  可媽媽的話卻說得他們好像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似的。

  「媽媽你認識他們嗎?」他問。

  「認識?」媽媽愣了一下,而後矢口否認,「當然不認識。你怎麼會這麼想?」

  ——還不是因為你說得跟自己多了解他們一樣……

  被媽媽牽著手的知念實也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一路都沒再說話。

  所以當小學報道第一天回家之後,媽媽跟他說「實也,你千萬不要去隨便招惹那個姓周防的小姑娘哦,最好主動離她遠一點」的時候,他那小小的逆反心立刻就被激起了。

  ——要去學校讀書的人是他誒!全班一共就二十個人,如果全班只有他不理周防愛麗絲,那豈不是顯得他很過分嗎!

  小小年紀便頗有主見的知念實也氣鼓鼓地鼓起臉頰。

  不過,不贊同媽媽的話是一回事。

  本質上,知念實也還是能理解媽媽的意圖的。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的壞孩子確實不太適合當朋友——就比如說,知念實也之前在鎮目町小公園認識的四個比他年紀稍大一點的男孩子。

  那四個人又菜又愛玩,知念實也有一次抱著自己的Switch坐在小公園的秋千上打塞爾達,他們四個就團團圍了過來,逼著他把游戲機借給他們。

  知念實也打不過他們,只好把游戲機乖乖交出去以此拖延時間,等待爸爸發現他過了時間還沒回家,主動跑出來接他回家。

  結果他們四個輪流上,讀檔都讀了好多次,還把知念實也好不容易存在背包裡回血的料理全部吃完了,都沒能打過平原上的黃金人馬——那一刻他真是無比慶幸自己開的是比起普通模式難度超級翻倍的大師模式。

  「啊!!怎麼又死了!」

  「這游戲好難啊!」

  「什麼破游戲啊!真沒意思!」

  「嘖,就沒打算讓人贏吧這個野怪被設計出來!喂,還是去你家上網吧,我【Jungle】的體力快回滿了。」

  「誒……可是我爸媽今天不准我開電腦誒,話說次郎你怎麼還在玩【Jungle】的游戲啊……」

  「【Jungle】的游戲很有意思啊,我還要奇怪你們為什麼不來玩呢!」

  「可你之前還在【Jungle】上面接到過去欺負吠舞羅那個小女孩的任務誒……普通游戲網站會這樣嗎……」

  「我、我不是都跟她道過歉了嗎!這事翻篇了!而且那個任務不是讓我『去欺負』她!是去『試探』!『試探』!」

  「可你做出來的事情就是欺負啊,你還把雪球捏得特別緊去砸她呢——那孩子是不是自從那以後再也沒來過小公園了?」

  「沒有來過了吧。沒見過她了。」

  「都是次郎的錯。」

  「閉嘴啦!你們幾個也是我的幫凶吧!而且我又沒有要砸她!我砸的明明是她旁邊那個大人!」

  「說起來那孩子還挺可愛的呢……比我妹妹可愛……」

  「我也覺得她比你妹妹好看,而且眼睛藍藍的很好看……」

  將游戲機還給知念實也後,這四個男孩嘰嘰喳喳地離開了小公園。

  雖然不太懂他們話裡的【Jungle】和那個被欺負的藍眼睛小女孩指的是什麼,但知念實也也再沒帶自己的Switch去到那個小公園了,以及每次看到這四個人出現在小公園,他便會偷偷跑回家裡。因為他知道上次自己的屈服必然會招來下一次的逼迫。

  比起只是站在街上說笑的那群圍在紅發男人身邊的小混混,知念實也更不想跟這四個雖然還不太壞但根本不反省自己的家伙扯上關系。

  至於周防愛麗絲到底是「朱」還是「墨」,靠近她到底會變得「赤」還是「黑」,知念實也決定用自己的眼睛確認。

  每次國木田老師宣布隨堂小測試的成績時,知念實也就會把愛麗絲和自己的分數記下來。

  除了隨堂小測試的成績,像是有沒有遲到早退、上課的表現(比如說在什麼課上被國木田老師表揚了多少次)、值日時有沒有好好搞衛生(這個可以通過第二天來教室時確認)、作業有沒有認真按時完成、平常和其他同學相處得怎麼樣等等等等……都是知念實也默默考察的項目。

  他不考察還好,一考察,知念實也反而發現,周防愛麗絲不但每門成績都保持在90分以上、不遲到不早退、上課老實積極舉手回答問題、黑板擦得特別干淨、作業每次都按時按質完成、和其他同學相處得很不錯——簡直是個能成為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小孩」的家伙。

  而且她長得還很可愛!

  每次音樂課,音樂老師都喜歡讓她站到最前面領唱。

  但更重要的是,偶爾周防愛麗絲的嘴巴裡,還會吐出幾句奇奇怪怪的語言。

  有人問她在說什麼,周防愛麗絲就會先愣一下,然後撓撓頭才回答剛才說的是法語。

  「我爸爸法語說得可好了,他有空也會教我說!」

  一旦談及她的爸爸,周防愛麗絲得意得尾巴都會翹到天上去。

  知念實也把自己的觀察都告訴了媽媽。

  媽媽一開始還沒把他的話太當回事。

  可等後來她參加了幾次學校的家長參觀日,親眼看到了周防愛麗絲的上課狀態,她這才相信知念實也說的是真的。

  「能培養出好孩子的家庭不會太壞。」

  媽媽連帶著也稍稍放下了對那個紅發男人和那間名為吠舞羅酒吧的成見。

  而根據知念實也的進一步觀察,他發現周防愛麗絲在班裡和伏黑惠玩的最好。

  這真的是一件讓知念實也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

  首先,伏黑惠長得並沒有比他好看,也沒有他在班裡受歡迎——伏黑惠很少說話,全班二十個人裡就他的話最少,而且總是一副「我不是很想理你可以離我遠點嗎」的很拽的神態。

  這樣一對比,自然是性格開朗和誰都能聊起來的知念實也在同齡人中更受歡迎。

  其次,伏黑惠的成績也不是很好。尤其是手工成績。

  他每次都用「我的作業被家裡養的狗/兔子/鷹/蛇給咬壞了」這種聽起來荒唐至極的理由搪塞國木田老師。久而久之,大家都開始覺得伏黑惠是個為了不寫作業而天天很好戳穿的謊言的傻騙子。

  可偏偏都這樣了,周防愛麗絲也還願意跟他一起玩。

  室外活動課玩躲避球的時候,她總和伏黑惠一隊!

  ——到底為什麼啦?!!

  知念實也氣得不輕。

  可他思考了半天也只能從「他們兩個以前做過一段時間的同桌」這件事裡找到些許周防愛麗絲和伏黑惠關系要好的原因。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知念實也和周防愛麗絲當了快一年的同學,直到一年級的第三個學期的最後一個月,他們才被分成前後桌。

  每個學校的分班都有規則不一樣。

  並盛小學的規則是一、二年級的班級保持原樣,等之後三年年才開始每年重新分班一次。

  但分座位就是要依仗自己努力的事情了——因為座位是老師按照身高來分的。

  雖然不想承認自己的個頭沒有伏黑惠竄得那麼快,但知道自己的前桌是周防愛麗絲的那一刻,知念實也感覺自己的心裡好像有個小人在揮手高呼「真是太好了」。

  他們當了前後桌。

  可周防愛麗絲卻似乎沒有要和他打好關系的意向。

  有人的地方就形成小小的圈子。

  哪怕是小學生也是如此。

  經過長達近一年的分化,周防愛麗絲顯然已經認定了自己在一年二班裡唯一指定的好朋友就是伏黑惠了。

  她每節課下課要麼去辦公室找國木田老師,要麼就去找伏黑惠聊天——上課她甚至還跟伏黑惠傳紙條!虧他以前還以為她是個很規矩的好學生的!

  有一次他們兩個丟來丟去的紙團還砸到了知念實也的頭上!

  好可惡哦!!!

  知念實也出離了憤怒,他覺得自己的眼睛說不定就跟愛麗絲辮子上綁著的那個紅色蝴蝶結一樣紅。

  周防愛麗絲的頭發長長的。

  哪怕編成辮子也還是能掃到知念實也的桌子上。

  而當她打卷的發尾和蝴蝶結又一次在扭頭後蕩到了知念實也的桌子上時,他終於沒忍住把她的蝴蝶結給拆了,然後用自己的手指摁住了周防愛麗絲的發尾,並一直摁到了她又想扭頭結果發現自己的頭發被什麼東西扯到了,才回過頭來看到知念實也壓著她頭發的手——很顯然是故意的。

  「你為什麼壓我頭發呀?」周防愛麗絲問。

  知念實也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接著她也有點小脾氣了,鼓著臉扭過身來把自己的頭發給從知念實也的手下抽了出去。

  她捏著自己的發尾轉過身,過了一會又轉了回來,看向知念實也:「我的蝴蝶結!」

  知念實也本來打算把她的蝴蝶結藏起來,過一段時間再放回周防愛麗絲的抽屜裡,可沒頂住她那副看壞人的視線,知念實也把疊好的紅色緞帶從自己的課桌裡拿出來,往桌子上一丟:

  「還你!」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在心裡大聲說,自己再也不要搭理周防愛麗絲了。


第124章

  古希腊智者普羅泰戈拉曾在公元前5世紀,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哲學命題——

  【人是萬物的尺度。】

  該命題的本意是指,一個人對事物的感知是怎麼樣的,事物就是怎麼樣的;是一種唯我論的主觀唯心主義。

  但隨著後世的流傳,這個命題的原話也派生出了【動物不具備理性,所以客觀上只有人才有「劃定規則」的能力】的意思。

  具有理性的人在劃定了規則的同時,也習得了識相知羞的是非觀。

  哪些事是應該做的,哪些事是不該做的,除了名為法律的社會治安的底線外,無形的道德也在約束著這個世界上的人們。

  ——而以上,其實只是變成了一只平平無奇三花貓的夏目漱石腦內,在短短十秒內閃回的部分片段。

  他實在沒想到自己會被從橫濱「瞬移」到東京,更沒想到這個數月未見的小姑娘想要得到一只貓咪的緣由居然是這麼的……!!

  這一瞬間,作為橫濱知名教育家,並曾提出過「鑽石只能用鑽石打磨」理論的夏目漱石,第一次如此銘心刻骨地認識到了與孩童身上的純真品質並行的「殘忍」。

  ——你出去找小貓咪就是為了這種事情麼??!!

  ——你怎麼能忘記自己以前撿回來的貓是人變的!

  ——這種堪稱驚嚇的教訓難道不應該被牢牢地銘刻在「童年陰影」的大腦分區中並對世界上的所有小貓咪產生戒備的心理嗎?!

  ——吠舞羅再怎麼說也把這孩子養得過於心大了吧!

  即將晚節不保的夏目漱石開始在愛麗絲的手上瘋狂掙扎,而為了不抓傷她,他還收起了自己的爪子,只能用人畜無害的黑色肉墊打出一套看似氣勢洶洶、實則毫無威力的貓貓碰碰拳。

  然而力度不小心重了的話還是會弄疼小孩子的。

  隨著夏目漱石在變成三花貓形態後那條完全不受他自己掌控的尾巴「啪嗒」一聲抽在周防愛麗絲的手背上時,從愛麗絲回到吠舞羅內便一直站在她身後的草薙出雲當即伸出了手,他迅速地拎住夏目漱石的後頸皮,將不斷掙扎的夏目漱石放到了一旁。

  夏目漱石趁機撞開吠舞羅的大門,跑到了門外,速度快到在空氣中留下了一串殘影,驚起呼聲一陣,只有十束多多良的攝像機記錄下了這只三花貓倉皇奔逃的狼狽之態。

  ——實際上,吠舞羅的眾人誰也沒想起來這只三花貓就是之前見過的夏目漱石。

  畢竟這個星球上的三花貓,哪怕沒有幾十萬也有幾萬只。

  除非天生超憶症再加上絕佳到堪比高速攝像頭的動態視力,否則哪怕是經過了專門的記憶訓練,光靠普通的肉眼也很難辨認出一只沒有經過認真觀察、且正在高速運動中的三花貓。

  「給我看看。」草薙出雲彎下腰,拉起愛麗絲的被抽紅的手。

  被他握進手心中的愛麗絲的小爪子有點涼。

  這孩子冬天冷夏天熱的體質雖然在醫生看來只是不必過於擔心的亞健康表現,只要平常注意補充營養加運動就好。調養是個需要長時間堅持的事情,然而道理都明白的草薙還是時常會為了愛麗絲的身體狀況而感到憂愁。

  不然他也不會一入冬就把愛麗絲裹成一頭步履蹣跚、腋下層層疊疊的衣服厚到連手臂都不能自然垂落在身體兩側的小熊。

  「痛……」愛麗絲有些委屈地癟了下嘴。

  草薙抓著女兒的手,在她身邊蹲下:「那是因為你那麼突然地從外面把它抱進店裡,把它嚇到了。如果你走在路上,突然跑出來一個陌生人把你抱進他們家裡,你害不害怕?幸好那只貓咪沒有亮出爪子撓你,不然到時候去打狂犬疫苗更痛——一共要打三針哦,之前你和大黑打架的時候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要隨便去招惹外面的貓貓狗狗?嗯?」

  「嗚嗚……」完全忘記了自己跟大黑打過架的愛麗絲縮了縮脖子。

  「不准撒嬌。好好回答我。」

  「下次不會了……出雲對不起……」

  「要好好保護好自己。」

  「嗯……」

  「也要善待小動物。」

  「嗯……」

  看她老老實實地答應了所有要求,草薙有些許繃緊的臉這才放松下來,他揉了揉愛麗絲手背上的紅痕問:「還疼不疼?」

  見到他態度緩和,愛麗絲立刻又嗚嗚了兩聲,跑過去抱住爸爸的脖子,委屈地哼哼唧唧。

  無數的理論實驗都足以證明,撒嬌小狗最好命。

  被貓尾巴打了一下的愛麗絲得到了一個芒果餡的大福作為受傷後的心靈撫慰。

  大福是大家一起帶著愛麗絲和安娜一起出去買的。

  本來一開始只說讓八田和鐮本帶她們兩個出去,結果大家都開始嚷嚷自己也要出門。

  於是一群人就這麼浩浩蕩蕩地從吠舞羅出發了。

  而在他們離開後的第五分鐘,人類形態的夏目漱石重新推開了吠舞羅的大門。

  「歡迎光——」見到來人,草薙出雲未將這句禮貌用語說完,「還真是您啊,夏目先生。」

  三花、仿佛能聽懂人話的貓咪、再加上愛麗絲總會撿回奇怪小動物的特殊體質……

  雖然沒能記住這位來自橫濱的夏目先生身上和臉上的花色,但猜測那只貓有一定概率是夏目漱石也是有理有據的。

  草薙嘆了聲氣,露出了些許頭疼的神色:「不知道您去而復返所為何事?」

  「沒什麼。只是覺得難得來一趟東京,就這樣回去好像有些太可惜了。」發型走在潮流前線的老人家用手中的手杖點了點地面。

  他走到吧台邊坐下,仰頭看向草薙身後手寫的酒單:「可否給我一杯尼格羅尼?」

  「當然——如果您只是想要一杯尼格羅尼的話。」草薙朝他公式化地微笑了一下,希望面前這位看起來經歷過不少風浪的老人家能識趣一點,然而誰想夏目漱石的下一句便是——

  「令嬡的異能力似乎很是不俗。」

  草薙出雲:「……」

  「也沒那麼不俗,至少目前為止只有您發現她的能力了。」

  他放下手中的酒瓶和調酒杯,摸過放在桌面上的打火機,眯著眼笑起來,一派溫雅的模樣。

  天知道剛才那瞬間他有多想用火一把燒了面前這位老爺爺的胡子。

  不過草薙出雲還是迅速冷靜了下來。

  因為據說這位夏目先生和異能特務科的關系不淺,還是橫濱三刻構想的締造者,從各方面的立場上來說,他都沒有理由對吠舞羅不利——哦,除非他愛橫濱愛到了瘋魔的地步,並且將對上一代制造出七十萬人死亡與幾乎砸沉了大半個橫濱的赤之王·迦具都玄示的恨意延伸到了尊身上,再以此遷怒愛麗絲。

  不過那種可能性太小了。

  草薙出雲很快抹去了這條猜測,並放松了態度,語氣閑適得像個在普通議論自家孩子的家長。

  「到目前為止都只有老夫發現了?」夏目漱石感到些許驚訝。

  「是。」草薙出雲挑了下眉,「畢竟也沒有很刻意地去隱瞞。」

  不然早就要給愛麗絲設置「違禁詞」這種東西了。

  「不會認為這種教養方式過於自由了麼?」

  如果今天發現愛麗絲異能力的人不是夏目漱石,那麼她的人身安全或許會很難保證。

  雖然不知道她能力的正體,但光是可以做到將一個幾百公裡外的人瞬移到自己面前這一點,便已經讓她具有了極高的價值。

  「是有點。可如果天天把她關在家裡也不行吧。」草薙放下手中的打火機,「夏目先生,您是不是沒養過孩子?」

  夏目漱石:「老夫——」

  草薙出雲:「——我是說,像我們家愛麗絲這麼小的孩子。您看著不像有孩子的人。」

  夏目漱石:「……」

  那確實沒有。

  「我一年前的心願是希望再過一百年吠舞羅都還在、我們家的王晚上能睡得好些、氏族裡的其他人能給我少惹點亂子。」

  「現在要多加三個。

  「我希望愛麗絲可以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讀書。

  「而我——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她能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讀書。」

  能像每一個普通小孩那樣,在一場驚險刺激的冒險後依然可以回到平淡的日常中,抱著他的脖子撒嬌,說自己好想吃冰淇淋啊這種話。

  想到這裡,草薙笑了起來。

  「然後好好長大。

  「——哦,對不起,是四個願望了。」

  被扯掉蝴蝶結的第二天,草薙給愛麗絲扎了個頂在腦袋上的丸子頭。

  而在她去上學離開吠舞羅的這段時間裡,在眾人的群策群力之下,吠舞羅內部總算想出了一個既可以不傷害七歲小男孩自尊心、又可以讓他遠離愛麗絲的法子。

  剛剛下樓的周防尊,整個人都游離在狀況外。坐在旁邊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這群愣頭青們如此群情激奮。

  想要插話又沒有找到好的時機,最後還是安娜好心幫他梳理了前因後果。

  「所以方法是什麼?說來聽聽?」了解完眼下狀況的周防尊倚在吧台邊撐著腦袋,一雙金色的眼睛半眯著,好像下一秒就會闔上。

  「我們決定,讓八田出面。」千歲洋拿出了策劃會議上面對刁蠻甲方的慎重其事,「讓八田去接愛麗絲的時候,告訴那個只黏——」

  「是知念。」出羽將臣糾正道。

  「我管他叫什麼!」千歲洋暴躁的嘴臉露出了三秒鐘,旋即恢復了平靜,若無其事地接上,「讓八田去接愛麗絲的時候,告訴那個知念,我們麗茲只跟能在一天內學會Ollie(豚跳)的人做朋友!」

  「如果玩不好滑板,他這輩子都別想跟我們麗茲做朋友!」鐮本一拍桌子,氣氛組當得很到位。

  曾經八田的滑板也是吠舞羅裡誰都可以摸一下的玩具,可隨著諸位在學習滑板一事上的節節敗退,「滑板玩得好很難,學會Ollie更難」便成為了一件大家公認的事實。

  而實際上,多數人在第一天接觸滑板的時候能穩穩地站在上面都已經能算厲害的。

  至於學會Ollie,哪怕天賦異稟基本也要十小時的練習打底。

  設置「一天之內學會Ollie」這種條件,還不如直接說「你這輩子都離我家小公主遠一點」的好。

  周防尊:「……」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那位知念君是一位難得少有的滑板天才怎麼辦?」旁聽的十束多多良像個好學生那樣舉手提問道。

  「十束哥你這話就不對了,天才永遠只是少數。」

  千歲洋對於這種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發言很是不滿,作為愛麗絲健康成長保護團的團長(剛才自封的),他很是不屑地重重哼了一聲。

  「那孩子要是真能在一天之內學會Ollie,我就——!」

  「?」

  你就什麼?

  周防尊將安娜抱到凳子上,饒有興致地看向自己的盟臣。

  「我就請大家吃烤肉!想吃多少吃多少的那種!」

  「好呀,我錄下來了。千歲你說話要算數哦。」十束多多良帶著純良的微笑著堵死了同伴的退路。

  而在多年以後,當千歲洋在網上刷到【未來可期!史上最年輕的國家隊選手!知念實也】的訊息時,總是能想到自己彼時一語成讖、請氏族成員吃烤肉吃到幾乎破產的那一天。


第125章

  放學了。

  並盛小學的上課鈴和下課鈴都是並盛校歌的鋼琴演奏版本——這是一年級小學生音樂課的必修曲目,想要拿到滿分的好成績,就必須在期末考試時流暢完整地彈出《並盛校歌》和自選的兩首前兩節才行。

  愛麗絲站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眼黑板的右下角——那裡畫著一個被一條橫線等分成三個長方形的方塊,橫線的上方寫著【值日】,下方則寫著今天值日的兩位同學的姓氏。

  藤野

  中島

  和愛麗絲沒有半分關系。

  於是她心安理得地低下頭,繼續動作溫吞地收拾自己的課本文具和書包。直到教室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值日的兩名同學也將掃把和垃圾鍤歸入教室後的衛生角,連伏黑惠也背著書包走到她課桌邊跟她說「我先走了明天見」,愛麗絲才意識到,時間不早了。

  ——外面還有人在等著接她回家。

  愛麗絲背起自己的小書包,檢查了一下教室的後門有沒有鎖好,在關燈之前又往教室裡看了一眼。

  努力回憶一番後,她放下幾乎每天放學都會在心中浮起的「好像有什麼東西沒帶」的細小不安,輕輕帶上門,轉身走到已經空無一人的走廊上。

  並盛小學的小學生們,大部分的課程都會在名為【雲豆】和【雲卷】兩幢教學樓中進行。

  一二三年級在【雲豆】上課。

  四五六年級在【雲卷】上課。

  而一直到最近,過了一個寒假再加一個月都沒有見到叼著蟲子來找自己的毛球,十分擔心想念它的愛麗絲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所在的教學樓居然和她救治過的小鳥球同名。

  要說這是巧合,哪怕是愛麗絲也不會信。

  畢竟她撿回來的小鳥球既會唱並盛的校歌,又和她們學校的教學樓同名。而且它聽得懂人話,雖然有雲雀哥哥這個飼主,卻似乎從來沒有被關進過籠子裡。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曾經在庫庫偵探身上學到過幾招三腳貓推理功夫的愛麗絲,將她故作深邃的目光望向了一個真相。

  ——她撿回來的小鳥球,也就是雲豆,說不定是她們學校教學樓的化身!

  在這個國家的文化裡,神明多如螞蟻,祂們幾乎可以從任何東西中誕生,所以便也有了「八百萬神」這樣的總稱。

  這樣想來,就難怪雲雀哥哥會總是冷著一張臉了呢。

  畢竟是侍奉神明大人的人,冷漠疏離不近凡塵也是可以理解的。新年出雲帶她去神社搖大鈴鐺拍手許願時見到的神官,個個神情都肅穆得凜然不可侵犯。

  想到這裡,愛麗絲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不過小學部的學生平日裡想要接觸到每天都要負責監管整個並盛學區的風紀委員長、以及關於此人與其下屬的風紀委有多窮凶極惡還是很難的。

  如果說老師是辛勤的園丁,學生是花,那麼一年級的小娃娃就是花瓣片片緊攏的小花骨朵。

  越是低年級的小朋友,教室所在的樓層就越低。

  從一年級二班的教室門口到教學樓入口更換室內鞋的門庭,只有不到兩百米的距離。

  愛麗絲磨磨唧唧地磨蹭到門庭,再磨磨唧唧地打開自己的鞋櫃換鞋。她今天穿了一雙漂亮的黑色瑪麗珍小皮鞋。因為尤其喜歡扣子上的珠母貝,而且據說這雙鞋子是出雲的朋友聽說他有女兒後,從國外帶回來的,雖然在網上能找到不少相似的同款,但它們都沒有這麼好看的鞋口,所以愛麗絲每次穿這雙鞋的時候都要仔細地把自己的鞋扣擦得一塵不染。

  等她做完這一切,直起腰,又歪著身子盯著自己的小皮鞋臭美了好一會。

  而她不知道的是,五分鐘前,並盛小學的校門口,八田美咲挨個挨個詢問,總算在人堆中找到並揪住了正打算回家的知念實也。

  也不知道,三分鐘前,在千歲洋預想中由八田美咲一邊用鼻孔看人、一邊莊重地通告知念實也「我們愛麗絲只會跟滑板玩得好的人做朋友」的威風場面(他這麼說出自己腦中的設想時,出羽將臣沒忍住吐槽:這種看起來在欺負小學生的行為到底哪裡威風了),居然因為八田美咲過高的道德感,而變成了「色厲內荏的大哥哥結結巴巴地向小學生下戰書」的狼狽景像……

  更加不知道,就在剛剛,這個才成為她後桌沒多久的知念同學,不僅毫無懼色、甚至還因為感到自己被輕視、氣鼓鼓地答應了八田美咲的苛刻要求,並與他相約這周末在某個室內滑板場進行「一日學會Ollie」的高難挑戰。

  穿了一天完全沒有鞋跟的室內鞋,重新踩進低跟小皮鞋的愛麗絲為了更快適應這種高度差和腳感,在原地蹦跶了兩下,然後才慢慢悠悠地走出教學樓。

  書包並不重,然而背著書包的愛麗絲走路卻慢得像烏龜一樣。她的兩只手都抓著書包的肩帶,一邊走還一邊打了個哈欠。

  每天早起讀書真的很累。

  天上的雲在她剛才磨蹭的那陣散開了一點,和煦的陽光從雲端鋪灑而下,曬得愛麗絲困得冒泡。

  她又打了個哈欠,越發地不樂意走路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能有一條迪士尼的茉莉公主同款的毛毯,可以直接馱著自己飛回吠舞羅。

  想到這裡,愛麗絲長長地嘆了聲氣。

  接著,她聽到了一陣從身後傳來的、輪子滾動的聲音。

  類似聲音出現在學校中,通常就只有午餐小推車、以及上科學課時,國木田老師用小推車推來一大堆實驗器材這兩種情況。

  愛麗絲往後側了下頭,想要辨明對方的方位,卻發現那既不是使用過後的午餐小推車,也不是載著一大堆實驗器具的小推車。

  那是一雙鞋。

  一雙下面有一排輪子的鞋。

  穿著這雙鞋的主人只需要毫不費力地擺動自己的膝蓋,就能驅著自己的向前。而只要她並攏雙腿,就能將速度放緩下來,重新與身邊的同伴並行。

  ——想要!!

  如此便利好用又省力的代步工具,差點讓愛麗絲沒能挪開眼。

  不過一直盯著別人看也怪不好的,於是在記下那雙鞋的模樣後,愛麗絲若無其事地重新扭過了自己的小腦袋,假裝自己只是注意到身後不同尋常的動靜,稍作了一番打量。

  她依然慢慢吞吞地往前走著,而那雙輪子鞋的主人和她的朋友也始終保持著不徐不疾的速度,一直走在愛麗絲身後。

  「感覺和小櫻上次一起在校園裡漫步,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愛麗絲忽然聽見一個很是溫和的聲音說,「不過今天真的不用回家做飯嗎?」

  做飯?誰做飯?

  愛麗絲忍住了想要扭頭問問題的衝動,繼續默默地往前蛄蛹。

  「嗯,真的不用啦。爸爸最近課比較少,說我可以晚點回去。」這個聲音比較明亮輕快,話裡起伏的氣息也與輪子滑動的聲音相契合,「剛好哥哥最近也在找新的兼職。」

  為什麼「爸爸」也要上課?

  她的爸爸是老師嗎?

  愛麗絲眨了下眼睛。

  「那伯父回來得很是時候呢。」

  「是啊,多虧了爸爸。不然我就又要跟哥哥商量拜托他幫我准備晚餐了……嗚嗚……怎麼會有數學這麼討厭的科目……」

  她話中傷感與悲切也讓愛麗絲不禁悲從中來,苦著臉嘆了聲氣。

  如果說愛麗絲眾多學科中,成績最差的是哪一門的話,那毫無疑問是水平相當有起伏的數學——而她的成績到底是起是伏,其實全看國木田的出題難度。

  早在愛麗絲還沒入學之前,她就被給小朋友分蘋果、雞兔同籠這種問題給難到哇哇大哭過。

  當時艾利克他們教她的方法是設未知數解方程。

  然而愛麗絲連未知數和方程是什麼都不知道。

  數學的難其實更多時候在她的腦子中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偏見與印像,但偏偏也是非常強大的心理暗示。

  以至於愛麗絲每次寫作業,都會把數學作業和周記一起拖到最後才寫。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已經不是木之本同學你第一次因為數學考試不及格而被老師留下來課外輔導了吧?」

  她們平常的聊天中又突然插入了一個聲音。

  只不過這次是個男生的聲音,帶著點點的笑意。

  「山崎君,小千花,你們也還沒走啊。」

  「今天輪到我們兩個值日。」

  「所以才走晚了。」

  「說起來,你們知道嗎?」名叫山崎的男生自然而然地將話題帶向了自己想要談論的事物上面,「並盛小學的七大不可思議傳說——裡面恰好也有一個關於成績不好的學生被留堂的故事哦。」

  「誒、誒?!」小櫻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慌,「具、具體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愛麗絲也豎起了耳朵。

  「嗯……他的情況和木之本你很像,也是不喜歡數學的類型。而據說,並盛小學裡就有一個這樣專門為了不喜歡數學的學生而准備的有求必應屋,只要你累計被老師留堂十次以上,就能召喚出那間神秘的有求必應屋的入口——」

  說到這裡,山崎故意拖長了音,吊足了聽眾們的胃口。

  只有千花在一旁習以為常地小聲吐槽:「啊啊……又開始胡說了……」

  「召喚出來、然後呢?」然而小櫻非常配合地表示出了期待,並追問道。

  愛麗絲也跟著把耳朵豎得像天線。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山崎的故事忽然急轉直下,「進去過那間屋子的學生沒有告訴外面的人自己在屋子裡看到了什麼,只留下了一句話。」

  「Hoe……是什麼話呀?」

  「『想要裡面的財寶嗎?想要就去找吧!裡面放著世界上的一切!』——這樣的話。」

  這一字一句落進愛麗絲的耳中,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而當晚,在檢查女兒作業的時候,草薙出雲意外地發現,向來將作業完成得很好的愛麗絲今天居然沒有按照要求完成二十道計算題。

  一開始,他只是以為愛麗絲只是忘了。然而走過去提醒她把作業寫完,卻得到了她坐在電視前不肯動彈的回應。

  草薙出雲:「?」

  他走到沙發邊,將愛麗絲提溜起來,語氣柔和地問:「為什麼不肯寫作業?」

  愛麗絲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話,兩只手絞在一起像在打架,仿佛看起來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

  畢竟她總不能告訴爸爸,自己已經有四個月零七天沒有吃過冰淇淋了,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吃一口冰淇淋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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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每天早起上學在愛麗絲看來是一種充滿了辛酸的苦難,但時間的流速似乎從來不與她主觀的體感時間相一致。

  前不久才擺脫了貧困狀態的千歲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請吠舞羅全員吃了一頓烤肉。

  愛麗絲對千歲的錢包表示十分擔憂,但千歲跟她說沒關系,他已經准備好了兩個月份的速食囤積在出租房裡,無論如何都是餓不死的。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最後為這頓烤肉狂歡派對埋單的人是草薙出雲。

  後來的二月最後的兩天,每天都是四五級東南西北風氣溫在1-4度之間來回擺動的天氣總算稍稍回暖了一點。

  那兩天愛麗絲幾乎可以只穿著毛衣在外面跑動,但這樣的好天氣很快又從溫度計的紅線以上的位置跌了回去。

  而隨著來如獅子的三月一同到來的,還有愛麗絲小學一年級的最後一個假期。

  由於算數和科學考試的成績拉了後腿,愛麗絲沒有完成她當初信誓旦旦定下的要考年級第一的目標。而不幸中的萬幸是,她的英語拿了全年級唯一一個滿分,因為出題老師在出卷排版過程中復制粘貼的失誤,單選裡混進了三道本來是准備給六年級安排的「與俚語有關的題目」,把百分之九十九的一年級小豆丁都給難到了。

  愛麗絲能做對倒也不是因為她天資有多聰穎,純粹是因為母語是英語的艾利克經常會用八田美咲聽不懂的英語跟他吵架,把嘲諷開到天上去的同時,也順便讓愛麗絲學會了不少英語俚語以及一點大不列顛國罵。

  考完試,還得等兩天返校拿到成績單,才能開始假期。

  返校的前一天,草薙帶著愛麗絲光顧了一趟池袋。因為愛麗絲一直記得要給國木田老師送一支鋼筆。

  雖然「想用自己靠勞動賺來的錢買一份給老師」的心願也沒能達成,但最終這個當了大半個寒假幼柴天天趴在沙發上被過往路人挼來挼去的小姑娘,還是選擇了從自己當初拍賣昆蟲標本賺來的100萬円裡抽調了一部分作為采購資金。

  愛麗絲不會挑選鋼筆,而事實上草薙出雲也不會,可為了愛麗絲的錢不會被坑蒙拐騙到偏門的方面,他花了大概三天的時間搜集資料,借此研究現在市面上能買到的鋼筆類型和品牌。

  最後他們一起挑選了一支擠壓式鋼筆,筆身主體是若竹色,上面還有用了蒔繪工藝的上漆的松柏小紋圖案。

  愛麗絲說,這個顏色讓她想起了國木田老師的眼睛。

  「國木田老師的眼睛可好看了!我喜歡國木田老師的眼睛!」她滿意地看著自己挑選的鋼筆說。

  草薙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搓了搓她的小腦瓜。

  一邊搓,他一邊想,他的小笨蛋女兒長大之後,雖然很大概率會是個笨蛋美人,但或許還會是個很會哄人說好聽的話的笨蛋美人……

  而這只鋼筆同時入了愛麗絲和草薙法眼的鋼筆,大概花掉了愛麗絲十分之一的小金庫。

  對於一個孩子而言,這是一個相當大的數字了。

  不過付賬的時候愛麗絲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雖然在她的世界裡,冰淇淋是一種計量單位。而她十分之一的積蓄,要是換成便利店裡能買到的最便宜的棒棒冰,毫無疑問可以讓四個月沒碰過任何冷食的愛麗絲實現冰棒自由,但愛麗絲的字典裡也很少會出現「小氣」的字樣。

  導購員幫忙將筆用天鵝絨的軟布嚴密地包起,再小心翼翼地將它放進盒子裡。

  做完這一切後,他又從包裝的紙袋中拿出了一張精美的卡紙,上面用燙金工藝做了很漂亮的邊框。

  導購員問愛麗絲,有沒有什麼想要寫下來與這份禮物一並送給接收人的祝福。

  愛麗絲茫然地仰起腦袋看了眼站在她身邊的草薙,卻得到了:「這個你要自己想哦。」的回答。

  自己想就自己想吧。

  愛麗絲眨了眨眼,提起筆,在卡片上留下她歪歪扭扭的字跡。

  她一邊寫,一邊小聲跟著咕噥出自己質樸的祝福:「希望老師身體健康,工作順利,多賺點錢。」

  如果國木田獨步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夠有幸得知,自己學生的異能力,是能夠讓她所說出的話無限趨近於言出法隨的效果,那麼他大概會立刻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率和血壓會在太宰治多年的氣人操作中依然保持在連醫生都要慨嘆一句「您的健康狀況從醫學角度上來說屬於醫學奇跡」的正常範圍內。

  買到了想要的鋼筆,先前還精力十足的愛麗絲忽然跟個泄了氣的小河豚那樣癟了下去。蹲在地上不肯走路,仰著腦袋望著草薙,兩只亮晶晶的藍色眼睛裡只寫著「要爸爸抱」這幾個大字。

  草薙被她逗笑,輕輕地踢了踢她的鞋尖:「這才幾步路你走不動了?快點起來。」

  「不要……出雲抱嘛……」為了表達自己此時此刻對走路的厭倦,愛麗絲還把自己的膝蓋也包進了自己厚實寬大的外套裡。

  「這位小朋友,你多大了?怎麼還這麼賴皮?」草薙摸出紙巾,彎下腰擦了擦掛在愛麗絲鼻子底下的清鼻涕——似乎又是感冒的預兆,回去得讓她多喝點熱水。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把愛麗絲抱了起來。

  愛麗絲七歲了。雖然每天都看著她會很難察覺到變化,但實際上只要十束多多良拿出一張愛麗絲最早在吠舞羅留下的照片,大家就會很快發現,個子沒怎麼長、去年買的衣服今年還能穿的愛麗絲居然真的有在好好長大。

  她臉頰上曾經圓潤可愛的嬰兒肥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許多,下巴逐漸開始變尖的同時,五官也舒展得愈發漂亮。

  說不定再過幾年,就算草薙想抱,愛麗絲也不會願意給他抱了。

  又說不定,她到時候連草薙的臉都會不想看到。

  一想到那總有一天會到來的叛逆期,草薙的心情便忍不住開始發脹發酸。

  如果把「按下去立刻讓時間暫停」和「按下去立刻得到1噸黃金」的兩個按鈕擺到草薙出雲面前,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一手刀劈向前者。

  而在折回這座商城的地下停車庫途中,愛麗絲被一輛陳放在商城扶梯旁邊空地上的棉花糖車給吸引住了。

  早先她和池袋和棉花糖有著不那麼美妙的回憶,但現在看來,愛麗絲的腦子裡大概只剩下了棉花糖的甜絲絲。

  她說想吃。

  草薙就跟她買了一根。

  但愛麗絲很快伸出了兩根手指,比出一對兔耳朵,說自己要兩根。

  另一根最好是草莓或者西瓜味的,她要給安娜帶回去。

  草薙當然如她所願全部照做了。

  愛麗絲緊緊盯著攤主將砂糖倒進機器,並用一個竹簽卷出一朵蓬蓬松松的白雲時,草薙出雲用余光瞥見了一個人。

  嗯……並不能說多熟悉,畢竟他只在田山花袋搜集到的資料中見過這個男人的臉。

  黑發、赤瞳、纖長清秀——唯一和記憶中的情報對不上的是,這個男人應該是個四肢健全、並非是需要依靠輪椅才能行動的人。

  但顯然,他是那種對他人視線相當敏感的類型,草薙出雲的目光投向這個正被人推著輪椅、從下面的樓層緩緩升上來的人身上還不到五秒,他便立刻對上了草薙的眼睛。

  不過哪怕被陌生人注視著,他也依然非常地不為所動,像個大老爺似的癱坐在輪椅上,在後面幫他推輪椅的姑娘顯然感到了吃力——她淺蔥色的長發盤在腦後,一身干練的深色西裝十分颯爽,可無論是看起來、還是論實際,她都要比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還要纖細。

  這間商城的扶梯是斜坡式而非階梯式,如果不希望輪椅往後滑,當然得用身體牢牢頂住。至於為什麼不放下輪椅的手剎,那自然是因為懶惰。

  懶得放下手剎,也懶得在只有短短十米不到的扶梯上費力氣搗鼓。

  可輪椅加上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依舊是沉重的。

  可這位年輕的姑娘也不能說什麼。

  畢竟誰能苛求埋怨一個行動困難的人不能自己站起來行走呢?

  悲憫的神色從她的臉上一閃而過。

  然而變數來的很快。

  當載著人的扶梯緩緩從樓下爬升來到平地上時,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忽然渾身一震——草薙發現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一旁的愛麗絲身上。

  這個小家伙又矮又小,草薙很容易就能把她擋去大半,再加上高低差帶來的視覺阻礙,現在他才發現愛麗絲其實也數不上為時已晚。

  但這位黑發赤瞳不願透露姓名的折原臨也先生,儼然已經做出了自己認為最明智的判斷。

  他迅速地、靈活地、敏捷地、幾乎是從輪椅上跳起來那般雙腳結結實實地踏在了地上——如果他真的是個無法行走的殘疾人,那麼他此時此刻的表現完全稱得上是醫學奇跡。

  將輪椅和推輪椅的姑娘拋在身後,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與赤之王相關的人和事的折原臨也,朝著來的方向揚長而去。只留下那位好心的姑娘站在原地懵逼了一會,然後才衝著折原臨也的急速遠去的背影破口大罵:

  「你、你、你你你你!!你這混蛋原來不是癱子啊???!!!」

  與其說這姑娘是在罵人,不如說她是在宣泄自己的委屈。

  在她罵出髒話之前,草薙立刻捂住了愛麗絲的耳朵。

  小孩子是不可以聽髒話的。

  好心幫忙推輪椅的姑娘在原地氣得發抖,可因為一通突然的來電,她只能默默地瞪著對方一溜煙地逃走,停止抱怨,接起電話。

  「喂?」

  「……什麼?」

  「……啊???」

  「我、我通過考試了?!真的嗎!!!真是太謝謝您了阪口前輩!!!」

  「好的!好的!我一定准時到科裡報道!!!」

  剛剛還氣得臉色發白的姑娘在這通電話後當即滿血復活,紅光滿面,生活又有了新的希望。

  愛麗絲看著她快如翻書的變臉,默默抬手揪住爸爸的衣角,有些怕怕地躲到草薙身後。

  草薙見狀摸了摸她的額頭,伸手將愛麗絲抱進懷裡後。

  叫愛麗絲繼續專注眼前正在成型的棉花糖。

  至於有人害過她在寒風裡洗了自己的棉花糖,以及異能特務科阪口安吾的手下錄用了一個新人搜查官的事情,她不想起、不知道都是可以的。


第127章

  一學年有三個學期這件事情,雖然意味著會被三次期中考試和三次期末考試痛毆,但愛麗絲是個樂觀的孩子,在被自己悲慘的數學期末考試成績敲打得垂頭喪氣了十分鐘後,她很快打開了自己的思路。

  在小孩子單純質樸的「考完試」等於「可以放假了」的世界觀中,三次期末考同樣也可以替換成三次假期。

  是的,沒錯。

  哪怕社會人對此表示無比的嫉妒與眼紅卻也不得不承認,人類低齡兒童還的確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生物。

  兩個半月前才結束了寒假假期的愛麗絲,拿完成績單之後,她就又可以放假了。

  不過這一天,一年級的學生們除了要將家長簽好字的假期須知帶回學校交給老師、拿好自己的成績單、再和全班同學進行大掃除外,還要跟著老師前往學校的禮堂參加[修了式]。

  在此之前,其實每個學期結束他們還要參加[終業式]。

  愛麗絲不太明白[終業式]與[修了式]之間的區別,但她知道自己等到四月開春就要升入二年級了。

  由於場館面積的限制,每個年級的典禮都是分開舉辦的。

  最為特殊的六年級畢業典禮最早進行,後面便會恢復從一到五的正序。

  按照時間表,六年級的畢業典禮快要結束的時候,國木田一如往常地讓一年二班的小豆丁們在走廊上列隊站好。然後才帶著他們跟在一年級一班的隊伍後面,不緩不急地向風紀大禮堂走去。

  並盛小學的禮堂也有名字,叫[風紀大禮堂]。距離愛麗絲所在的[雲豆]教學樓有五分鐘的步行時間。

  愛麗絲把要送給國木田老師的鋼筆放進抽屜的最深處,還用沒帶走的書蓋在了上面,做足了偽裝。然而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保險,便將鋼筆從盒子中拿了出來揣在口袋裡。

  六年級的畢業典禮還沒有結束。

  風紀大禮堂的大門緊閉。

  愛麗絲站在隊伍前排,能聽到從門內傳來的學生代表講話的聲音。

  等待的過程中,幾乎所有小豆丁都在左看右看。愛麗絲發現入口處一左一右立著兩塊白底黑字的木板。

  左邊一塊寫著[並盛小學修了式]。

  右邊一塊寫著[並盛小學卒業式]。

  而從前的兩個學期,這裡只會放著一塊板子[並盛小學終業式]的板子。

  終業式。

  修了式。

  卒業式。

  愛麗絲快被這三個像又不像的詞語搞暈了。

  她非常迫切地想找個人問問,可身高已經進入班級第一梯隊的伏黑惠被國木田老師排在了隊伍末尾。愛麗絲踮起腳看不到他,將上半身探出隊伍也只能看到他尖尖次次、從別人腦袋後面岔出來的頭發,然後她就被站在她後面的同學伸手戳了脊椎。

  能成為愛麗絲的後桌,個子雖然會比愛麗絲高,但也不會高太多。

  愛麗絲被戳得一激靈,差點蹦起來。她扭過頭,發現知念實也正用他的綠眼睛瞪著自己。

  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然後壓低聲音,像小貓從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警告那樣:「國木田老師馬上就要走了!你都不能表現得好一點嗎?」

  摸著良心說,知念實也的語氣並不嚴重,但在「國木田老師馬上就要走了」這句對既定事實的強調加持下,聽起來還真是又凶又急。

  愛麗絲縮了縮脖子,小聲地道歉:「對不起嘛……」

  她默默地轉了回去,也沒再動彈。

  好在和她一樣迷瞪瞪的小豆丁還有不少。站在門口等候入場的時候,有人舉手向國木田老師提問:「老師,修了式和卒業式有什麼不同呀?」

  為師之責便是傳道受業解惑,國木田迅速回答道:「『終業式』和『修了式』都有結業典禮的意思,而『卒業式』是畢業典禮的意思。結業和畢業不同,通俗來說,前者意味著你們還要繼續在在這個學校中學習;後者意味著等你們參加完畢業典禮,就要離開這所學校了。」

  「每個學期結束參加的是終業式、每個學年結束後參加的是修了式、只有即將從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孩子會參加卒業式。雖然這個三個詞語的意思相近,但是各有不同的使用場合,用錯了也是會鬧笑話的。以後——」說到這裡,國木田獨步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很快又接上,「以後,你們要多注意,記住了嗎?」

  「記——住——了——」

  小豆丁們拖長了聲音,愛麗絲看了看自己的前後,發現大家都張大了嘴巴在回答,不過垮著臉的她在這其中也不算特別格格不入。

  在愉快的假期到來之前,名為離別的愁雲籠罩在一年級二班頂上。

  緊閉的禮堂大門裡側進行到了最後的環節,隱約有歌聲從門內傳出。

  禮堂的隔音效果絕對說不上有多好,但饒是如此愛麗絲也沒能聽清歌詞在唱什麼東西。

  隔壁三班的班主任走過來同國木田老師耳語一番,接著他便向自己的學生們解釋了畢業典禮可能會比預定的晚結束五分鐘。

  「請大家再耐心等一會。」

  「是——」

  愛麗絲的體力還不錯,但她的體力不錯僅限於自己一個人出門遛遛的時候。讓她站在原地不動的話,她很快就會感到厭倦。

  可五分鐘說長也不是很長,老師還是要求他們盡量不要離開隊列。

  愛麗絲只好無所事事地盯著自己的鞋尖,直到風紀大禮堂的門扉被人從裡面推開,手裡都拿著卷成桶狀的畢業證書六年級生與家長們自內魚貫而出。

  為了不讓證書展開,還用了金色的三股繩捆起來,繩子的末端帶著兩個同色的穗子。

  在陽光下金燦燦得好看。

  愛麗絲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隨著走路擺手時的動作以及帶著寒意的春風晃動著的穗子。

  再過幾年她就會拿到同樣的東西。

  有的六年級生跟在家長身邊,而更多的都和朋友走在一起。

  愛麗絲看見有人垂著腦袋,用手捂著臉;有人小聲地啜泣,眼睛紅得像兔子;有人用力地與朋友擁抱,用很大的帶著哭腔的聲音說能認識你真好。

  長大總伴隨著代價。

  現在的愛麗絲不知道的是,在後來的很多年裡,還要很多很多場讓她難以說出「再見」這種稀松平常的詞語的別離,正站在必經之路上等待著她。

  她發達的淚腺甚至不曾哭干過,以至於多多良給她抓拍的嚎啕大哭的相片,足足多到一個照片版根本排不下,必須要留出一整面牆才能將將把這些照片全部釘上去——吠舞羅的諸位還很有興致地給那面牆起了個「哭牆」的雅稱。

  回家後的愛麗絲被他們的大缺大德氣到大哭,大家手忙腳亂地拆下固定著那些照片的大頭釘時,十束又趁機拍了好幾張她紅著眼睛坐在沙發上生悶氣的模樣。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沒有時光機的愛麗絲一開始只感到自己的鼻子發酸、眼睛發熱,再後來,她覺得有水從自己的鼻子裡流了出來,堵塞了呼吸。

  她很快咳了一聲,鼻子上還冒出了一個鼻涕泡。

  眼淚漫出眼眶的那一刻,逐漸變得迷蒙的世界清明了一瞬間,但很快又被眼淚重新切割成一個個邊緣模糊色塊。

  風吹過的時候她感到臉上濕濕冷冷的,但這種感覺很快又被更加滾燙的眼淚衝刷干淨。

  愛麗絲緊緊咬著自己還沒完全長出來的後槽牙,嘴巴抿得緊緊的,整個人也顫抖起來。

  「老師!!!愛麗絲哭了!」

  站在身後的知念實也忽然大喊了一聲,但愛麗絲已經沒有精力去理會這個把她的丟臉事跡大聲宣揚出去的家伙了。

  一片朦朧中,她看見若竹色的師長走到她身邊蹲下,手足無措地詢問她怎麼了。

  「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愛麗絲的眼淚停了兩秒,一顆淚珠掛在眼眶邊,另一顆掛在下巴上。

  但很快,這稍有停滯的眼淚便以更加猛烈的流速,再度席卷而來。

  國木田獨步愣在了原地。

  而他面前這具小小的、細弱的身體中,陡然爆發出了無比驚人的哭聲。

  成串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滾下來,她自己抬起手試圖抹干這些鹹澀的淚水,然而只是越擦越多。

  「嗚、鍋姆嗚啊嗷嘶、嗚嗷走——!」

  她說出來的話跟加密了一樣,可大家都聽懂了。

  國木田老師不要走。

  因為急劇的呼吸和粗魯的擦拭,愛麗絲的臉頰很快便紅得像早晨天邊的雲霞。而比她的臉頰更紅的,是她的眼眶和鼻尖。

  愛麗絲哭得像個馬戲團的小醜。

  可這毫無疑問就是國木田這輩子見過的最值得記住的小醜了。

  他無奈地看著面前爆哭的小豆丁,高速運轉的大腦一邊思考著安慰她的方法,一邊希望正在吹的風能停一下、落在她身上的陽光可以再溫暖一點。

  這一刻,國木田獨步儼然忘記了,「情緒」在孩子之間的傳播力。

  漸漸的,有更多的一年級二班的小豆丁加入了一起和愛麗絲嚎啕大哭喊著國木田老師不要走的隊伍。

  數不清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其他班的老師也連忙趕過來幫國木田安撫這群集體爆發的小娃娃的情緒。

  作為最開始大哭的那個,愛麗絲就像是在安靜的羊群裡忽然「咩——」了一聲的領頭羊。

  草薙出雲接到國木田獨步的求助電話時,正在狠批一早起來就喝酒的周防尊。

  十束多多良抱著安娜坐在一旁看熱鬧。

  在這片完全稱得上好的時光中,[並盛町某小學學生集體大哭事件]的話題被大人們的「哈哈哈哈哈哈」衝上了各大平台的趨勢榜。


第128章

  掛斷電話,草薙出雲匆忙趕到了並盛小學。

  在遠處他便看到了國木田獨步帶著愛麗絲站在校門口的櫻花樹下。

  質量過硬的愛麗絲牌小燒水壺正鉚足了功率燒水。

  風有些冷,她就挨在國木田的身側,把自己的老師當做遮蔽物,卻依然忍不住瑟瑟發抖。不斷從她嘴裡發出的嗚嗚嗚聲也像是玩風扇時被吹出波浪的顫音,聽起來更可憐了。

  至於那張每天都被草薙出雲捯飭得干干淨淨的小臉,也哭得像只在外面流浪了好幾個星期的小髒狗。

  國木田從教雖然不到一年,但他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他的整張臉此刻繃得如同一塊鋼鐵,但只有了解國木田獨步的人才知道,這副冷硬的神色下是一顆已經快被自己班裡的小豆丁們哭到恨不得從東京塔上跳下去的、搖搖欲墜的倉皇無助的心。

  愛麗絲哭得如此之凶的前因後果草薙已經在電話裡提前知會了。

  將愛麗絲牽到身邊安慰了一陣後,哭得困到冒泡的小姑娘沒頂住睡意的侵擾,哼哼唧唧地趴在爸爸的肩窩裡睡了過去。

  好一只無憂無慮的小豬。

  草薙出雲苦笑一聲,寬大的手掌扶著愛麗絲的後腦勺,向國木田獨步鞠了個躬。

  草薙出雲很少會向誰鞠躬。在他作為生意人的時候,很少有能讓他感佩的伙伴和對手;而在他作為吠舞羅的二把手時,擁有能讓他行禮這種地位的人只會更少。

  眼下雖然是為了向對方表達歉意,但草薙出雲在從前度過的二十多年中,也很少會犯下會愧疚到讓他必須彎下腰、埋下頭希望以此獲得對方諒解的過失。

  迄今為止,能讓草薙同現在一般向他人做出如此謙卑姿態的家伙,真要說起來還得是尊和多多良這兩個笨蛋。

  可愛麗絲與他們都不同。

  她的存在時常讓草薙出雲感到奇妙。

  在這個草薙出雲已經熟悉到多數事情只要看一眼便能窺見其中本質的世界裡,愛麗絲依然可以每天都能為他制造出各種各樣新的驚喜——以及驚嚇。

  「真的非常抱歉。這孩子給您添太多麻煩了。」對辛苦無措的國木田老師表達了由衷的歉意,草薙出雲放在愛麗絲後腦勺上的手掌輕輕揉了揉她的長發,思忖片刻後,為了國木田獨步的將來著想,還是問道,「冒昧一問,國木田老師,您往後不打算再繼續從事老師的工作了麼?」

  「是。」國木田獨步的態度不能說斬釘截鐵,但也十分堅定。

  「那真是太可惜了。」草薙確實為此感到了相當的遺憾,「您雖然年輕,但是個好老師。愛麗絲——啊,對了,她有將那樣東西送給您嗎?」

  「『東西』?」國木田愣了下,旋即搖頭,「她沒有給過我任何東西。」

  他的回答讓草薙又是一陣苦笑:「國木田老師,請問您明天是否還在東京?」

  「不。」雖然不懂這個問題的意圖,但國木田還是如實回答,「今天下午我就會去新公司報道。」

  草薙出雲:「?」

  繼那位用超低價格破壞市場環境的夜鬥君後,又出現了一個根本不給自己休息時間的國木田。

  從前單位離職不到24小時就去新公司報道是不是過於牛馬了一點?

  現在的年輕人——哦,國木田老師和夜鬥好像也就比我小幾歲……

  所以,我的後輩們都變得這麼卷了嗎???

  草薙出雲被震驚在原地無法言語,幾秒後當他瞥見國木田獨步那張泛起困惑的臉,才想起自己不能再繼續沉默下去。

  「是送給您的離職禮物。所以能拜托您留下通訊地址嗎?」草薙出雲解釋道,「啊,請不要有負擔,不是什麼貴重的物品。只是比起我現在從她口袋裡把禮物掏出來,這孩子……」

  他低頭看了眼趴在肩上熟睡的愛麗絲,她剛剛睡著,呼吸尚淺,傳遞過來的溫度像一團溫順如綿羊的小小火焰。

  草薙笑了起來。

  「她大概更希望親手交於您。」

  東京到橫濱只有28.8公裡,自行驅車或乘車前往都只需要三十分鐘甚至更短的時間。

  愛麗絲是去過橫濱的。

  不過她本人對此毫無印像,因為她當時被綁架了,一路從東京睡到了橫濱的某個廢棄大樓裡,呆了半天不到被救出來後又被緊急送回了東京。

  所以從主觀層面來說,今天的出行才是周防愛麗絲小朋友人生第一次踏出東京都的地界,也是她第一次前往橫濱。

  而屬於幼柴的那顆想要往外跑的心,又在她小小的胸膛中撲通亂跳。

  「出雲……我想自己去……」愛麗絲坐在爸爸腳背上,兩條軟綿綿的手臂環抱著爸爸的大腿——兩條腿都抱住了——將草薙鎖死在原地,企圖用這種方式換取自己的自由出行權。

  然而草薙的態度很堅決:「不·可·以。」

  「嗚嗚……」愛麗絲立刻垮下了臉,「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你還太小了。」草薙彎下腰,曲起食指往她光滑的腦門上彈了一下,愛麗絲哎喲喲地叫起來,順勢倒在地上,還打了兩個滾。

  她積極幫家裡擦地板的行為讓草薙氣得笑了下,捕捉到爸爸情緒有些不妙的愛麗絲很有眼色地在第三周還沒滾出來之前乖乖地站起身走到沙發邊。

  周防尊正躺在上面。

  慵懶的赤之王也沒動彈,因為愛麗絲自己會自己爬到他放平的腿上坐著。

  ——是不是又長胖了……

  如果說從前的愛麗絲是不比一袋米重太多,那現在的愛麗絲就是比一袋米還要再重半袋。

  赤之王掀了掀眼,旋即又閉上。

  不光是因為困,還是因為他錯過了逃上樓/出門的時機——草薙對愛麗絲展開教育的場合與時間是隨時隨地,而赤之王作為一個在生活方面表現得與普通人類無異、甚至還要表現得更懶的個體,總能在許多時候起到反面教材的作用。

  比如說愛麗絲如果不肯疊被子。

  草薙就會說,你去尊的房間看看,不疊被子的床是不是很亂?

  比如說愛麗絲不肯吃西藍花。

  十束就會說,如果你不肯吃綠色的青菜,紅色素就會在你體內蔓延,總有一天這頭漂亮的黑發會變成紅色,而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

  藍眼睛加紅頭發,這副配色哪怕是靈魂畫手愛麗絲都覺得太怪異了。

  クバ。

  不可以。

  再比如,要是愛麗絲不肯關電視睡覺。

  安娜就會憂愁地皺起眉,擔憂地看著她問,是因為睡不著嗎?像尊那樣?

  總之,在周防愛麗絲的養成之路上,作為其法律關系上的父親的赤之王是塊磚,哪裡需要,大家就把他往哪裡搬。

  而草薙所表現出來的堅決態度也讓愛麗絲意識到,想自己去橫濱這事沒得談——至少目前沒得談,自己偷偷嘗試也不可以。因為它看起來屬於會讓出雲生氣的不可觸碰的底線之一。

  可她好想自己出門遛遛哦……自從大黑他們走了之後,她就很久沒有自己遛自己地走出過鎮目町和並盛町範圍了……

  向往自由的愛麗絲十分落寞地晃著腿。

  她不再鬧騰後,空氣很快安靜了下來。

  草薙幾乎能聽見不存在的小狗委屈的嚶嚶聲。

  好吧……

  委實說,在愛麗絲這個年紀,要想清楚地分別出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已經實屬不易。

  克制欲望哪怕對於大人而言都是難聽,更何況是七歲的幼兒。

  「麗茲。」他走到沙發邊,將坐在周防尊小腿脛骨上的愛麗絲抱開——再不把她換個位置,等周防尊真睡著在夢裡覺得腿麻不舒服了,大概連眼睛都不會睜開就要伸手把她抓起來丟開,「我知道你想一個人出去玩,但是你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真的太危險了。」

  「嗚嗚嗚……」

  愛麗絲嗚咽兩聲,是「道理我都懂但我好難過」的意思。

  「那這樣吧。」草薙抱著她搖了搖,「把你送上車之後,爸爸讓人去橫濱的車站接你。到時候你再跟爸爸的朋友一起去找國木田老師,好嗎?」

  「……可以嗎?」

  「前提是你不能在車上睡著。」

  愛麗絲思索了一會,點了點頭。

  「也不能跟陌生人下車。」

  愛麗絲又點了點頭。

  「要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等聽到到站提示說『橫濱站到了』才能下車。」

  愛麗絲重重地點了點頭。

  收拾隨身物品的時候,草薙幫她將鋼筆、雨傘、水壺、公交卡、零錢放進縫著一整只小兔子的背包中,而這只小兔子其中的一只紐扣眼睛實際上是定位器。

  兒童手機和路上打發時間的小玩具拓麻歌子都掛在愛麗絲的脖子上。

  之後,草薙出雲把愛麗絲送到車站,上車前又將所有的注意事項再同她重復了一遍。

  與此同時,帶著帽子口罩和墨鏡、夾著兩本雜志的阪東三郎太擠到了他們所在的月台前方。他要搶先一步上車,然後找個地方豎起雜志遮住臉,以防愛麗絲認出他。

  女兒被綁架了兩次,雖然有一次是被牽連的,但不會有人真以為有家長能心大到再讓她一個人出門吧!

  在等車入站的這段時間裡,愛麗絲無聊地拉著草薙的手晃悠,她不斷咀嚼著「阪口安吾」這個名字,越想越覺得熟悉。

  直到她想起自己還有個人物版面的系統——畢竟日常只在學校和吠舞羅周邊活動,該認識的人她都已經認識了。

  打開後,愛麗絲赫然看到了幾行短短的人物資料。

  她仰頭望向草薙:「出雲,你說的那個『阪口叔叔』,我以前是不是見過啊?」

  「是啊。你還和他一起吃過冬陰功烏冬面。」草薙揉了揉她的小腦瓜。

  「那、阪口叔叔今天沒有別的安排嗎?讓他來接我不會很麻煩嗎?」

  要問假期有多寶貴,愛麗絲自己便深有體悟。

  而要問大人的假期有多寶貴,愛麗絲也已經深刻地從赤組的成年成員周期性爆發的哀嚎與抱怨感受到了一些些。

  這也是她不太想讓其他人送她去橫濱的原因。

  ——占用他人假期,逼迫他人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比如作業),都是很可恥的!

  「嗯……他有別的安排。」說到這裡,草薙臉上的笑容摻入了些許幾不可察的歉意,「不過對於那個叔叔來說,接你比較重要。」

  「為什麼呀?」愛麗絲巴巴地問,「因為我是小孩子嗎?」

  難道比起上班的工資,她的安全更重要嗎?

  哇……阪口叔叔可真是個好人。

  望著她漂亮的藍色眼睛,草薙應是:「因為你是小孩子。」

  因為你是吠舞羅的小孩子。


第129章

  電車到站了。

  沒有護欄的月台上,低頭看著手機的大人們紛紛抬起眼睛,步調一致地將自己塞進了宛如速食罐頭一般的車廂裡。

  愛麗絲站在月台靠前的位置,但她是最後一個上的車。

  月台和電車門口之前有一條長達十數釐米的縫隙,幾乎和愛麗絲的腳長相當。從前每次上車,要麼有人牽著她,要麼有人直接將她抱進車廂,第一次自己面對這條黑漆漆的大縫,愛麗絲還是不免得有些緊張。

  她站在車門前哆哆哆地蹦跶了幾下,有些害怕又有些迫不及待,但最後還是在電車發車鈴聲的催促下勇敢地往車廂中跳了進去。

  這個時間點車上人不多,空間很富余。

  成功落地的小姑娘張開手臂,仰起腦袋,學著電視上體操運動員完美落地的姿勢,得意洋洋地衝站在車外的爸爸揚了下自己還有點肉乎的下巴。

  站在一旁的車站工作人員見到這一幕,跟著草薙一起笑了。

  「出雲拜拜!」

  「要注意安全,不要亂跑。」

  發車提示的車鈴一共響了五次。

  在第五次末,車門在一陣更加快頻率的「滴」聲中「唰」地闔上了。

  不怎麼明淨的車門玻璃像給外頭的事物蒙上了一層揮不開的紗,包括草薙的臉。

  愛麗絲趴在車門上,戀戀不舍地看著面容忽然變得有些朦朧的爸爸,好像一只趴在門邊、眼巴巴地等人回到家中的小狗。

  可明明此時此刻,正要離開家的人是她自己。

  電車發動後,這列串聯起兩個城市的巨大機器迅速駛離了停靠的站台。

  站在原地的草薙很快被拋在了車後,黏在他身上的、愛麗絲的視線也被剪斷了。

  車門附近沒有扶手。

  愛麗絲隨便找了個靠扶手的地方坐下,視線垂下,癟著嘴盯著自己的鞋尖。

  因為今天可能要走很多路,她穿了另一雙底很軟幾乎沒有什麼鞋跟的小皮鞋。

  是出雲買的。

  包括脖子上的兒童手機、拓麻歌子、還有背後的兔兔背包。

  也是出雲買的。

  分別的形式有很多,但這還是愛麗絲第一次以自己遠去的方式和爸爸分開。

  她老老實實地依照草薙的囑咐坐在座子上,早先的期待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擠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裡。

  阪東坐在她的斜對面,剛剛舉起雜志的手還沒來得及發酸就看到哭鼻子大王愛麗絲的眼睛裡又緩慢地蓄起了眼淚。

  他連忙摸出手機,往吠舞羅的會話群裡進行實況轉播就是他本次必須完美達成的任務。

  愛麗絲是個小哭包,在她出現以前,眼淚在吠舞羅是個只聞其名不見其物的東西,哪怕是他們之中最為柔軟可愛的安娜也基本不與這個詞有關聯。

  而在愛麗絲出現後,每次她一哭得停不下來,翔平那個笨蛋就會抓著晴天娃娃去她面前做法(雖然這麼做的後果一般是被尊哥或者草薙哥呼後腦勺,又或者是被安娜用死亡凝視狂瞪)。

  可阪東等了一會,卻發現愛麗絲正在盡可能地把眼睛睜大。

  ——她居然在努力地不讓眼淚落下來!

  阪東對此無比震驚——畢竟愛麗絲從不壓抑自己的情緒。

  他沒有讀過兒童心理,也不懂小孩子通常只有在充滿安全感的環境下,才會肆無忌憚地表達出自己的喜怒哀樂。

  【阪東】:麗茲,哭了,但沒完全哭。

  【八田】:?

  【千歲】:??

  【出羽】:???

  【十束】:啊,感受到了溝通的成本呢^^b

  【八田】:你們看!我就說十束哥經常用這種老年人顏文字吧!你們還都不信我!

  【赤城】:十束哥你原諒他吧,他國中高中的國文沒有考過高分的

  【阪東】:你給我閉嘴!

  【阪東】:我的意思是,麗茲想哭但沒有哭出來!

  【阪東】:她忍住了!

  【八田】:?

  【鐮本】:??

  【千歲】:???

  【千歲】:忍住了是什麼意思?通常她不是「嗚」一聲然後就開始掉眼淚嗎?

  【八田】:或者連嗚都不嗚就開閘

  【艾利克】:背地裡說麗茲壞話,小心睡覺的時候被安娜死亡凝視

  【[艾利克]撤回了一條消息】

  【八田】:這算哪門子的壞話???

  【[千歲]撤回了一條消息】

  【八田】:……

  【[八田]撤回了一條消息】

  【艾利克】:晚了,我截圖了,等下就拿給安娜看

  【八田】:???出來打一架!!!

  你們倒是解決完我的問題再去吵架啊喂!

  這邊可是有個表現反常的小祖宗誒!

  阪東頭一次感受到了帶孩子的心累,他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會到草薙哥的強悍。

  且不說要一直關注某個活潑好動冷不丁就會通個簍子出來的人類幼崽是一件多麼勞神的事,光是這種突發的意外便已經足夠讓他面如死灰地打開網頁,開始瘋狂查詢:家裡的小孩子突然不肯哭了是什麼原因。

  要不然現在把口罩摘了,過去問問?

  就說「好巧哦麗茲居然在這裡遇到你了,我恰好也要去橫濱」?

  她會不會信啊……雖然是個小笨蛋,但如果真的那麼笨的話,草薙哥也不會讓他把自己包得這麼嚴實了吧?

  阪東又抬頭看了眼坐在自己斜對面的愛麗絲。

  孤零零的小家伙眨了一下眼,眼淚就被輕易地擠出了她淺淺的眼眶。

  電車的車廂內部是老舊的灰色,金屬質的座椅泛著冷光,頭頂的白熾燈將每個人的臉都照得慘白。

  好像活潑顏色從她身上離去了。

  愛麗絲伸手用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一把,可當她把自己的手臂放下來,眼淚又重新蓄積了起來。有人走到她身邊坐下,也幾乎不用靠在座位最邊緣的她挪動自己。因為只有小小的一只,根本占不了多少位置。

  愛麗絲的身邊總有人跟隨。哪怕是她一個人出門散步,也基本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打轉,熟食鋪的大媽會跟她打招呼,便利店的店員看到她還會抓著一根棒棒糖衝過來塞到她手裡。

  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可「討人喜歡」的前提很少會建立在「不認識」的基礎上。

  像這樣來到陌生的車站坐車;目的地是一個更加陌生的城市;離開了父親、兄長和姐姐;周圍滿是不熟悉的面孔……

  大概每個人都會有這種時刻。

  即使站在原地目送你離開的,是並非再也不會見到的人,卻也還是會忍不住在分別的那刻感到悲傷與彷徨。

  到底還是個小豆丁呢……

  所以才會在看不到草薙哥的那一瞬間就開始眼淚汪汪地想哭啊……

  阪東扯了下自己的口罩,長長地嘆了口氣。

  電車上的空調效果不好,他的墨鏡上立刻蒙上了一層水霧。

  可一個人去橫濱是愛麗絲自己提出來的,答應了千萬遍不會讓你擔心的承諾讓她沒有在車上哭出聲。

  愛麗絲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哎煩死了不管了!!

  小孩子就該無憂無慮!

  大人的責任就是讓她無憂無慮!

  一直看著她這麼害怕難過,他還能算可靠的成年人嗎?!

  阪東站起身。

  然而在他准備拉下口罩的同時,掛在愛麗絲脖子上的兒童電話響了起來。

  只有吠舞羅的人才知道她很難得才會使用的電話號碼。

  愛麗絲被突然出現的鈴聲嚇了一跳,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後才總算接通了電話。

  她沒有看來電顯示,直接把自己的兒童電話貼在耳邊。

  聽筒中傳出的,只有平穩規律的呼吸聲。

  好像一只剛剛睡醒的獅子。

  「ノ、尊……?」

  孩子氣的哭腔從愛麗絲張嘴呼喊出這個名字的那刻,便從她小小的、紅紅的鼻子裡溢了出來。

  阪東站在原地,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他聽不見王在電話裡同愛麗絲說了什麼,但大致可以從愛麗絲的回答中推敲出來。

  「我沒有哭……」

  說自己沒有哭,然而好不容易被她掬在眼眶裡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才不害怕嗚嗚嗚……」

  「我、我等下、好快好快就、就回、回家了……嗚嗚……」

  起初只有一大顆,緊接著越來越多。

  下大雨了。

  果然是小雨女。

  阪東看著她淚流滿面地坐在那裡,依然沒有大哭出聲。

  過了好一會,愛麗絲的情緒才緩和了許多,被她捏在手裡的電話一直沒有掛斷。

  期間不斷有大人走過來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愛麗絲都對他們搖頭說了自己沒有事和謝謝。

  兒童電話上面的通話計時長達27分56秒,並依然在不斷地向前跳動著,好像一顆熾熱鮮活的心,是此時此刻的周防愛麗絲安全感的來源。

  28.8公裡的路對於現代交通而言很短。

  但對於一個剛大哭過的小孩子來說還是有些太長了。

  不再哭泣後,困意翻湧了上來。

  愛麗絲像一只啄米的小雞那樣,腦袋一點一點的,不過她還是好好地履行了和草薙的承諾,沒有亂跑也沒有睡著。

  「橫濱站已抵達。請各位乘客帶好自己的隨身物品、有序下車——」

  愛麗絲擦了擦眼睛,從已經被自己坐得熱乎乎的座位上「呲溜」滑了下去。

  阪東跟在她身後下車,直到她在出站口找到手裡正高舉著一塊白底、用大紅色記號筆哐哐寫著【周防小朋友】五個大字、還用各種卡通圖案圍了一圈的接送牌的……

  眼鏡男……

  周圍過往的行人都不約而同地向這位眼鏡男投去了怪異的目光——畢竟這裡是也只是一個車站。

  能把陣仗搞得跟接機相當,實屬罕見了一點。

  阪東:「……」

  這哥們行,能處。

  眼鏡男自己顯然也清楚這種行事有些高調。

  可他能怎麼辦!!!

  牌子是臨時讓同事做出來的。

  他自己也根本沒想到下屬的審美居然這麼的先鋒前衛,而且居然還很貼心地考慮到了周防愛麗絲的年齡,畫了非常畫蛇添足的花邊。

  重新做是來不及了。

  舉一張白底黑字的A4紙又沒有這個顯眼……

  周防愛麗絲要是又在橫濱出事了,等著赤之王在迦具都隕坑的基礎上再把橫濱犁一遍嗎?!

  一想到這裡。

  嘶……

  舉著接機(車)牌的阪口安吾,感覺胃又開始疼了。


第130章

  異能特務科橫濱分部設立在這座港口城市偏北的位置,距離橫濱站驅車十分鐘就能抵達。

  而阪口安吾在接到命令的時候,距離周防愛麗絲乘坐的電車到站,只剩下了半小時。

  是的。

  你沒看錯。

  是命令。

  由他的頂頭上司,種田山頭火總司令親自下達——立刻派遣一名搜查官陪同周防愛麗絲前往武裝偵探社,務必確保其在橫濱境內的人身及財產安全。

  阪口安吾摘下眼睛捏了捏鼻梁,嘆氣。

  因為平心而論,這條命令中可以吐槽的點,實在是太多了一些!

  種田長官是在哪裡搞到的消息——這種讓人有點在意但又可以不那麼在意的事情暫且摁下不論。

  要求派一名搜查官陪同保護赤之王的養女,嗯,理論上倒也什麼沒問題。

  雖然現在人手有些短缺,但剛好前段時間來了位新人。她在警察學校取得的畢業成績相當優異,不過所學的知識和技巧暫且還是與他們這種對策性過強的、辦事方式規格外的部門有些水土不服,這個任務難度低,交給她正好。

  可這個目的地……

  為什麼是武裝偵探社???

  雖說現今橫濱的穩定局勢由異能特務科、武裝偵探社、港口黑手黨,這三個組織結社的鼎立才得以維持,但這三個組織之間的關系,不能說有多親密無間吧,至少可以說是老死不相往來。

  如無必要,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的三個組織之間,甚至不會與對方建立聯系。

  工作不易,阪口嘆氣。

  但同時他又一邊慶幸,幸好還不是港口黑手黨。

  縱使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各個性格怪異乖僻,但從宏觀角度來看他們的業務範圍與所做所行之事基本也還都算在普世價值觀能夠認同的範圍內,姑且稱得上遵紀守法。

  可港口黑手黨就不一樣了。

  那裡面全是一群武德充沛窮凶極惡的狂暴之徒,尤以那條「禍犬」——芥川龍之介為甚。

  說起來……

  「清泉。」阪口安吾摁了摁眉心。在他的正前方,有一排背對著他的椅背,每個人都對著電腦瘋狂敲打著鍵盤。忙碌程度與股票交易市場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清泉轉過身。

  「編號B0724的異能力者,芥川龍之介在去年五月到八月之間的行動軌跡有眉目了嗎?」

  「沒有。」清泉搖了搖頭,「情報課篩查了鎮目町那三個月裡所有的監控錄像,但是他的所有行跡在與咒術師編號T1224戰鬥後就徹底消失了。」

  「我知道了,你繼續忙吧。」阪口安吾倒進椅子裡,感覺腦仁在隱隱作痛。

  港口黑手黨首領直屬的作戰隊長,在第三王權者盤踞的城市裡失蹤了長達三個月之久……

  啊……不行……不能再任由想像力繼續發散下去了。

  森鷗外雖然壞事做盡,但他對橫濱這座城市依然有著相當深厚感情。

  他不至於做出激怒赤之王的舉動……但港口黑手黨擴張的野心會讓森鷗外做出什麼舉動也著實讓人頭疼得緊。

  阪口安吾又嘆了一聲氣。

  如果那句「總是嘆氣幸福可是會溜走的喲」的俗話當真,阪口安吾大概這輩子都只能與不幸同行了。

  「辻村。」阪口安吾又將目光投向這間掛滿電子顯示屏的房間的角落。

  「是!」異能特務科新任搜查官,辻村深月,仿佛一台過度靈敏的機器。

  她迅速地扭過頭,驚得坐在她身邊的同事都替她擔心把頸椎給閃了。

  「你立刻去做個接機牌,然後趕到車站去接周防愛麗絲,她的照片和外貌特征稍後都會給到你。」

  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事不約而同地對辻村深月投去了羨慕的目光。

  比起手頭上干不完的活處理不完的文件,接送小孩這種工作根本就是放松身心的合理摸魚啊!

  「好的!阪口安吾參事!」

  阪口安吾:「……辻村,不用全名叫我也可以。」

  「沒問題!阪口安吾參事!」

  阪口安吾:「……」

  算了,隨她去吧……

  他又有快60小時沒睡覺了。

  一邊投身工作,還得一邊在心中默念我愛我的工作。

  他打開剛剛跳出來的信息提示,圓形的鏡片上立刻上浮出一片藍光。

  【S4情報課-伏見猿比古】:盤星教和[Q]海外在逃人員的引渡程序已經轉交你處。後續工作請與[S4情報課-秋野明]對接。

  阪口安吾:「……」

  工作果然是,不可能做得完的。

  不過看樣子,Scepter4也來了新人啊。阪口安吾記得從前這種對接工作都由另外一位科員負責。

  【異能特務科-阪口安吾】:好的。麻煩了。

  他只能客客氣氣地答復對方。

  然而沒過一會,伏見猿比古又回到了這場原本阪口安吾以為已經結束的會話。

  【S4情報課-伏見猿比古】:最近工作上的其他事情請直接找我們副長,我休假到下星期。

  這句話甫一發出,伏見猿比古名字前那個表示他在線的綠點立刻變灰,想來是去迫不及待地准備迎接快樂的假期了。

  而網線另一端的阪口安吾盯著那個灰點,久久不能言語。

  他忽然陷入了對人生的大思考:思考工作的意義、思考勞動的價值、思考一個人作為社會動物的……

  思考不下去了。

  他可以不羨慕那些縱情人生的人,可以不眼紅那些成天可以躺在家裡的人,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尤其是當那種從前和自己一起當著永無天日的社畜的同僚,在一如既往忙碌的一日突然跟你說他不僅批到了一周的假,而且有事還可以推給他領導的時候,阪口安吾那為了工作獻身的堅定信念,猛地就被人鑿掉了一個角。

  幾分鐘後,辻村深月舉著周防愛麗絲專用的接車牌回到辦公室,准備向自己的上司做外出彙報。

  然而此時阪口安吾卻站起了身。

  他接過辻村深月手中的牌子,讓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誒?那阪口參事你要——」

  「我去接周防愛麗絲。」阪口安吾的語氣冰冷得像在超市殺了十年魚,「你繼續看安規,後天考試。」

  他!要!休!息!

  他!要!摸!魚!

  這破工作,誰愛做誰做去吧!

  舉牌帶來的社死,在阪口安吾看到一個白色的、布丁一樣的小小身影朝自己撲騰過來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只要能把人安安全全地接到,不管花牌白牌都是好牌。

  阪口安吾面不改色地將手中的牌子收到身側,隨後在愛麗絲面前蹲下。

  在驚訝於她臉上紅紅白白一看就是哭過的模樣同時,阪口安吾還是向她詢問:「請問是周防小姐嗎?」

  雙手抓著自己小兔子背包肩帶的小姑娘點了點頭,藏在圍巾後面的小臉看起來有點怯怯的:「你是阪口叔叔嗎?」

  「是的。等下我帶你去武裝偵探社。」阪口安吾衝她笑了一下,當面說出在場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事情,以此證明她沒有認錯人,自己也沒有騙她,「之後你有什麼別的安排嗎?」

  愛麗絲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墊了墊腳,肢體動作變得豐富起來,腦袋小幅度地搖了搖,編在她辮子裡的橘色絲帶很亮眼。

  「應該沒有了。」

  「好。」有一萬種方法延長自己摸魚時間的阪口安吾向她伸出手,「那你現在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剛剛在車上哭了一場的愛麗絲確實有點餓,不過也不是忍不住的那種,更何況她的小兔子背包裡還放了好幾根巧克力芝士棒還有果凍小餅干,真要餓起來甚至可以原地開個零食會。

  「餓的話,叔叔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嗯……麥當當怎麼樣?」阪口提議道。

  十個小孩裡有九個小孩子都喜歡吃垃圾食品,這個應該不會踩雷。

  而事實上,愛麗絲恰好是十個小孩裡唯一剩下不喜歡吃垃圾食品的那一個。

  她對油炸制品並不是沒興趣,只是不那麼熱衷。

  但她很喜歡麥當當。

  因為麥當當裡有冰淇淋甜筒呀!!!

  奶油含量很高,吃起來甜甜綿綿冰冰涼涼的,外面的甜筒還嘎擦嘎擦的特別脆。

  而且好不容易出雲不在,她就吃一點點!

  等回家之前冰淇淋在她肚子裡化掉了,就跟沒吃過一樣!

  這多好呀!!

  愛麗絲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她拉著阪口安吾的手晃了晃,從這具小小的身體中溢出的快樂,讓她看起來好像在冒著可愛的肥皂泡。

  阪口安吾緊繃著的面部線條也在這堆飄飄然無憂無慮的肥皂泡中逐漸變得柔和。

  不過眼下嚴重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依舊喪得跟個被欠薪壓榨了八百年的可憐長工。

  在帶著周防愛麗絲前往麥當當的路上,阪口安吾打了好幾次哈欠。

  車站周圍的餐飲店客人多到爆滿是一種客觀規律。

  不過對於需要找個合理借口消磨時間的阪口安吾來說,這正中他的下懷。

  在思索了一番已經三月開春小孩子到底能不能吃冰淇淋這件事後,阪口安吾最後敗在了周防愛麗絲那雙可憐兮兮的藍色眼睛裡。

  有個小人在他腦子裡振臂高呼:給她吃!給她吃!給她吃!

  那就吃吧。

  反正冰淇淋甜筒也不大。

  在點餐機上點完想要的東西後,掃視了一圈店內的阪口安吾忽然想起,自己不慎疏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忘了,小孩子是很容易累的。

  更何況是一個剛剛自己坐完車的小孩。

  這種車站旁邊的快餐店裡很難找到座位。

  愛麗絲站了一會就開始有些蔫了吧唧,挨著阪口安吾將自己的體重靠了過去。

  這樣還挺舒服的,於是她很快又困了,整個人開始變得軟趴趴起來,像一灘快要融化的貓,然後她緩緩地蹲了下去,把腦袋靠在安吾的小腿側面。

  阪口安吾:「……」

  他糾結了一番,最後還是把快縮成一個球的周防愛麗絲給抱了起來。

  這個小家伙哼哼了兩聲,很是熟練地、用兩只手環上他的脖子,找了個最舒服的地方把自己的腦袋給窩進去之後,她立刻在如此喧嘩的鬧市中睡著了。

  只苦了抱著她的阪口安吾,將近三天沒睡覺、抱著個小孩結果還找不到地方坐下。

  如果人物有屬性條,大家應該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個斯文喪氣的眼鏡男的體力條正在持續地-1-1-1-1。

  饒是他有了心理准備,但他顯然低估了帶小孩的疲勞程度。

  七歲都這麼難帶……那零歲怎麼辦?

  阪口安吾認為自己這輩子都會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了。

  過了二十多分鐘,他才被叫到前台取餐。

  漢堡炸雞翅什麼的倒是可以用紙袋裝著帶走,可甜筒不吃可是要化掉了啊。

  阪口安吾思考了一陣,還是決定將睡得很香的周防愛麗絲叫醒。

  「周防小姐?」

  「周防小姐?」

  愛麗絲睡得嘛嘛香,不但根本叫不動,還煩躁地咕噥了兩聲呼嚕呼嚕的火星語。

  對此阪口安吾陷入了沉默。

  他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店員手中接過冰淇淋甜筒,用甜筒的尖尖蹭了蹭她的嘴唇。

  睡夢中的愛麗絲敏感地感到自己嘴唇上異常的溫度,嘴巴吧唧了兩下,然後嘗到了熟悉的、帶著奶香的、甜絲絲的味道。

  ——是冰淇淋!!!

  她一下就醒了!撐著安吾的肩膀支棱起來。

  要不是阪口安吾反應迅速,及時將手拿開,不然這個冰淇淋可能就要直接糊在周防愛麗絲的臉上。

  充電二十分鐘的周防愛麗絲比剛才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她下地自己站穩之後,雖然很是安分地站在安吾身邊沒有亂跑,但那雙不斷發射「想吃想吃想吃」的渴望光波的大眼睛藍到阪口安吾覺得可以從裡面撈魚。

  睡飽的人類幼崽真是太活潑了……

  好在她乖,很讓人省心。

  接過冰淇淋之後,阪口安吾向她伸了下手,周防愛麗絲就很上道地把自己的小手伸過去,放進安吾的掌心中。

  店裡的人越發多了。

  牽著愛麗絲,安吾帶著她來到了稍遠一點的散步道。

  這裡的路邊有很多長椅。

  今天橫濱的天氣不錯,天藍得像矢車菊花瓣的顏色,薄薄的雲團像剛剛架上機器扯出的棉花糖,陽光有些刺人,但在這種天氣裡,這種刺激也柔和得如同在味蕾上化開的一大塊檸檬糖。

  他不知不覺將眼睛闔上了。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翻動紙袋的聲音。

  阪口安吾沒有理會,因為知道是周防愛麗絲在搗鼓。

  之後又發生了什麼,阪口安吾沒能再去關注。

  今天的陽光太舒服,今天的他也太困了。

  從南方吹到關東的第一道強南風被稱作「春一番」。雖然是春來報信,卻也會令漁船翻覆。

  但至今距離「春一番」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了。

  料峭的春風在愈發晴好的天空下逐漸回暖,樹枝上冒出的新綠也如同小孩柔軟牙床中長出的第一顆牙。

  愛麗絲吃完冰淇淋才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阪口叔叔睡著了。

  她看著對方眼睛底下濃重的青黑與臉上的倦色,感覺好像看到了尊。

  ——可是不能在這種地方睡著吧……

  一陣風吹過,使勁地往她脖子裡鑽,愛麗絲哆哆嗦嗦地打了個顫。

  ——會感冒的。

  她舔了舔嘴巴上的冰淇淋,開始搜尋可以給阪口安吾蓋上保暖的東西。

  遠處的草坪上有一家人結束了野餐正在收拾殘局,愛麗絲用自己5.0的視力在他們身邊發現了好幾個拆開的紙箱。

  來時的東西帶得多,回去時這些東西就進了肚子,自然用不到那麼多收納的箱子。

  愛麗絲走了過去,向他們要了兩個紙箱。

  「啊,當然可以,不過你要拿去做什麼呢?」性格看起來很是溫柔的阿姨問她。

  「給安吾蓋!」愛麗絲做了個拉被子過肩的動作,然後指了下坐著、歪著腦袋睡在不遠處長椅上的阪口安吾。

  給她吃冰淇淋的阪口安吾已經完全達到可以讓她直呼其名的好感等級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阿姨原本溫柔的微笑忽然就變了。

  愛麗絲茫然地看到對方那雙似水的眼睛裡忽然泛起深沉的悲慟與同情。

  阿姨看向愛麗絲,不僅慷慨地將那幾個紙箱殼給了她,還把好幾塊用保鮮膜包好的三明治和幾瓶牛奶一起遞了過來。

  愛麗絲:「?」

  「阿姨?」

  她只想要箱子的……

  「抱歉,我的能力有限,幫不到你們太多。」阿姨拉著愛麗絲的手,寫了張紙條塞給她說,「不過你可以把這個電話給你爸爸,他們或許能為你們提供一些幫助。」

  愛麗絲聽得懵懵的,她總感覺哪裡不對,也想反駁說安吾不是自己的爸爸。

  但這麼多東西堆在她單線程的腦袋裡,最後還是讓她只說了句謝謝阿姨。

  帶著紙箱殼、三明治和牛奶回到長椅旁邊後,愛麗絲立刻展開紙箱殼,蓋在了安吾身上。

  過了一會,剛才還偶爾會在風中顫抖的安吾沒有再感受到寒冷。他緊皺的眉頭稍稍松開了一點。愛麗絲爬到長椅上,幫他揉了揉眉心,就像在家裡幫睡得不好的尊揉揉眉心那樣。

  直到他的眉頭松開,愛麗絲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機智了。

  她隱約記得,自己當初從游樂園到吠舞羅的那段路上,就用過紙箱殼蓋在身上過。

  但是……那個阿姨給她的電話是什麼呢?

  愛麗絲撓了撓頭。

  她從自己的小兜兜裡翻出紙條,決定用兒童電話撥通弄個清楚。

  然而第一次第二次都沒打通,但愛麗絲並不氣餒。她鍥而不舍,直到第八次才進入等候接聽的隊列。

  聽筒裡嘟嘟嘟了好一會,對面才接起電話:

  「您好,這裡是橫濱市社會救助中心。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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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社會救助中心是什麼?

  電話對面的問題觸及到了愛麗絲的知識盲區,她一時有種惡作劇被大人撞破的心虛,支支吾吾了一會,最後還是向對面說了聲對不起,匆匆忙忙地把電話掛斷了。

  ——我是不是闖禍了?

  她惴惴不安地抿起唇。

  「安吾,安吾。」

  愛麗絲搖了搖安吾的手臂,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青年平穩的呼吸。

  「好吧……那你再眯一會。」

  愛麗絲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她睡覺之前出雲來跟她說晚安的時候就會這麼摸摸——不再繼續打擾。她重新把剛才推安吾時弄歪的紙殼殼遮好擋好,挪到長椅的另一端繼續小口小口地抿冰淇淋。

  她本來想慢慢吃,能多慢就吃多慢,畢竟冰淇淋得來不易。

  可無奈今天天朗氣清,陽光明媚,陽光融去春風中的寒意,也讓冰淇淋融化得更快了。一開始還能優哉游哉舔食的愛麗絲為了不造成任何的冰淇淋浪費,只能狼吞虎咽,直到手中的冰淇淋融成水被裝在蛋筒裡,她才得以放松,小口小口地把融化的奶油喝了。

  吃完冰淇淋,愛麗絲感覺肚子裡有點涼。

  用手貼著自己的小肚子揉了揉,但是身上的衣服穿得太厚,揉了半天也只能感到衣料在自己的肚子上蹭來蹭去。

  她有點難受,為了讓自己舒服點,她蹲到長椅旁邊,把自己團了起來,企圖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在短時間內裝進了一整支冰淇淋的胃盡快回暖。

  有一列舉著一粒粒面包碎屑的螞蟻從她面前經過,愛麗絲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在努力工作的它們。

  散步道的一側是草坪,另一側則是一條水流潺潺的河道。

  靠近河道的那一側不但圍了圍欄,還每隔一段距離就會立起一塊「水深危險,嚴禁游泳」的警示牌。

  風在搖愛麗絲頭上的葉子,地上陽光疏落,水面波光粼粼。

  從河岸上吹來的風帶著青草的味道。

  如果今天不是工作日,來這裡曬太陽的人應該會更多。

  愛麗絲盯著河面看了一會,不知道是水面的反光太刺眼還是她動畫片看多了出現了幻覺——愛麗絲感覺自己好像看見了一個人漂浮在水面上。

  可怎麼會有人在這個天氣泡在河裡呢?

  她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人不見了。

  果然是幻覺吧。

  愛麗絲感覺臉上被太陽曬得有點發燙,但不太熱。她打了個哈欠,想起多多良說,這種天氣就應該抱著一只毛茸茸再給自己衝好一杯咖啡,躺在搖搖椅上打盹。

  可惜養在吠舞羅的毛茸茸都跑了——其實就算他們都在,他們也都不樂意給多多良哪怕多摸一下。

  陽光的溫度很快讓愛麗絲暖和了起來。

  胃不怎麼難受了。

  閑得無聊,她又拆了個好心阿姨送的三明治開始啃。吐司烤得金黃,愛麗絲一口咬下去,吃出裡面有融化的芝士、煎出了焦焦脆脆外殼的午餐肉、新鮮翠綠的生菜和汁水飽滿的番茄片。

  實在是太好吃了。

  愛麗絲打開三明治,企圖弄懂它如此不同於便利店和超市熟食區三明治的不同,然而除了分量更扎實之外她沒有看出任何不同之處。

  愛麗絲一口氣吃了兩個。

  她的食量其實在同齡孩子裡不算大,但小孩子十有八九都是遇到喜歡吃的就會往自己嘴裡一直塞的間歇性暴食份子。

  從愛麗絲最開始被勒令禁止吃冰淇淋、到八田美咲天天端著個杯子催著她多喝水、再到沒有草薙的允許不准向她投喂大福這些事,就可以看出來,至少這個小不點在「吃」這方面的自制力不能讓大人過於省心。

  當最後一只螞蟻也鑽進疏於修剪的草坪裡,她手裡攥著包三明治的保鮮膜,忽然聽到了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

  伴隨著水聲而來的,還有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很沉重,像穿了一雙裝滿了水的雨鞋。

  愛麗絲好奇地抬起頭。

  視線越過圍欄她就能看見陽光下淙淙流淌的河流——至少在之前的十五分鐘裡,每當她抬起頭,看到的都會是這番景色。

  然而現在、眼下、此時此刻,愛麗絲看見了一張慘白的臉。

  它並不是當愛麗絲看過來的時候才咧開嘴笑起來的,而是一開始就是笑著的。

  如果不是夾在他頭發裡的水草在陽光下折射出了幽詭的綠色,愛麗絲可能會覺得這個不明生物是從河床底下爬出來的水草精……

  在它被水浸透了的微卷深發下,一雙笑得彎彎的鳶色眼睛正饒有興致地注視著愛麗絲。

  人在遭受到巨大驚嚇的時候是很難能說出話的——而愛麗絲能做的,也只有瞪大眼睛。

  她寶藍色的瞳孔像貓咪一樣緊緊地收縮在一起,兩只小手放在膝蓋上,怔愣地仰頭望著這個渾身都是水和水草的、奇怪的……

  「……河、河童?」

  然後奇怪的「河童」一愣,旋即笑得更加燦爛。

  它忽然說話了:「不是河童噢。」

  愛麗絲:「……」

  這話就跟喝醉的多多良說我沒醉一樣不可信。

  「真的不是河童啦。」他將自己的手從身上的長外套口袋中拿出,張開手掌,修長好看的十指在愛麗絲面前晃了晃,「你看,我沒有指蹼。」

  「沒有龜殼。」他抬起自己灌滿水的鞋子,啪嘰啪嘰地在原地轉了個圈,露出自己掛著好幾根水草的後背。

  愛麗絲:「……」

  他又低下頭,讓愛麗絲瞻仰自己濃密的發頂:「也不是和安吾一樣的禿頭。」

  「——這下可以證明我不是河童了吧?」

  「河童」笑盈盈地問。

  愛麗絲:「……」

  可是安吾也不是禿頭啊……

  她在心裡嘀咕,並感受到這只「河童」對安吾莫名的不善。

  接著這只「河童」在原地使勁蹦跶了好幾下。他身上的水珠飛濺,濕漉漉的鞋子踩在地上的聲音也遠比干燥的鞋子能發出的動靜要大。

  愛麗絲被他衣服上甩出來的水灑了一臉,她狼狽地捂住自己的臉,直到河童不再亂蹦。

  「嗯……所以,安吾在這種環境下睡得這麼熟,是你的傑作嗎?」

  安分下來的河童摸著自己正在滴水的下巴,又開始說話。

  愛麗絲:「……」

  她聽不懂。

  拒絕回答。

  像一只飛機耳的小狗,一邊護著身旁的安吾,一邊警惕地盯著面前的河童。

  只要河童動了一下,愛麗絲的腦袋就會跟著他的動作甩一下。

  直到他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笑意——像尊逗她玩時候的笑意——愛麗絲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她的五官立刻氣憤又委屈地皺成一團,氣呼呼地拿自己毫無威懾力的眼睛瞪它。

  河童笑了起來,他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認輸的手勢。

  「我叫太宰。」河童向愛麗絲欠身行了個禮,「太宰治。」

  「親愛的小小姐,請問你的名字叫什麼呢?」

  愛麗絲依然沒有說話。

  如果這個太宰治剛才沒有做出那一串行徑的話,她大概是會樂意做自我介紹的。

  可他太壞了!還很髒!

  她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告訴這個又髒又壞的人。

  「那我來猜一猜。你只要告訴我對不對,這總行了吧?」河童跟愛麗絲打商量。

  愛麗絲覺得這只河童真是太蠢了,世界上的名字那麼多,他怎麼可能猜得到。

  於是愛麗絲哼了一聲,權當答應了。

  「那我猜猜——嗯……你的名字是外文名還是日文名呢?開頭是不是A這個字母?」

  愛麗絲沒想到他第一次就猜得這麼准,她驚恐地眨了下眼睛。

  接著,河童苦惱地撓了撓頭:「可是猜到你的全名就有點難了呢……阿米莉亞?艾雅?愛麗絲——」

  愛麗絲:「……!」

  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像一只小貓頭鷹似的張大眼睛。

  河童不再繼續向下列舉,他像是受到了神明的啟發那樣拍了拍手:「啊!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叫愛麗絲,對不對?」

  愛麗絲:「……」

  愛麗絲:OAO!!!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安娜以外的人會讀心呢!

  所以這個人果然是河童!!!

  「那麼,親愛的愛麗絲小姐,」河童忽然露出了一副我有苦衷的神情,「作為已經互通姓名的朋友,在下想懇請您借我手機一用,可以嗎?」

  愛麗絲:「?」

  河、河童原來還用手機啊?

  「你要用手機做什麼?」她問,「而且,你沒有自己的手機嗎?」

  「有的。」太宰河童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翻蓋機,一打開,那台手機裡立刻嘩啦啦的流出水來。仿佛那不是一台手機,而是一只被捏破的水氣球。

  「可是如你所見,它壞了。」

  愛麗絲:「……」

  這只河童,真不會過日子。

  「為了紀念我們的友情,我想在這值得紀念的一刻拍張照。」

  太宰治的腔調陡然一轉,變成了歌劇那樣的詠嘆調。

  愛麗絲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想了半天,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大方一點,只是拍張照,把手機借他也沒關系,於是最後還是借了。

  之後,太宰治左拍拍,右拍拍,對著天空拍拍,對著草地拍拍,對著長椅拍拍,還把安吾身上的紙殼殼翻開拍了拍,要不是愛麗絲制止及時,他甚至還想把自己身上的水草丟到安吾身上。

  這只河童怎麼蔫壞的!

  愛麗絲氣鼓鼓地叉著腰。

  不過太宰還算配合,他在拍完照片用愛麗絲的手機給自己的郵箱裡發了一份,刪除了發送記錄後,將手機還給了愛麗絲,並對她說謝謝。

  「祝你擁有愉快的一天,親愛的愛麗絲小姐。」

  名叫太宰治的河童在離開前對她一躬身,然後踩著那雙水噠噠的鞋子,還算瀟灑地離開了。


第132章

  國木田獨步坐立不安了一上午。

  這種狀態只在他身上中斷了半小時,因為在那半小時期間,國木田獨步接待了一名上門委托的中年男人。

  對方吸煙,國木田在送走對方後,特意跟江戶川亂步告知了一聲,說要回宿舍換身衣服。

  江戶川亂步當時嘴裡叼著一根巧克力手指餅干,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他面前的辦公桌上鋪滿了拆開了包裝的和沒拆開包裝的零食,以及一份今早剛被送到樓下咖啡廳、還泛著些微油墨氣味的報紙。

  報紙翻開在最後一版,正在連載的四格漫畫最近走心靈雞湯風,完全不是江戶川亂步喜歡的題材,他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看過了。

  填字游戲也越出越無聊。他只看了一眼就把這張充滿了無趣的報紙丟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充當承接零食碎屑的桌墊。

  窗外飄著一朵蓬松的白雲。江戶川亂步盯著它,從窗戶左邊那幢紅磚樓的正中間騰挪到窗戶右邊那幢爬了幾棵爬山虎的紅磚樓樓頂的邊緣。

  「啊——!!!」

  他忽然大喊了一聲。

  驚得剛換完衣服回來的國木田獨步雙肩猛地一聳。

  「亂步先生?」青年站在門口問道,「發生什麼了嗎?」

  「太無聊了!真的太無聊了!!!」

  最近的日子真的還挺太平。

  哪怕是橫濱這種被打滿了「野蠻」「混亂」「黑手黨」「治外權」這些標簽的地方,近段時間居然也很平穩,沒有出現諸如多方勢力火拼、殺人魔夜中出行、等待徹查懸而未決等惡□□件。

  社長不在社內,與謝野晶子去了醫院,新來的國木田獨步是社長之前在武道館收的徒弟,除了容易上當受騙在意識到自己受騙後又會惱羞成怒性格有些不夠穩重之外,板著臉的國木田獨步與社長福澤諭吉的相似度簡直高達百分之六十六。

  當然,六十六這個數字,是亂步大人隨口胡謅的。

  他真的太無聊了。

  無聊到腦子再不轉一轉,說不定就要鏽掉了。

  「我說,國木田啊……」江戶川亂步蹲到椅子上,撈起卡在自己和國木田辦公桌之間縫隙裡的彈珠,期間不小心碰倒了一瓶放在國木田桌子上的除味噴霧。

  「在。」面對這位前輩,國木田相當恭敬。他對武裝偵探社的認知大概在半年前便逐漸建立起來了。

  雖然武裝偵探社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公司」,但想要長久地在一個地方工作下去,除了合理的薪資待遇,摸清自己即將要入職公司的企業文化是很必要的前提。

  「你的學生?」彈珠在江戶川亂步收攏的掌心中相互碰撞,發出滴滴噠噠的聲響。

  國木田一愣,望向亂步的眼神中帶著贊嘆:「是的。」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亂步「猜中」自己的心思,但果然每看一次都會感到不可思議。

  見他滿臉都寫著「您是怎麼知道的」,亂步有些得意地哼了一聲。實在過於無聊,於是他難得慷慨大方地向對方解釋起這些在細小線索中拼湊出來的真相:「不斷抬頭看向掛在那裡的鐘表說明你很在意時間,甚至在意到了有點焦慮的地步。」

  「而能讓人在意時間的東西只有一種,約定——要麼是別人按照約定來找你,要麼是你按照約定去找別人。」

  「不可能是後者。你是個計劃性很強的人,就算今天社裡很忙你也可以自己把控出門的時間。所以你在等的人會來主動找你。而那個人要麼是個不守時的人,要麼是個沒有辦法守時的人。」

  亂步端起面前的汽水喝了一口。

  「雖然情況很顯然也分為兩種,但你之前的社交圈能認識到的人應該都有不錯的時間觀念。」

  「然而你沒有選擇打電話催促,大概率是因為你擔心打電話催促對方會打亂對方的步調,害怕對方在匆忙之中發生什麼交通事故。再加上你剛才還特意回宿舍換了身衣服,很顯然是不想讓來找你的人聞到身上的煙味,又或者說——你不想讓對方被煙味熏到。」

  「不能被煙熏,沒法守時也可以得到你的諒解,備選的人有哪些?」

  「重要的合作伙伴?父母?女朋友?」

  「很顯然都不是。」

  「所以排除了以上幾種可能之後——」

  胃裡汽水的碳酸上湧,亂步打了嗝。

  「你在、等一個孩子。」

  「沒什麼獨立能力,但在沒有家長的看護下自己從東京的並盛町或者鎮目町再或者別的什麼町——總之只要是距離並盛小學不遠——特意在假期跑到橫濱來找你的孩子。」

  「而能對你產生那麼深厚感情的小孩,哪怕是用鯰魚的腦子想也只有你的學生。」

  亂步說完,聳了聳肩,一副「不過是再顯而易見的事情了」的神色。

  確實都是一些非常顯而易見的事情。

  可國木田認為普通人——至少自己是無法將這些「顯而易見」串聯在一起的。

  「真不愧是亂步先生。」國木田又說了一次。

  然而亂步對此並不受用,畢竟他也不是想要聽到國木田的誇獎,才把這麼簡單光靠觀察的事情羅裡吧嗦地說出來的。

  他口都渴了。

  不該說的。

  亂步感到了一丁點的後悔,但很快這種情緒就被他自己拋到了腦後。

  因為他做出了一個很棒的決定。

  「話說,國木田,你學生千裡迢迢來一趟!不請她吃頓飯嗎!」飛翹的頭發被帽子壓住的青年眼睛發亮,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已經滿二十五歲的人。

  請吃飯,是個好主意。然而不等國木田贊同,江戶川亂步從一旁抽出一張傳單,往桌上重重一拍:「我們去吃文字燒吧!城東那家新開的!現在去可以參加抽獎!」

  您的重點是抽獎而不是文字燒吧……

  國木田獨步心想。

  不過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國木田又坐立不安地等了半個小時。

  江戶川亂步看不得他如此惶惶不可終日,翻出地圖查看一番,然後伸手圈了個範圍出來。

  「他們應該就在這附近。」亂步說完,丟開地圖,「走吧。」

  「誒?請問要去哪?」國木田問。

  「找到你學生然後去吃文字燒啊。」亂步說得理所當然。

  而在此期間,愛麗絲經過了給社會救助中心打電話、被爬上岸的河童甩水、手裡的三明治被胖的要命的鴿子搶走了吐司的部分、被路過的一個爺爺兩對情侶三個小學生問她為什麼蹲在這裡。

  就在她感到安吾好像睡得有些太久,咕噥了一句「這都不止一會了!」之後,身上蓋滿了紙殼的安吾這才驚恐地醒來。

  事實上在意識到自己睡著了的那一刻,安吾的大腦便更快地比身體先一步清醒了過來。

  他的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睡著,第二反應就是去找周防愛麗絲。

  好在他很快就在自己身邊找到了這個正低頭養拓麻歌子的小姑娘。

  安吾松了口氣。接著,他望著身上的紙殼,無言地出了會神。

  這什麼?

  ——紙殼。

  它被拿來干什麼了。

  ——蓋在我身上。

  那麼它為什麼被蓋在我身上?

  ——不知道。

  摸不著頭腦的信息量讓安吾愣在了原地。

  直到他聽到身邊的周防愛麗絲問:「安吾,你醒啦?」

  「啊……嗯。」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只睡了二十分鐘。

  「抱歉,我睡著了。」

  拿下身上的紙板,逸散驟降的溫度讓他打了個哆嗦。

  嘶……怎麼這麼冷……

  安吾咬了下牙,用堅強的意志壓下了如同「被窩真暖和我不想出去」如出一轍的「紙殼蓋著真暖和我不想出去」的念頭。

  「剛才沒發生什麼事吧?」他一邊問愛麗絲,一邊給同事發了條消息,讓他們查查過去二十分鐘裡附近的監控。

  畢竟小孩子的描述往往是不夠准確也不可信的。

  「我見到了一只河童!」愛麗絲信誓旦旦地說。

  阪口安吾:「……」

  他沒有哄小孩的經驗,相當干脆地沉默了下去。

  畢竟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河童這種幻想生物的。

  安吾滿臉都寫著「嗯我知道了但我不信」的表情,這讓愛麗絲有些受傷:「……我沒有說謊……」

  阪口安吾:「……」

  同樣的,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小孩,於是只能對她說:「這個我們暫時先不討論,還是抓緊時間先抵達武裝偵探社。」

  「還有很多工作在等著我。」他抬起手,目光掃過腕表。睡過一覺之後,那種對工作的抵觸情緒消散了不少。

  工作也是過一天,不工作也是過一天。

  既然如此,阪口安吾還是想選擇對社會更有意義的方式度日。

  「很抱歉,我們接下來的時間會有點緊張。」

  阪口安吾拿出了自己效率最高公事公辦的態度,再又把自己的發言重復一遍後,他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問題。

  然而周防愛麗絲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嘴巴一癟,露出了一副要哭不哭、泫然欲泣的神色。

  ……我做什麼了?

  阪口安吾迷茫。

  可愛麗絲並不會為他做出解答。

  ——因為她委屈上了。

  她委屈的點說來有些矯情,但平心而論,愛麗絲感覺自己的努力完全沒有被安吾看到。

  不管是她去幫忙找紙殼殼蓋在安吾身上給他保暖也好,還是守著他不被河童侵擾的這段時間裡做出的「犧牲」也好,安吾明明看到了身上多出來的東西、也看到了自己一直在等他醒來,可他就是一點都沒有過問。

  而不過問就是不在意。

  不在意就是不喜歡。

  愛麗絲忽然就覺得自己心裡有些酸溜溜的難受。

  那我也不要喜歡安吾了……

  她有些難過地想。

  愛麗絲不再去牽安吾的手。

  對此安吾只感到有些奇怪,卻依然沒察覺到愛麗絲纖細的心理變化。

  之後,他一路帶著周防愛麗絲順順利利地來到了武裝偵探社所在的那幢紅磚樓,又順順利利地將周防愛麗絲送回了東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嗯,如果事情真有這麼順利就好了。

  阪口安吾望著面前戴著黑色禮帽的橘發青年,感覺自己的神經性胃疼大概一時半會是沒救了。

  「喲,小不點,好久不見啊。」

  對方直接無視了阪口安吾的存在,開始跟愛麗絲打招呼。

  「還記得我嗎?」

  「中也!」

  愛麗絲不會忘記任何一個給她買過冰淇淋的人。

  「好孩子。過來!」中原中也朝她伸出手。

  阪口安吾:「?」

  他立刻想要抓住周防愛麗絲,然而這個小泥鰍已經在他動作之前朝對方呲溜跑了過去。

  阪口安吾:「???」

  「你是不是長高了一點點啊?兩釐米有沒有?」中原中也一把抱住愛麗絲,將她往上顛了顛。

  「醫務室的老師說我長了1.6釐米!」愛麗絲的眼睛亮亮的。

  阪口安吾:「咳咳!」

  面前的中也和一點都不關心她做了什麼的安吾完全不一樣,這麼久沒見,他甚至能看出她有沒有長高!

  「1.6啊……有點少,你還要再多點吃飯才行。」

  「我吃很多了!我剛剛就吃了兩個三明治呢!」

  「咳咳!!」

  「兩個三明治也少了。我帶你去吃大餐怎麼樣?」

  「哇?去哪裡吃大餐呀?」

  「咳咳咳!!!」

  「總之——」中原中也看向不斷用咳嗽聲強調自己存在的阪口安吾,「先找個沒有快把自己咳死的人的地方再說。」

  衝突是不能起的。阪口安吾比誰都知道中原中也的戰鬥力有多強。

  就算起了他也打不過。

  他現在只能指望周防愛麗絲自己回到他身邊。

  「可我還要跟安吾——阪口先生去武裝偵探社。」

  感天謝地!她沒忘記!

  阪口安吾感到了欣慰。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要中途改口叫他阪口先生,而叫那邊那個中也?

  「武裝偵探社?」

  中原中也的神色古怪了一陣。

  「不去不行嗎?」

  「老師在那裡。」愛麗絲說,「我要去找國木田老師。」

  「噢。」中原中也抱著她,緊實有力的手臂很能給人安全感,「那你不要他了。我送你去吧?」


第133章

  ……胃疼。

  阪口安吾坐在位置上,面色陰沉,扶著額頭,嘶嘶地吸著涼氣。

  他一點也不想將自己的腦袋從手掌上抬起來。

  可不抬頭,萬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什麼事,別說事後難逃其咎,事發的那一刻他自己說不定都要被卷進漩渦。

  如果命運真的有向誰低語過「你無法抵御風暴」這種話。

  那阪口安吾覺得,命運說得對。

  他確實無法抵御現在眼前的這場不得不面對的風暴!

  所以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他一個異能特務科的參事輔佐,要和港口黑手黨的干部中原中也、武裝偵探社的核心江戶川亂步以及他們新來的社員國木田獨步坐在一起吃文字燒?!!

  二十分鐘前。

  帶著愛麗絲前往武裝偵探社的阪口安吾遇到了半路殺出的中原中也。

  他不能妄斷這到底是真的巧合還是人為制造出來的偶遇,但超出了掌控的周防愛麗絲卻讓阪口安吾整個人都開始在風中凌亂起來。

  什麼叫做「不要那個人了跟我走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麼還有人明搶孩子的?!

  阪口安吾的胃又是一陣抽痛,油然而生出一種心力交瘁之感。

  不光是因為這個小祖宗正被港口黑手黨最強的戰力抱在懷裡,還因為她一副傻兮兮的笑靨和對方貼貼得開心。

  吠舞羅是怎麼把這孩子孩子養得能這麼天真心大的?

  「周防愛麗絲。」阪口安吾皺起眉頭,聲音低沉,語氣嚴厲,神色比語氣更嚴厲。

  愛麗絲看了他一眼,就怯怯地把頭撇了過去,然後緊緊地抱住了中原中也的脖子。

  阪口安吾:「?」

  為什麼她忽然變得這麼不聽話了???

  阪口安吾不明白愛麗絲到底為什麼忽然性格大變。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畢竟就性格而言,這位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大概是那種會告訴會在自己的床頭掛襪子的小孩「這世界上不存在聖誕老人」的毫無童心的大人。

  他能參透自己的上司為什麼要給自己安排這樣的任務——王權者在為王之前,各自不同且鮮明的性格從一開始便決定了他們會成為什麼樣的王。這並非是什麼主觀的刻板印像,而是通過記錄分析石板數次對王權者的選擇後歸納總結出的客觀規律。

  而客觀規律就是,歷任第三王權者赤之王都是七王中最為隨性的那個。

  想要制衡這樣一位不願意受到任何規則與制約的強者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其中最典型的案例便是上一任赤之王迦具都玄示。

  阪口安吾至今無法理解,為什麼石板選擇了那樣一位肆意妄為毫無社會責任感的人成為王權者。

  他的殘暴與肆意妄為要只是葬送自己的性命也就罷了,偏偏他的王權爆發導致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隕落,還給予了包括橫濱在內的整個神奈川縣難以彌合的創傷。

  他在位時其手下的煉獄舍作為橫濱最有勢力的黑手黨無惡不作,社會秩序極度混亂,哪怕在他死後,土崩瓦解的煉獄舍留下的五千億遺產還導致了龍頭戰爭的爆發……

  雖然後來在黃金之王的大力援助下,橫濱重新活了過來,甚至比從前還要更加蓬勃,但創口痊愈後的巨大傷疤、以及在重塑時面對滿目瘡痍的隱痛依然殘留在這座城市、以及對這座城市仍有眷戀的人心中。

  如果可以,哪怕只有微小渺茫的可能,異能特務科也依然希望存在並能夠通過某種手段,給不可控的赤之王留下哪怕只能讓他在破壞欲暴漲時產生一絲猶豫的念頭。

  畢竟,橫濱已經無法承受第二次王權爆發達摩克利斯之劍隕落這種級別的重創了。

  年幼懵懂的周防愛麗絲是他們最清晰可見的軟肋。草薙出雲並不介意為了滿足她的願望而欠下一些不痛不癢的人情。

  而察覺到他此番意圖的種田山頭火的想法也很簡單——既然對方樂意給梯子,那就往上爬。

  這樣不痛不癢的人情,雖然無法讓赤之王倒向他們,但至少建立了可以溝通聯系的橋梁,說白一點就是總算有理由跟赤之王套近乎了。

  而森鷗外的想法與種田山頭火如出一轍。

  雖然他本人對於高度不可控的[第三王權者]厭惡程度相當之深,但為了橫濱與港口黑手黨的利好,森鷗外依然選擇了圓滑處事。

  於是在森鷗外得知自己的下屬與周防愛麗絲相處得不錯後,中原中也立刻接到了一個長期的任務。

  「既然好哄,那就麻煩中也君你以後要是再遇到那孩子多哄哄她吧。」說這話時森鷗外的笑容真是要多假有多假。

  中原中也甚至懷疑自家BOSS的這條命令是不是在說反話。

  但很快他得到了「當然是讓你按照字面意思來辦」的答復。

  「如果你以後能跟她關系要好到帶來總部玩就更好了,」森鷗外說,「赤之王高識遠見,橫濱相對外界又過於孤立,能讓那位久居高處不勝寒的第三王權者通過家裡的小孩之口多了解到我們的善意也是好的。」

  「善意」。

  這個詞用在黑手黨身上可真是奇怪。

  可中原中也沒有去過於糾結森鷗外的措辭。

  畢竟他很忙,很少有時間去想任務之外的東西。

  好不容易今天剛從國外飛回來,得了半天假,完全沒想到能走在大街上就碰到了帶著阪口安吾的愛麗絲——啊不,是帶著愛麗絲的阪口安吾。

  「你跟他走還是跟我走?」

  中原中也又問了一次。

  而愛麗絲直接用摟緊他脖子的肢體動作作為回答。

  「喏,你也看到了。她不樂意跟你。」中原中也衝阪口安吾揚了下眉梢,「那我就抱她走了。」

  可阪口安吾能讓他們走才有鬼來了。

  這事根本由不了周防愛麗絲!

  他聽見自己心底有個聲音在咆哮。

  她懂什麼!

  她什麼都不懂!

  她甚至連抱著自己的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她腦袋擰掉都不知道!

  阪口安吾扶了下眼鏡:「中原中也,我奉勸你現在就把她立刻還回來。」

  接著他又看向了被中原中也抱著的愛麗絲:「周防愛麗絲小姐,如果你再不配合行動,我會……」

  說到這裡,阪口安吾卡了一下殼。

  他一時間想不到任何有效的警告——畢竟不太了解面前的小女孩——於是脫口而出:「我會告訴把你今天不好的表現告訴草薙先生。」

  中原中也:「……」

  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眼阪口安吾,心想這家伙上學時說不定就是全班都討厭的那種會向老師打小報告的家伙。

  自然,阪口安吾的不當警告激起了愛麗絲更加強烈的反抗情緒。

  這回她稍稍放松了一點自己抱著中原中也脖子的手,扭著身子,回過頭。

  就在阪口安吾以為她終於要屈於自己的脅迫之下時,愛麗絲突然衝阪口安吾吐了下舌頭。

  「略——!」

  阪口安吾:「……!!」

  這小孩!

  怎麼油鹽不進的!

  他抬手摁住自己的左上腹,感覺胃疼被氣得加劇了。

  人的悲喜並不相通,中原中也只覺得快樂。

  趁著阪口安吾倒抽涼氣說不出話,他抱著愛麗絲剛一轉身打算跑路,正好碰上一高一矮兩名青年迎面走來。

  「愛麗絲?」

  叫出愛麗絲名字的高的那個,一身正氣,神色嚴肅。

  矮的那個和他個子相當,看著像個小孩。

  江戶川亂步。

  中原中也很快將那張孩子氣的臉與一個印像深刻的名字聯系在了一起。

  而和江戶川亂步這五個字有關聯的,還有一家叫武裝偵探社的武裝集團。

  反正橫濱就這麼大,能遇到對家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無視就行了。帶孩子吃飯要緊。

  中原中也沒多想,可被他抱在懷裡的愛麗絲忽然掙扎著要下地。

  中原中也一頭霧水地將她放下,然後這只剛剛朝他飛奔過來的幼柴,轉而又撲向了別人。

  中原中也:「??」

  他看著愛麗絲歡快地跑向站在江戶川亂步身邊的高個青年。

  「國木田老師!!」

  只不過這次,愛麗絲沒有直接撲進國木田懷裡。

  她很有禮貌地在還有兩步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向自己的老師鞠了個躬。

  見到老師要鞠躬問好,這是愛麗絲在學校裡養成的習慣。

  「老師,你怎麼在這裡呀?」

  出雲明明跟她說,國木田老師今天下午六點之前都會在上班的地方等她。

  「你太久沒來,我有點擔心。」國木田彎下腰,摸了摸她的腦袋,「就拜托亂步先生帶我出來找你了。我身邊這位就是亂步先生,江戶川亂——」

  「啊!!是醫院裡和我一起坐過搖搖車的小不點!」

  亂步忽然指著愛麗絲高聲道。

  「小不點你還記得我嗎?」他調轉指尖的方向,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本來是不記得的。

  但是他這麼一提醒,愛麗絲就想起來了。

  生病住院在她人生中只有那麼一次,而在醫院裡坐搖搖車也只有那麼一次。

  這段記憶還算清晰。

  她立刻點了下頭,讓在場的其他三個大人都感到了意外。

  阪口安吾才思敏捷,他立刻想起今天的任務,忍著胃疼幾步將中原中也擠到身後:「周防小姐,你要找的人就是這位國木田先生嗎?」

  武裝偵探社來了新人,這事在橫濱算大事,阪口安吾自然是知道的。

  「對噢!」

  愛麗絲從自己的兔子背包裡翻出在身上揣了小半天的鋼筆盒子,踮起腳遞了過去。

  「國木田老師,這個給你!!」

  在國木田接過之後,她又退後了兩步,再次向國木田獨步鞠了個躬。

  這回是一個超過了九十度的躬。

  背包上小兔子,長長的耳朵啪嗒一聲,搭在她頭上。

  啊,是垂耳兔。

  江戶川亂步想到。

  「老師你辛苦了!」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放大了許多,讓從旁邊經過的路人們紛紛投來目光。

  惹人注目並不是國木田獨步的作風,但此時被感動到有些難以言語的他也很難再去在意那些眼神。

  謝師禮圓滿地送了出去。

  阪口安吾的任務也圓滿完成了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就是跟草薙出雲聯系再把周防愛麗絲送上車。

  送上車之後的事就不歸阪口安吾負責了,吠舞羅的人陪她來,自然也會陪她一起回去,而中間這一段有阪口安吾看管的時間,吠舞羅的那位看護人則可以趁美好的周末在橫濱放松一下。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分,如果趕最近一趟電車,周防愛麗絲甚至能在下午兩點前回到吠舞羅。

  而他也可以卡著下午開工的時間繼續處理沒有做完的工作。

  很好。

  雖然剛才發生的一切曲折得讓人胃疼了一些,但事實證明人生雖然有起落,卻不可能一直落。

  然而不等阪口安吾克制心底忍不住泛出的欣喜,江戶川亂步卻打破了他的美好暢想。

  「為了慶祝國木田拿到了不錯的禮物!所以我們一起吃文字燒去吧!贊成的人——舉手!!」

  這只大號熊孩子拉著愛麗絲的手一起舉了起來。

  「我、我可以帶中也一起去嗎?」愛麗絲問。

  中原中也:「?」

  「他啊?」亂步眯著眼睛,往中原中也身上掃了一眼,隨後擺了擺手,「行啊,一起來吧。」

  「不過他要自己付錢!我們是AA制各付各的!」

  中原中也:「等下、愛麗絲,我不——」

  「好耶!」愛麗絲小小地歡呼了一下,「中也你剛才想說什麼?」

  「我……」

  我不想去!!誰要跟武裝偵探社的人一起吃飯啊!!!

  可他看著那雙充滿期待的藍色大眼睛,感覺自己如鯁在喉。

  而最後還是將鯁咽了下去。

  「我——不去不行。」中原中也一轉口風。

  愛麗絲立刻興奮地像只小海豹那樣鼓起掌。

  原本還期待他拒絕的阪口安吾如遭雷劈——他本來是想趁著中原中也拒絕的時候順勢一起拒絕的,結果誰知道這個事態發展的走勢居然與他期盼的完全不一樣!!!

  現在怎麼辦?

  阪口安吾認為自己今天或許就不該一時衝動跑出來。

  能怎麼辦?

  他聽見自己的理智對著他的感性拳打腳踢的聲音。

  一邊拳打腳踢還在一邊大喊——當然是跟著去啊!

  不然出事了怎麼辦?!

  被拐走了怎麼辦?!

  吃東西吃壞了怎麼辦?!

  這可是赤之王的女兒!!!

  阪口安吾:「嘶……」

  胃疼。

  然而在一陣激烈的心理鬥爭之後,這個快被眾人遺忘到角落裡神經性胃疼發作的男人,最終還是開口努力搶回了一絲自己的存在感。

  「請問——」

  阪口安吾忍辱負重地推了下眼鏡。

  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不介意的話,可以帶我一個嗎?」

  可惡!!!

  他今天就不該出門的!!!


第134章

  文字燒,一種關東特色小吃。

  混著切碎的卷心菜、肉和海鮮的面糊被倒在了燒紅的鐵板上,發出滋啪滋啪的聲響。

  愛麗絲趴在桌前,手裡捏著一柄小小的鏟勺,在感受到自己忽然被人往後架起來的同時,一只寬大的手掌擋住了她的整張臉。

  「你沒看到那個滋啪滋啪的油嗎?濺到你臉上你要破相的。」

  中原中也一邊說著威脅的話,一邊把愛麗絲從桌子旁邊抱開,國木田獨步也順勢將擋在小姑娘面前的手給收了回去。

  江戶川亂步撐著下巴,從店家送的小零食裡撿了塊麥芽糖含在嘴裡。

  看透了這個事與願違的世界本質的阪口安吾已經從無人邀請硬要跟來的羞恥感中重新振作,低頭看著服務員剛才倒進他杯中的茶水。

  泛著苦味的茶葉梗飄在淺綠色的水中浮上浮下橫七橫八,愣是沒有一根豎著的。

  沒有代表著好運的豎立茶梗。

  正如好運沒有光顧今天的阪口安吾。

  他壓住想要嘆氣的衝動,借著從杯中飄起的氤氳水汽,斜眼瞟了下坐在身邊的中原中也,心中一片麻木。

  這家文字燒店不大,多是四人或兩人座,再加上開業迎賓活動折扣力度大,又是節假日的中午,打從阪口安吾這一行人進店的時候,就已經沒了更加寬敞的座位。

  他們四個大老爺們只能帶著愛麗絲擠擠挨挨地堆在一個四人座上。

  武裝偵探社的兩人當然同仇敵愾一致對外坐在了一邊,剩下的中原中也和阪口安吾相看兩生厭,好在中原中也足夠機智,他准備落座的時候把牽著國木田衣角的愛麗絲給薅了過來,不顧國木田獨步譴責憤憤的目光,將這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無憂無慮的小家伙放在了自己和阪口安吾中間,充當隔離帶。

  好在愛麗絲也聽話,沒有硬央著要坐在老師旁邊,她被中原中也舉著搬來搬去的樣子乖得像只被媽媽叼住後頸皮的小狗狗。在被放到榻榻米上之後,她跪坐在那裡的樣子又很像一尊漂亮的洋娃娃,或者可以說是座敷童子。

  但以上的一切描述,都僅限於她安安分分不怎麼動彈的時候。

  被中原中也放到他和阪口安吾中間之後,愛麗絲先是呆了一會,接著她仰著腦袋左右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大人——她的視線在阪口安吾臉上停留的時間,比在中原中也臉上停留的時間要久——然後跪坐著,像一只小蝸牛似的,把自己一點一點地朝著中原中也的方向蛄蛹了過去,一直到感覺自己挨到了港口黑手黨干部身邊才停下。

  她大概是自以為自己的動作很小,非常掩人耳目。但實際上周防愛麗絲此舉在周圍的四個大人看來,就仿佛坐在她身邊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磁極,阪口安吾則很顯然是讓她相斥的那一方。

  而此舉的含義只有兩種。

  一、比起阪口安吾,周防愛麗絲更喜歡中原中也。

  二、阪口安吾,被周防愛麗絲討厭了。

  阪口安吾:「……」

  第一種拿他一名堂堂國家公務員和成天違法亂紀的黑手黨相比,人格魅力差了對方半截這種事阪口安吾是真的不想承認。

  第二種則是讓阪口安吾成為了這堆人裡的異類——四個大人中周防愛麗絲只討厭他,這就好比家裡有一個跟誰都很親的可愛小孩,唯獨她一見到你就生氣大哭一樣讓人郁悶。

  無論哪種含義都不是很能讓人開心。

  感受到武偵新社員國木田獨步朝自己投來的疑惑的目光,阪口安吾宛如吃了黃連的啞巴有苦說不出。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在哪裡、做了什麼才得罪了這位小公主。

  但好在阪口安吾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成年人了。

  比起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類幼崽,面對周防愛麗絲小小的排斥,這個成熟穩重步入社會職場甚至偶爾還要與某些窮凶極惡的黑手黨組織BOSS對壘的社畜,此時擺出了一副「本人對此並不在意」的冷淡神色。

  要不是中原中也十分鐘之前才看到過阪口安吾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大概還真會被這人唬到。

  愛裝不在乎就裝去吧。

  中原中也把挨著自己的愛麗絲抱進了懷裡。這個小家伙顯然不習慣跪坐,一直在動來動去試圖找到一個舒服點的坐姿。

  點菜的權利被江戶川亂步攬了過去,說是AA,但亂步的那份錢是由國木田來出的。他的手指放肆地在菜單上東點點西點點,直到來到飲品的一欄,他才從菜單後伸出頭,看向愛麗絲:「小不點,你要不要喝汽水?」

  沒等愛麗絲回答,國木田搶先制止了他。

  「亂步先生,小孩子少喝點汽水比較好。」國木田獨步推了下眼鏡,在亂步「這也不讓吃那也不讓吃的大人最討厭了」的大聲抱怨中,將波子汽水後的2改成了1。

  並盛小學的營養午餐全發的是純牛奶,但愛麗絲每次都會把自己的牛奶給伏黑惠。

  愛麗絲不喜歡純牛奶。

  於是在排除了純牛奶的選項之後,國木田的視線滑到了各鮮榨果汁的名字上。

  愛麗絲總是會在課間去辦公室找國木田要巧克力夾心小餅干和小糖果。

  而比起檸檬味的糖果,她更偏愛奶糖這種吃不到一點酸的。

  國木田思來想去,在西瓜汁與草莓汁之間搖擺不定,最後還是幫愛麗絲定了後者。

  三月正好是草莓的自然結果期,西瓜再甜也或多或少都反季節了。

  不過考慮了那麼多,還是要征求一下當事人自己的意見。

  在場的大人中國木田獨步是與愛麗絲相處時間最久的那個。平時盯著他們吃午飯,連愛麗絲不喜歡吃芹菜這種事他都是知道的。

  委實說,國木田自己也知道這種勝負心是如此地淺薄與幼稚,但此時此刻在這裡進行的「誰是最了解周防愛麗絲的人」的比賽,他腦子裡只有要勇冠三軍的打算。

  ——他當了周防愛麗絲足足一年的老師,要是還不如這些個外人了解自己的學生,豈不是愧對這一年的教職生涯?

  「愛麗絲,你要不要喝草莓汁?」

  所以在問話的時候,國木田獨步有種穩操勝券的自信。

  他認為愛麗絲肯定會點頭說好。

  然而事與願違的是,最符合這個小朋友喜好的正確答案,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老師我想喝草莓牛奶。」愛麗絲撲到桌子上,伸出一根還有點胖嘟嘟的手指,點了點菜單背面的草莓牛奶。

  國木田·忽然有些掛不住面子·獨步:「咳……好。」

  「那就草莓牛奶。」

  ——草莓牛奶和草莓汁有兩個字一樣,不算錯。

  人活一輩子,心態得豁達。他寬慰著自己。

  雖然立場不絕對對立,但要讓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輔佐、港口黑手黨的干部、以及武裝偵探社的核心們其樂融融地坐在一張桌前聊天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憑這幾位的年齡性格不可能。

  點菜到等菜上桌這段時間裡,江戶川亂步和周防愛麗絲這兩個長不大的家伙坦然地置身事外,只有另外三個立場鮮明的沉默尷尬了起來。

  ——所以說,到底為什麼要一起吃飯?

  阪口安吾捂著自己的額頭,手肘靠在桌沿。

  他開始任由自己的注意力發散——隨便往哪個方向發散都行,總之得找點注意力可以落腳的,才能順利地度過這段讓人倍感煎熬的空隙。

  坐在他們旁邊的是一桌學生。

  穿著統一的土黃色運動服,七個人,占據了整個店裡唯一的一張八人桌。

  「幸村的術後康復進行地很順利。」他們之中一個闔著雙眼手裡卻舉著一本筆記本的少年做了個低頭查看的動作,「只要他繼續堅持,六月份參戰關東大賽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

  「而我們立海!在今年奪得三連冠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接著他的話,一個黑色的小卷毛興奮地在榻榻米上站了起來。

  他的個頭雖然不算很高,但手臂修長,踩著離地數十釐米高的榻榻米,攥著的拳頭順理成章的就這麼「咚!!」的一聲,砸在了這家文字燒店本就不高的天花板上。

  小卷毛:「……」

  他顫顫巍巍地放下了自己有點發紅的拳頭,又顫顫巍巍地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的另一名腦袋上扣著一頂黑色鴨舌帽的少年。

  那名戴著鴨舌帽的少年果然正惡狠狠地瞪著他,並厲聲道:「切原!坐下!」

  「是!」

  「向店裡被你打擾到的大家道歉!」

  闖禍的少年機械地將自己轉了個方向,用力鞠躬:「對不起!打擾到各位用餐了!」

  「替幸村和立海大高興可以,但你這副得意忘形的樣子真是太懈怠了——明天訓練,加罰五圈。」

  「是……」

  「噗哩,赤也,笨蛋。」

  「說起來,幸村病好得這麼快,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神社還個願?」

  「傑克你一個巴西人居然連這個都知道嗎?所以還願是要怎麼做?」

  「好像只要把御守還回神社就行了。」

  「我聽我爺爺說好像也可以帶點酒放在神社參拜的地方?」

  「可我們沒成年買不到酒吧……」

  「神明大人介意我們用雪碧代替酒嗎?」

  「噗哩,神明大人那麼忙還有空介意這個?」

  「是誰規定說一定要酒嗎?萬一神明大人喜歡喝草莓牛奶怎麼辦?」

  「哦,照你這個說法,保佑幸村病好的神明大人說不定還喜歡吃蛋糕和冰淇淋嘞——文太,是時候舍小你為大家了!」

  「等下為什麼是我?!這種事不該大家一起出錢嗎?!」

  學生們吵鬧起來。

  就在阪口安吾不禁感慨青春如歌的同時,坐在中原中也懷裡的愛麗絲忽然打了三個相當響亮的噴嚏。

  「啊嚏!」

  「啊嚏!」

  「啊嚏——!!」

  「怎麼?感冒了?」

  中原中也抬手摸了摸她茸茸的後腦勺。

  整張小臉都紅紅的小姑娘吸了下鼻子,呼嚕嚕地搖了搖腦袋。

  一想二罵三念叨。

  指不定是有人在背後說她。

  愛麗絲氣氣地鼓了下臉,中原中也看到她白白淨淨的臉頰跟白面饅頭似的發了起來,伸手戳了一下。

  充滿膠原蛋白的人類幼崽的臉蛋跟軟糖一樣柔軟Q彈,中原中也又捏了她的臉兩把,捏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沒摘手套。

  嘖。

  現在再特意為了挼她把手套摘了,豈不是很像怪哥哥……

  為了保住自己的形像,中原中也將這個打算作罷。反倒讓坐在對面的江戶川亂步得了機會,向愛麗絲伸出手:「過來給我捏捏!」

  「亂步先生!」國木田獨步想要制止。

  「有什麼關系嘛,就捏幾下!她又不是糖做的。」江戶川亂步說,「而且她本人都沒拒絕!」

  愛麗絲確實不介意被捏臉,反正只要不弄得她不舒服,甚至腦袋被人捧在手裡搓搓也不會太介意。

  出於老師的矜持,國木田沒有參與這場捏臉活動。

  而與他同樣抱憾的還有被討厭了的阪口安吾。

  工作壓力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抱著個娃娃捏來揉去很解壓,人類幼崽雖然不能被粗魯地對待,但是同時釋放的可愛光波也非常治愈人心。

  反正中原中也感覺自己最近在天上飛來飛去、把人拎起來再掄出去這些工作中產生的疲憊被消彌了。

  上菜等待的時間有點久。

  中原中也看了眼時間,眉頭斂到一起:「怎麼這麼慢?」

  「中也你有急事嗎?」愛麗絲仰起腦袋看他。

  「嗯,」他抬頭看了眼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另外三人,「下午還有工作。」

  愛麗絲「喔」了一聲,順著往下問:「中也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呃……」他撓了撓臉,「不太好說。說了老板要扣我工資的。」

  總不能告訴她,自己是黑手黨吧。

  雖說愛麗絲這個年紀還不一定能知道黑手黨是什麼,但少讓她知道點這方面的事情總沒錯。

  愛麗絲曾經追著自己不用工作的赤之王老父親問了一個星期的「為什麼尊可以待在家裡不上班」,但總的來說,她還算清楚什麼叫親疏有別。

  有的問題可以追著尊不停地問,可如果是尊以外的人可能就不行了。

  這個樸素的認知讓愛麗絲不再繼續揪著中原中也不放:「那你工作加油哦。」

  見她這麼好打發,中原中也又揉了揉她的腦袋:「你也要好好讀書,努力學習。」

  哪怕當著老師的面,這話愛麗絲也不愛聽。

  她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嘟嘟囔囔地抱怨著:「才不要……我不想天天早起上學,我想當小狗……」

  「要不是當小狗太麻煩……我就一直當小狗了……」

  她的聲音越到後面越小,但把愛麗絲抱在懷裡的中原中也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聽她說得這麼煞有介事,中原中也只覺得這孩子果然很有意思。

  「說的跟你真當過一樣。」他又往她腦袋上呼嚕了一把,「那我還想當小貓呢。一睡一整天,還不用工作。」

  「當小貓也很好啊。」愛麗絲贊同了中原中也的想法,並開始童言無忌,「以後要是我養了小貓,就給它起名字叫中也。這樣『中也就可以當不用工作的小貓』了。」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

  除了吃冰淇淋和大福,在吃飯這件事上,愛麗絲向來都是慢慢悠悠的。

  八田就曾經和草薙建議過,說愛麗絲吃飯吃得這麼慢,肯定是因為沒人跟她爭搶。

  小孩子吃飯都是要爭要搶才會覺得飯好吃。

  草薙認為他的說法不無道理,可在家裡吃飯,愛麗絲和安娜的飯菜都按照食譜提前配好的,不僅不用擔心爭搶,還得讓草薙擔心她有沒有乖乖地把不喜歡吃的西藍花或者芹菜偷偷倒進垃圾桶裡。

  然而這種多人聚餐的場合,愛麗絲也不用爭搶。

  畢竟除了同齡,還有誰會跟她這種小孩子搶東西吃?

  在座所有都是負責給她投喂的人——包括同樣年紀不大的安娜。

  放了蝦仁和豬肉糜的文字燒愛麗絲吃得很香,她吃得嘴巴一圈都油亮油亮,臉上也紅撲撲的。

  好健康的小豬。

  中原中也自己沒怎麼吃,撐著臉一邊用鏟子又給愛麗絲切了一塊熱騰騰的文字燒放進她面前的碟子裡。

  坐在他們旁邊的那桌學生已經拎著自己的大包小包離開了。

  走進店裡的人也比先前少了許多,於是當那兩人掀開門口海藍色的門簾,並肩走進來的時候,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光頭的那個,叫種田山頭火。

  白發的那個,叫福澤諭吉。

  中原中也拿起放在一旁的帽子,扣回頭頂,鈷藍色的眼睛被擋下來的陰影掩得深了些。

  「喲,阪口。怎麼樣?這家的文字燒好吃嗎?」

  阪口安吾連忙站起身:「種田長官。」

  「亂步。」

  雙手攏在千歲綠色袖中的福澤諭吉習慣在走進門的那刻將這間半封閉空間迅速地逡巡一遍,飛快找到了自家小孩。

  「都說不用來了,社長你也太操心了。」亂步嘴裡叼著文字燒的小鏟勺,「帽子君還是很善良的,更何況還有小孩子在,他不會隨隨便便動武的啦。」

  如果說在一分鐘前,這張飯桌上的局勢還對中原中也格外友善(畢竟在這些人中他最能打)的話,那麼在加入了異能特務科的司令官與武裝偵探社的社長後,形勢則得到了極大的逆轉。

  雖然說不上對中原中也有多不利,但這種情況下,他也很難再像之前那般泰然地坐著。

  他拎起自己的外套,然而不等中原中也站起身,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中也君,你這就吃飽了嗎?」穿著白色長外套的黑發男人,面上帶著從容的微笑,一個金發紅裙神色嬌俏的小女孩站在他身後。

  「BOSS……」

  對於森鷗外會出現在這裡,中原中也感到些許訝異。

  恰好店員看著店裡的客人減少,拿來了三張椅子加在這張本來只能容納四人的餐桌上。

  森鷗外率先落座,他拿起桌上的菜單,尤其悠然地不知道在向誰欲蓋彌彰地解釋:「小愛麗絲一直纏著我說想吃文字燒呢,剛好路過就進來了。」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種田長官和福澤閣下。」森鷗外臉上的笑容如同一張嚴絲合縫的面具,「真可真是太巧了。」

  哪怕在場最耿直實誠的國木田獨步也能聽出這句話中不含半點真實成分。

  這人十有八九是看到社長和種田司令官並行,一路尾隨跟到這裡來的。

  回想事情是怎麼發展到眼下此番境地,阪口安吾也感到了十分的迷幻。

  和領導/長輩/BOSS同席是不可能同席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給阪口安吾這種權利,他也覺得自己沒本事去消受。

  而和他抱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國木田獨步以及從之前就一直在與他針尖對麥芒的中原中也。

  他們三個都很自覺地從桌上退了下來,站在各自的領導身後。

  至於現在留在桌子上的人與非人,除了橫濱最有勢力的三位組織領導人外,就只剩下了三個無憂無慮的「小孩」。

  江戶川亂步相看兩生厭的愛麗絲之間,還夾著一個端著草莓牛奶杯子的周防愛麗絲,正忽閃著那雙藍色的大眼睛——她明明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完全置身於狀況之外的無辜模樣,甚至跟自己身邊的另一個愛麗絲玩翻花繩玩得十分開心。

  氣得一旁的江戶川亂步把周防愛麗絲的凳子往自己身邊拖,厲聲制止道:「愛麗絲!不要和她玩了!她是壞孩子!」

  「你說誰是壞孩子!你才是壞孩子!你全家都是壞孩子——愛麗!他好笨!他都不會翻花繩!跟笨蛋玩會變得更笨的!跟我玩!」

  「不會可以學啊!本名偵探想學有什麼學不會的!」

  「……」

  阪口安吾此時此刻只想懺悔。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要是他今天沒有對工作產生厭煩心理,他就不會攬這個破活給自己,他不給自己攬這個破活,他就不會淪落到眼前這個不但讓人傷心還讓人傷胃的境地裡。

  「我們之間的事情,就不要牽扯赤之王的女兒進來了吧。」種田山頭火張開手中的折扇,笑著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周防愛麗絲,「孩子是無辜的。」

  「孩子當然是無辜的,這一點我也十分贊成。」森鷗外十指交疊,語調悠然,「但現在主動去接觸這孩子的難道不是您的下屬嗎?種田長官。」

  「我們異能特務科對所有異能力者都有『管理』的責任。『王』雖然不在其列,但也是特殊的納稅群體。身為公務員的我們為納稅人提供相應的服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哦呀,」森鷗外笑眼彎彎,「相應的服務難道是指帶孩子嗎?那有空的話,可否幫我照顧一下我們家小愛麗絲呢?」

  「當然可以。不過前提得是真正的小孩,而不是這種——」種田山頭火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金發紅裙的愛麗絲,小姑娘被他這麼一看,差點炸起毛。

  發現自己不被喜歡,森愛麗絲更氣了。她直接在榻榻米上站起來,拽著愛麗絲的坐墊,企圖把她拖到自己身邊。

  「據說您麾下的禍犬在鎮目町的行跡消失了三個月,隨意踏足『王』的領地,我們也是有資格向上申請嚴查的。」

  「您這話說的可真是不近人情。我們港口黑手黨向來形單影只孤軍奮戰,做這一切當然都只是為了活命。」森鷗外冷笑一聲,「不然您以為,誰會樂意去跟那種怪物打交道?」

  餐桌上,大人們唇槍舌戰。

  餐桌下,孩子們差點沒打起來。

  江戶川亂步發現愛麗絲被拖走,同樣也坐不住了。

  他立刻拽住愛麗絲坐墊的一邊,衝森愛麗絲大喊:「你放手!」

  「應該放手的人是你!」

  而被他們爭搶的當事人,周防愛麗絲小朋友,像一塊duangduang的布丁似的,在坐墊上搖來晃去。

  「森醫生,」許久未曾言語的福澤諭吉忽然道,「慎言。」

  「哦呀,莫非我有哪裡說錯了嗎?福澤閣下。」森鷗外保持著微笑。

  「不……」福澤諭吉板著臉,目光落在森鷗外身後,很快又收了回去。

  森鷗外怔愣片刻,旋即轉過身,恰好看到門簾被人從外面撩起。

  一名發色火紅的黑衣男人走入店中。

  而隨著他的出現,原本店內還殘留著的窸窣的對話聲,驟然消失在了空氣中。

  與其說他的目光在打量,不如說他是在尋找著什麼。

  稍微轉了半圈後,那個紅發男人的視線便停在了森鷗外他們這桌上——更准確地說,停在了已經快被江戶川亂步和森愛麗絲恨不得扯成兩半的,周防愛麗絲的身上。

  「在做什麼?」帶著駭人的壓迫感,男人走到了他們身邊,看著黑發藍眼的小姑娘低聲問。

  「尊!」本來還在享受自己被兩個人爭搶的愛麗絲立刻甩開了鉗著她的兩只手,朝紅發男人撲了過去。

  「嗯。」

  「你怎麼來啦?」

  「我順便來買東西。」

  「有什麼東西要到橫濱來買的嗎?東京沒有嗎?」

  「……給你留面子的時候,你最好別問這麼多。」

  「?你給我留什麼面子了?」

  「是誰來的路上一直在哭——」

  「啊——!!!」

  「你看我說你你還要——」

  「啊——!!!」

  「嘖……別叫了。」男人朝她伸出手,「過來,回家了。」

  「好哦……哦對了!」將自己的手放進男人干燥溫暖的掌心,愛麗絲想起了什麼,轉過身。

  身後的人實在有點多。

  愛麗絲有點懶得挨個喊過去,就揮了揮手,對他們說:「哥哥叔叔們再見!姐姐也再見!」

  「再見。」

  「多保重。」

  「有空再來橫濱讓中也君帶你玩哦。」

  「現在可以走了嗎?」

  「嗯!」

  男人高高的。

  周防愛麗絲矮矮的。

  一大一小消失在門口之後。

  文字燒店內又一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片刻後,維系著橫濱三刻構想的大人物,分別帶著自己的下屬離開。

  直到走出距文字燒店幾百米,將中原中也支開後,一路都沉著臉的森鷗外終於緩緩開口向身邊的愛麗絲問道:

  「小愛麗絲。」

  「嗯?」

  「我剛才的聲音大嗎?」

  「什麼聲音?」

  「就是在店裡說話的聲音。」

  「噢,不就是你說赤之王壞話的聲音嘛。」森愛麗絲皺了皺鼻子。

  「林太郎,膽小鬼!」


第135章

  每次出差回來,中原中也就會得到一到三天不等的假期。

  而在這段難能可貴的假期中,中原中也會開著自己的摩托車在橫濱沿海的公路上兜風;會跟做東請客與比自己職級低了不知道多少的下屬碰杯;有音樂節就去音樂節溜一圈,沒有音樂節就去Live house碰運氣,聽聽今天來的主唱合不合自己的耳。

  撇開了港口黑手黨干部的身份與腳不沾地眼不能閉的工作,熱愛生活的中原中也也終於有了時間縱情和享受生活。

  走在大街上遇到被阪口安吾牽著的愁眉苦臉的周防愛麗絲,在一家小小的文字燒店裡遇到武裝偵探社、異能特務科的頭目以及自家BOSS,在這些說不上小的插曲紛紛被落下休止符後,中原中也入夜後的計劃依然沒有改變——他要去喝酒,大醉一場,然後一頭栽進床裡,從深夜睡到自然醒。

  能和中原中也一起喝酒的都是「自己人」。

  有「羊」背刺的先例在前,對於中原中也的識人能力,尾崎紅葉其實從來沒有完全放下心過。

  但好在她本就是負責情報方面的工作,以履責之名趁職務之便,尾崎紅葉總是會定期將中原中也身邊的人摸排一遍。

  自己帶大的孩子喜歡喝酒,總不能讓那群扛著他回家的人裡混進一個隨時能抽出刀子對著他的大動脈捅上一刀的。

  幾瓶伏特加裝滿了中原中也的胃,乙醇在大腦中興風作浪的同時,中原中也亢奮地跳上了桌子,在下屬的歡呼與起哄中唱了好幾首重金屬風格的搖滾。

  他唱得很盡興。

  喝得也很盡興。

  而在喝得斷片後,他睡得更盡興。

  中原中也如願以償,一覺安安穩穩地睡到了下午。

  意識到自己蘇醒後,中原中也的第一反應是皺眉,然後翻身——窗簾沒拉攏,陽光刺眼到哪怕雙眼閉闔也能感受得分明。

  他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隨後又立馬閉上。然而中原中也這次沒空再罵陽光明媚過頭,因為在他清醒後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鈍痛無比,像是到了連思考我是誰我在哪這種問題都會困難的程度。

  大概過了兩分鐘,中原中也才逐漸習慣了這種鈍痛。

  而後他習慣性地往右翻身,伸手去摸放在床頭櫃的手機。

  為了保障自己優質的睡眠質量,中原中也的床又寬又大,床墊軟到整個人能陷進去。但再怎麼說,這張床也沒有大到在中原中也翻了個身之後還是不能摸到床頭櫃的地步。

  他一頭霧水地睜開眼,旋即驚覺——他的床好像還真特喵的變大了???!!!

  不——應該說,是他變小了???!!!

  中原中也猛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他當即緊張地從床上翻身坐起,然後震驚地發現,自己的手,居然變成了一只爪子???!!!

  ——這是怎麼回事?!!

  中原中也打量著自己的手——哦不,是爪子——畢竟現在他給自己的手發出指令,會動的也只有面前這個宛如山竹的爪子。最終還是跳下驟然高了一大截的床,跑到放在角落裡的穿衣鏡前。

  五分鐘後,經過了好一番心理鬥爭的中原中也,總算承認了這面透亮的鏡子映出來的這只……貓,居然真的就是他自己……

  自己怎麼會變成貓?

  中原中也端坐在鏡子前,擺了擺尾巴,盯著自己腦袋上的那塊黑色——這難道是他的帽子嗎——開始努力回憶。

  和他一起喝酒的下屬中沒有異能力者,更不可能有能將人變成貓又或者是將人和貓的靈魂互換的異能力者。所以首先可以排除讓自己變成這副模樣的始作俑者在他們之中的可能性。

  接著他又將自己最近接觸過的人和有關信息仔仔細細地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結果卻發現,能和「貓」這個關鍵詞扯上關系,只有昨天跟他開玩笑說要給自己未來的小貓起名叫中也的周防愛麗絲……

  可這二者之間真的有關系嗎?

  中原中也思考了良久,最後還是決定,先找外援幫自己參謀參謀。

  手機被放在床頭櫃上。

  床頭櫃比床還高了一截。

  中原中也嘗試了兩次,才勉強成功地跳了上去。

  當貓好難……

  他又晃了兩下尾巴,試圖找到貓咪平衡的秘訣。

  而在此番不斷嘗試的過程中,中原中也發現自己的異能力沒了。

  他真就變成了一只普普通通、人畜無害的貓。

  靠!

  他低罵一聲,踩著床頭櫃的邊緣來到自己的手機旁邊,然後被要了親命的人臉識別和指紋識別給攔在了外面。

  科技的飛速發展在給人們帶來不用輸入密碼的便利的同時,也讓這個世界上一只從人變成的貓感到了難以言說的憂郁。

  中原中也失去了通訊手段。

  但是沒關系,他並沒有因此氣餒。打不開手機,他還可以直接摸到港口黑手黨的總部去。

  只要能進入港口黑手黨的大樓,他就可以順利找到尾崎紅葉,甚至能找到BOSS說明情況。

  而總部大樓自然是不可能長了腿跑掉的。

  中原中也樂觀地想。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次,他再一次出身未捷身先死——他在衝進充滿了希望的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之前,被門外的安保給攔了下來。

  「喲,這貓脖子上還帶了個項圈。」安保A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一個網兜套住已經習慣了貓咪軀體的中原中也,拎著中原中也的後頸皮,對身邊的同伴說。

  「項圈?」安保B湊了過來,面色慎重如臨大敵,「嘖,趕緊把它丟出去!上周剛下的通知,要嚴防這種看起來像流浪動物的貓崽子狗崽子進大樓。」

  「有嗎?」

  「有啊!你忘了上次芥川先生在門口抓到了一只脖子項圈上帶著針孔攝像頭的狗了嗎?誰知道這些小東西身上帶著什麼。」

  「噢噢噢,那我這就丟。」

  於是中原中也就這麼被無情地丟了出去。

  他本來想繼續嘗試別的進入方法,譬如說從通風管道潛入。

  然而通風管道口不但被鐵網給封死了,而且高度也太高。中原中也根本跳不上去,只好無奈作罷。

  他仰頭望著那個通風口,又看了眼不斷有人進出的總部大門,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既有驟然變成貓的憂郁,也有不再是人的彷徨,以及不知道該往何處去的迷茫——他的公寓在23層,門上還裝了自動閉門器,哪怕中原中也帶著鑰匙他也進不去了。畢竟你總不能指望他的爪子可以開門。

  他坐在通風口下,悵然了一會。

  不過也只有一會。

  遇到困難坐以待斃不是中原中也的作風,他很快又給自己找到了下一個目標。

  ——他要去東京。

  去鎮目町。

  他要去找周防愛麗絲。

  弄清楚這一切到底與她有沒有關系。

  中原中也煩躁地用自己可愛的後爪撓了撓耳後。

  做完這個動作他才驚覺,自己剛剛居然做了一件只有貓才會做的事情。

  No!!!

  他才不要被這種奇奇怪怪的本能同化!

  找到周防愛麗絲迫在眉睫!

  中原·貓·中也奔跑起來。

  他靈活迅敏地從人們腳邊竄過的時候,大家都說,仿佛是看到了一道橘色的閃電。

  安娜經常會覺得,有一個愛麗絲這樣的妹妹,就像四舍五入她有了一條可愛的小狗狗。

  她又香又白,又軟又乖,在被子裡打滾的時候尤其可愛。

  安娜覺得世界上再可愛的狗狗,都沒有她的妹妹可愛。

  因為狗狗再怎麼可愛,也不能跟麗茲相比較。

  但是偶爾安娜確實會產生一種自己養了一條狗狗的錯覺。

  畢竟愛麗絲的可愛裡,也有狗狗那樣的可愛。

  然而最近,「愛麗絲和狗狗好像哦」的這種想法,在安娜的腦海中出現的頻率變高了。

  事情要從大數據近來總是給安娜推送各種小狗視頻說起。

  在愛麗絲去上學,自己看不到她的時候,安娜看的最多的除了各種各樣的書,就是這些記錄小狗日常的短視頻。

  接著安娜發現,好像不管什麼狗狗都跟愛麗絲都有點像——狗狗想要吃什麼東西的時候,會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主人,而同樣的做法愛麗絲也會;狗狗難過的時候,會嗚嗚嚶嚶,這個愛麗絲經常;狗狗會把自己的寶貝找個地方藏起來,又讓安娜想起了她們床底下那個裝滿了愛麗絲各種「寶貝」的紙箱。

  而這些狗狗裡,有那麼很特殊的一兩只,一見到小貓咪就走不動道,總是對小貓咪心心念念的。

  它們的出現,更是為安娜心中「愛麗絲和狗狗好像哦」的理論增添了一筆濃墨重彩的論證。

  可饒是安娜始終堅持認為,愛麗絲是和狗狗不同的,但隨著視頻裡的小狗狗都有了屬於自己的小貓咪,同樣喜歡小貓咪的愛麗絲卻沒有,還是不禁讓安娜感到了焦慮和難過。

  所以安娜最近跟多多良一起出去散步的時候,總是會留意路邊有沒有合眼緣的小貓咪——很多短視頻裡都在宣傳綁架代替購買,安娜認為很有道理。

  流浪在外的小貓咪也是小貓咪,哪怕不是品種貓,也肯定會有脾氣好不撓人的好貓咪。

  「安娜最近走路總喜歡發呆呢。」多多良左手牽著安娜,右手牽著愛麗絲,帶著她倆將剛剛光顧過的零食超市拋在身後。

  安娜聞言,戀戀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她抬頭看了眼正望著自己的多多良,囁嚅地說了句:「對不起……」

  「沒有怪安娜的意思哦。」多多良松開手,摸了摸安娜的腦袋,「只是萬一我不在你和麗茲身邊的話,像這樣走路出神是很危險的。」

  「多多良在的時候我才會發呆。」安娜看了眼站在另一邊的愛麗絲,言之鑿鑿地承諾道,「如果多多良不在,我會負責好好牽著麗茲的!」

  「喔!果然,安娜是個好姐姐呢。你說對吧?麗茲。」多多良笑著看向愛麗絲。

  「嗯!」愛麗絲重重地點頭。

  見她這麼干脆且堅定,多多良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壞心眼:「那麗茲喜歡安娜多一點,還是喜歡我多一點?」

  「多多良和安娜都喜歡!」

  愛麗絲回答得很快,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讓安娜又想起了高興地望著主人搖尾巴的小狗。

  真的好可愛。

  全世界都應該來喜歡她的小妹妹。安娜想。

  她一定要盡快給愛麗絲找到一只屬於她自己的小貓咪!

  最好就在這個春假內!

  安娜信誓旦旦地抬頭握拳、給自己加油打氣。而就在她暗暗立下這個目標的同時,她忽然看見了一道從遠處閃來的影子。

  ——那是什麼?

  安娜纖細漂亮的眉頭蹙在一起,她抬起手,將紅色的珠子舉到眼前,總算看清了那是一只橘色的、腦袋頂上有一塊黑、眼睛上的藍膜還沒褪去的……

  小貓咪!!

  安娜眼前一亮。

  但這還沒完!

  更讓她驚喜的是,這只飛速從遠處跑來的小貓咪,忽然一個滑鏟——!

  「呲溜」一下,躺在了他們面前!

  嚇得動態視力不太好的多多良牽著她倆往後連連退了好幾步。

  只跟狗打過架的愛麗絲哪裡見過這種大場面,她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的小貓咪,腦子裡只被一句話塞滿。

  ——她被可愛的小貓貓碰瓷了!!!

  見到此情此景,安娜的眼神也變得犀利了起來。

  俗話說,緣分天注定。

  ——她決定了!

  ——她要讓這只小貓咪,成為她最可愛的妹妹,愛麗絲的小貓咪!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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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實事求是地說,周防愛麗絲其實並不是一個招動物喜歡的小朋友。除了偶爾會給她帶點「小禮物」的小胖球雲豆,真正的流浪貓和流浪狗見到愛麗絲時,通常都是繞著走的。

  跟在她身邊的青年和少年看起來太凶悍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之一;天生沒什麼親和力則可能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之二——畢竟人與人之間的參差是巨大的。

  有的人哪怕坐著不動也會有貓狗願意湊過去,仿佛身上長了貓薄荷和肉骨頭;而有的人哪怕手裡拿著罐頭對著它們「嘬嘬嘬」到嘴酸,也不會讓貓狗高看自己一眼。

  前者有多高貴,後者就有多卑微。

  愛麗絲很顯然屬於後者。

  她與動物的緣分之淺薄,有時候甚至會讓草薙出雲抱著她安慰說,爸爸給你去寵物商店買一只好嗎?

  長毛的短毛的,黑色的白色的,肉墊是粉色的黑色的……在那裡她想要什麼樣的小貓貓和小狗狗都可以。

  然而愛麗絲最終還是沒有從寵物商店帶走任何一只貓貓狗狗。

  因為她感覺那樣的緣分是強行買來的。

  「朋友是從商店裡買來的」這種事,聽起來就跟「你是充話費送的」一樣讓人難過。

  從寵物商店回來後,愛麗絲蔫不拉幾地坐在沙發上,連動畫片的片頭曲都不跟著唱了。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還不太能明白「有的瓜就得是強扭的才特別甜」的道理,但沒關系,她很快就會懂了。

  人生第一次被貓咪、而且還是這麼小的小貓咪碰瓷,讓愛麗絲感到了十成十的惶恐。

  但沒等她驚喜多久,這只幼小的貓咪忽然身子一歪,「啪嘰」倒了下去。

  再醒來,中原中也發現自己躺在了一間……籠子裡?!

  這是怎麼回事?!

  他驚恐地想要直起身子,結果卻感到自己的足底十分刺痛,四肢也相當酸脹,跟跑了八十公裡無氧耐力跑還把腳上磨出了一堆水泡那樣。

  啊。

  中原中也這下全部想起來了。

  自己變成了貓。

  貓除了不能進港口黑手黨總部的大樓,連坐電車的權力也被剝奪了。

  好幾個車站的工作人員一起圍追堵截中原中也,逼得他心一橫,直接溜到了高速公路的服務區,趁著車主不注意,鑽進了後備箱,搭順風車才來到的東京。

  車主家住在池袋,本來中原中也以為等車停進小區的地下停車庫,自己就可以溜之大吉。然而沒想到這個車主的房子不僅是一棟獨棟的小別墅,而且車庫還是入戶式的!

  庫門一關,連帶著把趴在車後玻璃上的中原中也的心也一塊堵死了。

  他十分絕望,萬萬沒想到自己千挑萬選出的、開著一輛這麼便宜低調的小轎車的車主家裡居然如此有礦!

  好在天無絕貓之路,不幸中的萬幸,在車主打開車門准備下車的時候,緊閉的車庫大門再次打開了。

  一輛通體漆黑的重機車轟鳴著駛入了這間車庫。

  也不知道這輛重機車的發動機是怎麼改裝的,在引擎的低嘯聲中,中原中也還仿佛聽到了戰馬的嘶鳴。

  ——這、這也太帥了……!!!

  他忽然就忘了自己艱難的處境,腦子被「請務必把負責改裝這輛機車商家的聯系方式介紹給我!」的叫聲所占據。

  「賽爾提!歡迎回來!」小轎車車主立刻熱情地迎了上去,連前座的車門都沒有帶上,中原中也抓緊跑下車,注意力也從機車本身挪到了駕駛員身上。

  那是個頭戴貓耳狀頭盔、身著緊身機車夾克、身材纖秾合度的女性。她避開了熱情的小轎車車主,不但沒有摘下頭盔,連話也沒說一句,只是自顧自地低頭在手機上打字,過了會才抬起頭,將手機遞給依然黏在她身邊的青年。

  「誒?你遇到臨也了啊。他的腿傷恢復得怎麼樣?」

  啪嗒啪嗒——手機打字的聲音。

  「還沒好全?不可能吧,他可是生命力比美洲大蠊都要頑強的折原臨也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哇好長一段話,我看看——呃……裝殘疾人體驗生活觀察人類,結果觀察對像是異能特務科新來的搜查官……

  「中途還遇到了吠舞羅的二把手,為了趕緊讓那些討人厭的家伙從自己面前消失,結果跑太快不小心把傷口崩了……」

  吠舞羅?

  中原中也豎起了耳朵,然後聽見小轎車車主幸災樂禍的笑聲。

  「該說不愧是臨也嗎。話說什麼叫做為了讓吠舞羅的二把手從他面前消失啊?明明是他自己連滾帶爬地逃了吧——害怕對方再抓到他,把他丟給靜雄打斷腿什麼的。」

  啪嗒啪嗒。

  「賽爾提可真是溫柔啊。不過不要把你的溫柔浪費給臨也那種家伙啦。還不是他沒事找事去欺負小孩,結果發現對方是赤之王的女兒踢到鐵板了嘛。讓他多吃點苦頭知道世界上還有人能把他往死裡揍也挺好的。」

  在他們「對話」期間已經摸到了車庫門邊的中原中也:「……」

  你說的那個赤之王的女兒,是不是叫周防愛麗絲。

  這一刻,中原中也對於自己果然踏入了東京的地界忽然有了相當切實的體會。

  畢竟不管是赤之王還是吠舞羅,還是這些諱莫如深的專屬名詞所包裹起來的、周防愛麗絲的名字,它們都是很難得才會在橫濱出現的事物。

  東京是什麼樣子的。中原中也當然是知道的。

  可地區與地區之間的風貌、小規模的衝突、小範圍傳播的異聞,都是在不進入某個地界之前所沒機會接觸到的。

  中原中也溜出車庫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沒有電子地圖,他不懂近路怎麼抄,只好朝著鎮目町的方向,沿著最好認的大馬路往前走。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這首詩念起來很美,但就像大家都會默認溫柔如水這個詞裡的「水」指的是不冷不熱的秋水,而人間四月天裡的四月自然也被默認的是陽光普照的「白天」。

  因為四月的晚上還是特喵的很冷啊!!!

  行走在寒風中的中原中也凍得瑟瑟發抖,他粉色的鼻尖被風吹得發干,肉墊也被馬路上的碎石硌得生疼。

  他走得口干舌燥,困意橫生,最後被逼無奈,在馬路邊找了一叢野草,舔了舔上面的露水補充水分——然後還不小心被鋸齒狀的邊緣給拉破了舌頭,血流不止。

  倒霉喝水都塞牙縫這話中原中也今天是終於信了。

  他又累又困,只能在路邊找了個車站,將自己蜷在四面都是風的座椅下,每當要睡著時,又會被過往的車輛或者叫囂著「夜露死苦」的不良驚醒。

  ——大晚上的覺不睡覺!什麼人啊!

  就算是他們這種黑手黨火並,也會為了照顧周邊居民而找那種港口啥的沒人的地方交戰啊!!!

  吹了一晚上的風,根本沒睡著的中原中也頭暈腦脹還滿嘴的血味。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找到的鎮目町,又是怎麼遠遠地認出周防愛麗絲的了。

  甚至,他都快忘了自己是為什麼要找到這個小姑娘,只留下了我一定要見到她這麼一個念頭在支撐著這具瘦小的身體。

  所幸功夫不負有心貓,周防愛麗絲現在就站在外面,扒在一個身形纖細的金發青年身邊聽醫生給他們講說檢查結果。

  「它的肉墊被磨破了,記得最近不要讓它碰水。還有輕微的脫水和疲勞的狀況,不過身體還是挺健康的,指標都很正常,連寄生蟲都沒有。」

  中原中也靠在籠子裡甩了甩腦袋,套在脖子上防止他去舔爪子的伊麗莎白跟個喇叭一樣,能清清楚楚地把外面的寵物醫生絮絮的念叨給收音進來。

  可惡……

  他真的是個人。

  中原中也不滿地嘟囔,然而出口的只有一串「喵喵喵」。招來了一只身形比他更胖的玳瑁。

  「喵?」玳瑁衝中原中也叫了一聲。

  很意外的是,中原中也居然聽懂了它在說什麼!

  你醒啦?——玳瑁貓問他。

  中原中也:「……嗯。」

  然而出口的依然是「喵」。

  「醒了就好。你剛才被抱過來的時候,愛麗絲都急得快哭了。」玳瑁用爪子擦了擦自己的臉。

  中原中也依然震驚於自己居然能聽懂貓說話,那些喵喵喵落在他耳朵裡居然都是有意義的。

  「哎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但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別緊張,你運氣不錯,要收留你的小姑娘是我們這裡出了名的小善人。」

  「……善人?」中原中也「喵」了一聲。

  「對啊,善人。」玳瑁貓舔了舔爪子,「她之前還撿了一只鳥和兩條狗回家,聽說都過得不錯。」

  中原中也喵不出話。

  見他愁容滿面,玳瑁貓又連忙安慰他:「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愛自由是吧?不想被關著是吧?可說真的,有個人家收留你總比在外面風餐露宿強得多。別信那些『貓德狗德教育是偽科學是封建糟粕應貓貓狗狗得而誅之』啥的,有個窩睡有一口吃的就行啦,要啥自行車。」

  玳瑁貓說著打了個哈欠:「我以前就是信了那些貓的邪,錯過了好幾個收養人,直到後來被三口醫生收留才發現還是當不用風餐露宿的小貓咪最幸福。」

  中原中也:「……」

  道理他都聽明白了,可他感覺自己好像打開了什麼不得了的新世界啊?!

  這些貓是怎麼回事?!怎麼說話都一套一套的!

  「你還小,這麼早就找到自己的領養人是極好的。」玳瑁貓說,「不過身為前輩我還是想告訴你,到了新家,要多撒嬌。別像之前被這個小姑娘領養回去的芥川龍之介——噢,他好像被改名了,聽說叫小白了……」

  「等下等下等下!」中原貓急得喵喵叫,「你剛才說芥、芥……」

  「芥川龍之介?」

  「……嗯!你還記得他……當初在這裡養傷,是大概什麼時候嗎?」

  「什麼時候?我想想……好像是去年五月吧。怎麼,你們認識?」

  「……啊……姑且算認識。」

  何止是認識!!!

  中原中也忽然就明白了,他曾經以為芥川失蹤的那三個月是奉行了BOSS的什麼秘密指令外出任務,結果居然是和他一樣被變成小動物了啊?!

  而且也那麼湊巧地被周防愛麗絲收養了去。

  所以這意味著什麼?

  這當然意味著發生在他身上一串離奇的事情,都是周防愛麗絲的功勞!!!

  ——就算這事不是她做的,也肯定與她脫不了干系!

  中原中也敏銳的直覺如是叫喊道。

  「嗐!我就說。」玳瑁貓那張棕白交錯的臉上露出輕蔑之色,「他之前前爪骨折在這裡住院的時候,天天嘟囔總有一天我要用羅生門撕碎你們什麼的,我看他性格太極端,就主動上去想聊兩句,結果他理都不理我,還說自己是人,不可能聽得懂貓說話。也不知道橫啥,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中原中也:「……」

  玳瑁貓的氣憤叫中原中也無話可說,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中原中也的後輩在作為人類這方面的立場倒是比他要堅定得多得多。

  「你也說你們之前就認識,那看來他之前就是狗嘛!真要是人,怎麼可能會跟一只貓打交道!」

  玳瑁貓不屑地嗤笑一聲,嗤得中原中也無語凝噎無言以對。

  之後這只他貓生的大前輩,又十分熱心地向他灌輸了一堆「生而為貓我很高貴之如何用欲拒還迎拿下人類的喜愛」等妙招,聽得中原中也一愣一愣,在心中直呼做貓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學問與講究……個鬼啊!

  他聽得那麼認真做什麼!

  他又不是真正的貓!

  可惡!

  但饒是如此,中原中也還是向自己的貓生大前輩道了謝。

  玳瑁貓是一只熱心的好貓。

  在不陪中原中也聊天的這段時間裡,它還經常會主動湊到其他籠子前面,安慰那些被傷病折磨的小動物。

  中原中也趴在籠子裡,他的肉墊被紗布包著,無論蹲還是坐都會擠壓到傷口。

  身為一只貓的好處,是本來就可以不用工作,受傷了則連吃飯走路這種事情都可以讓兩腳獸來幫忙。

  至於身為一只貓的壞處……

  那就是中原中也睡著再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的所在地,又雙叒叕換了一個地方。

  他真的失去了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的自由。

  愛麗絲有小貓咪了。

  這個重大的消息,傳遍整個吠舞羅只用了三秒。

  八田美咲遠遠地看了眼守在籠子前不肯挪窩的愛麗絲,只能向陪愛麗絲一起出門的十束多多良發問:「十束哥,這貓從哪裡撿來的?」

  「自己送上門來的。」十束多多良相當克制地陳述著事實,努力不讓自己往裡面添油加醋,「它突然從路邊竄出來,還嚇了我一大跳。」

  「那它,是那個嗎?」

  鐮本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衝在座各位使了個你懂我懂大家懂只有愛麗絲不懂的眼神。

  「不知道。」十束搖了搖頭,「不過草薙哥好像已經有辦法判別了。」

  「什麼辦法?讓他自己打字做自我介紹?」出羽將臣問。

  「不,這個辦法不夠直觀。」草薙出雲領著安娜從店外回到室內,看來他們已經討論出了一個可靠的能夠分辨「愛麗絲撿回來的小動物到底是不是人」的方法。

  愛麗絲還盯著籠子裡的小貓咪看。

  三口爺爺說,它是個男孩子,可以用「他」來代稱。

  三口爺爺說,它眼睛就是藍色的,不是藍膜,實際上的年齡已經三四歲了。

  三口爺爺說,它還沒有絕育。

  三口爺爺說,等養好傷可以抱過來絕育,最近春天到了,有很多流浪貓又開始發情,為了他們的身體以及避免更多流浪貓的出現,這個季節去寵物醫院絕育是有優惠的。

  愛麗絲在腦子裡羅列了一張待辦事項的清單,而其中的置頂最重要的待辦事項,是和安娜一起給這只橘色的貓咪起名。

  然而安娜剛才被出雲叫走了,要等一會才回來。

  愛麗絲規規矩矩地坐在籠子前,捧著臉,一邊痴痴地看,一邊傻傻地盼。

  籠子裡的中原中也被她盯著郁悶得恨不得當場昏死過去。

  看著她如此執著背影的周防尊也無語得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不忍直視。

  在所有人都在因愛麗絲的小貓提心吊膽時,草薙出雲終於還是領著安娜走了過去。

  「麗茲。」吠舞羅的二把手將這個小家伙抱進懷裡,「你想好給這只小貓起什麼名字了嗎?」

  我想叫他中也!

  愛麗絲一邊在心裡說,一邊卻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沒忘記,這只小貓咪,是安娜為了實現她的願望,幫她養的。

  自己不可以這麼自私,讓安娜連給貓貓起名字的權利都沒有!

  於是愛麗絲搖了搖頭:「起名字好難!還是安娜來起吧!」

  安娜與草薙相視一眼,最後點了點頭,說好。

  愛麗絲雖然有點遺憾自己沒能給小貓咪起名字,但是無所謂啦,反正安娜起的名字也是好名字。

  她坐在爸爸的膝蓋上晃著自己的小短腿。

  已經過了七歲的愛麗絲現在坐在爸爸的膝蓋上,想要鞋尖點到地上還是有一點點困難。

  但她從來都覺得是出雲的腿太長了,所以自己的腳才點不到地,這與自己長得矮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可讓愛麗絲沒想到的是,安娜並沒有打算給小貓咪起名字——因為安娜拿出了她的玻璃球。

  安娜的玻璃球有很多用途。

  她是天生的權外者,玻璃球是她力量外放的媒介。

  安娜的能力既可以感應到特殊的人群,也可以讀心,非常的萬用且強大。

  所以只要安娜願意,當她拿出那顆玻璃球,對准某個人的時候,她就能感應到那個人心中的想法。

  愛麗絲沒想到這一招居然也能對小貓咪使用。

  那麼安娜能看到的是喵喵喵還是一段話呢?

  愛麗絲攥著好奇心靜候佳音。

  「你……」接著她聽見安娜沒什麼起伏的聲音,「有名字嗎?」

  「喵……」

  籠子裡的小橘貓像是與安娜對話一般,回應起來。

  拿著玻璃球的安娜手上忽的一頓,又過了一會,她收回了自己的玻璃球。

  「安娜?」愛麗絲歪了歪腦袋。

  「它說它叫chuuya。」安娜看了眼愛麗絲,宣布了一個令她無比振奮的消息,然後又對草薙輕輕地搖了搖頭。

  愛麗絲完全沉浸在驚喜中。

  她從來沒告訴過安娜自己想給貓起名叫中也(chuuya),而事實上,這個點子完全是她那天去橫濱是臨時想到的。

  可現在安娜說,這只小貓原本的名字就叫chuuya!

  這是多麼巨大的巧合!!!

  這只小貓咪果然是上天注定要送給她的小貓咪!

  愛麗絲驚喜地從籠子裡抱出chuuya,高興地想在吠舞羅裡轉圈圈,但她硬生生地忍住了這個衝動,因為擔心小貓咪會害怕,就只好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它,摸得那叫一個愛不釋手。

  看到她這麼高興,大家都不忍告訴這個小不點,這只貓不是貓的事實。

  愁雲漫布的吠舞羅中,只有愛麗絲是個快樂的小精靈。

  結束工作回到吠舞羅的千歲和藤島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對比鮮明的一幕。

  「上上次是會唱歌的胖鳥,上次是一黑一白兩只狗……」但千歲洋依然捧場,他看出愛麗絲滿心滿眼的都是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向人介紹自己的新朋友,只好彎下腰,柔聲向她詢問。

  「親愛的愛麗絲,今天你又撿了什麼回來?」

  「是小貓咪!」

  愛麗絲踮著腳,舉起懷中帶著橘色伊麗莎白圈的小橘貓,捧到千歲和藤島的面前。

  她的笑容實在是天真爛漫,和那顆帶著橘色伊麗莎白圈的貓貓頭湊在一起,好像碧藍色天空下的兩朵向日葵。

  「安娜說他有名字!」愛麗絲興奮又隆重地向他們介紹道,「叫chuuya噢!」


第137章

  橫濱,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

  首領森鷗外此時正翹著腿,倚靠在絳色的扶手椅中。

  金發紅裙的愛麗絲趴在一旁的地毯上,小聲地哼著歌,抓著蠟筆在白紙上塗畫。

  而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靠近窗邊向下俯瞰,至少能將四分之一的橫濱收入眼底。

  森鷗外並不會因為自己能看到這番景像而興奮地戰栗,畢竟他早過了那個時期。雖然他至今仍在追逐著權利與地位,但眼前的景色於他而言已經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物。

  而與不斷向上向前的開拓,如何維護自身的地位,同樣是身為港口黑手黨首領的森鷗外現在所要重視的另一個問題。

  中原中也失蹤了。

  起初並沒有人發現任何異常,因為大家都知道中原中也不喜歡有人來打擾他的假期。雖然他從來不會對需要處理突發事件的加班產生抗拒又或者表達不滿,但也正因如此,大家才會盡可能地體諒他來之不易可以休憩的間隙。

  但在他沒有與外界建立起任何聯系的第十八個小時,依然沒有接到他後續任務報告的尾崎紅葉在過於平靜的空氣中嗅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她先是讓下屬撥打中原中也的電話,發現沒人接聽;再是派人直接去中原中也的公寓門前敲門,結果也沒回應。

  後來尾崎紅葉親自登門,直接在小區負責管理的物業抵達之前用金色夜叉切開了公寓大門的門鎖。

  這才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室內,只有一張有些凌亂的床鋪沒有收拾。

  其他的都原原本本地放在它們本來的位置,而沒有被中原中也帶走任何一樣東西。

  ——他是叛逃了,還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後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森鷗外依然選擇了相信。

  沒人知道他這番決斷是建立在「對港口黑手黨的最強戰力叛逃一事的恐懼而選擇避而不談」的驚疑之上,還是建立在「中原中也絕不可能背叛港口黑手黨」的信任之上。

  但既然首領已經有了自己的研判,那麼尾崎紅葉等一干下屬所能做的,自然也就只剩下了沒日沒夜的搜尋。

  越早找到失蹤的中原中也,籠罩在森鷗外頭上的陰雲就能越早散去。

  而現在,是中原中也失蹤的第四十六個小時。

  森鷗外靠在椅子裡。雖然身體已經發出了睡眠的指令,森鷗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安穩地閉上眼睛。

  「首領。」

  厚重的柚木大門被人從外側敲響,廣津柳浪推開門扉,站在門外朝他欠了欠身。

  「什麼事?」

  縱使此時心情不佳還有些走神,森鷗外也還是如常地給予了鎮靜且平淡的回應。

  「赤之氏族的參謀,草薙出雲先生致電。」廣津柳浪恭敬道。

  森鷗外無言地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過了兩秒才像意識到了什麼那樣,將頭側過,望向站在門外的下屬。

  「等下……你說誰致電?」

  「赤之氏族的參謀,草薙出雲先生。」廣津柳浪又重復了一遍。

  森鷗外:「……」

  電信詐騙——的概率應該不大。

  就算是整人,應該也沒有人膽子大到用吠舞羅二把手的名義來欺騙他這個港口黑手黨的首領……

  可為什麼草薙出雲會突然聯系他?

  莫非是上次在文字燒店說的壞話還是讓赤之王聽到了,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所以隔了這麼幾天才來「秋後算賬」?

  一時間無數念頭湧入森鷗外的腦海,讓他的面色愈發難看了兩分。

  可不回應是不行的。

  不回應的後果可能比在背後說赤之王壞話還被人聽到的後果還要嚴重。

  於是森鷗外站起身,走向自己的辦公桌。

  「把電話接通到內線來。」他吩咐道。

  「是。」廣津柳浪恭敬地應下。

  大概又過了十秒,森鷗外拿起桌上座機的聽筒貼到耳邊。

  率先傳出的是一個十分陌生的關西腔。

  【您好,請問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森鷗外先生嗎?】

  「是我。久疏問候,草薙閣下。」森鷗外的臉上習慣性地彎起嘴角。

  一旁的愛麗絲衝他吐了下舌頭,嫌棄他假惺惺的笑容。

  「請問閣下忽然致電,所為何事?」森鷗外問。

  【是這樣的,我聽說森先生的手下中原——麗茲?!你在做什麼?】

  電話對面突然傳來一陣乒鈴乓啷的熱鬧動靜,聽起來像是不少東西被打翻了。

  【Chuuya不肯進包包裡!】

  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從聽上去不遠卻也不近的地方冒了出來。

  聲音的主人是誰,森鷗外知道答案,自然也就不會好奇。可讓他在意的是那個出現在他們對話中的名字。

  ——Chuuya。

  ——不肯進包的話,是剛好和中也重名的寵物嗎?

  ——怎麼會那麼巧?

  森鷗外握著聽筒,思忖著。

  草薙出雲大概是放下了電話。

  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要遠了。

  不過他沒有避諱還未掛斷的通話,徑直與愛麗絲聊了起來。

  【可是你要讓Chuuya進包包裡做什麼?】

  【三口爺爺說,Chuuya要盡早去做絕育才行,發情很痛苦!他都快四歲了,痛苦了好多好多年了!】

  愛麗絲的聲音聽起來清亮又有些焦急,森鷗外甚至能想像出她活蹦亂跳的樣子。

  ——說起來,她和晶子小時候一樣都是黑發。

  【……麗茲,幫Chuuya絕育這事,我們先放一放好嗎……】

  草薙出雲嘆了聲氣。

  【為什麼呀?不可以現在去嗎?三口爺爺說做完手術還要恢復好久的……再過幾天我就要開學啦,到時候我就不能照顧Chuuya了……】

  【……那爸爸告訴你原因,你堅強一點點,不要哭太久,好嗎?】

  【……好哦。】

  【現在正在跟爸爸打電話的這個伯伯……他好像是Chuuya的主人,剛剛才聯系上爸爸……】

  突然被CUE的森鷗外:「……」

  【……主人?】

  【嗯……】

  【……Chuuya的?】

  【嗯……】

  【可、可是……】

  【……寶貝,我知道你很喜歡Chuuya,但是……】

  【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

  【啊……果然又這樣了……抱歉,森先生。】吠舞羅二當家的聲音一瞬間又變得近了。

  青年無奈的話音中帶著些許的笑意,雖然背景音是小女孩的哭聲,卻莫名讓人覺得他正享受著這份甜蜜的負擔。

  【為了您下屬的身心健康,我們還是稍後再聊吧。】草薙出雲說。

  森·逐漸理解一切·鷗外:「……好的。您請便。」

  不等森鷗外的話音徹底落下,對面飛快地掛斷了電話。

  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頂層寂靜的空氣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回蕩著。

  將聽筒放回原處後,森鷗外靠在桌前,手肘撐在桌上,雙手交疊地擋在臉前,面色陰沉得比NERV司令官碇源堂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首領?」廣津柳浪擔憂道。

  「……去把芥川叫來。」沉吟一陣後,森鷗外終於抬起自己落在桌面上的視線,一字一頓,「我要仔·細·地向他詢問一點事情。」

  自己剛養了兩天不到的小貓居然有主人。

  實在不能接受這個殘忍事實的愛麗絲,哭了足足有半個小時。

  好在也只養了兩天不到,還沒培養出什麼感情。

  草薙出雲用溫水搓了塊毛巾,幫把臉哭得跟猴屁股一樣的小家伙重新收拾干淨。

  溫溫熱熱的毛巾和爸爸輕輕的拍背讓愛麗絲漸漸地平復了下來。

  見到這個小家伙總算不哭得那麼傷心了,草薙先是將用過的毛巾蓋在她的鼻子上捏了捏:「哼哼一下。」

  愛麗絲就依言跟小豬似的哼哼了兩聲,乖巧地任由爸爸幫自己把鼻涕擦擦干淨。

  接著草薙放下手中的毛巾,將手伸向一旁:「水。」

  站在一旁的八田美咲便將鐮本力夫端著的溫水給遞了過來。

  愛麗絲抱著杯子咕嚕了一小口,草薙見狀衝她挑了下眉,這個小小的喝水困難戶又只好癟著嘴噸噸噸了大半杯才理直氣壯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再喝了。

  「要不要吃東西?」草薙問完,千歲和出羽立刻出現在他的身後左右兩邊,一個人手裡拿著奶酪棒,另一個人手裡拿著蘸巧克力醬的手指餅干。

  馬上要吃飯了,零食只能吃一點點。

  愛麗絲猶豫了一下,最後選了手指餅干。

  撕開小桶上的塑料膜,她先是舔了舔包裝紙上沾著的巧克力醬,然後忽然發現,身邊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多多良還正舉著相機,用手動對焦的鏡頭對著她。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餅干,思考了一會兒,將裡面的餅干一根一根拿出來,蘸了巧克力醬再分出去。分到最後,愛麗絲自己一根沒剩。於是嘴裡叼著手指餅干的安娜又讓千歲把奶酪棒拿出來給了愛麗絲。

  奶酪棒只有一根,分不了,愛麗絲小口小口地吃著,然而這樣溫情的時刻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因為愛麗絲吃著吃著,忽然悲從中來。

  她又眼淚汪汪地看了眼正蹲在全吠舞羅一樓最高處——草薙出雲的酒架頂上——的中原中也,眼裡滿是不舍。

  可中原中也卻沒有不舍得她。

  一想到這個小惡魔要抓自己去做絕育,他就恨不得自己這輩子都住在這個酒架上面。

  這裡聽說是草薙出雲不可侵犯的聖域,哪怕是愛麗絲也不敢隨意在這旁邊跑跳。

  而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為了不被抓到,中原中也不顧草薙出雲殺貓的眼神和肉墊上的傷口,依然頑強地跳了上來。

  他剛才聽到了草薙出雲和自家首領的通話,相信憑著森先生的聰明才智,肯定已經弄明白了發生在他身上的意外。

  自己是港口黑手黨不可或缺的戰力,森先生肯定不會棄自己於不顧——所以只要堅持到森先生派人來接我,就可以不用再遭受這擔驚受怕被捉去絕育之苦。

  中原中也等待並心懷希望,抱著無限的幻想蹲守在酒架上與周防愛麗絲對峙。

  用前線記者十束多多良的話來說,這簡直與一只守在樹下的小狗和一只扒在樹上的貓僵持的場景別無二致。

  而這樣的僵持一直持續到了午飯後,直到愛麗絲實在沒頂住睡意才總算結束。

  下午兩點。

  一輛漆黑的轎車停在了吠舞羅酒吧的大門口。

  從車上走下一位身著華麗振袖,手持紅傘的女性。

  跟在一側下屬率先上前將吠舞羅的大門推開,那些蟄伏在門後的視線紛紛落在了這位豐姿冶麗的女士身上。

  反應最大的自然是已經據守酒架高處三個小時的中原中也。

  他如見至親地衝了過去。

  「中也?」女性沒忍住驚呼一聲,眼眸微微張大,仔仔細細地將這只貓打量了好一陣。

  「喵喵喵!」中原中也一個勁地點頭。

  是我是我是我!

  「這可真是……太惹人憐愛了,沒想到你小子居然也有這樣一天。」女性爽朗地笑了起來。

  而另一邊,八田美咲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艾利克:「誒,你猜那女的傘柄裡有沒有刀。」

  艾利克嫌棄地躲過,嗤了一聲:「肯定有。」

  「歡迎光臨吠舞羅。」懷裡抱著睡著的愛麗絲,草薙出雲只是向這位特殊的客人點了點頭,「請問您是森先生的部下嗎?」

  「妾身尾崎紅葉,初次見面,承蒙吠舞羅的諸位對中原中也干部的照拂,不勝感激。」女性精致的唇角勾出一抹優雅的微笑,中原中也坐在她的腳邊,搖晃著尾巴,跟著喵了一聲。

  「趕緊把他領走就是最大的感激了。這貓不肯給摸給抱還能讓我們愛麗絲這麼喜歡,要是養得再久一點還不知道她要哭多久。」

  八田美咲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這個耿直的孩子忘記控制音量,原本的嘟囔變成了高聲的抱怨。

  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太大了,不過草薙出雲沒有責怪,畢竟他說的全是實話,也是大家的真心話。

  中原中也齜了下牙,心說怎麼搞得跟他有錯一樣。

  他不肯給愛麗絲摸和抱,還不是因為那個小姑娘心心念念要帶他去絕育嗎!

  但凡她對絕育沒那麼大的執念,自己也不至於見她就跑啊!

  反正這地方他是一秒都不想待了。中原中也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尾崎紅葉的衣擺,心說紅葉姐你趕緊帶我走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尾崎紅葉巍然不動。

  她站在原地,宛如一尊美麗的雕像。

  感到自己衣擺小幅度的晃動,尾崎紅葉先是低下頭幽幽地看了眼中原中也,而後又望向草薙出雲。

  「草薙閣下。」

  「您說。」草薙出雲微笑道。

  「我們的首領考慮到小小姐與中原干部之間的深厚友誼,認為這樣強行拆散他們,似乎有些太殘忍了。」

  草薙出雲:「……然後?」

  「於我們港口黑手黨而言,當前最要緊的是不能暴露此時中原干部的特殊狀態,而於吠舞羅來說又可以讓小小姐暫緩別離之苦……更何況……如果我們沒有猜錯的話,造成我們港口黑手黨暫時喪失了重要戰力的人,應該就是周防小小姐的異能力……」

  尾崎紅葉有一雙擰眉時哀婉的眼睛,現在她一副苦衷頗多的神色,還真差點讓中原中也信了自家BOSS的打算是為了自己好。

  他有些感動。

  然而很快,這份感動就變成了泡影。

  因為尾崎紅葉又說:「所以我們想,暫時將中原干部寄宿在此處。等到時機成熟,再讓他們分開。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意下不如何!!!

  中原中也大聲喵道!


第138章

  將一只由港口黑手黨干部變成的貓留在吠舞羅,草薙出雲的意見當然是NO。

  這倒不是說吠舞羅內部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如果有的話芥川龍之介當初也不可能完好無損地回到港口黑手黨——而單純是私人空間氏族領地被一個陌生人侵入了,這種心理層面上的問題。

  實事求是地說,草薙出雲不關心中原中也的死活,更不在意「港口黑手黨最強干部變成了一只手無縛雞之力的貓」這種長達一百天的debuff會給他們的首領,森鷗外造成多大的麻煩——該如何分派人員保護變成貓的中原中也的確亟待商討;不過與之相比,沒了「污濁」這一大戰力,該如何粉飾太平、封鎖消息、抵御蟄伏在橫濱暗處中的其他伺機而動想要重創、甚至推翻港口黑手黨的組織,大概才是讓森鷗外目前最頭疼的問題。

  如果中原中也能被留在吠舞羅,森鷗外不但可以省去保護中原中也這一環節,還可以安安穩穩地將「中原中也不在」這一現狀繼續安穩地偽裝成「中原中也在外出差,想回來隨時都能回來」的常態——雖然這麼做的前提是必須賭一賭吠舞羅是否會為了報復而散布消息,但……

  尊對這種事情只會發表一句「噢」的看法吧。

  吠舞羅這些年已經很少主動去挑撥什麼爭端與矛盾了——啊,除了在面對Scepter4的時候。

  言而總之,留下中原中也雖然對吠舞羅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在這其中依然缺少一個理由來說服草薙出雲同意。

  可中原中也依然被留了下來。

  因為在草薙出雲與尾崎紅葉寥寥數語的對話中,窩在草薙懷裡睡覺的愛麗絲恰好醒了。

  見到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草薙當即扭頭叫八田把她抱到樓上去,然而有備而來的尾崎紅葉更快一步,她飛快地靠自己昳麗的外貌優勢奪走了愛麗絲的注意,並告訴她自己是小貓Chuuya主人的部下。

  「我的老板最近正好外出出差,沒時間照顧Chuuya。如果周防小朋友願意暫時幫忙寄養,他會非常感激。」尾崎紅葉的聲音溫婉動聽,把只有七歲的幼年視覺動物迷得七葷八素。

  這個姨姨好漂亮哦……

  愛麗絲有點害羞地看著她。

  小貓不屬於自己這一點雖然讓愛麗絲有些難過,但可以跟Chuuya再相處一段時間的消息依然讓她感到了開心與滿足。

  她還想再多摸摸中也軟絨絨的腦袋毛,還想聽他睡覺時從喉嚨裡呼出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縱使Chuuya的貓德教育沒有優秀到可以不凶不鬧不拆家給摸給抱給親親,但它依然是一只好貓,至少是一只願意搭理愛麗絲、即便摸摸它也不會衝她齜牙作勢要咬她的好貓。

  Chuuya與成天斜著眼睛看人的大黑,還有脾氣差到看起來跟空氣都有仇的小白有著天壤之別。

  而這份來自毛茸茸的友善,是愛麗絲不曾在養狗這件事上得到的良好正反饋。

  可養鳥養貓養狗這種事,從來都不是愛麗絲自己能說得算的。

  七歲的小朋友雖然懂的還很少,卻也是會因為擔心家裡的生意會不會破產而哭到睡不著的。

  她當然知道養小動物需要錢。

  畢竟寵物商店的商品都明碼標了價,每次去寵物醫院做完檢查付款,草薙也基本會讓愛麗絲站在旁邊,將開出的收據和小票交給她。

  如果用多多良相機的膠卷來計量,帶小貓小狗去醫院簡單檢查一次的錢至少夠多多良買差不多十卷膠卷。

  而一卷膠卷的價格又大概可以抵幾十只鉛筆……一支鉛筆又和一支小冰淇淋的價格相當……

  愛麗絲:「嗚……」

  養貓貓好貴哦。

  可她還是很可恥地想養……

  仿佛是看出了愛麗絲在糾結什麼,尾崎紅葉迅速打消了她的疑慮:「寄養期間的費用由我們這邊全部承擔。」

  「Chuuya他……是個很害怕孤獨需要陪伴的孩子。」尾崎紅葉面不改色地說出了讓中原中也恨不得當場社死的話,「周防小姐哪怕只是陪Chuuya一起玩,我們都會十分感激。」

  「真的嗎?」愛麗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

  「當真。」尾崎紅葉伸出手,想要摸摸小姑娘睡得紅撲撲的臉頰。

  草薙出雲不動聲色地將愛麗絲抱遠了一點。

  這種程度的拒絕沒讓尾崎紅葉感到尷尬,她自如地收回手,捏著袖角掩在臉前,露出微微彎翹的唇角:「不過,有一件事情還請您答應。」

  愛麗絲點了點頭:「是什麼事呀?」

  「請您不要帶Chuuya去……絕育。」尾崎紅葉可疑地頓了一下,讓中原中也有理有據地懷疑自家大姐頭一定在心裡笑瘋了!!!

  「可是寵物醫院的醫生爺爺跟我說……貓貓不絕育會很痛苦,而且還會給家裡搗亂……」愛麗絲扭頭看了眼酒架上琳琅滿目的玻璃瓶。

  「不會的。」尾崎紅葉向她保證到,「妾身可以向您保證,Chuuya是很乖的。」

  愛麗絲信以為真。

  在得到了這麼多的保證後,她萬分期冀地看向了家裡最有話語權的人。

  「出雲……」

  我可以養貓貓嗎?我會像照顧大黑和小白那樣照顧他的。

  所以我可以養貓貓嗎?

  ——面前這雙藍眼睛是這麼說的。

  啊……沒辦法拒絕啊……

  草薙出雲輕輕地嘆了聲氣。

  「意思是如果他不乖,我們就可以把他送回貴府,是麼?」他問。

  「是。」見他口風松動,尾崎紅葉恭敬地欠了欠身。

  「此事過後,若往後有我等港口黑手黨用武之地,必將不遺余力為閣下效勞。」

  草薙出雲低頭看了眼愛麗絲,半晌後才悠悠回應道:「效勞就不用了。」

  如果吠舞羅真的出了什麼他們自己都擺不平的事,森鷗外這口遠在橫濱的井大概也幫不上什麼忙。

  「不過,」青年的話音一轉,「森首領可以考慮把池袋商場裡的那個海洋球樂園買下來。」

  草薙出雲想是想起了什麼,無聲地笑了笑。

  「我們愛麗絲自從在那裡哭了一次之後,就再也沒去過了。」

  愛麗絲聞言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什麼被欺負了?誰被欺負了?

  她嗎?

  她什麼時候被欺負了嗎?

  草薙看她這副迷茫的樣子,欣慰之余還有些憂心和一點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這心眼怎麼長得才能這麼不記仇?

  他摸了摸女兒細軟的黑色卷發,偶爾會萌生出一種為了以免她被欺負,恨不得把她放進口袋裡隨身揣著的衝動。

  不過忘了也不是特別要緊。

  給女兒出頭也是爸爸的職責之一。

  想到這裡,草薙低下頭,在愛麗絲的發旋上啄了一下。

  這個小家伙昨天用了安娜的洗發水,現在這個圓溜溜毛茸茸的腦袋頂,是草莓味的。

  「森先生要真想表達謝意,可以想想辦法幫我們愛麗絲把這些缺失的童年樂趣補回來。」

  愛麗絲正式開始養貓了。

  尾崎紅葉臨走前如約給她留了一筆Chuuya的給養費以及辛苦愛麗絲付出的報酬。

  厚厚的一沓紙鈔,它們被放到愛麗絲手中的時候,愛麗絲感覺自己好像手裡拿了塊磚頭。

  「我們麗茲總能在很奇妙的地方賺到錢呢。」十束多多良摸狗狗似的搓了搓愛麗絲的小腦袋,然後這筆錢就依據「這麼多錢還是爸爸媽媽幫你保管吧」這一宇宙規律被草薙出雲收走了。

  不能給愛麗絲身上留太多錢。

  至少不能給她留下能足夠買下一支冰淇淋的錢。

  尤其是現在天氣回暖了,再過兩個月,如果讓這個小家伙身上揣著幾十萬的巨款……草薙出雲甚至都能想像出自己陪吃壞肚子的愛麗絲去醫院吊水的場景。

  但好在愛麗絲最近很沉迷Chuuya小貓咪,自從知道自己不用擔心被帶去絕育之後,中原中也就真的安安分分地成了一只不凶不鬧不拆家,給摸給抱的好貓——他不給親,這是逐漸感受到養貓的樂趣之後,愛麗絲目前唯一感到不滿的事情。

  每次她抱起Chuuya想要親親他,Chuuya要麼一溜煙鑽到沙發底下,要麼就被身邊的哥哥姐姐老父親們給攔下來。

  「不可以親!」安娜在此事上的態度尤為嚴厲。

  而愛麗絲卻只覺得十分委屈,她為自己據理力爭:「為什麼不可以親親!」

  安娜被她問得一哽,一時半會也想不出適合說明解釋的理由,只好求助地望向身邊的周防尊。

  自家大公主的用意,赤之王閣下只用了兩秒便弄明白了。

  可安娜動了半天腦子都想不出來的理由,周防尊這個忽然被CUE的局外人自然不可能想到更好的主意。

  於是他只能對自家小公主說:「不行就是不行。」

  激得愛麗絲百年難得一見的叛逆心立起,她氣得在原地跳腳:「我就要親!就要親!」

  接著愛麗絲滿屋子追著中原中也亂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喊:「Chuuya快過來給我親親!」

  ——下輩子都不可能!!!

  中原中也凶神惡煞地喵了一聲,無奈變成貓的他聲音非常之嗲,聽起來不僅不像拒絕,還有種欲拒還迎的意味在裡面。

  ——即使不用擔心被絕育,做貓也依然好難好難!

  中原中也火急火燎地竄上酒架,渾身的毛都炸起,他拱著脊背,好像一只橘色的劍背龍。

  平心而論,中原中也認為吠舞羅的各位,眼下相當有必要給周防愛麗絲找點別的興趣愛好轉移注意力。

  否則按周防愛麗絲現在對他的這份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愛來看,他們分別的那天,周防愛麗絲百分之一千會有一場好哭。

  ——來個人救救我吧。

  誰都行。

  只要能把這個小祖宗的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走那麼一點點,都是可以的。

  中原中也發自真心地祈求。

  而老天爺說不定是聽到了他迫切的無聲吶喊。

  在答應了「你不親中也才可以抱他」如此不平等的條約後,得以抱著中原中也坐在吠舞羅大門外台階上曬太陽的愛麗絲,迎來了一位客人。

  他穿著黑色長褲和同色的外套,內搭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色T恤,略長的劉海和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擋去了他眉眼間的乖僻,常年待在室內辦公而養出來的蒼白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紅。

  「嘖……你坐在這裡干嘛?」

  難得穿著私服出現的伏見猿比古走到愛麗絲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坐在台階上都還比自己矮了大半截的小不點,嘴巴倒是一點都不留情。

  「當叫花子要飯?」


第139章

  小學生的春假臨近末尾,伏見猿比古來之不易的假期也即將結束。

  在假期的前三天裡,伏見猿比古待在Scepter4屯所的宿舍中沒日沒夜地睡了大概50個小時,除了去食堂吃飯的時間,幾乎沒有人在那三天裡見過這位情報課的年輕課長。

  之後的第四天和第五天,補足了精神的伏見猿比古依然窩在他的單人宿舍中閉門不出。究其原因是三月底有一款風評相當不錯的游戲恰逢此時發售,伏見猿比古趁著這段空閑時間還摸出了好幾個關底BOSS的速通攻略,發到網上後不到二十四小時播放量便累計破了三百萬,給他創造了一筆姑且還算不錯的附加收益。

  而伏見猿比古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的作息狀況一直持續到了他放假的第六天。

  由於Scepter4的工作性質特殊,哪怕帶薪假期在工作制度那本足有成年男性兩個指節那麼厚的一本中用白紙黑字規定了「帶薪假期天數隨入職年限的增長而增長」「入職一年帶薪假期五天,入職兩年帶薪假期六天,以此類推,十天封頂」,但同時,《工作制度手冊》上也明明白白地寫了「年假一次性最多只可休五天」。

  這時,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和伏見猿比古采取同樣的手段——從周一開始休假,一直休到周五,這樣剛好銜接了周六周日,實際上就有了七天的假期。

  可請不要忘記,這裡是Scepter4。

  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

  青之王宗像禮司的直屬部隊。

  即便知道工作辛苦、加班如常、假很難放、出勤還多,也不曾有人以「無法承受Scepter4的工作強度」為由而主動退出這支隊伍。

  「王」會吸引與自身特質相近的人。

  宗像禮司及其所率領的Scepter4成員,本質上都是一群務實的理想主義者。

  身為青之王的盟臣,Scepter4的每一個人都打從心底認可宗像禮司「希望構築一個理性有序的世界」的理想。

  有了高度的認可和共同的理想,人的工作積極性就會被極大程度地調動。

  如果想要將這種心理用更加簡單粗暴的語句詮釋,「為愛發電」一詞的概括性或許是最好的。

  可這種能夠讓人化身永動機的「愛」,在伏見猿比古身上是極其稀缺的。

  好不容易批了年假的Scepter4成員們,其實通常也不會像伏見猿比古這樣說放假就真的徹徹底底地給自己放假,完全不管被撇在身後的工作部門在自己沒有到崗的這段時間裡遭遇了微風細雨還是洪水滔天。

  而更少有人會像伏見猿比古這樣,為了逃避周末的加班,讓自己扎扎實實放滿七天的假,特地搬出了年前的「舊事」當做借口。

  「我要帶周防愛麗絲出去玩。」批假當天,伏見猿比古便將自己第六天和第七天不能到崗加班的理由給擺了出來。

  「周末的優惠活動多,電影院的排片增加,博物館的主題展覽更有意思,餐廳會有推出限定菜譜,游樂園也會開放更多的游戲設備。」

  伏見猿比古的論點清晰論據充足,同時還給自家副長畫了張大餅——一張關於「假如我帶周防愛麗絲出去玩會玩什麼」的大餅。

  電影院、博物館、兒童餐廳、游樂園。

  這麼豐富多彩的日程安排,足夠抵消他上次在警局裡把周防愛麗絲弄哭的「罪孽」了吧?

  當然,至於是否真的要按照這個安排去做,伏見猿比古的答案是否定的。

  工作計劃是給領導看的,工作實操到頭來還不是得全靠他自己。

  ——現在只要有理由把副長應付過去就行。

  伏見猿比古的想法寫在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裡。

  雖然很清楚地知道伏見猿比古在打什麼主意,但不想用官威壓迫下屬的淡島世理思考了半晌也沒想到可以充分反駁理由,最後還是決定看在這名十七歲的未成年社畜平日裡工作表現優異的份上,於Scepter4的職工內網中通過了這份看似只有五天實際攢了七天的年假申請。

  於是也就有了現在——愛麗絲抱著自己的小貓咪坐在台階上曬太陽,結果被突然出現的伏見猿比古說成了乞丐——的場景。

  ——你才是乞丐……你全家都是乞丐!

  不等愛麗絲氣呼呼地反駁,被她抱在懷裡的中原中也耳朵忽然向後一倒,當即扭過頭衝伏見猿比古「哈——」了一聲。

  「Chuuya?」愛麗絲摸了摸懷裡小橘貓的腦袋,想了想,還是像個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地對他說,「這是客人,你不可以凶客人,打擾出雲開店做生意哦。」

  中原中也沒有吱聲,他晃了晃尾巴,看清楚來人的臉之後才輕輕「喵」了一聲。

  剛才他光聽聲音,還以為是某條青花魚又上岸禍害人了。

  「你今天要不要跟我出去玩?」伏見猿比古也不多說什麼,直接向愛麗絲詢問。他站在台階前就再也沒往前走過一步了,一如既往的像是跟吠舞羅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屏障。

  愛麗絲對他的這種「見外」已經十分的見怪不怪了,還是伏見忽然的主動邀約更讓她感到意外。

  小孩子喜歡跟大孩子玩似乎是一種相當天然的心理。畢竟大孩子懂得多,知道的多,卻又不像父母那樣嚴厲。

  威風凜凜的哥哥姐姐誰會不喜歡?

  可威風凜凜的哥哥姐姐卻不一定會喜歡自己。

  雖然不會因為別人不喜歡自己而傷心,但愛麗絲是知道的——不如說她想不知道都很難,誰讓伏見每次帶著她的時候,嘴巴裡總是「嘖」來「嘖」去的?

  不喜歡自己的人突然主動要帶自己出去玩……

  愛麗絲歪了下腦袋,有種太陽好像從西邊出來了的新奇。

  「伏見為什麼突然說要帶我出去玩呀?」

  「……還不是因為上次有個人哭得要死不活……嘖……」

  沒等愛麗絲聽清伏見猿比古飛快的碎碎念,他又下意識地又咋了下舌,沒了耐心,眉頭煩躁地蹙起來,「去還是不去?去就現在走,不去就算了。」

  「要去。」愛麗絲立刻站起身,旋即又迷茫了,「可是伏見要帶我去哪?」

  電影院率先被PASS了。因為伏見猿比古不看愛情片不看動作片討厭動畫片,又不能帶愛麗絲去看恐怖片和驚悚懸疑片。

  博物館也不能去。周末確實有不錯的主題展覽,可周末的博物館人山人海,不考慮丟孩子的風險,光是排隊說不定都要排上幾個小時。被伏見猿比古狠狠否定。

  兒童餐廳也不去。現在才是中午一點,去那裡干嘛?干坐著嗎?

  至於壓軸的游樂園……伏見猿比古直接將這個選項拖進了永久黑名單。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帶小孩子去游樂園玩。

  那麼有什麼不費神不費力、適合小孩子、可以讓大人干坐著、卻又能在回顧整個過程時起到一定教育意義的活動嗎?

  這些條件雖然看起來苛刻無比。

  但對於一個在中學階段完全沒有復習也能在模擬統考中排到全國第四十五名的天才而言,解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只需要一瞬。

  伏見猿比古推了下眼鏡:「帶你去釣魚。」

  釣魚。

  一種愛麗絲從前只在動畫片裡看到過的活動。

  一種魚上鉤之後,畫面裡總會被bulingbuling的水珠充滿而顯得格外閃耀富有成就感的活動。

  然而此時此刻,愛麗絲望著面前表面平靜的河水,以及漂浮在水面上,幾乎沒有任何動作的魚漂,然後又扭頭看了眼正躺在折疊躺椅中、雙手枕在腦後、臉上蓋著一本雜志的伏見猿比古,莫名萌生了一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

  ——這真的叫「玩」嗎?

  愛麗絲站起身,撿了塊石頭進遠處的水裡。

  石頭入水,發出「噗通」的一聲,哪怕聽聲音也比光禿禿地等魚上鉤要有趣。

  雖說出雲並不反對她和伏見出來玩……可有這時間,她在家裡摸摸Chuuya難道不好嗎?

  「伏見……」愛麗絲百無聊賴,只能呼喚身邊的人。

  「別吵,你這樣會把魚都嚇跑。」伏見猿比古的聲音幽幽地從書下漏出來。

  愛麗絲:「……」

  你剛才也是這麼說的!

  她氣憤在原地跺腳,卻又因為害怕真的把魚嚇跑,而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只能乖乖地守在魚竿邊上,繼續緊盯著平靜的河面。

  而這種等待不僅耗時還很勞神,愛麗絲守著守著,就開始轉移陣地。

  她給自己搬了塊石頭墊在屁股底下當凳子,坐了一會之後又嫌石頭不舒服,摸到了伏見猿比古的躺椅邊上,伏見猿比古沉默地給她讓了點位置,然而沒過一會,坐著也開始嫌累的愛麗絲,枕著伏見猿比古的小腿躺下了。

  一開始她的雙腿還放在躺椅下,但過了不到兩分鐘大概是嫌棄這個姿勢把身體給擰巴了,不夠舒服,就繼續得寸進尺地,干脆整個人都躺了上來。

  被她擠到一邊差點摔下去的伏見猿比古:「!」

  「周防愛麗絲!」他翻身坐起,這下算是徹底讓出了躺椅的歸屬權。

  「噓——!」小姑娘撐起半個身子,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著又倒了下去,「你不要吵嘛!我的魚要被你吵走了!」

  伏見猿比古:「……」

  「都要睡著了還釣什麼魚?起來!」

  「我沒有睡著!」愛麗絲小小聲地反駁完他,旋即打了個哈欠。

  伏見猿比古:「……」

  「我就躺著等魚,不會睡著的。」她不知道是在跟伏見打包票,還是在努力勸說自己不要在這麼好的陽光裡安眠。

  「我一定會釣到一條大魚的。伏見我跟你說哦……我還見過河童哦……河裡是有河童的,說不定我能釣到河童呢……」

  說完這話的第四分鐘,周防愛麗絲昏昏欲睡搖搖欲墜的眼皮便徹底地闔上了。

  蹲坐在她剛才搬來的那塊石頭上的伏見猿比古無語到說不出半句話。

  他第一次這麼深切地體會到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偏偏在這時,水面上偶爾會被水下暗湧推動的魚漂突然猛烈擺動。

  伏見猿比古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抄起了自己隨便買的魚竿,開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遛魚與收線。

  而從線的另一頭傳來的拖力相當強,伏見猿比古一面後悔自己買的魚線太細魚鉤也太小,一面又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與這條精神抖擻的魚鬥智鬥勇。

  線收到距離河岸還有兩米處的時候,伏見猿比古當機立斷抓起了架在一旁的抄網——他唯一慶幸自己當初想著做戲要做全套,雖然裝備的尺寸都不太對,但至少該有的都有——直接用抄網將魚抄起。

  ——上來了!!!

  成就感湧向的一瞬間,伏見猿比古幾乎要愛上了釣魚這項活動。然而很快,他便冷靜了下來。

  因為抄網的手感不對,又因為被拉出水面的魚鉤上掛著的並非是魚。

  他慢慢地收起了線和網,這才看清自己撈上來的,是一件沙色的長款風衣。

  伏見猿比古:「……」

  愛恨就在一瞬間。天知道他在剛才閃過的那0.01秒中有多想往這條河裡扔魚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將這件長款風衣甩到地上。

  風衣應聲砸在地上,就在伏見猿比古決定扔開魚竿帶周防愛麗絲回去的時候,一串「啪嗒啪嗒啪嗒」的聲音,從長款風衣的內部傳了出來。

  伏見猿比古:「……?」

  ……什麼東西?

  他皺著眉頭將與水草裹成一團的長風衣解開。

  而當即映入伏見猿比古眼中的,是一條活蹦亂跳的——

  青花魚。


第140章

  給活蹦亂跳的青花魚拍了兩張照,然後伏見猿比古便將這條他人生中釣上來的第一條魚放進了搭在水邊的魚護裡。

  他對自己的戰利品並不感興趣,一是因為伏見猿比古不喜歡吃魚——更准確地說他不喜歡一切味道強烈的事物,其中自然也包括魚腥;二則是因為伏見猿比古對自己向來都有相當清晰的自我認知,比起魚本身,他知道自己更享受釣魚的過程以及將魚釣上來那一瞬間的心潮澎湃。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攻克了一個極難無比的BOSS。

  而除非游戲制作人用心險惡根本不想讓人通關,不然現在市售的大多數游戲其實都已經無法帶給伏見猿比古帶來太好的游戲體驗——包括但不限於通關之後的成就感與滿足感。

  他短暫地在釣魚這件事上,找到了些許曾經願意為之付出時間的樂趣。

  今天天氣好,中午太陽又大,穿著一身黑的伏見猿比古很快就被烤得發汗,剛好愛麗絲睡著了,他盯著這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豬,咋舌,把外套脫下蓋在將自己蜷縮成只剩下一小團的愛麗絲身上。

  他的外套有個帶毛領的帽子。

  伏見猿比古給愛麗絲蓋上外套之後看著她白白淨淨的臉,又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陽,思考了一會,又把帽子一翻,把愛麗絲一整個包了起來。

  旋即他又想起小孩子蒙著腦袋似乎容易被窒息,比起臉被曬黑,還是被悶死更恐怖。於是又給她把帽子給拉了下來。

  兜兜轉轉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就你最麻煩!

  伏見猿比古咬了下後槽牙,恨恨地伸手在愛麗絲臉上掐了一把,掐得這只小豬在夢裡難受地哼哼了兩聲才心滿意足地松開手。

  接下來,在連續的視頻觀摩、實操實驗、成功失敗、經驗總結之中,伏見猿比古對於釣魚這項人類自古以來便不曾斷絕的生產活動的理解突飛猛進。

  在他背後的愛麗絲睡得昏昏沉沉。作為一個很少煩惱的小朋友,愛麗絲的睡眠質量向來很高。

  她很少做夢,但很少並非是從來不會。

  偶爾也會有一點生活中的碎片掉進夢裡組成無序又離奇的小事情,愛麗絲近來唯一記得的一個夢就是夢見自己上學遲到了,因為出雲不肯送她去學校,夢裡的自己哭得特別傷心,甚至傷心到把她從夢裡嚇醒。

  可今天這個夢不太一樣。

  今天這個夢……

  真實得有些不像是夢。

  愛麗絲仔細打量著這個坐在她課桌對面的、捧著一本書的小男孩。

  他有一頭哪怕丟進人堆裡都能一眼找出來的、十分耀眼的白金色長發。

  不過這個發色還算正常,讓愛麗絲感到有些不正常的,是這個小男孩的……眼睛。

  他的眼睛真的很奇怪。

  硬要形容的話,就仿佛是一塊同心圓的翡翠被摔成了相當均勻的兩半,然後被嵌進了他的眼眶中。

  愛麗絲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眼睛,忍不住多打量了一會,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這樣直勾勾地望著別人看,似乎有些不太禮貌,於是又悄悄地將自己的視線挪開。

  就在她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看到這樣一個人的時候,小男孩忽然開口說話了。

  他放下手中捧著的書——愛麗絲看到那本書的內頁一片空白,是一本無字書——用那雙詭異美麗的眼睛看向愛麗絲,以一種極其熟悉、卻又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對她道:「你好啊,愛麗絲。」

  「還是見面了呢。」

  ——你是誰?

  愛麗絲眨了下眼睛。

  而男孩像是能聽到她心中所想那樣,抬起一只手摁在自己的胸前,禮貌地向她自我介紹道:「我沒有名字,但是大家都叫我『石板』,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接著,他又舉起了手中的無字書。愛麗絲便如他所願,將目光放在那本什麼都沒有的書上。

  「祂是『書』。」小男孩說,「是我的同類。」

  愛麗絲:「……」

  她嘗試著理解了一下這個小男孩的行為,在將他所說的話替換成「這是Chuuya,是我的朋友」之後,邏輯便順暢了起來。

  夢裡什麼都有。

  有一個把無字書當做朋友、名字還奇奇怪怪的小男孩,也還算正常吧?

  雖然一頭霧水,但愛麗絲還是分別向他們問好:「石板你好。書也好。」

  她打量了一圈四周,發現這裡白茫茫的一片,又感覺這裡不太像自己的夢。這裡太空太大了,還什麼都沒有。

  愛麗絲收回視線,撓了撓腦袋問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書』要創造一個人。我正在幫祂出主意。」石板伸出手,往旁邊指了一下。

  「創造……人?」愛麗絲迷茫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那裡忽然多出了一張椅子——剛才明明什麼都沒有——而椅子上正安靜地坐著一位青年。

  他脊背微躬,頭顱低垂,發絲垂落在臉邊,赤裸的身體上只蓋著一塊幾乎與他膚色同樣雪白的綢布。

  「要去看看嗎?」石板向她提議,愛麗絲躊躇了一會,還是點了點頭。

  她跟著石板離開書桌邊,走近了才發現,這名青年雖然睜著眼,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的神采;雖然光著身體,卻完全不會有任何的羞赧。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呆呆愣愣的,與其說是個人,不如說這是一尊和人沒什麼兩樣的人偶。

  ——不,這就是人偶吧?

  愛麗絲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名青年,發現他甚至不會眨眼。

  可即使是人偶,愛麗絲也沒見到這種一半純白、一半灰紫的怪異發色。

  幸而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好看,所以即使發色的選擇走在了非主流的前端,愛麗絲也說不出半個「醜」字。

  但結合石板剛才說的話,愛麗絲還是神色古怪地問:「他的頭發顏色,是你們搞的?」

  「不,是『書』給他定奪的。」石板平攤開手中的書,書頁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翻動著,直到中間的某個位置才停下,露出其中帶有撕扯痕跡的殘缺的一頁,「有人希望他誕生,可又沒給出具體的長相要求。」

  愛麗絲聽得有點懵,她艱難地試圖理解石板在說什麼,然而失敗了。

  「你可以把它當做上美術課,美術老師讓你畫人,但沒告訴你要畫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就行了。」見她的五官在沒有頭緒的思考中皺成一團,石板貼心地解釋道,「因為沒有具體要求,所以關於他的一切都是隨機的。包括頭發顏色。」

  愛麗絲:「……」她默默地又看了眼這個青年,他的發色讓愛麗絲想到了香草和樹莓的雙色冰淇淋球。

  「這也太隨機了……」她小聲地咕噥著,「那之後,你們要把他送到希望他誕生的那個人家裡去嗎?」

  「不。那個人也沒有這麼要求。」石板搖了搖頭,「需要更正的是,是『書』創造的他,不是『我們』。」

  愛麗絲:「……」

  她莫名有些替面前的美麗人偶感到憤怒與難過,這種無良的態度不僅像絕了訴求不清晰喜歡胡攪蠻纏的甲方,給人感覺還非常像是遇到了管生不管養的人渣父母。

  ——好討厭哦!

  「那『書』之後要拿他怎麼辦?」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人要他,那他被造出來之後豈不是只有被「遺棄」的下場?

  「『書』會隨機選擇一個地方,然後把他丟在那裡。」石板的聲音依然沒什麼起伏,仿佛他要丟掉的並不是一個近似於人的造物,而是隨處可見低微如塵土的什麼東西。

  床底下藏著一個垃圾堆般的寶箱的愛麗絲,打心底裡反感他們這種隨意拋棄毫不珍惜的行為。

  她鼓著腮幫,盯著面前的青年,眉頭皺得緊緊的:「你們為什麼不給他穿衣服?」

  「不是『我們』,是『書』。」

  石板又一次試圖糾正她,那雙如同斷裂的玉璧般的眼睛望向坐在椅子上的青年。

  接著,被他捧在手中的書頁又翻動了一下。

  愛麗絲眨了眨眼,面前的青年身上便多了一套嶄新整齊的衣服。

  見到自己的要求被滿足,愛麗絲滿意地點了下頭。

  她繼續問:「有想好要把他丟到哪裡去嗎?」

  書頁又開始翻動,而後在空白的紙張上,浮現出了一個黑色的地名。

  【撒哈拉沙漠】

  愛麗絲:「……」

  哪怕是小學一年級的學生都知道,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

  而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被丟到那種地方……

  「他會死的!」

  「你們不想要他就、就說啊!」她氣憤像一只努力學習父母尖嘯的企鵝幼崽,「憑什麼把他造出來、又要像垃圾一樣丟掉!」

  愛麗絲越想,就越覺得離譜。

  她救助了那麼多小動物,哪怕小白和大黑在出走之前都沒有喜歡上她,甚至不給她好臉色,愛麗絲也從來沒有產生過要拋棄他們的念頭。

  更何況他們正在討論的還不是小貓小狗小倉鼠,而是一個人呢?

  「不可以隨便丟掉!不!可!以!」

  她被氣得在原地亂蹦。

  每個從她嘴裡蹦出的字裡,不僅有義正言辭的重音,還有體重落地時砸出來的重音,最大限度地做到了物理層面的擲地有聲。

  「那,你有更好的、別的主意嗎?」

  石板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書,書頁又嘩嘩翻動了兩下,像是在附和一般。

  「我……」

  我沒有……

  愛麗絲苦惱地抓了下自己的頭發。

  「沒有的話,就只能按照『書』的方式來了。」

  石板十分漠然。

  而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後,他們所處在的整個白色空間的四周,忽然如同被打碎的拼圖那樣,開始不斷地剝落。

  「午睡時間結束了……你要醒了。」石板仰頭從那些剝開的間隙中看見外面的陽光草地與清凌凌的流水。

  那是愛麗絲和伏見猿比古釣魚的河邊。

  「你想好要怎麼做了嗎?」

  收回視線,石板再次扭頭直視著將自己的發尾抓得毛毛躁躁的愛麗絲。

  「我……」愛麗絲囁嚅著。

  「十、九、八……」石板開始倒計時。

  比考試即將結束時總在提醒他們馬上就要收卷了的老師還要煩人!

  愛麗絲急得嗚咽了兩聲,最後還是開始破罐子破摔。

  「你們把他丟到鎮目町!我去撿——」

  在這個純白如[苦痛之路]的空間徹底崩潰的那一瞬間,愛麗絲的聲音也被阻斷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所有的感官都在離自己而去,不僅是耳朵能聽見的聲音,還有視野也在逐漸被從四周侵襲來的黑暗所包圍。

  只剩下手中捧著書的石板,模樣依然鮮明,聲音也仍舊清晰:「已經跟你說了三遍了,是『書』,不是『我們』。」

  這回他的更正中,多了些許的無奈。

  「說起來,這是你第三次干涉與我們關聯密切的人了。愛麗絲。」

  石板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稚幼的臉。

  「你又要生病了。」

  石板的聲音消失了。

  愛麗絲也醒了。

  她猛地從折疊椅上翻身坐起,慌張地環視四周。

  陽光、藍天、白雲、河流、還有背對著她釣魚的伏見。

  回來了啊……

  愛麗絲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而聽到身後動靜的伏見猿比古也轉過頭來。看到愛麗絲像個小傻子一樣坐在那,他挑了下眉,正遲疑著要不要炫耀一下自己剛才釣上來的青花魚,便看到愛麗絲忽然閉上眼睛,皺起鼻子。

  「啊嚏——!」

  伏見猿比古:「……」

  「啊嚏——!」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小家伙每打一個噴嚏,伏見猿比古的心情就會往谷底多down一分。

  誰能想到他都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這個小東西蓋著了,哪能料到她居然會被熱出一身汗,然後被風一吹,就開始打噴嚏了!

  ——小孩子真的太麻煩了!!!

  伏見猿比古一個頭十個大。

  而一想到這個小東西回去要是生了病,他也沒心情釣魚了,只能緊急拖著愛麗絲隨便挑了家飲品店,給她買了一杯熱牛奶帶回車上慢慢喝。

  因為擔心她會拿不穩把牛奶灑在坐墊上,伏見猿比古特意把車速放得很慢。

  愛麗絲趴在車窗邊,看著熟悉的街景不快不慢地往後倒退。

  「不要把你的腦袋伸出去。」伏見猿比古斜睨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沒忍住伸出手拖著這只皮猴的後衣領,將她給拽回了車裡。

  怎麼心不在焉的?

  累了嗎?

  不是……明明都睡了一覺,為什麼還會覺得累啊?

  真要說的話,他這個帶她出去玩的人才是更累的那個吧?

  難得感到吃力不討好的伏見猿比古感到了不滿,他煩躁地敲打著方向盤,偏偏還不能一腳油門踩到吠舞羅的門口。

  放在後座水桶裡的青花魚擺了擺尾巴,伏見猿比古不想去思考那些帶著腥味的河水把後座弄成了什麼樣。

  伏見猿比古不吃魚,在距離吠舞羅還有兩百米的時候他熄火停車,把那條青花連桶帶魚地送給了愛麗絲,囑咐她直走回家。

  愛麗絲支吾了一聲,伏見猿比古權當她答應了,調轉車頭離開的時候他還給十束多多良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自己把愛麗絲放在了路口。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伏見猿比古正堵在市區裡,草薙出雲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盯著來電顯示看了兩秒,還是接通:「喂?」

  「伏見,麗茲和你在一起嗎?」青年柔滑的關西腔裡帶著焦急。

  伏見猿比古困惑地「哈」了一聲:「我告訴十束哥把她放在路口了。」

  「十束?」草薙出雲的聲音頓了一下,「他下午帶安娜去看電影,剛才才看到你的消息。」

  「然後?」伏見猿比古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然後他跟我聯系,可是麗茲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電話對面的草薙嘆了聲氣,「一直負責調看監控的黑客今天也請假休息了。好吧,既然沒跟你在一起,那我再出去找找。」

  伏見猿比古聽見自己說好。他在車上愣了一會,直到後方傳來刺耳的車笛聲,才發現剛才一直堵在前方的車流重新開始淌動。

  而與此同時,吠舞羅正在大範圍地搜索愛麗絲的身影。

  剛從警局調完各個通往鎮目町外路口監控,確定愛麗絲還在町內的草薙出雲情緒姑且還算穩定地站在吧台後。

  中原中也跳到吧台前的高腳椅上,凝視著大門門口,咪了一聲。

  剛剛設置成常亮的手機放在草薙面前,不斷地跳動出消息。

  「游戲廳這邊沒找到!」

  「小公園裡沒人!」

  「我和阪東去並盛小學看看!」

  「草薙哥今天七壽屋的大福半價誒!給麗茲買點吧!」

  「買兩個吧……話說你們認真一點找啊!」

  草薙出雲哭笑不得地發出這條語音,坐在沙發上的周防尊站起身,沉默地走向酒吧大門。

  「尊,你要出去嗎?」草薙從屏幕前抬起頭。

  「嗯……」

  耷拉著眼睛的赤之王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走到門前,剛將手搭在門把上,這扇緊閉的大門便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了。

  一時間銅鈴的鈴聲、門扉撞在赤之王臉上的「砰」聲、周防尊倒吸冷氣的「嘶」聲、中原中也驚慌的「喵」聲,以及……門外始作俑者的驚呼聲,將剛才還空空蕩蕩的吠舞羅所填滿。

  草薙出雲:「……」

  門外的愛麗絲:「……」

  她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放下手裡的水桶,把門推開一條縫,探進去一個腦袋。

  看清楚門後正捂著鼻子的赤之王,愛麗絲磕磕巴巴地喊了他一聲,眼淚汪汪地注視著無端被撞的老父親:「尊……」

  對不起嗚嗚嗚……

  那雙眼睛濕漉漉的,比當事者受害人還要可憐巴巴。

  周防尊:「……」

  他沉默地回到了沙發,並收起了電視遙控器,將它壓在自己身下。

  ——這意思是愛麗絲今晚沒有電視看了。

  「麗茲,你跑到哪裡去了?」草薙走出吧台,發現愛麗絲依然扒在門邊,他苦笑著問,「怎麼還不進來?」

  「出雲……我……」愛麗絲躊躇了一小會,最後還是撓了撓頭,對他坦誠道,「我帶東西回來了……」

  草薙出雲:「啊……」

  「又是小動物嗎?」

  「嗯……有小動物……」

  草薙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

  ——那意思是還有比小動物大的大動物咯?

  「這樣吧。」為了安撫她不安的情緒,草薙單膝跪地,平時著愛麗絲的眼睛對她說,「你給爸爸看看撿回來的是什麼,然後我們再確定要不要養,好嗎?」

  愛麗絲點了下頭。

  之後,她轉身去到門外,再推開門時,手裡拎著一個紅色的塑膠桶。

  草薙往裡面看去,是一條青花魚。雖然桶不大,但這不妨礙這條青花正在裡面自由自在地擺著尾巴。

  「這是伏見、幫我釣到的。」愛麗絲捏著自己的衣角說,「本來說是要喂Chuuya的……可是,我有點舍不得……出雲,我可以養它嗎?」

  草薙回頭看了眼放在店裡積灰的水族箱,笑著答應道:「當然可以。不過還是老規矩,你要自己照顧他們哦。」

  愛麗絲立刻點頭答應。

  「那麼,除了魚之外,還有別的嗎?麗茲。」

  草薙吸了口氣,默默地開始為自己做心理建設。

  他覺得,愛麗絲能撿回來的東西,也就無外乎是小貓小狗小鳥各種的小動物。

  孩子有愛心,他也有能力支持她去救助那些小動物,哪怕是愛麗絲哪天從海裡撈了條鯊魚上來,草薙出雲也有相當的信心能幫她聯系到海洋生物救助所進行救援。

  在他柔和的注視中,難得表現得如此唯諾的愛麗絲像是得到了勇氣。

  她激動地踮了踮腳,然後又轉身跑到了門外。

  ——沒關系,問題不大。

  只要她不撿個人回來。

  致力於給自己的女兒營造最溫暖美好的童年,草薙出雲保持著從容溫柔的微笑。

  然而很快,他的從容與溫柔消失了,笑容也幾乎快從臉上垮了下來。

  他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抽動的眼角有眼鏡的遮擋,不至於嚇到本就迷茫無助的愛麗絲。

  可是……

  可是這……

  這……

  草薙出雲看著被愛麗絲牽進門的、一半潔白一半淡紫長發的陌生男人,久違地感到了呼吸困難……

  「麗、麗茲……」草薙出雲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十分虛弱,「可以告訴爸爸……這位先生是誰嗎?」

  「他叫西格瑪!是、是我從垃圾桶旁邊撿到的!」

  愛麗絲眨巴著眼睛。

  「出雲……我們可以養他嗎……」

  我們可以養他嗎……

  可以養他嗎……

  養他嗎……

  養……

  他……

  嗎……

  草薙出雲恨不得自己當場暈倒過去。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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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把在外面流浪的人撿回來再養起來這種荒唐的事情……

  草薙出雲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深吸一口氣。

  ——吠舞羅裡,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先例的。

  遙想當年,現在成天都在跟八田掐架的艾利克就是在某個月黑風高下著瓢潑大雨的夜晚,被藤島從外面給撿回來的。

  當時的草薙出雲對此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

  首先藤島是個很明事理的成年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一件什麼樣的事情;而當時被他帶回來的艾利克不僅因為過於飢餓而陷入了昏迷,過於瘦弱的身體上還帶著不少一看就是被毆打出來的傷痕。

  他要麼遭受了家庭的虐待,要麼就是在脫離了家庭之後出於某種原因遭受了其他人的暴力。

  如果藤島對他置之不理,當年的艾利克哪怕沒有因為體溫流失在那個初春的雨夜中死去,大概也會在翌日發一場大病一場而把腦子燒壞。

  總之在當初,吠舞羅的三位管事(雖然其中有兩位多時候都只起到擺設的作用)之所以會暫時允許藤島將這位陌生的少年留下的請求,除開他們自身並非是什麼鐵腕鐵拳鐵石心腸的人之外,還因為彼時的艾利克是一個光憑肉眼就能被劃進「需要幫助」這一欄的弱勢之人。

  可愛麗絲帶回來的這位……

  整理好坍塌了一大半的心理防線與面部表情,再抬起頭的時候,草薙出雲心中那狂躁叫囂著「這是哪來的非主流殺馬特人模狗樣的東西居然連七歲小女孩都敢騙」的聲音已經小了不少。

  隨後草薙走上前,將愛麗絲攬到自己身邊。

  他本來是要以這種方式巧妙地將女兒與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相握的手分開,繼而達到穩定自身情緒的目的。

  可讓草薙出雲沒想到的是,這位名叫西格瑪的青年,竟然在他將愛麗絲牽走後,又朝愛麗絲伸出了手。

  「啪」的一聲。

  躺在吠舞羅裡側的周防尊睜開了一只眼睛,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場發生在門口的……好吧,其實不能說是鬧劇,但毫不猶豫將西格瑪的手扇開的草薙出雲臉上的那副笑容……

  啊……也真是好久不見了。

  赤之王慢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

  他從沙發上坐起,本來想轉身上樓離開交戰區,但思考了兩秒後,赤之王還是在「承受待會草薙想要找人幫忙卻發現沒有一個人在的怒火」和「逃避可恥但有用」中選擇了更為明智的前者。

  即使是王,也不是真的能什麼都不管的……

  而另一邊,平復心緒未果,反而被對方再次在底線上踩了兩腳的草薙出雲扶了下眼鏡,用克制的目光將這名青年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半白半紫的長發;中分,公主切;五官昧著良心說是端正,不昧著良心說那就是俊美……哪怕搭配著他這一身樣式並不考究又與場景完全不相符合的白色燕尾服,走在大街上大概引來許多的視線,而那些望著他的人們大概也只會在心裡猜測他是否是要去趕赴一場重要且華麗的演出。

  ——所以說……這種人全身上下,到底有哪裡能和「我們可以養他嗎」這個請求搭上邊的地方了?

  草薙出雲是真的感到了迷惑。

  距離愛麗絲牽著這人走進吠舞羅的那一刻已經過去了足有三分鐘。而在這三分鐘裡,草薙出雲一直在努力地嘗試分析在過去找不到愛麗絲的半小時內發生了什麼。

  可結果就是他完全分析不出任何頭緒。

  愛麗絲是小孩子,作為一個品格惡劣的大人企圖欺騙無知爛漫的人類幼崽獲得成就感,倒也還算貼合社會渣滓陰暗的心理。

  但這位衣冠楚楚的西格瑪先生不僅用拙劣的謊言欺騙了愛麗絲,甚至還居然還真的敢跟著她回家,並讓她對自己的家長說出「我們可以養他嗎」這種話……

  ——如果這人腦子沒問題的話,那就只能是他認為我的腦子有問題了。

  這個猜想讓抓著愛麗絲肩膀的草薙出雲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極盡溫和的微笑——熟悉吠舞羅二當家的人都知道,一般露出此張笑臉的草薙出雲心中通常只有「三秒之內做了你」這麼一個念頭——應付一個傻子,和被人當成傻子,這二者都不是什麼能讓他心情輕松愉快的事情。

  「請問是您自己從這裡走出去,還是我把您丟出去,再或者,您比較希望跟警察進行一次友好談話?」

  望著站在自己對面的男人,草薙出雲的話裡話外都是赤裸裸的威脅之意。

  而面對他的威逼,這位名叫西格瑪的青年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

  他似乎想說些什麼,灰色的瞳孔微微晃動,連帶著視線也跟隨著一同變得迷惘與彷徨。

  而最後卻還是落在了被牽走的愛麗絲身上。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位西格瑪先生面上的神色彷徨無辜得讓草薙出雲想起當初一個人蹲在服務台邊上、眼巴巴地等他從超市回來的愛麗絲。

  像個孩子。

  可他很顯然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硬要說的話,草薙出雲現在腦子裡正在被一句話滾動刷屏。

  ——這他媽是八歲??

  他愁苦地扶了下額頭,在發現對方似乎對愛麗絲有一種奇怪的雛鳥情節後,草薙出雲再次在這種無法解析的現狀中感到了一股詭異的推力。

  還是等多多良帶著安娜回來再細問這位西格瑪先生的來歷吧。

  草薙出雲作出決斷,彎腰抱起愛麗絲,順手指了下吧台旁的高腳椅:「先坐吧。」

  然而在得到了他的許可後,西格瑪也依然看向了愛麗絲,似乎是在用眼神詢問「我可以坐嗎?」

  愛麗絲衝他點了點頭,而後這位西格瑪先生才緩步走到高腳椅邊坐了上去。

  他沒有撩起自己燕尾服長長的後擺,任由自己的衣擺被隨意的坐姿弄得滿是褶皺。他也沒有安分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而是像第一次坐到這種會旋轉的椅子上似的,用腳尖點了下地板,又在自己跟著椅座旋轉起來之後微微笑了起來。

  草薙出雲:「……」

  ——我女兒到底撿回來了一個什麼……

  「尊。」抱著愛麗絲,草薙出雲走到沙發邊,踢了踢沙發的扶手側邊。

  「嗯?」靠在扶手上的周防尊撐著自己的下巴。

  「你看著點。」草薙向他示意了一下正坐在吧台邊的西格瑪。

  「嗯……」赤之王懶懶地應了一聲。

  「麗茲。」帶著愛麗絲上到更加安靜的二樓,草薙撥了下她長長了的、有些擋住了眼睛的劉海,「關於西格瑪,你可以跟爸爸從頭說起嗎?」

  「那說完之後,我們可以養西格瑪嗎?」

  愛麗絲懇求地望著他問。

  「這個嘛……」草薙對她無奈地笑起來,「西格瑪是人,跟你撿小動物回來養是不一樣的。還記得爸爸跟你說過,要對自己撿回來的小動物負責嗎?」

  愛麗絲點點頭:「嗯。」

  「人也是一樣的。甚至責任更重。」他伸手握住愛麗絲的小小的手掌,她的五指收攏,攥成一個和她心髒同樣大小的拳頭,「就像我、吠舞羅的大家要對你負責一樣。」

  道理是這個道理,愛麗絲大概明白。

  「可是……西格瑪好可憐的……」

  她黯然地垂下眼睛,咕噥著對草薙說:「石板和書都不要他……還想把他丟去撒哈拉……」

  草薙出雲愣了一下:「……麗茲,你說誰不要西格瑪?」

  見到草薙表露出了解的興趣,愛麗絲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告狀的人,立刻支棱起來,當堂狀告。

  「是石板!」

  草薙出雲:「……」

  「還有書!」

  草薙出雲:「……」

  像是一顆震撼彈在身邊炸開那般,耳中響起了嗡鳴,在大腦的一片空白中,草薙出雲又一次感到了暈眩。

  緋色玻璃球的凸面將女孩宛如鴿血寶石般的瞳孔放大,西格瑪一動不動僵硬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正襟危坐在高腳椅上。

  此時此刻,在他的面前圍著一群人。

  他們之中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可以說各不相同,但又可以說處處相似。

  不同的是外貌。

  相同的是氣質。

  這群正把他當珍奇動物圍觀的人看著就跟組織到動物園春游、扒在玻璃上的小混混一般。

  珍奇。

  動物園。

  春游。

  小混混。

  這個詞自然而然地在西格瑪的大腦中浮出,然後在他開始思考「小混混是什麼」的時候才給出了具體的釋義。

  這種被強行塞進大腦的常識讓西格瑪感到了痛苦。

  此時的他依然像是一台正在不斷載入解析數據包的電腦,在看到和想到任何事物的時候,都會有海量的信息湧入他的腦中。這些陌生的信息如同洶湧的海潮,而他仿佛是一艘沒有錨的船,關於自我的意識在一次次的衝擊中沉浮。

  他抬起眼,下意識地開始尋找自己在這個世界中見到的第一個人。

  那個黑發藍眼的小女孩。

  在陌生環境中,人總會因為遇見稍微熟悉的同伴而感到安心。

  西格瑪的視線在沙發邊找到了愛麗絲。

  她正被草薙出雲先生抱著坐在膝蓋上,伸長了脖子往他這邊看。

  發現西格瑪又在找她,愛麗絲就把手舉起揮了揮。

  作為回應,西格瑪也對她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

  恰好此時,面前銀發紅眼的小女孩也放下了手中的玻璃珠,從西格瑪的面前退開了。

  「怎麼樣?安娜。」十束多多良摸了摸安娜的腦袋。

  「看不到……」安娜搖了搖頭,「他的過去、什麼也看不到……」

  「的確是……剛剛誕生的,『新生兒』。」

  安娜從未出現過任何紕漏的審視,宣告了西格瑪的無辜與無助。

  同時也徹底粉碎了草薙出雲的最後一絲幻想——他的女兒,他親愛的寶貝女兒愛麗絲,還真的和那塊不得了的石板、以及那本不得了的書有關系……

  他把愛麗絲放開,這個小家伙突突突地一下跑到了正在被眾人圍觀的西格瑪身邊。

  「尊……」

  「嗯。」

  「要聯系那位嗎?」

  「……你看著來吧……」

  東京。

  七釜戶,御柱塔。

  這裡是第二王權者,黃金之王的領地。

  一名臉戴半截金色兔子面具、身著黑色狩衣的老者,步伐迅速沉穩地穿過檐廊,來到一間和室門前。

  他恭敬地跪坐下來,平穩地推開紙門,向著坐在室內的人彎下筆直的脊梁:「冕下。」

  「何事?」

  「第三王權者及其盟臣……」說到這裡,老者的聲音一頓,「還有一名非其盟臣的女孩,請求面見。」


第142章

  「啊啾!」

  愛麗絲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因為感覺鼻子有點癢癢。

  她沒來得及把頭扭到一邊去,有幾粒唾沫星子就這麼跟著她的噴嚏到了正在為她系好安全帶的、草薙出雲的手背上。

  愛麗絲仰起腦袋看了眼面色不知道為什麼顯得有些許沉郁的爸爸,抓著自己的衣服袖子,把那幾顆掉在爸爸手背上的小小的口水泡泡給擦掉。

  「周防麗茲小朋友。」草薙見狀戳了戳她的鼻尖,沒有像帶哨子的玩具那樣發出清脆的一聲「唧」,而是讓愛麗絲發出了「唔唔唔」的痛呼,「下次再這樣用袖子擦東西,以後你就自己洗衣服。」

  可是平時也是洗衣機在洗衣服啊?

  愛麗絲捂住自己的鼻子,心裡有點點不服氣,但面上還是乖乖地點了下頭。

  「出雲,我們要去哪裡啊?」

  她陷在自己的兒童座椅裡,側過腦袋看了眼跟自己一同坐在後座的尊,他又把眼睛閉上了,眉頭微微地蹙起。

  要外出的行程來得很突然。

  而當時愛麗絲還在鄭重地向吠舞羅的眾人宣布「今天又有兩名新成員加入了我們的大家庭」。

  「有個爺爺想見你。等下見到那個爺爺要好好問好,麗茲。」草薙發動引擎,直視著前方的路況,倒也沒說謊。

  確實是他們這邊率先向黃金之王提出「希望可以當面商議此事」的請求,但事關石板,從對方回應的速度便可以看出,那位已經管理石板長達數十年的御前,同樣也對此事抱以了相當的重視。

  草薙出雲雖然和學者這類人搭不上半點邊,但在周防尊成為王之後的這些年裡,他也沒少關注過與石板有關的各項研究工作——這是身為王權者近臣的特權,只要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就可以在第一時間從這些由黃金之王資助的、針對石板展開科研的項目組處掌握他們最新的研究進展。

  而自人們對「石板」展開方方面面的研究以來,還從未有過任何的研究能夠表明「石板這一與王權者存在密切聯系的物質具有能動性意識」……

  然而愛麗絲是絕對不可能撒謊的——至少她不會、也沒必要在「騙冰淇淋吃」之外的事情上撒謊。

  更何況除了石板,愛麗絲還提到了【書】……

  如果說能記得【石板】這個特殊名詞,是因為草薙出雲曾在兩年前向她解釋過「為什麼吠舞羅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不怕冷」的話,那麼【書】的存在,愛麗絲便幾乎沒有任何途徑可以得知了。

  且不提異能力者這一特殊人群的稀少程度,光是愛麗絲的行動軌跡之單純就已經斷絕了她與大多數陌生人的接觸——她通常只在學校與吠舞羅之間來回,哪怕是自己出門遛彎也很少會跟不認識的人搭話,而獨自走出鎮目町的範圍也只有一次。

  就是被大黑——伏黑甚爾——一路拖到賽馬場的那次。

  自己的女兒與【石板】和【書】有聯系這件事,對於草薙出雲的衝擊比她撿回來一個身高177釐米、外表為成年男性的人類還要猛烈。

  甚至可以說,這兩件事所給他帶來的震撼,完全不在同一個層面上。

  因為草薙出雲對石板沒什麼好感。

  它確實給予了尊他曾經為了追求自由而希望擁有的力量,也確實讓尊在獲得力量之後在身邊聚集了眾多伙伴。

  可是然後呢?

  他的朋友開始頭疼、失眠、整夜地做著焦黑荒蕪的噩夢;收斂起原本直來直往的個性;接著在做出為了不傷害到身邊人的決定後,將自己關入名為「吠舞羅」的牢籠之中,失去了曾經最渴望的自由。

  石板帶來的力量,讓他的朋友開始變得危險而孤獨。

  平心而論,在得知那把赤色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都有隕落的風險後,草薙出雲便再也沒有單純地、不摻任何偏見地、去感激這團跳動的猩紅火焰讓他們相聚在這間小小的酒吧之中了。

  御柱塔位於東京的中心。

  比起地標性建築的天空樹,它雖然巍然聳立在本該最繁華熱鬧的地段,但實際上卻很少有人能夠靠近這幢宏偉高大的建築。

  在距離御柱塔還有八百米左右的直線距離時,就已經能夠很明顯地觀察到周圍的車流明顯地減少。

  在駛入豎著【外來車輛禁行】警示牌的區域後,寬闊的馬路上只剩下了草薙出雲駕駛著的SUV。

  視野中毫無阻攔,他很快看到了御柱塔第一層的隱岐造飛出的朱紅與深紫的房檐,層疊堂皇的鳥居,以及列成一排站在路面上黃金之王的盟臣們。

  他們統一臉戴金色兔子面具,身著黑色狩衣。暴露在外的下半張臉無一例外都是嘴角平直,沒有流露出半分情緒。

  比起自由自在滿是小混混的赤之氏族,各個死板愛裝模作樣都是國家公務員的青之氏族,單從外表上來看,黃金之王的盟臣們其實更像是供奉著不知道是哪尊神明的神官。

  而正因他們臉上的兔形面具,所以其他氏族也會將他們稱為【兔子】。

  與他們的恪盡職守不苟言笑,形成了相當鮮明的對比。

  「日安,赤王冕下,草薙閣下。」

  為首的「兔子」是一位老者,他與身後的其他「兔神官」們動作整齊劃一地向第三王權者鞠躬行禮。

  簡單的問候過後,老者抬手向隱岐造的正門深處一遞:「請隨我來。」

  不同於扯起嘴角冷笑著的周防尊,草薙出雲倒是習慣了這副並非刻意營造出來的肅穆的排場。

  早兩年宗像禮司剛被選中成王的那會,十次見面有六次都在掐架(沒掐起來通常都是因為有人提前跑來調停勸架)的第三、第四王權者,就總隔三差五地被黃金之王被請進御柱塔讀作談心寫作反省。

  想不習慣都不行。

  然而被草薙抱下車的愛麗絲哪見過如此世面。

  她有點點暈車,在車上睡了一下。

  這會下車,她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面前的黑衣人,然後忍不住地發出驚呼:「哇……好多兔兔喔……」

  為首的老者:「……」

  在讀不太懂空氣的小孩子面前,什麼肅穆什麼莊重,全都蕩然無存。

  他轉過身,想要繼續為三人帶路,結果又聽到孩子不諳世事的童言:「出雲!那個爺爺衣服後面!有毛球球!是、是兔兔尾巴嗎!」

  老者——國常路,黃金氏族的二號人物:「……」

  他姑且還算鎮定地往前踏出一步。

  而後又聽到那孩子自以為輕聲,實際上在場的王與盟臣們都能聽到的聲音說:「爺爺的尾巴好可愛哦……出雲我也想要有球球尾巴的衣服……」

  國常路:「……」

  可能是嫌氣氛不夠尷尬,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周防尊還相當刻意地「呵」了一聲,並向國常路老先生投去戲謔的目光。

  「麗茲……」草薙出雲哭笑不得,貼了貼她軟糯的臉頰,「有什麼要求你先記著,等晚一點點再跟爸爸說可以嗎?現在去見爺爺比較重要哦。」

  「好哦。」愛麗絲乖乖趴回爸爸的肩窩。那雙終於不再往前盯著自己看的藍眼睛讓老者松了口氣,卻讓跟在他們身後的其他兔子們一個激靈,緊了緊皮。

  相信我,親愛的朋友。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想讓自己社死。

  沒有。

  穿過立有兩尊黑兔石像的深靜門廳,電梯一路向上。朝外的一面是單向玻璃,隨著驟升的高度,趴在草薙肩頭的愛麗絲能看到越來越遠的地方。

  饒是她對御柱塔有多高毫無概念,也能從對遠處的一幢商貿大廈由平視轉為俯視的視角感受到自己正在遠離堅實可靠的地表。

  她還從來沒到過這麼高的地方。

  愛麗絲有點害怕,下意識地將草薙的脖子抱得更緊了一點。

  「麗茲……我要喘不過氣了。」

  扯下這只恨不得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八爪魚,草薙出雲將愛麗絲放在了電梯中央,擋住那些誘發她恐高的景像。見她又舉著手貼過來要抱,草薙揉了揉她的額發:「站好,馬上就到了。」

  他的話音剛落,轎廂便平穩地停了下來。

  快速上升的失重感驟然消失,裡側的轎門與外側的廳門同時朝兩側滑開。

  一條燈火通明、數十座朱紅鳥居一直延伸到盡頭的長廊映入了愛麗絲的眼中。

  她不再說話,緊緊地抓著草薙的手,挨在他身邊,一邊好奇地張望一邊高頻率地邁著自己的小短腿,努力跟隨著長輩們的步伐。

  跟在他們之後的幾位更加年輕的「兔子」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愛麗絲身上。

  ——赤之王的養女……

  和第一次出門遛彎的小狗好像啊……

  長廊的盡頭是一扇弱不禁風的合葉門,上面的柵格糊著白紙。

  愛麗絲實在沒忍住,偷偷伸手戳了一下……

  「啪」的一小聲,紙被輕而易舉地戳破了。

  觸到其後冰冷且堅硬的金屬,愛麗絲怯怯地收回了手。

  「麗茲……」草薙出雲敲了敲她的腦袋頂,扭頭對為他們領路的老者道歉,「抱歉,國常路先生。我沒管好她。」

  「無妨。」老者看了眼那個被戳出來的洞,推開門,隨後退至一旁,恭敬地躬身道,「諸位請進。」

  合葉門很小,左右兩扇也不過只需要六個愛麗絲排排坐的寬度。

  可合葉門後的房間卻偌大廣闊,像是穿過神道,踏入了神社的本殿之中。

  朱色與深棕的高梁支起高深的天井,懸掛著數百盞紅白的紙燈籠投下明亮的燈光,柵欄外無數金色的花紋猶如圍繞太陽而旋轉著的小型天體;內部一圈金色為底的福斯瑪門上,繪制著精致華美的浮世繪,草木栩栩如生,流水潺潺動人。

  唯有一人立於其中,不怒自威——他有著花白的胡須和蒼老的面龐,身形卻不見一絲佝僂,反倒相當高大挺拔,甚至完全能稱得上魁梧悍然。

  周防尊一言不發。

  「黃金之王。」草薙彎腰行禮,然後小聲地喊了下愛麗絲,「麗茲。」

  「爺、爺爺好!」

  ——這個爺爺看上去好凶噢……

  還是習慣性以貌取人的小家伙害怕地往爸爸身後藏,她緊緊抓著草薙的衣角,只露出小半個腦袋和一只眼睛,繼續打量著自己身處著的偌大奇麗的房間。

  這裡的地面並非是常見的木地板,而是一層通透無比的玻璃。

  愛麗絲低下頭,除了自己的倒影外,還看見了七根從房間正中央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金屬托架。

  那個爺爺就站在其中一根托架的末端。

  愛麗絲偏頭往周防尊的腳下看去,發現在進入房間後,尊也很自覺地站上了另一根托架的末端。

  ——好奇怪哦……

  愛麗絲有些迷惑,旋即將自己的目光投向這間房間的正中心——她總覺得那裡有什麼。

  可明晃晃的反光沒能讓她看清玻璃下藏著什麼。

  此時大人們簡短的寒暄也已結束。

  「就是這孩子嗎?說自己見到了石板的意識體。」

  話題忽然一轉,來到了愛麗絲身上。

  「嗯。」雙手放在口袋中的周防尊應了一聲。

  「截止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研究能夠表明石板具有意識——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第三王權者,赤之王。」

  站在房間另一端的黃金之王的聲音渾厚且平穩。

  「知道。」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

  「……哈?」

  「老夫為何要相信一個黃口小兒的空口之言?」

  「……」周防尊仰起頭,「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讓你相信什麼,而是單純告知你這件事情而已。」

  他嗤笑一聲:「至於相不相信,那是你們黃金盟的選擇,與我無關。」

  「你真的明白石板擁有自主意識意味著什麼嗎?赤之王啊。」

  周防尊當然明白。

  這個道理就好像一把見人斬人見鬼斬鬼的刀能夠自己動起來那般,令人毛骨悚然。

  可他嘴上依然是:「不好意思,我只知道這東西搞得我女兒和我都睡不好覺,」

  「而且比起意識,我倒是更希望這破玩意最好有個實體。」

  那樣睡不著的時候,至少還能找到這個罪魁禍首給他一頓好揍。

  冰冷的沉默在這間奇麗的殿內持續了片刻。

  黃金之王最終闔眼嘆了聲氣,凝重的氣氛消散。

  「同為王權者,這次這種毫無根據的謠言非時院不會追究。但是三人成虎,流言可畏,希望你們回去後好好加強對這孩子的——」

  「我沒有撒謊……」

  聽到這裡,哪怕愛麗絲是個小笨蛋也能明白大人們劍拔弩張的氣氛是因何而起的了。

  她把自己見到了石板的事情告訴了出雲。

  出雲把這件事告訴了尊。

  出於某種原因,尊又把這件事告訴了面前的這位爺爺。

  可這個爺爺認為她在撒謊……

  女不教父之過,他說這話時雖然不是對著愛麗絲,可看向尊的眼神中卻充滿了質疑與不信任的冰冷。

  在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之後,愛麗絲立刻委屈了。

  「我真的沒有撒謊……」她又小小聲地為自己爭辯了一句。

  「那麼,證據呢?」不同於任何一個對愛麗絲說話都會放輕聲音的大人,這位神色嚴肅的老人在對待她時拿出了與對待周防尊同等的漠然。

  「證、證據……」愛麗絲像是被他冰冷的視線刺了一下,又趕著往草薙身後躲去。

  ……她沒有證據……

  跟石板說話的時候,她還在夢裡呢……

  除了書,沒有其他小朋友聽到……不像在教室,隨便發生個什麼,都有人給她作證。

  「大人的世界裡,可不是一句『我沒有說謊』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的。」黃金之王收回目光,「周防愛麗絲。如果你只是想獲取長輩的關注,就應該用一些符合你這個年紀的舉措。」

  「譬如說,更加努力地學習,提高自己期末考試的成績。這樣對你和長輩都是好事。」

  愛麗絲:「……嗚……」

  QAQ

  雖然不明白這個爺爺為什麼會知道她期末沒有考好,但這回愛麗絲是真的被傷到心了。

  她好難過。

  不僅是被人揭了老底的難過,還有一種感覺像是已經好了的傷口又被人撕開,還往上面撒了把鹽那樣。

  「我、我真的沒有撒謊嘛!!!」她不服氣地大叫,本來就淺的眼眶裡飛速地蓄起了眼淚,劈裡啪啦地砸在腳下的玻璃上。

  「你都不認識我,憑什麼說我撒謊!」

  出雲都沒有不相信她,尊也沒有不相信她,憑什麼這個爺爺第一次見面,就憑她期末考試沒考好這點認定她說的不是實話。

  「我沒有撒謊!!沒有!!嗚哇——!!!」

  愛麗絲無助地抱住爸爸的大腿,委屈巴拉地大哭起來。

  [別哭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愛麗絲被草薙抱在懷裡拍背,聽到了一個聲音。

  音色有點點耳熟。

  好像是從房間的正中央傳來的。

  她眼淚嘩啦啦的流速稍微減緩了一點,扭頭往房間正中看去。

  在草薙的懷中,她的視線相較於自己站在地上的時候高上了不少。

  反光的視覺阻礙減少之後,愛麗絲終於看清了陳放在那七根金屬托架交彙之處的事物——

  一塊巨大的、長方形的、仿佛有千斤重的——

  「……石板?」愛麗絲吸溜了一下鼻子。

  [是我。]

  石板一如既往地沒有語氣起伏地說道。

  [你哭得好吵。]

  「……」

  不安慰也就算了,被冤枉之後再被嫌棄。

  愛麗絲哪受過這種委屈的平方,她咬住自己的下唇,又從鼻子裡溢出了嚶嚶的嗚咽聲。

  眼見她蓄積力量又要再次大爆發,石板迅速地接到:

  [我教你怎麼讓黃金之王相信你沒有說謊。]

  「……什麼?」愛麗絲咕噥地問道。

  [你對他重復一遍我說過的話。]

  [威茲曼喜歡吃肉,討厭蔬菜。]

  愛麗絲:「……?」

  這是什麼?

  威茲曼是誰?

  愛麗絲一臉茫然,雖然已經開始在討厭名為黃金之王的老爺爺了,但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還是把頭扭了過去,正視著佇立在遠處的黃金之王。

  「威……」

  ……威什麼來著?

  [……威茲曼。]

  「威茲曼……」愛麗絲頓了一下,抱住草薙的脖子,「喜歡吃肉,討厭蔬菜。」

  愛麗絲一字不差地將石板的話復述了一遍,然後便將腦袋撇開了。

  「石板……威茲曼是誰呀?」

  如是向石板詢問,然而這個問題卻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石板不理我……

  愛麗絲癟了下嘴。

  ——不理就不理!我也不理你了!

  她小小地哼了一聲。

  而在這片她未能注意到的、略微顯得有限古怪的寂靜空氣中,忽然響起了一陣笑聲。

  光憑聲音便能聽出,他很年輕。

  「中尉,快去跟那孩子道歉吧。」

  如坐春風的聲音不屬於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而這個不在場的人溫和端方地說道:

  「下次,不要再對這麼小的孩子使用激將法了。」


第143章

  [威茲曼喜歡吃肉,討厭蔬菜。]

  單就句式來看,這是個簡單的主謂賓句子;所要表達的意思,在外人聽來也不過是某個人在食物方面的喜惡。

  但對於知曉內情的人而言,這個陳述句蕩平了在場所有人心中的全部疑慮。

  因為「威茲曼」這個姓氏的主人,正是已經乘坐著「天國號」飛船,遠離了地上一切紛爭喧囂,在天空中漂浮了長達七十年的[第一王權者]。

  ——白銀之王。

  石板在給予王權者特殊力量的同時,也會讓他們的肉體得到大幅度的強化,身體素質提升的同時,世界上的一多半疾病也不會再對他們進行侵擾。

  可如此種種的「特權」都不代表著能夠成為王權者的人就此得到了「永生」。

  他們的肉體依然會隕滅,石板的力量實際上只是讓這群人中的大多數,稍微遲一些地迎來了生命的終末。

  然而只有一位王是例外的。

  那就是被石板選中的第一位人類, 第一王權者,白銀之王。

  其之能力為[不變]。

  即無論是時間還是外力,都無法□□涉改變的王之力。

  他因此獲得了永恆的生命,也讓自己的容貌永遠停駐在了成為王權者的、二十歲的某一瞬間。

  七十年是一段王權者也無法用寥寥幾字輕松帶過的漫長時光。

  普通人的七十年則說不定可以從出生步入墓地。

  當年曾經見過白銀之王的普通人即使尚在人世,大概也已經老得看不清也認不出這位「青年」是何許人。

  而較普通人壽命更加長久一些的特殊人群,除了當年目送白銀之王乘坐飛船離開的黃金之王及其身邊的幾位親信,便再沒有人能目睹這位所有資料都被嚴密保管著的、第一王權者的尊容,也就更加無從得知連檔案上都未曾記載的、關於白銀之王對食物的喜惡。

  愛麗絲沒有說謊。

  她確實能與石板交流。

  而石板也告訴了她一些不痛不癢的白銀之王的秘密。

  「非常抱歉,請原諒我剛才的失言。」

  牽著愛麗絲小胖爪的那只手掌蒼老如同枯木。

  在那個溫和的聲音消散後,黃金之王沒有端著架子,也沒有繃著向一個小孩道歉而拉不下臉的長輩矜持。

  他走到愛麗絲的身邊,拉住她小小的手討好似的晃了晃,沉聲道歉。

  然而愛麗絲還在氣頭上。

  她哭紅的眼底還掛著亮晶晶的淚花。

  「啪」的一聲,清脆的拍擊聲回蕩在偌大的宛若神社本殿的房間中。

  愛麗絲很不給面子地將黃金之王的手給打開了。

  沒等兩位氏族二把手不約而同地為她這一率直的舉動陷入沉默,又聽到愛麗絲朝著黃金之王大喊:

  「爺爺壞!!!」

  黃金之王:「……」

  國常路:「……」

  周防尊:「哈……」

  草薙出雲:「……」

  喊完這句,她頓了一下,大概是覺得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憤怒,於是又忿忿不平地補上了一句:

  「討厭你!!!」

  隨後,汪汪叫喚著的幼柴十分決絕地將頭偏了過去——她打卷的發尾在空中劃出一道氣鼓鼓的弧線,打在抱著她的草薙臉上,讓青年沒忍住「嘶」了一聲——重新把自己的腦袋重新塞回爸爸的肩窩裡。

  在愛麗絲呼哧呼哧的呼氣聲中,氣氛慢慢變得微妙與尷尬。

  就在冗長的靜默逼迫著除了看戲的周防尊之外的人們開口說些什麼緩解氣氛的時候,那個消失了的溫和聲音再次出現。

  這次他在笑。

  還笑得很大聲。

  「……威茲曼。」黃金之王道。

  「抱歉抱歉,太久沒看到過中尉這麼窘迫的樣子,沒忍住就……哈哈哈哈哈——哎喲!」青年的笑聲戛然而止,在他的痛呼之前,更先出現的是一聲「咚」。

  ……可別是笑得從沙發或者椅子上摔下來了……

  不忍卒聽的草薙出雲幽幽地嘆了聲氣,而後撐起笑容向黃金之王道:「抱歉,御前……」

  ——實在不該喊您來唱這個紅臉的……

  負責出主意為愛麗絲證實的草薙在心中誠摯地為老人道歉。

  他也沒想到平常見到誰嘴巴都跟抹了蜜一樣的愛麗絲,居然一見到黃金之王就被對方嚇到說話都磕巴的地步……

  可要是臨時更改劇本,煽動愛麗絲情緒的效果大概率又會變得相當不自然。如果說有什麼辦法能快速且精准地、在愛麗絲無意識的情況下引導她使用自己的能力,草薙暫且只能想到「調動她的負面情緒」這麼一個辦法。

  想讓她開心且由衷地道出「我想和石板說話」的願望雖然並非不可,但那樣的話,愛麗絲即便沒有立刻發現自己的能力,肯定也會在長大的過程中逐漸積累類似的經歷,然後漸漸地發現自己的特殊。

  到那個時候,愛麗絲又會變成什麼樣?

  看不到未來的草薙出雲只能設想。

  在他的設想中,愛麗絲估計會因為不想給別人造成麻煩,而養成三緘其口的習慣。她是個很體貼的孩子,很會看人下菜,當然也就很懂得察言觀色。

  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喜歡就強行把雲豆、大黑和小白留下,也沒有在尾崎紅葉來時死咬著中原中也變成的貓咪不放。她要去橫濱,也會關心自己有沒有影響到來接她的阪口叔叔休假。

  而這樣的愛麗絲說不定會被迫變得沉默、唯諾、說一句話之前都要思考很久,接著又在思考之後選擇繼續沉默。

  沉默的人通常總是容易被忽略或者被排擠——不喜歡說話的同學就會被人在背地裡嫌棄性格陰沉,繼而被排擠、甚至發展到霸凌的地步,這些都是草薙出雲哪怕結束學生時代之後也能從電視上看到的社會新聞。

  可明明他的女兒,是個很善良的小家伙,她從來沒有過萌生過想要害誰的念頭。

  如果給別人增添了不便,那他可以帶著她去登門道歉,而不是看著愛麗絲在知道自己的能力後,因為擔憂和害怕而變得不敢說話——即使這只是他的假設。

  但那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貓也好,狗也好,變了就變了吧。

  反正又不是什麼再也變不回去的大事——而且如果他們真的迫切地想要變回原本人類的模樣,草薙出雲也並非不能幫他們想想辦法。

  愛麗絲只是讓他們的形態從人變成了動物,腦子和智商可都還保留著。

  而像中原中也這種想要回去卻沒能被帶回去的可憐人……

  想到這裡,草薙出雲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那是森鷗外的主意,和他的愛麗絲又有什麼關系?

  至於眼下,草薙所要做的且想做的,就只有再給愛麗絲找到一道能讓她的處境變得更加安全的保險。

  從前只是擔心愛麗絲的能力暴露的話,草薙倒也沒有那麼嚴陣以待。

  畢竟愛麗絲的能力如果沒有用對方法,不但很難發揮原有的效力,外人也難以摸清規律。

  可關於石板的不確定性太多了……

  即使是王權者們本人也從未與它進行過對話。

  將愛麗絲與石板可以進行溝通此事,告知七王之中最不希望達摩克利斯之劍隕落、並且作為誓約盟主帶領王權者結締下「禁止王之間無意義鬥爭」的黃金之王,既不用擔心愛麗絲會被搶走(黃金之王很明白尊的危險性),也能讓愛麗絲的重要程度提高保證她的安全(至少不用擔心孩子哪天放學或者出門溜達被不聲不響地捉去做實驗),更能夠轉移些許尊身上的壓力。

  草薙側頭看了眼身側已經斂起笑意的摯友。

  他很清楚地知道。

  他們的王,其實並不能接受「失去」。

  大人們還要商量事情,愛麗絲在一邊待著無聊到瘋狂打哈欠,就被草薙拜托國常路先生把她給帶了出去。

  愛麗絲雖然經常生氣,但她有個好習慣是不遷怒與事情無關的人。所以哪怕國常路先生一看就知道是黃金之王的下屬,她也還是很乖地為了不讓自己走丟,抓著對方的衣角。

  從頂樓下來後,國常路先生帶著愛麗絲來到了御柱塔後的庭院裡。

  如果說御柱塔是神學與科技的混搭建築,那麼這座庭院便是完全褪去了現代的金屬感,只留下了草木石水的古樸與柔然。

  腳下的檐廊變成了木地板,愛麗絲的小皮鞋踩在上面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她抓著國常路衣袖的手晃了晃:「兔子爺爺,我們要去哪裡呀?」

  從來沒被這麼稱呼過的國常路:「……」

  他低頭看向愛麗絲,大概很多人看到現在的她,都會把注意力放在那張哭得肉眼可見有些黏糊的小臉上。

  「先帶您去潔面可好?」有了黃金之王的前車之鑒,國路常在面對這只敏感的幼柴放輕了聲音詢問。

  「好哦。」愛麗絲點點頭,然後洗了人生中最隆重的一次臉。

  她先是被帶到了一間寬敞的和室,裡面除了插花和愛麗絲欣賞不來的書法字畫,還有一張擺滿了各式和菓子的矮幾。

  在國常路說完「請您稍等片刻,零食可以隨便吃」後,愛麗絲想了想,只選了裡面自己沒吃過的生八橋嘗了一點點——每樣都吃的話,太浪費了,出雲說過不可以浪費食物。

  大概等了不到三分鐘,門外忽然有人請見。

  聽聲音是女性。

  國常路讓進來她們進來,合葉門被輕聲地推開,愛麗絲這才發現外面站著的不止一位,而是五位女士。

  她們的手裡要麼端著木水盆要麼拿著毛巾和瓶瓶罐罐,相同的是她們對愛麗絲都笑得很和善,讓愛麗絲想起在女孩節時被出雲請到家裡,給自己和安娜穿和服的和服店的姨姨。

  被五個人幫忙洗臉的感覺……

  愛麗絲有點描述不出來。

  她只覺得自己的臉好忙!十只纖細好看的手在她眼前翻飛,愛麗絲最終沒有忍下去,嘟嚕嚕地甩了甩腦袋逼著這些姨姨擔心指甲劃到她只好停下動作的時候,飛快地竄到了一直坐在旁邊的國常路先生身後。

  姨姨們都很好。

  可愛麗絲也不是真的小公主。

  洗個臉而已。

  「爺爺我自己可以洗!」

  愛麗絲揮舞著小拳頭,信誓旦旦。

  國常路沒有立刻做出答復,由於他帶著兔子面具,愛麗絲也沒辦法看到他的神色。

  不過最後他還是尊重了愛麗絲的選擇,說:「既然如此,好吧。」

  愛麗絲:「……?」

  她撓了撓頭。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這個爺爺似乎以為她不能自己好好洗臉……

  事實上,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愛麗絲確實不太知道什麼叫好好洗臉。

  她洗臉的方式完全承襲自法律上的父親周防尊——把毛巾丟進水盆裡之後也不太認真地擰一擰,然後濕噠噠地就往臉上拍,再然後就跟擦桌子似的擦自己的臉。

  看得她身邊的大人們都震驚又痛惜地倒吸一口涼氣,只不過這些小動靜都被愛麗絲攪出的嘩嘩水聲給蓋過了……

  她把臉洗完,衣領也濕了一大片。

  愛麗絲平常都穿著睡衣洗漱,反正睡衣是要換的,濕了就濕了,而且就算不換等她下了樓,多多良美咲力夫千歲將臣他們看到了都會過來幫她衣領烘烤干——除了習慣大開大合控制火焰的尊,吠舞羅的每個人都基本是個可移動的烘干機。

  但這裡是黃金氏族的領地。

  沒有人形烘干機,只有要把衣服脫下來扔進去的烘干機。

  於是剛才幫愛麗絲洗臉的五位女士又有了新任務——幫愛麗絲換衣服。

  而黃金氏族的領地當然不可能會有小女孩的衣服。

  在新買來的衣服送到之前,她們就讓愛麗絲把濕掉的衣服脫下來,用毯子裹著她。

  愛麗絲被包成了一只蠶。吃完羊羹之後嘴裡甜得發膩,渴了想喝水,她們也沒讓愛麗絲自己動手,而是讓愛麗絲選了她想喝的草莓牛奶,然後將吸管戳進去遞到她嘴邊。

  草莓牛奶喝完,衣服也被送到了。

  五位女士中的兩位走出房間後,直接抬進來了一個掛滿了各種款式的衣架。

  從洛麗塔到中性的襯衫小短褲不一而足。

  愛麗絲在裡面選了一件湖藍色的和服。上面的柄圖是橘色和鵝黃的紙風船碎花還有小扇。

  而後又是一陣忙碌。

  愛麗絲幾乎沒怎麼自己動過。而哪怕是在動,她也基本沒怎麼累著,因為需要抬起手的時候有人會負責托著她的手,系腰帶的時候也會一直問她緊不緊,然後不等愛麗絲回答只是「嗯……」了一下,這些姨姨就會很快知會她的意思。

  ——她們是會讀心嗎!

  愛麗絲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老實說,什麼事都由別人來幫自己做還是讓她感覺有些無聊的。

  小孩子的改良和服下擺沒有緊到必須小步小步才能行動的地步,愛麗絲很快樂地在原地蹦跶了好幾下。

  換好衣服之後她又被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兔子爺爺國常路帶到了另一間和室。

  這次門一拉開,愛麗絲的嘴巴就閉不住了。

  她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一屋子的玩具,然後又仰頭看了看身邊的國常路爺爺。

  「不知道您喜歡玩什麼,就叫他們都買了一點。」國常路爺爺說。

  「我……」愛麗絲扭捏了一下,最後還是在一屋子玩的東西裡扒拉出了平板,小小聲道,「我想看無畏騎士……」

  雖然這周的無畏騎士還沒有播,但它真的是一部相當優秀的特攝,愛麗絲和爸爸尊都很喜歡。

  在等更新等得抓心撓肺的日子裡,就只能看之前已播出的解饞。

  「無畏騎士?」國常路愣了一下,跟在他身後的一只「兔子」當即上前一步附在他耳邊,隨後國常路了然地點了點頭。

  「因為是一邊拍一邊放送,所以應該只能給您看到這周未播出的一集。」

  不等愛麗絲歡呼,國常路又說:「但如果您想知道後續的故事走向,我們可以把編劇請來跟您描述一下。」

  愛麗絲:「……編劇?」

  「就是創作出無畏騎士的人之一。」

  聽、聽起來好厲害!

  不過愛麗絲還是喜歡看電視,所以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

  能提前看到新一集的無畏騎士她就已經很高興了。

  很好滿足的愛麗絲喜滋滋地等待兔子們給自己弄來新一集的特攝劇,期間她又拜托國常路幫自己打開網購的頁面。

  出雲不在,她不能買東西,但是看看還是可以的。

  提前看完,回去還可以快點買好東西喂給她的魚她的貓她的西格瑪。

  愛麗絲仰起臉問:「爺爺,青花魚一般吃什麼呀?」

  「螺螄或者魚飼料。」

  愛麗絲點點頭,拿來筆和小本子認真記下名稱和價格。

  「那貓貓除了貓糧還要吃什麼呢?」

  「如果已經成年,最好用生骨肉喂養。不過普通的貓糧也完全沒問題,只是要記得多讓貓喝水。」

  「好哦!我知道了!」

  同樣不愛喝水的愛麗絲點點頭,她以後會記得每次自己喝水的時候都帶Chuuya一起喝水的!

  之後愛麗絲又看了一大堆男生的衣服。

  她不知道西格瑪的身高和體重,但看著好像都跟千歲差不多。

  而千歲的身高有175釐米,至於體重……

  愛麗絲又扒著國常路爺爺問了好幾個關於男性身高體重的問題,問完她又拜托國常路幫忙這些大概的數據輸入進平板裡,用裡面快速生成的模型給西格瑪挑了十幾套衣服,然後記了下來。

  ——有種在玩換裝游戲的快樂!

  愛麗絲興致勃勃地挑選著,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這些衣服穿在西格瑪身上的效果了!

  在這之前,她的換裝游戲僅限於為小人貼上各種不同的衣服鞋襪的貼紙。

  無畏騎士最新一集的進度條走到四分之一的時候,愛麗絲在非時院度過的快樂時光結束了。

  「麗茲。」

  尊和出雲站在和室門外。

  「要回去了哦。」

  「出雲!」

  還沒有樂到樂不思蜀的愛麗絲「咻」地一下爬了起來。

  她張開手在原地轉了個圈,湖藍色的衣袖飄蕩起來:「我有沒有很好看!」

  「哦呀哦呀?這是誰家的小寶貝這麼漂亮?」草薙相當給面子地附和道。

  「嘿嘿!」被誇得飄飄然的愛麗絲朝他跑過去。

  「慢點。」草薙穩穩接住像一只花栗鼠般飛撲過來的愛麗絲,對這位黃金氏族的二號人物點頭致意,「麻煩您照顧她了,國常路先生。」

  「是我應做的。」國常路站起身,「而且小小姐乖巧懂事,很讓人省心。」

  「沒給您添麻煩就好。」草薙笑了下。

  「要啰嗦到什麼時候?」站在一旁的周防尊催促著,「回去了。」

  「尊你還沒說我好看!」愛麗絲跑過去抱住他的腿。

  被封鎖住行動的赤之王咂了下舌:「……你是哪來的臭小孩?」

  「我好看!」

  「臭小孩。」

  「我好看!」

  「你不好看。」

  「嗚……」

  「……你好看。」

  「嘿嘿!」

  「……臭小孩。」

  「抱歉,讓您見笑了……」草薙強忍著捂臉的衝動,有些無顏面對身邊的國路常先生。

  「能見到赤之王的這一面是我的榮幸。」

  不愧是黃金之王的心腹,發言就是高情商。

  扣著周防父女的後腦勺,草薙將這一大一小拖上了車。

  而周防父女這種沒營養的對話直到他們在外面的居酒屋吃完飯,回到吠舞羅,都還在繼續。

  愛麗絲的問題已經發展到了「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子」。

  周防尊冷笑一聲,回她一個「你是世界上最臭屁的小孩子」。

  平心而論,愛麗絲偶爾確實挺臭屁的。

  尤其是在這種她間歇性臭美的時候。

  但草薙的高明之處在於他不會說出來。

  至於實話實說還說得很不留情的赤之王,則被愛麗絲抱著腦袋,用剛換好的門牙和小虎牙啃他顴骨上的臉頰肉。

  天色漸漸黯了下來。

  而吠舞羅附近卻依然燈火通明。

  那不是路燈的光,也不是吠舞羅店裡透出來的光。

  而是……

  「貨車?」

  草薙皺起眉,望著那輛停在吠舞羅酒吧門口的大貨車。

  就在他心想是不是十束又當了冤大頭,買了不知道什麼么蛾子的東西回來的時候,冤大頭——啊不——十束朝他們跑了過來。

  「King——草薙哥——!」

  他一邊跑一邊喊。

  「你又買什麼了?十束。」草薙問。

  「啊?我還想問你買了什麼誒?」十束扒拉了兩下跑亂的頭發,「幾十套小孩子和大人的衣服,幾大箱魚食貓糧,他們還說有生骨肉,我說沒地方放才沒卸下來!」

  「哦,還有玩具!草薙哥你是帶麗茲和King去玩具城進貨了嗎?!」

  草薙出雲:「……」

  他看了眼正在慢慢悠悠跟在自己身後,被尊拎在手裡和他打鬧的愛麗絲,才扭頭向十束解釋到:「嗯……是賠禮吧……應該。」


第144章

  回來的時間太晚,既出門和伏見釣了魚,又在午後去了趟非時院被委屈得汪汪大哭了二十分鐘,還沒等停在吠舞羅外的大貨車開走,擼完貓看完魚,還從衣服裡給西格瑪安排好了明天該穿什麼,抱著那只曾被周防尊暴力漂洗到變形、之後又花了大力氣才被夜鬥修好的藍眼睛小熊,愛麗絲一沾到沙發就倒頭睡著了。

  她這一天過得過於豐富曲折,很快便睡得很沉,下意識地將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在沙發上就只占了一格。

  除了被生物鐘催去睡覺的安娜,其他人都還在忙著收拾從貨車上搬下來的東西。

  眼下吠舞羅裡清閑的人只有睡著了的愛麗絲、還在持續加載各種普世常識的西格瑪、扒在紅色水桶邊正虎視眈眈地往裡面看的Chuuya貓、以及在裡面擺著尾巴的……被安娜稱呼為「太宰治」的青花魚。

  而這一切都要從今天下午安娜用手裡的紅珠子,看了眼那條魚之後說起。

  西格瑪發現自己並不笨,甚至用人類的話來說,他或許還能算是相當聰明的那一撥。

  在吠舞羅裡的每個人向他做過自我介紹之後,西格瑪非常輕松地記住了他們的臉和姓名,其中自然也包括在這個大家族裡與愛麗絲同樣特別的安娜。

  和跳脫的愛麗絲相比,她的表情和動作都很少。與其說她性格沉穩,不如說是過於不活潑了,像尊娃娃。

  可愛歸可愛,但不太符合西格瑪腦內「常見小孩子」的形像。

  小孩子的話……果然還是像愛麗絲那樣的比較常見吧?

  說話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把尾音拖長,提不動水桶了會抓著大人的手晃問「你可以幫幫我嗎」。

  哦,當然,這個大人指的自然是西格瑪。

  雖然安娜說他是「新生兒」,但當時西格瑪的大腦其實是飛快地否認了這一說法的。

  ——我怎麼看也有二十歲了吧???

  西格瑪望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裡面映出的青年身形修長挺拔,很顯然是一名成年男性。

  即使無論怎麼回憶,他的腦海中都沒有浮現出任何關於自己前二十年的記憶,可比起「新生兒」這個說法,西格瑪倒是寧願相信自己是失憶了。

  愛麗絲還當著眾人的面說他是她弟弟,還說以後大家都不能欺負她弟弟,不然她就要咬人了!

  一想到這裡,西格瑪就忍不住地想要嘆氣。

  雖然很感謝她這麼維護自己,但是……

  ……被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像小雞崽似的護在身後,這算個什麼事啊……

  西格瑪抬手捂住自己發熱的臉。可惜他只有兩只手,不然還想連變燙了的耳朵一起捂著降溫。

  忽然,「噠」的一聲。

  西格瑪從手掌中抬起臉,順著聲音望去。

  是一直坐在沙發上和多多良玩翻花繩的安娜跳了下來,鞋跟磕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多多良之前也邀請了西格瑪一起玩翻花繩,但被西格瑪謝絕了。

  他對這種用一圈繩子繞來繞去的游戲沒什麼興趣。

  「安娜?不玩了嗎?」十束放下手,被他十指撐開的繩子也松弛下來。

  安娜沒有回答,她徑直走到放在吧台邊的大紅色水桶前,然後「嘩——」的一聲蹲下,將被氣流鼓起的裙擺整理服帖之後,又從裙上的小口袋裡摸出紅色的玻璃珠,對著桶裡的魚一陣猛瞧。

  瞧了還不夠。

  她還對著那條魚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

  「是男生,還是女生?」

  「……那你幾歲了?」

  「我知道了……」

  ……這是在做什麼?

  西格瑪一頭霧水地看著蹲在桶邊的安娜,不自覺地將這個銀色長發紅色裙擺的小姑娘,看成了一朵倒立著的小紅蘑菇。

  不過一會,安娜就站了起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變得有些氣呼呼的,飛快地站起身後,輕輕地踢了一腳水桶,接著又「噠噠噠」地跑回沙發邊。

  「安娜?」十束看了眼水桶,摸了摸安娜的頭,「怎麼了?」

  「……那條魚……」安娜癟了下嘴——這是西格瑪在她臉上看到的第一種除了沒有表情之外的表情,「那條魚也是人……」

  「麗茲總撿到奇怪的東西……」安娜又恢復了那副沒有表情的模樣,但語氣裡滿是藏不住的擔心,「奇怪的東西都離麗茲遠一點!」

  「魚也是人」是什麼?

  那條魚是人變的???

  西格瑪豎起耳朵,將注意力放過去。

  「誒?魚也是?」十束驚奇,又看了眼那個紅桶,而後視線一轉落在了透進陽光的窗下。

  西格瑪也跟著望去,那只頗受愛麗絲喜愛的、名叫「Chuuya」的矮腳橘貓正趴在貓窩上,眯著眼睛曬太陽。

  當周圍都安靜下來之後,還能聽到它舒服的呼嚕聲。

  所以……這個眼神的意思是,那只貓也是人變的?

  西格瑪神色古怪地皺起眉。

  不、不可能吧……

  「嗯……」安娜點了點頭,「他說他叫『太宰』。」

  「喵?」Chuuya耳朵一抖,猛然坐直身子,「喵喵?」

  「太宰?」十束將這個名字重復一遍,摸了摸下巴,「嗯……是沒聽過的名字呢。」

  「喵喵喵!」矮腳橘貓一溜煙跑了過來。

  「下午好啊中也君,睡得還好嗎?」十束笑著彎下腰,伸手撓了撓它的腦袋頂。

  「喵……」矮腳橘貓被撓得很受用,舒服得眯起眼,然而不過一會它就像是想起了什麼,猛然睜開眼,用肉墊狠狠地拍開十束的手。

  「喵——!!!」

  「啊,不喜歡摸腦袋嗎?」

  「喵。」

  「不討厭?那就是討厭被我摸腦袋?好傷人心呢,中也君。」

  「喵喵。」

  「不過也正常啦,畢竟你也不是真的小貓。」多多良衝他笑起來,「抱歉,下次不會這樣了。」

  「喵!」

  「謝謝你不計前嫌。不過麗茲要摸摸你的話,還是麻煩你給她摸一下吧?可以嗎?」

  「喵……」

  一人一貓,說來喵去。

  安娜看起來對十束這副不管和人還是貓都能聊得開心的場面像是已經習慣了,只有第一次見到的西格瑪才覺得十分新奇,跟著生出一些羨慕。

  毋庸置疑的是,被很多人愛著的愛麗絲很幸福——如果他腦子裡關於む幸福め的定義沒有錯的話。

  蜷在沙發上的愛麗絲忽然瑟縮了一下,把正盯著她的臉出神的西格瑪嚇了一跳。

  不過愛麗絲沒醒,只是更努力地在睡夢中試圖將自己蜷得更緊。

  沒等西格瑪想明白她的這些動作意味著什麼,就聽到剛才一直扒在桶邊,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沙發前的chuuya貓輕輕朝他「喵」了一聲。

  西格瑪敢肯定,自己從這只大臉盤子的橘貓眼中看到了一絲蔑視和嫌棄。

  如果它會說話,那麼剛剛那句「喵」的意思或許會是「你給我起開」。

  西格瑪:「……」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還真就站起身給chuuya貓讓開了位置。

  隨後這只身量不大的矮腳小橘貓輕巧地跳上沙發,邁著優雅的步子來到擺在沙發上的一個抱枕邊。它一只爪子勾著抱枕,另一只爪子勾住抱枕一側的拉鏈,然後「嘩啦」一聲,打開了抱枕並叼著疊在裡面的小毯子的一角,蓋在愛麗絲身上。

  「喵嗷?」

  做完這一切,chuuya貓偏頭看向西格瑪,像是在問「學會了嗎」?

  西格瑪:「……」

  感覺自己身為人類的尊嚴,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折辱。

  他懷著這份人不如貓的羞辱感憤恨睡去——吠舞羅的二樓說不上滿員,可如果西格瑪想睡樓上的話就只能成為十束多多良的室友。

  愛麗絲雖然給西格瑪看了很多衣服,但她忘了給西格瑪買一張床。所以不管西格瑪睡樓上還是睡樓下,其本質也不過是打地鋪和睡沙發的區別。

  西格瑪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在哪,即便從口中流利道出的日語儼然已經達到了母語水平,但還會法語和英語的西格瑪卻依然產生了自己應該是個歐洲人的認知——比起地鋪他寧願睡沙發。

  而如果他要是個日本人的話就應該習慣地鋪才是,畢竟這邊榻榻米是隨處可見的。

  於是西格瑪便順理成章地睡在了吠舞羅一樓的沙發上。

  他闔上眼,很快入了夢。

  夢裡他看見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沙海,而自己的手裡攥著一張目的地不明的車票。

  他試圖走出這片煉獄,可沒等毒辣陽光燒灼皮膚的刺痛感消失,頭皮上又傳來了一陣撕裂的痛楚。

  一個滿臉橫肉的人揪著他的頭發,歇斯底裡地大罵著他怎麼敢把這麼簡單的任務搞砸。

  要是因為情報有誤讓那批走私的軍火被截,就把鐵釘鑽進他的手指裡作為懲罰。

  在偌大的恐懼與心悸之中,西格瑪醒了。

  冷汗浸濕了他的衣服,在沙發上怔愣地坐了許久才緩緩地意識到——

  自己是安全的。

  剛才的只不過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罷了。

  然而後半夜,西格瑪沒能再睡著。

  噩夢讓他沒了睡意是原因之一,至於另一個更為主要的原因是,本已安靜下來的吠舞羅二樓吵鬧了起來。

  三更半夜的,愛麗絲又突然發燒了。是安娜在半睡半醒之間,感覺撲在自己臉頰邊的呼吸又燙又熱,抹黑摸了摸愛麗絲的臉才發現的。

  而這次發燒的誘因,是她發水痘了。


第145章

  開學的日子臨近。

  從明天開始,伏黑惠就是個小學二年級的學生了。

  想到上一年的這個時候,他還沒有上學,待在家裡,每天看著警察和兒童保護組織的工作人員上門來催津美紀的媽媽按規定送他去上學。

  義務教育雖然給所有適齡兒童都減免了學費,但在上學完全不花錢是不可能的……校服文具書包什麼都要花錢,而且還都不便宜。

  總之去上學跟待在家裡只吃兩口飯的省錢程度是完全不能相比的,再加上伏黑惠的爸爸還把津美紀媽媽的儲蓄全部掏空了,她沒趁伏黑甚爾不在的時候直接把伏黑惠趕出家門其實都能說得上仁慈。

  自從她走了以後,伏黑惠和津美紀便缺席了一切需要家長參加的活動。

  但明天有點不同。

  和之前的家長參觀日、合唱比賽、結業典禮都不同。

  明天是新學年開學報名的日子。

  有很多手續要交給家長,即使伏黑惠和津美紀去了學校,也肯定會讓他們各自的班主任老師面露愁苦。

  實在沒辦法,伏黑惠只能給很少撥通的那個電話號碼打電話。

  足足打了四次對面才接通。

  「甚爾。今天要報名。」

  他開門見山地對電話另一邊的男人說道。

  「你可以回來嗎?」

  「不可以。掛了。」電話對面除了男人的聲音還有「加油啊東海帝王」的呼號。

  東海帝王是一匹頂級賽馬的名字。

  所以他爸又在跑馬場賭馬。

  伏黑惠鎮靜地想到,隨後趁在通話被掐斷之前飛快地說道:「可要是我不能去報道繼續去上學,你就不是『好爸爸』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

  伏黑惠接著說:「如果你不想又變成狗的話,就回來帶我和津美紀去學校報道。」

  「……臭小子,你給我等著。」他爸咬牙切齒地用一種仿佛恨不得扒了他的皮的憤恨語氣說道。

  但當事人伏黑惠卻並沒有對這段色厲內荏的威脅感到害怕與恐懼。

  他相當無所謂地「喔」了一聲,然後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之後他和津美紀一起收拾好了書包,去甚爾提前給了生活費的餐廳吃完飯,看了愛麗絲給他推薦的最新一集的無畏騎士。

  伏黑惠對特攝不感興趣,但愛麗絲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她雖然不會強求別人去嘗試她喜歡的事物,但很少能有人忍心辜負那雙充滿期待與祈求的藍眼睛——主要是她看起來總是下一秒就要哭了,而事實上伏黑惠也的確知道愛麗絲很愛哭。

  每次在吠舞羅見到愛麗絲因為不想吃芹菜癟著嘴掉眼淚,伏黑惠就很佩服能夠對她這副模樣完全不為所動的草薙先生。

  要是有人對伏黑惠說草薙先生的心是用石頭做的,伏黑惠覺得自己大概也會願意相信的。

  第二天一早,不想再在外面變成大杜賓的甚爾回來了。

  升上四年級的津美紀在下午報道,剛好和上午報道的一二三年級錯開。

  甚爾先帶他去報道,然後中午吃過飯,就可以送津美紀去報道了。

  之後他再想去哪裡都可以。

  伏黑惠的算盤打得很好。

  他吃完早餐背上書包,到了學校後向好久沒見的櫻田老師問好,全程都不為所動地沐浴在甚爾「老子上輩子欠你」的眼神裡,平靜地辦理完了自己的報道手續。

  伏黑惠留意到簽到的花名冊上,愛麗絲的名字後面已經有人簽過字了。

  愛麗絲已經來了嗎?

  伏黑惠感到驚訝。

  他是個時間觀念很強的小朋友,國木田老師還特意誇過不管刮風下雨都不會遲到的伏黑惠,但反面教材總是因為遲到而被批評的就是愛麗絲。

  在發現遲到頂多被罰站一下之後,愛麗絲時不時就會錯過早會,然後困了吧唧地站在教室門口,縮著肩膀小聲對國木田老師說對不起老師我又遲到了。

  然而教室裡沒見到愛麗絲的身影。只有一只圓得像只球的小鳥神氣十足地站在愛麗絲的課桌上蹦跶。

  它像是察覺到伏黑惠的視線,與他遙遙相對一眼,就撲棱著小小的翅膀飛走了。

  伏黑惠撓了撓頭。

  可能是去做別的事情了吧。

  反正開學典禮十點半才開始,還早得很。

  一聽說開學典禮不強制家長參加,甚爾就立刻扭頭跑路了,但伏黑惠不能走,他坐到自己上學期的座位上,翻出一本放在抽屜裡沒帶走的兒童科學雜志看——上學期他坐倒數第二排,而愛麗絲全年都坐在老師眼皮子底下沒動過。

  十點的時候,知念實也到了。

  上學一年下來伏黑惠和他接觸的不多,只有音樂課才偶爾會被音樂老師分在一起站著像兩只青蛙一樣哇哇唱中音部。

  然後伏黑惠就發現,知念實也居然會假唱。

  張著嘴不出聲,整一個就是渾水摸魚。

  不過這並不是多麼討人厭的品質,伏黑惠的集體榮譽感就不太強。他給自己的定位是盡力而為不拖後腿,也從不強求別人盡善盡美。

  過了一個春假,知念實也看著好像變黑了一點點,身高也長了一點點。

  他之前白到跟襯衫差不多一個色號,班上的女孩子大多對此表示羨慕(當然愛麗絲不在其列,愛麗絲自己就很白,白到上體育課站在人堆裡反光),現在看著倒是黑了好幾個度。

  知念實也是媽媽陪著來報道的。

  辦完手續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在愛麗絲的後排。

  而愛麗絲的座位還是空著的。

  手裡的雜志上學期就看過,伏黑惠沒興趣再翻一遍。

  他側頭盯著教室門口,有點替愛麗絲著急。

  二年級開學第一天就遲到,怎麼說都有點不好。

  可一直到開學典禮結束,老師宣布今天可以回家了,伏黑惠都沒見到愛麗絲。

  那張放在禮堂裡,提前貼上她名字的小椅子也是空著的。

  「櫻田老師。」伏黑惠走到被小朋友們團團簇簇的櫻田老師身邊。

  好多人都在跟老師說再見。

  她好不容易才抽出空回應:「怎麼了?伏黑君。」

  「愛麗絲——周防,今天沒有來嗎?」伏黑惠問。

  「周防?」櫻田老師頓了下,像是在從繁多的信息裡將周防這個名字相關的提取出來,「啊……周防同學的話,是因為發水痘了,怕傳染給其他同學所以今天沒有來參加開學案例。」

  「水痘?」伏黑惠翠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嗯,很多人小時候會得的一種病。」櫻田老師向他解釋說,「會稍微難受一段時間,不過很快就會康復。而且康復之後就會有抗體,不用擔心再得。」

  「是那種,身上會長很多紅色小包的病嗎?」如果是的話,伏黑惠記得自己也得過。

  不過他不太清楚那個時候是誰在照顧他了。

  他自己的媽媽走得很早。

  難道是甚爾嗎?

  ——不可能吧……

  怎麼想都不可能。

  伏黑惠的眼神死了一下,完全想像不到不著家的爸爸守在床邊照顧自己的樣子。

  「是的。」櫻田老師點點頭。

  好的。那我可以去看愛麗絲了。

  對老師道了謝,伏黑惠背著空空的書包——書本全部留在了學校——回了家。

  他把愛麗絲發水痘的消息告訴了津美紀。

  津美紀立刻提出了要去探病的建議。

  「我就是這麼打算的。」板著臉的伏黑惠像個小大人。

  「要帶一點慰問品嗎?」津美紀問,「水果?」

  水果……

  伏黑惠犯了難。

  ——因為水果有點貴。

  上個月甚爾給的生活費因為過了一個春假沒有剩太多。

  果籃肯定是不夠買的。

  好在這個時候甚爾回來了。

  他身上沾著一股很獨特的、只有去過跑馬場才知道的味道,手裡提著兩盒盒飯,丟到桌上:「來吃。」

  招呼小狗似的。

  伏黑惠撇了下嘴。

  「甚爾。」他又對自己的親爹直呼其名,「可以給我一點錢買水果嗎?」

  「買水果?干嘛?」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大堆被揉的皺皺巴巴的跑馬券,盡數丟進垃圾桶。

  「愛麗絲病了。我和津美紀想帶水果去探病。」伏黑惠說。

  津美紀在旁邊認真地點頭。

  「哈?」果不其然甚爾皺起了眉,「她病了你送什麼東西啊?那臭丫頭像是缺這兩口吃的人嗎?」

  不像。

  可是俗話說——

  「禮輕情意重。拿你作業本撕張紙寫兩句祝她快點好的話就行了。」

  伏黑惠:「……」

  難怪愛麗絲把他爸爸變成了狗。

  伏黑惠面無表情地想。

  他的爸爸雖然是真的人,但也是真的狗。

  發水痘的第三天,愛麗絲還有點發燒,不過比起病情來勢洶洶的第一天已經好太多了。

  她發水痘的前兩天,出雲說她一直迷迷糊糊的,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即將要睡著的路上。而且總在斷斷續續地低燒,大家輪流看守才沒讓她燒成小傻子。

  這話當然是有誇張的成分在裡面的。

  但累也是真的。

  倒不是體力不支的那種累,而是心累。

  每次愛麗絲一生病,草薙就感覺自己的心起碼蒼老了十歲。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希望愛麗絲快點長大——前提是她長大體質變好不那麼容易生病。

  「就沒有一種特效藥能讓小孩子這輩子都不生病嗎?」

  吠舞羅二當家最氣的時候一邊低吼著這句話,一邊失了智一樣往他珍愛的吧台上蹬了一腳。

  此番極度反常的舉動嚇得八田和鐮本飛速跑到二樓,把正坐在愛麗絲旁邊給她念故事的活菩薩十束搬下來救場。

  而十束下樓後看到的就是草薙向自己的吧台瘋狂道歉的一幕。

  「要不以後還是在吠舞羅放個拳擊沙包吧。」十束提出了一項相當有建設性的建議,「這樣大家生氣的時候還有東西發泄。」

  雖然是建議,但說完這句話,十束扭頭就在網上下了單,並開始考慮該把沙包放哪裡才好。

  因為水痘的傳染性,沒得過水痘的都得跟愛麗絲隔開,吠舞羅暫停營業,赤組的人員也一下減少了三分之二,連安娜都被千歲和出羽帶回了老家。

  平日裡總會鬧出點動靜的酒吧忽然冷清了下來。

  不過實際上也不算太冷清。

  畢竟除了待在二樓照顧愛麗絲的人員外,一樓的常駐居民還有西格瑪和一條魚和一只貓。

  愛麗絲生病了也沒忘記她的貓和魚。

  她醒著的時候就跟托孤一樣地把照料它們的事情托付給了草薙,然而草薙哪有心思關心貓和魚,反手就把這事轉交給了既不會照顧小孩,又除了吠舞羅外完全無處可去所以只能留下的西格瑪。

  接到任務後,西格瑪給那條名叫太宰的魚清洗了擺在吠舞羅積灰許久的水族箱,還給它用枯樹枝和水草按照網上的教程造了個景。

  他大概是有點完美主義在身上的。雖然材料粗陋,但景總得來說造得很不錯。連草薙看到後都抽空誇了他兩句。

  讓西格瑪十分有成就感。

  把太宰放進去之後,西格瑪很是自豪地看著這條漂亮的青花魚在裡面暢游。

  但沒過多久——也就上樓幫忙照看了一會愛麗絲——再下樓時,西格瑪就發現他的缸景被毀了!!!

  樹枝和水草全部被扒拉了出來,放置水族箱的桌面上全是水,而地上的痕跡則暴露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身份——那是一串小小的腳印。

  「Chuuya!」西格瑪在窗台下找到了正在曬太陽的矮腳橘貓。

  而後他發現,這只貓不僅是兩只前爪濕漉漉的,連它的半張臉都是濕漉漉的。

  西格瑪:「……」

  古人誠不欺我,貓果然是吃魚的!

  「你這只偷腥貓!居然想吃愛麗絲的魚!」護魚心切的西格瑪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等著!我去告訴草薙先生!」

  中原中也:「……」

  天地良心!

  就算是把太宰治片成生魚片,他中原中也一口都不會吃啊!

  他只是看不爽那個王八蛋成了魚都還能住那麼好看的地方,所以去把裡面的東西都掏了出來。

  結果誰知道這個混蛋居然用尾巴甩了他一臉的水!!!

  想到這裡,中原中也就氣。

  連帶著看西格瑪也相當不爽。

  「喵喵!」

  你去告啊!

  「喵!」

  小學生!

  他的耳朵向後倒去,凶巴巴地「哈——」了一嗓子,剛才還揚言要去告狀的西格瑪瞬間就噤聲了。

  哼。居然還是個膽小鬼。

  中原中也又用爪子擦了擦臉,在吠舞羅待得越久,他就越好奇周防愛麗絲到底是什麼品種的倒霉孩子。

  出去釣魚釣上來一條惡心的青花不說,撿回來的人也是個傻憨憨。

  而就算這樣,吠舞羅居然還全憑周防愛麗絲一句話,就願意養著他。

  這裡真的是赤之王的領地嗎?

  真的不是什麼隱藏的社會福利機構嗎?

  不,福利機構的生活條件肯定都沒有這裡好。

  即使是中原中也也是明白「人必須得讓自己有價值」這個道理的。

  ——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

  中原中也甩著尾巴,瞳孔在陽光下縮小成一個小小的紡錘形。

  「西格瑪,能拜托你去超市買點青菜回來嗎?」草薙出雲走下樓,那張英俊的臉相較於往日顯得有些憔悴,「麗茲想喝青菜粥。冰箱裡只有她討厭的芹菜了。」

  「好的。」西格瑪應下,「除了青菜還要什麼嗎?」

  「別的——啊對了,你自己有想吃的東西嗎?」草薙問。

  「……我嗎?」西格瑪愣了下。

  「嗯,」草薙點了下頭,笑著看向他,「你也是麗茲撿回來的,得好好照顧自己才行啊。」

  「不然等她病好要是看到你沒胖反而瘦了,說不定會哭誒。」

  中原中也的耳朵抖了抖。

  好吧……他修正一下。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但草薙出雲給愛麗絲做的除外。

  「啊啾——!」

  躺在床上的愛麗絲打了個噴嚏。

  她蔫不拉幾的,像只被霜打過了的小茄子。

  然而要真是一只小茄子就好了。

  至少不會像小孩子這麼遭罪。

  剛才的那個噴嚏讓愛麗絲的鼻尖跟自己的被子摩擦了一下,讓鼻子上的水痘又開始癢了。

  她現在渾身都長滿了紅色的水痘,像是被丟進蚊子窩裡給它們當了一頓大餐一樣。

  可水痘跟蚊子包也不一樣,蚊子包至少可以抓一抓,但水痘就很脆弱了,摸不得碰不得,因為破了還容易留疤。

  「多多良……鼻子癢癢……」愛麗絲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上也有水痘,就這麼摸了兩下,也開始癢了起來。

  十束見狀立刻將她的兩只小手抓住。

  而這就是為什麼一直要有人守在愛麗絲身邊的緣故了。

  人難受就會想辦法讓自己舒服、至少不那麼難受。即使知道那樣做是不好的,也可能會因為自制力不夠而只貪圖一時的爽快。

  小孩子尤其如此。

  就像她知道放肆吃冰淇淋會肚子疼,但依然忍不住想吃一樣。

  更何況水痘是一種病理的不適。

  想一直撓水痘包也怪不得她忍不住——甚至哪怕睡著了,她也會不自覺的伸手抓撓自己身上的水痘。

  「麗茲,忍一下好嗎?把手和臉抓破會留疤的。」十束多多良只能跟她輕言細語地講道理。

  這種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周防尊是做不來的。

  赤之王只會沉著臉,壓著她的手不准她動。

  那樣子看著可凶,然後愛麗絲就會委屈得大哭。

  大家都是為了她好。

  這個道理她當然是懂的。

  可就是委屈嘛!

  人類幼崽的破防往往就在一瞬間。

  她也不想生病的!

  愛麗絲氣得在被子裡跟條小鯉魚似的打挺。

  周防尊也氣,小孩子不講道理的時候實在油鹽不進,那就讓事實來說話好了。

  「King?!」十束看見周防尊站起身,把愛麗絲包在被子裡抱到洗手間。

  他直接打開了最明亮的燈暖,讓愛麗絲看見鏡子裡的自己。

  照出來的當然是愛麗絲。

  可這個愛麗絲一點都不可愛,一點都不好看。

  往日裡白白淨淨的小臉現如今全是紅得發亮的小包。

  「看到了嗎?」殊不知自己的教育方式與草薙相悖而行並朝著斯巴達方向奔去的周防尊相當冷酷地問道。

  「你要是把這些包抓破,以後這些長包的地方,就都是坑坑窪窪的疤。」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藥下得還不夠狠。周防尊又補了一句:

  「醜死了。」

  愛麗絲愣愣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旋即「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嗚嗚嗚啊啊啊——」

  她哭得聲音可大。還在樓下跟西格瑪交代怎麼購物的草薙立刻聞聲跑了上來。

  「麗茲?怎麼了?」

  「出雲嗚嗚嗚嗚啊啊……我好醜嗚嗚嗚嗚——咳咳咳!!」她一邊哭一邊咳,一邊咳還要一邊哭。

  哭得那叫一個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仿若天塌。

  「解釋!」草薙一眼瞪向十束。

  十束順滑地全招了:「都是King的錯和我無關!」

  草薙聽完全部的說明一言不發地將愛麗絲放回床上,拿起愛麗絲身邊安娜的枕頭,往自家王腦袋上砸去:「嚇!她!干!嘛!」

  「燒了兩天沒怎麼吃東西,還讓她大哭消耗體力。現在心情不好病還好得更慢。」

  「……抱歉……」赤之王心虛地挪開眼。

  有的人在好心辦好事這方面似乎總差點天賦。

  「跟我道歉做什麼?」草薙氣得將自己的劉海全部捋上去。

  又挨了枕頭一下的赤之王「哦」了一聲,他走到床邊,愛麗絲已經把自己把自己臥沙臥了被窩深處。

  她把自己身邊的被子都壓得很緊——當然,這是對她自己而言,小孩子的這點力氣在大人面前完全不夠看。

  當然,已經有了前科的赤之王也不可能再去把她從被子裡挖出來,只能蹲在床邊,冥思苦想了一陣,才用愛麗絲能聽到的聲音對她說。

  「對不起。」

  躲在裡面的愛麗絲還在嗚嗚地哭。

  「周防尊是白痴,說話不能作數。」

  愛麗絲的哭聲停了一瞬。

  哦,看來這招有用……

  赤之王嘆了聲氣。

  哄小孩好麻煩啊……雖說是他自作孽。

  「周防尊是白痴,是笨蛋,是混球,是說話不過腦子的傻瓜。」

  他扯了扯被愛麗絲從裡面揪住的被子:「看在他這麼愚笨的份上,美麗可愛聰明漂亮人見人愛的周防愛麗絲小姐可以大人大量不計前嫌跟他和好嗎?」

  難得會說這麼一大段話的赤之王頓了頓。

  「如果願意的話,他承諾在夏天給你買冰淇淋吃。」

  過了半晌,被窩裡窸窸窣窣,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慢騰騰地從裡面探了出來。

  「說話要算話哦?」哭得滿是鼻音的小家伙緊緊盯著他。

  「……以[王]的名義向你起誓。」周防尊站起身,將她重新放好在床上。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喝了用西格瑪買回來的青菜熬的粥,愛麗絲恢復了一點精力。

  她被允許過會下樓看半個小時的動畫片和太宰魚,但由於Chuuya毛茸茸的,可能會加重她的水痘,所以沒准她抱。

  中原中也如釋重負地蹲坐在高腳椅上。

  而後耳朵一抖,忽然對著門的方向「喵」了一聲。

  有客人來了。

  「打擾了。」吠舞羅的大門被推開,門鈴「叮鈴」一聲。

  一個黑發碧眼的小男孩抵著門,站在門口。草薙起身快步朝他走去:「下午好,伏黑君。」

  「你是來找麗茲的嗎?」

  「下午好草薙先生。」伏黑惠點點頭,「請問愛麗絲在嗎?」

  「她在,不過她發水痘了。」草薙說,「會傳染,所以抱歉今天麗茲不能跟你玩也不能請你進來了。」

  「可我得過水痘,」伏黑惠說,「這樣可以進來嗎?」

  ……得過也不能保證你不會復發啊……

  草薙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手裡提著果籃的小男孩,隨後一只手忽然朝他——准確地說說朝門——伸了過來。

  草薙退了一步,這才沒讓門扉拍在自己臉上。

  而那只手一把將吠舞羅的大門徹底推開,一個身形高大健碩的男人出現在伏黑惠身後。

  「磨蹭什麼呢?」他低頭問。

  伏黑惠:「……」

  草薙出雲:「……」

  「喲,草薙老板,你在啊?」伏黑甚爾像是在發現他的存在一般,相當輕浮地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聽說你女兒發水痘了?怎麼樣?是不是很難照顧?」

  「難為伏黑先生這麼忙還抽空關心小女的身體健康。」

  「外人嘛,說一句就過了。照顧小孩多麻煩只有家長自己知道。」伏黑甚爾這個累計照顧伏黑惠不到兩年的男人將自己說得像個育兒能手一般。

  「而且你家女兒不像我兒子,我家惠就隨便怎麼搗鼓都行,又不怕留疤。你家的小不點愛漂亮,更頭疼了吧?」伏黑甚爾笑著。

  ——這王八蛋是特地跑來幸災樂禍的嗎?

  草薙出雲不動聲色地微笑著。

  「哪裡,既然養了孩子就應該對她負責。決定養了小動物就要不離不棄,這麼簡單的道理連我家愛麗絲都知道,可惜有的家長連我家愛麗絲都不如呢。」

  「那是那是,這種人確實可恥,再怎麼罵也是沒用的。」伏黑甚爾不痛不癢,伸出小拇指撓了撓自己的耳窩。

  「哦對了,這個果籃。」他搶過伏黑惠手中的果籃,往草薙懷裡一扔,「給你家女兒的。」

  扔完之後他側頭看向伏黑惠:「完事了吧?完事可以走了嗎?」

  敷衍之色溢於言表。

  伏黑惠氣得踢了一腳老父親的脛骨。直衝衝地往吠舞羅裡走。

  好久沒來吠舞羅,這裡又多了不少東西。從風格來看,基本都是愛麗絲的。

  貓大概也是愛麗絲要養的,至於水族箱和那個腦袋一半白一半粉色的殺馬特大哥哥……

  伏黑惠看不懂,不過他也算是見過風浪的小男孩了,沒有大受震撼,甚至還向對方點頭致意了一下。

  一樓沒人,那就是在二樓了。

  曾經在這裡蹭了半年飯的伏黑惠對吠舞羅的內部構造還算熟悉,而正當他打算上樓的時候,愛麗絲就被周防先生抱著下來了。

  「伏黑?」她先是喊了一聲,然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刻扭開自己的臉。

  「尊!尊!快點上去!上去!」

  愛麗絲急得小胖腿猛踢爸爸的肚子。

  好在也不重,赤之王還是能很安定地問:「不看動畫片了嗎?」

  「不看了!!!我要上去!」

  愛麗絲抓著自己的頭發,捂住自己的臉。

  她不想醜醜的自己被外人看到!

  她要當漂亮又可愛的愛麗絲!!

  然而愛麗絲的計劃很快落空了。

  伏黑惠雖然不明白愛麗絲在為難什麼,但他能看出愛麗絲不願意把臉漏出來。

  總的來說,他在多數時候都是個能體諒人的不易的孩子,這方面的敏銳大概是從母親處繼承而來的。

  至於他那惡劣的老父親……

  伏黑惠驚訝地睜大眼睛——他看到甚爾忽然走到了周防先生的身旁。

  伏黑甚爾的身上沒有惡意,所以周防尊只是皺了下眉。

  可下一秒,伏黑甚爾就用實力讓周防尊後悔了這個決定。

  「好久不見啊愛麗絲,」他笑著對她說,「女大十八變,別人都是越變越漂亮,只有你變醜了呢。真讓人意——」

  「砰」!!!

  一聲巨響。

  「嘭——嘩——」

  被一拳打飛的伏黑甚爾撞上了吠舞羅馬路對面的消防栓。自來水湧出,很快將他渾身淋濕。

  在一片嘩嘩的水聲之中,赤之王慢騰騰地收回拳頭。他低頭看向伏黑惠。

  「你不介意我揍你爸吧?」

  伏黑惠板著臉:「完全不介意。」

  他也覺得自己的爸爸真是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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