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打工的第一百九十六天
前輩的獎勵是比上午多了一倍的文書工作。
松田陣平好狠的心!
竹泉知雀趴在桌子上筆耕不輟,她特意伸展手臂占了大半的工位,把松田陣平擠在憋屈的角落裡。
男人無言盯著她的發旋盯了好一會兒,被竹泉知雀沉默堅定的排擠意圖震懾到,只好就著擁擠的姿勢單手握住鼠標看卷宗。
鼠標點擊的哢哢聲回蕩在耳邊,竹泉知雀捏著筆尖抬頭,跟著看了兩頁檔案。
「四年前的爆炸案?」
竹泉知雀咬住筆尖,一目十行地瀏覽:「凶手還沒抓到,且每一年都給警方發來傳真挑釁?」
難道是琴酒教出來的人才?
「每年11月7日……那不就是明天?」竹泉知雀算了算,仰頭看向下頜繃緊的松田陣平。
情緒似乎不太好的樣子……
「唔!」女孩子的腦袋被又重又沉地胳膊壓住,讓她抬不起頭,只能聽見松田陣平的聲音:
「寫你的報告,實習生不要管大人事。」
竹泉知雀艱難地搶救她的脖子。
等她升職警視廳副廳長就把你們都辭了。jpg
女孩子咿咿呀呀地揉脖頸,小幅度一張一合的嘴不用聽就知道是在罵他。
松田陣平積郁的心情莫名好了點。
他看著計算機上的檔案,目光在殉職警察那一欄停了很久很久。
黃昏時分,竹泉知雀瞅了眼辦公室懸掛的時鐘,渴望下班的心蠢蠢欲動。
她合上寫完的報告,把它們堆成小山一樣厚。
坐在她旁邊的松田陣平還在看爆炸案的卷宗,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嗯?你做完了?」他回過神,「幫我帶杯咖啡上來,啊,已經這個時間了。」
松田陣平按了按額角:「我等會兒自己去買吧,回家路上小心。」
旁邊的人離開了,殘存的體溫隨著搜查一課辦公室敞開窗戶外吹進的風消散。
冷風讓疲倦的頭腦精神一振,又隱隱作痛。
松田陣平拿起水杯,仰頭卻沒喝到一滴水,只嘗到冰涼濕冷的茶葉。
等會兒再去接水……他把水杯放下,喉嚨一陣干啞,卻固執地坐在計算機前沒有動彈。
一杯熱氣裊裊的褐色咖啡輕輕放在松田陣平手邊。
隨之放下的還有一份牛肉芝士三明治和紙袋裡的泡芙。
「泡芙是我的。」咬著巧克力甜甜圈的竹泉知雀手裡拿著溫熱的卡布奇諾,「松田前輩要是很想吃,也不是不可以分你一半。」
「你還沒回家?」松田陣平愣了愣。
「前輩加班,實習生怎麼敢回家呢。」
竹泉知雀熟練地搶走了一半工位,搬著椅子坐到辦公桌前,「這叫職場人的自我修養,我情商可高了。」
最後半句話,松田陣平無法茍同。
他倦怠地把自己拋在椅子裡,拆開牛肉芝士三明治的包裝,咬了一大口。
裹著黑椒醬的牛肉和半融的芝士裹著白面包,在咀嚼的力道下迸出汁水,濃郁的風味占滿口腔。
飢餓感與滿足感同時被勾起,松田陣平這才發現他餓得厲害,幾口就吃完了份量不小的三明治。
裝滿泡芙的紙袋被推向他這邊,竹泉知雀專注地啃她的甜甜圈。
品牌甜品店的泡芙一只足有半個拳頭大小,注滿了新鮮的動物奶油,咬下時溢出的雪白奶油沾在松田陣平嘴邊,他用手指抹去,自然地吮掉。
松田陣平喝了口咖啡,真心地說:「謝謝,幫大忙了。」
「像感謝外賣員一樣的道謝,我不稀罕。」竹泉知雀哼了兩聲,「這位前輩,你知道加班給實習生造成的陰影有多大嗎?才實習第一天就想讓我猝死在崗位上,你們警察是不是太過分了?」
「是我們警察。」松田陣平糾正,「你的警服還穿在身上呢。」
竹泉知雀頓時有種披上惡魔外皮的不適感。
對於惡役而言警察可不就是惡魔嘛,要不是為了貫徹她的職業素養,她必不可能褻瀆她烏漆嘛黑的信仰。
女孩子沒有接話,松田陣平聯想到他與竹泉知雀見過的一幕幕,以及中午食堂被拷走的前同事眼中的驚懼,眼前仿佛蒙上一層迷霧。
其實他也有疑惑:這姑娘政審怎麼過的?
必然有人在幕後幫她。
而且還特意送到他手下實習,降谷零嫌疑激增。
遲早有天要問出這小子在干嘛,松田陣平在心裡嘀咕。
無論如何,既然是他送來的人,某種程度上一定是可以信任的。
「你在為四年前的爆炸案自主加班?」竹泉知雀瞥向計算機屏幕,「從機動隊爆。炸。物處理組轉崗到搜查一課也是為了這樁案件?」
「一晃都四年了啊。」松田陣平端起咖啡,升騰的熱氣遮住他的眼眸。
「你有什麼關系特別好的朋友嗎?」他突然問。
「有啊。」竹泉知雀不明所以地點頭,「你見過的,太宰君,我的摯友,My best friend。」
一位橫濱在逃通緝犯。
「他有在你面前遭遇過近乎死亡的危險嗎?」
竹泉知雀頓時為難起來:「你問哪一次?」
松田陣平:「啊?」還有很多次嗎?
有的,比如掛在她書房的窗沿上吊,被竹泉知雀割斷繩子的時候太宰治口吐白沫;比如日常入水卻遭遇大暴雨被衝到下游,被竹泉知雀救起來的時候臉頰被螃蟹夾腫;再比如新年玩煙火卻不小心選在竹泉知雀軍火庫周圍……
如此種種,不計其數,積累的素材夠竹泉知雀拍一期《每天回家摯友都在裝死》。
「最危險的應該是有一次在飛機上。」竹泉知雀回憶,「我們碰巧遇見了劫機。」
可以上天的中原中也恰巧不在,綁匪在飛機上安裝了炸。彈,特殊的平衡儀炸。彈,平衡稍一打破立馬引爆。
太宰治半跪在地拆彈,竹泉知雀抱著槍在他旁邊審問,奄奄一息的綁匪面露凶光:沒有解除方法!我們帶炸。彈就是為了所有人一起死!
竹泉知雀手下用力,槍管塞進綁匪裡,她漠然扣動扳機。
平衡儀裝置的炸。彈是難拆了一點,但竹泉知雀相信難不倒太宰治,只要氣流能保持平穩,不使飛機顛簸……
她念頭轉動間,機艙突然劇烈地震了一下!
竹泉知雀的大腦剎那間一片空白,嘩啦!她一拳打碎機艙窗戶,單手拎起太宰治的衣領,小臂青筋外露。
咒力在人間失格的作用下無效化,纖細的手腕被少年人的體重隱隱壓碎,全靠激增的腎上腺素奮力維持。
在火光衝天的爆炸聲中,失去咒力的竹泉知雀和太宰治從黑煙滾滾的雲層中掉下,在重力的作用下無法回頭地向下墜落!
狂風之中,太宰治試圖松開竹泉知雀的手。
區區墜落,對特級詛咒師而言根本不算困境,但因為他的存在,竹泉知雀變成了普通人!
呼嘯的狂風往竹泉知雀臉上不斷地拍,她滿心憤怒,一頭槌砸向太宰治的額頭。
太宰治驚愕暈倒,竹泉知雀死死抱住他,自己背部向下,在劇痛中砸向海面。
墜落的衝擊力令竹泉知雀腦袋暈暈,但她水性著實是好,隨著本能劃拉兩下胳膊,愣是把自己浮出了水面。
「之後我們在海上漂了一段時間,等到了救援。」竹泉知雀指向自己的手臂和後背,「這兒被爆炸的火光撩到了,弄得我好痛,在醫院躺了大半個月。」
太宰治渾身受傷最重的反而是竹泉知雀那擊頭槌。他腦袋上纏著繃帶,蔫蔫地在竹泉知雀病床邊趴了很久,直到被護士趕出去。
女孩子的手背已經看不見傷口的痕跡了,她受過太多傷,感受過太多疼痛,早已沒有記住的必要。
「我倒沒有因此討厭炸。彈。」竹泉知雀說,「只是偶爾也覺得,真可怕啊。滾燙的火焰,衝天的氣流,逃出去的人滿身是傷,逃不出去的人又該疼成什麼樣子?」
她有感而發,松田陣平手中的咖啡漸漸冷了,他卻仿佛看見了四年前灼目的火光。
「你的朋友真幸運。」松田陣平低聲說,「他幸運有你這樣勇敢的朋友,在爆炸發生的時候陪在他身邊。」
「我也想為我的朋友勇敢一次。」他笑起來,眼睛明亮有光,「就快到明天了……」
「明天找別的警官帶你。」松田陣平側頭看向竹泉知雀,「實習生就不要摻和這麼危險的事了。」
「你歧視我的資歷?」竹泉知雀眯起眼,「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從出生起就開始打工了,我有豐富的、應對任何事情的經驗。」
松田陣平反問:「豐富的、做穿上警服的人該做的事的經驗?」
竹泉知雀:emmm這個嘛……
這題有點超綱了,等她升職到警視廳副廳長再回答你。
年長的警察笑笑,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安心等著我回來就是了。」松田陣平戴上他不離身的墨鏡,「回來給你帶甜甜圈,要什麼口味?」
「我送給你的發繩,你還戴在手腕上嗎?」竹泉知雀突然問。
松田陣平揚眉,他伸出右手,把袖子擼上去一截,露出圈在腕骨上的黑色發繩。
黑曜石蛇型吊墜垂在發繩上,蛇信猩紅。
竹泉知雀雙手捧住黑曜石蛇雕,她低下頭,額頭抵住男人手腕,無聲呢喃了幾個字。
松田陣平看不懂她在做什麼,憑常識猜測可能是在給他施加祝福,像女僕咖啡店給蛋包飯施加愛意魔法變得好吃的祝福?
她居然信這一套,像個小女孩一樣。松田陣平失笑。
黏濕的血打濕了男人掌心,滴答落下。
濃郁的鐵鏽味取代了竹泉知雀黑發間淺淺的馨香。
垂著頭的黑發少女捂著喉嚨用力咳嗽,溢出的鮮血打濕了她的唇瓣和下頜,滑落脖頸,打濕了警服的領口。
痛苦幾乎實質化地刻在竹泉知雀臉上,她背脊彎起,咳嗽間消瘦的蝴蝶骨展翅欲飛。
「喂!你怎麼了?!」無奈的失笑情緒還未散去,松田陣平在慌亂間站起,握住女孩子的肩膀。
竹泉知雀伏在他胳膊上,一邊咳血一邊搖頭,勉強豎起大拇指:「什麼事都沒有。」
騙鬼呢!松田陣平手掌扶住竹泉知雀的腰,就要將她打橫抱起送進醫務室。
「咳咳!真沒事。」竹泉知雀不樂意看醫生,她撈起卡布奇諾喝了兩口衝淡喉嚨裡的血腥味,「我非常健康,一圈能打十個你。」
她還有心思玩笑,松田陣平心跳都被嚇沒了一秒。
他掰過竹泉知雀的臉反復察看,確定她氣色確實還行,才抬起手腕,黑曜石蛇雕輕輕搖晃。
「明天記得戴上,不要離身。」
以及,「甜甜圈要草莓白巧克力味,兩個。」
知雀:我吃雙份~
第197章
打工的第一百九十七天
11月7日,搜查一課辦公室空無一人。
不,如果實習生算人頭的話,還是有一個的。
「今日我獨享辦公室。」竹泉知雀坐在工位上,試圖露出睥睨的眼神縱覽全場。
有一點快樂——才不快樂呢!可惡的警察,為什麼排擠實習生!
「我今天很忙,帶不了你,你先跟著佐藤警官。」一大早,松田陣平匆匆拍了拍竹泉知雀的腦袋,不走心地安慰她,「乖,回來給你帶甜甜圈,兩個。」
「啊,抱歉啊知雀,我今天也有點忙。」佐藤美和子揉了揉竹泉知雀的腦袋,「不如你跟著目暮警官吧,他是我們中最大的頭兒,你一定能學到很多東西。」
目暮警官中氣十足地說:「今天就是炸。彈犯發送傳真的日子,大家一定要嚴防死守!哦哦,是竹泉小姐啊,我這裡有個好任務給你,你看,這是工藤老弟的聯系方式……」
竹泉知雀有點理解森先生為什麼視武裝偵探社為最大最惡勁敵了,怎麼哪哪都有你們偵探的事!她都換了四個工作了,為什麼就逃不掉呢!
實習生陰暗地在工位上蠕動,面前是寫不完的卷宗和報告。
竹泉知雀干起活兒是很沉迷的,她埋頭寫寫寫,直到手中的筆卡墨,她直起身甩筆的時候才陡然驚覺:
人呢?辦公室其他人哪去了?
那麼多人呢,剛剛還在的!
「是樓下超市薯片大減價,他們忙著搶購沒有叫我?還是有誰在警視廳門口擺心形蠟燭求婚大家都去湊熱鬧了?」竹泉知雀認真推理,試圖找出她被落下的理由。
她走到走廊,發現警視廳似乎亂成了一鍋粥。
竹泉知雀見過一模一樣的混亂,那天,港口Mafia食堂爬進了一只鼠標大小的飛天蟑螂……
現在回想起來竹泉知雀也對當天的混亂心有余悸。一群見慣腥風血雨的Mafia尖聲大叫,海豚音衝翻了食堂天花板,黑蜥蜴抄起機。槍瘋狂掃射,蟑螂沒打中,打中了路過的干部A。
沒有為A哀悼一秒,端著碗吃親子蓋飯的竹泉知雀幾口扒完飯粒,拿著碗筷走到槍林彈雨中,將飯碗倒扣在地,蓋住蟑螂。
而後爆破組迅速趕來,輕輕的、小心的將C4丟進碗下,迅速蓋上。
一陣爆炸聲後,所有人都露出了升天的安詳表情。
除了A,但不重要,沒人在乎他的想法。
此情此景恰如彼時彼刻,竹泉知雀靠在搜查一課的門框邊,握著喝空的咖啡杯,抓住一名路過的警察。
「蟑螂在哪裡?」
路過的警察小哥:「啥?」
一番令聾啞人落淚的雞同鴨講後,竹泉知雀被科普了這場混亂的原因。
「炸。彈犯發來的傳真在哪裡?讓我看看。」
竹泉知雀從警察小哥手裡拿到一張打印紙,她看了眼雲裡霧裡不知所謂的暗號留言,陰暗面再度發作。
遲早有一天她要把謎語人都鯊了(拔刀。jpg)
竹泉知雀好恨東京的罪犯,一個個都喜歡玩花活,挑釁信寫得或文藝或哲學或像封情書,給了偵探太多發揮的空間。
怎麼就不學學橫濱罪犯,不玩這些虛的,上來直接拼演技、拼武力、拼人脈,動不動毀滅城市,龍卷風摧毀停車場。
橫濱警察熟背異能力者異能力詳解,東京警察熟背《謎語大全》《解密的一千種小技巧》《關於設置暗號你可以這樣做》。
沒關系,竹泉知雀不必強迫自己入鄉隨俗,她可以場外求助。
女孩子拍下傳真,把照片發給太宰治。
【杯戶購物廣場,摩天輪的第72號吊艙。】太宰治回復得很快,【我剛好在附近。】
他毫不意外地看見知雀發來的震驚貓貓頭。
【知雀:我在工作,而你,在逛街???】
不好意思,他們無業游民是這樣,自由又快樂。
「摩天輪怎麼了嗎?」太宰治撥了個電話過去,按東京民俗猜測道,「又要炸了?」
他來東京這段時間裡見過了太多爆炸,一時間竟懷疑起評選全國最不宜居城市的主辦方是不是有黑幕:橫濱憑什麼給東京墊底!你虧心!
「警視廳已經派人過去了。」竹泉知雀在電話那頭說,「帶我的松田前輩特別擅長拆彈,已經不會炸吧。」
太宰治不太關心東京警方的事情,但他聽竹泉知雀說她正在往杯戶購物廣場趕來,便也不急著走了。
巨大的摩天輪下圍滿了人,在輪。盤般的巨物之下,人類只能高高仰著頭,像被捏住脖子的鵝一樣踮腳眺望。
太宰治像個普通的圍觀群眾,自自然然地雙手插兜站在人群裡。
他輕輕瞥過一眼,人群中的便衣警察在他眼中如螢火般顯眼。
只言詞組落入太宰治耳中,彙成完整的棋盤。
「松田警官已經登上了第72號吊艙。」
「只有他一個人。」
「他帶了拆彈工具,我聽說他是從機動隊爆。炸。物處理組轉崗過來的。」
「應該不會出事吧,只要趕在倒計時清零前拆掉炸。彈……」
是嗎?太宰治不這麼認為。
炸。彈最美妙之處在於它的震懾與威脅。想想看,警察知道有人在人流量巨大的地方安放了炸。彈,卻不知道它究竟在哪裡,於是他們焦急、恐慌、拼了命地去找,趕在倒計時的寥寥幾秒用生命拆彈——轟!
讓警察提前知道炸。彈的位置不是很無趣嗎?憑白少了最緊張刺激的一段時間,換成他是犯人,可不會滿意。
「事先減少的難度必在之後補足。」太宰治自言自語,看向吊艙中的人影。
犯人會如此輕易讓警察拆掉他精心准備一年的傑作嗎?
太宰治和竹泉知雀的通話還在繼續,他耳邊傳來女孩子清晰的喘息聲和風聲。
「情況怎麼樣,太宰君?」她邊趕路邊問,「帶我的前輩還好嗎?說實話在他手下實習還算輕松,我不是很想被換人。」
「在場的警察都很樂觀。」太宰治如實說,「但我注意到松田警官有一會兒沒動靜了。」
「如果他不是因為恐高在吊艙裡不敢動彈,就是有什麼原因讓他不能拆這枚炸。彈。」太宰治問,「知雀覺得是哪一種?」
竹泉知雀琢磨:「第一種?」
人人都有恐懼之物,連她都會因為做夢夢到痛失年終獎小聲抽泣,松田前輩恐高多麼正常,她不會嘲笑。
知雀真是個樂觀的人,太宰治最佩服的莫過於她的心態。
可惜答案不會因她的樂觀改變。
人群中的警察已經慌了,緊張、憤怒、哀傷、絕望……負面情緒在空氣中扭曲。
太宰治輕輕呼出一口氣,他看向第72號吊艙,吊艙裡的人點了根煙,緩緩吸了一口。
松田陣平斜倚在玻璃上,炸。彈一秒一秒地在他眼中跳動。
『在倒計時的最後,我會給出下一處炸彈安置點的提示。』
隱秘又張揚的惡意隨著倒計時逐漸膨脹,充斥狹窄的吊艙。
咧嘴大笑的惡魔肆意嘲諷著一切,無論是摩天輪下仰望的人,還是走進吊艙、注定犧牲的人。
『你可以拆掉這枚炸。彈,你當然可以,這並不困難,多麼簡單的一次作業啊。』
『想活命絕不是錯誤,哪怕以無數人的性命作為交換也絕不是錯誤。天枰兩端的籌碼並不平等,而我將選擇權給予你。』
『要活命還是要提示?時間不多了,期待你精彩的選擇。』
竊竊私語聲在吊艙中源源不絕地響起,松田陣平感到有些吵鬧,又覺得此刻安靜得過分。
「沒能給萩報仇,還把自己搭上去了,真是遜啊。」男人咬著煙嘴,點開短信頁面。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不是聯系人,而是甜品店發來的預訂成功短信。
杯戶新開的一家超人氣甜品店,招牌甜甜圈受追捧到要提前預約才買得到。
他帶的實習生點名想吃經典草莓白巧克力味,簡直不顧前輩錢包的死活。
「我可沒有失約。」松田陣平把預訂短信截圖發給竹泉知雀,這樣一來她之後就能憑短信自己去取了。
「別在我葬禮上啃甜甜圈就行。」松田陣平咕噥,「分我一個作為祭品倒是可以。」
他短暫地笑了笑,嘴角又扯平成筆直。
松田陣平按滅了煙頭,聚精會神地盯住炸。彈倒計時。
他握住手機,鍵盤浮現在對話框口下,光標閃爍。
抬手間,圈在松田陣平手腕上的黑色發繩露出衣袖,黑曜石蛇雕無風自動,輕輕搖晃。
不知是不是沾上了竹泉知雀咳出的血,蛇信殷紅如火,流動著令人心驚的色澤。
那抹紅痕比火光更艷麗,黑蛇吊墜貼著松田陣平的皮膚,散發徹骨的涼意。
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讓男人忽視了這點,他眼中浮現出字符,手指在屏幕上移動的速度令人眼花繚亂,短信跳出發送成功的標識。
結束了。
一切都……
轟!
巨響響徹摩天輪上空,升騰的黑煙從第72號吊艙破碎的玻璃窗中爭先恐後往外冒,濃煙滾滾。
地面上的人群驚慌失措成一團,在洶湧上前或後退的人流中,太宰治一動不動。
「你來得這麼遲,是去取甜甜圈了?」他偏了偏頭。
竹泉知雀從太宰治身後走上前,她嘴裡咬著一只甜甜圈,手裡拎著裝另一只甜甜圈的紙袋。
「我不確定該不該過去。」竹泉知雀腮幫一鼓鼓,「作為實習生問候大難不死的前輩是職場禮儀。」
「可作為打破正常人科學價值觀的罪魁禍首,我還沒有編好解釋的理由。」
知雀:得想個辦法糊弄過去(吧唧吧唧啃甜甜圈)
第198章
打工的第一百九十八天
目暮警官的淚水飆灑出來。
他是個和善又重情重義的好警察,見他哭得像個淚人,搜查一課的部下紛紛遞上紙巾、手帕和用來塞嫌疑人嘴裡的襪子。
「不好意思,拿錯了。」竹泉知雀收回襪子,解下她的圍巾遞過去。
「嗚嗚,松田,嗚嗚……怎麼會這樣?太令人難過了,嗚嗚。」
目暮警官沒有注意竹泉知雀的手誤,他用手帕吸鼻涕眼淚,「我們、我們去把他的遺體帶回來吧……嗚嗚嗚。」
竹泉知雀一邊把圍巾纏裹回脖子上,一邊委婉地說:「也許松田前輩還沒有離開我們。」
「松田當然沒有離開我們!」目暮警官激動道,「他永遠活在我心裡!」
竹泉知雀:謝謝你,他聽到了一定很感動,到時候你們可以抱在一起哭。
「爆炸發生在那麼狹窄的吊艙裡。」目暮警官說著說著,愈發難過,「遺體、遺體可能……」
竹泉知雀:「遺體可能還活著。」
佐藤美和子一邊難過,一邊想到她聽說竹泉知雀高中成績不好——的確不好,這姑娘生物鐵定學得稀爛,怎麼畢業的?
所有人都在難過,只有竹泉知雀吃完了第一個甜甜圈正在吃第二個。
「那個,不是我想破壞大家悲痛的氣氛。」她咽下巧克力脆皮,口齒模糊地說,「摩天輪似乎停運了,再不派人去檢修,松田前輩就得自己想辦法爬下來了。」
目暮警官含淚看向竹泉知雀,內心有著無限憐惜:多麼可憐的姑娘,不願意接受這慘痛的現實,他懂,他能理解,就當這一切是場噩夢,醒來還能聽見松田的聲音……
「喂!有人嗎!摩天輪停運了我下不來!」
目暮警官大驚失色:!!我竟然也不願意接受事實嗎?松田的聲音在我耳中竟這麼中氣十足,就好像他一點兒傷都沒受似的。
「喂!知雀!別光顧著朝我揮舞圍巾,喊人來幫幫忙啊!」
焦黑的第72號吊艙中,松田陣平艱難地站在所剩無幾的落腳處,雙手用力扒住幾乎宛如破爛的吊艙,懸之又懸,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松田前輩!」竹泉知雀雙手呈喇叭狀大聲喊,「You Jump!我發誓一定會接住你!」
「我不信。」松田陣平冷汗直流,他看向下方恐怖的高空,竹泉知雀渺小得像一顆黑色蘑菇力,言語毫無說服力。
「不信?那就沒人能救你了。」竹泉知雀誠實地說,「你永遠活在大家心中。」
目暮警官&其他人:啊啊啊!是活著的松田!
詐屍——不對,是起死回生!
了不起啊松田陣平!
了不起的松田陣平,大難不死的男人,他被激動的同事用吊車接下來,雙腳踩在地面上終於松了口氣。
好他媽魔幻的體驗,松田陣平本來不恐高的,突然有點恐了。
「來點甜甜圈壓驚?」竹泉知雀舉著手裡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被啃甜甜圈問。
她嘴邊還有巧克力留下的殘渣,舌尖舔舔。
松田陣平牢牢地盯著她,黑發少女疑惑地歪了歪頭:「不要嗎?那我吃了。」
她啊嗚又咬了一口,留下一排牙印。
松田陣平大步走過去,湊過頭,狠狠咬走了一半的甜甜圈,腮幫塞滿得鼓起來。
確實好吃,值得預約去買,他空空的錢包沒有白空空一場。
「你先拿甜甜圈再過來的?」松田陣平雙手抱臂,「很從容嘛。」
「我只是在來的路上收到了訂單截圖。」竹泉知雀一口吃掉剩余的甜甜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有受傷嗎?要不要去醫院?」
沒有,豈止沒有受傷,他離炸。彈那麼近,幾乎能行貼面禮的距離,竟然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有被火光撩到一絲半點。
劇烈的轟鳴聲與膨脹的空氣仿佛和他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
在眼皮刺痛的火光中,緊貼在他手腕上的刺骨涼意蔓延至全身,如水流脈脈,輕柔的風縈繞在他發間,如神明垂首賜下的親吻。
【予你誠摯之祝福,祝福平安,祝福完滿,祝福你的故事永不落幕。】
又輕又低的聲音回蕩在松田陣平耳邊,少女喉嚨裡咳出的血染紅了祝禱的賀詞,鮮紅的色澤那麼明亮,那樣耀眼。
於是暴戾的火光變為溫柔的舌,膨脹的熱氣變為拂面的風。
倒計時清零了炸。彈的壽命和滿懷惡意的陰謀,卻把赴死的英雄留在了人間。
短暫的瞬間像一個溫柔又魔幻的夢,不止松田陣平本人,連帶第72號吊艙他落腳的位置都在爆炸中幸存。
反倒是距離稍遠的玻璃碎了個徹底,摩天輪焦黑一片,事發現場極其不符合爆炸規律,松田陣平原來在爆。破組的同事看了得瘋,教科書都得推翻重寫。
這場爆炸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除了一樣。
松田陣平挽起袖子,圈在他腕骨上的黑色蛇雕吊墜發繩,只剩孤零零一根樸素的黑繩圈。
猩紅蛇信的黑蛇雕塑在火光中湮滅,了無痕跡。
「啊,證據被毀掉了。」
一切都不出竹泉知雀的意料,她看了一眼平平無奇的黑色發繩,從容地說,「缺少證據,敢問這位警察先生要拿什麼告發我呢?」
她將有恃無恐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哼哼,這就是紅方正義使者的壞處了,他們不能憑空污蔑空口胡說,而竹泉知雀是個不留證據的完美犯罪者!
咦,她這次好像不是犯罪?
算了,不重要,原理是一樣的。
竹泉知雀喜滋滋地眼眸彎彎,心中歡喜雀躍:太好了,不需要找借口和麻瓜解釋了,松田前輩只需當這是一場夢,記住她給他的感動就好。
要什麼解釋?沒有解釋,三觀破碎是你太脆弱了,反省一下自己。
女孩子把心裡想什麼都寫在了臉上,她的有恃無恐,她的輕快從容,她的開朗喜悅,身後的尾巴壞心眼地歡樂搖晃,開心得要命。
開心松田陣平平安無事,開心他有再多的問題也只能憋著自己發愁,開心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怎麼向目暮警官解釋死裡逃生的難題就交給你了,我相信前輩,我會在背後默默為你應援。』她舉起拳頭用力握下,給松田陣平加油打氣。
說實話,挺氣人的。
氣到牙齒癢癢,想一口咬在她嫩白的臉頰上,疼得她哀哀求饒。
她真的渾身是謎,松田陣平看著眼前的小惡魔,不由得想。
「降谷那小子絕對被勾得腦袋都迷糊了。」男人喃喃的自語聲小得誰也聽不見,「我完全能理解。」
竹泉知雀:「嗯?你在說什麼嗎?」
「在說你壞話。」松田陣平大嘆一口氣,他突然抱住竹泉知雀,在她耳邊低聲說,「謝謝。」
「不客氣?」竹泉知雀眨眨眼,「前輩你是被死裡逃生嚇到了,來找我求安慰嗎?」
抱得好緊。
「你就當是這樣吧。」松田陣平鼻尖埋在竹泉知雀發間,嗅到淺淺的花香。
剛從爆炸現場逃出來果然會怕呢,竹泉知雀拍了拍男人的脊背,安慰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松田前輩的福氣在後頭。」
「真的?」
「真的。」竹泉知雀絞盡腦汁,「比如買飲料抽到再來一瓶什麼的……」
「我還以為是會擁有一場令人心動的戀愛。」松田陣平慢慢地說。
「大白天就不要做夢了。」太宰治皮笑肉不笑的聲音突然插入。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抱在一起也不怕傷風敗俗,知雀,把他推開。」
松田陣平從女孩子黑發間抬起頭,對上太宰治不友好的表情。
「啊,他就是太宰君。」竹泉知雀想起她還沒有介紹,「我和松田前輩提過的,我的摯友,My best friend。」
「幸會。」松田陣平松開竹泉知雀,但沒有拉開和她的距離,「原來是知雀的朋友,我是搜查一課三系的松田,正在帶她實習。」
他自然地把竹泉知雀劃分到自己這邊。
「下一處炸彈安置點的提示我已經得到了,這次一定要抓住炸。彈犯。」松田陣平輕拍了下竹泉知雀的肩膀,「知雀也一起去,先到車上等我。」
竹泉知雀被順著往警車的方向推了一把,她想起自己還在上班時間,匆匆向太宰治揮了揮手,跑向目暮警官。
留下兩個男人站在原地,彼此相視。
「松田警官也不必太感動。」太宰治先開了口,「對你而言是無可取代的救命之恩,對知雀而言只是普通平凡的日行一善而已。」
「被她救過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了。」黑發鳶眸的少年輕輕嘆息,「個個都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令人頭疼呢。」
「我聽說過你們的友誼。」松田陣平在『友誼』上咬了重音,「你被她救過成千上萬次吧?」
「是啊。」太宰治笑眯眯,「說不要都不行,知雀有時候很霸道的。」
他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誰也不能和他比。
「喜歡麻煩女孩子的男人可不是能被依靠的對像。」
松田陣平把玩手中的墨鏡,「太宰君似乎只是一味依賴著知雀,要是有哪一天她膩煩了……」
「絕不可能。」太宰治冷下臉。
「凡事不要說得這麼絕對。」松田陣平戴上墨鏡,「抱歉,今天還有的忙呢,有機會再聊。」
他揮揮手走向警車,藍色紅色的燈光閃爍,呼嘯而去。
太宰治目送警車離開,不爽地嘖了一聲。
警車上,竹泉知雀摸了摸突然寒毛聳立的胳膊。
有種家養貓貓回去後要鬧她的錯覺……是錯覺嗎?
第199章
打工的第一百九十九天
叮咚,叮咚。
連續的兩下門鈴聲在屋外響起,宮野明美匆忙地走向房門,將眼睛湊向貓眼。
黑發黑裙的年輕少女站在門口,她像是知道貓眼後有一雙窺探的眼神,友好地抬起右手揮了揮。
不認識的面孔……宮野明美謹慎地隔著門問:「請問你找哪一位?」
「這裡不只住了你一個人嗎?」門外的客人含笑回答,「還是說我來得不巧,萊伊正在留宿?」
萊伊,會將酒名當成人名來稱呼的,只有組織的人。
宮野明美沒有再問對方的目的,直接打開了門。
即使來者不善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力,黑衣組織正是如此殘忍不近人情的集團。
「我是威雀威士忌。」竹泉知雀主動報上代號,「來接你去個地方。」
威雀威士忌,宮野明美指尖不明顯地顫了顫。
她在男友諸星君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年齡比妹妹志保更小的女孩子,卻是組織內一流的執行者、審訊者,危險殘酷的儈子手,神秘莫測,與琴酒、貝爾摩德、朗姆等多位組織高層交好。
對於無代號的成員而言,威雀威士忌像個遙遠的令人畏懼的符號。
傳說她的審訊能把人的靈魂從嗓子裡拽出來晾曬,被記錄在她任務列表上的目標縱使逃到天涯海角也必定死於槍下,她不可思議地被琴酒信任著,擁有和組織討價還價的權利與價值。
這樣的人物為什麼突然找上了自己?
宮野明美很有自知之明,她最大的價值並非她自己,而是她的妹妹。
「是志保的事嗎?」宮野明美的指尖陷入手臂,她勉強維持著禮貌的笑容,「我嚴格遵守著組織的規定,只偶爾和她通話。」
明明是血濃於水的親姐妹,卻連見面也不被允許。
偶爾打來的電話不知被多少人監聽,真正關心的話語一句都不敢說,只敢浮於表面的問候幾句,聽著妹妹的聲音猜測她的處境,掛斷電話後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如果,如果她更有價值……是不是就能……
一直都是妹妹在保護自己,身為姐姐卻像拖累一般,可若是沒有組織的存在,她們本不該如此!
志保那麼聰明,那麼有天賦,未來一定有很高的成就。如果她們能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她就能好好關心照顧妹妹,代替去世的父母撫養妹妹長大。
「對,是雪莉的事。」不出宮野明美的意料,威雀威士忌點了點頭,「你稍微收拾一下,我們這就出發吧。」
竹泉知雀仔細看了看宮野明美溫婉大方的容顏,建議道:「淺藍色的格紋裙怎麼樣?搭配白色系的貝雷帽和小皮鞋,一定很適合你。」
宮野明美略迷茫地依言換了衣服,她本以為威雀威士忌口中的收拾是換上便於行動的服裝,比如分屍裝、碎屍裝、毀屍滅跡裝之類的……
威雀威士忌指定的色系居然不是黑色系,這位執行者的衣品相當不錯。
「你會開車吧?」竹泉知雀確認,「太好了,我把地址給你。」
宮野明美想問竹泉知雀不會開車是怎麼過來的,她走出樓道,看見一輛共享單車斜停在綠化帶。
居然是騎自行車來的,好接地氣的高層,宮野明美一時間不由得懷疑起組織的財政狀況。
竹泉知雀主動坐上副駕駛座,把地址輸入到車載導航。
「好不容易輪休,真是一天休息日都沒有。」女孩子嘆著氣靠坐在座椅上,「絕對是報復吧,報復我到警視廳實習後一直以上班為理由推掉琴酒的加班邀約……我是真的要上班!穿警服去幫琴酒做黑活像什麼樣子!」
大哥一點都不識人間疾苦,天天在那兒無理取鬧。
宮野明美發動汽車,被威雀威士忌抱怨間透露的情報震了一驚。
她、她這是在警方臥底嗎?就這樣隨隨便便說了出來?
「明美姐是在銀行工作吧?」竹泉知雀好奇地問,「還算輕松麼?」
「嗯,啊,還可以。」宮野明美被她自然親近的稱呼聽得一怔,心不在焉地回答,「加班不多。」
竹泉知雀:慕了,狠狠慕了。(大口吃檸檬。jpg)
「銀行的工作是組織安排的?」黑發少女猜測,「打入內部,等時機一到狠狠把運鈔車劫了,一本萬利。」
宮野明美默默點頭,她有同樣的猜測。
「真是不容易。」竹泉知雀感嘆,「雪莉也是,她好像已經進化掉了睡眠,凌晨三四點實驗室都亮著燈。」
聽見有關妹妹的消息,宮野明美握住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威雀威士忌小姐和志保很熟麼?」
「叫我知雀就好。」竹泉知雀委婉地說,「我和雪莉的緣分比較特別。」
她以這位冷面美人為原型之一寫出了組織內部最受歡迎的潮流讀物《琴酒×貝爾摩德×雪莉的狗血刺激成年男女黑暗愛情大三角》。
雪莉是她的讀者之一,專挑琴酒吃癟語塞痛苦面具的段落看,將之視為珍貴的快樂源泉。
竹泉知雀和她算神交關系,彼此久仰大名。
宮野明美按照導航開車,不多時便停在杯戶購物中心的露天停車場。
「購物中心的摩天輪檢修,要停運好一陣子。」竹泉知雀一邊解開安全帶下車一邊說,「想坐摩天輪的話我推薦多羅碧加樂園,雲霄飛車很棒哦。」
聽說是琴酒帶伏特加去做交易時都不忘坐一趟的雲霄飛車。
宮野明美停好車,干淨的小皮鞋踩在地面上,疑惑的目光看向竹泉知雀。
「我們的目的地是購物中心?」她確認般地詢問。
「明美姐以為是什麼恐怖的地方?」竹泉知雀走在前面帶路,「這是我選的位置,我覺得你們會喜歡。」
你們?
宮野明美突然有了一個猜測,她心髒狂跳起來。
溫婉大方的女人緊張地梳理長發,她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呼吸放得很輕。
走過一個拐角,鋪設采光極好的大片玻璃的咖啡館出現在宮野明美眼前。
靠近窗戶的卡座上,頻頻左顧右盼的短發女性噌地站了起來。
「志保!」
宮野明美快步向前,小皮鞋踩在地上發出急促的噠噠聲,她和從咖啡店跑出的宮野志保擁抱在一起。
竹泉知雀落在她後面,步速不快地走過去。
「你們有三個小時。」黑發少女說,「沒有監聽,也沒有監視。」
姐妹倆信不信就不是竹泉知雀的問題了,她擺了擺手:「我自己逛逛,時間到了再過來。」
黑發黑裙的纖細身影消失在拐角,宮野明美用力握住宮野志保的手。
「志保,你最近還好嗎?今天是怎麼了,突然可以見面。」宮野明美又驚又喜,但還是首先關心了妹妹的近況。
「我還好。」宮野志保不欲多說實驗室的事情,她看了眼竹泉知雀消失的方向,「我今天是被威雀威士忌以購置實驗材料的名義帶出來的。」
宮野志保在組織裡極其不自由,但或許是出於高強度工作不利於大腦活躍的原因,她偶爾能借助購置材料的日子短暫放風。
放風時有組織成員以保護之名行監視之事的跟著她,去商場之類的地方逛一逛倒是沒問題,和姐姐見面想都不要想。
今天的看守換成了聞名已久的威雀威士忌,據說是琴酒報復她推卸加班的結果,非要她輪休日也為組織工作。
宮野志保持保留意見,她看不透威雀威士忌,這是個十分恐怖的、永遠能用特殊的方式達成自己目的的女人。
威雀威士忌把她帶到杯戶購物中心的咖啡館後就離開了,說要宮野志保暫時等候,她再去帶個人過來。
杯中的咖啡從冒著熱氣變得冰涼,宮野志保腦中猜測紛紛,直到她親眼看見玻璃後姐姐溫婉美麗的臉。
「我不清楚她的目的。」宮野志保低聲說,「但她讓我們見面,絕不只是出自好心。」
比起琴酒和貝爾摩扽,威雀威士忌堪稱友善,可善良——那是組織高層最不會具有的質量。
縱使威雀威士忌是個好心腸的人,她的善心也絕不會無緣無故發散到與她並無什麼交集的姐妹倆身上。
宮野明美咬住嘴唇,她沒有什麼值得威雀威士忌覬覦的,只能是志保……
「不管她想要什麼,至少這三個小時是我們的。」宮野志保向姐姐笑笑,「別談組織的事了,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你說。」
宮野明美眼中有水光:「我也是。」
三小時轉瞬即逝。
竹泉知雀抱著一袋散裝糖果回來,嘴裡叼著根棒棒糖。
「見者有份。」她抓起兩把糖果放到宮野明美和宮野志保面前,並不在意姐妹倆警惕審視的眼神。
「明美姐可以自己開車回去嗎?」竹泉知雀腮幫鼓起來一小塊,她含著糖說,「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宮野明美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妹妹,宮野志保微微點頭。
在場唯一沒有代號的成員離開了,沒有拿竹泉知雀放在桌上的糖果。
「很好吃的。」黑發少女剝開一顆橘子糖,和棒棒糖一起含在嘴裡,「我又不會在糖裡下毒,明美姐也太謹慎了。」
「謹慎是存活的必需品。」雪莉雙手環胸,「威雀威士忌,你有什麼目的?」
「和姐姐共度的三小時開心嗎?」竹泉知雀不答反問,「依依不舍嗎?憎恨嗎?」
雪莉:「你什麼意思?」
「嗯?我只是稍微分析了一下你現在的心情。」竹泉知雀雙手托腮,「很開心吧,十分不舍吧,發自內心地憎恨吧?」
「非常、非常想要逃走吧?」
雪莉呼吸亂了一瞬,又被強行壓抑,她挺直脊背:「你是在試探我嗎?盡說蠢話,為了姐姐我已經十分順從了,你們還想怎樣?」
宮野志保不擔心她的怒意會招致懷疑,組織平等地懷疑每個成員的忠誠,所以才早早分開了她和宮野明美,利用姐姐鉗制她,逼迫宮野志保全心全意為組織辦事。
她想表達的也是這層含義:宮野明美一天在組織掌握下,她就一天不會背叛,多余的試探毫無意義。
「如果我說,我能幫你和你姐姐逃走呢?」竹泉知雀歪了歪頭。
「換一座城市生活,獲得不被黑衣組織打擾的庇佑。」
雪莉瞳孔緊縮。
威雀威士忌言語間隱晦的含義令她震驚。
這個人,這個被琴酒和郎姆信任的人,她竟然是其他勢力的——
「APTX4869.」雪莉低聲說,「你是為它而來。」
「我的新任務。」竹泉知雀大大方方地說,「願意配合一下嗎,宮野小姐?」
宮野志保思緒混亂,她知道了非常不該知道的事!
「……不。」冷靜凜然的短發科學家攥緊指甲,「即使你要在這裡滅口,我的回答也是不。」
竹泉知雀笑起來:「你都沒聽我能給的條件。」
「我不相信你。」宮野志保毫不猶豫地說,「換一個勢力與現在不會有什麼差別,你們難道不是同樣用姐姐的安全逼迫我做事嗎?」
「當然不是。」竹泉知雀斷然否認,「我們讓人效力憑的是正經本事,憑的是餐補飯補五險一金年終獎人身保險帶薪假和團建旅游,別拿黑衣組織這種員工福利三無的黑心企業碰瓷我的老東家!」
黑發少女話語中的真誠——對鈔能力的真誠——足以打動任何鐵石心腸。
「我們是有政府承認的正規公司。」竹泉知雀再次強調,「還是納稅大戶呢。」
宮野志保:「……哦。」
她的集體榮譽感竟意外得很強。
「我能理解你猶豫不決的心情。」竹泉知雀喀地咬碎口中的糖,「跳槽的事不能馬虎,多考慮一段時間也很應當。」
「如果不是收到了某個消息,我是不會一上來就自報家門的。」
竹泉知雀揚起手中的棒棒糖棍,隔空指向宮野志保:「對於你而言,沒有比姐姐更重要的人?」
宮野志保:「是。」
「我想你知道。」竹泉知雀指尖抵住下頜,「萊伊是經宮野明美推薦加入的黑衣組織。」
突然提起的萊伊的名字,令宮野志保的猜想滑向絕望的深淵。
「諸星大是個假名,萊伊本名赤井秀一,是FBI派遣進黑衣組織的潛入搜查官。」
竹泉知雀肯定地說:「朗姆正在確定消息的真假,他擬定處決叛徒萊伊的執行者是我和琴酒。」
「無論萊伊是死是活,下一個被清算都是你姐姐。」
竹泉知雀手心朝上,伸向瞳孔空茫的雪莉。
「到我這邊來吧。」她輕柔地說,「我保護你們。」
知雀:奮力揮舞挖牆腳的小鋤頭
第200章
打工的第兩百天
夜深了,實驗室還亮著燈。
冷冽的消毒水氣味中夾雜著可疑的水果糖甜香,琴酒倚靠在拐角的牆上,不出意外看見兩個女人一前一後走來。
走在前面的是雪莉,茶色短發的女科學家披著白大褂,目標明確地走向自己的實驗室。
落在後面的黑裙少女雙手抱著滿滿一紙袋糖果,嘴裡含著兩根棒棒糖,視實驗區不得進食的規則於無物。
「大哥?你是在迎接我們嗎?」竹泉知雀咬著糖棍問。
她抱著紙袋向上抬了抬,熱情地問:「要不要來點,可以幫助戒煙哦。」
琴酒無視了威雀威士忌分享食物的行為,他瞥了眼雪莉,她一如既往冷著臉,雙手抱臂等在旁邊,眼裡只有她的實驗。
「雪莉先回去吧。」竹泉知雀隨意地說,「清單上的試劑明早有人送來,你看中的那款手包也是。」
「大哥你在這裡正好。」黑發少女一手端起紙袋,一手去摸口袋,掏出幾張小票,「這是今天的花費,財務部能不能報銷?」
「這種無聊的事不要問我。」琴酒嫌棄地說,「把你今天的行程彙報一遍。」
「明白。」竹泉知雀點頭,「那就從我好不容易輪休,想睡到自然醒卻被大哥你一個電話喊過來加班,心中充滿濃濃的怨氣和殺意說起……」
琴酒再一次意識到,和威雀威士忌說話是對他莫大的折磨。
宮野志保越過琴酒,走向她的實驗室。
在與銀發男人擦肩而過的瞬間,紛雜的念頭充斥她的頭腦,恍惚間她險些以為組織的Top Killer拔出槍對准她的額頭,冷聲道:叛徒。
回到基地看見琴酒守在拐角時,她真的以為他什麼都知道了。
宮野志保以全部的理性控制自己,才沒有轉頭看向走在她身後的竹泉知雀。
黑發少女輕而易舉地接過了話頭。
她的聲音輕快又隨意,半點沒有對琴酒的懼怕,說謊時尾音含著笑意,文字游戲與語言修飾在她舌尖翻滾,吐露出的話語如此真實令人輕信。
宮野志保此前從未見過像這樣說謊如喝水般自然的人,若非她是當事人之一,她聽著都信了。
最見鬼的是,即使心知肚明竹泉知雀熱衷於玩弄謊言的本性,她仍然怎麼看怎麼真誠,讓人不知不覺又信了她。
她做臥底著實屈才,干嘛不去搞傳。銷?
宮野志保懷著滿腦子繁雜的想法回到實驗室,她坐在計算機前,看向APTX4869復雜的分子式和試驗記錄。
實驗室內無死角的監控攝像頭閃爍紅光。
竹泉知雀買了一袋子糖,分半天都沒分出去,只有伏特加不敢拒絕她,被往口袋裡塞了一把。
「讓我蹭個車。」竹泉知雀自來熟地鑽進保時捷後座,「去朗姆那裡。」
她像是在招呼出租車司機,伏特加無助地看了眼副駕駛座上的琴酒,銀發男人閉著眼,不發一言。
不說話就是默認,沒人比伏特加更懂大哥。
專職司機老老實實點火開車,竹泉知雀低頭玩手機,屏幕大咧咧地平攤著,倒映在後視鏡上。
琴酒瞥了眼後視鏡裡的鏡像反文字,威雀威士忌在和朗姆發消息。
有點奇怪。
琴酒倒不至於懷疑朗姆的忠誠,但威雀威士忌名義上是他手下的人。
雖然她偶爾不聽指揮,喜歡討價還價,經常找借口逃避加班……但威雀威士忌隸屬於琴酒,由他調動。
朗姆之前想借走威雀威士忌去警方臥底,這事是提前和琴酒商量過的。
她在彙報從警視廳探查到的情報嗎?一個實習生,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是給前輩跑腿買咖啡,能有什麼重要情報?
手下人繞過頂頭上司與組織二把手之間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在職場角度上合理,在感情角度上低情商。
琴酒有些不悅。
成熟男人不會把小肚雞腸說出口,竹泉知雀對待纖細敏感型摯友的仔細耐心也不會用在事多加班多巨凶的上司身上。
她一點兒不在意車內令伏特加冷汗滿頭的低氣壓,到地方後快快地下了車,「謝了,回見。」
竹泉知雀抱著她的糖來到朗姆的辦公室,十分大方地抓了一把給老者打扮的朗姆。
「朗姆老大還不打算和琴酒說嗎?」黑發少女抱怨道,「大哥他雖然看起來是非常情緒化的人,但知道後也不會氣成怨婦啦。」
朗姆默默地喝了口養生茶,試圖衝淡腦海中怨婦琴酒的恐怖形像。
和博格特變成的女裝斯內普有得一拼。
「琴酒很欣賞黑麥威士忌。」朗姆說。
對於大哥而言堪稱難得,琴酒是有把萊伊培養成心腹的打算的。
與他忠心耿耿但沒什麼用的開車小弟伏特加不同,萊伊儀表堂堂,高大冷峻,擅長飆車玩狙,執行任務的冷酷模樣像極了莫得感情的殺手,令琴酒大為欣賞。
他不止一次把萊伊當成正面教材讓竹泉知雀好好學學:威雀威士忌,要是你沒有長嘴,那就太完美了。
竹泉知雀:你在對咒言師說什麼怪話?
咒她是個啞巴和咒五條悟是個瞎子有什麼區別?埋沒了她身上最大的優點!
「大哥沒什麼看人的眼光。」竹泉知雀唏噓道。
朗姆呵呵笑了兩聲:「別這麼絕對,琴酒也很欣賞你。」
竹泉知雀:那不是更沒有眼光了嗎?(悲)
看上的一個兩個都是對家,琴酒注定只能嗑相愛相殺這口血糖。
「萊伊是FBI臥底的事,證據確鑿嗎?」竹泉知雀問,「活捉還是處死?」
「又是一瓶威士忌,哼!」朗姆重重地杵了下拐杖。
看他這麼生氣,竹泉知雀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一共就四瓶威士忌,臥底占了三瓶,只剩波本苦苦支撐,保留威士忌酒系的最後一絲體面。
竹泉知雀不敢想萬一波本也是臥底,朗姆會不會崩潰到命令組織旗下的酒吧禁售威士忌,把所有點威士忌的客人統統鯊掉埋成花肥。
願地獄沒有威士忌。(劃十字)
「FBI搜查官赤井秀一,他的身份我已經確定了。」朗姆把一沓數據摔在桌上,「這是他潛入組織的整個過程,中途涉及到的人員每一個都要清查。」
竹泉知雀撿起資料,一目十行地掃過。
赤井秀一化名諸星大,在宮野明美開車時碰瓷被撞入院,使用美人計俘獲女人芳心,成功登堂入室。
冷面酷哥溫情起來的鐵漢柔情最為動人,宮野明美不出意外地淪陷了,兩人感情升溫。
「不要讓明美涉足黑暗,這些危險的事就由我來面對。」以此為理由,赤井秀一加入黑衣組織。
竹泉知雀:「這麼戀愛腦的借口,招聘他的HR信了?」
這位哥只差把「酷蓋」兩個字刺在臉上了,一副女人只會耽誤我開槍的速度的架勢,戀愛腦?為了任務和前女友分手撩無辜女性的愛情騙子還差不多!
竹泉知雀瞅了眼資料:哦,還真是之前有交往的女性,為了任務和人家分手了。
不愧是FBI,不擇手段的作風連黑手黨出身的她都甘拜下風。
「赤井秀一升職記中主要出場人物只有宮野明美和琴酒。」竹泉知雀看著資料。
「前者是幌子,後者是貴人,我認為琴酒是FBI幫凶的嫌疑更大。」
朗姆猛地被茶水嗆住,咳得撕心裂肺。
人不能、至少不要因為琴酒老是讓你加班就夾帶私貨趁機打擊報復他。
竹泉知雀沒有,她很講邏輯的:「如果不是琴酒欣賞萊伊,他升職速度可沒有這麼快。」
宮野明美只是個無代號的底層成員,渣男的跳板,琴酒才是FBI最大的貴人。
「……今天的談話我不會告訴琴酒。」朗姆好多年沒有這樣有良心過了。
「琴酒的嫌疑很容易洗清。」朗姆客觀地說,「知道萊伊的真身份後,他只會比任何人都更想殺了他。」
竹泉知雀:「我不是想懷疑大哥——朗姆老大,你聽說過荊軻刺秦王的故事嗎?」
「用已經暴露的臥底生命無限做好自己的身份,這正是狼人殺第一夜狼人自刀的狡猾詭計!」她信誓旦旦,「琴酒絕對是個狼人!」
他不只比狠人多一點。
朗姆:「夠了,我讓財務五倍給你今天加班的工資。」
「好的朗姆老大。」竹泉知雀瞬間偃旗息鼓,「大哥是最值得信賴的大哥,他的忠心日月可鑒,即使天無棱天地合,他也不與組織訣別。」
朗姆:琴酒,我為你付出了太多,你最好記得我老人家的好。
「不查大哥,宮野明美總是要查的。」竹泉知雀單手托腮點了點臉頰,「我個人認為她是位被FBI渣男欺騙的可憐女性,但也不排除她和FBI連手演戲的可能性。」
「她可能指望FBI能讓她們姐妹團聚吧。」黑裙少女輕輕地笑了,「有夠天真。」
威雀威士忌話語中的嘲弄沒有引來朗姆的反駁,朗姆欣賞地看向她嗤笑的嘴角,頷首道:「宮野明美交給你。」
「為什麼啊?」女孩子臉上閃過一絲不情願,「琴酒可以親手擊殺FBI,我卻只能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玩過家家,不公平!」
這是資歷的問題……朗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徐徐勸說:「只是分工不同,宮野明美牽扯到雪莉,你任務的重要性不輸給琴酒。」
「意思是我可以對雪莉動手嗎?」竹泉知雀露出考慮的神色,「我聽說貝爾摩德不喜歡她。」
朗姆知道威雀威士忌一向與貝爾摩德交好,他摩挲杯沿,松了口:「別做的太過火。」
「放心放心。」竹泉知雀拍著胸脯保證,「我有分寸。」
畫大餅的上司VS糊弄學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