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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穿越紅樓之尤氏》作者:杏仁豆腐【完結+番外】

正文 第28章

    賈琮原是賈赦屋裡孫姨娘生的兒子,該是正經的三爺,但是因了孫姨娘不受寵,便也沒人當回事。孫姨娘也是命薄,生了賈琮之後失於調養竟是一命嗚呼。賈琮便是由著奶媽周氏養著的。

    周氏是個心大的,出嫁一年便是沒了漢子,又因本性風流,孩子也被婆家抱走。正好趁大房裡選奶媽子的機會進了內室來。她年紀不大,卻是風騷得很,仗著有幾分姿色,借著餵養少爺的機會,天天抱著孩子進正房,當著老爺的面好幾次故意敞了懷露出白撲撲的奶/子來,賈赦本是色中餓鬼,見了這樣火辣俏麗的小媳婦兒哪裡有不愛的,幾個來回之後,二人果然勾搭起來,自此大房裡都知道三爺屋裡的周媽媽一面餵著少爺一面養著老爺,風頭竟是比幾個正經姨娘還要穩健。

    邢夫人進了府來,知道賈璉刻意疏遠,原也想著孫姨娘死了就把琮哥兒抱回身邊養活,將來做個立身之本。無奈周氏卻是精明,床第之間花樣兒百出哄了賈赦高興,後來竟是把賈琮硬生生留在孫姨娘的屋子里,雖沒過了明路,但是有些勢利的想沾帶好處的丫頭婆子,背地裡只管叫起周姨娘來,又為了跟賈政房裡的周姨娘區別開來,便是稱小周姨娘。

    大房住的是榮府舊樓,隔著賈母好幾道院子,賈赦向來肆意妄為,此等不體面的事落不到賈母耳朵里,邢夫人更不敢分辨,只好忍氣吞聲,反倒退三分。再看那賈琮年紀雖小,卻被奶媽子挑唆的黑眉烏嘴的活猴兒一般,見了邢夫人便同見了鬼一樣。邢夫人更是寒了心,索性就不再管庶子。而迎春心裡卻早有了算計,大房裡的男子,璉二哥是一心跟著鳳姐兒走的,如今都搬到二房那邊兒去,對著自己沒正眼看過,將來指望不著。如今只剩下賈琮一個,雖是庶出,但也是正經的小爺,小周姨娘的出身不提也罷,況且琮哥兒又不是她生的,別瞧著現在鬧得歡,倘若那邊老太太知道了,定是要攆出門去的。只不過現今因為大房裡諸人礙於賈赦的淫威,不敢去充當這個耳報神罷了。迎春自被珍大嫂子一席話點撥,越發知道自己將來還是要倚靠著大房,倘若真能把琮哥兒送回到邢夫人身邊,再好生養著,不怕將來不出息,未來不但邢夫人終身有靠,自己也算有了仗腰子的兄弟。

    打定了主意之後,便細想此事該是如何操作。賈琮畢竟不是小周姨娘親生的,那婆娘只是借機掙個名分罷了,對琮哥兒能好到哪裡去。只要太太多多關心幾回,不愁他不肯親近。因邢夫人與小周姨娘積怨極深,迎春不好硬勸,知道嫡母抹不開面子,自己便平時做了點針線或者有些賈母給的點心盡自攢起來,只請了邢夫人捎給賈琮,說自己是做姐姐的,平常也見不著幾次弟弟,雖然手藝粗了些,也沒什麼好東西,但好歹是姐姐一片心意。邢夫人跟著迎春接觸的久了,心思也活絡了一些,隱隱約約明白庶女的意思,回了那屋裡也常常拿了些自己的東西填補了給送去,話里只說二姑娘給的,小周姨娘倒也沒在意。平常請安定省時再對著賈琮就不像以往那樣不耐煩,格外和顏悅色了。

    今日正是賈政的生辰,邢夫人帶著迎春原本好好坐著的,見賈母留惜春在身邊一席上,還在跟迎春小聲道:「你瞧瞧,可不是遠香近臭,在身邊兒的時候哪裡多管過四丫頭一下兒的……」迎春眼睛卻是一直瞟著最末席的賈琮。末席是未成年男子席,留給寶玉、賈環、賈琮、賈蘭等的,再一看寶玉的位子果然是虛設,早就跟著老太太上座去了。賈蘭那個脾氣執拗的,也沒來。剩下賈環跟賈琮兩個,丫頭們也不在意,上菜是最後的,冷湯涼水的也沒有人照顧,兩個孤雁兒一般。迎春便對邢夫人道:「太太,把琮哥兒叫到咱們這一席吧。」邢夫人聽了一愣,回頭望著庶子,跟著二房裡的賈環一樣怯頭怯腦的,看著又可憐又可氣。

    「寶玉去跟著老太太,咱們帶著琮哥兒也是該的,他還那麼小呢,看著那丫頭們也不精心,不如就跟著咱們吃一口吧。」迎春說完便站起身來,去牽了賈琮的手回來。邢夫人自然不會阻攔的,小周姨娘身份卑賤這種場合當然無法露面,不趁此機會跟著庶子好好增進感情,她可不就傻了。賈琮年紀雖小,但是也漸漸通曉了人事,他畢竟是小周姨娘奶大的,小時候也肯聽話,但假意做不了真心,後來一件件事經歷了下來,也慢慢對小周姨娘有了隔閡。更有碎嘴婆子受了小周姨娘的氣,背後只管拿他撒火,小周姨娘知道了,竟也不管不問。後來他才知道,小周姨娘去外面拜了好幾回求子觀音,尋各處秘方,也許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姐姐迎春雖是沒見過幾面的,但是嫡母也常常拿來些吃的用的,說是二姐姐給的,所以賈琮的心裡對二姐姐的感想很是親切,見了二姐姐來領,就乖乖跟著走了,心裡高興也就沒顧的上可憐的賈環。邢夫人見了庶子,總是先拉不下臉來,迎春便在旁笑著揀了黑玉瑪瑙一般的葡萄遞給他吃,又添杯盞,賈琮一面吃一面偷偷瞧邢夫人的臉色,迎春便笑道:「還不快點謝謝太太,老早就說這盤子果子好,吩咐不許動,特特留給你吃的。」賈琮聽了,眼睛一亮,邢夫人聽著迎春這般巧嘴,不由也露出笑來。賈琮被小周姨娘水深火熱錘鍊了這幾年,很會察言觀色,忙將一顆葡萄細細剝了皮恭恭敬敬遞給嫡母:「太太也吃。」邢夫人原先瞧他百般不順眼,後來也是蠍蠍螫螫的,沒想到真有一天受他孝順,正要猶豫著接不接,迎春在旁又笑道:「琮哥兒真好孩子,太太還不賞個臉?」邢夫人借坡下驢,就著手吃了一顆葡萄,再看庶子庶女恭謹乖巧,心裡頓時賽了蜜的甜。

    母子幾個有說有笑,迎春便故意當著邢夫人的面問起賈琮何時念書的事,想著他如今也要七歲了,卻被小周姨娘天天困在屋子里,平常人家早給開蒙了。邢夫人心裡雖然不懂什麼經濟學問的大事,但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家族里出來的,深知道孩子念書的重要性,聽了賈琮成日家跟著丫頭們混也沒個正事兒,便道:「我去跟老爺說一聲,可別耽誤了你。」賈琮聽了,又怯怯道:「環哥也想念書呢。」他跟賈環都是不受待見的庶子,同病相憐日久,關鍵時刻也還知道有福同享。迎春聽他提賈環,不由再往末席上看,賈環孤零零一個人,表情委屈的都快要哭出來了。指望三丫頭照顧弟弟是不行的,迎春心裡明白,便道:「太太,環哥兒一個人怪可憐的,倒是一塊來咱們這裡吧。」到底是二房的事,不該插手。邢夫人本來躊躇,但是再一細想,老二家的不是成天標榜自己賢惠慈善麼?自己就把賈環領過來,倒也讓眾人瞧瞧誰是連個庶子都容不下的!於是對迎春笑道:「可是我們疏忽了,倒委屈了環哥兒,你去把他帶來吧。」

    賈環眼巴巴的瞅著探春半晌,卻見姐姐始終不轉眼珠子。寶玉是沒辦法比的,活鳳凰一般。他跟著賈琮兩個坐在一塊兒也有個安慰,沒想到錯眼不見大太太把他領走了。再一看侄子賈蘭也去了大嫂子一桌上,有個親娘帶著,只自己□撂著,正是格外失落的時候,瞧見珍大嫂子一直往這邊掃,剛站起來的時候卻見這邊兒二姐姐也來了。「環兒,走罷,跟你琮兄弟做個伴去。」賈環連忙站起身來,再回頭見那邊珍大嫂子也坐下來,含笑望著自己,頓時心裡就一暖。邢夫人見他來了,忙叫了丫頭往自己席上添筷子,又對賈環笑道:「好孩子,就跟著大伯母一起坐著罷,琮哥兒,給你哥哥拿果子吃。」賈環天天受著王夫人冷眼,被邢夫人這麼關懷著,心裡立刻就傾向大房半邊兒。迎春又是個合格的姐姐,溫柔細緻照顧著弟弟們,一時間和樂融融。

    卻說尤瀟瀟見了迎春把賈琮、賈環接走,便放下心來。專心致志同賈蘭說話。李紈早就心如死灰,若不是為了兒子就要隨了賈珠去了,而今便是竭盡全力教養兒子。尤瀟瀟見賈蘭雖是年紀小,卻行為有度,斯文小書生一樣,便逗他道:「蘭哥兒,平日里除了念書還做些什麼呀?」賈蘭想了想,鼓鼓嘴答道:「沒做什麼。」李紈撫摸著兒子的頭,搖頭道:「這孩子牛性兒,倒要他出去玩玩呢,可總是愛念書。」如今她只守著兒子,定是望子成龍,而賈蘭小小年紀便知生存艱辛,平日里也少不得受些白眼,因此奮發圖強。

    李紈之父李守中是當朝的國子監祭酒,主掌大學之法及各類考試,想那賈珠資質平平,苦讀多年才得進學,其中未必沒有岳父的功勞。尤瀟瀟初為賈蓉打算的時候,還想著要走李家的門路,看看能不能活動到一個監生的名額,後來打聽了李守中為人竟是非常苛刻,女兒守寡竟嫌不吉,這麼多年也沒打發人過來接姑奶奶回家,估摸著賈蘭連外祖的樣子都沒見過。所以,這也就怪不得後來的時候,李嬸一家帶著女兒不去找李守中,反而來投奔守寡的姪女。

    「念書是要緊的,但是呢,該歇息的時候也要歇息。」尤瀟瀟又問道,「你每日幾時起來?」賈蘭道:「寅時三刻。」尤瀟瀟聽了便嘆氣道:「他才六歲,怎受得住這樣熬煎,小孩子不比咱們,該多睡些時辰……」李紈忙道:「我怎麼不勸!可這孩子……」尤瀟瀟正要說什麼,外頭忽有門吏來報:「有六宮都太監夏老爺特來降旨。」眾人頓時都慌了。唯有尤瀟瀟知道是元春的喜信來了,可也得跟眾人一樣裝得十分茫然。太監夏秉忠笑容滿面傳了口諭,賈政忙領了旨進宮去了,賈母與眾人等都惴惴不安。惜春見眾人這樣忙亂,心裡害怕,忙趁亂溜到了嫂子身邊,尤瀟瀟拉著她的手笑了笑。過了小半天兒,果見宮里的消息傳進來,元春被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作者有話要說:賈琮一節來自【邢夫人拉他(寶玉)上炕坐了,方問別人好,又命人倒茶來。一鐘茶未吃完,只見那賈琮來問寶玉好。邢夫人道:「那裡找活猴兒去!你那奶媽子死絕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烏嘴的,那裡象大家子念書的孩子!」】

正文 第29章

    如此天大的喜訊傳來,榮寧二府上下頓時一片歡騰。鳳姐兒更是猶如花蝴蝶一般在賈母與王夫人之間飛竄,滿嘴都是「恭喜老太太跟太太了!今兒又是老爺的好日子,竟有這天大的福分降臨咱們府上,老太太跟太太只管瞧好兒吧!等著大姑奶奶再給皇上誕下龍嗣來,再跟著享福就是了!」賈母聽了樂得合不攏嘴,王夫人雖是矜持,但眉間的笑意卻是怎麼都遮不住的。邢夫人在旁心裡又酸又妒,但臉上還得裝作誠意恭賀的樣子,畢竟是假笑,臉上不免就發僵起來。尤瀟瀟跟著過去微笑說了兩句話,意思到了就罷了。那邊兒李紈自知不討婆婆喜歡,但這樣的大事也得上前湊一湊,躬身說了一句恭喜太太,就默默退回原先的座位上去,王夫人見她知趣,又懂進退,加上心情愉悅,終於對她和顏悅色了一回。

    迎春與惜春見眾人都去趨奉王夫人,對元春光耀門楣的好運氣也覺得有些羨慕妒忌,但她們畢竟本性忠厚,也是真心為大姐姐高興,於是一前一後到了賈母與王夫人跟前兒說了兩句道喜的話,然後就乖乖回到邢夫人與尤氏身旁來。史湘雲在席上只是憨笑,因她與元春未曾有多接觸,左右也沾不得什麼光,便顯得十分淡定,旁人如何興奮與她自己竟是無關,只管與寶玉頭碰頭說話。而寶玉這個萬事不操心的更是不在意,反正他一直以來都是家裡的心肝寶貝,不需要皇妃姐姐幫忙提氣,自然覺得無所謂了。探春卻是極欣喜,她一直以來都對自己的庶出身份感到痛苦糾結,現今同父的姐姐成為皇妃,自己的身價自然也水漲船高,至於將來的出路肯定也會變得更好一些。於是忙擠到嫡母身邊笑道:「皇上聖明,大姐姐德才兼備,不辜負母親教養一場的。」王夫人聽了這話,心裡舒坦,雖然知道元春是賈母一手教養長大的,但是哪個女兒能離了母親的哺育?這話說到心坎兒上,她不由就握了探春的手親熱道:「我的兒,可是你說的罷,我哪裡有什麼的,都是你大姐姐自己爭氣,進宮這些年終於熬出頭了!」說著想著這麼多年元春一人在宮里苦熬日子,走到今天也不容易,聲音竟哽咽了。探春自然也在旁陪著掉了幾滴淚。

    按規矩諸位命婦要按品大妝進宮謝恩,尤瀟瀟跟賈珍先回東府換衣裳去。惜春聽了哥嫂走,連忙也要跟著。迎春則服侍著邢夫人往那邊院子去了。賈珍特地棄了馬,趕著跟妻子與妹子一同坐車,撩了簾子坐下來便笑道:「到底還是老爺有見識,早說了不讓咱們跟那府里生分,誰知道竟有這樣大的喜事……」惜春聽了這話不由靠著嫂子更近一些,極怕再被送回去的樣子。尤瀟瀟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對賈珍冷笑道:「大爺還以為是什麼好事麼?」賈珍聽這話不像,忙道:「元大姑娘封了皇妃怎麼能不是好事?咱們賈家日後也跟著一起興旺了!」

    尤瀟瀟聽他說話糊塗,原當著惜春的面不想駁他,又聽他道:「元大姑娘成了皇妃,咱們正經是皇親國戚,往後誰還不得給幾分面子……」尤瀟瀟終於忍不住道:「我的大爺,你再仔細想想,現今的皇親國戚裡頭是指著進了宮的女兒才興旺起來的?打鐵還需自身硬,凡事總是要自己爭氣才是啊。」說罷猶嫌不足,又接著道:「大爺,不是我說晦氣話,那後宮里的事兒能有准星麼?咱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原先好些個貴人都是顯赫一時的,後來也不七零八落?我不怕說句犯忌諱的話,元大姑娘如今瞧著風光,到時候犯了事咱們又該怎麼辦呢?大爺你也好生聽我一句勸,俗話說月滿則虧,倒不如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去,況且咱們又不是元大姑娘正經的親哥哥親嫂子,想指著皇妃做點什麼還是名不正言不順呢!如今這事咱們只管跟著那府里去賀一賀走走過場罷了。其他的全憑他們西府自己折騰去,日後無論興衰,咱們不去沾光也吃不著虧。」

    賈珍被她一席話說的心裡發虛,只勉強笑道:「也罷了,回去先把消息告訴給老爺。」一路再無話,尤瀟瀟只管與惜春議論著今日酒席上哪些吃□致,又談誰家的衣裳花色好看等等。賈珍雖是閉目,卻是在反復思量妻子的一番話,想著當今皇后的父親才是個四品官,太后的娘家更是小家門戶,聖上即位了也未曾給母舅家提提位份,人家這才是正經的皇親國戚,自己倒算個什麼?越想就越覺得尤瀟瀟說的有道理。

    回了府,賈珍不著急換衣裳,先去了賈敬的院子,把今日之事一一稟告給老子,又把尤瀟瀟說的話轉述一遍,只說是自己想到的。賈敬聽了便捻須笑道:「福兮禍所伏,你如今心裡也很有成算了。」賈珍聽父親話里有贊嘆的意思,忙道:「兒子尋思著,這幾日咱們東府里索性避了風頭,若是有來賀的,只管往西府里送去。」賈敬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極是,難保有人瞧著新貴眼熱,也想借著咱們往那邊牽個線,不如就正式閉門謝客吧。」賈珍想了想又道:「那麼咱們還要跟著進宮去?」賈敬微笑道:「該進還是要進的,只要心裡明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就是了。」賈珍心領神會,想了想便道:「那麼兒子跟媳婦隨著西府去一趟就罷了,蓉兒就留在家裡。」賈敬說道:「你慮的是,讓他往書堂念書去。」

    卻說賈珍與尤氏換了衣裳戴了朝冠過去,西府眾人都等得不耐煩,見他們來了忙急慌慌的要走。轎子都是按品級早備好的,賈母一品誥命,坐了八抬大轎先走,接著便是尤瀟瀟的八抬大轎跟上,而後邢夫人世襲國公夫人,也是八抬大轎,只有王夫人是五品宜人,坐的是一抬四人轎子。邢夫人見如此,心裡總算舒服了一些。等到眾人進了宮,天家規矩森嚴,雖說是謝恩,也不過是跪在殿外磕幾個頭就回來了。當夜榮國府大擺筵席,接著晌午的戲酒繼續熱鬧起來,尤瀟瀟跟著賈珍也不好推托,便又隨著一起坐席去,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全府上下都歡聲鼎沸。鬧到半夜,賈母暮年人終於撐不住了,便說要睡覺,尤瀟瀟早等她說這句話,忙起身告辭。外頭賈珍也喝了許多酒,小廝們把他攙上馬車,尤瀟瀟對外囑咐了一句:「路上可要仔細,少顛簸些。」然後從荷包里取了一枚醃漬青梅塞給賈珍,讓他含著醒酒。賈珍迷瞪著眼說道:「還是你說的對,如今闔府里竟都在算計著怎麼靠著娘娘從皇上那裡討恩寵去……」未等說完,尤瀟瀟便嘆道:「元大姑娘也真是可憐,一個人在深宮裡頭熬煎了這些年,終於出頭了,娘家不說爭口氣,反倒還得指望她一個弱女子去,我要是男人羞都羞死了!」賈珍雖然知道妻子的話不是針對自己,可還是覺得臉熱。

    回了府,一夜無話。第二日大清早,尤瀟瀟還沒起身,便聽著外頭來報西府大太太帶著二姑娘來了,賈珍在榻上聽見動靜,也不睜眼,只道:「這大太太也怪,這麼早的時候兒就跑過來做什麼。」尤瀟瀟笑道:「你睡你的就是。」她深知邢夫人昨日窩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洩,才到了這邊兒來,忙起來簡單梳洗了,先讓銀蝶帶人往凝曦軒擺早飯去了。

正文 第30章

    邢夫人一大早來了,果然空著肚子。到了凝曦軒一一安置坐下,早飯擺了一桌子,主食不外乎是饅首、包子、肉籠與夾餅,粥是兩樣,綠豆白米粥跟花豆江米粥,小菜若干,萵筍卷子、醬鴨舌、熗苦菊、青豆燒臘肉、手剝筍、胭脂燒鵝、滷雞絲、百葉肉等等,另有點心兩種。尤瀟瀟親手替邢夫人盛了一碗花豆江米粥,見迎春拘束,忙囑咐她多吃,又叫人燒鮮牛奶來。邢夫人見她忙碌,倒過意不去,忙道:「珍兒媳婦快坐下,卻是我們的不是,大清早來擾了你……」尤瀟瀟正在為迎春搛一隻蟹粉小籠放入碟中,倒了些鎮江醋,聽了這話便笑道:「太太跟我外道了不是?旁人想求著陪太太一起吃飯也沒這個福氣啊!」

    迎春胃口小,吃了一點子就放下筷子說飽了。尤瀟瀟嘆道:「二姑娘,你們小人兒家正是該多吃些呢,咱們惜春早上能吃半屜包子,另外還要加兩只芝麻蛋捲,快,這是特地給你備了的熱熱牛奶/子,桂花糕也是現蒸的,怕你早上不愛吃甜的,做的是咸鮮口,裡頭的肉餡都是後臀尖子上的,味道極好,你吃一個嘗嘗。」迎春有些意動,連忙瞧了一眼母親。邢夫人察覺,笑道:「還不謝謝你嫂子,我瞧著你的胃口也是單薄,再吃些罷。」

    迎春方又拾起筷子來,尤瀟瀟又笑道:「今兒太太跟二姑娘好不容易來,可要逛足一天才准走!」邢夫人說道:「也就是珍兒媳婦你不嫌棄我們了……」說罷,神色竟是落寞的很。尤瀟瀟深知其故,待要解勸幾句,只見惜春穿著一身鵝黃的衫子,簡單梳了兩條辮子,笑嘻嘻的來了:「可被我拿住了!大清早躲著我在這裡吃好東西!」然後見了邢夫人,又對迎春笑。

    銀蝶見她來了,忙帶著小丫頭們添椅子與碗筷,尤瀟瀟笑道:「快叫小廚房將大姑娘的分例菜抬來!多拿捧盒!」惜春聽了邊笑著提著裙裾跑過來邊是不依不饒:「剛剛說我能吃,我在外頭可都聽見了,嫂子欺負人!」尤瀟瀟拉著她坐在身邊,笑道:「你小孩子正是好好吃飯的時候,這有什麼可笑話的,天天餓著肚子瘦成一把骨頭倒好?」說著又向邢夫人道:「剛剛才起來,太太擔待些吧!」惜春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邢夫人忙說不打緊,再見惜春神采飛揚,比起在西府的時候完全換了樣子,跟迎春對視一眼,心裡也感慨萬千。

    一時間眾人吃過了早飯。天氣晴朗,尤瀟瀟便提議去會芳園裡搭了桌子抹骨牌,說園子里的月季花都開了,因為有些金貴的是到處尋了人才弄到的植株,老遠就是一股子香氣,顏色也比外頭綻得俏些,靠著前頭還有一汪子清水,養著的鯉魚也漂亮,不如咱們去那邊兒一面賞景一面玩樂,邢夫人自然是說好的。迎春跟惜春兩個卻是小姑娘,對抹骨牌興趣缺缺,況且又都不太好意思玩。尤瀟瀟忙笑道:「罷了罷了,我的小姐們,知道你們都是琴棋書畫德才兼備的,瞧不起咱們這些個市井小民的玩意兒,可是想想吧如今年紀都不小了,沒過幾年都得到別人家當太太奶奶的,婆婆讓陪著都也說不玩?現今不趁著在家跟著親娘親嫂子的多學幾把,將來只等著進婆家輸嫁妝去罷!」小姑娘們經不住這般打趣,登時被說得面紅耳赤,惜春捂著臉道:「嫂子總愛這樣捉弄人!」邢夫人在旁聽了也笑道:「你嫂子伶牙俐齒的,平素真人不露相,等閒人還聽不著她說話呢!」尤瀟瀟點頭道:「這話公正,到底是太太心疼我。」

    於是眾人便去了會芳園,依著邢夫人的意思,就在水邊兒的大柳樹下擺了一張方桌,每條藤條椅旁邊再配一張各色花樣的楠木小幾,上頭放著一把金絲茶壺,一隻白瓷蓋碗,還有兩荷葉碟子的新鮮點心。銀蝶早拿了錢匣來,每人手邊放了紅繩串的一吊錢,尤瀟瀟笑道:「左右不過是玩意兒罷了,橫竪就這四吊錢,頭錢頭彩,瞧瞧誰今兒個有福氣。」邢夫人見她辦事敞亮,心裡更加喜歡。

    所謂打牌,都是為了交流感情,長在富貴人家的眾人也深知其中奧妙。果不其然,沒過幾巡,邢夫人就開始抱怨西府的底下人勢利,說原先還顧忌點面子,如今聽了二房的喜信竟越發不成樣子。今兒一早去給老太太請安,不巧車在門口拔了縫兒,叫了人來,二房這一群狗奴才竟說這裡管不著,非要拉回那邊兒修理去!氣的邢夫人帶著迎春就往東府來了。尤瀟瀟便笑道:「太太你大人有大量,跟這群奴才們較真豈不是降身份了?」因想著這話讓兩個姑娘聽了不好,便放下牌道:「日頭慢慢毒了,我早起吩咐小廚房裡制了些玫瑰果子露,惜春你帶你姐姐拿去,我跟太太在這裡等著。」惜春應了一聲是,然後牽著迎春的手往馨瀾院走。

    邢夫人也知道該支開姑娘們,於是先不說話。等她們走了,尤瀟瀟才說道:「太太,這些話你也該跟大老爺提一句啊!難不成都存在心裡不成?」邢夫人一聽,立時就消了音。她跟賈赦夫妻這些年感情越發淡薄,想了想都多長時間沒有面對面說過話了。自己是個形同虛設的太太,他天天窩在自己的屋子里跟著一群小妖精鬼混,哪裡能管這些事!越想就越發失落。

    尤瀟瀟嘆道:「太太,您是老爺八抬大轎娶回家來的,堂堂正正的夫人,平時也不能太縱著老爺了!該說的話一定得說……」邢夫人知道侄兒媳婦說的是好話,可一想賈赦的性子,便十分猶豫道:「我……」尤瀟瀟恨鐵不成鋼道:「我索性跟著太太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們大姑娘在那府里可是受了不少委屈,二丫頭的日子我估摸著也好不到哪裡去,太太你去找老爺先別說自己委屈,只把二姑娘的事漏一點給老爺聽聽。好歹那府里是他襲了爵,老爺心裡就算再沒有這個女兒,也不想那府里這般欺人太甚不是?」

    邢夫人心裡一動,想著賈赦原先也曾有多次當著自己面抱怨過老太太偏心,那時候自己剛嫁進來,兩眼一抹黑,倒是懂孝道,還替婆婆說話來著,現在想想,真是蠢透了。尤瀟瀟見她沈思,連忙又趁熱打鐵:「元大姑娘如今成了皇妃,到底是一門的榮耀,咱們也該趁這時候給二姑娘定下一門好親來,俗話說得好,一個女婿半個兒,皇帝女婿遠在天邊咱們指望不著的,但若是能給咱們二姑娘找了好婆家,將來興許還能沾些光呢!」一席話觸到邢夫人的衷腸,原本妒忌元春封妃,不忿二房又得勢,細細一想,有這個閒時候兒爭風吃醋倒真不如也趁著把迎春的事跟著一起定下來,也算得個實惠。想想迎春如今也快十三歲了,同齡的姑娘們確乎都已經定親了,老太太天天嚷著疼孫女,都是嘴上說說罷了,要不人家東府能把四丫頭接回家?現今養的大大方方千金小姐一樣。原先倒也罷了,如今二丫頭算是養在自己身邊兒的,多給她打算也是為了自己打算。二丫頭是庶女,身份上先吃了虧,但自家老爺好歹是世襲的國公,她的堂姐又剛得了皇上青眼,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也不是不可能。罷了,正好拿這個由頭去跟賈赦說話去,也正好讓他知道自己平日里多多關心女兒。這般想著,邢夫人便笑道:「你想的周到,我回去跟老爺說一聲去。」尤瀟瀟見邢夫人逐漸開竅,便不再多說,打發著銀蝶去把姑娘們叫來繼續玩牌。

    吃了午飯,邢夫人心裡有事就要回去,尤瀟瀟見輓留不住,便道:「那太太您先回去,把二姑娘留在咱們這裡住幾日,到時候我再給送回去,保證一根毫毛都不待缺的。」迎春聽說要走,正跟惜春依依不捨,再聽著珍大嫂子的話不由就露出十分期待的眼神。惜春早想把迎春留下,還沒來得及張口,嫂子竟是這樣體貼,連忙也對邢夫人道:「太太,就讓二姐姐在我們這裡玩幾日嘛!」邢夫人瞧著迎春神采奕奕,便知道在這府里是真心高興,再看惜春也跟著一起哀求,正是她們姐妹情深,於是笑道:「既然這樣,迎兒你就在你嫂子這裡住幾日罷,跟你妹妹也做個伴。」迎春聽了,高興極了,連忙道:「謝謝太太。」惜春也在一旁叫道:「太太真好,謝謝太太!」邢夫人見她如此活潑開朗,不由也喜歡了幾分,笑道:「珍兒媳婦,你若是喜歡二丫頭就留下,把四丫頭給我帶走吧!」尤瀟瀟忙道:「那可不成的,咱們大姑娘是老爺跟大爺的心肝寶貝,我若是送給了太太,卻是不好開交呢!」眾人說笑了一會兒,又一起把邢夫人送到轎子上,見她出了二門才算。

    迎春見轎子走遠了,便笑道:「謝謝嫂子,我心裡正想著跟妹妹聚聚呢,卻不敢跟太太說的。」尤瀟瀟一面帶著她們往家裡走一面笑道:「不必謝我,是你妹妹成日惦記著二姐姐,可惜那府里最近又多事,要不我早去接你來了,正巧今兒太太帶著你來,可不是給咱們送上門來的?」惜春嘻嘻笑道:「嫂子,二姐姐就跟著我在和楓院裡住就是。」尤瀟瀟點頭道:「這是自然,你們兩個瞧著折騰去吧,關上門我是不管的。」說完,又笑道:「二姑娘,我打發人去府里取些你常用的東西來?」惜春在旁冷冷道:「那府里哪有什麼常用的東西,嫂子不必忙了。我前陣子已經讓裁縫趕了幾套衣裳,全是咱們想的那些花樣,好看的緊,正是給二姐姐過來的時候準備的呢!」然後又向迎春笑眯眯的說道:「二姐姐你來,我還給你攢了一套好棋具,墨玉做的盤和罐子,瑪瑙與白玉做的子,說都是從崑崙山頂鑿下來的,你去試試,握在手裡又滑潤又舒服,闔家唯有你配使喚!走,快跟我去看!」說著就拉著迎春一路小跑起來。尤瀟瀟在後面瞧著她們兩個蹦蹦跳跳,不禁囑咐了一句:「慢些,看跌了交,不准哭!」,然後便抿著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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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章

    梨香院裡,薛姨媽正在燈下一面哭著數落薛蟠一面輓著寶釵的手安慰女兒。誰也料想不到馮淵那種小族的家裡竟然還存了人,志氣也大,覺得審案不公,還想來京城告御狀。幸好是被衙門先攔下來,後來聽說是薛家的案子,知道四大家族的勾連,將狀紙送到賈王兩家去。最後托了王子騰與賈政兩個,雙管齊下,雖然又花費了一大筆銀子,終於還是平了官司,並在刑部檔案里裝了此案結清,再有申訴皆為無理取鬧雲雲。好不容易了卻這樁心事,薛家終於踏實下來。

    但是,寶釵待選入宮的事卻是徹底完了。那賈雨村正是勘察各選女家世與品行的。寶釵的冊子上記錄的清楚,薛蟠為兄,那麼刑部有檔案之事自然也不敢一筆抹過的,況且其中又涉及了人命。賈雨村承了賈政的情,也費心打聽了,能想到的法子都試了,但是此事關係巨大,宮里的貴人瞞騙不得,旁人也不敢隨同作假。薛家一眾聽說賈雨村已經盡了力,也就不好再說什麼,畢竟薛蟠是掛了人命案子的,能夠安然無恙了結已是萬幸,其他的倒也不敢奢求太多了。

    陪著笑臉送走人,薛姨媽坐在椅子上越想越傷心。就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身旁的寶釵見母親如此不由也跟著一起落淚,她是父親紫薇捨人一手教養大的,容貌美麗自不用說,難得的是品格端方,嫻靜穩重,又琴棋書畫皆通。當日送去小選的時候便是震驚四座,個個都奉承起來。寶釵忍著滿肚子的得意回來家更是認認真真籌劃,原想著能進宮去一鳴驚人,得貴人青眼,給寡居的母親好好爭口氣,沒料想會在半路被哥哥帶累的失了待選資格。

    薛蟠先頭跪在地上,老老實實聽著母親數落自己為去爭一時之氣,竟然惹出這樣大的亂子,實在是不省心雲雲。這些話他也沒辦法駁,就乖乖聽著,低頭稱認錯,然後薛姨媽哭一聲,他就說一聲:「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哄得薛姨媽原諒。後來,薛姨媽又提到寶釵的事,說你妹妹原本能進宮去,也做個皇妃,如今倒被你耽誤了……薛蟠一下子炸了,站起來怒道:「媽!不去就不去,這樣子才好呢!我早就說過了,不能讓妹妹進宮去!那地方兒又不是什麼好地方!那元大姑娘不是進宮好幾年才熬出一個皇妃來麼?這些年都沒見娘親兄弟,妹妹何必也去吃那個苦!皇妃怎麼了,我就不羨慕什麼皇妃不皇妃的!」薛姨媽被他嚷的吃了一嚇。她生性軟弱,丈夫在的時候聽丈夫的話,如今只守著兒子,便是寶貝金疙瘩,聽兒子這樣一吼,雖說還想分辯「你爹在的時候就想把你妹妹送進宮」「做了皇妃自然是滿門榮耀」等等,但兒子說的吃苦也沒錯兒,一時心虛,便低頭不言聲了。

    寶釵聽了,心裡也知道哥哥是疼她的意思。況且她本性大氣,知道木已成舟,見此事再提也沒什麼意思,就擦了擦眼淚說道:「媽,已經於事無補了,以後也就不要再提了。」薛姨媽見女兒這樣懂事,心裡就更難受。薛蟠卻是真心以為不進宮是好事,對妹妹道:「好妹妹,哥哥早跟你說過,咱們家有我供著你,金項圈新衣裳連帶好嫁妝,咱們吃喝不愁的,別再想著什麼進宮不進宮的事,這會子正好……」別的倒也罷了,寶釵聽他說道什麼「有我供著你」,竟忍不住撲哧一笑,想著年底的時候自己倒要去核賬,哥哥做個甩手掌櫃,說話倒是輕巧得很。薛蟠瞪大眼睛道:「妹妹笑什麼?」寶釵見哥哥實在憨直,也可愛得緊,便抿嘴搖了搖頭。薛蟠摸了摸腦袋,繼續說道:「說起來我前些陣子還聽這府裡頭傳了些不堪的話,說什麼金玉良配,是說妹妹你有把金鎖,正配著寶玉那塊玉?」寶釵聽他這樣直剌剌的說出來,禁不住就羞紅了臉。薛姨媽在旁忙打了他一下,嗔道:「你胡說些什麼!」

    薛蟠都是聽別人說的,心中委屈:「媽,你打我做什麼,可不是外頭傳的話?」未等回答,又轉臉對寶釵道:「妹妹你是天仙兒一樣的人品,他們家的寶玉哪裡配得上你……」寶釵聽了,越說越不像樣,啐了一口就要往外走。薛蟠見勢不妙,連忙叫住賠了個不是,又向母親道:「媽,眼下其他的事了了,咱們便是該搬出這裡,又不是沒有自己的院子,我早打發人打掃乾淨了……」薛姨媽立刻道:「你說的別的我都准,搬出去可不成!你舅媽那裡咱們不能去討人厭,如今跟著你姨爹一起,再有跟著你哥哥們學點經紀事務,我才放心!」薛蟠一面是不忿榮國府里傳些金玉良配之言,一面也是打著自己出去自由自在的算盤,如今住在別人家裡總是各種不暢意。但見薛姨媽死活不松口,自己也沒得辦法,只好道:「也罷了也罷了,我以後不出去逛還不行麼!你要讓我念書我就念書去!」薛姨媽哪裡能不瞭解自己的兒子,說起念書倒像是割肉一樣,於是嘆道:「我的兒,你再委屈些日子,咱們孤兒寡母的出去單門立戶究竟不方便,等給你訂了親,咱們就正經收拾屋子娶了媳婦過起來!」說著就喊香菱,叫快些侍候大爺歇著去。

    等薛蟠走了,屋子里安靜下來。薛姨媽方跟著寶釵嘆道:「唉,你姨娘家大姑娘成了皇妃,可不是榮耀呢!聽說這幾日府里天天車水馬龍的,多少人求著見你姨爹呢!若說元大姑娘,性子模樣都是好的,但我這個做娘的心裡還是覺得你比她更強些。」寶釵聽了,知道母親在為自己不甘,就搖了搖頭道:「媽也不必傷心了,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不進宮興許也不是件壞事呢。」薛姨媽深知憑自己女兒的才色,將來是能拔頭籌的,心下惋惜,況且也知道她一向有青雲之志,這般喪了機會實在也是無奈,原該自己開導她,如今卻要她來解勸自己,連忙就收了話不提了。

    「我的兒,今日你哥哥雖然說了些胡話,但是你也快十三歲了……」薛姨媽一面說著一面瞧著女兒的臉色。只見寶釵又低下頭去。薛姨媽知道她害羞,忙嘆了一口氣道:「你也知道咱們家,自從你爹去了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哥哥從小兒被我驕縱壞了,如今也不成器,咱們家以後也就是這樣過了。我年紀大了,其他的也不敢想,只求他不惹事,安心守著祖宗的財產過日子就是了。」薛姨媽停了一下,才道:「我的兒,他們男人家怎麼樣都好活的,但是咱們女人家若是嫁錯了人,這輩子也別想再抬起頭來。」寶釵聽了,不由心中一動。

    薛姨媽一面撫摸著女兒的頭髮一面輕聲道:「我與你說,你姨娘早幾年就提到要見你,這一回聽說你是入宮待選的,所以也就沒提什麼……」寶釵心裡很明白母親的意思,抬起臉來說道:「媽,寶玉……」薛姨媽哪裡能不懂,只嘆道:「兒啊,咱們就是吃了從商的虧,若是你哥哥出息能念書,我也想給你找個更好的人家嫁了!不怪你不願意,他們家寶玉被老太太嬌養的極不像樣,這麼大了還成日混在女孩堆里,你哥哥跟我都知道,實在配不上你……但是我的兒,依著咱們家這個門第,若想給你找個更好的,卻也難了……」寶釵深知母親說的是實情,重新又低下頭。

    「總歸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該好好打算起來了。若是再找個從商的,卻是簡單得很,只怕你不甘心,但要找官身,是難的,即便你真嫁進去,滿門子婆婆妯娌都是官宦小姐,咱們何苦去招她們白眼?」薛姨媽說完,見寶釵似有所悟,便道:「我的兒,你想想,倘若你真能跟了寶玉,你姨夫現今是五品官,將來有了娘娘的面子還是會高昇的,榮國府的這份家私遲早也是寶玉的,你這輩子便是不用愁了。再說,有你姨媽做婆婆,看著我的面子,也不會薄待了你,進了門就是當家奶奶。」這話已經說的很直接了,薛姨媽覺得自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就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今兒就說這些話,你回去再細想去。但是,明兒卻要早些來的,我給你姨媽準備了賀禮,元大姑娘做了皇妃,咱們家總也得有個表示。你跟著我一塊送過去。」

    寶釵聽了母親的話,默默點點頭就往外走,走了半路又停下來,轉身問道:「那林丫頭呢?」薛姨媽聽了一愣:「林姑娘又怎麼了?」寶釵見母親故意不接話茬,只好又說的清楚些:「老太太可是看中林丫頭呢。」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事。薛姨媽見女兒真正上心起來,就笑道:「寶玉的事總歸是你姨媽做主的,林丫頭她娘在的時候跟你姨媽不對付,怎麼能接她進門做媳婦。如今又有了娘娘,你只管放心,一道旨意下來,老太太也沒法駁的。」說罷,又想起來說道:「明兒穿件喜慶點的衣裳。」知女莫若母,這是知道寶釵一向喜歡素雅清淡的衣裳。寶釵點了點頭,囑咐母親早睡就走了。

    回去的時候路過薛蟠的屋子,窗戶上映出香菱與哥哥在一起的影子,偶爾還有細細的□聲,寶釵慌忙往自己屋裡快步走去,不知為何,腦中竟浮現了寶玉俊秀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一直很喜歡薛蟠,因為他對妹妹和母親還有一份真心

正文 第32章

    第二日,寶釵特特換了一件粉紫的亮眼衫子早早到了母親房中,一進門就看見桌上放著一株三層壘桃盆裝著的紅珊瑚盆景。只見蟠桃盆中珊瑚色澤紅艷,閃耀熠熠光輝,盆邊嵌著九隻鎏金蝙蝠,正是福壽如意的好兆頭。此物是當日薛老爺在的時候從南海親自採購的,一共有三株,一株進了上,一株孝敬了內務府。這是剩下的最後一株,原是要留在家裡好擺的,但薛姨媽想賣弄自家豪富,也為了給寶釵增增色,便翻出來要送給王夫人,一起長大的,也知道這個姐姐不是好糊弄的。

    因見價值不菲,寶釵不由也有些遲疑:「這禮是不是過重了些?」薛姨媽一面盯著婆子叫小心裝箱一面說道:「你姨爹幫了你哥哥撕擄官司,又有娘娘的大事,若不是金貴東西,咱們還不好拿出手呢。」寶釵聽了有理,便不再說話。一時吃了飯,母女兩個帶著婆子抬箱子便往王夫人處去了。

    外頭侍候的大丫頭金釧兒見了她們母女來,先笑著迎上前,然後聲音也提高了一些:「姨太太跟寶姑娘來了。」薛姨媽便是知道屋子里有事了,與寶釵對視一眼,一同放緩了腳步。等著裡頭的大丫頭彩雲出來打簾子,才一同走進去。原來寶玉正坐在王夫人身旁,滿臉通紅的樣子,見了薛姨媽進來,卻也知禮,忙站起來問好。寶釵給王夫人問了安,又跟寶玉互致問候,便坐在薛姨媽身邊低著頭,她一向是最典範的大家閨秀,知道寶玉在偷偷瞟她,便故意躲著他的目光。

    因為昨兒傍晚接了賈璉的信,說聽了大姑娘的喜信,便是日夜兼程,估摸著兩日後就能帶著黛玉回京城了。賈母聽了喜上加喜,叫了鳳姐兒來,囑咐好好給林姑娘打掃屋子,又說家裡有大喜事,各處都要添添喜氣。原先黛玉初來的時候是急匆匆挪的屋子,一應陳設都是舊的,湊合用的,如今趁著清理的時候,吩咐鳳姐兒去庫房裡拿了軟煙羅去新糊窗子,並開了老箱取了一掛珍藏多年的南珠簾子,外有攢著的精緻擺設若干,都拿出來要給黛玉重新佈置了屋子。王夫人見賈母這般大張旗鼓的拿林黛玉當心肝寶貝,極怕老太太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硬撮合寶黛兩個,弄成騎虎難下的局面倒不好了,於是連忙就說孩子們一日大似一日,雖是嫡親的表兄妹,但也得注意男女大防,再說,兩個孩子都擠在老太太這裡,天越發熱了,倒是讓老太太燥的慌,不如讓寶玉搬出去罷。賈母心裡哪裡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一句話就駁回了:「他們兩個小孩子才多大點兒,又是從小兒一塊長大的,有我老婆子在,什麼防不防的。」王夫人聽了,吃了一個硬釘子,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從老太太屋裡出來,王夫人忍氣吞聲回了自己房中,想了半日,只好喊人把寶玉叫來。等著的功夫里醖釀了一肚子的話,原要嚴厲些教訓他,但見這神采飄逸、秀色奪人的兒子一進了門,心裡就軟了半截。她想著自己已經年近五十,身邊只剩這一個兒子,平時又多養在婆婆身旁,想見也不是容易的,再張口的時候語氣就和藹了幾分:「寶玉,身子可好些了?」寶玉見了母親,先規矩行了禮,然後便跟脫了繩子的猴兒一般上去抱著親娘起膩,聽見問話,便笑道:「早已經好了,太太放心就是。」王夫人便點了點頭,又道:「今天叫你來,便是要告訴你,林姑娘跟著你璉二哥後日就回來了……」

    話音未落,寶玉就睜大了眼睛,一臉喜色的叫道:「啊呀!林妹妹就要回來了!」王夫人見他如此喜形於色,臉頓時撂下來。寶玉卻是個不知道眼色的,從老娘身邊一躍而起,拍著掌哈哈笑道:「正好正好,我這裡剛好有一串子北靜王送的鶺鴒香串珠,清香雅致,給了妹妹,可是好的!」王夫人在旁聽了一陣心酸,想著這兒子真是白養了,這才幾歲的時候就滿心滿眼裡給林黛玉打算,將來真成了親還不知能成什麼樣子!自己這個娘生他養他,有著好東西倒不想著孝敬!越想越氣,於是喝道:「胡鬧!正是要跟你說這件事,你不小了,自己心裡也該有點主意了,雖說你跟著林姑娘一起長大的,到底不是親兄妹,以後該遠著就得遠著,別沒日沒夜的混鬧!」寶玉聽了就發懵,現下時候他對林黛玉還沒有生出別樣的心思,只是單純的喜歡罷了。被王夫人這樣一說,不知怎地竟想起跟著襲人廝混的時候,想著如果是同林妹妹這般那般,頓時就羞得臉通紅。

    王夫人見他面紅,以為說中心思,想著也不能太逼緊了他,便又道:「行了行了,知道就好。」正要再說別的時候,卻聽到外頭來報薛姨媽等來了,連忙收了話,讓妹妹跟外甥女進來。薛姨媽笑眯眯的讓婆子們把珊瑚盆景搬進來,王夫人瞧了,雖是見識過不少寶貝,心裡也難免贊嘆不已,面上卻是平靜無波:「倒要妹妹破費了。」薛姨媽忙說道:「姐姐這話生分了,元大姑娘這樣的喜事,我們聽了也樂得合不攏嘴呢,恭喜姐姐了。」王夫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來,姐妹兩個敘些閒話。寶玉不耐煩聽,跑在寶釵身邊坐下來:「好姐姐,這幾日怎麼沒往我們那裡去?」寶釵聽了,不好提薛蟠的事,只道:「天氣熱了,身子有些不舒服。」寶玉忙道:「那姐姐可大安了?暑氣盛了,常叫丫頭們熬些涼茶來吃,倒是好的。只是你們女孩子嬌嫩,也不可太涼,荷葉等不要多放了,倒是綠豆子吃些倒也罷了。」寶釵聽他體貼,不由笑道:「知道了。」寶玉見她笑起來如春風拂面,今日有穿著一件往日不常見的顏色衣裳,不由就看的有些呆。那邊兒王夫人與薛姨媽兩個瞧見了,便互相交換了眼神,更熱絡的說起話來。

    卻說當日賈政下朝回家,往賈母處說話:「兒子今兒得了旨意,皇上剛准了各宮后妃省親一事,聖旨里道凡是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之處,不妨啓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兒子想著,咱們家是不是也該建造省親別院,迎接娘娘?」賈母初聽,因了元春自小是養在自己身邊兒,多年未見也甚是想念,如今聖上體恤民情,倒是好事,況且這幾輩子以來,也難得有這個體面。可是她畢竟年老經世多,想著要建造省親別院,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不說別的,銀子一項就是難題。如今府里的日子已經是一年不如一年,開銷劇增,出息卻少,本來就艱難,又要修建省親別院,是為了迎娘娘,也不能弄得應付差事一般,可不是好開交的。老太太自己先犯起愁來,再想這個二兒子向來不食人間煙火,興頭而來倒也不好直接潑冷水。於是沈吟道:「我老了,這些事你們做主就是。」賈政是個古板人,得了母親的話,腦子也不多轉幾圈,知道是不反對,便是興高采烈的往房中走,想著跟王夫人商量怎樣造才好。

    剛到了院子門口,只見趙姨娘哭哭啼啼的來了,說道:「老爺,你可得給我做主啊,這個月我屋子小丫頭的月例銀子又被扣了兩吊錢去……」賈政道貌岸然,心裡卻是很疼愛這個妾的,聽了她抱怨,便道:「你去跟你太太說去就是,有什麼值得哭的。」趙姨娘聽了,哭得更傷心:「老爺,太太只說小丫頭們的分例改了,這怎生是好,前些日子已經改過一回……」賈政最恨這些俗務,很覺得污了耳朵,終於不耐煩起來:「既然改了就改了,旁人能過你就過不得!」趙姨娘見他發火,自己也知趣,忙收了淚,賈政見她臉上掛著淚珠,倒是楚楚可憐的好模樣,不由又緩和了語氣:「你先回去吧。」趙姨娘跟著他日子久了,哪裡能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湊過去小聲道:「那我回去收拾了,夜裡等老爺來。」賈政沒點頭也沒搖頭,趙姨娘便是嘻嘻笑著,扭著腰得意的走了。

    賈政不好意思多瞧小妾的背影,直接進了正房,王夫人早得了信,忙站起來迎他,彩雲奉上茶來。夫妻兩個就面對面坐著說話。賈政一面吃著茶,一面便把省親別院的事情說了。王夫人聽了,知道是露臉的好事,心裡極歡喜。先是阿彌陀佛一聲,然後才笑道:「到底是皇上聖明,這些年了,我心裡也總是惦記著元丫頭……」說罷就抹眼淚。賈政等她哭了一會兒,才道:「老太太的那話我聽著,是讓咱們做主……」王夫人聽了,詫異道:「老太太這是什麼意思?」賈政聽她話風不對,忙道:「怎麼了,老太太讓咱們做主還不是好事?」賈政心裡真是奇了,王夫人原先成日抱怨婆婆管的太多,如今不插手了,她反倒不樂意起來。

    王夫人跟老太太鬥了這些年,很知道老太太的打算,於是嘆道:「老太太這是擺明瞭不想給咱們出錢呢!」賈政聽她是要打自己老娘的主意,連忙道:「咱們府里每年的進項那麼多,這點子錢倒拿不出來?」王夫人見他如此輕描淡寫,忍不住怒道:「能有多少進項!我嫁進來這些年來府里的產業也沒個增加,還不是靠了那幾個莊子過活罷了,你那個好妹妹出嫁就拿了好大一筆錢走的,家底倒是掏空了一小半!如今府里的人口卻是越來越多起來,那邊大老爺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的買著,那些個姨娘天天金首飾銀項圈,還不是都得供著!再說說咱們這裡,你天天古董字畫的買著,環小子探丫頭這幾個也不是雪堆起來的!難道都不是錢……」賈政先是聽著不好駁斥她,而後見算賬算到自己身上,便繃著臉道:「你是個當家理事的,倒不想著如何生息省儉,反倒埋怨起我們來!」王夫人聽了這話不受聽,便道:「我倒是想著省儉呢!少給丫頭們發了兩吊錢便被堵在院門口告黑狀,我還敢麼?」賈政聽了,便知道自己跟趙姨娘剛才說的話都被她知道了,心裡又羞又惱,甩袖站起身來:「你不用跟我說這些分斤撥兩的話,省親別院的事能拿出銀子就辦,拿不出來就不辦!既然老太太不肯出錢,你就不准找她要去!」說罷,也不用丫頭打簾子,自己出了門就往趙姨娘屋子里去了。

    王夫人見他不管不顧的走了,頓時氣的臉煞白,喝了兩盞茶才壓下火來。修建省親別院這等體面大事她自然是要做的,有了這個院子,旁人日後就得好好掂量著二房的分量!若說銀子,其實她的私房錢也夠了,二十萬兩,再從府里公賬上划八萬兩,滿破著三十萬兩,什麼院子修不出來!但是想要自己一股腦兒都拿出來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雖說老太太攢著錢也是為了寶玉,但對元丫頭也不好一個錢不出的,兩三萬兩是至少的。再說,元春晉了皇妃是賈氏一門的榮耀,那房裡大老爺跟東府里也必須得知會一聲,到時候一家子給五萬兩,鳳丫頭跟著自己這些年也有些撈捎,出一萬兩都是少的,然後再跟薛家要八萬兩……如此算來,便是夠了。

正文 第33章

    趙姨娘見賈政來了,臉上還帶了些怒意,便知道又是在王夫人那裡受了氣,連忙就湊過來道:「老爺,今兒晚上就在我屋裡吃了飯吧。」賈政見趙姨娘諂媚的臉,心裡舒服了不少。他是個沒能耐的,又無法襲爵,若不是有母親偏愛,比起一般人家的次子還要慘一些。再說當初結親時,王家原先不如賈家,如今因了舅兄王子騰得蒙皇上青眼,王家如今是今非昔比了。自己的老妻也跟著耀武揚威,越發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唉,還是趙姨娘知情趣兒,得自己心意。

    見賈政允了,趙姨娘忙吩咐丫頭們去大廚房叫把老爺的分例菜傳過來,又親自替他脫了鞋,服侍他上炕歇著。賈政便道:「我上回給你的那幅畫能當好些銀子,怎麼這麼快就用完了?」賈政手裡沒有活錢兒,又要養活小妾,便是從書房裡拿字畫過來,這是外帳,王夫人又不懂其中門道,他自己也好做手腳。每每給了東西過來,趙姨娘都交給兄弟趙國基出去當了銀子,填補房中嚼用。聽見賈政這樣問,趙姨娘只嘆道:「我的老爺,你瞧瞧,環兒也大了,花費越來越多,可不是使喚的快麼?」說著,手裡卻是已經伸到底下去,賈政被她弄得舒服,又見她今日穿著一件水紅的綾子襖兒,比王夫人成日的暗花富錦衫風騷多了,那物不由得就迅速膨脹起來。趙姨娘覺察到了,一個手還照顧著,另一隻手卻是去解扣子,等著渾身透亮了,就挺著白白的胸脯子擁過去,把賈政一把攬在懷裡,然後吃吃的浪笑道:「我的老爺,開飯還早,不如就在我懷裡吃口奶吧!」賈政此時還要裝,嘀咕了一句什麼,終究熬不住活色生香的小妾,嘬著嘴去吸,然後就是滿臉陶醉,手忙腳亂的解褲子。趙姨娘一面餵著他,還要幫他解腰繩,一面還在叫:「老爺,你可快些進來吧,我熬不住了!」賈政心裡最愛她這般浪蕩的樣兒,手裡再一摸,她底下都濕透了,便是火燒眉毛,上衣還穿著,只把褲子卸了就急哄哄的乾起來,一時間,只聽得趙姨娘yin聲浪語綿延不絕。

    賈環從外頭回來,聽說老爺來了,就一直躲在外屋裡不敢進去請安,然後聽得裡頭這般不堪,不由皺起眉來。他今日本要出去找賈琮玩耍,卻聽那房裡的大丫頭說,琮哥兒已經讓大太太送到家塾里上學去了。賈環登時就很失落,焉頭搭腦的往回走。自己早跟姨娘提過上學的事。姨娘去跟老爺說了,老爺說了一句好,可太太卻是滿臉慈祥道,環兒年紀小,先不用苦熬,就這樣駁回了。賈環回了自己屋裡,隔壁的聲音還是一清二楚的。他悶悶坐在書桌前,拿著一本描紅的字帖,已經是殘舊不堪的,那還是上一回厚著臉皮從探春處要到的。手裡的筆是禿了毛的,好東西也落不到自己手裡來,只好用口水先潤了潤,再勉強寫字。裡頭終於散了,只聽趙姨娘甜著聲音道:「老爺,環哥兒也該去念書了,雖說太太心裡疼他,也不該這麼嬌慣著……」賈政正是心滿意足,聽了她的話,便道:「你說得很是,你打發你兄弟直接去外書房找李貴,讓他每日陪著環兒上學去。」說罷,又道:「我手裡還有一副好字畫,改日拿了給你。」趙姨娘聽了,心裡長舒了一口氣,笑的更嫵媚起來。這邊兒的賈環聽了姨娘的話,先是怔怔的,然後低頭抹了抹眼睛,拿起字帖繼續寫起來。

    卻說王夫人打定了主意要跟眾人商量省親別院的事,於是就正經下了帖子來請。事先卻要跟鳳姐兒支會一番的。鳳姐兒猴精兒一樣,旁的事倒也罷了,一聽拿銀子也是跟割了肉一般,滿嘴裡說得好聽,一到拿多少錢的事就道:「太太,這樣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出銀子的,只是璉二爺還沒有回來,我再跟他商量……」王夫人豈能不知道他們家裡的事鳳姐兒是做主的,心裡冷笑,面上卻也和煦:「是了,橫竪璉兒這幾日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們兩口子再來找我一起說話。」鳳姐兒聽了,心裡暗暗叫苦。

    於是,闔府里都知道娘娘要省親,馬上要蓋別院,一時之間人心浮動。消息傳到東府里去,尤瀟瀟拿著王夫人的帖子裝著看了半日,然後才對著賈珍說道:「你瞧瞧,這是衝著咱們要錢呢。」賈珍看了,表情也很凝重。原先倒也罷了,想正經巴結一番的,但被老子跟老婆一起澆了涼水,知道元妃之事還是少沾惹為妙。但王夫人以聖旨壓下來,倒也不能裝作視而不見。

    尤瀟瀟道:「蓋個院子不當吃不當喝,只給娘娘回家一趟看洋光景兒使喚的,若是我,才不會充這個冤大頭。」賈珍聽了,也不言聲。尤瀟瀟又道:「你想想,這事兒有半點實惠麼?咱們全是替他們西府做嫁衣,何苦來!」賈珍這幾日也是想著。那邊兒吳貴妃剛封了妃,吳天佑便直升了兩個品級。現今元春封妃有了好幾日,這裡竟是一點風聲沒有的,賈政還是個從五品,動都沒動,顯見娘娘不在皇帝老子的心上。再說就算是娘娘將來是要偏幫家裡的,自己的親爹親大爺都顧不過來,自己這隔府的倒是能多管?越想越覺得妻子說得有道理,兩個人合計了半日,便由賈珍去跟賈敬回話。

    賈敬聽了,想了想,說道:「總歸是咱們家族里的姑娘,西府既然要起院子,給點銀子就罷了。」賈珍應了一聲是,又賠笑問道:「老爺,咱們要給多少?」賈敬說道:「多了咱們也艱難,少了不好看,不如就給兩萬兩罷。」賈珍聽了,忙應了一聲是。賈敬又囑咐道:「你跟你媳婦過去,說話可以客氣點,但是他們再往多里要,一分不能給了。」賈珍得了老子這句話,正跟著自己不謀而合,心裡便是非常高興。

    尤瀟瀟聽了賈敬的話,心裡又轉了一個圈,於是笑道:「大爺,娘娘省親,好歹不是咱們一家子的事,想必那邊大老爺也是要出面的,大太太都來了咱們府里好幾趟,倒是該去拜訪一下大老爺跟大太太的。」賈珍聽了,知道尤瀟瀟是要去那邊打探消息,忙道:「你想的周到,我馬上打發人去說一聲。」尤瀟瀟又道:「兩萬兩銀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給也是可以,但是那府里一旦要蓋院子,咱們也不能眼巴巴兒瞧著,讓蓉兒跟薔兒過去兼個差也算盡心。」這麼大的工程,其中各色買辦的油水自然也肥厚。若是搞得好了,非但兩萬兩原封不動能回來,說不得還能掙個勞苦費。尤瀟瀟的算盤打得噼哩叭啦響,賈珍也想到了這一點,便點了點頭。

    卻說賈赦這幾日的心情顯然很差。因為邢夫人在旁不斷搓火,先說二姑娘委屈,又說自己在那房裡受欺負,最後還綴上一句,我怎麼委屈倒也罷了,可是二姑娘還是老爺養的閨女,怎麼他們就敢這樣大著膽子糊弄!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老二一家也太不像樣了些!如此這般顛三倒四說了好幾遍,賈赦被勾起新仇舊恨,心裡就窩了一肚子火。再想著二房裡今日又出了一個娘娘,會不會挑唆了皇帝,將爵位另改給賈政襲了——這也不是沒有先例,剝奪爵位,以弟繼承的例子都是有的——越想越是渾身冒冷汗。然後又想起自己成年以來就被攆在舊院子里住了這麼久,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真是格外膈應。最糟糕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二房裡又興起新文要蓋省親別院,賈赦見了帖子送來,上頭竟大咧咧的說得要這個那個,頓時就氣的鼻子都歪了。

    等人報了東府珍大爺跟珍大奶奶來了,賈赦抹搭著眼皮子,又想起邢夫人提到的東府里單請了二丫頭過去小住,根本沒理會三丫頭的事,不由得也客氣了幾分。賈珍跟賈赦在外屋裡說話,邢夫人帶著尤瀟瀟進了內室。尤瀟瀟道:「修省親別墅的事大太太可知道了?」邢夫人撇撇嘴:「這還能有個不知道,滿府里得瑟出了個皇妃女兒。」尤瀟瀟一笑,又道:「我們也收了二太太的帖子,我瞧著那話是要銀子的。」邢夫人說道:「是了,都拿到了,咱們老爺說了,又不是迎丫頭當皇妃,元丫頭的事咱們管不了!」尤瀟瀟聽了,深知邢夫人其中做了不少工作,正要說什麼,邢夫人又道:「二房也太過分了,說是下帖子商量,自己倒是已經找了人去丈量了,我恍惚聽了一句,說要把兩府中間的小巷子挖開了,從你們府里會芳園開始算起,一直到我們這邊,還特地送了信來,還跟咱們要舊院子的擺設,她想的倒是美!」尤瀟瀟聽了,故作驚訝:「怎麼能算上會芳園?也沒人支會我們啊!」邢夫人冷冷笑道:「珍兒媳婦,你也不想想,二房裡如今做事還想著跟我們商量麼?幸虧只是出了一個皇妃,要是個皇后,咱們只有都得給他們舔鞋底過日子了!」

    回了府中,賈珍氣的拍桌子,說道:「幸虧咱們早早去找了大老爺說話,要不然還不知道二老爺打的好算盤,你知道麼,竟是打算要把咱們的會芳園一並拿了去!」尤瀟瀟忙奉上茶來,讓他消消氣:「我的爺,你先吃口茶,又不是他們要咱們就給的事。」賈珍道:「這麼多年虧待了大姑娘的事我們不計較就罷了,現在倒好什麼事都敢往咱們家打算,真真可惡!」說畢,就要去見賈敬。尤瀟瀟連忙拽住:「咱們先商量一個計劃出來再去跟老爺說也好,這麼急赤白臉的倒讓老爺生氣。」賈珍聽了,又喘著氣坐下道:「是了,我急躁了些。」

    尤瀟瀟笑道:「此事倒也不難。我前些日子便是想說了,書院裡的孩子越來越多,咱們府里現在除了蕭先生,又有了老爺坐旗兒,便是索性將書院再擴出去幾倍,你瞧可好?」賈珍道:「主意是好……」尤瀟瀟見他不反對,又道:「大爺你想想,會芳園不是正連著那個角門麼?正好連著現有的那幾間小房都打成一片。咱們府里的人口本來就少些,倒不用那麼大的園子玩耍,空出一半來,正好蓋個大書堂,裡頭的光景兒也不用動,往後子孫們念書也是好去處。」賈珍聽了,細細思索起來,半晌才道:「索性不如這樣吧,就把園子跟著小房們單辟出來,給府里重修了府牆。那邊兒正經做個書院,再找老爺題個詞,往後也跟著外頭的尋常書院一般經營起來罷了,學生來了都得考試才能進的,咱們遇到出息的能幫幾個就幫幾個,即有了收益又有了名聲,如此這般可好?」尤瀟瀟聽了,忙點頭道:「到底是大爺想的深遠,老爺定是也會贊同的。」 賈珍聽了得意,跟尤瀟瀟又商議了一番細節,想著如此這般,西府再張口來要,也是個正經由頭,說拒就拒了,還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賈敬知道了此事,竟是有幾分激動。他自從玄真觀回家,帶著孩子們念書,也算體會了一番天倫之樂。為人師者,最大的樂趣便是瞧著小學生們天天苦讀,日日成長,往後桃李滿天下,自有一份成就感在心中的,再想著幾個孩子出息,說不得將來還能入閣拜相,心下就更滿意。於是,聽了兒子的話,便道:「這是極好的事,即刻去辦吧。」說完,又道:「這書院的名字咱們得好好斟酌一番,別想得俗氣了。」賈珍見了老子從回府來倒是頭一回這般高興,也就跟著湊趣,連想了幾個名字都被否了,也不覺得丟臉,在一旁還是笑呵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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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章

    賈敬到底是進士出身,最後敲定了「大簡書院」四個字。賈珍連連贊好,便忙下去張羅著請人踏勘地形並斟酌畫圖,並尋了京城最好的泥瓦匠師準備著及早破土動工。賈珍跟尤瀟瀟商量著,最好能趕在第二年年初就建造好了,如此正值春生萬物,屆時召集眾人來做個隆重的開院典禮。自此,賈敬便是一心一意撲在書院上,天天雖然忙的腳不沾地,氣色也愈發好了。

    卻說這日尤瀟瀟正在和楓院裡瞧著迎春與惜春兩個下棋,只聽外面來報:「大奶奶,大姑娘,迎姑娘,林姑娘親自送俏眉回來了。」尤瀟瀟一聽,便知是林黛玉返京了,因牽扯到林家事,便道:「帶到馨瀾院去吧。」回頭又對迎春與惜春囑咐道:「你們待會子再過到那邊兒去,晚上咱們留林姑娘吃飯,你們兩個想吃什麼先囑咐了廚房去。」她們二人皆知是有事要談,便一起笑道:「嫂子只管去忙。」

    黛玉跟著賈璉是在今日午錯時分進府的。從碼頭下船的時候俏眉便要自行叫了轎子回東府去,卻被黛玉扯著死活不肯。自俏眉往林府至今,已有三個月有餘。因著俏眉聽得尤瀟瀟囑咐,事事為了黛玉打算,林府諸人待俏眉十分親厚,就連林如海也信任有加。如此下來,黛玉竟是一時也離不了俏眉,常常開玩笑道:「回了京,我便要跟大嫂子討了你來。」俏眉跟黛玉年紀相仿,像小姐妹兒一般處著感情日深,亦親亦友,但聽了這話也只當是玩笑話。到了朝陽門碼頭要走的時候,黛玉卻是支走了雪雁,正兒經八百的跟俏眉說了,自己也要去東府里,帶著她一塊兒就罷了。

    俏眉聽了,心裡也捨不得她,於是一同先到了西府。賈母等雖看著這丫頭眼生,只以為是從蘇州帶回來的,並不放在心上。黛玉先分發了些簡單的禮物,又代了父親給老太太與太太們請安,寶玉聽她回來,插過來正要與她說話,黛玉卻是一點也不搭理寶玉,只道要去東府,面謝珍大哥哥和珍大嫂子。賈母等也知張友士之事,自然不好攔她,囑咐了丫頭們細心照料著早去早回就罷了。

    尤瀟瀟一進門來,便看見一個靈秀飄逸的小姑娘,俏眉在旁早迎了上來:「給大奶奶請安了!」黛玉見了也跟著行禮:「大哥哥與大嫂子的恩情,黛玉當銜草結環報答之!」說畢就深深福身下去。尤瀟瀟忙笑道:「這是咱們應當做的事,妹妹也太多禮了,快快請起!」說罷,就親手扶了起來。又對俏眉道:「到底是江南的水土養人,瞧瞧我們俏眉是越發俊俏了。」說罷,就吩咐上茶,銀蝶在旁親自帶了黛玉往左側第一把椅子坐了,俏眉要站著,歡顏卻笑道:「你在外頭有差事辛苦,咱們成日里高屋子睡大覺的,快些坐下吧。」俏眉推不過,見尤瀟瀟也笑著點頭,只得在腳踏上坐了。

    眾人便聊些林如海之病,又說如何痊癒,黛玉講到傷心處,提及老父病弱,榻前無人就又忍不住落淚,俏眉在旁忙勸道:「姑娘,如今老爺都好了,也不必再多想了。」尤瀟瀟見了,點頭道:「這是咱們姑老爺的福氣,林姑娘你的孝心老天爺定是看在眼裡的。」然後又說些別的,聽見林黛玉是一個時辰前剛剛到西府的,連著箱籠還沒收拾就趕過來,尤瀟瀟便道:「妹妹的性子也是個急的,有什麼說不得的話還得趕在這時候兒來了,這一路上定是辛苦極了,倒不先歇著,難道還怕咱們在這東府里跑了不成?」說得眾人都笑了。

    黛玉也笑道:「往常跟著珍大嫂子也沒聊的這樣暢快,竟是不知道大嫂子的個性也是爽直的。」尤瀟瀟便是裝作正經臉說道:「可是你們往日都小瞧了我……」眾人聽了復又大笑起來。黛玉原未與尤氏深交,雖感激東府千里送醫,但始終也有些忐忑之意。如今交談甚歡,她本性聰敏,便知道尤氏性子實在是好的。於是又道:「大嫂子,按說咱們初初見面,給帶的禮還沒有理出來就急匆匆來了,實在是怪失禮的……」尤瀟瀟聽了,笑道:「什麼禮?林姑娘你若是跟我客氣了,以後我便是要跟你更客氣,信不信由你!」這話兒軟中帶硬,黛玉抿嘴一笑:「是了,只是些咱們家的土物罷了,我這禮又不是白給嫂子的,還要跟嫂子要個人呢!」尤瀟瀟聽了,大概也知其意,便說道:「其他人便罷了,若是俏眉姑娘,那可是不成的,你嫂子我身邊只有這一個巧手會針線的……」這些日子里,黛玉也跟著俏眉學了些針線活計,常贊她針腳勻淨,配色鮮亮,再聽尤瀟瀟這般說,心裡就當了真,剩下的話沒辦法說出口,臉上掛出愁容來。

    尤瀟瀟見逗她逗得差不多了,才吃的一笑:「好了好了,都是哄你玩的,俏眉這丫頭素來是個好的,你既然張了口,我哪裡能駁回你去的,只是有一樣,我還得問問她的意思。」然後又轉向俏眉道:「你林姑娘跟著我要你,可見你在那裡真正是得了林姑娘的意,這也是你一貫懂事大方,如此,你便是說一句吧,要跟著林姑娘去,咱們這邊就給你收拾了妝奩。」黛玉聽了,就眼巴巴兒的瞧著俏眉,唯恐她不願意。俏眉聽了尤氏的話,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況且也知道她不是那等拿糖捏醋的,想了想,便道:「既然蒙林姑娘青眼,奴婢便是跟著林姑娘去了。」尤瀟瀟聽了,點了點頭,就叫了銀蝶來,貼耳說了幾句話。銀蝶往後頭去了,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張紙出來。尤瀟瀟瞧了瞧,就遞到了黛玉手中。

    黛玉細看,才知道是俏眉的賣身契。她收下來,說了一聲謝謝大嫂子了,心裡卻是想著找機會要還給俏眉的。尤瀟瀟又拿出二百兩的銀票給俏眉,道:「這是獎給你的,儘管收好了。」然後又囑咐道:「前些日子你往林家去的時候,該說的話我都說過了,現今你跟了林姑娘,便要處處給她留心,有什麼事需要回來找我說話的,只管回來就是。」黛玉聽了,知道是尤瀟瀟一片好意,連忙又稱謝不已。說著,兩個人又商議定了,只說俏眉是黛玉從老家帶回來的丫頭,這樣也好瞞過賈母等人的眼去。正說到丫頭們,黛玉遲疑道:「我屋子里如今是紫鵑掌事,因是老太太給的,倒也不好越過她去……」尤瀟瀟聽了,知道她為難。

    紫鵑這個姑娘其他的倒也罷了,但實在是因為賈府的家生子兒,又是賈母派過來撮合寶黛的,雖是體貼,但總是事事愛跟著寶玉牽扯,倒也令人煩惱。黛玉又道:「我初來府里,什麼都不曉得,紫鵑也是幫了我不少,若是回了老太太說不要她,我是張不開口的。」尤瀟瀟見了黛玉這般,知道姑娘是念舊的。再想著原著里抄檢大觀園時,從紫鵑箱子里查抄出寶玉舊物,想著那丫頭定是存了什麼心思,若是任其發展,好姑娘也該被帶壞了。於是點撥道:「你自然是不好出面說這話的,若是紫鵑自己犯下錯來,她倒是也不能在你身邊呆著了。」黛玉聽了便有些懵懂,尤瀟瀟想著此事不能操之過急,便先壓下暫且不提。

    眾人又說著話的時候,迎春跟惜春兩個晃晃悠悠來了。黛玉見了她們心裡就很吃驚,不知道何時來東府的。迎春心裡最是有數的,雖說平日里跟黛玉沒有過多相交,但是經過幾件事就知道她的性子清白,況且又不是勢利的人,於是說道:「林妹妹回來了,聽說林姑父也是大安了,可喜可賀。」黛玉見她溫柔可親,頗具長姐風範,便也笑著說了兩句多謝惦念的話。惜春跟黛玉沒說過幾句話,其實是不熟,但見了迎春這般,也就嘻嘻笑著叫了一聲「林姐姐。」尤瀟瀟笑道:「惜春現今來家住的,接了她二姐姐來玩,原本打算著叫你一塊吃晚飯,但不知道你是剛剛回來,怕是乏了……」迎春也惋惜道:「真是可惜,我還跟妹妹說了,晚上吃個太平燕兒,慶祝林妹妹回京,已經打發小廚房去做了……」黛玉瞧著她們真心,實在感動,忙道:「我這一路上總是沒費什麼事的,不累的,只是怕又要叨擾大嫂子不安了。」

    尤瀟瀟聽了,便是一笑:「我雖說年紀大了,可也喜歡跟你們小女孩子們在一起的,倒是沾你們的光也變得年輕年輕吧!」黛玉見眾人誠懇,便也不再推托,就應了晚上留在東府里吃飯。惜春現今是做主人的,東府又只有她的和楓院是閨房,當初尤瀟瀟故意選了一間大院子與她,便是為了日後常把幾個相好的姐妹們接來住。於是便笑著邀請道:「林姐姐,不如先到我院子里洗個澡換件衣裳……」迎春在旁也笑道:「乾脆今兒晚上就住在這裡罷,回去也是現收拾著,長久沒人住的屋子可不得先暖和幾日,今晚不如跟著我們倒便宜呢!」黛玉哪裡好意思,只紅著臉道,吃了飯就失禮了,哪裡還能再住下來。尤瀟瀟心知她怕賈母諸人挑禮,便打圓場道:「怕什麼,以後日子也長的,再來住也是一樣的。」

    卻說王夫人聽聞賈璉來家便是急吼吼的找了他們兩口子商量蓋院子的事宜。鳳姐兒聽了外頭有人報二太太來了,就知道是那事兒,連忙叫著賈璉兩個人窩在棉被里裝睡,王夫人碰了個釘子,也知道他們小人家嘴饞,曠了這麼久早該團圓團圓,於是無法只得先走了。第二日正是闔府諸人商量省親別墅的日子,賈母早說了不摻和,賈赦裝病,賈珍出去給老子跑書坊,想著以後大簡書院走上正軌,也得談個合適的書商,於是就天天在外頭奔著。王夫人跟賈政兩個等了半日,只有邢夫人跟尤瀟瀟兩個來了。鳳姐兒跟賈璉兩個被窩里商量了一番,早躲回娘家去了。

    賈政見了一個嫂子,一個侄兒媳婦,羞得臉通紅,只好也藉口一事走了。王夫人倒不在乎他在不在,只跟邢夫人與尤瀟瀟說話。她心裡雖瞧不起邢夫人不當家,但是要用著人家的時候也很客氣,剛張口叫了一聲嫂子,邢夫人就直愣愣道:「你大哥哥讓我說與你聽,咱們大房裡一個餘錢都沒有的,還有你們蓋院子想著要咱們舊府里的東西,二太太,也不是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娘娘這般大的榮耀排場,弄些舊物搪塞怕是不恭敬吧!我們老爺可是說了,省親別院裡一點舊東西不能用的。」王夫人被她說的一怔,然後才帶著怒氣問:「大嫂子這話我不明白,莫不是娘娘的別院大房裡一分銀子也不想拿的?」邢夫人聽了這話,早跟賈赦想好對策堵她:「什麼叫做大房裡一分銀子不拿?二太太,這公帳里的錢你們支取不支取?若是支取了也該知道裡頭有一半該是我們大房的!」公帳的錢雖然大房裡花不著,但是名義上還是兩房共有的,如今府里有這樣大的事情,公帳銀子必是留不住的。被邢夫人這樣一堵,王夫人頓時無話可說。

    再轉臉瞧珍哥兒媳婦,尤瀟瀟便搶先把在會芳園裡蓋書院的事情先說了,王夫人被噎的說不出話,又因為是賈敬的主意,再加上這事本來就不好隨便勉強的,結果就閉了嘴不談。尤瀟瀟見她倒也識趣方才把銀票拿出來,還說了一堆府里艱難,也是盡了力的話,王夫人明知道她是撒謊,但是相比較一毛不拔的大房,這已經算是好得多了。於是對著尤瀟瀟反而比對邢夫人客氣

    作者有話要說:三天一更可以保障滴!

正文 第35章

    黛玉帶著俏眉辭了尤瀟瀟,回了榮國府,見了老太太就回房歇息。紫鵑帶著春纖迎上來,見到俏眉便不由一愣。雪雁在旁說道:「紫鵑姐姐,這位是我們府里的俏眉姐姐,是老爺讓跟著姑娘回來的。」俏眉忙過來欠身見禮,笑道:「見過紫鵑姐姐,聞名不如見面,姑娘在家常提的,俏眉以後也要跟著姐姐多學點東西。」紫鵑聽了忙說不敢當,又還禮不迭,黛玉抿嘴笑望她們。等著簇擁著一起進了屋子,黛玉方察覺桌櫃簾帳等等一切都換了新,紫鵑見她神色便笑道:「是老太太早早吩咐人準備好的,就等著姑娘回來了。」黛玉想到外祖母年邁,又是疼她的心思,不由也感動幾分。俏眉自來機靈,見著紫鵑端茶拿扇子,侍候黛玉如此熟稔,便隨了雪雁站在一旁靜靜侍候在一旁。

    紫鵑便跟黛玉說了家裡的幾件事,無非是東府小蓉大奶奶病逝,元春封妃,府里建省親別院等等。雪雁小孩子脾性,聽說元妃省親,便覺得熱鬧,小女孩子們正在七嘴八舌的說著,只聽外頭婆子來報:「寶玉來了。」俏眉冷眼瞧,紫鵑竟是不管不顧先迎出去,滿面笑容:「寶二爺來了。」黛玉見了他進來,本有些激動的,但想起父親諸般教導,原來熱著的心登時冷了。

    那日,俏眉見了林如海身子逐步康健,便扯了黛玉將那府里的事事樁樁都與林如海說了。黛玉在旁聽了,也不由傷心,原先一直怕父親擔心便是忍著不說,如今俏眉一傾而盡,更勾起了愁腸。林如海當初只想著賈母來信相邀,自己又不預備另娶,想著賈家女孩子多,送黛玉過去是個依徬,沒想到竟是如此不堪境地,當即呼吸就不穩,幸虧張友士妙手,拿藥鎮住了,又說了不准動氣等等。

    事後休養了幾日,林如海單獨叫了黛玉過來,問俏眉所言當真?黛玉點了點頭,又道:「外祖母待我是好的……」林如海心中嘆息,知道女兒天性憨厚,又加上親情所困,也不會多想。但賈母心中計劃他自然是清楚的,老太太是想做成雙玉姻緣,借了林家的名,又找了合心意的孫子媳婦,千好萬好。但是如今瞧著王夫人這般冷淡,賈母雖說式微,也不該如此不管不問,讓下人們這樣糟踐,更不該放任寶玉這般那般,雖說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但若是王夫人將來不松口,自己女兒一輩子的名聲豈不就是白白毀了。再者,不但是俏眉,連賈璉自己都是問過的,寶玉年歲不小了,在家裡還是嬌生慣養的,將來有沒有出息還是另說。林如海想到此,本不願黛玉再隨著賈璉回榮府,但是自己這邊在江南的事宜還沒有清理乾淨,暫時先讓黛玉回榮府也罷了,等著領旨回京再遷她回家。

    如此深思熟慮之後,林如海便囑咐女兒回了榮府,對老太太與太太等只管照常,平常下人們的事情也不要放在心上,反正自己不日回京,就接她出來,必不會寄人籬下很久。黛玉吃了定心丸,又見父親身體大好,心情也就開朗起來。林如海臨行前唯一重重囑咐的就是,要遠著寶玉。因女孩子臉皮薄,便是不能深說,只說你們漸漸年歲大了,雖是嫡親的表兄妹,男女有別。黛玉冰雪聰明,聽了頓時面紅耳赤。林如海見了這般立刻收攏了話不再提。

    黛玉見了寶玉進來,也是經久不見,本來是一團歡喜,但想著父親教導,連忙就收斂了,面色冷淡起來。寶玉自來是不會看人眼色,況且紫鵑在旁照舊的熱情似火,就挨挨擦擦過來問這問那,說一路上風景怎麼樣,又談自己如何惦念黛玉等等。俏眉在旁聽了半日,沒見他問一句林如海,心裡只感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又想著他那日在鐵檻寺所為,實在是惡心透了的,抬眼又見黛玉猶猶豫豫的,俏眉便有意點道:「寶二爺,我們老爺可是問起你的書來。」黛玉聽了,也回過味來,想著他於情於理也該問著姑爹身體安好,哪裡能這樣漠不關心,不怪父親話里話外都是不喜歡他。寶玉一聽到書就頭大,再瞧俏眉,是個眼生的,便笑道:「這位姐姐是哪位?」紫鵑在旁笑道:「這是姑娘從蘇州新帶來的俏眉。」寶玉一聽,便跌足道:「俏眉此名直白太露,不妥,不妥!」然後又道:「我觀姑娘嬌俏嫵媚,貌若三秋之月,不如叫嬋娟吧。」說罷就得意的笑。紫鵑在旁語氣寵溺,說道:「倒是改不了這毛病,襲人原本珍珠叫的好好的,張嘴就給改了,還說出這般那般道理。」

    俏眉不比榮國府的丫頭們,在尤氏身邊又是得寵慣了的,聽他這般輕浮,便是冷笑道:「我是林姑娘的丫頭,要改也是姑娘發話,你一個小爺只管自己屋子倒罷了……」這邊兒黛玉早沈下臉來:「二哥哥,你這般行為傳出去,旁人該如何瞧我?」說著就委屈的哭了。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哪裡有表哥給表妹的貼身丫頭亂改名字的,又不是姑爺討了通房丫頭,隨著性子討樂子。寶玉見黛玉不高興,只當著又是犯了小性子,過來好妹妹長好妹妹短的起膩,紫鵑忙要往外躲,再看俏眉直愣愣站著,心裡只怪她沒有眼色。雪雁年歲小不懂事,又是依賴慣了的,見紫鵑招手就往外走。俏眉裝作看不見,也不管寶玉這個那個,只對黛玉道:「姑娘,咱們箱子裡頭還有送大奶奶、二奶奶跟姑娘們的禮還沒理出來,倒是吩咐了,奴婢好送過去。」黛玉聽了,知道俏眉是幫她的意思,便道:「你提醒的是。」於是主僕兩個就拋下寶玉嘀咕起來。第一次見黛玉這般冷淡,寶玉也沒得辦法,訕訕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紫鵑出去端了茶進來,見寶玉走了,還問:「二爺怎麼走了?」黛玉瞧著她待寶玉比待自己還要熱乎,心裡有些涼,也沒說話。紫鵑察覺氣氛不對,放下茶就走了。黛玉嘆了一口氣,帶著俏眉把箱籠打開,禮物一樣樣打點清楚,派人送去不提。

    卻說鳳姐兒跟賈璉雖是躲了王夫人一回,但總歸是要回來的,再加上王夫人以收回管家權為脅迫,最後兩口子逼不得已也拿出一萬兩銀子來。賈璉是個沒主意的,聽了鳳姐兒這般那般講了道理,說羊毛出在羊身上,王夫人已經允了賈璉做個建造省親別院的大管事,幾回合採購下來,這一萬兩銀子遲早也要找回來的。可恨的是東府那邊聽了風聲,賈珍帶著賈蓉、賈薔兩個過來,要了去江南採辦各色用具並買戲班子小尼姑的差事回去。鳳姐兒原本要攛掇著王夫人不允,想著把油水肥差都留給賈璉,但是王夫人想得深遠,東府里出了兩萬兩銀子,賈珍又是族長,怎樣也駁不開臉去。

    尤瀟瀟得了風聲,忙坐了轎子去西府,到了大房找邢夫人說話。一聽珍大奶奶來了,邢夫人連叫幾聲快請,等尤瀟瀟笑容滿面進來,又讓賈琮給嫂子請安。尤瀟瀟見賈琮在她身邊養的比先出息了不少,忙笑道:「倒沒料想琮哥兒也在,罷了,回了府派人補份禮來。」賈琮聽了,不好意思的笑,然後告了失禮,往別的屋子念書去了。邢夫人拉著尤瀟瀟笑道:「你可是有段日子沒來了,話說什麼時候把我們二丫頭送回來?」尤瀟瀟忙笑道:「她們小姐妹兩個日日分不開的,就留著再住些日子吧。」邢夫人也不是認真要迎春回來,提了一句就說些別的。

    這些日子以來,因賈琮在邢夫人這裡,讀書又出息,日常請安規矩知禮,跟原先大不一樣。賈赦見了,好歹是親生兒子,見了就難免疼上幾分,日常閒了往邢夫人這裡就多過來幾次,在加上邢夫人比先給力許多,跟二房打交道也不是怯怯懦懦的,也沒說一心一意跟著老太太心思,賈赦瞧著她就有了幾分笑臉。邢夫人現在是真正找准定位,一心要把兒子女兒扶植好,便跟他正經說起來迎春的婚事,講了半日,賈赦聽了深以為然,自此,有了什麼人選就過來兩個人一同商量。大房諸人向來是圍著大老爺轉的,見了大太太受寵,就不敢再像以往小瞧輕慢,凡事也知道緊著大太太,新來的幾個小妖精更是靠了後。至於小周姨娘,兒子被奪走了,自己也年老色衰,賈赦哪裡是長情兒的人,原先有兒子還能多看幾眼,如今,一股子全拋到腦後。因此,現今的邢夫人日子過得是相當滋潤。

    尤瀟瀟閒話了幾句,然後說起賈珍帶著兒子侄子辦差的事,又說蓉哥兒薔哥兒即日往江南去,王夫人要把府里在甄家存的銀子支三萬兩。邢夫人一聽,心裡冒火,想著好歹是公帳上的錢,竟是一個信兒都不給自己的。尤瀟瀟見撥火撥的差不多了,就說如今賈璉夫婦承了採購磚瓦木石的活計,倒不如把大房裡存的那些個榮府舊物折了款子給二房裡用就罷了。反正都是些粗笨物件,誰能看得清明。邢夫人聽了,知道珍哥兒媳婦是故意過來給主意,心裡感激不盡的,想著這話跟賈赦說,必是能討好的。於是忙著張羅著留她吃晚飯。尤瀟瀟見邢夫人領會了精神,笑著推辭了幾句,便是打道回府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再也不敢說三天一更能保障之類的話了嚶嚶嚶嚶哭著跑走!

正文 第36章

    邢夫人得了主意,跟賈赦一商量,兩口子就是一拍即合。賈赦覺得大太太如今這般伶俐,實在是以往自己小瞧了她,態度就很和煦。邢夫人見他心情好,便又議論起賈璉兩口子吃里扒外,原來這話都是不敢說的。賈赦聽了,搖頭道:「璉兒心思倒不是壞的,全被他那個媳婦轄制住了。」然後又道:「咱們這邊也得有兩個人在二房那邊,否則什麼都被算計到了,卻還不曉得。」邢夫人方才醒悟,才明白賈赦為何一直是縱容著賈璉兩口子在二房做事,想著也是,二房裡有子有孫,老太太遲早有閉眼的一天,他們兩個還不是得回來,到時候分了家自己就是老封君了,鳳姐兒倒是能爬的了自己的手掌心?這樣一想,也覺得自己平日里小瞧了賈赦,誰說他是鎮日吃喝玩樂,心裡清楚得很呢。此時她也嘗了甜頭,對家務事就越發上心起來,這一番分析下來,自然安心不提。

    二人便帶了心腹去園子里揀了揀能用的瞧了,又找外頭人過來正兒八經的估價,心裡大約清楚了。賈赦就叫了賈璉過來,將主意一五一十的說了,賈璉聽了,自然不敢違逆父親的意見,卻想著此事該瞞著鳳姐兒,省的叨登出來,讓王夫人知道倒是不好。賈赦見了兒子這般,又氣又笑,便說道:「這樣也好,你中間也吃一口,不讓你媳婦知道倒攢了私房錢。」賈璉見心思被老子看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到底沒有從東府勾來會芳園,要的銀子也不湊手,雖然是薛姨媽鼎力相助給了八萬兩,但比起原先估計的還差些,王夫人倒還沒有瘋狂到想著去借貸修園子,便是可著腦袋做帽子,預備建的園子面積比原先少了一半。賈政是個不通俗務的,滿眼抓瞎,賈赦跟賈珍卻是異常熱情起來。賈珍總說自己家也在修書院,認識了不少好工匠,連舉世聞名的山子野老先生也能請得來,賈赦便道這是極好的,賈政不懂,也一起稱贊。那頭王夫人是個內宅婦人,再有十萬個心眼子也是在家裡使喚,外事只好由爺們做主。賈政一撂挑子了,賈赦跟賈珍兩個便帶著兒子等把工程全部包攬下來,籌的十八萬兩銀子半支半用,半花半拿,勉強倒也把園子撐起來了。

    尤瀟瀟拿了畫紙來瞧,賈珍見她喜歡,便在旁細細講解著各處風景,尤瀟瀟邊聽邊看,再跟著原著一對比,便知道亭台樓閣里只剩下稻香村、怡紅院、蘅蕪苑、瀟湘館還有秋爽齋,留著櫳翠庵與凹晶館,正好少了迎春、惜春的兩處紫菱洲與藕香榭,其他的沁芳閘、滴翠亭等也不在列,眼見的只是個居家的小花園子罷了。賈珍笑道:「咱們家的規格是低的,吳貴妃家圈了能有百十畝地……」尤瀟瀟放下圖紙來,微笑說道:「咱們家大姑娘是賢德妃,比起吳貴妃本就是少了品級,如此這般,正好。」賈珍聽了,也點了點頭,又算計了自家這一回能拿多少銀子,大房那裡能有多少銀子。尤瀟瀟便道:「如此一來,咱們大簡書院的開銷倒是有了。」兩口子邊笑邊說話,外頭來報邢夫人來接迎春姑娘回那府里去。

    因為到底是在親戚家,不好住很久,見著來接迎春就要走的。惜春則戀戀不捨的拉著迎春不肯撒手,她一個人在府里也孤單得慌。尤瀟瀟連忙勸住了,說又不是以後不來了,也得讓你太太跟你姐姐親香一番呢。邢夫人心情舒爽,背地裡偷偷告訴尤瀟瀟,府里大老爺斟酌了半日,是給迎春選了幾戶人家,這就接回去備著,想著到時候那些個太太也要到賈府里來相看。尤瀟瀟聽了那幾戶人家,家世都跟著賈家差不多的,便默默記下來,想著讓賈珍再出去打聽一番的。因為惜春要拉著迎春吃飯再走,邢夫人索性也跟著一起留下來。去馨瀾院,在裡頭單開了一桌給她們小姐妹,外頭尤瀟瀟陪著邢夫人說些體己話。

    尤瀟瀟道:「咱們這會子給二姑娘說親,依我說,倒要瞞著二太太她們。」那府里只有寶玉一個人是寶,平常對女孩子也不怎麼關心的,自己關門把事做清楚了就是了。邢夫人點頭道:「你想的周到,這是自然的,那邊人口雜,事若是不成倒是傳出去不好聽。」尤瀟瀟見她想的周到,西府里的下人們最沒規矩,什麼話都敢說的,迎春又不是正經主子,閨閣名譽最最要緊的。聊些別的,邢夫人又說起鳳姐兒不懂事,天天巴著王夫人,眼裡沒有正經婆婆,又說將來分了家倒要她的好看。尤瀟瀟聽了,雖是討厭鳳姐兒勢利,但是想著她好歹沒壞到根子上,再說明擺著好些事都是給王夫人當替罪羊的,也是個無辜的罷了,她們姑侄兩個能翻了臉豈不是才真熱鬧,於是就解勸邢夫人道:「大太太,鳳丫頭年紀小,你做正經婆婆的該教導就教導著,雖說是她們王家的閨女,但嫁進來就是咱們賈家的人,大太太也別太慣著她,凡事該招呼就招呼,有事也常商量著,我說句不當說的話,將來還不是璉二叔兩口子接了大老爺的爵位,哪裡就能真心跟大太太您生分了呢?」邢夫人聽了這話,心裡也有觸動,只不過是因為鳳姐兒大戶人家出身,一向是瞧不起邢夫人家世,雖說面上不敢露,言談中卻有捎帶,再加上邢夫人自來裡外不受寵,再見兒媳婦這般,自己就少了氣勢。這些日子以來,慢慢在賈赦眼前掙了好,邢夫人底氣足了些,再聽尤瀟瀟這樣一說,就放在心上,暗暗思忖不提。吃了晚飯,收拾了迎春的包裹,往外送邢夫人母女走的時候,尤瀟瀟又拉著迎春囑咐了幾句話,迎春聽了連連稱謝不提。

    迎春在東府了住了好幾個月,賈母提都不提一句的,眼見的黛玉回來了,便是天天帶著黛玉跟寶玉玩樂,又聽說薛家拿了不少錢給元春蓋園子充門面,便對著寶釵也客氣了幾分。而黛玉有了俏眉,再不似以往的性子,原先紫鵑在的時候,滿嘴裡只有寶二爺來寶二爺去,黛玉一個小姑娘家,徬佛被洗了腦一般,也跟著關注起寶玉一舉一動,想著他跟寶釵多說一句話,心裡就不舒服,要發脾氣。俏眉則是在山野莊子里長大的,不是自小蹲在宅門院的丫頭,眼界開闊得很,平常說些山村野趣給黛玉解悶。黛玉大家小姐出身,哪裡知道人間疾苦,這樣聽著徬佛打開新世界一番。又因為俏眉針線好,黛玉存著的綢緞針線便是派上了用場,而雪雁一路上也跟著俏眉熟悉起來,於是三個人常常在一起做個活計消磨時間,黛玉思念老父,俏眉便教她裁衣刺繡,說給老爺多制幾件新衣裳,讓老爺瞧著姑娘孝心。黛玉聽了就越發有興頭起來。因著針線活傷眼,兩個人到了時辰就歇息一會兒,俏眉便纏著黛玉教她念書識字,黛玉本性聰穎,琴棋書畫無所不能的,其實很願意好為人師。紫鵑等沒得興趣,俏眉卻是個好學的,加上二人本來就是亦師亦友的關係,所以黛玉便樂得做起了小先生,俏眉又刻苦,兩個人你教我,我教你,成日也忙得不可開交,日子過得充實,寶玉之流便被拋在腦後。

    寶玉在黛玉處碰了幾次釘子,開始還跟著一起這樣那樣,做做針線到也罷了,後來見二人讀書,心裡真真氣憤不已,覺得好好的鍾靈毓秀的姑娘,倒成了祿蠹,實在是暴殄天物,有心說兩句,又怕俏眉那張利嘴,再加上黛玉自回來之後就愛答不理,自己百般討好卻不見笑臉,便是灰心喪氣回了自己屋子跟襲人等丫頭們廝纏度日了。卻說寶釵得知母親給了姨媽八萬兩銀子蓋院子,連個借據都沒有,登時就道:「雖說咱們家富裕,可是姨媽她……」薛姨媽怎能不知寶釵所想,只笑眯眯道:「我的兒,你姨媽心裡記得清楚,這也算是你嫁妝銀子,雖說咱們人還沒過去,但是銀子先到了,可不是更有准星了?」寶釵這些日子去怡紅院跟著寶玉兩個倒是有些情投意合的意思,但是聽母親這樣說,心裡還是覺得不妥,但心裡先取了寶玉,就說不出別的話,最後只道:「媽,下一回再有這樣的開銷也得跟咱們商量再說。」薛姨媽卻被王夫人灌了迷糊湯,覺得是板上釘釘的事,道了一聲好便不再多說。

    迎春回了抱廈,因為人氣少,感覺屋子里凋零了不少。探春房裡的侍書出來舀水,見了迎春,先笑道:「二姑娘回來了。」然後就轉過身去撂簾子回屋。迎春到了自己房裡,司棋迎上來,剛要開口說話,迎春便知道是抱怨的話,止住她,道:「把咱們的包袱都收拾了。」司棋不知何意,但見了二姑娘不同以往聲氣,便帶著繡橘兩個乖乖收拾了,迎春又道:「有些粗笨的便是不要拿了。「司棋聽了,就將那些蠢笨的大件留下,只把精巧的小件裝箱打包。迎春坐在屋子里,看著丫頭們打包,半日也不見探春過來招呼一聲,心裡明白,也不說什麼。瞧著都收拾好了,才換了一件衣裳去上房給賈母請安。

    老太太正在跟寶玉兩個說話,聽見二姑娘來了,便道:「叫她來。」

    迎春進來,將自己早備好的一串紫檀佛珠恭敬獻了,這自然是尤瀟瀟從東府庫里拿給她的,說回了西府萬事都要打點,這些小東西都用得著,然後裝了紅木小箱子給她。迎春知道嫂子是真心,推托反顯得假意,就留下了,想著以後若是自己手裡活泛了,定要好好回報一番的。賈母見了佛珠,又瞧了迎春一眼,笑道:「你在你珍大嫂子里過得好?」迎春聽了這話有猜疑之意,便笑道:「成日里只跟四妹妹一起玩呢,珍大嫂子倒是不怎麼見。」賈母點頭道:「四丫頭倒是個有良心的。」迎春見老祖宗心情不錯,哄著又說幾句話才散。回了抱廈,去李紈處坐坐,給了賈蘭一匣子書,才說去看望大太太,李紈笑道,二姑娘孝順,然後囑咐早去早回就罷了。

    迎春回了屋子,拿了兩吊錢給外頭婆子叫了一輛車來。她在東府里每個月跟著惜春一樣拿月例,東府又不比西府,人口少,月例銀子便多,尤瀟瀟手裡更是個散漫的,這樣算起來每個月足有十兩銀子,如今迎春手裡是闊綽了。婆子們見錢眼開,忙著去叫車來,找個一個未留頭的小子趕車,又奉承著二姑娘這樣那樣等等。迎春只笑不說話,見車來了就打發他們走了,然後趁著眾人眼錯不見,帶著司棋、繡橘搬運了兩趟,把包袱等裝了車就往邢夫人處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手頭另一篇文接近尾聲,完結了會全心全意更新這一篇的,謝謝花花們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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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章 〔捉蟲〕

    邢夫人正在屋子里跟王善保家的說話,聽到二姑娘過來了,忙叫進來。迎春一進門就跪倒在地,王善保家的望了一眼邢夫人,忙跑過去攙起來,說道:「姑娘,您可是太太的心頭肉,這是做什麼呢。」邢夫人在旁也道:「迎兒,快起來。」迎春被扶著坐到邢夫人下手椅子上,親親近近的,未語淚先流:「太太,我想回來跟著您住。」說完了也不講原因,只靜靜等著。邢夫人這些日子里開了竅,心裡又疼迎春,見了這般,就猜出一二來,給王善保家的使了一個眼色,瞧見她去守在外頭,才低聲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按說早該接你回來的,只是老太太那頭總是說疼你們孫女,所以拴在身邊兒不肯放,現今其他的都也罷了,老太太那裡不好說話呢。」迎春聽了話音,知道邢夫人是不反對自己回大房,只怕賈母難纏,於是咬了咬牙道:「女兒有個大不孝的由頭,太太千萬別怪罪……」邢夫人聽了,知道是有主意的,就笑道:「我的兒,你若是有妥善的法子只管講出來就是。」迎春低頭小聲道:「女兒只說給太太侍疾……」這是個忌諱,若是旁的人只怕是惱了,但是邢夫人在小節上向來不怎麼著意的,聽了迎春的話先在心裡轉了一圈,想著若是二姑娘能回到自己身邊來,第一能有個心腹幫手,商量起事都便宜,第二要悄悄張羅婚事也不驚動人,第三讓大老爺知道了只會誇自己賢惠的,於是忙笑容滿面道:「這有什麼孝不孝的,既然如此,就照著你說的辦吧,正巧我這些日子頭疼,有你陪著說說話,還能舒坦些。」

    母女兩個達成一致,便言笑晏晏起來。住的地方不用操心,大房這頭房子不缺,現今還是人少,冷清,若不是有賈赦的姬妾圍著,倒顯得空蕩得很了。邢夫人便讓王善保家的帶著迎春去賈璉原先的屋子里住,那兩口子在二房安營扎寨,空著的院子正好給他妹妹住了也合乎情理。王善保家的因為是司棋的外婆,所以聽著二姑娘得了好地方,自己外孫女也能跟著一起享福,便跑前跑後格外殷勤。迎春謝過母親,便帶著丫頭們去收拾一番。邢夫人瞧著她走了,又叫了心腹過來,囑咐了好幾句話,說自己這幾日頭疼,跟老太太告假,不去請安了,至於迎春的話先不必提,等著賈母問起,再說也罷。邢夫人如今很不怕得罪賈母,裝病什麼的是常有的事,反正怎麼巴結也是被攆在外頭住,既不讓管家也不讓理事,該有的溫飽銀子肯定有,沒有的銀子爭破天也沒有,不如自己休養生息。

    從此迎春便是帶著丫頭們在大房裡住下來,日常除了陪邢夫人說話,就是監督著賈琮念書,娘母子幾個越發親厚。而那邊賈赦見了女兒過來,不得不收斂些,畢竟是鬍子一大把的老頭子了,再找些跟閨女一般年歲的年輕女孩子買回來怎麼也說不過去,因此寧肯多在外頭勾欄院裡轉轉,家裡倒是乾淨了些。迎春從小被抱到二房,跟著父母沒有多接觸,所以才生疏。如今天天的日定夜省,見面三分情兒,也處出了一家子的溫情脈脈。賈赦見女兒這般乖巧伶俐,常也把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賞過來。邢夫人見賈赦喜歡,就更歡喜,這麼多年也攢好些東西,便也選了些送給姑娘。迎春則是投桃報李,雖然手裡不活泛,但是邢夫人房中的細緻針線活常常接過來做。司棋是個靈透人兒,找了表弟潘又安來,在外頭有什麼惠而不費的好東西,使幾吊錢買回來,迎春拿著孝敬上去,嘴巴也乖巧,瞧得是心意,如此和諧歡樂,比起在二房抱廈里窩著可不是天壤之別。

    卻說一日,尤瀟瀟正在屋子里跟惜春吃外頭送來的新鮮果子,外頭忽然來報尤二姑娘來了。尤瀟瀟聽了,便問:「只是她一個人?」銀蝶出去打聽了,回來說道:「可不是,就二姑娘一個人來了。」尤瀟瀟連忙便叫歡顏帶著惜春去裡屋,想著有些話姑娘聽不得。然後等著銀蝶帶著尤二姐進來。落座之後,尤瀟瀟見她神色抑鬱,便淡淡叫送茶來。銀蝶會意,帶著小丫頭們出去。尤二姐見左右無人便哭著把事情原委道出來,原來是那落魄了的張華摸著找到尤府去,執意要跟尤二姐成親,尤老娘原以為他死了,正打算給尤二姐另選好人家,忽見找上門來,又是老輩子立的婚約,倒不能說不認,只是心裡忿忿不平,再見他黑黑瘦瘦,身上破破爛爛,連件整衣裳都沒有,便張口就要二百兩銀子做聘禮。那張華既是敗了家,哪裡還能拿得出這麼多錢,尤二姐聽到他來,早躲在帳子後聽著,見老娘這樣獅子大開口,便咬著嘴唇無聲的哭,自己省吃儉用的偷偷攢了五十兩銀子,比著老娘要的聘禮還差一百五十兩。張華沒法子,只得走了,說要籌銀子去。尤老娘啐了一口,倒是跑來勸二姐道:「你跟著他以後總是吃苦受窮的,想著這二百兩銀子他是怎麼著都拿不出來,放心吧,我自會給你挑個好人家。」尤二姐卻是要從一而終,若是張華找不見就罷了,既然還活著,自己也不想另改門庭,所以左思右想,便偷偷跑出來求大姐姐給主意。

    尤瀟瀟聽了,覺得尤二姐竟是有幾分志氣,再想著原著里張華的猥瑣,給幾個錢就能賣媳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便是有些不忍心叫尤二姐嫁過去,想想看,兩口子地無一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以後怎麼過日子,說不得張華能把尤二姐賣了,或者做個暗門子,自己當個縮頭龜公收錢散漫花銷,到時候尤二姐這一輩子就真毀了。但又一想,像尤二姐這般,自己只是她名義上的姐姐,要是插手婚事,尤老娘豈不是更有了話說,到時候撕擄不開倒叫賴上。再說依著尤二姐現今的家世,找到的人家多半是尤老娘瞧不上的,卻也是難。

    尤二姐見尤瀟瀟沈吟不語,只以為是不願意借錢,心裡羞恥,連忙就要起來說走。尤瀟瀟留住她,說道:「也罷了,我給你二百兩銀子,你藏好了,偷偷給張華,讓他上門迎娶你,到時候你母親再有什麼話說,只管找我來。」尤二姐自然大出意外,滿嘴稱謝。尤瀟瀟想著,若是張華真是拿了銀子去提親,可見這人就沒有爛到根子上,以後想辦法幫扶著還有救;若是真卷了銀子跑了,尤二姐也算逃過一劫,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尤二姐感激的收了,又說將來手頭寬裕了,定是要還過來的。尤瀟瀟只道:「提什麼還不還的,若是真成了好事,便是我做姐姐的給你的賀禮。」然後又問尤三姐在家裡做什麼,尤二姐嘆氣道:「成日都去出去逛呢,娘也不管,我說了不聽,也沒得法子。」尤瀟瀟想這是尤三姐向來的性子,便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福氣,想必你出來一趟也不容易,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快些找張華去吧。」

    送走了尤二姐,尤瀟瀟想著原著里她可憐的一輩子,不由也唏噓感慨,因著她又想起鳳姐,便打算去西府找鳳姐兒說說話,又問惜春要不要一起去玩。惜春在家裡好吃好喝,只是平素里尤瀟瀟事情雜,也不好多打擾,自己就顯得孤單些。聽見要去西府,便道:「我跟著嫂子一同去,瞧瞧二姐姐。」尤瀟瀟點頭,便等著她一起收拾好了,帶了些東西,一同坐車往榮國府去了。進了門,姑嫂兩個先到老太太眼前點個卯,出來後尤瀟瀟便去找鳳姐兒,惜春想了想,就說去看看林姐姐。

    鳳姐兒這些日子正在家裡養著,從到東府幫忙又是張羅建造省親別院,她要強,怕落人褒貶,便犯了老毛病。平兒要勸也不聽,躺在屋子里還時不時想起這個那個,打發了幾個管家娘子日日來立等回話。外頭忽報珍大奶奶來了,鳳姐兒心裡詫異,自從東府惹了氣,二人便是常常視而不見的,面子情兒罷了,如今親來,可是蹊蹺。平兒迎出來,尤瀟瀟對著她笑道:「你奶奶可在家?」說著將一包山參遞給她道:「這是上好的,留給你奶奶補身子用。」鳳姐兒見她來了,不好怠慢,就硬撐著起來,尤瀟瀟見她面色煞白,倒有些可憐,說道:「你平日就是太勞心了些,人又不是鐵打的,你該歇著就要歇著。」平兒在旁不由紅了眼圈道:「珍大奶奶說的是,咱們奶奶什麼時候能聽進去。」鳳姐兒便嗔著平兒叫去倒茶。

    尤瀟瀟也不做客,就坐下來說道:「論起這些媳婦裡頭,你就是一個尖兒,老太太不必說了,大太太二太太哪一個不把你當寶,但是有些話你也細想,媳婦再好也只是媳婦,你跟前只養了一個大姐兒,沒有兒子終歸不是事,璉二叔跟著你是年少夫妻,也肯讓著你幾分,再過幾年,你還是這樣不知道保養,誤了子嗣的大事,老太太跟太太又該怎麼說?」鳳姐兒沒料到珍大嫂子良久不見,一來就是推心置腹的說話。這些道理她都懂,身旁除了平兒提兩句,其他的上至姑媽王夫人,下至妯娌李紈,都沒說的這樣透徹。她嫁到賈家來,也怕娘家操心,回回只報平安不報憂,賈璉的脾性,她心裡也是清楚得很,如今是仗著老太太喜歡,在家裡壓他一頭,將來……

    尤瀟瀟見她沈默著,也不像往日那樣尖嘴巧舌,便知道這話是說到心裡了。於是又道:「你大哥哥心裡總是念著你幫扶咱們府里,讓我時常來瞧瞧你,底下莊子剛送來兩株好參,我就想著給你拿過來,找新鮮的白珠烏骨子雞燉了,熬上兩三個時辰,最是大補的。」說著又叫抱了大姐兒來,贊了幾聲可愛,又拿了金線荷包親手給女孩系上,然後就說不耽誤她歇息,起身要走。鳳姐兒見她說了半日,也不說有什麼事相求,還送了參來,自己反倒摸不清頭腦。尤瀟瀟臨行前頓了頓,又低聲道:「說起來,我倒是羨慕妹妹,還能有個女兒,我是一無所出,所以這滋味兒我懂得很。」鳳姐兒原先只知道她是個厲害角色,還是第一次聽她吐苦水,不由就親近很多,見她要走,連忙就留:「嫂子怎麼才來就走,我成日在家悶得很,嫂子若不嫌棄就多陪我聊會子天可好?」

正文 第38章

    鳳姐兒的精明是原著里出了名的,尤瀟瀟也沒打算一下子就能籠絡住她,但是打蛇打七寸,鳳姐兒為人雖是尖刻些,但對於獨生女兒大姐兒卻是挖心挖肺的好。尤瀟瀟想著原著里雖處處都說她喜奉承好面子貪財手辣,但終究也不全然是個勢利小人,只看她對邢岫煙等的照顧便可窺見一二。鳳姐兒一生子嗣稀薄,大姐兒就是她的心頭肉,但終究因為是女孩,所以其他人等少有幾個疼顧的,凡百的都是面子情。此一趟尤瀟瀟來了,還特特給大姐兒送了禮,又推心置腹說了半日話,鳳姐兒自然不是不知好歹的。況且珍大嫂子究竟是別府里的人,算起來跟自己也沒什麼利害衝突,人家跑來示好,自己不能不識趣,連忙就出言輓住。

    尤瀟瀟聽她這句話,也深知其意,跟著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些。當下西府里賈母、王夫人兩個才是棘手難題,這兩個內宅婦人做事沒個遠謀卻把持了當家之位,二人眼裡心裡只有寶玉一個是命,內不能轄制,外不能扶助,怨不得最後終釀成大禍。往後,隨著寶玉漸漸大了,將來娶了媳婦進來,王夫人與鳳姐兒遲早是要生分的。現今只為蓋個省親園子姑侄兩個就生出了不少的嫌隙,只要再添一把火,把鳳姐兒重新歸到大房裡去,王夫人少了這樣一對能幹的幫手,說不得行事困難,步步維艱,往後即便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也難有人再充替罪羊。想那賈家到底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只要不多生心思做亂,踏實度日不求榮華富貴,幾世安虞也能保得住。

    平兒見鳳姐兒親自去輓了尤瀟瀟坐下,早巴不得能有人這樣過來開導鳳姐兒。早些日子她便旁敲側擊對二奶奶說了好幾次二太太那人是靠不住的,人家終究要有自己的親兒媳婦,做姪女的又算什麼!可惜二奶奶總是聽不進去,眼見得在府里當了幾年的家,平常的人倒也罷了,連著嫡親婆婆大太太都得罪透了,將來能有什麼好!如今珍大奶奶過來說了幾句,入情入理,比著自己做丫頭的說話自然多出很多分量,奶奶也要細掂量。當下便笑道:「大奶奶尋常也不來我們家裡,正巧二爺不在家,倒不如吃了飯再走?」鳳姐兒聽了,也笑道:「這話是了,正是平兒想得周到,我們娘們難得聚在一塊,雖說咱們府里比不得你那邊敞亮,但得了貴客也得盡力燒幾個好菜招待呢。」尤瀟瀟聽了笑道:「飯是真不必了,只是再跟你說幾句體己話倒也罷了,我們大姑娘還在林姑娘那裡,待會也得接了家去。」說罷手裡暗暗指了指隔壁,鳳姐兒也懂是怕隔牆有耳的意思,也=就不再堅持。尤瀟瀟與她都是憂心子嗣之事,兩個人不免又說些求醫問藥的事,因同病相憐二人就越發親熱起來。然後又說當家理事不易,個人都是滿肚子的苦水,說著提及元妃省親蓋園子,鳳姐兒嘆氣道:「嫂子也不是外人,我不說虛話,都是寅吃卯糧,外頭體面裡面苦。」因為當著尤瀟瀟不好細算,臉上只是掛著愁容。尤瀟瀟便勸道:「既然是娘娘的大事,儉省些也是沒法子,下人們嘴裡能有什麼好話,只要老太太與太太心裡明白就是了,你凡事那麼要強做什麼,累垮了自己倒便宜了旁人。」說完又是一頓,低聲道:「橫竪將來要回大房裡去的,你在這裡使碎了心又有什麼用。」一語戳到鳳姐兒心肺,當下神色越發黯然。尤瀟瀟見敲打得差不多了,忙收了話。

    又坐了一會兒,尤瀟瀟便告辭,見鳳姐兒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又笑道:「過些日子我下帖子請你過府里吃飯,說句不怕你惱的話,我那裡到底比你這裡便宜些,有什麼想吃的,打發人來告訴我。」鳳姐兒雖說是當家奶奶,自己也沒個小廚房,都是大廚房統一送的分例菜,這上頭又是婆婆又是太婆婆,夾著妯娌小姑子小叔子一大堆,陪著站比坐著吃的時候多。再說大廚房裡事事有定例,自己想多要點什麼吃雖是有錢貼補,但是處處耳報神,還不得再孝敬老太太與太太一份兒?沒得給自己招事。如此,自然不如尤氏在那府里的自由舒服。鳳姐兒點頭,尤瀟瀟又叮囑道:「那日你記得帶著大姐兒一塊過來。」鳳姐兒忙道:「她還小的,離不了□丫頭,倒怕招的你煩。」尤瀟瀟笑道:「這是什麼話,我最是喜歡小孩子的,是了,你可是怕委屈你寶貝閨女,告訴你,只管帶來,我伺候她!」鳳姐兒聽了,知道是真心,應了一句是,就親自送尤瀟瀟出了院子。

    外頭只見銀蝶一個人守在門口,惜春不見蹤影。尤瀟瀟便笑道:「她們小姐妹玩得可開心?」銀蝶微笑道:「正說得熱乎呢,林姑娘非留大姑娘吃飯,已經派人去那邊請迎二姑娘過來,且要些時候呢。大姑娘說等吃了飯再回府,請大奶奶自便。」尤瀟瀟笑著點頭道:「也罷了,我正怕她一個人在家裡憋得慌,沒人做伴拘的難受,如今正好,小姐妹們在一起說說笑笑,散散心。你回去叫個婆子吩咐外頭把她的轎子提來。」說完,便自回了東府不提。

    卻說第二日,邢夫人打發王善保家的來請珍大奶奶過那府里說話。尤瀟瀟留她吃了一盅茶,才知道邢夫人打算請神威將軍汪家過來相看迎春。神威將軍汪同勝與賈珍所襲同級,祖上也是軍功出身,蒙祖蔭庇佑汪家現今在京城也有幾分體面,說起來與賈家算是門當戶對。尤瀟瀟想著前些日子邢夫人提及給迎春找了幾戶人家,如今看來是要定下來了。她深知邢夫人待迎春今非昔比,想必也是找自己拿個主意,便應承著打發王善保家的先走,過了一會兒又收拾了幾樣東西才帶著銀蝶去了。

    到了那邊,只見邢夫人早早候著了。王善保家的虛扶了尤瀟瀟進來。彼時賈琮正在當下庭中背書,他雖是年紀幼小,但是思維敏捷、吐字清晰,眾人趨奉著。見了尤瀟瀟,賈琮連忙停下來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嫂子好,尤瀟瀟見他無驕矜之氣,贊了幾句琮哥兒長得越發好了,又給了一個嶄新的珠子荷包,裡頭包了狀元及第的小金果子。邢夫人滿面笑容喊他進了內室,才與尤瀟瀟說起正事來。想那迎春的親事自然是要由父親賈赦最終拍板,夫妻二人也商議過,等著定下來再跟著賈母說一聲就罷了。所以千挑萬選擇定了汪家,兩家子如今也聊得差不多了,於是汪夫人才受邀過府相看姑娘。既是如此,接待汪夫人一事自然是由邢夫人主導,但是自她嫁入賈家以來,賈母多倚仗王夫人,外出也多帶王夫人、鳳姐兒等,在京城的貴婦圈子中,邢夫人既是繼室,又不受婆婆重視,平素說起來倒是不認識幾個人的。如今賈赦將此事交給她,心裡難免發怯,要找個商量之人,闔府里琢磨了一遍,也只有尤瀟瀟可助一臂之力。

    邢夫人笑道:「這一向來求娶二姑娘的人家倒也不少,大老爺雖說尋常事上不耐煩,但對咱們姑娘倒不糊塗,想著也是,姑娘是老爺唯一的閨女,又這樣乖巧懂事,哪個能心裡不疼。我跟老爺也合計過,二姑娘雖說不是我養的,但是憑咱們家的門第在,她大姐姐又做了皇妃,太大戶的人家咱們攀不起,但是略低一點的門楣嫁進去做嫡子媳婦卻也是綽綽有餘的。」尤瀟瀟靜靜吃茶,聽了點頭不語。按說迎春只是庶出,要麼給大戶人家做庶子媳婦,要麼給小戶人家做當家媳婦,二者皆可的。邢夫人開頭卻是贊成嫁到小家子去,一進門當家作主,強似看別人眼色過日子。想必也是自己吃了虧。但賈赦想得要深遠些,小戶人家畢竟貧寒,到底還是大家子根基穩固,即便是庶子也有發展機會,日後賈家的兒孫出息了,在朝堂之上也是一個助力。由此便定下這汪家的二兒子,他雖不是嫡出,但聽說是家裡的大姨娘生的,從小兒跟在老太太身邊兒長大,跟著嫡長子關係親密,將來兄弟齊心也有個幫襯。賈璉也得了令早去打聽了汪家二爺的底細脾性,知道是個懂事的。賈赦聽,便示意邢夫人下帖子請了汪太太過來吃飯聽戲。那邢夫人提前幾日便做了些準備,又怕哪裡不周到,忙喊了尤瀟瀟過來瞧瞧。

    聽著這般,尤瀟瀟笑道:「如此更好,既然是庶子,在府里安心度日就是了,待將來大爺襲了官,分府出去,上頭也沒有婆婆挾制,倒是自在得很。況且二爺是受寵的,老爺子面上也得顧忌,將來出去手裡也該有幾分體己。即便是沒有咱們也不怕,只要孩子們爭氣,倒比別的強。」邢夫人也點頭道:「就是你說的這個理,嫡母婆婆畢竟隔了好幾層,也不好意思多插手庶子房裡的事,將來分了家,院子箱籠該給還是要給的,再把大姨娘接回家好吃好喝侍候著,一家子關上門過日子豈不自在得很。」尤瀟瀟笑道:「到時候大太太瞧閨女去,哪個不得侍候老封君一樣?」三言兩語說的邢夫人更加心花怒放。

    說著只見王善保家的遞了菜單子過來,邢夫人又說請了哪家的小戲,尤瀟瀟瞧了瞧,笑道:「若是相看姑娘,只怕二姑娘一個人臉薄,倒不如把我們惜春一同叫過來,我厚著臉皮作陪,那邊的大少奶奶跟姑娘都一同請過來,尋常人只道是兩家子隨意走動,也不怕驚動人,豈不是更好。」邢夫人想了想,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是了,那日你帶著四姑娘來……」尤瀟瀟忙道:「好歹是咱們家的事,太太也該把鳳丫頭喊來,做了婆婆不使喚媳婦,只累自己,可是偏疼過了,我瞧著都眼熱!」旁邊眾人忙湊趣笑。邢夫人眉頭一皺,剛要說話,尤瀟瀟又壓低了聲音:「我的太太,求您細想想,鳳丫頭到底是咱們家裡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您嫡親的媳婦,如今這麼大的事不用她什麼時候用她?總這麼生分下去可不是趕著她往二房裡貼呢!」邢夫人被說中心事,不由就動了心,可畢竟跟鳳姐兒不對付,心裡還有幾分猶豫。

    尤瀟瀟又笑道:「我有個主意,太太不如就把這檔子事全交給鳳丫頭,只說十五那日家裡宴客,讓她自己帶著平兒忙去。若是辦妥當了您少操心,辦不妥當您再點撥也來得及。」邢夫人也是情急之下才找尤瀟瀟商議,但這侄兒媳婦既是隔府的又是出了好幾服的,自己不好拿大,如今這般情理之下,好好想想,自己有嫡親媳婦不用倒也不像話。說起來誰家做婆婆的還能是自己個兒張羅瑣事,說出來只會讓旁人笑話的。若是那日當著汪太太的面,管家婆子們跑來支東支西的,以後怎麼再好見人?於是決心一定,當下便打發人去那邊瞧璉二奶奶可有空閒。

    鳳姐兒照舊是在家裡躺著的,聽見邢夫人打發人來了,自然不敢怠慢,連忙梳洗了帶了平兒過來。一進門見尤瀟瀟坐在邢夫人旁邊,不由一愣。邢夫人等她問了安,讓坐下來,才把事情說明瞭。因為怕走漏風聲,也就不提相看的事,只說請了汪太太跟奶奶姑娘們過來吃酒聽戲,又特地讓你珍大嫂子與四妹妹過來陪著雲雲。說畢,吩咐王善保家的給了對牌,直接讓鳳姐兒到庫里支一百兩銀子。尤瀟瀟笑道:「有鳳丫頭張羅必是熱鬧的,這樣好的戲酒,我便不客氣了,帶著大姑娘來混吃混喝,求太太與二奶奶千萬別嫌棄。」鳳姐兒聽話聽音兒,望了邢夫人一眼,也笑道:「正是人多熱鬧,嫂子那日也早些來。」尤瀟瀟見她聰敏,便不再說什麼,略坐了坐就告辭回府,讓她們婆媳兩個自商議去。

    平兒在耳房裡坐著吃茶,正等著不耐煩卻見鳳姐兒終於出來,又見她臉上並無氣憤之色,心裡先放下一半,連忙就迎上來扶她坐了轎子。剛回了那府里,只見豐兒上來道:「太太剛打發人來找奶奶。」鳳姐兒只好又忙忙往王夫人處。自然還是為了省親別院的事,因為眼見到了年關,日子越發近了,王夫人詢問了幾番日常預備的事,鳳姐兒事無巨細的答了,王夫人見處處周詳便滿意的點了點頭。鳳姐兒見她無事正要告辭回去,只聽王夫人又道:「我前陣子聽說你寶妹妹不大舒服,你去庫房裡尋些新鮮玩意再帶些補品去瞧瞧。」說罷又笑道:「她才是你親姑媽的女兒,你們姐妹應該親厚些才是,將來也是臂膀。」因為王夫人將親姑媽三個字咬得格外重,鳳姐兒心裡明白這是敲打她不要跟黛玉走得太近,連忙回了一聲是。王夫人見她明白,也就不再多說。

    鳳姐兒腳不沾地跑了兩處,臉上不免露出疲倦之色。平兒侍奉她換了衣裳,又拿了參茶給她潤喉。鳳姐兒閉目養了一會子精神,方道:「你去找些上好的珍珠桂圓和桂花蜜,拿細瓷小罐子裝了,往梨香院走一趟。」平兒應了是,鳳姐兒又囑咐道:「你去了,見了姨太太和寶姑娘客氣些,只說我早該來看姑娘,只是這陣子身子不舒服,倒怕過了病氣,改日再親來。」平兒一一記下,又叫豐兒過來服侍。等著平兒走了,鳳姐兒歪在炕上想著王夫人的意思,心裡哪裡有不明白的。原先倒也罷了,如今王夫人有了娘娘撐腰,只怕老太太也越不過去,瞧著寶玉將來想娶林黛玉卻是難了。那林黛玉的性子是不耐煩俗務的,真做了寶二奶奶,自己倒能再當幾年家。可一旦娶了薛寶釵進門,只怕不是好纏的,聽說薛家的產業大部分都握在她手裡呢。將來只怕一進門姑媽就把自己攆回大房裡去,說來也是,這麼多年費心熬力全給旁人做了嫁衣裳!鳳姐兒越想越灰心,形容不由懶懶的,豐兒在旁也不敢打擾她,知道心情不好,連忙就輕手輕腳退出去了。

    等到平兒從梨香院回來,見她這般,先笑道:「姨太太跟寶姑娘多謝奶奶,又讓我拿出來一匣子南制的精細點心,有茯苓糕,瞧著奶白,奶奶可要嘗嘗?」鳳姐兒有氣無力道:「先放著吧。」平兒拿了美人捶替了小丫頭,又使了眼色打發她們出去。隔了半日,鳳姐兒才道「那邊兒大太太忽而巴拉讓我出頭料理席面,給了一百兩銀子。」平兒聽了,忙道:「這是要幾日的戲酒?做多少的席面?」鳳姐兒說道:「倒沒幾個人,大太太、珍大奶奶、二姑娘、四姑娘,外加請了神威將軍汪家的太太與小姐。再是搭一台小戲,就在那邊院子里。」平兒當家理事慣了的,知道即便是上等席面與外頭的好戲班子,才這麼幾個人,這一日的戲酒能用五十兩便是頂了天的。那麼剩下的五十兩銀子是交回庫里還是?因為大太太一貫克儉的脾性,平日里都是可丁可卯的給銀子,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的大方。平兒不由笑道:「難道這剩下的銀子大太太便是賞給咱們的?」鳳姐兒被她慪的笑了,想了想,說道:「先不必管它,吃了飯你跟我一同到那邊去,招了婆子們一起問話,賬目理順清楚。大太太交辦的營生,咱們先做好就是了。」平兒點了點頭。

    卻說大房裡諸人見鳳姐兒拿了邢夫人的對牌過來,不由面面相覷。鳳姐兒也知眾人心裡各自有算盤,只裝不知道,笑道:「十五那日太太要在家裡請神威將軍汪家的太太小姐過來吃酒聽戲,既然把差事委託給了我,少不得也討諸位嫂子的嫌,也盼著大傢伙兒能辛苦幾日,千萬別討了臊去。」眾人忙道:「不敢不敢,二奶奶只管吩咐就是了,哪裡有那麼大膽子的人!」鳳姐兒便將王善保家的給的菜單子划給了廚房,又吩咐買辦到自己賬上支取銀子。其餘的搭棚子與戲台子都是熟門熟路的活計,便叫各司其職罷了。因為當下天越發冷了,就吩咐多用氈毛鋪攤,又將幾十盆開得正好的菊花搬過來,裝扮得十分漂亮。外頭管事的拿帖子去叫了崑曲班子,叫班主好好準備了幾場熱鬧戲……如此這般方才準備妥了。十三日下午,鳳姐兒親自陪著邢夫人往花園子走了走,又說當日哪裡歇腳哪裡吃飯哪裡換衣裳,吩咐了誰倒茶誰上菜,備了幾樣點心幾樣果品等等。邢夫人見她各色準備的齊全,果然是十分能幹的,便笑著點了點頭。鳳姐兒見她心情不錯,便笑道:「太太撥的銀子還余了好些……」邢夫人不以為意,笑道:「連日來你們都辛苦,剩多剩少留著吃茶去吧。」鳳姐兒心內暗暗吃驚,面上卻是如常,只謝謝太太賞賜。回頭與平兒說起,二人不由心裡都有些納罕。

    到了正日子,秋高氣爽,尤瀟瀟果真帶了惜春一早兒過來。因為都是姑娘家的,相看的事也不好提,前日晚上只道帶了她去瞧迎春並認識新朋友。而迎春年紀略長,又通人事,隱隱約約猜到嫡母之意,早起梳洗時便格外用心,斟酌著穿了一件繡了碧枝桃花的甜白襖,系了一件玉羅紫紗裙,愈發顯得亭亭玉立。等見了惜春,卻是一件金色鑲暖邊的衫子搭了大紅色的湘繡八面裙,姐妹兩個,一濃一淡,正好相得益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花花們對作者的關心!非常感謝!作者很好,寶寶很好,一定會繼續努力!

正文 第39章

    姑嫂幾個坐著說笑了一會兒,只見邢夫人帶著鳳姐兒過來。眾人忙站起來請安,邢夫人瞧著迎春身上略顯素淨些,連忙就將手上一串碧璽珠子取下來遞給她。鳳姐兒在旁見那珠子成色極好,碧澄翠亮,又見迎春毫不推辭坦然接過,不免心裡又暗暗打鼓,懊悔自己對大房之事過於疏忽。尤瀟瀟見她神色,只笑笑並不點破。惜春不耐煩應酬,見了人,仍舊拉著迎春回屋子說笑。

    邢夫人知道不可拘謹了她們小孩兒家,便帶著尤瀟瀟先去了園子了走了一圈。只見此時雖是秋寒料峭,但陽光極燦爛,菊花不畏霜冷色澤愈發鮮亮,擺設也都精緻妥帖。尤瀟瀟連忙誇贊了幾句,邢夫人得意,又想著不能薄鳳姐兒的臉面,就道:「都是璉兒媳婦預備的,我也瞧著很好。」鳳姐兒忙笑道:「都是太太的主意,我哪裡敢居功。」尤瀟瀟見她們婆媳和睦,也就順勢說了幾句,哄得邢夫人越發開心起來。稍傾,只聽外頭來報,汪太太帶了汪三姑娘進到府門了,眾人連忙斂裝往儀門外迎接。汪太太正是四十五六的年紀,穿著一身紫紅暗花的盤錦繁繡衫子,富麗堂皇倒不失身份。而汪三姑娘瞧著與惜春同樣大小,想必是老來子兒,小姑娘極為俏皮靈巧,一看就是在家中受寵慣了的。

    汪太太見了邢夫人親迎,面上不由堆滿了笑,再聽尤瀟瀟正是威烈將軍賈珍之妻,就更客氣幾分。鳳姐兒慣會張羅的,邊說邊笑,捧得汪太太十分喜悅。眾人先往花廳里吃茶,彼時迎春與惜春兩個來了,眾人一一相見。邢夫人給了汪三姑娘一隻晶瑩燦爛的東珠釧子做見面禮,汪太太兩手拉著迎春與惜春,連贊了好幾聲,然後拿出兩只柿子紅的瑪瑙手鐲來,笑道:「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或留著自己玩,或是賞人罷。」迎春與惜春連忙謝過,退回邢夫人身邊坐下。尤瀟瀟見汪太太眼睛只在迎春身上打轉,笑道:「趁著外頭日頭好,戲台早搭好了,只等著您給咱們點幾出好戲來聽呢。」邢夫人也笑道:「是了,早聽說汪太太喜歡崑曲,所以前兩日就喊管事的去訂了春熙班,說是極好的,咱們不如先聽戲去罷。」汪太太是蘇州人,嫁到京城這麼多年,依舊沒有入鄉隨俗喜歡聽徽班。聽說賈府特地找了春熙班,知道是上心,當下也承情,笑容滿面與邢夫人去了花園。

    邢夫人與汪太太自然是上座,迎春、惜春、汪三姑娘隨在兩旁席面上。二人客氣推托幾番,終於定下幾折子,鳳姐兒在旁侍奉著,佈置下去,又讓丫頭媳婦們送點心茶水,一一安插好,方才到偏席與尤瀟瀟坐下。前頭汪三姑娘是個好動的,雖是活潑但又不失大家閨秀氣質,惜春與她說了幾句話便投契起來,相比起來,迎春則穩重得多,愈發顯得溫柔可親。汪太太雖然口裡跟邢夫人應付著,聊幾句戲文閒話,卻是時不時往迎春處瞧著,見她舉止大方,又懂得照顧妹妹,知道是個乖巧的,將來娶回來,也不會處處抓尖,強要妯娌的強,正適合給庶子當媳婦,心裡就越發滿意。鳳姐兒猴精一樣的人,見著這般,對尤瀟瀟低聲道:「這可是嫂子你的不是,大太太瞞著我,嫂子怎麼也瞞我?」尤瀟瀟一面瞧著戲台一面笑道:「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鳳姐兒拈起一枚菊花糕,抿了抿唇,笑道:「汪太太來可不是為了相看二姑娘的?」尤瀟瀟笑著點點頭,鳳姐兒便有些抱怨道:「這算什麼,倒不跟我先說清楚了……」尤瀟瀟望了她一眼,才輕描淡寫道:「究竟這事成不成還是另說呢,哪裡能惹得闔府皆知?」鳳姐兒正要說話,尤瀟瀟又道:「旁人倒也罷了,萬一不成了,那二太太跟大太太本來就不對付,若是從那府里傳出什麼不中聽的話,太太能不疑心是妹妹走漏的風聲?」鳳姐兒頓時被說的啞口無言。

    尤瀟瀟見她滿臉通紅,又慢條斯理道:「大太太倒是想把你當嫡親媳婦使呢,只怕你心裡存了高枝,她攀不上。」鳳姐兒聽了,低頭默默不語。眼見尤瀟瀟與大太太關係親厚,這是逼著自己要在大房二房中間做個選擇。若是以往,鳳姐兒定然是要跟著王夫人一個鼻孔子出氣,哪裡還會多想。但如今卻不得不好好掂量。大太太行事有了章法,二太太那頭又這樣排擠,早前自己給姑媽賣命似的做了多少事,壓了多少官司,連放印子錢都是自己冒了風險出去,最後姑媽拿大頭自己拿小頭,可自從寶釵進府以來,姑媽屢屢露出風聲都是要娶來做寶二奶奶的,再加上修那省親園子,姑媽竟是非逼著自己拿銀子,險些撕破臉來,一張嘴就是好幾萬兩銀子,可自己當家理事才幾年,能撈了多少?難道還要把嫁妝變賣了抵這窟窿不成?鳳姐兒越想天平就慢慢往邢夫人一處傾斜了幾分,但她素來有心計,也不著急表態。邢夫人到底是真換了脾性還是故意充大方做好人,暫看不出,反正日子還長,以後自己往大房多貼些,慢慢再看就是了。而王夫人那邊,寶玉到底還小,寶釵想名正言順接了家務還得幾年,姑媽也不好就這般輕易的跟自己翻了臉。如此這般謀劃著,當下就不再多說。尤瀟瀟見她這樣,心中雪亮,點到為止,也不提此茬。二人掩住滿腹心思,只認真看戲不提。

    一日終了,賓主和諧。汪太太冷眼瞧了一日,心中早有定論。臨行前特地叫了迎春到跟前來,取了一隻石榴如意簪親手為她插在發間。迎春羞得抬不起臉,邢夫人在旁只矜持的笑。尤瀟瀟連忙上來說了恭喜。眾人一同送了汪太太與汪三姑娘上了轎子,遠望她們離去,邢夫人終於長舒一口氣,對尤瀟瀟與鳳姐兒道:「現在只等著汪家上門下聘了,你們今日辛苦,都早去歇著吧。」尤瀟瀟點了點頭,返身抓了正與迎春一處打趣的惜春,與邢夫人道別就走了。

    鳳姐兒要去看著管家婆子們拆棚子收器皿等,邢夫人叫住她,聲音略帶疲憊:「既然今兒叫你來了,便是不想瞞你,只是這話兒先不必跟那邊兒提,等汪家那邊下聘自然由老爺去跟老太太說。」鳳姐兒忙道:「太太放心,連平兒我也會好好囑咐的。」邢夫人點頭道:「現今闔府里都在忙著給娘娘省親的事,倒沒饒得他們分心。我知道你也是個明白人,你二妹妹到底是女孩兒家,事情總是有把握的時候咱們再說才好,凡事要謹慎些。」鳳姐兒聽了她話里話外都是對迎春真心疼愛,想著自己也是有女兒的人,能體諒慈母之心,不免對邢夫人另眼相看,忙應了一聲是。

    回去的馬車上,惜春見尤瀟瀟眉間帶有疲色,連忙就討好的過來捶肩。尤瀟瀟閉目笑道:「大小姐,可是有話要說?」惜春笑道:「瞧著嫂子這般,只怕累著嫂子呢。」尤瀟瀟睜開眼睛,輕點她的鼻尖:「跟著嫂子還耍滑頭,是不是瞧著你二姐姐要嫁人,你也眼熱了?」惜春頓時粉面紅透,捂著耳朵道:「嫂子說的甚麼話!」尤瀟瀟不由笑起來,惜春更加不好意思起來。尤瀟瀟也知道女孩兒家大了,逐漸多了心思,正打算回家找她細說說。誰料剛回了府里,歡顏就迎上來說大爺派人尋了奶奶好幾回,讓奶奶一回來就往書房裡去。尤瀟瀟點頭道:「知道了。」然後派人送惜春回去,又匆匆換了衣裳才往書房找賈珍說話。

    一進門,卻見賈敬、賈珍、賈蓉皆在,尤瀟瀟唬了一跳,躲也沒處躲,只嗔怪的望了賈珍一眼。賈敬瞧見媳婦這般不自在,便道:「蓉兒,拿椅子給你母親坐下。」賈蓉連忙搬了椅子放在下手,尤瀟瀟告了罪,方坐下來。賈敬見了人終於來齊了,才道:「我雖是往外頭住了幾年,回來這幾個月也看得明白,媳婦你是個能擔事的,我也同珍兒說了,以後咱們家裡的大事都要跟你商量一番。」尤瀟瀟忙站起來恭敬道:「老爺謬贊,媳婦實在不敢當。」賈敬擺擺手,示意她坐下,又道:「如今滿京城都知道那府里娘娘的事,自然有人找到咱們頭上,在官場里,你幫我一把,我帶你一下,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咱們也不是娘娘嫡親的外眷,其他的事倒也罷了,能不招攬就不招攬,只是我與蕭如景打了招呼,讓他跟著國子監疏通疏通,看今年能不能給咱們留兩個名額,依咱們家,原先也只能有一個罷了。」尤瀟瀟聽了,忙道:「這是極好的事……」賈敬笑道:「是了,瞧在娘娘的面子上,珍兒又跑了幾趟,倒是真的分了兩個名額。」說完,就吃茶。賈珍見老子將燙手山芋交給自己,也不敢推托,只好跟著尤瀟瀟解釋:「老爺跟著我們的意思,蓉兒這些日子很有長進,自然是叫他去的……另外……」尤瀟瀟隱約明白,忙道:「老爺與大爺看中誰,儘管叫去就是了,哪裡需要與我商量呢!」

    賈敬與賈珍沒料到尤瀟瀟這般豁達,都是一愣。按照規矩,榮國府、寧國府原先到了文字輩便沒了往國子監送學生的資格,況且按照祖宗定例,也只能一個府送一個罷了。賈敬當日便是國子監出身的,深知其中貓膩,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平日教書的就是出卷子的,所以進了國子監便是一腳踏入功名。如今是花了大筆銀子,又托了元妃東風,好容易給寧國府草字輩爭取了名額,還是兩個,已經是意外之喜。送賈蓉進學自然是毫無疑問,但是另一個名額該是給誰呢?賈珍是私心想把剩下的名額留給尤瀟瀟未來所生之子。雖然成親這麼多年沒動靜,但難保將來不得幼子。屆時,賈蓉身為長子襲了爵位,幼子身上再不背個功名,將來可如何是好?賈珍便將打算跟自己父親一五一十說了,沒料到老爺子沈吟半日,卻說自己想推薦書院裡的陳頤梁。賈珍也知道父親是愛才心切,但到底是涉及到自己兒孫,不由就有些不情願。賈敬卻道:「讀書要看天賦,陳頤梁若能去了國子監,更是如虎添翼,狀元及第指日可待。」賈珍深知父親是進士出身,在讀書一事上比自己高明數百倍,他看中的人自然不會有錯。況且陳頤梁一旦一鳴驚人,他自然要念東府扶植之恩,將來朝堂互有照顧,另一方面,大簡書院的名聲則是更盛,對闔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但是這般,到底是對尤瀟瀟不公,於自己私心也難以接受。若是以往,賈敬自然說一不二,如今兒子大了,連著孫子都娶媳婦了,也不好再隨便專斷,不留面子。眼見他為難,老頭子拈著鬍子只呵呵笑道:「你找你媳婦過來,聽聽她怎麼說就是了。」賈珍也覺得此事需與妻子再商量,便連忙派了人去找大奶奶過來。

    尤瀟瀟原先並未深想,等著賈珍略作解釋才明白過來,心裡還是有些感動的。她是繼室,將來賈蓉襲爵,若是處得好的,能尊稱一句母親就該知足,若是像有些人家的,連面子情兒都不做,也是晚景淒涼。如今,不管自己有沒有孩子,賈珍還能惦念起給她的孩子留有的一份前途,也不枉費自己苦心經營這一場。賈蓉在旁是不好多說話的,陳頤梁的優秀有目共睹,祖父這步棋不但為了幫人,也是為了幫己。但去國子監讀書的機會畢竟也是來之不易,自己倘若真有了弟弟,能有這份助力,豈不更好。尤瀟瀟想了想,站起身來向著賈敬道:「老爺,媳婦是個內宅婦人,大爺的心思媳婦心裡明白,也承大爺的情,但媳婦也想著,與其圖謀未來之事,倒不如就趁著當下娘娘加封聖恩隆眷,什麼事都好辦的時候,將蓉哥兒與陳少爺一同送進去,蟾宮折桂近在眼前。若是媳婦將來有子,有了哥哥們的照應,自然也是什麼都不怕的。」這話已經是說的很明白了,賈敬見她識大體,滿意的點了點頭。賈珍在旁見她如此體諒,也是有風盡使帆的意思,便不再多說,只想著將來她若誕下幼子,定要多多打點一番。此事便是如此定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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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章

    十日之後,汪家上門送了婚書,又約定了吉日臘月初五過來下聘。賈赦與邢夫人見對方人家殷勤,心中也滿意,想著此事終於定下來,便找了個時候兒特特去回了賈母。因為畢竟是隔門各院,賈母對這邊的風聲兒紋絲不知,等到賈赦過來一一稟明時,心中倒是吃驚,面上卻是毫無訝異之色,只笑問:「給二丫頭定了哪家子的小子?」賈赦躬身回道:「是神威將軍汪同勝家的二兒子,雖然那孩子是庶出的,可還算是出息。」賈母聽了,知道神威將軍不過四品世襲,汪家又不顯赫,更不必說只是個小小的庶子,心裡就有些不待見,但又想著迎春也是庶出,勉強算是門當戶對,所以只說道:「既然你做老子的給她看下的,想必是好的。」賈赦聽著母親話里似乎有些不滿,知道是事先與她沒有通氣惹了不高興,但又想著迎春在她身邊住著的時候也沒見這位當祖母的多加照拂,否則女兒又怎麼會執意搬回家來,如此這般,也就老著臉繼續說些汪家打算何日下聘,如今迎春年紀還小,女婿也正是刻苦攻讀的時候,倒不如兩年後再成親雲雲。賈母一向不喜長子,母子疏遠的厲害,又見他這些年眼裡越發沒了尊長,就不耐煩多說,吩咐鴛鴦去小庫房裡取了一對雙魚戲水的雨過天青色聯珠瓶,又體己給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說道:「這是我給二丫頭添妝的,你只管替她好好收著。」然後又說乏了,賈赦謝過老太太的賞,就放下茶盅出來了。

    彼時邢夫人在屋子里跟迎春正說些該如何預備嫁妝的閒話,正論道其他的物件倒也罷了,到時候家裡給添置就好,但是出嫁時穿的衣裳新房裡展的帳子蓋的被子等等,還有孝敬婆家用的鞋子手帕荷包,給女婿的貼身小衣巾子等卻都是要自己動手。這七算八算下來可不是個大工程。邢夫人正說著雖然還有兩年的預備功夫,但汪家人口多,恐怕時間上也不寬裕,差不多的也要著手做起來,於是便要先從自己的小庫房裡拿些料子給她……迎春在旁揪著手帕紅著臉認真聽著,忽然見到賈赦回來,連忙站起來叫了一句:「父親。」賈赦見了女兒,面色稍霽,說道:「我跟你母親有些話說,你先回房間去吧。」迎春忙應了是,行了禮走了。

    邢夫人親自倒了一盅茶與他,問道:「老太太那裡可說了什麼?」賈赦聽了,半晌不說話,後頭的丫頭早將聯珠瓶放到前桌上,邢夫人見那對寶瓶色澤均勻,雕琢精美,便笑道:「這是老太太給迎兒的?」賈赦淡淡的掃了一眼,然後將一張銀票掏出來遞給邢夫人,道:「這些是老太太給二丫頭的添妝,你都收好了。」邢夫人看了一眼,忙道:「老爺放心就是。」賈赦又道:「前陣子不是從老二那邊剛收了二萬兩銀子麼?你去支了八千兩給二丫頭辦嫁妝。」邢夫人聽了,知道數額不小,便有些遲疑:「老爺,倒不是我不捨得,只是這府裡頭處處有定例……」這是怕旁人說閒話的意思。賈赦聽了冷冷一笑:「什麼叫定例?姑太太嫁到林家的時候咱們家是什麼樣子?給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前頭到了林府,後頭還沒出賈家的門!老太太又塞了一萬兩體己銀子,我跟老二又湊了一萬兩給她添妝,也不瞧瞧咱們家現在這樣,還能搭得起這架子走這個舊例不?」邢夫人早聽說賈敏出嫁時聲勢浩大,現今才知道如何的顯赫,可那是賈母的嫡親女兒,又是當日家裡唯一的千金小姐,迎春倒是比不過的。賈赦啜了一口茶,又緩和了語氣:「當日娘娘入宮的時候,老太太給了三千兩的壓箱銀子。我想著,迎春雖然比不得娘娘是老二媳婦養下的嫡女,但咱們這房裡也只有這一個姑娘,總不好委屈她,況且那汪家在京城裡也有幾分體面,莫要他們小瞧了我們去。」邢夫人聽了,知道賈赦是因為賈母偏心,格外不滿,所以要多貼銀子給女兒。反正那二萬兩銀子全拴在賈赦庫里,給不給誰都是他一句話,見他這般疼愛,心裡只有高興的。於是忙笑道:「這是自然的,迎兒雖然不是我養下的,但天天跟在我身邊,跟我的親生女兒也差不多,哪裡能讓人小瞧去!」賈赦點了點頭,囑咐道:「既是如此,置辦嫁妝的事便交給你了,以後遲早要分家,你也給咱們府里正經做個例,往後孩子們嫁閨女也有個准星。」邢夫人聽了,更是心花怒放,想著一旦分家,自己可不是就不必天天往那府里跑來跑去,也不用再受王夫人的氣,只管在家安心做老封君了?連忙就應好。賈赦又道:「雖說璉兒夫婦在那府里幫著準備娘娘的事,你去說我的話,迎兒才是他們的親妹子,有事便招呼他們去辦。」因為採辦木料,打制傢具,再加上買田莊鋪子,邢夫人一個內宅婦人自然是做不通的。只聽邢夫人笑道:「這可是老爺多慮了,璉兒什麼時候對咱們家裡的事不上心呢?前陣子,還不是這當哥哥的四處給打聽汪女婿的事,你放心便是了。」賈赦聽了不由就點頭,知道現下兒女們和睦,懂得相互幫扶,心裡熨帖。他年紀大了,不同年輕時荒唐不顧體面,對兒女們格外上心,再看邢夫人,想著這老婆近些日子真是開了竅,說話做事大不同以往,且不說迎春之事處置的妥帖,連著平日對賈璉、賈琮等也多有關照,越發有慈母之風,心下十分滿意,再有事情也都願意過來商議。而邢夫人的身旁有迎春規勸,賈琮爭氣,兒女雙全,底氣足了,做事也就更大方起來,再不似以往分斤撥兩,上不得台面了。

    迎春定親一事迅速在榮國府里散播開來,黛玉聽聞,知道是大喜事,便跟俏眉商量送幾樣東西做賀禮。俏眉跟在黛玉身邊久了,平常看去,知道只有王夫人一人冷淡,其他的邢夫人等無論是礙於賈母之威,還是面子情兒,倒是無甚可挑揀的。黛玉現下拿俏眉當作心腹,見屋子里沒有旁人,便小聲道:「說起二姐姐來,雖然沒有交情,但是對著我卻也不曾怠慢過得。」迎春的脾氣原先最是軟糯的,黛玉深知其為人,雖然自己寄人籬下,但迎春也好不到哪裡去,因此也有同病相憐的意思。再說賈赦邢夫人雖是不常見面的,但時而也有打發人過來噓寒問暖的,自己住在舅舅家,禮節上不能虧缺。俏眉笑道:「姑娘要送禮,也得打聽著旁人,聽聽三姑娘她們有什麼送的,省的倒說咱們僭越。」黛玉聽了有理,點頭道:「也是,不如去那府里問問四妹妹,她與二姐姐一向交好的,不越過她就是了。」俏眉笑道:「那正好了,四姑娘那日來玩了一日,臨走時就說要還席,估摸著這兩天就該請了。」黛玉知道俏眉是從東府出來的,老子娘還在那頭,便體諒她心切,就笑著不說話。二人又商議,到了東府同著惜春備好了東西再往那院裡找迎春一同賀喜去,更是妥當。俏眉還道二姑娘必要備嫁妝的,自己針線活兒上倒能幫襯些。正說笑著,外頭紫鵑帶著寶玉進來了。

    「姑娘,二爺來了。」紫鵑面頰粉粉的,聲音也嬌潤了許多。俏眉耳朵尖,聽見了聲音連忙就扶著黛玉往外室走,正好跟寶玉撞了一個對面。「妹妹可是要出去?」寶玉好些日子沒見黛玉了。因為前些日子寶釵病了,王夫人打發寶玉去看了一回。薛姨媽見了便是得了活龍一般,當日便留下吃了好鵝掌鴨信,又痛痛快快喝了好幾碗酒,身旁無人嘮叨管教,便覺得格外痛快。而寶釵的脾性向來又是寬和大方的,寶玉有些樂不思蜀起來。因為病了幾日不出門,寶釵在家不施脂粉,肌膚瑩潤,更顯得水杏兒一般可人,寶玉去了一日就挪不動腳,稀裡糊塗跟著在內室里廝混了幾日,非纏著瞧了金鎖,還殷勤的打聽了冷香丸的方子,發誓回頭給寶姐姐多配上幾副。薛姨媽見著他們兩個情意綿綿,樂得在外間里盯著香菱等做針線,等閒不進去打擾,又使了渾身解數,常常備了稀奇吃食,知道寶玉好酒,又燙了熱熱的,哄得寶玉高樂起來。

    寶玉不打照面,其他人倒也罷了,只有紫鵑想著寶玉好些日子沒來瞧黛玉,便偷偷去寶玉屋裡打聽。襲人何等精明,如何不知她心思,加上寶玉天天在梨香院裡,少有在家的時候,二人不得溫存,心裡不由也滿腹怨氣,便跟著紫鵑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紫鵑聽了大驚,心中就有了計劃。雖是天氣寒冷,但依舊忍著天天在外頭石頭上做針線,終於一日早上碰見了寶玉,見他又要往梨香院方向去,連忙就攔過去,倒也不敢說姑娘怎麼樣,只笑道:「怎麼二爺好久不來我們這裡瞧瞧?」寶玉聽她說話,還以為是黛玉使喚她出來的,他既通人事,不免心猿意馬起來,連忙跟著紫鵑往黛玉房裡來。

    俏眉是得了林如海的令的,堅決不肯讓寶玉再進黛玉的內室。黛玉心裡也明白,便隨著往外頭坐去。寶玉懵懂些,正好這幾日看慣了寶釵豐盈,再見黛玉弱柳扶風,只覺得姿態風流,更有一番味道,又因為滿屋子飄著一股子香氣,身子一軟便坐在黛玉常坐得椅子上,先笑道:「妹妹這幾日可好?」黛玉見他關心,只點頭道:「多謝二哥哥掛念,這陣子倒沒什麼。」俏眉在旁瞧著紫鵑只顧盯著寶玉,便道:「紫鵑姐姐,我去給二爺倒茶,你倒是去裡頭幫著把姑娘的桌子收拾了。」黛玉聽了,也道:「是了,早起寫的那些字都燒了吧。」寶玉聽了,忙站起身道:「妹妹可是又寫了詩?」說著就要轉過屏風往內室里闖。黛玉見他莽撞,又氣又驚,忍不住咳嗽起來,俏眉忙叫住寶玉道:「二爺,這幾日天寒,姑娘恐怕又有些不舒服了……」寶玉聽了,也忘了詩啊詞啊,忙坐回來道:「妹妹可是要小心些了,越往後越冷,這衣服可要多添補些……」黛玉見他又像小時候一樣就要過來伸手動腳,連忙不動聲色的躲開去,俏眉則笑盈盈攔過來:「到底是咱們二爺想得周到,我們這些個做奴婢的定會好好記得二爺的話,把姑娘照顧好。」而紫鵑在旁瞧得她們主僕這般,面色越發黯淡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盡力保持更新吧!

正文 第41章

    寶玉見俏眉這般,也就訕訕收回手去,一時無話。黛玉見他尷尬,心有不忍,忙找了些話來說:「二哥哥可知道二姐姐定親的事?」寶玉聽了,面上露出些難過的神色,嘆道:「真是可惜!」黛玉聞言,與俏眉對視一眼,笑道:「二哥哥這是怎麼了?」寶玉說道:「好生生的女兒家卻非要出嫁……妹妹你說,咱們兄弟姐妹成日里在一起說說笑笑豈不好?可憐二姐姐倒要嫁到旁人家去……」他原本還要說女兒嫁了人便是從光亮亮的珍珠子變成了混沌沌的魚眼珠,後來想想此話對迎春而言過於刻薄便收住了口。黛玉原本以為他們骨肉情深,捨不得姐姐嫁人也是常理,正要開導幾句,後來聽他說些姐妹們應該在家一起說說笑笑的話,顯見是自私沒頭腦的,當下忍不住撂下臉來:「二哥哥說的是甚麼話!二姐姐定親這樣大的喜事,我正要準備些賀禮送過去呢。」說完一頓,又冷道:「就不留二哥哥吃茶了。」寶玉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就惹了黛玉不喜,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見紫鵑在旁對自己使眼色,知道留下來也無趣,也就茫茫然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妹妹了。」黛玉也不輓留,轉臉進了內室,俏眉原本要往外送送的,見了紫鵑跟著出去,就停下來。在外頭服侍的雪雁機靈,也跟著一同走了出去。

    紫鵑只覺得自從姑娘從揚州回來後便對著寶玉一日不如一日,今天更是冷淡得不像話。寶玉被紫鵑帶過來,原本以為黛玉會親親熱熱跟自己說幾句話,倒沒想能被攆出來,越想心裡就越不舒坦,再對比在梨香院的時候,寶釵與薛姨媽處處捧著,笑臉相迎,自己倒是來這裡討冷板凳坐呢,於是就無精打采對紫鵑道:「姐姐留步吧。」說著,就要往梨香院的方向走。紫鵑見狀知道是要往寶釵處去的,心裡越發慌張起來,竟大著膽子拽住寶玉的袖口,小聲道:「二爺!」寶玉回頭一望,見紫鵑臉上竟掛著淚珠,一顆心即刻軟了,忙停了腳,溫和了聲音問道:「紫鵑姐姐這是怎麼了?」紫鵑見他停住,心裡大感安慰,忙抽回手去,就勢取出帕子來輕輕拭了拭臉,軟語道:「二爺以後還要常來……」寶玉自小在丫頭群中做小伏低廝混慣了,老太太又寵愛,知道家裡這些俏麗的姑娘們對著自己都有幾分真心。那紫鵑雖說不是一等的姿容,但聰慧賢良,原先也是老太太身邊得意兒的丫頭,同自己屋裡的襲人是一般的人品,再加上如今是黛玉的貼身侍女,自是另眼相待的。黛玉靈秀,紫鵑慧良,寶玉讀了些書,也知道這等意趣兒。再瞧著紫鵑這般嬌軟,心裡早化了,一時忘情,竟伸手替她擦淚:「好姐姐,為了你,一日里我也會來幾趟的。」紫鵑聽了這話,心中大定,含羞帶笑,二人又說了幾句貼心話才散。

    卻說雪雁早得了俏眉的囑咐,跟在二人後頭躲起來,搓起耳朵紅著臉聽得一清二楚。黛玉正在內室跟俏眉說話,見雪雁來了,知道是有話要回,便先打發春纖去了外頭攔紫鵑,說自己要繡副經書,讓她往探春處借幾章顏氏的字帖做樣子。雪雁見四下無人,便壓低了聲音,將紫鵑跟寶玉的話一五一十說了,說畢瞧著黛玉臉色一變,雪雁便遲疑的望了俏眉一眼,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俏眉默默點了點頭,黛玉察覺,便又追問道:「可還有什麼?」雪雁聽她聲音嚴厲,便不敢再隱瞞,將早起的時候紫鵑如何出去等了多久然後將寶玉攔下並帶進屋裡來的事一並說出來。黛玉雙手緊緊攥成拳,指甲泛白,俏眉見狀嘆道:「姑娘……」黛玉啞著嗓子道:「雪雁,你是跟著我從南邊來的,在這府里咱們幾個一同扶持著過了這些年,你還有沒有瞞著我的?」俏眉聽了這話只覺得詫異,雪雁撲通一聲跪下來,顫抖著聲音:「姑娘……奴婢不是有意瞞著您的……紫鵑姐姐私下裡在箱子里收了寶玉的一些舊物件……」晴天霹靂一般,黛玉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俏眉則是愣住了。

    「你先出去吧,守在外頭,告訴她們我誰都不想見。」黛玉盡力哭了一會兒,終於平靜些才吩咐了雪雁一聲。俏眉則擔心的望著她,黛玉緩了緩,又道:「俏眉你留下來。」雪雁聽話,早依言去了外頭,隱約又聽到黛玉的哭泣聲,不由嘆了一口氣:紫鵑姐姐到底是這府里的人,自然也要為自己打算,既然老太太將她給了姑娘,肯定也不想隨著姑娘外嫁,老子娘都在這裡,若是能留在府里最好,所以……內室里,俏眉見黛玉哭得傷心,倒沒有先勸什麼,心裡只暗暗佩服大奶奶明鑒,知道紫鵑是個靠不住的。等著她發洩的差不多了,才親自打水侍奉她洗面勻臉,又給她梳頭換淚水沾濕的衣裳。黛玉瞧著鏡子,低聲道:「我剛進府里來的時候,身邊只有雪雁跟王嬤嬤,老太太見了單薄就將紫鵑給了我,說怕她們照料不精心。」俏眉點了點頭道:「老太太是疼姑娘的。」黛玉說著說著又帶了些哭聲:「剛來到舅舅家,我跟雪雁對這府里的規矩什麼都不懂,萬事小心翼翼,凡事都靠了紫鵑指點幫扶,一起長了這麼大,我拿她當作親姐姐一樣……」俏眉深知黛玉傷心紫鵑外向,於是勸道:「紫鵑姑娘是府里的家生子兒,寶二爺又是個出類拔萃的……依我看,老太太也未必沒有將姑娘配給寶二爺的念頭,紫鵑姑娘倒不全是為了自己打算……」黛玉搖頭道:「你不用幫她說話,我心裡清楚,且不說事情未明,即便成真……紫鵑這樣做也是害了我……若是被旁人知道我的貼身丫頭收了寶玉的物件,到時候……」黛玉越想越後怕,哭得更大聲起來。俏眉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紫鵑前些年侍奉黛玉也是十分盡心的,黛玉心軟,自己說多了反而不好。

    黛玉哭了一會兒,終於止了淚:「我去跟老太太說,把紫鵑撥回老太太屋裡去,也給她留了體面。」俏眉聽了,搖頭道:「姑娘,我覺得不妥呢,這是折了老太太的臉面呢。」黛玉卻是倔強,堅持道:「到底紫鵑箱子里存著寶玉的東西……」俏眉忙阻攔道:「姑娘,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夠了!哪裡敢吵嚷到老太太那裡去!」俏眉機靈,在府里日久,早瞧出賈母的心思,明明白白是想著把寶玉與黛玉做成雙的,而黛玉想拿這個逼著賈母收回紫鵑,恐怕歪打正著,老太太巴不得能讓紫鵑繼續留在黛玉身邊呢!黛玉見俏眉鄭重其事,自己也深知此事關係厲害,就不敢再輕舉妄動。俏眉與她愁眉不展,想了半日的法子,終究沒有合適的。那紫鵑好歹是黛玉屋裡的掌事大丫頭,平白無故被攆出去,外頭議論起來好說不好聽,萬一牽連到黛玉豈不更是糟糕!二人合計了半日不得結果,因為彼此又都是清白女兒家,哪裡知道這些高門大戶的歪歪道!黛玉越想越淒苦,寄人籬下的滋味兒她便是受夠了,若還在江南隨著爹爹同住林府,自己一個尊貴的大小姐豈能被這些家務小事難為住了?俏眉想了半日,咬咬牙道:「姑娘,我覺得這事也不能操之過急,免得被人看出破綻。若是你信得過,等咱們去了東府看四姑娘的時候,偷偷求大奶奶給個主意?」黛玉心中一跳,又望了俏眉一眼,知道她滿腔真誠,想著闔府里諸人冷淡,只有珍大嫂子一向照顧,不由就點了點頭。

    尤瀟瀟這幾日卻是忙的不可開交,正在給賈蓉與陳頤梁打點去國子監讀書的行裝。陳頤梁的母親得了消息,約了賈芸之母卜氏千恩萬謝跑到東府來給尤瀟瀟磕頭。尤瀟瀟見了哪裡肯受,早教銀蝶歡顏拉著,等著她們一一坐好才笑道:「嫂子們可是折煞我了!陳少爺鍾靈毓秀,才華出眾,我們老爺跟大爺成日里贊不絕口,咱們好歹是親戚一場,這點子小事,我只求著嫂子們不必放在心上!」卜氏本身是極有見識的,賈芸又在家囑咐過國子監讀書的機會難得,寧國府里直系的子孫就有多少?遠的不必說,連賈薔都沒撈得機會,珍大爺能給了表兄,可見是多大的恩惠!卜氏跟著姐姐把話說了,二人想著不免也感激萬分。進了寧國府,又見處處客氣,尤瀟瀟待著同貴客一般,就更忐忑起來。尤瀟瀟見她們這般,忙笑道:「陳少爺念書刻苦,多虧了他,我們蓉哥兒有了作伴的,也進步了不少,要說感激,只有我們感激陳少爺的。陳嫂子跟著兒子也有些時候沒見了,歡顏,你陪著陳夫人往書院走一趟,這去了國子監,一兩個月才能回家一趟,嫂子倒是同著兒子多說一會子話,晚上也不用著急家去,叫陳少爺陪著好生吃頓飯——五嫂子也別嫌落了空,他們娘兒倆說體己話,我單陪著你吃盅酒!」卜氏見她不是虛情假意,忙笑道:「我哪裡有這麼大的臉呢!」眾人便一起笑起來。

    等著陳夫人跟著歡顏出去了,尤瀟瀟又問了賈芸如今做些什麼,還說到底是一家門的,也不見他過來東府玩玩。卜氏笑道:「他現今在外頭認識了什麼花兒匠草兒匠,專門盯著給人栽花種草,等他這單子活兒完了,一定叫他過來給嬸子請安。」尤瀟瀟聽了,知道賈芸不是遊手好閒,是個踏實肯乾的孩子,忙笑道:「西府里蓋省親園子,也不知道花兒草兒上的活芸兒可接了?」卜氏聽了就有些尷尬,吞吞吐吐道:「芸兒這裡哪裡攬的起這種大活計,不過小打小鬧,沒得耽誤娘娘省親的大事。」尤瀟瀟聽了明白是賈芸沒走通門路,鳳姐兒那人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一半點小錢恐怕放不在眼裡,於是笑道:「那正好,我們外頭新蓋的書院,老爺吩咐了還要多多種些花草,到時候你叫芸兒過來尋外管家金三喜就是了。」卜氏聽了,喜出望外,連忙稱謝不提。然後尤瀟瀟又問起賈芸的親事,卜氏便道這些年也看了幾家,多是好的求取不來,壞的不甚甘心的意思。尤瀟瀟望了一眼旁邊聽得出神的銀蝶,微笑道:「是了,兒女的事情上最是操心不過的,我們蓉哥兒明年也該續娶媳婦了……」二人便絮絮叨叨說些家長里短,正熱鬧時,只見外頭小丫頭回稟:「大奶奶,大姑娘派了畫兒姑娘來問奶奶示下,說想下帖子請林姑娘、二姑娘明日過來逛逛,問問大奶奶用不用會芳園?」尤瀟瀟聽了,對卜氏抱歉的笑了笑,轉臉對銀蝶吩咐道:「你跟著畫兒一同往大姑娘那裡去一趟,就說我說了,明日沒有外客,儘管喊姑娘們來玩,還有,外頭鄉下剛送了些野雞崽子,正好一並撥到小廚房,隨著她們一同吃去。」囑咐畢,方繼續跟卜氏談笑起來。

正文 第42章

    第二日正是風清氣爽,惜春第一次在家裡做東待客,夜裡便興奮的睡不著,天未亮就爬起來梳洗,匆匆墊了點東西就帶著畫兒等率先在和楓院裡張羅起來。眾丫頭見主子如此興致勃勃,也就跟著一同作興起來。因為昨兒商議了半日,又想著迎春與黛玉今日早早能到,不免要歇個午覺,便吩咐把客房收拾妥了。惜春去親瞧了一遍,又吩咐道:「我跟姑娘們上午就在園子裡頭玩,你們瞧著日頭,若是好的,倒是把這些個鋪蓋再展開來曬曬。二姑娘喜歡茉莉花,去把大爺給我買的銀絲繡球裝了花露熏好了放在這屋裡。林姑娘從南邊來的,喜歡木樨香,除了桌案上放的那盆子桂花,你們再去花房裡要兩株大的擺在咱們院子里,這季節正好賞桂呢。」眾人忙應了。外頭果兒又把定下來的菜單子拿過來,笑道:「都是照著姑娘吩咐的,因為昨天大奶奶又送了些野味過來,便臨時加了幾樣,姑娘看看可還妥當?」因為果兒是尤瀟瀟特地撥來和楓院的,惜春對著她一向是很客氣,笑嘻嘻道:「昨兒都看過了,果兒姐姐做的樣樣都好吃。既是要恭賀二姑娘的喜事,我們少不得吃酒,多配幾樣菜就是了。」果兒聽了,忙笑道:「奴婢曉得了。」回頭惜春見了畫兒等忙碌,又說道:「今日你帶著小廚房裡的人多辛苦些,老爺、大爺、大奶奶那邊也得送盒子過去,等下午送走了客,咱們院子里晚上也開一桌,大家都盡力吃幾杯。」旁邊眾人聽了便喜笑顏開:「謝謝姑娘賞了。」

    不知覺天光漸亮,晨陽乍升,惜春想了想,時辰正好,便去給父親請安。寧國府里晨昏定省自來是散漫的。她這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早些時候賈珍與尤瀟瀟就蠲了她定省,等著賈敬回府來,見兒子媳婦女兒闔府里沒有一個照規矩早起的,而自己也不是那迂腐的人,便吩咐下去道:「你們各自有事只管忙去,一日里能見就見,不見就罷了。」賈珍聽了也就老著臉,若是哪日里能起的早了就往老子院子里走一趟,而尤瀟瀟做媳婦的則是要避嫌,樂得躺在屋子里多睡一會兒。惜春是小孩子,又是女兒家,賈敬更不苛求。只有賈蓉要念書,成日里晚睡早起,十分勤奮。賈敬老年人,每日醒得很早,便日日在書院裡盯著學生們讀了早課,再回房略歇息會兒,吃了早飯講兩課書,下午要麼下棋釣魚要麼盯著孩子們寫大字,每日里忙忙碌碌,一天的時光也就過去了。今日忽然見了女兒過來,難得見這麼早起,怕小孩家空著肚子跑來跑去,就叫著留下來一同吃早飯。

    惜春原先對著賈敬也疏遠得厲害。在西府里的時候,瞧著賈政古板,眼裡沒有兒女,成日見了寶玉不是打就是罵,對著探春賈環也似有若無。而那邊賈赦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扔下迎春不管不問。兩下對比,惜春還以為天下做父親的都是這個德性。後來回了東府,還是尤瀟瀟拉著手勸道:「妹妹,你是老爺的掌上明珠,咱們家的千金大小姐,不要學那些個小家子氣。你仔細想想,若不是為了你,老爺哪肯再回咱們府里來?你大哥哥去了觀里多少次,老爺每回都攆出來,若不是聽說妹妹在那府里受委屈沒個人給做主,老爺如今還不肯回來呢。」惜春聽了,低頭不語。尤瀟瀟見她被說動了,又趁熱打鐵道:「當閨女的都是爹娘的小棉襖,老爺是長輩,心裡再有什麼惦念的也不能隨便往閨女院子里去。你做女兒的就該勤快些,平素里沒事去跟老爺說說話解解悶。再說自從太太去了,老爺到底是男人家,萬事難得周到。嫂子是做媳婦的,不好多管,你是老爺的親閨女,也該瞧瞧丫頭小子們有什麼粗心的地方,若是有了,那時你就該拿出主子的款來好好說他們,這才是孝順的地方。」惜春聽了心悅誠服,依尤瀟瀟之言行事,平素常往父親處走走,小廚房裡有了好吃的,就張羅著送茶送點心,又監督著丫頭們做這個那個,果然冬暖夏涼十分貼心,惹得賈敬背地裡跟蕭如景等誇了好幾回,說女兒孝順雲雲,由此父女感情日深。

    惜春一見父親要留飯,忙道:「早起吃了點心,現在不餓。」賈敬知道她不喜素食,又是任性慣了的,便不再勉強,只叫給裝了半碗稠稠的小米粥,又放了一碟子八寶醬菜,惜春陪著慢慢吃了。稍傾,賈敬吃完,見底下人收了桌子,問道:「今兒怎麼這樣早?」惜春笑道:「請了二姐姐、林姐姐過來逛園子,怕晚了。」賈敬點點頭,因為提到迎春,想起賈珍前幾日剛與他說起迎春已經定親的事。平心而論,汪家的門第算不得顯赫,再想著這裡頭還夾著元春封妃的事,若非如此,恐怕汪家也不會來求娶,賈敬心下就有些不痛快,想著自榮寧二府建立以來,前幾輩倒也罷了,怎麼到了自己這一輩往下,兒孫們的婚配皆是不甚如意的。珍哥兒媳婦是續娶的,倒也罷了;那邊的賈珠千挑萬選的竟尋了一個迂腐的老丈人,在國子監里也是刻薄的名聲;賈璉是要襲爵的,找的媳婦大字不識一個的,雖然是王家出來的,也只是王子騰的姪女罷了。眼前賈寶玉的婚事,恍惚聽著珍哥兒說史氏還是想給定下林家的姑娘,只怕林如海是不肯的,若是真依了王氏,娶了薛家的女兒,也是個商人出身,往後子孫如何抬頭。自己這邊,也是疏忽了,能幾年不在家做主,兒子居然鬼迷心竅的給孫子娶了小門小戶的秦氏,賈蓉到底是承府的嫡長孫,大事上哪能這般兒戲!再看眼前的惜春看似還小,但過幾年也該及笄了,女孩家最怕耽誤,倒是跟著兒子商量著該早作打算。惜春見父親一時無話,自己也惦念著姐妹們,便著急要走,賈敬知道她小孩子貪玩的心性,想著以後出嫁做了旁人家媳婦,哪裡還能這般逍遙,也不再囑咐什麼,就叫退下了。

    惜春回了和楓院,正碰上銀蝶帶了馨瀾院的幾個小丫頭往這裡送盒子,見了她,一同進了屋,又連忙揭開一一指給她看:「大姑娘,這一盒是大奶奶叫著小廚房一早兒做的雞蛋糕,還是什麼西洋方子呢,說配上熱熱的牛奶/子吃最好。」惜春瞧了,前頭正是用了精緻的小紅木提盒裝著滿滿的雞蛋糕,排的整整齊齊,個個松香酥軟,熱氣騰騰,十分誘人。銀蝶見她滿意又笑指著第二個大捧盒道:「這些個蜜柑是外頭剛送過來的,說是從南邊新運過來往宮里上貢用的,採辦們尋了好幾日才找了這樣大的兩簍,大奶奶嘗了味道很好,便打發了往老爺、姑娘這裡送來,只是囑咐了不能多吃,怕是上火動熱。」惜春點了點頭,再看第三盒是椰子酥、牛舌餅等甜咸點心若干,第四盒是臘肉乾菜小燒餅與糯米桂花糖藕,第五盒裝著些醬蝦、酒蟹、姜鴨、熏雞之類的吃食,銀蝶笑道:「這是咱們小廚房裡自己醃的,大奶奶說保不齊姑娘們今日高興要吃酒,就讓備下了。」惜春忙笑道:「銀蝶姐姐去跟嫂子說了,多謝她費心。」說著,又讓果兒將自己小廚房裡剛炸好的野雞崽子裝一盒先送回去。銀蝶接了,又笑道:「大奶奶還有一句話讓奴婢轉告姑娘,上午要跟幾位管家娘子商議過冬的事,不能來陪著,中午便是直接跟著姑娘們蹭飯吃,已經是先送來的吃食,千萬別給攆回去。」惜春聽了,捂著嘴笑道:「嫂子就喜歡說這種小氣話,好了,銀蝶姐姐回去跟嫂子說了,我們必等著她!」

    正說笑著,只聽外頭來報:「大姑娘,西府里二姑娘、三姑娘與林姑娘來了。」惜春聽了不由一愣,畫兒忙問道:「三姑娘怎麼來了?」語氣里頗有些不耐。惜春見她耿直,忍不住笑道:「來的都是客,還能攆出去不成!」眾人聽了,知道是有些不待見的意思,惜春說著就往外接去。到了垂花門,只見一水兒的朱紅小轎齊刷刷的排開,司棋接了迎春,俏眉攙了黛玉,侍書扶著探春,映著秋日藍天,都跟畫上的美人兒一般。迎春因為定了親,見了姐妹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惜春輓了她的手,先笑道:「今天的席就是為了二姐姐置辦的……」探春最會說話,連忙也笑道:「二姐姐的喜事咱們姐妹自當好好慶賀一番的。」黛玉在旁微微笑著也不說什麼。惜春先問早上可吃了什麼,聽見吃了早飯來的,便說天氣尚早,怕園子里涼,倒不如先到自己屋子里吃茶歇一會兒。眾人自然都說好。

    接到和楓院裡坐下,只有探春是沒有來過的,瞧著這般精緻富麗,不由心下暗驚。惜春見她四處打量,便說道:「三姐姐,你頭一回來,可要逛逛去?」探春瞧了她一眼,方笑道:「正是呢,妹妹這裡佈置得這樣漂亮,我正好想看看去呢。」惜春便吩咐畫兒,叫帶著三姑娘各屋子坐坐,又道:「怕姐姐們要在這裡歇午覺,便是早早備下的客房,姐姐看看哪裡不適宜,我好吩咐她們換了。」探春見她這般落落大方的,跟在西府里判若兩人,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等著探春走了,屋子里一時沒有旁人,迎春便壓低聲音道:「原沒想到三妹妹一塊來的,我們倒是謹慎些吧。」因為她說這話不防著黛玉,惜春心裡明白,只點了點頭,然後略有些埋怨道:「原來給姐姐備了些添妝的禮,她來了也沒法子交給你去,改日讓嫂子一同給送過去吧。」黛玉在旁聽她們說體己話,她本就冰雪聰明,自己又在那府里住了多年,深知探春為人,忙抱歉的說道:「昨兒我拿了帖子跟老太太說,正好三妹妹來請安,老太太就說一起過來逛逛。」迎春聽她有些自責的意思,忙接著道:「也不怪老太太多心,四丫頭回回只叫了我來,只空著她一個人不好。」惜春不服氣,鼓起腮來:「她眼裡又沒有我們,不知道又是給誰做耳報神的!」想著當初在西府的時候,探春便是處處要姐妹強的人,她從來不待見。黛玉聽她說話率直,只抿嘴笑笑。迎春笑著打圓場道:「四丫頭就是這個脾氣,林妹妹跟著她處的時候長了也就知道她的好處了。」惜春聽了,羞羞臉笑道:「哎呀,二姐姐也是知道自己要嫁出去了,知道跟咱們姐妹處不長了?」迎春頓時紅了臉,就要跑上來擰她,惜春慌忙去躲,黛玉瞧著她們姐妹如此情深,一時又羨慕又心酸。

    因為探春一起過來,幾個人歇了一會兒也沒說什麼就往園子里去。會芳園裡正是一片秋意盎然,景致曠麗,姐妹幾個無非是在湖邊搭了桌子吃點心賞花,再說說這家繡品聊聊那家妝盒。黛玉的性子是能憋住話的,迎春本來就沈默,惜春活潑,但因為不喜歡探春所以談興不濃,姐妹幾個氣氛倒是寡寡的。探春有些察覺,想著自己從未遭到這樣冷遇,恨不得拔腳走了,但又怕回去不好跟老太太交代,只好勉強要找些話來說,可恨原先的時候她同著迎春惜春黛玉幾個都並不親厚,現今臨時抱佛腳卻也無益。正是無趣的時候,只見銀蝶笑吟吟的來了:「大奶奶聽說三姑娘來了,問問姑娘這裡有沒有空閒,求著三姑娘過去說句話。」探春早坐乏了,聽見珍大嫂子來叫,忙站起來。惜春還假惺惺道:「我們正玩的好好的,嫂子叫三姐姐過去做什麼?」銀蝶見她這般,忍住笑道:「奴婢哪裡敢跟大奶奶打聽……」迎春在旁溫柔的笑道:「既然這樣,想必是珍大嫂子那裡有事,三妹妹就快些去吧。」

    等著探春走遠,惜春有些沮喪的說道:「好不容易把你們叫來玩一天,沒想到是這般不痛快。」迎春聽了,眨了眨眼睛:「我昨兒就跟著大太太說了,四妹妹下帖子留我玩幾天呢。」惜春一愣,不由驚喜道:「真的?大太太可准了?」迎春笑著點了點頭。惜春便是喜形於色:「原本也是想把姐姐接過來住的,但怕是大太太那邊聽見不高興……」若是跟在賈母身邊倒也罷了,既然迎春已經回到大房,又是嫡母庶女的關係,這樣頻繁出來住,只怕要惹閒話的。而大太太能夠一口答應,顯見是她們母女親密,二姐姐的日子越發好了。

    黛玉在旁瞧著只有羨慕的份兒,想著她們都有親生父母依徬,只有自己依人籬下,什麼都不敢做主,多一句話不敢說,多一步路不敢走,就怕行差踏錯,越想就越心酸,勉強笑道:「你們兩個這樣只欺負我一個……」迎春見她似乎要哭了,忙說道:「林妹妹,你往後悶了,若是往四妹妹這裡來不方便,便到我那裡去……」黛玉聽了這話暖心,又想著自己在那府里的時候跟著迎春、惜春本無交集,如今卻是她們兩個拿真心待自己。再想原先寶釵沒來的時候,探春也常常找自己做些針黹說說話,後來,便只去梨香院了。那時候自己也鬼迷心竅,只跟著寶玉兩個廝混,旁人都不在眼裡,誰料到自己身邊一向最信任的紫鵑又做下那等不堪的混賬事……黛玉越想越傷心,又痛又悔,忍不住就嗚嗚哭起來。迎春知道她一向是愛哭的,也深知王夫人不待見,府里諸人只瞧著老太太面上情兒罷,於是懂她心裡委屈,只在旁給她遞帕子,默默不語。惜春卻是個見不得淚啊水啊的,便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林姐姐你既然這般不願意跟老太太住著,倒不如給林姑父寫封信,讓他給你在京城買個宅子住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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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章

    惜春年紀還小,一向是嫉惡如仇的性子,現今在自己家裡又被養的舒舒服服,難識人間疾苦。未等黛玉張口,迎春先搖頭道:「四妹妹,哪裡有你想的這般容易。」一個姑娘家的獨門寡戶在外,沒個男子庇護,豈不就是招惹是非的?不但林姑父不能允,老太太也是不能放啊。黛玉神色黯然,當日探父返京之前,林如海說過不日就要回京的話,若不是出了紫鵑這檔子事,林林總總之事雖不如意倒也等的。現今卻只怕夜長夢多,萬一走漏了風聲,恐怕自己這輩子都羞見老父。

    迎春見她愁容不展,忙寬慰道:「妹妹也不必心急在一時,等林姑父身體康健了,說不得還要上京敘職來,那時候見了面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惜春聽了也跟著一同勸道:「林姐姐,你的性子一貫是這樣的,能有什麼過不去的事?仔細想想,咱們三個都是沒有親娘的,姐姐就是太愛哭了。」迎春聞言,不由笑道:「你這丫頭可是得了便宜賣乖!哪個能跟你比,敬老爺疼你,珍大哥珍大嫂子也怕你受半分委屈……」正說著,只見遠遠的有人過來,便忙收了口。黛玉也怕人瞧出自己哭過,就遮遮掩掩的站在迎春身後。

    來的人是銀蝶,她早看到黛玉在哭,到了跟前兒只裝作不知道,還是笑盈盈道:「林姑娘,俏眉的娘聽說您到府里來了,正等在外頭想見著您磕頭,謝謝姑娘恩典,順便也瞧瞧自家丫頭,您看?」黛玉聽了,便回頭望向俏眉,只見她微微點頭,連忙道:「既然是俏眉姐姐的娘,我出去見見就是了。」迎春與惜春聽了,在旁也道:「這倒是應該的。」二人都知道,俏眉的身份雖說是個丫頭,自從隨了黛玉連著原先的紫鵑都倒退一射之地,平素看起來跟黛玉的姐妹也差不多,今天難得回東府來,既然人家的娘有誠心,當然也不好不給臉面。

    黛玉告了罪,帶著俏眉便跟銀蝶出了園子,一路上寂靜無聲,走的都是小徑,最終七轉八拐倒去了一間小屋子。黛玉正驚詫,推門一見,卻是尤瀟瀟正等在裡頭,忙上前見過。銀蝶悄悄兒出去守在門外,俏眉見狀,知道事不宜遲,便開門見山將紫鵑如何的話一字不漏的與大奶奶說了。黛玉方明白這是故意安排,估摸著俏眉進了門就給銀蝶傳遞了消息,又見尤瀟瀟特地尋了這樣僻靜的地方,並打發銀蝶拿了各種理由遮掩,心下就十分感激。

    尤瀟瀟聽完,知道紫鵑按捺不住,東窗事發。原著里抄檢大觀園的時候,便是從紫鵑箱子里翻出寶玉的「兩副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荷包並扇套,套內有扇子」,被王善保家的拿住時紫鵑還振振有詞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里的東西也算不清。要問這一個,連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當時若不是鳳姐兒有意開脫,傳出去總是不好聽的。如今想想,紫鵑能有這麼大的膽子,恐怕也是有了老太太撐腰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見黛玉又是委屈的要哭,尤瀟瀟忙問道:「妹妹心裡怎麼看?」俏眉見黛玉沈默不語,便又把她想將紫鵑退回老太太處自己忙攔了的話說了。尤瀟瀟點頭道:「長者賜,不敢違,平白無故送過去是逆了孝道……若直言相告,只怕要走漏風聲,退給老太太確實不妥……」說罷又微微一笑道:「若說也是妹妹信任我,才肯將這樣的大事與我商量。」黛玉略帶哽咽道:「此事全憑嫂子做主吧。」

    俏眉在旁也十分嘆息,說道:「紫鵑姐姐待姑娘也是盡心盡力,只是對著寶二爺……」尤瀟瀟點了點頭,方道:「當下最妥善的法子便是叫紫鵑回去養病了。」高門大戶里侍候小姐的貼身丫頭自來也是副小姐待遇,若是自己要強些,將來最起碼也能配個得力的管事,再回身做陪房,就是一輩子的心腹,再得了恩寵,熬幾輩子恐怕就能放出去了。當然,還有一些是備著給姑爺做妾的,可即便如此也得當主子的開口允了才行。這紫鵑的心思太直露,留在黛玉身旁只怕要釀成大禍。可這貼身丫頭的開銷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發出去的,搞得不好卻是連累了小姐。所以思前想後,為今之計也只有以養病之由往外送人了。

    黛玉聽了,知道好聚好散不易,旁無他法,也就默默點了點頭。尤瀟瀟想了想,囑咐俏眉道:「明日午後你過來到府里一趟,只說替林姑娘來送東西。我讓銀蝶把一帖子藥給你拿去。」黛玉聽了,面露不忍。尤瀟瀟嘆道:「妹妹不用怕,只是會生幾天瘡罷了,礙不著性命,到時候你去回了老太太,將她送出去養著就是了。」俏眉應了好,又道:「出去養好了豈不是還要回來?」尤瀟瀟搖頭道:「自然不能,姑娘是千金未嫁之軀,哪裡能留一個染過病的丫頭在旁侍候呢?老太太斷不會糊塗至此。」黛玉知道大勢已去,念著紫鵑曾有的好處,心中大感淒涼,不由低語道:「我待她一片真心,沒想到……」尤瀟瀟知道她心善,忙勸道:「俗話說人各有志,妹妹也不必想太多了。」說罷,又囑咐了送紫鵑走的時候,定要想辦法把她箱籠里的寶玉舊物拿出來,省的出院子的時候被管家娘子查檢出來,便是前功盡棄了。

    俏眉點頭道:「我回頭就囑咐雪雁,她與紫鵑是一個屋子的,藏在哪裡想必她是知道的。」然後眉頭一皺:「那邊兒人多眼雜,到時候又該如何處置這些物件?」尤瀟瀟笑道:「傻丫頭,這有什麼難的,我過去一趟捎出府來就是了。」到時候自然沒有人敢查抄主子的。黛玉在旁見她們事事周到,愈發覺得不好意思,只喃喃道:「真真給大嫂子添麻煩了。」尤瀟瀟本要借機點撥她幾句該如何馭下,又想她此時已經六神無主,倒不如以後再慢慢教她罷了。一時計較完畢,尤瀟瀟便把銀蝶叫來,讓她送黛玉與俏眉回園子里繼續玩去。

    那邊惜春與迎春毫不生疑,姐妹兩個正說些置辦嫁妝的事。其他的倒也罷了,只是繡品上確實不好開交。惜春平日里最厭煩女紅,雖說尤瀟瀟特地請了繡娘過來教惜春針黹,無奈她卻是粗手大線,平常撒個嬌裝病就不去上課了。尤瀟瀟不勉強她,賈敬與賈珍哪裡能管到這樣細緻,惜春也就樂得偷懶。此時見迎春說起繡品繁多,惜春便道:「其他的我幫不上,倒是能畫樣子,姐姐喜歡什麼樣的只管告訴我,我描畫好了就給你送過去。」迎春也知道她的脾氣,只笑道:「等我想到了自然打發人來跟你說。」

    二人正說著,黛玉回來,俏眉聽了便道:「二姑娘若是不嫌棄我手拙,司棋姐姐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交給我試試也好。」迎春笑道:「府裡頭都說你針線極好,前陣子給老太太繡的花兒連鴛鴦都比下去了,既然你開了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只是林妹妹到時候可不准不放人。」黛玉終於解決了懸心之事,暢懷了不少,忙笑道:「二姐姐隨意使喚就是,若是她一個不夠連著雪雁也一並叫去。」因為俏眉的緣故,雪雁的繡工如今也是突飛猛進,黛玉屋裡的針線活兒本來就輕省,兩個人倒也清閒。迎春便是笑了。

    雖是深秋,到了午時,日頭卻是毒起來。惜春便邀請迎春與黛玉回和楓院吃飯去,因為又不能不管探春,就打發人去問三姑娘在哪裡吃飯。不消一會兒,回去的路上就撞上了尤瀟瀟與探春二人。「我們正打算往園子里尋你們,正巧碰上來。」尤瀟瀟笑道,「這半日里若不是有三姑娘幫我斟酌著,恐怕現在還沒時間吃飯呢。」探春聽了,也忙笑道:「大嫂子客氣了。」

    原來尤瀟瀟早起叫了管家娘子們過來商量準備今年過冬用的霜碳、棉被、衣裳,手爐、簾子等,又要提早準備年禮,便把繡房裡的掌事娘子也叫來,讓帶了今年流行的花色來,尋摸著給西府諸人做衣裳。往年都是入了冬才開始趕制,尤瀟瀟嫌棄針腳粗鄙,說慢工出細活,便要提前幾個月定下來,吩咐好生做起來。正好此時又聽說探春跟著一同過來,知道那幾個與她玩不攏,索性就把她叫過來一同給賈母、王夫人選料子定款式。

    探春對這差事自然是極歡喜的。一旁的尤瀟瀟見她那般精心,處處謹慎,細想她也是生存不易,雖然得了王夫人青眼,卻是踩著親娘上位,也正因為如此心裡自卑,對親娘就更刻薄,唯恐沾染一星半點。尤瀟瀟跟著她拿了花樣冊子,翻了一本又一本,終於消磨到了晌午,才決定給賈母做一身牡丹紅的披風,繡萬壽延年的新花樣,滾金邊鑲寶勝花。王夫人一向不喜艷妝,便選了秋香色做氅衣,配纏枝蓮花,因為怕壓不住色,便鑲赭色滾邊更顯得穩重。

正文 第44章

    惜春準備得極周到,眾人等在和楓院熱熱鬧鬧吃了午飯,尤瀟瀟作陪。飯後上了茶,黛玉吃了半盞便說要回去,因為迎春是留下住幾日的,就問探春是不是一起走。惜春在旁不吱聲,也不提早備好的客房,尤瀟瀟見狀忙笑道:「姐妹們好容易出來一趟,不如再逛逛吃了晚飯回去。」探春心裡原本猶豫,但見惜春冷淡,知道留下也無甚意思,便同著黛玉一塊兒站起身,謝過大嫂子與四妹妹盛情,只說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尤瀟瀟笑了笑,也不堅持,讓人備了盒子裝了幾樣她們愛吃的東西,又親自送了她們姐妹出門上轎不提。

    到了西府里,黛玉說乏了,先回屋睡一會兒再給老太太請安。探春聽了點了點頭,瞧著黛玉進了房,自己一轉彎兒就往賈母屋裡來了。守在門口的琥珀瞧見她,連忙進去通報一聲。因為過了寒露,天兒愈發短了,賈母怕夜裡走困就不敢白日里多睡,午間常常略躺躺就起來。聽到探春此時回來,忙招呼進來說話。探春先請了安,又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賈母先頭聽著還樂呵呵的,等到知道尤氏一早兒把探春叫走,臉上就有些不高興。探春瞧著,知道賈母不悅,也沈默下來。賈母見她這般,也不好苛責,面上重新浮出慈祥的笑來:「好孩子,雖說你大姐姐如今做了皇妃榮耀,可她畢竟在深宮裡頭有心無力,以後過日子還是要你們幾個親姐妹相互扶持著才是。」探春聽了,連忙低頭稱是。賈母又叫鴛鴦去庫房裡將一塊上好的徽墨取出來,再親手遞與她,笑道:「你今日鬧了一天,早點回去歇著罷。」探春接過謝了祖母的賞,怏怏的走了。

    鴛鴦見賈母面色沈沈,連忙奉了一杯黃芪紅棗茶,笑道:「打發她們煎了半日,用的是前陣子早起收的荷葉露珠水,老祖宗吃吃看,是不是味道比昨兒好些?」賈母哪有心思,搖頭道:「先擱著罷。」鴛鴦見她不喜,便道:「老祖宗可是不舒坦?要不要叫大夫來瞧瞧?」賈母一向拿鴛鴦做心腹,便不瞞她,搖頭嘆道:「我沒事。只是你瞧瞧,那四丫頭是有多麼不待見三丫頭。」鴛鴦忙笑道:「姐妹們從小兒一起長大的,哪裡能這樣生分,是老太太您多想了。」

    賈母卻是心中雪亮:若是真待見,哪裡能下帖子單撂下探春不提?那珍哥兒媳婦為什麼能打發人叫探春走?不就是為了怕她們姐妹真鬧僵不好收拾?仔細想想,三丫頭好歹也是養在自己身邊的姑娘,雖是庶出,也有幾分體面,在這府里也都讓她三分。那四丫頭能這般肆無忌憚的小瞧她,難免不是東府在背後給她撐腰。說來也奇怪,若是往常,娘娘的大喜事東府肯定早早貼靠過來,現今縮得倒遠……是了,他們是覺得自己越發出息了,蓉小子進了國子監念書,連那賈珍都收斂起來,賈敬從觀里回來後成日里忙著那個書院,收了好些族里的後生,都是風風火火。賈母想著,心中不由湧起一陣淒涼,榮國府到了如今,賈璉自小讀書一塌糊塗,寶玉年紀還小……若是賈珠還活著,定也能使自家門楣光耀,那時也不必把元春送進宮去苦熬,誰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手心手背都是肉,元春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哪裡捨得?只是子孫們不肖,若非如此也不能保得住這榮華。眼瞧著東府是要發達了,便想著故意疏遠咱們,哼,倒打得好精明算盤,哪裡能這麼簡單就分門別院?都是一個祖宗傳下來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這邊兒尤瀟瀟又背地裡說惜春:「那日你送帖子的時候我就想著提醒你,單單撂下三姑娘不好……」說是該說,只怕掃興,倒沒料到探春竟能跟著一起來。惜春自然知道嫂子的意思,連忙道:「我倒是想叫上她呢,只怕還要把薛寶釵一並請來,我的院子小,恐怕盛不下。」尤瀟瀟聽她狡辯,只笑道:「你凡事也該跟著你二姐姐學學,若說三姑娘也不容易,她素來是極有志氣的,可惜她姨娘又那樣不爭氣,她不巴著老太太與太太將來可怎麼辦?再說,你若實在不喜歡,面上總要敷衍過去,人家來了你就冷冰冰的,等你真出了嫁做了人家媳婦,倒也能隨隨便便掛臉子?」惜春聽了心虛,聲音也小下來:「我哪裡有不敷衍她?」尤瀟瀟見她聽得進去教訓,也不再揪著不放:「行了,下回知道就是了。去玩吧,有什麼缺的只管打發人回我。」

    探春鬱鬱的回了抱廈,面上不顯什麼,心裡卻極不高興。老太太說話倒是輕巧,原本惜春只叫了迎春與黛玉過去,自己是巴巴湊上門去的,人家能有什麼好臉色?在府里的時候就跟她們兩個玩兒不到一起,現在又能好到哪裡去?那四丫頭可是今非昔比了,仔細瞅著,衣食住行比起大姐姐在家的時候還金貴,再瞧瞧自己住的這個地方,林黛玉沒來的時候倒也罷了,跟著老太太身邊,就算狹小些,事事都是上上份兒,也沒人敢小瞧,如今被攆到抱廈里來,雖是分了最大的屋子,但也沒有人家的零頭大呢。現在連迎春也搬回大房了,聽說住在璉二哥哥原先的院子里,寬敞自不必說,真不知道她們心裡如何嘲笑自己呢。探春抬頭正望著自己屋子發呆,卻又碰上賈環過來。

    「三爺來了。」侍書見她還是木木的,忙小聲提醒了一句,探春皺了皺眉,扭頭一看,兄弟還是一貫畏縮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趙姨娘上不得台面,賈環養在她身邊兒,果然也是越大越不像樣……探春冷冷望了他一眼:「你來做什麼?」賈環對於她的態度習以為常,見四周還有小丫頭在,便不說話。侍書機敏,知道她們姐弟有體己話說,連忙就帶了人下去。探春見四下無人,不耐煩道:「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這樣往內院裡廝混小心被老爺拿住……今兒又是姨娘叫你來的吧?公中一個月給了我多少月例,她不知道麼?我成日里也要應酬這個那個的,你回去告訴姨娘,我手裡沒有銀子……」賈環的手正抓著口袋里的一錠銀子,渾身熱的冒汗,聽到探春噼里啪啦說了半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三姐姐的話好沒道理。寶玉比自己還大,還不是照樣在內院廝混著?她的月例銀子能應酬到哪裡去?不都是花在寶玉身上了麼?一會兒做雙緞子鞋一會兒送稀奇果子,給了買辦打點,哪一樣不是為了討好寶玉和太太的?她心裡還記得自己親娘與親弟弟麼?上一回,姨娘要打點書房裡的賈瑞,實在沒法子才偷偷過來找她要銀子,卻被直剌剌搶白一頓,雖然姨娘回去只偷著抹眼淚,什麼都沒說,彩雲卻是一五一十告訴了的。賈環越想越氣,本要抬腳離去,但是一想到趙姨娘殷切的臉:「環兒,你把這銀子悄悄給你三姐姐送去,我過去太扎眼,若是被太太瞧見了只怕不高興……她一個姑娘家跟在老太太身邊是要打點的,我瞧著她又瘦了些,正好也能叫些滋補的小食吃……你千萬小心些,別讓人看見了。」銀子是姨娘千方百計求著老爺拿了畫回來換的……每一次老爺來姨娘房裡,太太就要喊自己去抄半日書,還要克扣丫頭們月例……只是三姐姐也是可憐……賈環咬咬牙,生硬的打斷探春的話:「這是姨娘讓我拿給你的。」說畢,就把銀子放到身旁的小幾上,也沒等探春回應,就急急跑了出去。探春見狀不由愣住了,那錠銀子少說也有五六兩,陽光閃得刺眼,她低下頭去,忍不住哭了起來。

    第二日,黛玉比往常起得晚一些,紫鵑送秋梨銀耳羹過來,見她面色有些蒼白,便有些擔心道:「是不是昨兒早起風涼,吹著姑娘了?」黛玉怔怔望著她,輕輕搖了搖頭。紫鵑上前熟練的幫她輓起帳子,笑道:「俏眉大清早就出去了,說是昨兒晚上姑娘打發她往東府里送謝禮去。」黛玉心中一跳,又略帶遮掩道:「是,四妹妹與大嫂子昨兒給的點心很好,我裝了些新鮮的南果讓她一早送回去。」雪雁春纖打水進來,紫鵑拿面巾替她輓在胸前,服侍她洗臉勻面,又問:「姑娘,咱們是先吃了早飯還是先去老太太那裡?」黛玉慢慢吃了兩口銀耳羹,放下湯匙,說道:「早飯不吃了,就去老太太那裡吧。」紫鵑聽了,連忙又給她換了衣裳,然後陪著一同往賈母房中來了。

    正巧,寶玉正跟著賈母一同吃早飯,鳳姐兒在旁布箸放巾,看見黛玉進來,先咯咯笑道:「快來快來,熬的好紫米粥,棗兒甜甜的,也來吃一碗。」賈母笑道:「你這猴兒,什麼都是你說的香,就該日日夜夜跟著我一起,倒是能多吃一碗飯。」說畢,又對著黛玉笑道:「過來,快跟著寶玉一同陪我吃飯。」黛玉也不好說不,只依言脫了大衣裳,坐在賈母右手邊,跟寶玉一左一右,鳳姐兒親自給她盛了一碗粥,又將一盤子姜絲醃鴨挪到她跟前:「這個佐粥極好,你試試看。」賈母點頭道:「你再拿一個栗子面小窩頭給她。懷柔昨兒送來的板栗,正好是這時候兒吃的,那芥藍豆腐從南邊來的,恐怕她愛吃,也給她。」一旁的寶玉嚷著要吃水晶蟹粉小籠,鴛鴦忙替他蘸好東華醋放入盤中,寶玉嘗了一隻,贊不絕口。鳳姐笑道:「秋日的蟹都肥得很呢,味道自然極美。」賈母見他吃的開心,便一疊聲喊明日也做這個。黛玉默默吃著,忽而抬頭見寶玉正對著她笑,心下訝異,再循著他的目光,側過臉卻瞧見身後站著的紫鵑微微彎的唇角。她心中一冷,低頭不語。

    陪著一起吃了飯,又消了一會子食,賈母要歇歇。寶玉就說正好出去逛逛,問黛玉要不要一同走。賈母見他們兄妹親密,喜道:「日頭好,你們一起玩玩去吧,省的總拘在屋子里難受。」黛玉見長輩開口,便不好再反駁。二人一前一後出來,寶玉見她不怎麼高興,便沒話找話說大姐姐的省親別院蓋好了,應該先去瞧瞧雲雲。未等黛玉開口,紫鵑先笑道:「種了好些花兒,早就聽說很好看的……」寶玉點頭道:「妹妹去麼?」身後的麝月瞧見黛玉臉色不好,忙道:「二爺,林姑娘怎麼好去那裡,終究沒蓋完呢,萬一碰見外人可怎麼辦?」寶玉聽了,跌足道:「是我糊塗了……要不妹妹跟我去瞧瞧寶姐姐?她成日里在家也是怪悶的。」黛玉搖了搖頭:「我昨兒去東府累乏了,想著回去再睡一會兒呢。」寶玉聽了,自然不勉強,就帶著麝月往梨香院的方向走了。

    紫鵑瞅著寶玉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有些著急道:「姑娘即便不去那園子,也該跟著寶二爺隨便逛逛呢……」黛玉心不在焉道:「我累了。」紫鵑卻還是喋喋不休:「寶二爺又去寶姑娘那裡了,這一個月也不知道去了多少回……」黛玉充耳不聞,紫鵑更大了膽子:「姑娘,俗話說黃金萬兩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雖然姑娘年紀還小……」黛玉打斷她,問道:「年紀還小要怎樣呢?」紫鵑因為心急,便沒有察覺她面色如霜,只接著道:「姑娘,你同著寶二爺一起長大的,知根知底兒。細想想,如今那些個貴族少爺哪個不是輕浮的,即便娶了個天仙兒也不過是三兩天就扔在腦後了,姑娘這樣金貴的人品哪裡受得住這樣的委屈,倒是趁著現今老太太能做主……」黛玉聽她越說越離譜,忙截住她,微微笑道:「你倒真是一心一意為我打算的。」紫鵑聽了,只低著頭道:「姑娘心裡明白就是了,寶二爺是個實心的人,總歸是念舊情的……」黛玉不由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我知道了,這話以後不必再提了。我們走吧,俏眉也該回來了。」

正文 第45章 (捉蟲)

    省親別墅在十一月初終於完工,賈政帶了幾個清客相公去了各處一一瞧過,又揣度著元妃的心意,叫了寶玉來題字留名。其餘的各種也在一樣一樣的添置,賈政打算年前請旨,又因為年關將近,榮府里上上下下就更忙碌起來。臘月前的半個月,賈薔從江南採辦了十二個小戲子回京,其餘的小尼姑小道士等也都安置到位,那妙玉也特地拿了帖子從玄墓蟠香寺請來住進櫳翠庵里。因為她原本也是小姐出身,王夫人格外照顧些,特地從北邊運來好些上等的胭脂梅與她。雖是腳不沾地,王夫人與鳳姐兒成日里都是喜氣洋洋,此日正商議了要將薛姨媽從梨香院遷走,然後讓賈薔帶著小戲子並教習等一並住進去。因為元春在家的時候兒就是個好戲的,又派了一群舊日里深諳此道的老人們一起住到梨香院看顧那十二個女孩子,繁瑣一應開支都由賈薔掌管,倒也有序。

    因為梨香院被佔,王夫人借機就讓人收拾了東北角一處空宅,打發了人幫薛姨媽搬家。薛蟠聽說梨香院有新用處,本意正要趁機搬出榮國府去,橫竪薛家在京城裡的宅子早打掃好了,這般空著也是無用。無奈薛姨媽眼見寶釵與寶玉情投意合,哪裡肯前功盡棄,何況新屋子又離了賈母的院子近,便是三言兩語就把薛蟠打發了出去。薛蟠賭氣要自己往外頭住去,薛姨媽聽了就哭天抹淚,寶釵也怕哥哥在外惹事生非,沒個拘束,便跟著一起勸。薛蟠心軟,不忍駁母親妹妹,雖抑鬱不已,也只好接著借居榮府不提。

    那邊兒賈母聽說薛姨媽搬家,新住處比起梨香院,離得正院越發近了,心裡頓時明鏡兒一般。但是王夫人也明裡暗裡說了好幾回,給娘娘蓋的園子收了薛家一大筆銀子,拿人家手軟,賈母就不能多說什麼。鴛鴦見賈母不開心,還以為是前陣子紫鵑出去養病的事兒鬧的,便委婉勸道:「奴婢們知道老太太心疼林姑娘,瞧著誰盡心再指過去就是了。」賈母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當日黛玉匆匆來回紫鵑病了,李紈慌了找了大夫來瞧,說是雖不是什麼大病但極怕過人,只好就收拾了送出去。賈母先還無甚懷疑,後來還是琥珀偷偷聽見小丫頭背地裡議論紫鵑臨出去時燒的糊塗,滿嘴叫著二爺,黛玉房裡叫俏眉的那個丫頭潑辣,當即塞了手帕子過去堵了嘴,吩咐讓快些抬出去,又賞給在場的人兩吊錢,眾人都知道其中必有些事,但也不敢隨便打聽。紫鵑雖是出去的不體面,但雪雁在後頭給收拾了六七個箱籠上,倒不委屈,黛玉另外還給了紫鵑家裡五十兩銀子,擺明瞭恩斷義絕的樣子。

    琥珀知道事關重大,不敢瞞,尋了一個背人的時候告訴給賈母。老太太當即氣得發懵,原要紫鵑好好服侍黛玉,早暗示過將來也不會委屈她,沒想到她是自己個兒的心先野了。自己一手□出來的丫頭出了這等醜事,賈母一怒之下便將紫鵑一家子打發了昌平莊子里去,因為紫鵑年紀也大了,就令那莊子上管事的給她隨隨便便配個小廝罷了,吩咐了永遠不能進府里侍奉。其他的知事小丫頭也都變著法子打發了出去,因為此事隱秘,也就無人知曉。如今鴛鴦又說往黛玉屋裡撥人的事,賈母皺皺眉,想著身邊這幾個大丫頭,鴛鴦琥珀是萬萬離不了身的,至於翡翠玻璃等幾個,瞧著她們平常的作為,也有些輕浮的,即便去了黛玉房裡,難保不落鸚哥的後塵。也罷,過了娘娘的大事也該把家裡的丫頭都換換了,那時候再說。

    卻說薛蟠被迫繼續留在榮府,書沒興趣念,鋪子的事都有旁人打點,每日閒的發慌,再眼見著母親妹妹成日跟著寶玉打得火熱,心裡很不滿意。寶玉是個繡花枕頭,哪裡配得上自己的妹妹?而香菱白日里常跟在薛姨媽身邊做針線,兩三日里也被賈寶玉撞見好幾回,想著心裡就十分不痛快,又琢磨著要搬出去,又怕母親不允,如此煩躁時忽然想起良久沒到寧國府逛逛,連忙就帶了小廝特地去尋賈珍玩樂。

    這日早起,尤瀟瀟剛吃了早飯,正與銀蝶商量要給照瀾院的丫頭們多制兩件新衣裳,也是另外的體面。聽說薛大爺來了,不由笑道:「這可是個無事忙的,你家大爺恐怕懶得敷衍。」賈珍因秦可卿棺木之事對薛蟠冷淡已久,尋常下帖子也是有意無意的忘了他,再加上後來家裡諸事繁雜,便是長久不見。銀蝶也跟著笑道:「到了這會子,大爺帶著管家忙得連飯都吃不上呢,府裡頭全年的開銷支取,外頭莊子的上賬孝敬,還有祭祀用的器具年禮,給族里那些人備的糧米年貨,哪一樣都不得操心?」尤瀟瀟點點頭,往年還有賈蓉一起幫忙張羅,如今去了國子監念書,臘月二十三能放學回家來便是好的。主僕二人正說話,外頭小丫頭來報:「大奶奶,尤二姑娘來了。」尤瀟瀟聽了,想起上一回要來銀子的事,後來混忙著就忘了,正好借機問問,於是吩咐快請進來。進了門,瞧見尤二姐哭紅的眼睛,只好嘆口氣,讓她坐下來,銀蝶奉了茶,瞧著她熱熱喝了幾口,才慢慢問道:「怎麼了?」

    原來尤二姐自上回偷偷拿了銀子回去,托了一個老家人終於找到在外頭趕車店裡蝸居著的張華,連忙就背著諸人見了一面,將銀子全數交給他,又千叮嚀萬囑咐早早來尤府求親。張華當面答應得好好的,又說了萬千定不辜負的話,二姐自以為終身有靠,自此回家來日盼夜盼,想著張華能早日上門迎娶。沒料到過了兩個月去,竟是一點音信皆無。二姐著急,又打發那老僕偷偷去找了好幾趟,店裡店外人都說沒見過張華。臨街一個掌櫃倒見過,只是說那人買了馬早走了兩個月了。尤二姐方知道自己受了騙,天天在家茶飯不思,以淚洗面。尤老娘早說張華是個賊滑頭,攆出去後就知道不能再上門。倒是尤二姐堅持,也就隨了她性子,等著這許久,見長久不來知道沒湊齊銀子,便在家將二姐罵的狗血噴頭。自去尋了街角媒婆,說要發嫁閨女。尤府雖不是大戶,原先尤老爺在的時候還有幾分體面,至少也能走走官媒。如今尤老娘唯錢是命,那媒婆沒料到自己走門串戶的還能做成這樣的買賣,又聽說只要聘禮銀子多的,無論老醜美呆,也不管進門做正房還是小妾,當即喜得便把尤老娘奉承到天上去。這尤家二位姑娘的美色是整條街出了名的,說不得多少人眼熱,自己開了口,只怕求親的人擠破門來,這筆銀子自是能賺大的。

    於是媒婆子一張巧嘴,又走的勤快,一日一日往尤家送的帖子一樣比一樣不堪,有七老八十的老翁買貼身丫頭的,有瘸了腿的黑漢子續娶媳婦的,還有要了八字說給兒子衝喜的,凡此種種,皆是不堪。尤老娘只看那人家出的銀子多寡,其餘一樣不管。尤二姐又急又怕,哭著要上吊。尤老娘早瞧出二閨女骨頭軟,且不放在心上,又訓道:「是你自己沒本事嫁到高門樓,老娘拼了命你也不領老娘的情!現今有人肯娶你就嫁吧!」尤二姐深知這是母親抱怨她沒有在賈家勾引住賈珍,回了家又天天悶在屋裡不出去。再看妹妹尤三姐成日家出去花枝招展,時不時還能稍把些銀子回家過活,尤老娘便是見了有說有笑,天天誇著三姐本事能耐,也不提將三姐嫁人之事,只說將來給三姐招個上門女婿,一起過將起來,然後又道只怕到時候多養一張嘴也難。尤二姐實在被逼得沒法子便又跑來找大姐。尤老娘聽說她往寧國府來,以為她終於開了竅,特地叫三姐拿了幾樣新鮮首飾給她換上,又掰著嘴哭著勸了半日,又囑咐了一番話才雇了車親自看著她走。

    尤瀟瀟聽了,沈默半晌。尤二姐見狀,忙跪下來道:「大姐姐,我絕沒有我娘那樣的念頭,這一回過來尋你,一面是告訴那銀子的事兒,另一面也求求大姐姐能收我住下來……」說罷,便是嚶嚶嚶嚶的哭。銀蝶在旁聽了著急,唯恐尤瀟瀟一時心軟把尤二姐留下來,萬一將來真跟大爺釀出什麼事大奶奶可怎麼辦?尤瀟瀟見她這樣淚流滿面的,其實心裡也有幾分可憐她。叫了銀蝶扶她起來,然後又溫言問:「你來得急,可吃了飯?」尤二姐輕輕搖了搖頭。尤瀟瀟便打發人到廚房裡叫碗肉絲面來,然後讓歡顏陪在她屋裡慢慢吃。說畢,就帶著銀蝶出去了。

    尤二姐不知道大姐姐是何意,但她一貫是柔順慣了的,旁人怎麼樣吩咐怎樣做,也就乖乖在屋裡等著吃面。出了門,銀蝶正要開口,尤瀟瀟見她焦急,笑了笑,然後擺手道:「你不必說,我自有主意。」原著里尤二姐本性懦弱,家道中落受不住誘惑最終委身賈珍,雖說不恥,但其中尤氏與尤老娘都有推波助瀾之嫌。後來,尤二姐也知道自己身份不正,妾不妾偷不偷,所以遇到賈璉之後便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心一意想做個賢惠人,可惜前頭錯了,又落了鳳姐兒手裡,種種折磨下只好被迫吞金自殺。細想起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尤二姐這個隨風倒的性子害己不淺。但是,無論如何,尤二姐能在嫁給賈璉之後拒絕賈珍,也算是做人有幾分底線,比起尤三姐那個浪蕩貨要好上太多了。況且,如今看來,她也不是一味的追求富貴之人,那張華落魄,她也不曾嫌棄,只恨張華不爭氣罷。

    尤瀟瀟不由嘆氣,雖說心裡十分不待見尤老娘等,但畢竟也是自己便宜老爹娶回來的老婆,正兒八經上了族譜的,任由她這麼不顧體面的鬧下去,說起來也是自己娘家丟人。若是那尤老娘再年輕幾歲,倒也能找人把她打發了,無奈現今就是牢牢佔住尤府,又把兩個閨女當搖錢樹使喚,傳出去自己也被連累叫人笑話。銀蝶見尤瀟瀟往花廳方向走,知道是要尋賈珍說事,連忙就打發了人先告知一聲。

    彼時,薛蟠也沒個眼色,來的時候滿屋子人,見了他,賈珍只好把眾人遣散走了。他坐了半日,還是只管拉著賈珍大倒苦水。他是王夫人的外甥,又是薛家的子弟,賈珍看在親戚的面子上總不好太推托,況且從前也是一起玩過的,於是就在旁吃著茶偶爾應和幾句。薛蟠抱怨道:「珍大哥,你想想,我們薛家是少銀子還是沒屋子,我家太太就是要拉著咱們硬住你們賈家?」賈珍知道他在那府里被拘謹的難受,連忙勸了幾句淡話。薛蟠還要發牢騷,此時忽聽小廝來報:「大奶奶來找大爺。」賈珍連忙就起來說聲:「兄弟失陪!」未等薛蟠反應過來就先出去了。

    尤瀟瀟見賈珍走出來時有些狼狽,不由笑道:「薛大爺還在裡頭呢?」賈珍點頭道:「可不是,說了這半日,我又不好攆他。」那薛蟠雖是個混不吝的性子,但是對著朋友倒是夠傻義氣。賈珍其實也知道他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想著那備給老千歲棺材的事兒八成是這個傻子被人騙了,也就不好再提,今日又見他滿腹真誠來說心裡話,還提到自己老娘白白給了王夫人一大筆銀子的事,連個借條都沒打,想著西府里王夫人的為人,心裡不由就更同情他了。所以這半日也就陪著坐著,尤瀟瀟聽了,哪裡不知道薛蟠為人,微微笑道:「薛大爺來的正巧,我正好想給他做個媒呢,倒是先跟大爺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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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章

    尤瀟瀟正是打算把尤二姐嫁入薛家,賈珍聽了半晌沒說話。薛家如今衰落,比不得祖宗在時的榮耀,但依舊還頂著皇商的名分,好歹也是在四大家族里掛號的,恐怕不容易結親。那薛蟠是獨子,聘個大戶的嫡女配不起,但殷實人家的閨女還是娶得上的,薛姨媽如今拽著榮國府的腿不放手,也是自抬身價的意思。至於尤家,賈珍倒沒好意思多說,看著今日跟著個破落兒戶也沒兩樣了。尤瀟瀟見他沈默不語,知道是不想出頭保媒,正好自己也非有此意,便笑道:「大爺為難什麼?我又不是讓你去打先鋒,成不成的,是薛家的意思,橫竪礙不著咱們什麼。」

    賈珍見妻子正在興頭上,也不好說擔心薛家嫌棄尤家貧寒,到時候活打了嘴眾人臉上都不好看。尤瀟瀟見他總不說話,心裡也明白,於是笑道:「那薛家是有幾個錢,但也不過是商人的身份,達官貴人們哪個眼裡能有他們?早些時候不還說他們鋪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麼,你想想,他們家也沒個念書的種子,若是這從商的一旦沒了錢還不如做個正經百姓呢!我知道薛家心大,先頭要把姑娘送進宮給祖宗翻翻身,可惜全讓薛蟠那一鬧給攪黃了。這事瞞下不瞞上,原先還有些貧寒的官兒圖些銀錢嫁閨女,瞧瞧現在他這德性,滿京城裡出了名的紈絝,還有誰敢理他們?只怕給自己臉上抹黑罷!薛蟠的歲數不小了,薛姨媽著急,挑挑揀揀這些年也沒找下合適的人家,可見娶媳婦是艱難。唉,我也是沒法子,倘若二姐她娘再體面些,我還不肯將二姐嫁給薛老大呢。」回想原著裡頭邢岫煙的出身何等貧寒,薛姨媽倒也不敢嫌棄,若不是念及薛蟠太不爭氣,也不會捨得給薛蝌了。可見薛家也是骨架子大肉少,入不敷出的時候多。

    聽尤瀟瀟倒了核桃車子一樣說了半日,賈珍方道:「給人做媒是不好開交的,你可要仔細。」這是提醒她休引火上身。尤瀟瀟得了這句話,知道是他雖不能插手支持,但也不堅持反對,便笑道:「萬事有我,大爺放心就是了。」賈珍見她胸有成竹,點了點頭應了。尤瀟瀟便跟在他身後一起進了議事廳,那薛蟠果真依舊眼巴巴的等著他進來,看見尤瀟瀟也一同來了,慌得站起來:「嫂子來了。」尤瀟瀟見他這般,也熱情的笑道:「大兄弟可是有些時候兒沒來咱們府里逛逛了,今兒來得巧,他們昨兒從口外運來好幾只肥羊,瞅瞅日子,你大哥哥去年窖下的那幾罈子玉樓春也該拍封了,大兄弟便留下來喝一壇罷!」賈珍從來待客周到,也在旁道:「你嫂子說的是,反正今日無事,倒是飲得盡興。」

    薛蟠成天哪裡有正經事做,書不用讀,鋪子不必管,聽見賈珍夫妻留他,知道寧國府好廚子,連忙就應了幾聲好,本來高興起來還想要外頭叫幾個孩子來湊趣,幸好記起尤瀟瀟也在,連忙就咬舌收了聲。因為臨著晌午還有些時候,尤瀟瀟又叫外頭小廝來,吩咐道:「你帶著薛大爺去咱們書院裡逛逛,給大老爺請個安。回頭也在花園子里走走,午飯就擺在湖邊罷。」薛蟠當然不喜歡去什麼書院,想起念書就是頭疼。但是聽見賈敬在家,這是長輩,自己卻不得不過去行禮。賈珍見她這般安排,知道也是為了給自己脫身,連忙說道:「兄弟先往老爺那裡去,愚兄失陪一會兒。」尤瀟瀟見著薛蟠老老實實的走了,不由微微一笑,然後又跟賈珍說了幾句閒話,方才帶著銀蝶往馨瀾院去了。

    「中午呢,就在凝曦軒里擺桌,備兩個黃銅的熱鍋子,讓他們切羊肉來,大爺們要吃酒,打發兩個機靈的在旁燙酒,還有什麼好的隨便配幾樣就使得。」尤瀟瀟給銀蝶吩咐妥了,才回屋去瞧尤二姐。歡顏迎上來,尤瀟瀟也不多言,叫她先帶著尤二姐去重新沐浴。又因為彼此身量差不多,打發人找了幾件顏色俏麗的衣裳出來,給尤二姐重新換了,接著從鏡台匣子里取了些鮮亮首飾與她,因為此時正是秋海棠開花的季節,特地又擷了兩只打發她簪在鬢上。俗話說人靠衣裝,尤二姐如此這般裝扮,清麗脫俗,滿室生輝,與先前竟是換了一個人兒一般。

    尤瀟瀟細細瞧了一番,笑問道:「你們瞧著二姐可是比我俊?」歡顏抿嘴笑,銀蝶因為跟著尤瀟瀟親近,便實話實說:「二姑娘比著大奶奶好看。」尤二姐見了銅鏡中的自己,美貌動人,不由羞得滿臉通紅。尤瀟瀟使了一個眼色,眾人退出去,然後讓尤二姐在自己身邊坐下來,開門見山道:「你來找我,我不能不管你。你娘的心思就是打發你找個富貴人家嫁了,當丫頭當妻做妾全都憑著人家去。你既然喊我一聲大姐姐,我也把你當妹妹看,既然你娘給看下的人你都覺得不好,我便給你做主了。」二姐聽了,低頭不語。尤瀟瀟便又接著說道:「我給你說的那公子是皇商出身,房裡有妾未有正妻,你是我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嫁過去必不能委屈你。」說罷又把薛蟠年紀脾性父母姐妹等一一告訴於她,最後連著馮淵那段公案也都說了。尤二姐聽了又驚又疑,尤瀟瀟見狀道:「你也不必嫌棄他,富貴公子哥兒都是這個破脾性,你想想,若不是他出了這起子事,害了一家子前程,倒是能心甘情願娶了你進門?」尤二姐雖是柔順,但也不是蠢人,自己家什麼境況,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權衡利弊,微微點了點頭。

    尤瀟瀟見她知事,又嘆道:「你記得以後是要給人家做正妻的,有些話該勸只要勸,夫妻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往後你也該硬氣些。」然後又把香菱的為人與她細細說了。那香菱是個憨的,從來都安分老實,而尤二姐的性子也是不會算計人的,如此這般正好。薛蟠這傻大爺若是個有福的,有了這對嬌妻美妾心滿意足往後不再出去混去,倒也能皆大歡喜。這邊一一交代清楚了,尤瀟瀟才喊了銀蝶來,說悶了些時候,不如帶二姑娘往會芳園裡逛去。銀蝶立即心領神會。尤瀟瀟笑著點了點頭,銀蝶回頭對尤二姐笑道:「二姑娘,快隨我來,咱們園子里菊花開得正艷,怪喜人的呢。」

    當夜,薛家大亂,半夜裡薛寶釵打發鶯兒找上夜的婆子出去買了幾錢鈎藤回來。第二日,自然有人把事報知給賈母與王夫人。賈母深知薛家必是出了什麼事,那鈎藤是味平肝舒氣的救急藥材,可見病人氣得不清。但是涉及旁人家隱私,賈母也只裝作不知道。又聽說王夫人得了消息早早過去了,賈母更安心起來,她們若是收拾不了,自然會鬧到自己跟前來。

    薛姨媽此時正在榻上哭訴:「姐姐我真是命苦……」因為這話不好讓閨女聽見,身旁只有丫頭陪侍。王夫人勸道:「妹妹你有什麼事儘管告訴我,實在不行還有咱們老爺在……是不是蟠兒那個不省心的孩子又惹出事來?」薛姨媽聽著,眼淚撲簌撲簌的掉:「可不就是他!昨兒他去了寧府找了珍大爺吃酒,到晚兒才回來,誰知道……」薛姨媽說著臉色一羞:「他能在人家府上做出那種事啊……」王夫人聽她斷斷續續,想著薛蟠的秉性,約莫也猜到些,眼見著寶釵等不在,便小聲道:「你哭什麼!這才是多大的事?隨便摸把個丫頭,哪家子不是這樣過來的?你就打發人去抬回來做個妾就是了。」薛蟠房裡已經有了一個香菱,再多一個少一個的也沒那麼講究了。薛姨媽卻是哭道:「哪裡是丫頭?那個孽畜是把珍哥兒媳婦的妹妹給……」說罷,自己也羞於說出口,止不住嗚嗚哭起來。王夫人大驚:「珍哥兒媳婦的妹妹」那尤氏就是個破落戶,哪裡還有妹妹?是了,早聽說了,她那個繼母嫁過來的時候還帶著兩個跟前頭男人養下來的丫頭呢!王夫人想著,不由氣的臉色發黑!這成何體統!若是將來寶玉跟著寶釵做成了夫妻,也跟著同那樣的人家勾連著,到時候捏著鼻子叫嫂子可臊不臊得慌!

    「你先別哭了。」王夫人越想越怒,不耐煩道,「那府里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叫蟠兒娶了尤家丫頭?」薛姨媽抹著淚點點頭,「我問那個孽畜究竟怎麼回事?怎麼三不知的能把人家姑娘……他卻是滿嘴裡都要娶回家來……姐姐不知道,前些日子桂花夏家遞了帖子來要相看蟠兒,都是世交出來的,夏家又是獨養的閨女,將來且不說別的,陪嫁要多少有多少,我們兩家子又是門當戶對的……昨兒晚上我就打發丫頭找上夜的婆子打聽了,那府里珍大奶奶的娘家只怕是個空殼子,姑娘的出身更算不上高貴……」王夫人聽妹妹絮絮叨叨說些高貴不高貴的話,心裡就有幾分瞧不起,驢臉倒嫌棄馬臉長!一個商人家的還提什麼高貴不高貴!若不是眼前那個林黛玉實在是頂眼,薛家又有的是銀子,論起寶釵的出身能配得上寶玉麼?可恨寶玉不爭氣,若是能跟珠兒一般從小兒好好念書,自己也能攀個好人家姑娘,以後再求求娘娘……雖是抱著各種各樣的主意,眼見薛姨媽哭得涕泗橫流,王夫人也不便總是坐著,將來還用得著薛家的銀子呢!她站起來只說自己去往寧國府哨探消息去。薛姨媽慌亂中抓著了救命稻草,只道:「全托著姐姐做主了!」

正文 第47章

    薛蟠自來是個心大好色的,再加上尤二姐極容易被勾搭的軟綿性子,孤男寡女兩個撞了面,一個神魂顛倒,一個有意為之,說不上幾句話就在會芳園裡眉來眼去的勾搭起來。銀蝶早得了尤瀟瀟的囑咐,隱在花叢後頭,見著時候兒差不多了就匆忙蹦出來,佯裝驚慌道:「二姑娘,你竟在這裡,可叫奴婢好找!」當下尤二姐驚的慌忙脫了薛蟠的手,避到一旁低頭去理散亂的鬢角。那薛蟠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是如二姐這般嬌滴滴的美人還是頭一回遇見,三魂早被牽了兩魂半去,再瞧著二姐粉面含羞裊裊娜娜就要離去,哪裡甘心,待要糾纏過去,銀蝶急急上前攔道:「薛大爺,這是咱們大奶奶的娘家妹子,今兒這事奴婢自然一個字都不敢漏的……」薛蟠在後頭依舊抻著脖子張望,聽說是珍大嫂子的妹妹,便又下死勁盯了幾眼,才問道:「你們這位二小姐可曾婚娶?」銀蝶心中暗笑,面上卻故作緊張道:「大爺還問呢,我們二姑娘正經是清白姑娘,今兒這事若是傳到大奶奶耳中,奴婢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薛蟠聽了呵呵一笑,隨手掏出一塊銀子賞她:「這有什麼,好好侍候你們二姑娘,將來也少不得你的好處。」

    銀蝶帶著尤二姐匆匆回了馨瀾院,又把薛蟠說的話全都跟大奶奶說了。尤瀟瀟見二姐低著頭不語,便笑道:「薛老大的為人向來是個率性的,只是有時候急躁些,你往後拘束他些。」尤二姐登時臉色赤紅,那薛蟠雖是急色,但對著可心可意兒的姑娘嘴巴卻是極甜的,尤二姐又是棉花做的耳朵,早被他哄得高高興興,其實心裡已經十分遂意。尤瀟瀟見她這般,知道是願意的,就喊了歡顏過來,叫好生服侍著尤二姐去客房裡歇息,一應飲食全由小廚房撥過去。然後又叮嚀道:「如今你千萬不能再露面了,我包管他們薛家十日後上門提親。」二姐知道大姐姐行事有章法,連忙應了。尤瀟瀟見她知事,滿意的點點頭,才帶了銀蝶去議事廳跟著賈珍說了一番話。

    卻說薛蟠自見了二姐,坐立不安,獨個兒在凝曦軒里等了良久,眼前燒的滾燙燙的鍋子冒著撲鼻的香氣,心裡卻是焦急難耐,恨不得能把二姐當即帶回家去。好容易終於等到賈珍露面,便是撲過來:「珍大哥!兄弟求你一件事!」說畢就是左躬右揖,十分恭敬。賈珍瞧他抓耳撓腮,知道定是尤瀟瀟說的那話/兒了,面上還裝作不知道:「兄弟這是做什麼?哥哥有什麼能幫上忙的你儘管開口就是!」薛蟠是個實心眼,直接把自己想求娶尤二姑娘的事說了,然後又懇求道:「只求大哥在嫂子面前給兄弟多多美言幾句!」賈珍聽了,沈吟了半晌:「若說其他事……」薛蟠聽他半日不說話,心就吊到半空中去,終於等到賈珍開口,才放下心來。賈珍見他這般,不好意思再捉弄他,只說這事他自是不反對,但是尤家二姑娘的親事必要她大姐姐做主,所以他只能去跟尤瀟瀟提一句,成不成且要另說。薛蟠聽見,心急火燎的催著賈珍一定快去問問嫂子的意思。賈珍索性也就不吃飯了,打發了小廝去請大奶奶過來。

    小廝等在外頭,尤瀟瀟在屋子里慢條斯理吃了飯又細細吃了一杯茶,才慢慢悠悠的往凝曦軒來了。銀蝶小聲兒笑道:「薛大爺可是急得連飯吃不得了,大奶奶還這樣壞,故意拖著人家。」尤瀟瀟微笑道:「傻丫頭,你懂什麼,這時候若是輕而易舉順了他的心意,往後且不好拿捏呢。」主僕二人笑著過去,薛蟠見了尤瀟瀟過來,眼睛一亮,在旁暗示賈珍快些開口。尤瀟瀟卻是反客為主,先問羊肉合不合口,今日的小料兒用了外頭的方子頭回炮製不知道味道足不足?又問茴香小燒餅制的香不香?正說著趁熱吃最好,那薛蟠著急,竟是自己脫口而出:「嫂子!令妹可有了人家?」尤瀟瀟笑道:「兄弟這話怎麼說的,咱們正議論這羊肉鍋子,怎麼就說到我家妹子的事?」薛蟠待要開口,賈珍插話道:「大兄弟有事求你,想娶二妹妹回家,我叫你來,想著你是她姐姐,總該能做主的。」

    薛蟠聽了,眼巴巴瞧著尤瀟瀟,只見她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這件事。大爺知道,我家妹子的人品行事自然是極好的,論起婚事來,我做姐姐的也跟著操了不少心。你們也知道我們雖不是一母同胞,但從來都是情誼深厚。那旁的人倒也罷了,若說是大兄弟過來求娶,我做嫂子的也不能說二話。」薛蟠聽這話,自然喜不自勝,欲要開口,只聽尤瀟瀟又道:「只是這婚嫁之事,須要父母做主,大兄弟你若是真的瞧上了我家妹子,找人上門來正正經經的提親,咱們聘禮嫁妝定日子也得規規矩矩不是。」薛蟠聽了,連忙叫道:「嫂子說的是,都是兄弟糊塗了!」說畢,親自給賈珍倒酒,又給自己滿了一杯:「我回去跟我們太太說了,馬上派人過來提親,也請嫂子放心,我絕不會委屈了二姑娘!」賈珍見他如此豪情,也跟著陪飲一杯。尤瀟瀟在旁笑吟吟的,不再說話。

    第二日,賈珍與尤瀟瀟正在商議薛蟠求娶之事,卻聽見外面人來報西府二太太來了。賈珍望了門外苦笑一聲:「這是找上門來了。」尤瀟瀟毫不在意:「你出去避避去,我來應付她。」賈珍自然不想與老娘們攪和事兒,點頭出去了。尤瀟瀟早知道尤二姐嫁到薛家能順順利利,必要跟王家姐妹有幾場官司打,當然不用她出面,只讓薛蟠回家鬧去就是了。只要薛蟠一口咬定,薛姨媽也沒得辦法。

    王夫人向來不打無準備之仗,回頭把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的事調查得底兒朝天,聽見是這麼一家子,不必說當娘的生氣,連她這個做姨媽的也不能輕易撒口叫進門。再說事兒是在寧國府里做下來的,若是那尤二姐是個安分人,能青天白日的碰上個爺們?王夫人在花廳里吃了一盞茶,尤瀟瀟終於來了,開口客客氣氣叫了一聲「太太」,又嗔著丫頭們不給二太太換好茶來。王夫人吃著雲霧本來也沒覺得怎麼著,等到換了一盞明前過來,再嘗一口,心裡的氣就有些洩了。榮府為了給娘娘修園子,少不得各處省儉,連口茶都不如寧府二等待客的,再瞧尤瀟瀟滿頭珠翠,叮噹作響,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兒。

    「太太賞臉過來,可是有事?」尤瀟瀟明知故問,王夫人自持是長輩,也不能太跌身份,便盡力平和道:「他姨媽打發人來請我做個和議,說蟠兒昨兒在你這裡胡言亂語說些不中聽的話,那孩子一向有口無心,我來替他道個歉。」尤瀟瀟聽著,只笑道:「太太說哪兒的話,薛兄弟在我們府里好好的,哪裡有什麼道歉不道歉的話,我竟是一點不知道。」王夫人見她不接招,再一想自己如今貴為皇妃之母,倒是跟著個侄兒媳婦打太極,沒得浪費功夫,又讓人瞧不起,索性收了笑道:「蟠兒在家裡說要娶尤家二姑娘……」尤瀟瀟笑道:「原來是這個,這話兒薛兄弟昨兒是提過的……太太今兒來的意思是薛太太不允了?」王夫人見她這般平靜,也拿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薛蟠與尤二姐的事,又怕說個不准,惹得尤家撕破臉打上門來,只好模糊道:「倒不是不許,珍哥兒媳婦,有件事你不知道,薛家早跟著夏家訂了親,他姨媽的意思是抬了你妹子回去做妾……」

    尤瀟瀟聽了,也不見動怒,只笑道:「太太這話偏差了,世間的男子千千萬,我妹子雖不是如何的出類拔萃,但也是有人願意娶回家做正妻的,既然如此,您便是回去轉告薛太太,做妾這事兒就不勞薛家費心了。」王夫人聽她拒絕的乾脆利落,自己臉上也掛不住,忍不住道:「珍哥兒媳婦,你的話也別說的太滿了,有些話也該問問你二姑娘才是。」尤瀟瀟聽了,不動聲色笑道:「我的妹子我還做得起主,倒是讓太太跑了一趟。」說罷,也不提吃飯留客之事,王夫人見她這般沈穩,也探聽不出底細,氣得心裡發慌,自回府不提。薛姨媽等了半日,見王夫人終於回來,連忙問事情怎麼樣了。王夫人冷道:「珍哥兒媳婦不松口,不同意做妾,要麼就是讓咱們娶正妻,要麼此事不提。」薛姨媽疑惑道:「自然不提為好……」王夫人搖頭道:「我瞧著她怕還不知道蟠兒做下的事體來,說不得是那個小蹄子勾引的蟠兒,別的沒什麼,若是將來鬧出來,咱們就不得安寧了!」薛姨媽道:「這有什麼,鬧出來只有女孩子沒了名聲……」王夫人見她短視,不由怒道:「這是什麼話!你也太把蟠兒慣的不像樣了!尤家是什麼人,自然豁得出來,真把這事鬧大了,將來還有什麼正經人家肯再嫁過來!」薛姨媽聽了就不言。

    姐妹兩個正商議著,只見薛蟠興高采烈的進來,他昨天趁著興頭兒把話說完就回屋大睡去了,哪裡知道能掀起軒然大波。見了王夫人在,薛蟠便給姨媽行了禮,又對母親笑嘻嘻道:「我若是成了親,再住在姨媽家裡可是不好,早起我就出去打發人去收拾宅子,再置辦置辦,若是能趕在三月里成親,太太同妹妹也一起跟著我搬出去吧。」王夫人見他一進門自說自話,臉早沈下來。薛姨媽氣得嚷道:「什麼成親?我允了麼?你也不打聽打聽那尤家都是什麼人!能跟著你這般勾勾搭搭的能是什麼清白姑娘!」薛蟠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如此又被劈頭蓋臉斥了一頓,又聽母親說二姐不清白,哪裡願意聽,心裡的橫勁兒上來:「反正她都是我的人了,你們同意也得娶不同意還得娶!」也不管王夫人在場,賭氣就出去了。

    薛姨媽對著兒子向來是沒主意的,只是哭不說話。王夫人倒是冷靜下來,依著薛蟠這個鬧法,薛姨媽遲早也要應了,到時候再去分掰更落了下乘。可是一想到尤家,又百般不甘心,若是先斬後奏給薛蟠定了旁人家,只怕尤家鬧了來,她們破落戶不要名聲,薛家一頭連著賈府一頭連著王府,實在丟不起人。不管如何,還是薛蟠這孩子自己不爭氣,珍哥兒媳婦也不是省油的燈,眼見娘娘的大事就要眼前,這事先蓋過去也就罷了。薛姨媽見王夫人面色陰晴不定,心裡也害怕起來。

    王夫人嘆口氣道:「千金難買一個我願意,既然蟠兒這般堅持,我們也去請個媒人吧。」薛姨媽睜大眼睛道:「姐姐的意思是真要娶了尤家姑娘進門?」王夫人點頭道:「沒有法子了,讓她做妾也不肯,若是不娶回家,將來鬧出事來,更不好開交……你若是想抬了銀子去私了,珍哥兒媳婦那關就過不去!幸好是低頭娶媳婦不是抬頭嫁閨女,就算接進來蟠兒估摸著也只是三兩天興頭,實在瞧不順眼,隨便拿個錯休出門就是了。」薛姨媽是個沒有主心骨的,丈夫在時聽丈夫的,丈夫死了聽姑娘的,投奔了姐姐就聽姐姐的,如此這般,也就抹抹淚,認真去找個媒人。

    因為寶釵是姑娘家,倒沒有跟著攙和裡頭的雜事,只聽說鬧了兩日,哥哥要娶珍大嫂子的妹子做媳婦,裡頭前因後果也不知道,見母親不甚開心,倒也跟著解勸幾句,說珍大嫂子的為人是極爽利乾脆的,想必她妹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薛姨媽不好把裡頭的事跟女兒細說,也就期期艾艾應了幾句。薛蟠聽說母親終於答應了,暗想還是珍大哥點撥得有理,若非這般說了,恐怕母親還不允呢。薛姨媽被兒子這一番折磨得心灰意冷,再說也沒有在親戚家娶親的道理,於是就囑咐了寶釵一同收拾著要搬出去。賈母聞聽薛姨媽要搬走,又叫鴛鴦打聽了原委,心裡暗暗盤算了一番,找來王夫人說道:「寶姑娘的哥哥跟珍哥兒媳婦的妹妹結親,你問問姨太太,保媒人若是還沒定,我就老著臉皮沾沾喜氣。」王夫人見婆婆這般給娘家外甥面子,當下十分欣喜。薛姨媽聽了,總算是覺得這親事有幾分體面,心裡稍微舒服了些,忙照規矩抬了幾匹上好的緞子送給賈母做謝媒禮。而尤瀟瀟在東府里得了消息,如何猜不出賈母之意,想著她也是給了自己娘家面子,便殷勤的帶著尤二姐過來西府給老太太請安問禮,一團和樂融融。

    不出十日,薛家果然請了媒人鄭重去尤府遞了婚書、聘禮,尤老娘見二姐攀上了薛家,大喜過望。雙方你情我願,當下議定三月初五成親。尤瀟瀟特地回了一趟尤府,先說二姐的二十四抬嫁妝由她體己給出,未等尤老娘歡天喜地,又轉過臉把尤老娘罵得狗血噴頭,喝令她以後在家裡要嚴格管束三姐,若是聽話了,她照樣給三姐找個體面的漢子,連著嫁妝一起出了。若是不聽話,還像以前那般浪蕩喪名聲,她就找了族長把她們娘兩個一起攆回內蒙老家去。那裡荒郊野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家沒一戶,地無一壟,過不了冬天就要餵狼去。尤老娘始知大姑奶奶厲害,自此收斂不提。

正文 第48章

    省親別墅與陳設等等終於趕在十一月末完工,眼見各色已就,賈政又帶著眾人巡視了幾遍,方上奏懇請賢德妃娘娘出宮省親。三日後,宮里派了大太監到了榮國府各處仔細踏勘一番,問了何處更衣、何處覲見、何處飲食、何處聽戲等等,見處處齊備了,又收了紅包銀子,方回稟了聖上。聖心大悅之下,終允正月十五上元節令鳳藻宮尚書賢德妃賈氏元春回府省親。此消息一出,榮府上下終於暫歇一口氣,接著又查漏補缺,緊鑼密鼓再次忙碌起來。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寧府里卻是一片平靜,尤瀟瀟與賈珍也不去攙和榮府諸事,只有賈薔一個眼線混在裡頭,時不時回來講些故事罷了。兩口子按部就班準備過年各項事宜,因為府里的人口比著往年齊整,賈敬又是去了玄真觀這麼多年後第一次回府過年,尤瀟瀟便跟賈珍商量著,說今年祭祖迎了賈母等諸人過來坐坐,然後也不必跟往年似得還要隨著過去那邊,好不容易的大年夜,乾脆各守各戶,寧府里就不去榮府里湊熱鬧了。賈珍對著榮府已經冷淡了許多,聽妻子一言覺得有道理,便去跟賈敬細細說了。往年賈敬不在家,惜春也養在榮府里,賈母又是以老祖宗自居的,所以回回聚在一起熱鬧,今年老爺跟妹妹都回來了,倒不如就在自己家裡,一家子親骨肉湊在一起又清淨又親香雲雲。賈敬聽了,心裡自然也不耐煩去在賈母面前當大侄子,暗贊兒子懂事,於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留在咱們自己家裡,只是,該往那府里送的分例別虧欠了就是。」賈珍笑著答了一句是,又說要請族中幾位相交好的一同過來,賈敬知道是慣例,點了點頭,也道:「書院裡頭也問問,有想在咱們這裡過年的,盡可留下。」賈珍聽了,忙叫了書院的管事去登記,又給自己手下做事的族中子弟遞了帖子。

    倏忽之間,剛進臘月,忽然就傳來林如海進京的消息。賈珍一日收了揚州來的加急信,原來是聖上欽點林如海臘月初十回京敘職,並明令年後不必再回江南,以待後用。林如海在信中又說因為聖旨來的匆忙,所以未來得及修整林家在京城的宅子,大意是要在寧府里借個院子暫居幾日雲雲。賈珍看了心花怒放,林如海自來深受聖寵,若非如此也不能欽點到江南巡鹽,如今回京皇上少不得好好嘉獎一番,更甚至能進閣拜相。尤瀟瀟得了信兒也笑道:「姑老爺這是承了咱們的情了。」賈珍聽了得意,忙忙去跟老子商議。賈敬早知道賈珍千里送醫一事,再瞧了林如海的信,點了點頭道:「你把我住的屋子後頭那個三進小院快些收拾了,備著你姑父過來住。」賈珍忙賠笑道:「只怕那裡住不下……」林如海此次回京,自然是拉拉雜雜帶著全部家當的,不說別的,光是僕從便是不少,那三進小院哪裡夠使的?

    賈敬知道兒子疑惑,笑道:「你以為他是拖家帶口來咱們府里的麼?」賈珍聽了便有些糊塗。賈敬將信輕輕放在幾上,說道:「你細想想,林家宅子又不是荒廢的住不得,你姑父如今仕途得意,也不是走投無路投奔親戚家,咱們只管備著他跟貼身侍候的人來住幾日就罷了。」賈珍聽了,恍然大悟,笑道:「是我想左了。」賈敬心有感懷,不由嘆道:「林如海沈浸宦海多年,能得聖上信任,自然是十分謹慎小心的。林家的宅子在京城裡這麼多年自然是有人維護的,但他卻要往咱們府里來住,第一是想向聖上表明自己自去江南已於京城疏遠,此次回來也是應詔回京,毫無預備,只好借居親戚家;第二之所以選了咱們府裡頭,是因為那府里對林家女兒素有苛待,林如海心中不滿,但岳母賈母依舊在高堂,他也不好貿然跟榮府扯清關係,所以正好到咱們府里,顯得不遠不近;第三,那府的大姑娘才冊立皇妃,沒幾日又要回家省親,他是外戚,到時候住在那裡見還是不見?自然也該避一避的。」賈珍在旁醍醐灌頂。賈敬又囑咐道:「這消息恐怕那府里還不知道,你叫下頭辦事的人嘴嚴一些。再叫你媳婦瞅個時候兒去那府里把林姑娘接到咱們這裡來,也不用另外收拾屋子,只叫跟你妹妹一起住著就是了。」賈珍心領神會,笑道:「老爺想的周到,那老太太聽說林姑父回來往咱們這裡住,只怕會攔著林妹妹不讓她們父女見面呢。」賈敬聽了,搖頭道:「唉,你姑父在家務事上也糊塗。」賈珍見父親又想起當日送妹子去榮府的事,連忙說話岔了過去。

    尤瀟瀟得了賈敬的意思,然後仔細盤算了一下日子,說道:「按著姑老爺信里說的,還有七八天就到了。那邊兒二老爺也在朝堂上,如果事先得了消息讓老太太知道了,再往外接林妹妹可就難了。」賈珍說道:「正是慮到這裡,所以老爺囑咐你找個恰當時候兒去,切不可令那府里生疑。」尤瀟瀟笑道:「這事兒是不好做的,提前接回來,那府里知道信兒又跑來要人,咱們給還是不給?鬧翻了豈不是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賈珍聽了,一本正經作了一個揖說道:「這事全交給大奶奶了,辛苦大奶奶,我只等著好消息了。」尤瀟瀟瞧他這般,忍不住笑起來。賈珍見她笑容明媚,不由心癢,便挨挨擦擦的過來,尤瀟瀟見四下無人,也就任他輕薄了一會兒。賈珍最喜她柔順,越發愛不釋手,直接摟在懷裡含著耳朵兒低聲道:「都說你那妹子是絕色,我瞧著不及你一個零兒呢。」尤瀟瀟被他撥弄得身顫心熱,斷斷續續說道:「我到底是人老珠黃,哪裡比得上她們水靈……好大爺,外頭有人……饒了我吧!」賈珍見她嬌聲媚態,哪裡忍得住,索性在椅子上拉扯著,半褪春衫成就了好事。因為還有人等著回事,賈珍雖是不捨,但也只得急匆匆出去,到了夜間回來又是一番濃情蜜意。二人商議已定,想著事不宜遲,先把黛玉接過來再論其他。

    卻說薛家搬出榮國府去,王夫人硬是出面把寶釵留下來,賈母聽了,也沒說什麼。薛蟠本是摔桌子反對,薛姨媽卻是又哭又叫,直說做哥哥的要誤了妹妹。薛蟠無奈,眼見她們母女一條藤兒的往賈家靠,自己也沒得辦法。況且自己也要準備娶親之事,只好撒手不管了。因為迎春與惜春都搬出賈母院子後頭的抱廈,王夫人便趁勢讓寶釵搬進去,如此這般跟著寶玉也接近。只是那抱廈本身便是狹小,其中最好的一間又一直是探春住著的,周瑞家的帶著人去瞧了幾次,只見迎春的舊屋雖是寬敞些,但是光線不佳,惜春的那一間採光尚可,無奈十分逼仄。王夫人聽了,沈吟了半天不語,當時寶釵在座,忙道自己隨便住在哪裡都好……王夫人瞧了她一眼,卻似下定了決心:「你娘跟哥哥都去了外頭,只剩下你一個人在大宅子里,我怎麼能放心。周瑞家的,你去跟三姑娘說一聲,讓她在那兩間中隨便撿一個住,她現在住的屋子留給寶丫頭吧。」周瑞家的聽了,滿臉堆笑:「知道了,老奴馬上去與三姑娘說。」寶釵在旁吃了一嚇:「姨媽,這可使不得!我去住二妹妹的屋子就是了……」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你是客,哪裡能委屈你呢!」周瑞家的在旁也笑道:「寶姑娘是太太心坎兒上的姑娘,包在老奴身上,姑娘明日一早便能搬過去了!」

    彼時探春聽了周瑞家的一番話,面上也不敢露不豫之色,連聲應好,然後又客客氣氣送走了周瑞家的。侍書不服,忍不住道:「太太做事也太……」探春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侍書連忙低頭,閉口不言。探春淡淡吩咐道:「也別愣著了,叫她們都進來快些收拾了,寶姐姐明兒一早就來了,咱們到了晚飯的時候就喊了人過來搬箱籠了。」侍書低聲應了一聲是。探春最終選了迎春的屋子,雖是朝北向的,好歹也是大了些,來回轉挪都能有個餘地。

    到了午飯時候,周瑞家的又來了,說太太給三姑娘送了一幅畫兒和一套湖筆來,聽說探春要去迎春的屋子,連忙殷勤的去幫忙在中堂掛了起來。探春知道這是王夫人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面上還要笑,給了周瑞家的賞錢,打發她走了,再木呆呆瞧著丫頭們收拾東西,心裡頓時火燒火燎起來。侍書見她不喜,湊過來小聲道:「姑娘要不要跟老太太提一句?」探春搖頭道:「不中用。」賈母若是心裡真的疼這些孫女們,便不能在林黛玉來之後把她們一並攆出來。在這府里,無論賈母還是王夫人,她們眼裡只有寶玉,賈母疼著林黛玉,王夫人寵著薛寶釵,也都是因為她們是理想的寶二奶奶。探春望著窗外,只見一片蕭瑟,她突然想起賈環那一日送來的銀子,眼角便偷偷滑下一滴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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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章

    尤瀟瀟親自去了和楓院,與惜春說了要接黛玉過來住的事。惜春聽說林姑父也要回京,便笑道:「瞧這樣子,林姐姐可是要在咱們府里過年了?」尤瀟瀟點頭道:「估摸著得住到年後去。你瞧著你院子里哪間屋子空著,打發人給她收拾了。」惜春拍手道:「大冬日里的,不是吃就是睡,正無聊得很,我正嫌冷清呢,不如讓林姐姐跟著我一起作伴吧。」尤瀟瀟笑道:「也罷了,過兩日再去把二姑娘一起接過來,隨著你們混鬧去。」姑嫂說笑了幾句,因要備東西,銀蝶又給和楓院大丫頭畫兒一副對牌,說有什麼支取的只管去庫房裡要。

    去了榮府,賈母聽尤瀟瀟特地跑來說要接黛玉去住一陣子,心裡雖有些起疑,但想著上一回惜春還送帖子過來,知道小姐妹兩個交好,也就不再說什麼,只客氣道:「年節下你們府里也怪忙的,倒還要招待她。」尤瀟瀟笑道:「老祖宗這話說的,林姑娘是您嫡親的外孫女,我們能請到府里住幾日倒是賞我們臉了。還不是四丫頭天天在家裡說沒人陪著,想見她林姐姐,我這個做嫂子的也只好過來給她跑腿罷。」賈母聽她這般說話,心裡舒服,見她問了安要走,連忙又囑咐道:「快過年了,她們姐妹親熱幾日就是了,可要早早給我送回來。」尤瀟瀟心裡一驚,面上卻還是如常:「自然是的,知道老祖宗也離不了林妹妹呢。」

    這邊兒鴛鴦親自送尤瀟瀟出來。瞅人不見,尤瀟瀟將一個藕荷色的金線荷包塞給她:「快過年了,提前準備的年禮。」鴛鴦本欲不要,尤瀟瀟悄聲道:「別推,這是單給你的,拉拉扯扯的到被旁人瞧見去。」賈母房內外眼線遍地,口雜人多,鴛鴦聽了也不好硬駁她好意,況且尤瀟瀟的東西又不燙手,不像是旁的人給個什麼總要撈回點什麼似的,於是就默默收了。尤瀟瀟笑道:「我知道你不缺,但是女孩子家總歸多攢點私房,心裡才有底氣。」鴛鴦是家生子兒,父母在金陵看舊房子,哥哥嫂嫂都在賈母這邊聽差,平素也是相依為命,因為哥哥家養了幾個孩子,平日甚艱難,鴛鴦心軟,難免時時接濟著。尤瀟瀟心裡清楚,感念鴛鴦是正經姑娘,每回到了西府這邊,總會體己給些小物件小頑器。鴛鴦聽她這般說了,隱隱約約明白意思,也不便多言,就送她往黛玉房中來了。

    此時俏眉正在與黛玉一同做活兒,炕頭盒子里裝著五顏六色的彩線,原來是打算給迎春繡幅喜慶帳子,剛剛繡好一顆露了嘴的紅艷艷石榴,看到尤瀟瀟來了,二人連忙讓座。尤瀟瀟也不寒暄,先對俏眉使了一個眼色,黛玉知覺,打發了雪雁一起到門外守著。尤瀟瀟便把林如海要回京等等都說了一遍,黛玉聽了,先是愣愣的,後來又想到從此父女團圓,當下喜極而泣。尤瀟瀟低聲道:「我說惜春想要你去作伴,老太太才肯放你出門的。你將體己的幾件東西收收,瞧帶著誰過去……」然後又停了一下,才道:「姑老爺這一回恐怕就要留在京城裡……」黛玉立即明白尤瀟瀟的意思,知道這一回走了以後就不再回來住的,只是見她這樣謹慎小心就有些疑惑:「嫂子的意思是老太太不允我跟父親在一起?」

    林如海此次回京敘職,眼瞅著加官進爵,在京城開門立戶。而賈母定會指著林府後院無人,強留黛玉在身旁,等著廝磨著年紀大了,再想法子與寶玉生米煮成熟飯,屆時林如海即便不願意也得把黛玉捏著鼻子嫁到賈家了。若說是原先賈敏剛逝的時候,林如海滿心枯槁,還真有跟賈家結親的念頭,不為別的,想著好歹是母家的親戚,也不能太苛刻女兒。後來黛玉回了一趟揚州,他才從丫頭那裡知道賈府里王夫人等待黛玉冷淡至此,即便是賈母也不過爾爾罷了。因此,此次回來特地到寧府里住,也是給榮府警告的意思。賈母人老成精,一旦得了消息,勢必要將黛玉扣在府里,再抬出岳母的架子來強逼林家就範,到時候鬧出去,讓人看笑話不說,只怕林黛玉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這裡頭存著七彎八折,尤瀟瀟想還是林如海自己跟女兒解釋為好,賈母好歹是黛玉的外祖母,自己一個外道的嫂子攙和進去反顯得多事。於是只微笑道:「老太太自來心疼你,不捨得你走也是常理啊。」

    黛玉不是好糊弄的,這些日子默默瞧著,連著紫鵑之事心有餘悸,早該明白外祖母的打算。且不說寶玉如何,二舅母眼裡是只有寶釵的,否則也不會將探春攆出去,讓寶釵住過來。明明自己不討二舅母的好,外祖母卻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這也是疼愛麼?眼見珍大嫂子不肯明說,自己塌下心來想想,也是該明白的時候了。黛玉微顫了嘴唇,終究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尤瀟瀟見她這般,忙道:「快些收拾著走罷,你妹妹在家倒是等得著急了。」說畢,從外頭喊了俏眉與雪雁進來,只說要去東府里住一段日子,讓她們收拾一下箱籠。黛玉當初進京的時候,年紀尚小,林如海是個男人家又粗心,想著路途遙遠怕累贅,除了給裝幾本書幾件衣裳其他的也沒拿幾樣東西,剩下的光知道給閨女塞銀票,還給了賈府不少銀子。也是,京城裡什麼沒有,大把的銀子花出去再置辦就是了,他想的就是整個把閨女托付給賈家的意思。

    黛玉瞧著自己屋子,衣裳玩物擺設等等都是這些年在賈府里給的,雖說一應都跟著賈家姑娘的例,但每年都給了這邊銀子。此次要走,索性都留下罷,也省的讓不知事的婆子們出去說嘴。於是黛玉只把自己平素愛讀的幾本書和從江南帶來的文具收拾了,滿櫃子的衣裳裡頭只揀了俏眉給她制的幾套,其餘的,便都棄了。 至於丫頭,自然是帶著俏眉與雪雁,她們賣身契是捏在自己手裡的。剩下賈家的丫頭裡頭,春纖是個好的,黛玉便從紅木漆盒里拿了一百兩銀子與她,想著這麼多年處著也是有情分的。那春纖是個機靈的,只說了一句「姑娘放心。」然後跟著俏眉與雪雁一起默默的搬箱籠去了。

    到了傍晚,尤瀟瀟帶著黛玉到了東府。惜春在外頭接著,尤瀟瀟囑咐了兩句話,留下她們姐妹,先往議事廳去了。惜春將黛玉迎到和楓院裡,俏眉與雪雁跟著畫兒到了後頭的小房裡安置下,只見是一水兒的新鋪蓋與妝盒等,佈置的極周到。惜春帶著黛玉在自己屋子里轉了一圈,笑道:「大冬天的,大家擠著暖和,不如林姐姐就跟著我住幾日吧。」黛玉不是挑剔的人,原先在西府里,湘雲也常常跟著她睡的,於是笑道:「那正好。」惜春返身見了她帶的物件簡單,說道:「平素使喚的東西我都備好了,你我一樣的等份兒。平時咱們也不用出去立規矩,院子的小廚房單給咱們預備飯。只是姐姐瞧著還有什麼需要的,我打發人一起到庫房裡取。」黛玉見她心細,心中感念,說道:「有吃有喝就是了,還有什麼要的。」說畢,從貼身箱子里拿出一件端硯來遞給惜春:「雖說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但這件傢伙你用得著。」惜春接過來,只見硯山雕成錦鯉模樣,硯池點點金鱗,煞是好看。「姐姐果然存著好東西呢。」惜春也不客氣,叫畫兒收起來,又道:「我這裡叮噹慣了,沒有姐姐這樣的好東西,只是前陣子大哥哥給了一件雀金呢,說是俄羅斯國進貢來的,滿京城裡沒有幾件,雖是好看,但是我這身量還小,正好給姐姐穿吧。」旁邊丫頭早就從櫃子里取出來,黛玉看時,金翠輝煌,華彩灼灼,十分漂亮,連兜的風帽子上還鑲著一圈火紅的狐狸毛,拿到手中軟綿溫暖,知道是難得的好物,要推卻,又顯得小氣,正好自己的冬衣也不多,只好笑著收了:「多謝妹妹。」姐妹兩個笑著坐下來吃茶說著閒話,忽見銀蝶過來道:「大姑娘,老爺聽說林姑娘來了,要見見,大奶奶讓我送過去呢。」

    惜春聽了,也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同著林姐姐一塊過去吧。」林黛玉連忙也站起來,雖是她對賈敬不熟識,但是想著自己頭一次進西府的時候,老太太讓舅母帶著自己拜會舅舅去。大舅舅倒也罷了,雖是沒出來見,但傳的話倒也客客氣氣的暖心腸,二舅舅只言片語沒有且不說,倒要二舅母噼里啪啦訓誡了半日,給了個下馬威。這還都是母親嫡親的兄長呢!現今到了東府來,且不說自己該去拜訪長輩,大堂舅能這般給體面,於是心中十分感激。

    到了賈敬屋子外頭,尤瀟瀟笑吟吟等著,見她來了,就輓著手進去,惜春自然也要跟著。進了屋子里,賈敬坐在正位上,賈珍侍立在旁,黛玉進來先給大舅舅請安,然後又給大哥哥問好。旁邊早有丫頭將兩把椅子搬過來,黛玉見賈珍與尤瀟瀟依舊站著,還不肯坐,倒是惜春催促道:「林姐姐快些坐下吧,你坐了我才好坐。」賈敬聽了,捻須笑道:「林丫頭,你是客,不必講那些虛禮。」黛玉告了罪,方小心翼翼坐下來。賈敬又道:「珍哥兒媳婦也都與你說了,等著你爹爹來了,你們父女好好團聚一番,這些日子在舅舅家裡先住著,不要客氣,只當自己家,你哥哥嫂子妹妹都是好的,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張口,若是受了委屈也只管來同我說,舅舅自會與你做主。」黛玉聽了這般親切的話,忍不住眼圈微紅。

    賈珍在旁也跟著道:「妹妹千萬別外道了,有事儘管跟你嫂子說就是。」黛玉站起來一一謝過。尤瀟瀟見該說的都說完了,知道彼此都拘束,忙上來打了一個圓場,說了兩句話,帶著黛玉與惜春便要出去。賈敬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說道:「前兒莊子上送來的幾塊雪狐皮子,都是整張兒的,珍哥兒說要孝敬我,那毛色甚好,珍哥兒媳婦你叫人制三件褂子,正好趕著年下你們幾個穿著避寒。」尤瀟瀟聽了,忙笑道:「多謝老爺,只是我們也不白拿老爺的好料子。」眾人聽了,連著賈珍都忍不住都笑起來。賈敬笑問:「我聽聽,倒是怎麼個不白拿?」尤瀟瀟便又接著道:「說起來都是老爺的福氣大,今兒一大早媳婦就在院子里瞧見一籠子黑貂,是夜裡剛送過來的,個個烏黑油亮,底下人說是在東北林子里費了數十日才捉回來的,如今媳婦已經打發人去硝皮了,正好給老爺換件大氅穿罷。」賈敬聽了,微笑不語。

正文 第50章

    林如海此回返京雖是行事異常低調,但鹽政托著帝國財政半壁江山,說是錢袋子也不為過。他的一舉一動,眾人必然多加關注,而朝堂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消息靈通之人。那賈政雖只是個從五品得侍郎,平素又碌碌無聞,但自賈元春封妃後,他的身份也與以往不同,也勉強算得上皇親國戚一般,再加上林如海身居要職,又是是賈政妻弟,眼見是聖眷優渥,所以趕上來巴結的人不再少數。這賈政從小兒只知道傻讀書,做人又刻板,是有名的懵懂貨。他既然政事上十分不通,也毫無政治靈敏度可言,所幸的是無功也無過,自古以來中庸王道,賈政雖無能,也算是撿了便宜,平常也就不怎麼遭人討厭,這日直等著幾個同僚過來道喜,才曉得妹夫林如海不日進京敘職,更有好事的還悄悄與他說,內閣里還傳出消息恐要留林如海歸後大用。

    回了府里,賈政便去與賈母請安,又樂呵呵的把此事說了,還道:「妹夫此回進京,應當是密旨傳喚,所以兒子也沒收到什麼音信。」賈母聽了,可沒有他這樣頭腦簡單,外官進京自古以來都是大事,若照著賈政所言,林如海以後便要留居京城授以重任,如果當真是密旨傳遞,旁人怎麼會曉得?可見若傳言屬實,賈政又沒有接到只字片語,只說明瞭一點,那就是林如海故意不告訴罷了。再一聯想起那日東府里珍哥兒媳婦抽冷子說要來接黛玉過去,當時就在奇怪,哪裡有快過年的時候留居外客的?賈母眉頭一皺,心中暗道:「不好!」恐怕東府里是早早得了風聲,說不得還是得了林如海委託才把黛玉接走的……賈母越想越怒,榮府里才是林如海正經的岳家,好一個女婿,我們家是如何薄待了你,這等大事竟是不說不告的?還有沒有半點規矩可言?難不成要跟著咱們家割席斷義?賈政在旁瞧見賈母神色不好,只道:「母親可是不舒服?想必是今日乏了……」賈母想得頭痛,再見賈政這般不通世故,又是鬍子一大把的,第一要留些面子與他,第二隻怕說了也白說,於是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著你妹夫來了,一塊說說話。」賈政聽了,往外走兩步,又返身道:「兒子也是想著呢。只是不知道林家宅子修葺得怎麼樣?咱們府里是不是要另辟個院子給妹夫暫住幾日?」賈母被他一提醒,倒沈穩起來,既然如此自己也就索性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諒林如海也不敢不過來請安,便說道:「你想的是,去告訴你媳婦,叫準備院子給姑老爺。」是了,也不管他要不要來住,府里先備好再說。

    賈政知道妹夫即將高昇,自己也跟著欣喜。出了母親的屋門,就往自己院子里去了。王夫人正帶著彩霞與金釧兒核帳,見他回來,連忙收了賬本子迎上來,噓寒問暖。賈政便把給林如海收拾院子的事說了,王夫人對林家向來不在意的,於是笑道:「東北角的宅子上她姨媽正好搬出去了,倒是請姑老爺過來住幾日吧。」賈政內宅事上糊塗,對這些瑣事也不上心,點點頭道:「你安排就是了。」說畢,算是見了正妻點了卯,就要往外走。王夫人忙攔住道:「老爺且留步,初一進宮給娘娘請安,預備了幾樣東西,老爺可要瞧瞧?」金釧兒在旁開了箱子,只見是一件青玉如意,一件金絲寶瓶,一件寶石嵌的石榴盆景,全是吉祥如意的兆頭,光彩奪目。賈政卻是看也不看,只不耐煩道:「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還要問我。」王夫人見他著急往外走,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要往趙姨娘房中去的,勉強壓住心裡的火,笑道:「我尋思著娘娘十五那日回來省親,少不得要上上下下賞些東西。咱們自己也知道,娘娘在宮里的月例艱難,這回先拿八百兩過去?」賈政停下步子來,想了想道:「應該的,只是娘娘今年不比往昔,在宮里也要打點,索性多送一些,正好各莊子年例都送過來了,也湊個整去吧。」王夫人聽了,嘆道:「老爺不知道,我何嘗不想給娘娘湊個整數?只是咱們蓋園子還欠著些銀子,各處各府里都得備著年禮,家裡諸人也得過年……不說遠的,趙姨娘前日還來跟我說,她房裡新上來的小丫頭子該做新衣裳了,還有環哥兒的紙筆書錢點心費哪一個能落下?」賈政聽了,擺手道:「小丫頭子不拘穿個什麼就是了,作甚麼年年還要新衣裳,環哥兒上學的錢不是公中出了麼?其他的又要作甚麼,你蠲了就是了。」王夫人聽他這樣說,心中的氣方平了,連忙滿面堆笑:「是,我就照著老爺說的辦。」

    卻說賈母見賈政走了,默默坐了一會兒打發人喊鳳姐兒過來,吩咐道:「下午你去那府里接你林妹妹回來。」鳳姐兒聽了,笑道:「老祖宗真是偏心,一時一刻都離不了林妹妹,我瞧著可要吃醋了。」賈母也不說什麼,微笑道:「記著,你妹妹若是還想留著玩幾日,倒也不必勉強。」鳳姐兒聽了有些糊塗,但是極有眼色,連忙就應好。待她走了,賈母面色還是鬱鬱的。鴛鴦深知賈母心思,忙上來安慰道:「林姑娘定會念著老祖宗的疼愛,老太太也不必著急。」賈母心裡也知道既然走了就難回來的道理,輕輕搖了搖頭,問道:「寶丫頭搬過來這幾日,寶玉天天往她房裡去的?」鴛鴦低聲回道:「晴雯過來說,三五日里去一回,寶姑娘偶爾也去寶玉房裡,倒都是當著一屋子丫頭的面兒,說說笑笑的也沒什麼。」賈母沈思了一會兒,說道:「告訴晴雯,可要仔細些。」鴛鴦連忙應了一聲是。

    鳳姐兒得了賈母的話,滿頭霧水,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要跟賈璉商量,知道這也是個不中用的,於是就跟平兒說話,正說道老太太的態度蹊蹺,黛玉走得也突然,外頭來報周瑞家的來了,二人連忙斂聲不說。平兒親自迎出去。鳳姐兒笑問:「可是太太那裡有話?」周瑞家的笑道:「正是呢,太太讓奴才來回二奶奶,說今年留著寶姑娘在咱們家過年,叫吩咐底下人千萬別怠慢了去。」鳳姐兒聽了,笑道:「自然是的,寶姑娘是咱們家貴客,倒有哪個敢怠慢的」說罷,又叫平兒去傳齊了管家娘子,把太太的話好好吩咐過去。

    周瑞家的吃了茶,見左右無人,又壓低了聲音道:「還有一件事還要奶奶辦呢。太太初一要往宮里給娘娘送銀票,催著奶奶快些把帳收上來呢。」鳳姐兒聽了,眉頭忍不住一皺,道:「周姐姐,你也知道的,上一回我不是跟太太說過了麼,年下的帳也就這麼些了,其餘的都是過了年再說。」周瑞家的聽了,不以為然道:「可是宮里娘娘的大事耽誤不得啊,太太讓奶奶再想想辦法,好歹從哪裡再挪一千兩銀子出來。」鳳姐兒聽她這般,也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低頭想了一會兒才道:「你回去告訴太太,明日早起我讓平兒給她送過去。」周瑞家的聽了,又奉承了兩句二奶奶精明能幹,方滿意而歸。

    送走周瑞家的,平兒見鳳姐兒臉色發白,連忙叫豐兒去要一碗熱熱的參湯,又急急扶她躺下來,一面揉搓她的胸口一面勸道:「奶奶想開些,橫竪一千兩銀子咱們又不是挪不出來!」鳳姐兒只覺得心灰意冷,嘆道:「一千兩銀子事小,只是姑媽也太貪心了,明知道年底下的帳都收完了,還打發人來說這些?難不成是要我年根下逼出人命來?你瞧瞧周瑞家的說的話,娘娘的大事耽誤不得,自從娘娘進了宮,咱們家都跟著賠進去多少銀子了,如今好不容易做了娘娘,除了蓋了大園子,還有什麼好處給了我們?瞧著吧,這宮里的花銷以後便是個無底洞,若是每一回都從我這裡要,咱們這點子銀子哪裡夠填補的?」平兒見狀,忍不住道:「奶奶明知道這般,還在這裡做什麼?奴婢有句話,求求奶奶也顧忌點身子吧,上回子大夫怎麼說的,奶奶平日里就是憂思過度,才難受孕的?好奶奶,實在不成咱們回了大老爺那邊兒去,你安安心心給二爺養下個白胖哥兒,這管家理事的誰愛操心誰去做!」鳳姐兒見她真心為自己著急,不由笑道:「又是你啊我啊的。」平兒不言。

    鳳姐兒嘆了一口氣,這些話不但平兒勸,連著那府里珍大嫂子也勸過。只是若真回了大房,哪裡還有今日的榮耀,不說奴僕婆子丫頭,連著侍候祖宗幾輩子的人見了自己不都是客客氣氣?若是真的沒有了管家權,豈不是同李紈一樣,每日里燒燈拔蠟,苦苦度日,還能有什麼盼頭?不能,這種日子自己是過不得的。鳳姐兒想到此,不由強撐著身子起來,叫平兒去庫房裡找兩個金項圈、一套翡翠頭面拿出來,打發旺兒出去押一千兩銀子回來。

    到了傍晚,賈母懶懶的歪在炕上,鴛鴦正要勸著老太太起來吃些東西,只聽見外頭說璉二奶奶來了。賈母聽了,坐起來急問道:「林姑娘可跟著一起回來了?」琥珀小聲答道:「是二奶奶一個人來的。」賈母神色一黯,在鴛鴦攙扶下倚在靠背上,示意鳳姐兒進來。鳳姐兒倒是面帶春風,想著也是吃了酒才回來的,不用賈母發問,便將去東府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我吃了午飯就去了,進門便說老太太想林妹妹,要接回家去。珍大嫂子親自出來接的,聽了這話只說四姑娘跟著林妹妹還沒玩幾日呢,又笑說保證送林妹妹回來。我本要見林妹妹一面的,都是珍大嫂子拉著我,倒陪著她說了半日話。」那尤瀟瀟見鳳姐兒急急來了,張嘴就是老祖宗的話,豈能不知道賈母何意,估摸著也是西府得了消息,趕著要把黛玉接回去。幸好,鳳姐兒也是好打發的,說了幾句話倒也沒追著堅持。因為家裡早備好過年要給大姐兒的幾套衣裳與五彩荷包,連忙就拉著她往馨瀾院去,二人鋪排了半炕,又說了半日話哄得她眉開眼笑,最後強留著吃了飯才送她走。

    賈母聽了默默不語。此事也是意料之中,從東府里往揚州送醫開始,再到黛玉乾淨利落的隨著珍哥兒媳婦離去,眼見得林家父女對榮府的情分是一點一點淡了。賈母想著,心中湧起一陣悲涼,其他的倒也罷了,自己到底是老了,連著寶玉的事也做不得主麼?自己還沒死呢,老二媳婦倒能如此迫不及待,就這麼想著把自己娘家的外甥女送進來?若不是她背地裡苛待了林丫頭,事情怎麼會到這麼個地步?倒是好計劃好算盤,等自己頭昏眼花躺在炕上的時候,任著她們娘倆一心一意的擺布?妄想!賈母叫鳳姐兒回去歇息,然後閉目又歪在榻上,鴛鴦過來替她慢慢捶著腿。賈母問道:「林丫頭房裡還有誰在?」鴛鴦回道:「春纖在呢。」賈母點了點頭:「你親自去與她說,讓她好好給林姑娘看著屋子。快過年了,再給她一兩銀子。」鴛鴦連忙應是。賈母又沈默了一會兒,突然睜開眼睛來:「你現在就出去叫賴大家的,抬我的轎子去史家接雲丫頭過來,就說我說的,今年讓雲丫頭過來跟著我過年。」鴛鴦聽了,不敢耽誤,正要出去,賈母又道:「雲丫頭來了,讓她去我裡屋的小隔間里睡覺就是。你喊琥珀叫人趕著收拾好了,雲丫頭喜歡鮮亮顏色,全照著熱熱鬧鬧的給她換了;還有衣裳吃食,往常也記著她的身量,叫繡坊里給連夜制幾件新衣裳來,過年那日穿不上新衣裳,我可是不依的。我記得箱子里還有一件外頭送來的野鴨裘,快拿去叫人收拾好了,並告訴廚房裡的人,雲丫頭來,日日照著她愛吃的額外送盒子過來。」

正文 第51章

    進了臘月里,京城的年味兒越濃。尋常人家奔波勞碌一年,只盼著這年根兒下能好生歇幾日,是時候兒合家老小歡聚一堂吃喝玩笑一番。因此南來北往熙熙攘攘歸家團聚,各地市場上水陸海鮮琳琅滿目,大小酒樓外車水馬龍,天橋戲台處更是川流不息,一時之間滿城熱鬧非凡。林如海自十一月末啓程,著管家林貴雇了五隻大船,一色青黑布帷蓋著,除了運些書籍細軟等物,還把賈敏當日存在江南的嫁妝一並帶回京城來。到了岸口,林貴先帶人有條不紊卸船抬轎,將些粗苯的箱櫃等送到林宅里去。那留守京城的老家人們早得了消息,在岸上迎著,同著管家與小廝們回去安置。

    林如海隨身帶著得力小廝,又抬了六個紅木大箱,驅車先往寧國府去了。因為林如海信中早就道不必往碼頭上去枯等。賈珍知事,約莫著姑老爺定有些物件自行處置,就在府門外頭親迎。進了福佑街,林如海在轎中遠遠瞧著,不及府門前便先吩咐停轎,,賈珍笑容滿面過來,二人彼此寒暄過,便又忙帶著往賈敬屋子里去了。尤瀟瀟則親自去了和楓院,叫了黛玉與惜春一同過來。

    眾人廝見過,黛玉當下忍不住落淚,林如海見著女兒這般,心中也微酸,尤瀟瀟連忙笑道:「這是大好的事,妹妹跟姑父合該歡喜才是呢!」林如海點頭道:「你嫂子說的是,爹爹這會就在京城裡住了,自不與我兒再分別。」賈敬見他們父女天性,瞧著依偎於己畔的惜春,也笑眯眯道:「今兒難得你們一家子團圓,本應該大賀,但如海這一路上疲乏,媳婦,你叫人早些開晚飯,咱們簡單吃些,讓姑老爺先歇著,明日也好面聖。」尤瀟瀟笑道:「媳婦早備好了,只聽老爺吩咐。」黛玉站在父親身邊低頭抹淚,臉上露出歡喜的顏色。林如海點頭道:「舅兄抬愛,如海恭敬不如從命。」尤瀟瀟見他半句不提去榮府之事,不由跟賈珍偷偷交換了一下眼色。

    因著時間還早,賈珍便又帶著林如海往新佈置的院子里沐浴休息,路上也說黛玉正跟著惜春住在一起,小姐妹之間好作伴有照應,林如海十分感激,點頭道:「賢侄費心了。」說罷,又對小廝吩咐道:「有幾抬箱子上寫著名簽,待會都跟了珍大爺去。」小廝恭敬應好。賈珍忙推托道:「姑老爺這般客氣……」林如海微笑不言,徑直進了那院子,只見整潔開闊,院中幾株臘梅吐艷,隱隱有香氣,牆壁下栽了綠竹,旁邊點的幾顆石頭峻峭寫意,大雅若拙。一進屋去,猶似春風拂面,到處熏得暖暖洋洋。玫瑰書案整齊,落葉床榻潔淨,臨窗擺著幾只青釉魚瓶,中堂掛著的《九蘭圖》,果然是極清雅的居處。雖樸素不簡單,顯見是費了心思的。

    等著林如海歇息下,賈珍忙出了門。到了花廳,林家小廝守在一旁,早將三台箱子一一交付過來,尤瀟瀟叫銀蝶賞了一兩銀子與他,又打發人送到外頭安置下。然後夫妻二人看時,只見都是每一箱都有三尺長,尺半寬,上頭全都用灑金紅紙掛著簽子,全是用柳楷整齊書著名字。一箱是給賈敬的,一箱是給惜春,最後一箱給了他們夫妻兩個。打開來看,賈敬的一箱全是善本古籍,知道旁的是不缺的。給惜春的除了大批的彩緞料子與整盒的金玉首飾,還有些江南的精緻玩具,風雅有趣。再瞧最後一箱,只見一半裝著名貴藥材,有成了人形的野山老參,還有一匣子冬蟲夏草,幾只雪蓮,犀牛角與鹿茸等,另一半竟是用紫綾子裹著的一大塊色澤赤紅的紅寶原石,當朝以紅寶、珊瑚為貴,這塊原石晶瑩剔透,市價只怕有十萬之數。不但尤瀟瀟瞧了吃驚,連賈珍都詫異不止,驚道:「姑老爺何以給咱們這麼貴重的禮?」尤瀟瀟只管細細打量那紅寶石,然後笑道:「姑老爺這是謝張神醫的救命之恩,若是不收只怕姑老爺不依呢!大爺覺得重了,等著林妹妹出嫁,咱們拿著這石頭打幾套紅寶首飾與妹妹添箱就是了。」林如海當日纏綿病榻,若不是賈珍張羅送醫,張友士妙手回春,如今只怕不久人世了。說起來人命關天,倒也擔得起這般重謝。賈珍點頭道:「你說的是,貿貿然退回去,倒顯得咱們小器。」尤瀟瀟叫了銀蝶把藥材清點入冊,再好好收到庫房裡去,然後又讓將箱子重新封好打發人各處送去。

    到了晚間,賈敬親自主持了個小家宴,算是為林如海洗塵。因著明日要進朝堂,雖是久未團聚,但也只吃了點羊羔酒。賈珍道:「等著過年的時候再陪著姑父痛飲幾杯罷!」林如海笑道:「賢侄說的極是,年節里咱們再好好熱鬧一番!」這話便是點明要在寧府里過節了,尤瀟瀟在圍屏內聽著,對著黛玉笑道:「這可是正好,出了正月再搬回去,省的冷清呢。」黛玉也笑道:「嫂子這裡好吃好喝,我還不想走呢。」尤瀟瀟見她開朗起來,想著到底有親生父親陪在身旁,再不必寄人籬下,自然心胸也開闊了。於是笑著與她斟了一杯果子酒:「你爹爹不能吃,你替著多吃一杯罷。」惜春也過來起哄,黛玉心中欣喜,也就順意吃喝起來。

    宴畢,林如海又與黛玉單獨說了一會兒話方散。第二日,林如海四更進宮,臨近午時才回到寧府來。眾人見他神態自若,知道平安無事,便都安心不提。吃了午飯,林如海令人抬了箱子去榮府。黛玉卻照舊留在和楓院裡,與惜春玩耍不提。

    卻說賈母接了史湘雲過來,王夫人聽說了只冷冷一笑。想著走了一個林黛玉,又來一個史湘雲。她與賈敏是前世的冤家,當初嫁到賈家,沒少受這千金大小姐的氣,再瞧林黛玉的模樣,跟著她娘在時神似七八分,後來冷眼瞧著,也是愛拔尖使小性兒,只把自己的傻兒子迷得三魂五道。加上賈母有意偏袒,她心裡更是擰不過這口氣來。在婆婆手底下憋屈了半輩子,好容易自己熬成婆了,怎麼能要個頂眼的兒媳婦!因此林黛玉是萬萬不成的,聽見她去了東府,只巴不得一輩子不回來。至於這個史湘雲,其他的倒也罷了,平常嘴巴也甜,王夫人只嫌她命太硬,況且又是賈母的姪孫女,雖然平常瞧著不討人厭,但家底太薄,她那叔叔親兒子親閨女養不過來,倒能給她什麼!王夫人心中自有籌劃,寶玉還小呢,離著定親還有些年份,眼前的寶釵雖是跟自己貼心,但是商戶出身說出去也不體面。且慢慢看著吧,娘娘如日中天,萬一將來還有更適合的姑娘呢?倒也不便讓寶玉與寶釵太親近了。

    王夫人這般想著,對著史湘雲便是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打發了鳳姐兒處處照顧,比對著寶釵還要精心幾分。眾人見了這般,也轉了風向,對著史大姑娘格外奉承。賈母見了,心裡也默默納罕。再瞧寶釵,依舊是不卑不亢的樣子,心裡倒有幾分喜歡。賈母雖不知道自己媳婦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但想著她厚待湘雲,便也投桃報李,對寶釵也就比常親熱了。寶玉跟著寶釵玩了好些日子,剛有些膩歪,再來一個史湘雲,也是花朵兒一樣的,雖是言辭伶俐些,但仗著年紀小,兩個人也是無所不為的。眾人瞧著不像,只是寶釵大度,從來不說些淡話,若是那黛玉,還不得使性子鬧幾日才休!寶玉心中得意,一時之間左擁右抱,早把黛玉拋在腦後了。

    這日,賈母正帶著寶玉、湘雲、探春與寶釵一起擲骰子玩樂,忽聽外頭來報二老爺帶著姑老爺來了。湘雲、探春、寶釵等聽了連忙避到碧紗窗後。寶玉跟在賈母身邊,見了林如海進來,規規矩矩上前叫了一聲「姑父」。林如海不動聲色瞧了一眼寶玉,見還是懵懂孩童樣,知道是家中寵慣了的,只自悔自己當初輕浮,竟想著把女兒嫁與他。賈母未見提前通報,乍然見了女婿,未說兩句話,忽然就淚如雨下道:「可憐我的敏兒自去了江南還未曾回來一趟……」賈政見了連忙過去勸解,林如海坐在一旁,也拿衣袖輕輕蘸了蘸眼窩。賈母哭了一會兒才道:「你回來的不巧,黛玉與她四妹妹在東府里呢,早知道你來,我便該打發人接她回來的。」說著就一疊聲催著人去接。然後未等林如海開口,又道:「可是我老糊塗了,你剛剛回來,該先歇著才是,早沒報個信來,我已經打發你二嫂子給你收拾的院子,你帶了幾個人?若是不夠,再挪地方就是。」

    林如海見她這般周到,只好恭敬站起身道:「不敢勞煩岳母大人,小婿此次來正住在敬兄府上,省的擾了老太太安,黛玉我也見著了,正是岳母悉心照料才有她今日,小婿自當感激不盡。」說罷,又道:「此行匆忙,正趕到年節,便略備些土儀孝敬,請老太太定要笑納。」賈政正要說為何去寧府借居一事,賈母使了一個眼色制止,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這般客氣。」林如海聽她攀親,淡淡道:「小婿這次奉旨回京便要留居,岳母年事已高,想必也難分心照顧,黛玉以後便跟著我回林府去吧。」

    賈母聽了,不見驚詫,臉上只露出難捨的神色:「雖說不該阻著你們父女團聚,可是黛玉一直跟在我身旁,你一個男人家養著女兒也難教養,在我們府里有姐妹相持,自是好一點的。」林如海笑道:「岳母不必擔心……」賈母連忙又道:「你哪裡知道這裡頭厲害,將來黛玉做親的時候,只怕人家挑理呢。」這是林如海當初送黛玉進京時對賈府的托付,如今正是被她拿住了理由,林如海卻是早有對策,微笑道:「黛玉總歸是林家的女兒,小婿這次回京便也是因了此事而來,雖說對著岳母大人不好啓齒的,但是小婿年過半百膝下唯有一女,也記掛著子嗣之事。」賈母聽了,心中一凜,知道林如海是要張羅續娶,但於情於理自己都不好攔的,只好勉強笑道:「這是倫理大事,家裡沒個主持中饋的主母自然不成……可看好了人家?」林如海避而不答,只道:「到時候自然要帶來與府中請安的。」賈政在旁連忙恭喜兩聲,賈母又說了幾句話,面上露出倦意,林如海也就趁勢告辭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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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2章

    俗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賈政對著林如海續娶一事倒無別念,只想著此是人之常情而已。賈母想起女兒來,心中自然很不舒服,但也無計可施。且不說高門大戶,即便是平頭百姓也沒有誰家丈母娘能攔著女婿再娶的,傳出去都是貽笑大方。賈母積鬱,幸好湘雲過來,倒也解得些許愁悶。真論起青梅竹馬,寶玉與湘雲在一起的日子比著黛玉要早多了。既然林如海這般不遺餘力想與榮府撇清關係,賈母也不便再去拿熱臉蹭冷屁股去,況且黛玉終歸是賈敏親生女兒,這層血脈之親任他林家如何疏遠也是抹不掉的,將來黛玉說親,念在她親母的份上,自己這個做外祖母說句話也有分量。

    王夫人當夜與賈政同席,聽著林如海來了如此這般,心中倒松了一口氣,心中不由嘲笑賈母是燒火棍子一頭熱,這林家顯然是不想再把閨女留在賈家了,如此正好,只要林黛玉不嫁給寶玉,自己倒願意做個慈愛的舅母。因著她心情大好,便對著賈政刻意逢迎起來,只是賈政的心思早被趙姨娘調/教的野了,王夫人見他敷衍,有苦說不出,只心中暗恨不已。

    因為元春省親在即,榮府整個春節也未得好生過。因為府里出了皇妃,自然比起以往尊貴,王夫人與鳳姐兒兩個春風得意,除了請人吃酒便是被請出門。賈母年高,又自持身份,不耐煩應酬,除了見見諸位世家交好並幾位一等誥命,平時只帶著寶玉、湘雲、寶釵、探春等吃酒看戲。除夕之夜,賈母帶著兒子媳婦等祭祖畢,正要像往常一樣,等著尤瀟瀟侍候著一同往西府里去。賈敬卻道,連年擾了老太太安,不如今年自留於家守夜吃團圓飯。話雖是好聽,意思卻是不客氣,明擺著不肯再與西府吃一桌飯。賈母雖向來以族里的老祖宗自居,但是當著賈敬的面也不敢拿大,畢竟寧府才是長房長孫,見了他這般,也只好笑道:「你說的極是,府里忙著祖宗的事,倒要好好守著。」賈珍與尤瀟瀟送到門外,又說了送例菜等事,便回來了。到了初一,賈敬又帶著兒子、孫子等去給賈母拜了年,圓了禮節就罷了。榮府里人人歡天喜地,只有大房裡諸人渾然不覺。賈赦向來不受賈母待見,跟著假正經兄弟也玩不到一起,除夕陪了賈母一宿,初一中午吃了團圓飯就自回自己院子里帶領自家人飲酒作樂。而邢夫人也懶得去瞧王夫人得瑟,自然也隨著賈赦一起,等著過了初三索性就帶迎春、賈琮往寧府里走親戚去了。

    寧府里雖說未像榮府那般車水馬龍,但來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比旁人家都熱鬧許多。臘月二十三,賈蓉從了國子監回來,因著陳頤梁喪父,深知他回去也是冷冷清清,便早早打發小廝跟尤瀟瀟說了,叫接了陳母到府里來過年。又因為賈芸正在給大簡書院種花栽草,格外盡心,賈珍連忙也就留在府中,尤瀟瀟便有意打發了銀蝶去接了卜氏過來。再如賈菱、賈菖等在書院裡學習的族中子弟,自然也願意借機與寧府親近,便都留了下來。加上客居的林如海與黛玉,在家族團年宴中已經算是十分熱鬧了。外頭布的是圓桌,賈敬與林如海上座,賈珍、賈蓉、陳頤梁、賈芸等順勢排下。因著一桌子都是讀書人,賈敬不免問些國子監里先生如何教授的話。賈蓉站起來規規矩矩答了,林如海笑道:「此地讀書雖是難得,老師們學問雖深,但還是要看個人造化的。」賈敬笑道:「你們姑老爺是當年的探花郎,這般教誨你們也要牢記才是。」說罷,又笑道:「不是我自誇,我這個孫子是極肯下功夫的。」那賈蓉自讀書來,第一次聽祖父這般誇獎,又是當著父親同學一桌子人,不由略有些面薄。賈珍瞧了,心中卻是萬分欣慰,起身給老子倒了一杯酒,讓賈蓉跪著敬了。因著滿桌子都是賈家人,只襯著陳頤梁一個外姓,林如海早聽說他天賦極好,如今又見他沈穩大氣,知道是個能耐的,不由也有幾分惜才愛才之心。眾人說些錦繡文章之事,賈珍雖是不甚通,但也願意聽著,見賈蓉形容認真,又想起秦可卿之事快過了一年,也該張羅著給他續娶的事了。裡屋內,門前用著一架喜鵲跳梅梢的十二扇屏風隔開來,尤瀟瀟自是主位,帶著諸位嫂子、姑娘們坐席,因著大家都是率性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倒不拘束,到後來多吃了幾杯酒,更是唱啊笑啊鬧起來。外頭聽見裡頭一片春光燦爛,也都紛紛舉杯暢飲。到了後半夜,外頭照例放了煙火,眾人出去細細觀賞了一番方散。

    到了初三,林如海親自帶著黛玉去了一趟榮府給賈母請安。賈母先抱著叫了一頓心肝兒肉兒的,又給了私房裡存的一匣子東珠首飾,摟著黛玉說道那屋子一直給她好好照料著呢,大正月里姐姐妹妹們都在,便苦留黛玉住幾日再走。黛玉的為人向來是個面慈心軟的,礙不過外祖母的情面要答應,俏眉卻在旁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裳悄聲道:「老爺初五便要帶姑娘回咱們宅子里呢,到時候也得姑娘幫忙張羅著呢。」黛玉聽了,自然不忍心拋了爹爹一人,連忙婉拒了。賈母見了她這般,知道外孫女一心一意跟著親父了,便又道:「唉,既然如此,橫竪一個城裡頭,想見倒也容易,只是我得囑咐你一句,姑老爺前些日子說要續娶一房……你回去休怕,若有人敢薄待你,只管來告訴我,老祖宗給你做主!」黛玉還是第一次聽著父親打算續弦,不由也有些呆,又見賈母這般說了,心裡更忐忑起來,極怕這個繼母為人不善。俏眉在旁聽著,想著老爺先頭的囑咐果然不錯,幸好自己跟著黛玉來。等出了門見黛玉悶悶不樂,便說道:「姑娘是怎麼了?老爺即便再娶一房,姑娘也是咱們林家的大小姐,誰人敢小瞧呢。」黛玉自來心細如發,聽著俏眉這般寬慰,倒也不好無動於衷,只笑了笑,然後乖乖跟著父親又回了寧府去。

    卻說國子監里學業苛刻,臘月二十三放了假來,正月初六便都要上學去。尤瀟瀟見狀索性就把陳氏母子留在府里,在書院旁辟了一個小院兒給他們母子住。陳母實在不願意麻煩,還是尤瀟瀟勸道:「陳嫂子你回家去清鍋冷灶的,倒不如就在咱們這裡住幾日,等著一塊再送他們年後上學去。」陳母見她誠心,反不好再推托。一日,賈敬招了他二人來,一一考校了功課,見都獲益匪淺,便十分滿意,正要誇贊幾句,賈蓉又道:「學里的師傅叫陳兄預備年後的會試,陳兄倒想再緩一年,老爺給勸勸吧。」那國子監里除了吸納舉人,便是貴族世家,賈蓉與陳頤梁本無功名在身,因著進了國子監,便能隨著進春闈,這也是一些平常人家掙破頭也要進國子監的緣由。只是,大門疏通了關係還能進,若本身無功名,再沒有課業師傅舉薦,想參加春闈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陳頤梁剛進學沒有半年,原先也是白丁一個,竟得老儒們如此青眼,可見天賦奇佳。

    賈敬聽了,待要說話,只見陳頤梁躬身道:「學生愚鈍,老師實在是高看了。」彼時賈珍在座,聽著這話正要開口,賈敬卻是知道兒子的脾性,想必此時對著旁人家的孩子又妒又羨,恐怕要拿孫子做筏子,便擺了擺手道:「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子修你的學問自來是出類拔萃的,倒不必妄自菲薄,你師傅既推薦你,想必也是好意,你不可拂他。」然後又對賈蓉笑道:「蓉兒且不要急,勤能補拙,你也不可失了進取之意,到了時候兒師傅自然也會點撥你的。」賈珍見老子把話都說完了,倒也不好意思再訓兒子,只跟著道:「子修你只管去考就是了,也不辜負你母親苦心教導你一場。」賈敬見陳頤梁面上還有猶豫之色,便笑道:「你可是心裡在想我賈家送了你去國子監,自己家兒孫倒沒有你出息,怕我們心裡頭不痛快?」陳頤梁聽了,忙道:「學生萬萬不敢如此做想。」

    賈敬微微一笑,也不戳破他,只道:「也罷,總歸是你自己的事,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話說我賈家送你進國子監也不是全無目的,你是大簡書院裡出來的,若是能一考成名,倒能好好帶動族中子弟,咱們書院往後也有了名氣,不枉我等經營一場。另一點,也是期望著你日後邁入仕途,春風得意之時也能照拂世親一二。」陳頤梁聽得此話敞亮,是推心置腹之言,原有的一些擔憂不由得煙消雲散,恭敬道:「老師大恩,學生自是銜草結環以報之。」賈敬見他通透,便不肯再多言。

    到了初五,打牆動土,正是林如海攜女歸宅的日子。管家林貴早早在寧國府大門外迎著,黛玉的軟尼轎子則抬進了二門,幾個婆子規規矩矩守在旁,見了黛玉出來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姑娘。」然後替她輓起轎簾來,俏眉與雪雁連忙攙著黛玉走進去。尤瀟瀟與惜春等送到垂花門,笑容滿面囑咐了以後定要常來逛逛,俏眉微笑著為黛玉放下轎簾,婆子們早將黛玉的幾個箱籠搬起來,一髮兒走了。林如海在府門外等著黛玉的轎子出了門,才對賈珍道:「這幾日對賢侄多加叨擾,以後回府擺席另謝!」賈珍忙道:「姑老爺折煞小侄了!」然後在旁侍候著林如海上轎,遠遠瞧著消失了蹤影,方才回了府來。

    過了初五,到了晚間等送了賈蓉與陳頤梁回國子監,寧府便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期間也有些人來吃酒,賈珍遠非往日可比,瞧著狐朋狗友只有膩歪的,於是只撿了幾家正經的走了走,尤瀟瀟更是疲懶,深知這貴婦圈里都是高的捧,低的踩,自己又是繼室,便閉門不出,自是帶人收拾祭祖的傢伙與各處的東西罷了。因著大簡書院要在二月初二正式開門立戶,照著賈珍原先的打算,除了自族中招徠子弟,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尋常的寒薄子弟,但凡能過了入院考試,非但減免束脩,還提供食宿。早在年前賈珍便打發人四處傳遍了消息,所以到了初十報名考試的日子,來往人等自是絡繹不絕,除了一些小家門戶,還不乏商販走卒,屠戶腳夫等,賈珍當日在書院外親自盯著,倒也沒有人敢惹是生非。原有不信寧府如此寬待的,等著見寧府管事笑眯眯填上自己家孩兒的名字,並給了一張布告紙樣的東西——這也是尤瀟瀟的主意,正如現代的准考證一般,也預防著那日渾水摸魚之人——那管事只道讓好好收著,到了正月二十來考試就是。來人摸了摸,見寧府如此嚴謹,知道不是虛言,自回去誇贊一番。這樣一來,便是一傳十,十傳百,有供孩子念不起書的人家紛紛跑來大簡書院報名考試,如此瞧著,倒比隔壁的榮國府還要熱鬧。

    晃眼到了正月十五,正是元妃省親的大日子。榮府上下等著這一日自然是早等的不耐煩。賈母早起派人來寧府,說要一並接鳳駕。賈敬不理會,只打發人回大爺。那賈珍聽了本來心思還有活動,尤瀟瀟卻潑頭澆冷水道:「娘娘能回來幾個時辰,老太太跟著二太太都稀罕不夠,我們去湊什麼熱鬧。」賈珍暗想只怕也是這個道理,想著上次進宮賀喜,自己只是陪著跪了半日,娘娘過年連壺酒都沒賞下來。初一進宮朝賀,只喊了賈母王夫人,也沒讓尤氏一同過去,恐怕這府里自是不放在她心上的。況且此次娘娘省親,聖旨上寫明是往榮國府去的,若是在族中興師動眾倒顯得輕浮。尤瀟瀟見他不再堅持,便又笑道:「大爺想想,咱們自來跟娘娘也沒有什麼交情,這般硬趕著上去也無益處。那府里那麼多太太奶奶,還有姐姐妹妹親嫂子呢,娘娘能生了幾隻眼,哪裡還能瞧著我呢。再說鬧騰這一晚還不如咱們自己家吃湯圓猜燈謎玩呢,哄得老爺開心,咱們也舒服些。」賈珍聽了點點頭,他如今見了兒子爭氣,自覺有了臉面,攀龍附鳳的心也就慢慢淡了。於是也就派人給西府里傳了話,說不過去了。賈母聽了,心中不樂,但也不好勉強,也就罷了。

正文 第53章

    且不說榮府何等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寧府里自是一派祥和。大簡書院處處佈置的妥帖,只等著收了學生,二月初二行開院大禮。因著書院的規模比前擴充了不少,便是又要多請師傅來。大儒蕭如景是待慣來的,又跟賈敬處的好,自然是續下去。他是文雅人,黃白之物也不缺,年前停學的時候,賈敬讓賈珍去小庫房裡找了一副米芾的真跡送過去,果然見他笑眯眯收了。聽說書院裡還要再找先生,蕭如景笑道:「哪裡還需要再找旁人?你家姑老爺不是要回京麼?去求求他就是了。」

    賈珍得了主意,回來與父親商議了,果然就趁著林如海在寧府借居的時候把這話一髮兒的提了。那林如海久居官場之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若能借此收得出息的門生,將來自有大用,於是也就爽快的應了。再說大簡書院裡頭不用坐館,平常都是賈敬親自督著,如今人來的多了,學生們良莠不齊,也不好在混坐一堆,他與蕭如景正好岔開來,一人帶著十來個學生,正好。

    以往賈珍掛著世襲的閒職,天天無事,只管吃喝玩樂的,現在有了差事,又是功在千秋的,便一心一意跟著老子忙碌著。尤瀟瀟見他這般,知道以前都是閒出來的毛病,對著書院也格外上心起來。又見他因著事情一帆風順,渾身輕飄飄,心裡沒算計,便說道:「咱們書院雖說起始是想多扶植出息的孩子,但是總歸也不能座山吃空,有些人家兒不缺錢的,孩子老實肯上進的,即便通不過咱們的考試,也得給人家留個學習的空子,一年收八十兩銀子包食宿,大爺瞧著怎麼樣?」賈珍聽了,不以為然,說道:「這是做什麼,又不缺這點銀子使喚。咱們書院統共能收三十來個孩子,你瞧瞧往咱們家來報名的快有二百人了,怎麼會挑不出三十個人?」尤瀟瀟笑道:「大爺說話輕巧,這一年兩年的給銀子供嚼用倒也罷了,若是想著把咱們書院做大了,也得細水長流,咱們又不是做慈善鋪子的。你瞧著現今雖是來了二百人,普天下的人多了,不見得都適宜讀書出仕的,像子修一樣出息的能有幾個?所以我說咱們入院試裁奪的是念書能有出息的,若是一點天賦沒有,即便能考進前三十名,又何苦讓他困在這條道兒上沾染酸腐氣?還不如隨著父母或種地或做個小買賣,將來也好養家糊口。」

    賈珍是個聽勸的,在心裡仔細揣度了一番,也知道有理,就去跟老子細細說了,賈敬也早慮到這點,只是見兒子興頭,沒潑涼水,見他自己能想到此,便道:「瞧瞧這回的卷子罷,若是有好的,自然都摘了來,夠了三十人就罷了。若是不夠人數,就再從平常人家選些交束脩的子弟也罷,只是有一點,沾惹了吃酒賭博的一律不能來。」賈珍連忙稱是。

    這日,尤瀟瀟正打發了婆子們去書院潔掃,指派金三喜家的領了幾個捨監過去把一排的宿間都換了新。等萬事俱備,金三喜家的便要請大奶奶過去查驗。尤瀟瀟要起身,忽聽外頭來報大太太來了,便讓銀蝶過去,瞧瞧各處預備的怎麼樣,又囑咐了床鋪、桌子、書架、衣櫃等務必要整潔,銀蝶應了一聲好。尤瀟瀟方帶著歡顏去了花廳見邢夫人。

    邢夫人慢條斯理吃著茶,見了尤瀟瀟進來,便堆起笑來:「我今兒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尤瀟瀟聽了,也笑道:「太太怎麼跟我說客氣話,有事吩咐就是。」邢夫人卻先讓王善保家的拿了一個漆木小盒子出來,遞過去。尤瀟瀟深知她是守著自己幾分嫁妝苦熬的,便不想接她的東西,忙推回去道:「太太這是做什麼……」邢夫人見她不肯要,以為是嫌棄,便親自打開來,只見裡頭裝著一顆鴿卵一般大小的雞心石,殷紅如血,成色極好。「我有事求你,你若是不肯收,便是不想幫我的忙了。」邢夫人笑道,「這是老爺前兒給我的,只是我這個年歲,哪裡配得上這樣鮮亮的物件,你留著鑲個什麼戴吧。」尤瀟瀟瞧著價值不菲,更是不敢接手,忙道:「這般貴重留給二姑娘做嫁妝可不是正好?」邢夫人卻是淡淡一笑:「她還有呢。」言談之中頗為自得,尤瀟瀟見她這般,也明白過來,知道她熬了這些年是終於熬出頭了,如今財大氣粗了,自己不要倒顯得瞧不起她,於是笑道:「既然太太賞我,我就收了。」一旁的歡顏知意,早接了過去。

    話說邢夫人這麼多年天天留著一個慳吝的名聲,不說旁人瞧不起,自己本也不願意這樣窩囊,難道她不想同賈母與王夫人那般,隨手賞這個賞那個?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自己不當家理事,跟著賈赦也關係冷淡,時不時還要應付娘家人上門打秋風,手裡的銀子自然是一個掰成兩半花。想想過去的日子,邢夫人心裡也是一肚子苦水。如今終於好了,自接了迎春與賈琮在身邊,賈赦對著自己也多有笑臉,平常的管家理事的差事也肯分些過來,慢慢的手頭終於活泛起來,於是也能好好顯擺自己體面了。

    尤瀟瀟見她面色愉悅,笑著將一碟子新蒸的梅花糕往左手邊挪一挪,然後問道:「太太究竟有何事,還要特特跑來一趟?」邢夫人先嘆口氣道:「如今那府里哪裡還有我們娘母子容身處,倒不如出來散散罷。」尤瀟瀟聽了,知道是元春省親余事未了,那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二房水漲船高,邢夫人的日子自然艱難了。尤瀟瀟便勸道:「太太每日往老太太處走一走就是了,平常無事只在自家院子里,管得了那麼多呢。」邢夫人點頭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你瞧這半日沒跟你說正經話,我來是為了琮哥兒。」尤瀟瀟聽了,微微笑道:「我可猜著了,太太是想把琮哥兒送來我們書院?」邢夫人笑道:「真真水晶心肝玻璃人,可不是為了這個!咱們的家塾如今很不成樣子,太爺年紀大了,第一是管不了底下的事,第二自己都丟三落四的哪裡能教得了弟子,琮哥兒又是一向小心的,雖說不攙著那些個事,但也耽誤了他進益,於是我跟著我們老爺商量了,便是送琮哥兒在咱們這邊跟著敬大老爺念書,有你這個嫂子守著,我們也放心些。」尤瀟瀟點頭道:「旁的事我也不敢自專,琮哥兒來念書的事,我做得了主,只跟我們大爺提一句就是了,太太儘管放心把琮哥兒交給我,有我們這邊照顧著,絕不讓他受半分委屈。」邢夫人笑道:「受委屈沒什麼,只要孩子上進,倒費心讓大老爺點撥了。」於是二人說罷,又約定二月初二直接送賈琮過來念書,因著兩府里近,便是大房那邊早起送來,到了夜昏接回去,跟著一起吃午飯就是了。邢夫人又說束脩,尤瀟瀟笑道:「太太豈不是寒磣我們呢?照顧自家兄弟還不是應該的?」邢夫人卻是正色道:「你不用推,我聽人說了,你們這裡頭要進來不容易,所以才是正經來求你。再說族里這麼多人,若是都蜂擁來,蹭著白吃白喝,你也難說嘴。反正咱們家也不差這些個銀子,我初二那日叫人一並送來就是。」尤瀟瀟見她行事大方,自覺小瞧了她,連忙就應好。

    正好外頭婆子送了果子進來,尤瀟瀟忙道:「這是舊年他們想的法子,秋天的時候送來了好幾簍子白奶/子葡萄,咱們分了還是吃不完,索性就裝在地窖里,想著過年的時候市面上找不到鮮果子,正好拿出來吃。年前開了窖,瞧著也壞了些,但未糟蹋許多,味兒還好,太太嘗嘗。」邢夫人見那葡萄粒子個個晶瑩剔透,拈了一枚吃了,甜香滿口,便笑道:「這法子好,果子存的當。」尤瀟瀟見她喜歡,又叫歡顏道:「我記得還有些高麗果,快叫端上來。」邢夫人聽了擺手道:「我吃些葡萄就罷了,不比你們年輕,這些個果子雖好吃,都是涼性的,怕是克化不了。」尤瀟瀟笑道:「吃不了就帶走,給二姑娘琮哥兒吃去。」邢夫人聽了也就罷了。二人說些閒話,便又談起十五那日元春省親的事了。

    「二房輕狂得叫咱們大清早就在門外守著,等著半日才見人來告訴是戌初起身,老太太自己個兒都站的頭暈,忙送進去了。折騰了大半日,到了夜裡終於來了,那陣勢大的,倒是熱鬧。先是游了園子,再聽戲,想著大姑娘也是心裡苦,點的戲沒一樣是吉祥的,眾人也不敢駁,她想聽什麼就唱什麼……雖說如今瞧著這等風光,大姑娘卻跟著老太太跟二太太幾個哭的淚人兒一樣,唉,我瞧著也辛酸得慌。」邢夫人說罷,面上有哀戚之色。尤瀟瀟忙插了一句,問道:「薛姑娘與史姑娘可見了?」邢夫人吃了一口茶,說道:「自然都見了,連著薛太太一起兒的,還問起林姑娘來,還是老太太回說已經搬出去了,娘娘也沒說什麼,又叫幾個姑娘寫詩作畫的,當著老太太的面就誇薛姑娘的詩好,二太太喜的跟什麼似的。」 尤瀟瀟笑道:「聽說薛姑娘是紫薇捨人親自教養大的,比著我們這些個自然是要好的。」邢夫人點頭。因天已近午,尤瀟瀟忙請吃了飯去,邢夫人卻是笑道:「迎兒早晨起來就說今兒給我做道好菜,請我跟她兄弟一起吃,又耽誤你半日,早該回去了。」尤瀟瀟聽了,便不再留,打發將果子裝盒,親自送她走了。

正文 第54章

    尤瀟瀟做主收賈琮入學,不過跟著賈珍提一句就罷了。到正月十八,林黛玉下帖子到東府來,請珍大嫂子與四妹妹後日往林府吃酒,因為是俏眉帶著婆子親自來送的帖子,尤瀟瀟便留下她吃飯並問些瑣事。

    俏眉如今是黛玉第一心腹之人,林家婆子待她自然恭敬。進了花廳,聽著俏眉相邀,都在旁靜靜束手站著。尤瀟瀟從銀蝶手裡接過燙金的花帖,瞧了瞧道:「回了你們姑娘,我們必去的。」然後又道:「你們來一趟也是辛苦,吃了飯再去。」銀蝶聽了,忙給了紅封賞錢,又叫人帶林家的婆子們下去吃酒,俏眉自留下來。小廚房裡整治了一桌果菜端過來,燙了兩壺玉泉酒。尤瀟瀟先笑道:「你們瞧瞧俏眉,通身氣派跟著姑娘也差不多。」銀蝶與歡顏聽了,都湊了趣斟了一杯酒來敬:「姑娘快些賞臉吃個滿杯。」俏眉臉色緋紅,笑著推拒道:「好姐姐們,快饒了我!」尤瀟瀟笑道:「怕什麼,吃醉了就留在咱們府里睡覺,還怕沒有地方不成?」眾人說笑著,將著兩壺酒都吃彀了才收起來。小廚房又送來雞絲面吃了。小丫頭們忙過來收了殘盤,又送了釅茶與熱帕子,服侍著眾人淨手漱口畢,才沏上蜜柑茶來說話。

    「雖說我們家老爺才上京,但我瞧著府里倒是井井有條的,這些年來留守的老人們果真盡職。只是現今沒有管家嬤嬤,一應內眷之事都是姑娘親自張羅,幸好老爺剛剛回來,知曉的人不多,來往的都是熟客,倒也忙的過來。若是再有了一兩件大事出來,只怕姑娘招架不住呢。」俏眉自隨了黛玉,便跟著林家人喊林如海為老爺。尤瀟瀟聽了,先不說別話只笑道:「你提醒了我,你們全家子還在咱們這邊莊子上,你若是願意,我便叫人把你們家都送到林府里去,或者放出去都是一樣的。」俏眉聽了,忙站起來道:「我們家世代都是咱們府里的,各門親戚都在這府里,我爹娘也是慣在莊子上的,跟著大奶奶我也不說虛話,若是家裡還有兄弟,自是求奶奶放出去,可是我也沒個兄弟,爹娘出去自立門戶也免不得吃力,便是依徬著奶奶吧。」尤瀟瀟明白,點頭道:「你放心,咱們家待人向來是寬厚的,你若是在那府里站穩了,便叫人給我話,我送了你爹娘過去。」

    俏眉忙跪下磕頭,歡顏過去攙了起來。尤瀟瀟又笑道:「你姑娘打發你來,可不單單是為了送帖子吧。」俏眉微微一笑:「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了奶奶,如今府里內院只有林姑娘一個人,老爺上京也沒帶積年的嬤嬤來……」說著,聲音壓低了幾分,「老爺已經跟姑娘說了,這次回京便是要娶新夫人呢。」尤瀟瀟揣度了一番,知道林如海是為了防著賈府里過來攀親,又為了黛玉前程盤算出的法子。姜是老的辣,想必這些年來林如海也是看透賈家為人,所以才轉念續娶。於是點頭道:「你們姑娘的意思是?」俏眉說道:「老爺娶親是大事,姑娘自然高興,又怕張羅不來,想請奶奶過去幫忙。」尤瀟瀟忙道:「這等大事,你們老爺怎麼說的?」俏眉笑道:「老爺對姑娘自來愛如珍寶,無話不從,再說林家在京城裡已經沒有旁的親戚,老爺也不好去西府叫太太們過去呢。」

    尤瀟瀟忍不住笑道:「竟是我糊塗了,你們姑娘的親娘是西府里嫡出的小姐,找了我們可是正好。」說著,又皺眉道:「你可知道你們老爺娶得是哪一家的千金?」林如海年近半百,若說續娶,依著他的門第家世,無論是何處計,必是要選閨中少女。想來也是賈母逼人太甚,尋常人家到了這個年紀,頂多尋幾個侍妾在身旁就罷了。可憐林如海一個清流,為了黛玉教養,不得不再娶個正妻進門來,紅顏伴白髮,總歸是不好聽的。

    俏眉笑道:「奶奶可知傅家?」尤瀟瀟滿頭霧水,京城裡知名知姓的就那麼多,哪有個什麼傅家?銀蝶在旁也跟著想了半日,終於道:「難不成是那個傅通判?常常在西府里跟著二老爺的那個?」俏眉點頭道:「銀蝶姐姐好記性!就是傅通判家,他家有位小姐叫做秋芳的……」一語未了,尤瀟瀟忙道:「原來是她們家。」原著中曾提起過傅秋芳其人,她兄長原是賈政養下的清客相公,家境平平,後來靠著榮府捐了一個前程,心思便大起來。家中有一妹,生養得十分美貌,素有才名,原也想走進宮的門路,因為不通,便要尋世家大戶做親,無奈有根底的人家都瞧不上,傅家又不死心將妹子嫁到草門平戶,如此一來,可憐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倒是生生被耽誤了。

    「那傅姑娘年紀幾何?」尤瀟瀟算了算,恐怕是要二十往上了,在這時候來算,可不是老姑娘了?俏眉嘆氣道:「傅姑娘今年二十八了。」說起來也是令人唏噓感慨,俏眉道:「奶奶既然記起來,也知道傅家刻薄,原先只想靠著這姑娘攀高枝兒的,後來見著嫁不出去,便日日糟蹋起來,真真可憐。」尤瀟瀟搖了搖頭,又問道:「可是蹊蹺,你們老爺怎麼會跟著傅家有牽連?」俏眉聽了,不由抿嘴一笑:「還不是西府二老爺提的?傅家求了二老爺說想把姑娘送給我們老爺做妾,二老爺就提了,沒想到我們老爺聽了,過了三天就回話說要正式娶這傅姑娘進門。二老爺雖是不高興也沒辦法,傅家知道了消息,天天往咱們府里打旋兒問安,奶奶不知道,真真熱鬧呢!」

    尤瀟瀟見她促狹,也忍不住笑了。那賈政定是聽了什麼風聲趕著去奉承林如海,打瞌睡正好碰上送枕頭的,傅家現今只為了能開銷掉家裡的老姑娘,也不顧忌什麼臉面了,竟然敢好生生把一個嫡出姑娘送給人家做妾!也不曉得以後傅家的女兒再有何顏面談婚論嫁。賈政原想著給妹夫送個美妾,慰藉多年孤苦,沒料到能把自己妹子的位子拔了去。而林如海定下這傅家,想來也是為了黛玉打算。首先,有了傅秋芳這位出身低微的繼母,自然不敢對黛玉有所苛待;再來,無論如何,黛玉都有了名義上的母親,賈府再也無法置喙黛玉教養之事;最後,恐怕林如海此次晉升非同小可,再與大族結親,要引起皇帝猜疑,現今找了這樣一位女子,可不是皆大歡喜。姑老爺好盤算,一箭三雕。尤瀟瀟便笑道:「姑老爺做事極有分寸的,能選定傅姑娘,自然是有她的好處。你該告訴你們姑娘,老爺總是她的親生父親,心裡最是疼她的。」俏眉噗嗤一聲笑道:「姑娘那般聰慧,倒還用我們勸呢。」尤瀟瀟宛然一笑,又對銀蝶道:「咱們這幾日有事可躲著西府些,恐怕老太太氣不順呢。」眾人說笑著,至晚終散。

    到了正月二十,賈珍隨著賈敬在書院主持入院試。府門外車水馬龍,引得書院外人山人海。尤瀟瀟與惜春依約去了林府,見花木整潔,僕從有序,不由稱贊了兩聲。到了二門,黛玉帶人滿面笑容迎進去,俏眉親手奉了茶來。尤瀟瀟坐下來先笑道:「幾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妹妹倒有了十足的主母架勢。」說完,又對惜春道:「你瞧瞧你林姐姐,經手這府里才幾日就有條不紊起來,你年紀不小了,也該跟著我學些當家理事之事了。」惜春一面吃茶一面笑道:「親親的好嫂子,我每日里讀書畫畫都來不及,哪裡有空忙這個?」尤瀟瀟指了她笑道:「好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你去問問林姐姐,她不是每日里也讀書作詩的麼?管家理事瞧著瑣碎,其中大有深意,你在家裡有哥哥嫂子,將來出了門子到婆家,還坐吃山空的?」黛玉正要開口,尤瀟瀟使了一個眼色,又對惜春道:「別的不論,婆婆留下的嫁妝田莊與嫁妝鋪子往後你自己學著打理,和楓院的一應事務也不必再回我,也該自己管起來。」惜春嘟起嘴來,卻也知道尤瀟瀟所言有理,只低頭吃茶。

    黛玉先笑道:「嫂子對四妹妹也太苛求些,她年紀還小……」尤瀟瀟說道:「哪裡還年紀小,過幾年就及笄了!」惜春面上一紅,尤瀟瀟笑了笑又絮絮問起林如海娶親之事來。因著來的路上,尤瀟瀟就跟惜春說清楚了,她便是眨著眼睛在旁仔細聽著。黛玉原先失怙,寄人籬下,性子自然敏感多疑,如今在自己家裡做千金小姐,令行禁止,不由變得爽朗開闊許多。雖是即將迎來繼母,林如海卻早與她分析利弊,原先賈母帶來的幾多陰影已經消失不見,倒是比著父親還要熱心續娶之事。「因為是續娶,父親便要請幾位世親好友過來坐坐就罷了,我年紀小不當事便懇求了嫂子來幫我。」林黛玉又笑道:「家務事果真繁瑣,我才回家幾日,便是被擾得腦仁兒疼,想想嫂子在那府里上下應付,心裡也佩服至極。」尤瀟瀟笑道:「姑娘不必過謙,這世俗的經紀學問還要你們讀過書的人來做,才看的更明白。」黛玉聽了,不由嘆道:「嫂子果真是個明白人。」她雖是在榮府客居,但日常閒了,也要算算出入,瞧著王夫人與鳳姐兒那般,實在不是長久之計,但也從來不提罷了。

    尤瀟瀟與黛玉說了半日話,聽得二月初五就要抬傅秋芳入門,不由驚訝道:「這麼快……」黛玉點頭道:「父親的意思就是越快越好呢。」尤瀟瀟心中一動,林如海的晉升旨意還沒下來,恐怕也是趁著這個時候把事辦完了,也免得張揚。黛玉又道:「父親也說了,等母親入門,還是讓我擔著家務。」尤氏一愣,想了想還是輕聲說道:「姑娘,就衝著這一點,姑老爺這是打心眼裡疼你,所以……」黛玉忙點頭道:「嫂子不說我也明白,旁人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與我何乾。」尤瀟瀟不由笑了:「姑娘一向是個伶俐人,是我多想了。」黛玉卻道:「嫂子真心,我心裡也明白的。」尤瀟瀟笑而不語。

    因為二月初二大簡書院正式開院,屆時零零碎碎的事也頗多,尤瀟瀟又要忙著自己府里的事,便跟黛玉婉拒了住在林府里的建議,只道兩家子不遠,來回走幾趟也方便。黛玉不好意思,連道辛苦。俏眉早叫人抬出一箱子上用緞子與金銀首飾來,尤瀟瀟正要推辭,黛玉笑道:「這是南邊兒的新花樣,京城裡圖個新鮮,嫂子留著賞人用吧。」這麼一說,尤瀟瀟倒不好拒了。惜春是個閒人,黛玉便不放她回去,只說留在家裡瞧熱鬧。尤瀟瀟點頭道:「正好,你也教教她。」惜春回去也是一個人,自然願意跟著黛玉作伴。臨走時,尤瀟瀟又教黛玉道:「管事媽媽們起先也都是從端茶倒水開始的,這些日子以來你也能瞧出誰能用誰不能用,你是主子,做事不妨大膽些。」林如海上京沒帶多少人來,恐怕也是怕世僕欺幼主,如今帶來侍候的這些人里雖大部分是末等的婆子小廝,但依著林如海的眼光,自然可造之材甚多,黛玉只要細心發掘,便能多收些左膀右臂,以後管理家事也是四兩撥千斤。

    話說尤瀟瀟在林府盤旋了一日,回了寧國府來,歡顏早迎出來,跟著銀蝶一起扶著她下車,笑道:「奶奶總算回來了。西府大老爺大太太二姑娘都過來了,因著奶奶跟四姑娘都不在家,大爺只好去打發叫了尤二姑娘過來陪著。」尤瀟瀟聽了,笑道:「你們大爺想得倒周到。」說著就往花廳里走去,尤二姐與迎春早聽丫頭報大奶奶回來,便一起站起來。尤瀟瀟進來先同著邢夫人告罪,又讓迎春與二姐快坐下來。

    「今兒我們不請自來,哪裡怨得著你。」邢夫人滿臉喜色,尤瀟瀟陪笑道:「前兒林姑娘下帖子叫我跟姑娘一同過去……」說罷,又瞧著迎春道:「原打算再請你跟三姑娘的。」迎春輕輕一笑:「嫂子不用替林妹妹描補了,她早跟我提過的。」尤瀟瀟詼諧道:「是了,你們姐妹情深,倒是我多事了。」於是都坐下來,尤二姐忙將自己的位子讓出來,尤瀟瀟笑問道:「你家裡收拾得怎麼樣了?」尤二姐不由面紅,低聲道:「都置辦妥了。」她出嫁的日子在即,雖然是從尤家嫁女兒,嫁妝卻是從了寧國府里出,一面是怕尤老娘不安分,另一面也是在薛家給尤二姐撐門面的意思。尤二姐只管在家繡嫁衣,臨上轎的鳳冠首飾到時候都是由銀蝶給送過去的。

    邢夫人聽了忙笑道:「珍哥兒媳婦,這起子好事倒不跟我們先說一聲,見了你們二姑娘,只好臨時拔了一對金釧兒給她添妝,到底粗糙些了。」尤瀟瀟笑道:「哪裡敢驚動太太,都是他們小人家的事,只不過是二太太不提,我們更不好說的。」尤二姐在旁聽了,眼神不由一黯。邢夫人見了,對著二姐說道:「你那婆婆的為人同二太太卻是不一樣的,家裡的小姑子我瞧著也好,以後安心過日子就是。」這也是實話,薛姨媽與寶釵兩個比得王夫人與探春更討邢夫人喜歡。

    尤瀟瀟笑了笑,便又問起何事驚動了大老爺與太太。邢夫人滿臉堆笑:「還不是你兄弟!今兒聽說你們書院裡頭考試,硬是磨著老爺說要來試試,我們早說考不考的,都跟你哥哥嫂子說好了,送過來就是。琮哥兒卻是堅持要來,我們拗不過就派人送來了。兩個時辰做了一篇文章,過了晌午,咱們府里放榜,琮哥兒排在第八位上,小廝回來報了,老爺只說敬大老爺瞧著自己家子侄給多添了好評,我心裡半信半疑,還是珍哥兒叫人來恭喜,說筆錄卷子都是封著命姓的,琮哥兒文章做得好,敬大老爺與蕭大儒都稱贊呢。老爺聽了,忙帶著我們過來,求著敬大老爺好好看顧一番。」尤瀟瀟見邢夫人眉飛色舞,知道心中極歡喜,於是也道:「琮哥兒竟是這般出息了!」又叫銀蝶去領松煙墨兩盒,湖筆十隻,並四對筆錠如意的金錁子,特遞給迎春道:「你給你兄弟捎去,只說嫂子盼他早登科。」邢夫人聽了,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因著迎春與尤二姐都是待嫁之女,性情又溫柔,這半日也湊得熟了,尤瀟瀟便讓她們姑娘家往內屋裡說話去了。

    邢夫人見姑娘們不在,便先問道:「你去了林家,可知道姑老爺娶親的事?」尤瀟瀟揣度她聲氣兒,估摸著西府那邊都傳遍了,於是輕輕點點頭。邢夫人忍不住笑道:「外頭都傳姑老爺此回要升到尚書,老太太一得了消息,就叫二太太與二老爺快些從族中再選個姑娘……」尤瀟瀟忙道:「這可不是錯了輩分」現今族里年輕的女孩子都是跟著賈敏叫姑姑的,到時候真成了事,迎春探春幾個再怎麼見人。邢夫人冷笑道:「自然是往了旁支里去找的,總有幾個輩分大的姑娘,千挑萬選好容易選了一個,說是跟著咱們姑太太在時一樣的品格,可惜姑老爺只說了一句不合適就給拒了。老太太正發愁,二老爺也不知道怎麼受了挑唆,要把一個清客的妹子送給姑老爺做妾,沒料到姑老爺竟真瞧上了那姑娘,便跟二老爺說定要續弦。老太太氣的七倒八歪,又哭姑太太又哭外甥女,可這都是人家林家的事,哪裡管得著呢。」尤瀟瀟方才知道其中曲折,又把自己要去林府幫忙張羅娶親的事一髮兒說了。邢夫人笑道:「你放心,我知道就是了,必不會告訴旁人的。」這也是怕賈母拿了尤氏撒氣的好意。尤瀟瀟卻是不在意的,賈母想著來到寧國府里充老祖宗,也要看賈敬認不認。

    因二人又說起娘娘發懿旨讓諸位姐妹去往省親別墅里居住的事來,邢夫人道:「是什麼好稀罕的東西。為了那園子,銀子花的流水兒一樣,娘娘才賞了我們些什麼?一百兩黃金能當吃能當喝?」說著蹙眉道:「悄悄與你說句話,我們老爺想著分家呢。」尤瀟瀟挑了挑眉,低聲道:「老太太不允吧。」邢夫人越想越怒:「二房一年往宮里要送好幾萬兩銀子打點,全從公帳里出的,這也太欺負人了。那園子也是用這麼一回罷了,現在住著的都是她們二房裡的人,迎兒要在家陪著我,不想進去,但是娘娘的懿旨我們不好違,便打發了她兩頭住著就是了。這還不都是二房的主意,只想著讓我們跟著一起貼補那園子,怎麼寶玉進去了,不叫琮哥兒一起過去?」尤瀟瀟笑著岔開話來:「那園子修的齊整,終究我還沒瞧過呢。」邢夫人說道:「這有何難?改日你直接過去逛逛就是了。除了三姑娘和迎兒,連薛姑娘與史姑娘都有院子。因為娘娘疼寶玉,非叫一起住進去,老太太想了想,又叫珠大奶奶進去監管著。」說罷,又冷冷一笑:「寶玉的年紀說起來也不算小了,迎兒與三丫頭倒也罷了,正經的姐姐妹妹,這薛姑娘與史姑娘兩個跟著一起混著……老太太年紀大了也糊塗起來了。」尤瀟瀟會意,只笑道:「琮哥兒是個懂事的,太太放寬心就是。」邢夫人嘆氣道:「唉,我們琮哥兒雖說不討他祖母的好,但也是出息的,只盼著能早日分家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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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章

    出了正月,接二連三的喜事盈門,先是大簡書院隆重開院,再是林如海娶妻,接著又是尤二姐出嫁,尤瀟瀟只忙的披星戴月,好容易一一打點好了,天天累的骨頭叫乏,還沒在家歇上幾日,林如海受職戶部尚書的旨意又下來了,一時之間林府外頭排著長長的馬車,搶著過來送賀禮。因為家事是黛玉照管的,便又急急派人到東府里喊了尤瀟瀟過去幫忙。

    原來自林如海受職一事出來,賈敬與賈珍便商議了,以往如何這時也如何,循例送上賀禮就罷,不必加重,倒讓人瞧不起。賈珍聽得尤瀟瀟要去林府,皺眉道:「這時候不比姑老爺娶親的時候,雖是妹妹臉嫩,繼夫人現今進了門,她們娘兩兒張羅就是了,你去湊什麼熱鬧。」尤瀟瀟瞧了他一眼,只笑道:「大爺雖是想的不錯,但妹妹既然特特打發人來了,我不去駁了她的面子豈不是不好。」賈珍聽了也有道理,正要再囑咐兩句,只見尤瀟瀟已經換好了出門衣裳,外頭也裝好了一盒子熱騰騰的松子糕,正是黛玉極喜歡的。銀蝶帶過來,尤瀟瀟對著銅鏡瞧了瞧妝容,扭頭對著賈珍道:「大爺如何不放心起來,我心裡自有分寸。」賈珍被說的沒話說了,只好道了一聲:「早去早回。」

    進了林府,傅夫人跟著黛玉一起迎著,尤瀟瀟免不得先與傅夫人見禮,未等黛玉開口,只聽傅夫人道:「這會子是我自作主張,實在是瞧著姑娘辛苦,才打發人請了珍大奶奶過來。」尤瀟瀟不好接話,只是微笑。黛玉笑道:「真真鬧得我頭疼,有些子人家從來沒見過的,忽而巴拉蹦出來,偏偏個個攀親帶故的,也駁不出去,正要討嫂子拿個主意呢。」傅夫人聽了,說道:「老爺這會子也該從書房裡出來了,失陪了。」說罷,就帶著丫頭先走一步。尤瀟瀟瞧著她的背影,對著黛玉笑道:「看樣子你家太太是個不愛操心的。」黛玉點頭道:「母親自進門來,從來不肯攙和這些俗務。」尤瀟瀟便撇過話去,跟著黛玉去了議事廳,早有齊刷刷的管家嬤嬤候著。這些人正是黛玉一一品擇出來的,自然忠心耿耿。黛玉把一打子帖子遞給尤瀟瀟道:「這些人裡頭有的是京城新貴,有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還有一些是渾水摸魚來的,只是有一點,禮物都貴重得很。」尤瀟瀟接過來,慢慢看了,笑道:「姑老爺如今甚得聖寵,眾人趨奉也是常事,若是有不想交的,只管加三成回禮就是,橫竪咱們家也不缺這點銀子。」黛玉點了點頭,拿了對牌給人去辦。然後又說起宴請名單,林如海官居一品,若是一味低調倒顯得刻意,再說林家自搬回京城來,還沒有正式邀過世家好友們,也不像樣子,正好趁此機會大家聚一聚,也是不忘舊人的意思。尤瀟瀟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個姑娘家的,哪裡能拋頭露面的應酬,世家夫人的招待自然要有一個妥當的人選。

    若是沒有傅夫人,尤瀟瀟也就接手了,如今林府里有了主母,自己怎好越俎代庖,於是笑道:「怎麼,這等事太太也不肯出面麼?」黛玉微笑道:「母親是個爽快人,只說在我出嫁之前,家裡一應大小事均是由我做主的。」尤瀟瀟聽了,想了一會兒道:「既然這樣,那一日我來替你張羅就罷了。」黛玉只等著她這句話,笑道:「嫂子能來必是妥當的。」於是商議定了。尤瀟瀟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我瞧著那帖子里沒有西府二太太?」賈母是長輩,自然不好驚動。可是女眷名錄里只有邢夫人,沒有王夫人,也說不過去。黛玉微微笑道:「這是父親核下的,我也沒問。」尤瀟瀟聽了,知道這是林如海意在表明對王夫人的不滿,只是沒想到老大人還是個率性人。

    在林府里待了半日,回去的馬車上尤瀟瀟只管眯著眼打盹。銀蝶在旁笑道:「俏眉跟著我說了半日話,奶奶可要聽?」尤瀟瀟閉目道:「我要是不聽,只怕你夜裡熬得都睡不著覺,快說罷。」銀蝶嘿嘿笑了兩聲,才道:「還不是傅夫人的事,奶奶定是想知道的。」尤瀟瀟笑著點了點頭。銀蝶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說起來。

    原來傅秋芳自嫁過來之後除了侍奉林如海,平素不怎麼出屋子。黛玉掌管家事,照例給配了六個丫頭,再加上她陪嫁的兩個丫頭,一共是八個丫頭的例,她也不怎麼使喚,頂多帶著一起做做針線。如今家裡一應大小事情還是黛玉在打理,她也從不過問。可笑的是,那傅家人原以為攀上大樹,便天天往林府來打秋風,黛玉臉薄,按理要跟傅大奶奶叫聲舅母,再聽她說得可憐,顧忌著繼母的臉面,手頭難免散漫些。沒料到有一日傅秋芳卻到了議事廳里,也不管一旁坐著的傅大奶奶如何上趕著叫姑奶奶,只跟著黛玉道:「她算是姑娘哪門子的舅母,打出去就罷了。」黛玉書香門第出身,沒見過這種陣勢,聽了不免發愣。傅大奶奶還笑道:「姑奶奶好大的火氣!」一句話未了,又見傅秋芳上前又狠狠啐了她嫂子一臉,狠狠罵道:「誰是你們家的姑奶奶!我如今姓林不姓傅,若是再敢冒了親戚的名跑來林家滋事,便是叫姑娘使人打斷你的狗腿!」黛玉第一次見人如此潑辣,目瞪口呆,直直說不出話來,還是俏眉機靈,喝著幾個婆子架著傅大奶奶直接扔出府門外去。經此一事,那傅大奶奶心裡也知道姑奶奶已經恨毒了傅家,就不敢再登門來。後來林如海知道了,找了一個中人給了傅家一千兩銀子,傅家人老老實實收了,也知道再也不能往林家去了。後來,傅夫人更是寡淡起來。黛玉瞧著,心裡其實極同情這個繼母的,稟明瞭父親給她月例里多加了二十兩銀子,因為她嫁妝簡薄,萬一將來沒有子嗣也有條後路。傅夫人也不在面上作感激,照舊淡淡的,如此卻是正好,母女兩個處得甚是平靜,老大人也很滿意。

    尤瀟瀟聽完,心中感慨,不由點頭道:「是了,我也瞧著林姑娘跟著傅夫人處得還好。」銀蝶卻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得看久了才知道呢,林姑娘就是容易心軟。」尤瀟瀟笑道:「那就慢慢看吧。」這傅秋芳是個有志氣的。林如海心裡定是也算到了傅秋芳與傅家早已恩斷義絕,所以趁個機會掛割乾淨,往後少了岳家掣肘,沒得讓人再打他的名頭出去作怪,也便於明哲保身。細細想來,這門親事確是極好。

    一會兒就到了寧府,瞧著自己家門口也擁擠不堪,尤瀟瀟在車里笑道:「這是怎麼了?比著書院開院那日還熱鬧呢。」終於進了馨瀾院裡,只見賈珍躺在藤椅上一臉疲色,見了尤瀟瀟進來,說道:「我可是累乏了,夜裡早點歇著罷了。」尤瀟瀟一面脫衣裳一面問道:「外頭那麼些人……」歡顏早給尤瀟瀟端了一碗橘子酪,賈珍卻坐起來拿過來吃了一口,嘆道:「姑老爺如今做了尚書,又在咱們書院裡兼館,外頭好些人去了林家找不到門路,竟然齊齊到咱們家來了,你說咱們跟著姑老爺是什麼關係?哪裡敢隨便應許什麼?有幾家子又非要把兒子送進來,解釋了半日也解釋不通,老爺不耐煩,令人掛了書院已滿的告示,然後關上大門就罷了。」尤瀟瀟這邊兒換了家常衣裳,卸了妝環,然後過來與他輕輕揉了揉肩膀,笑道:「就聽老爺的就是了,你也別焦心了,我臨走時打發小廚房熬了淮山芡實粥,配了林妹妹剛送的珍珠茭白,炒一盤子吃了咱們就睡覺去。」賈珍聽說林妹妹三個字,又打起精神問起林府的事來。尤瀟瀟知道他疲累,簡單說了幾句,就先服侍他睡了。

    過了幾日,那些人見了寧國府不兜攬,果然都各自散去。賈敬聽了消息,又囑咐了賈珍一番,是怕他出去應酬時托大,說些甚麼話出來。賈珍心中明白這是老子不放心之故,便笑道:「老爺把兒子想得太不堪了,如今一面是娘娘,一面是姑老爺,我只有加倍小心謹慎的。」賈敬點頭道:「你是知事的。不知道那府里該怎麼辦,若是不束縛住人,將來難免惹出禍端來。」賈珍聽了,也默默不語。元春雖是封妃,朝堂之上賈家人紋絲未動,連省親這麼大的動作,也是給了些銀子打發了就罷了。再瞧周貴妃之父此次跟著林如海一同升了官階,可知在皇帝心中分量深淺。賈敬何等敏銳,但是這話不能多說,那日見了賈赦過來略略提了幾句就罷了。又因為這幾年收成不算好,開支卻是一分不減。賈敬便又問了問家裡的境況,賈珍於庶務之事自然是精通的。寧府的田莊與鋪子連著先夫人的嫁妝都是賈珍一手經營,出息歸到內府賬房裡算,鑰匙是尤瀟瀟掌著的。賈珍道:「幸好從西府里省了一抿子,做成了書院。至於以後的開銷,吃的住的都是現成的,一年貼補千八百銀子就夠了。現今還有兩件大事,一個是蓉哥兒娶親,一個是惜春出嫁,我跟媳婦早早有了盤算,蓉哥兒雖是續弦,但長子嫡孫,以後要承爵,所以不能委屈了孫子媳婦,一應照著初娶的執事,連著聘禮等共划了三萬兩銀子。妹妹是咱們家唯一的姑娘,除了將太太的嫁妝全都給她帶走,另外再出一萬兩銀子置辦起來。」賈敬聽了,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

    到了林府開宴的正日子,尤瀟瀟早早去了,卻見邢夫人帶著迎春來得也早,說是過來瞧著,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黛玉聽了忙笑道:「還是大舅母疼我。」邢夫人聽了一句大舅母,知道林府還肯認下自己這門親,不由心花怒放。當日林家沒給王夫人送帖子,西府里雖鬧得沸沸揚揚但也沒人敢去林府里興師問罪。況且沒請王夫人,還是叫了賈政,總不好自己先失了體統。邢夫人得了信,先是高興王夫人吃癟,而後又惴惴不安起來,想著是不是林家有了新親,只把自己家當一般故交來招待。見了林黛玉這句話,不為別的,琮哥兒依舊可以喊林如海一句姑父,對他未來自然大有裨益。

    卻說賈母拿了帖子,心中也只有深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的媳婦如何苛待外孫女,姑老爺心裡已經是明鏡兒一般,只恨自己如今年紀大了,約束不住,雖是娘娘顯赫,但姑老爺如今做了一品大吏,寶玉能攀上林家這門親,該有多麼好。賈母越想越生氣,直接打發人把王夫人叫了過來。

    王夫人正在與來訪的薛姨媽說話,問些媳婦可規矩的話。那尤二姐進門也快一個月了,薛蟠與她倒是琴瑟和鳴,兩個人天天在屋子里蜜里調油,薛蟠一反心性,也不出去亂逛。再加上尤二姐知事懂禮,一口一個太太在身旁老老實實的侍奉,跟著香菱也是姐妹相稱處得極好,薛姨媽對著她倒有了幾分喜歡。王夫人見妹妹頗為心滿意足,心裡就有幾分看不起,只是不好駁了她的興致,順著她說幾句罷了。聽見賈母來喊,忙叫彩霞送了薛姨媽出去。自己收拾了往賈母上房來了。

    室內無人,賈母便與王夫人將現今利弊分析明白,又道林家定是惱了,力逼著王夫人去林府道歉去。王夫人知道賈母還想著給寶玉娶黛玉之事,怎肯答應。她現今是皇妃之母,說話底氣十足,且不說林如海只是做了一品尚書,就算進了內閣,她也不能捏著鼻子叫賈敏的閨女進門。反正往後有了娘娘照拂,寶玉的前程自是遠大,根本不用特意去沾林家的光。賈母瞧著王夫人冥頑不靈,又是當家的太太、娘娘嫡母,自己老天拔地,遲早要在媳婦手裡討生活,不能逼得過緊,於是也只得罷了。再細想林如海能做出這種強硬姿態,顯然是已經不把賈家放在眼裡了。強扭的瓜不甜,就算王夫人如今肯低頭,林如海恐怕也不願把黛玉嫁過來。若是這般,倒是退後一步,和和氣氣做了親戚,守望相助也就罷了。再至於寶玉娶親的事,反正現今還有一個史湘雲在,雖說娘娘在省親夜裡大大褒獎了薛寶釵,但後來下懿旨,也讓了史湘雲一同進了大觀園別居,老太太算不得一敗塗地。

正文 第56章

    韶華好光景,光陰如箭,轉眼到了五月間,草長鶯飛,春意盎然。如今的寧國府里是樣樣順溜,賈敬在大簡書院帶著孩子們日日讀書,神清氣爽,越發顯得鶴發童顏。賈珍跟著忙得不休,但見老子身體康健,家裡家外又井井有條,外頭的田莊鋪子風調雨順,生意興隆,心中便十分暢懷。又因著秦可卿的日子過了,賈家一門榮耀,官媒們便頻繁上門來,正經打聽賈蓉之事。

    賈蓉現今有個龍禁尉的虛職在身,又入了國子監讀書,將來還要承爵寧國府,雖是續弦,媳婦家世也不能太簡。賈珍與尤瀟瀟兩個來一份收一份,再拿帖子細細瞧了,只見除了幾家子門戶尚可,可惜送來的都是庶女,剩下的多是攀高之親。雖是要低頭娶媳婦,但也不能太過。賈珍看了很不滿意,便道:「你尋常跟著那些夫人出去坐坐時,倒是瞧著誰家姑娘好,咱們不妨先去探探信。」尤瀟瀟聽了,笑道:「雖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但這事也得問問蓉兒自己……」賈珍聽了,知道她自謂繼母,怕是插手太多,反不討好,於是勸道:「你嫁來這些年,還這般生分做甚?蓉兒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他才多大,能瞧出什麼。你替他做了主,心裡只有感激的。」尤瀟瀟聽了,不好再拒,況且這長子媳婦娶不好也是禍害,少不得自己受累於是應了。因說到賈蓉,賈珍又想起惜春之事。姑娘雖是年紀小,但也得早做打算,細細多挑些,才能選個好人家。尤瀟瀟點頭道:「女孩兒不比男人,一輩子的大事自然要更慎重。」賈珍此時才自悔原先交往的都是紈絝,那些家子里的孩子都是蒙著祖蔭過活,少有出息的,心裡也甚著急。尤瀟瀟瞧著,反安慰他道:「姻緣也有幾分天注定,橫竪妹妹還小……」

    二人正說著話,只見銀蝶從外頭笑容滿面的進來道:「大奶奶,薛家派人來了。」尤瀟瀟略一想,便明白了,問道:「可是你二姨奶奶那邊有事?」銀蝶笑道:「正是,薛大爺打發人來跟奶奶說,二姨奶奶有喜了。」尤瀟瀟聽了,十分高興,一面吩咐去庫房裡拿些藥材,一面叫人賞了銀子,又囑咐道:「你出去說,我得空兒就去瞧他們奶奶。」銀蝶應了是,笑著走了。賈珍聽了,在旁眉頭一皺,想那尤二姐剛嫁過去幾個月就有了身孕,自己這頭卻依舊毫無動靜。他子嗣單薄,只有賈蓉一子,按說妾侍不少,後來也沒見得誰再生下一兒半女。尤瀟瀟鎖了庫房出來,見賈珍若有所思,笑道:「大爺想什麼呢?」賈珍見她喜氣盈腮,心中倒有幾分可憐她,只胡亂應付了一句,說要出去,晚上不必備飯。尤瀟瀟知道他改過了,現今從來不管他外事,只應了一句好,便不肯多言。

    卻說賈珍只帶了心腹小廝,出了門竟是往張友士府里去了。他不是拿糖捏醋之人,雖是自賈敬一輩起只得自己一個,就知道老輩子的子嗣上也是艱難,只是自己跟先頭夫人成了親就有了賈蓉,這些年眠花宿柳如何就沒了動靜?不由心裡生疑,要尋大夫好好瞧瞧。

    張友士原先閒雲野鶴,雖是醫術高明,也只是在幾個高門大戶里串的,自從醫好了林如海,便得了一封舉薦信輕而易舉進了太醫院。供奉宮里的貴人們雖是辛苦些,但體面盡有,也算有得有失。這日正好是休沐,聽見賈珍來訪,忙迎出來笑道:「賈大人有何事,只管招呼一聲就是,還勞煩親身跑來?」賈珍也知他如今授了官銜,不能同以往相待,自然也十分客氣。二人坐下,未待茶來,賈珍便開門見山將苦惱一一道出。張友士聽了,心裡倒佩服他坦蕩,不同旁人家,有了這事便是催逼夫人雲雲。於是帶到後室,正經診脈,又問了日常飲食等,賈珍自然一一如實答了。

    張友士細細評判了一會兒,方笑道:「賈大人不必過慮,依照學生來看,萬事無憂,只是凡事講究個緣分,只等等看吧。」賈珍是聰明人,連忙拱手謝過,正要奉上紅紙禮金,張友士卻推拒道:「賈大人慧眼,舉薦學生給林大人,已經是大恩,現今又這般,豈不是折煞學生?」賈珍聽了,不好勉強,只道閒時常往府里走走,吃酒聽戲都便宜。張友士也知道是結交的意思,連忙應了。

    卻說尤瀟瀟見賈珍出門,自己歇了一會兒也無事,索性就往薛家去瞧二姐。開箱子裝了些給小孩兒做衣裳的料子,因怕二姐胃口不好,連忙又帶了些清爽的吃食,果子蜜餞等等。又吩咐銀蝶多帶些銀子。主僕兩個便收拾了出門。

    因著過了年尤瀟瀟就流水兒般忙碌,除了成親那日到了一趟薛府,這還是第二回過來。頭回雖是滿院子佈置得喜氣洋洋,但因著匆忙搬就,處處也不甚講究,如今再來瞧,竟是花木蔥蘢,整潔如新。尤瀟瀟邊走邊贊,薛家婆子也殷勤相待。到了垂花門,見著尤二姐竟是專門出來迎接,尤瀟瀟忙道:「你還不歇著,倒是混跑什麼!」尤二姐面上一紅,旁邊侍候的婆子笑道:「姨奶奶不知道,咱們大奶奶的胎過了三月已是坐穩了!」尤瀟瀟聽了,免不得在心裡細算,尤二姐跟著薛蟠成親也不過才三個多月,這豈不是成親那幾日就有了喜?想著原著里尤二姐就是個好生養的,說不得這一胎也是個兒子。說起來尤二姐也算是有福氣的,雖是薛姨媽先頭瞧不起媳婦家世,但現今見著連孫子都有了,二姐日子定是好過的。

    尤二姐含笑接了姐姐進了內室,銀蝶將帶來的包袱捧盒交給那婆子收好。尤瀟瀟剛坐下來,只見香菱親自倒茶來,忙笑道:「香姨娘快歇歇,不拘讓那個孩子過來就是了。」香菱憨憨一笑,也不言聲,知道她們姐妹有私房話說,拿著茶盤子就退出去了。尤瀟瀟心中正感嘆,尤二姐笑道:「姐姐剛捎了好些藥材與我,現今又拿這些來作甚?」尤瀟瀟笑道:「都是給外甥用的料子,全拿的松江棉,你打發人裁了小衣給他穿,細密柔軟,極舒服的。」然後又問道,「胃口怎麼樣?怕是你不舒服,拿了些家裡醃的果子,乾乾淨淨的,有梅子梨子,還有些九月仙,酸甜適口,閒時你留著當零嘴吃。其他的,若有什麼想吃的,打發人去找我就是。」尤二姐聽了,忙道:「大爺與太太對我極好,凡事都周到。」尤瀟瀟見她面色紅潤,衣裳首飾鮮亮,知道所言非虛,也就點點頭。聽說薛蟠這些日子不出去閒逛,正經做事起來,便道:「大爺可是要做爹的人了,看來你平日也勸得好。」尤二姐一笑,說道:「還不是姐姐教我的?」聲音又壓低些:「家裡銀子其實不甚多了,我跟著大爺說,將來孩子們成家立業的,可不是樣樣要花錢?坐吃山空的可怎麼辦?大爺現今疼我,自然也能聽進去。」尤瀟瀟聽了,忍不住笑了,尤二姐是吃過窮日子的苦,有她提著,正好。因又問起香菱之事來,尤二姐說道:「我正巧有了孕,香菱妹妹正侍候大爺呢。」尤瀟瀟沈吟了一下,道:「你們姐妹兩個一起服侍大爺,好歹有個臂膀,將來再有個把外來的也就不怕了。」尤二姐明白,忙道:「姐姐放心,我跟香菱妹妹處得和睦,她閒時喜歡作詩,還說要教我呢。」尤瀟瀟聽了,知道這兩個其實都是天真爛漫之輩,只要薛蟠不出幺蛾子,以後日子也算是平安,於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因到了薛家,便也要跟薛姨媽見禮,打個招呼,前頭是婆子說太太有客,請著姨奶奶先往大奶奶處坐坐。過了一會兒,薛姨媽貼身大丫頭同喜親自過來請尤瀟瀟過去,尤二姐本要陪著一起,同喜忙道:「大奶奶你快歇著!太太說了你不必拘禮。」尤瀟瀟見薛姨媽果然是疼媳婦孫子的,笑了笑,跟同喜一同到了內室。薛姨媽臉色不甚好,但見了尤瀟瀟也十分客氣,笑道:「倒是煩得姨奶奶過來,大奶奶事事都好,姨奶奶也放心。」尤瀟瀟也笑道:「正是親家太太照顧得好,二姐那個娘著三不著兩,幸虧有了親家太太拿她做閨女一樣的疼,我當姐姐的,心裡自當感激萬分。」薛姨媽與王夫人雖是姐妹,本性卻是慈軟,聽得尤瀟瀟這般說,也道:「姨奶奶說哪裡話,這樣客氣起來。」尤瀟瀟笑著說了兩句別的,又道:「有句話雖是不體面,但我也得央求親家太太,二姐她娘若是要來瞧二姐,放著進門坐一會兒就是了,萬萬不可留宿留飯。再有糾纏,只管打出去。」然後又道,「我雖是打發人去說了,只怕她不懂事,倒擾得府上不安。」薛姨媽聽了,嘆道:「姨奶奶這話雖是偏了我們,但好歹是大奶奶的親娘……」一語未了,尤瀟瀟知道尤老娘定是跑來當丈母娘抖威風,她是不顧頭不顧臉的潑皮婦,薛姨媽哪裡鬥得過她,於是皺眉道:「倒是讓親家太太為難了,此事交給我罷。」二人說著又閒話了兩句,尤瀟瀟便是要告辭。薛姨媽忙道:「姨奶奶好容易來了,天又晚了,跟大奶奶一同吃了飯再回去。」尤瀟瀟正要推辭,只聽外頭爭吵起來,裡頭夾雜著薛蟠的叫聲,隱約有女子哭泣聲。薛姨媽臉上露出淒苦之色,頓時拘束起來,道:「讓姨奶奶看笑話了。」尤瀟瀟卻怕尤二姐吃虧,直接撩了簾子走出去。

    外頭正是熱鬧,薛蟠、寶釵、尤二姐、香菱都在,薛蟠臉紅脖子粗大嚷大叫,眾人都在勸,寶釵臉上隱約有淚痕。尤瀟瀟喝道:「還不快把你們大奶奶拉開!」婆子丫頭們見著主子鬧,正慌了手腳,聽了吩咐,連忙將尤二姐接到一旁椅子上先坐下。薛蟠見了尤瀟瀟,收了嘴臉,倒是恭敬叫了一聲:「大姐姐來了。」寶釵也勉強打了一個招呼。尤瀟瀟瞧著,恐怕是與寶釵有些關係,深知此是她們家事自己不好插手,只道:「二姐你現在身子重,回房去。」尤二姐不敢不聽,香菱機靈,攙著她往內室走。薛姨媽在屋子里也沒出來,尤瀟瀟想了想,反正二姐一切平安,自己正好回去罷了。

    卻是薛蟠先嚷道:「大姐姐又不是外人,留下評評理!」寶釵臉色一變,尤瀟瀟聽了這話既不好走又不好留,正尷尬著,薛姨媽在屋子里聽得兒子聲音,自己也正是沒主意,索性咬咬牙也走出來,請了尤瀟瀟進屋來,寶釵自然跟著。丫頭送了茶來,薛蟠不好進去,氣哼哼的坐下,且不說話。

    薛姨媽先嘆道:「蟠兒說的也是,姨奶奶幫著出個主意吧。」寶釵在旁只低著頭,尤瀟瀟倒不好撇得乾淨,只道:「不知親家太太何事煩惱?」薛姨媽瞧了一眼女兒,忍不住流出淚來:「姨奶奶也知道,西府里她姨媽接寶釵過去住,也是想著結親的意思,誰知道寶玉那個不成器的,跟著襲人做出那種事體來,我……」尤瀟瀟這才知道襲人事發,也不知道哪個丫頭吃了醋去告的事。只是這富豪公子家在成親前放兩個房中人也是常事,薛家為何容不得?正奇怪著,薛姨媽擦了擦淚又道:「若只是這樣倒也罷了,賣了打發了都行。可是那襲人如今驗出來有了身孕,她姨媽的意思是總歸是自家骨肉,便是要送莊子里先生下來。」尤瀟瀟不由吃了一驚庶長子如此大忌,王夫人這是要做什麼?這明晃晃的打臉給誰看?真想要寶釵做媳婦,豈不是欺人太甚?於是忙問道「此事老太太可知道?」這會兒卻是寶釵開口了:「老太太沒說什麼,只讓太太做主就是了。」尤瀟瀟聽了,知道賈母原意是想借刀殺人,大概她也沒想到王夫人還想留下襲人來。

    「蟠兒知道了大吵大鬧,便是要他妹妹搬回來。」薛姨媽臉上露出含恥的表情來,「寶釵過了年便是及笄了,我這個做娘的可是耽誤了她……」說著竟是痛哭起來。這是臭魚爛蝦都要咽下去的節奏,寶釵在旁聽著,心如刀割,也嗚嗚的哭起來。尤瀟瀟見她們母女這般,有些話反而不好說出口,再看寶釵也著實可憐,於是道:「我便是多一句嘴,大爺說的也是,不如讓姑娘先搬回家來住吧。」

正文 第57章

    薛姨媽本來就是沒有主意的人,聽了這話只往寶釵臉上瞧。寶釵低頭哭也不肯說話。尤瀟瀟知道此事也不好決斷,更不想再往深里摻合,見她們母女相對淚眼,勸了兩句淡話就起身走了。薛姨媽也顧不上來送,外頭薛蟠坐著見她出來,因著內外有別,倒也不好輓留,行了禮,嘆口氣往內室去了。只有尤二姐帶著香菱送尤瀟瀟出了門。

    且不說薛府沸反盈天,榮國府里也暗潮洶湧,稀爛一鍋粥。賈母做老佛爺狀,本想甩手不管的,卻聽聞王夫人要送襲人去莊子去生孩子,直氣得說不出話。湘雲年紀小,身旁也沒個能做主的明白人,不知其中利害,還想著襲人原是小時候的情分,只知道她犯了事,還不知道是何事就要跟賈母討情。賈母自然不便與她說明白,臉色陰沈著讓琥珀帶姑娘好好回去歇著,然後坐在榻上閉目數著手珠兒半晌不說話。鴛鴦見了這般,心裡也跟著發緊,那襲人雖不是府里的家生子,但也是從小兒被買進來,跟著她們幾個大丫頭都是一起長大的,情同姐妹,若是別的倒也罷了,只是現下做了這等不堪之事,她自然也一句話不敢說。

    賈母心知王夫人是逼著自己出手的,否則也不會話里話外都說是老太太屋子里的人,媳婦不敢擅作主張。賈母年紀大了,狐媚外道的事自然見得不少,只是沒料想平時瞧著老實巴交的襲人能有膽量釀出這般禍事。眼見王夫人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燒,她也不能再裝不知道。罷了,寶玉的名聲自然是第一要緊的,這一回放過襲人去,其他的丫頭們再跟著有樣學樣,府里豈不是亂了。

    不消兩日,襲人暴斃之事傳出來,怡紅院裡諸人個個噤若寒蟬。旁的人不知內情,只覺得蹊蹺,也有混打聽的,賈母王夫人怎麼肯露出縫來。管家婆子叫了花自芳來,賞了二十兩銀子,說襲人得了女兒癆,不治而亡,念在服侍一場,給棺材錢好好裝裹了。花自芳也知道妹子死得不明不白,念起年前寶玉偷偷往家裡去的情景,背上便是一層汗,連忙收了銀子謝恩出去了。王夫人在屋裡得了消息,心裡也打了一個激靈,想著老太太的雷霆手段竟是不輸當年。正感慨時,卻是麝月來報說寶玉病了。王夫人聽了,便知道兒子是被驚著了,便埋怨起賈母做事太狠絕,哪怕去子留母也好,哪裡就這樣捨下命來,又擔心寶玉便急急往怡紅院去撫慰。

    卻說寶玉天天守著天仙兒般的寶姐姐與雲妹妹,一個端莊嫵媚,一個俏麗軟香,他又是初嘗過滋味兒,天天是萬爪撓心,不勝煎熬,幸好,倒也知道不能造次,只好拿身邊的襲人洩火。襲人也是膽大的,這幾年愈發出落的眉眼如畫,二人搬進園子里去,躲了眾人的眼,就肆無忌憚起來。那日正是耳鬢廝磨、柔情蜜意的時候,沒想到卻被王夫人拿了一個正著。襲人衣衫不整,當下被混著拖出去關在婆子們上夜的房裡,若不是診出脈來,早被打發了賣了。寶玉見王夫人大怒,只跪著不敢說話,原想著等平息些再去討情。沒想到才兩三天的功夫,襲人就去了。他心中又驚又痛,當下就頭暈腦脹糊塗起來。麝月自然不敢瞞。王夫人急急來了,守在一旁一面落淚,一面喊寶玉的名字,又想起賈珠來,更是哭得痛心疾首。麝月、晴雯、秋紋、碧痕等皆在一旁束手而立。太醫已經過來換了兩幅方子,服藥下去均不見好。王夫人正打發人出去再去太醫院尋新大夫來,只見賈母扶著鴛鴦顫顫巍巍進來了。

    見到寶玉臉色蒼白,額頭滿布汗珠,賈母不由心疼萬分。王夫人早站起來一面抹淚一面道:「驚動了老太太,媳婦……」賈母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望著晴雯等諸人,意味深長道:「俗話說不破不立,小孩兒家也別太嬌貴了。因著娘娘的事忙碌著咱們家裡今年也沒放人,祖宗傳下來的的規矩,到了年歲的丫頭該放的就放出去,該配人的也讓管家們遞外頭小廝的名冊來。」王夫人忙低眉順眼道:「媳婦知道了。」賈母方坐下來,嘆口氣又問了一遍寶玉的病,畢竟年紀大了守了一會兒便走了,只叫兩個時辰過去報一回。

    王夫人送走了婆婆,回屋子暗忖賈母的話,秋紋在一旁臉色煞白,正是她往王夫人那裡報信,才將二人抓了正著,聽著老太太的話,卻是一個都留不得了。襲人與寶玉的勾當,小丫頭們不知道,麝月與晴雯卻是最早知曉的。只是麝月為人厚道,眼不見心不淨,況且又跟襲人素來交好,便不愛管閒事。晴雯心裡則是另有算盤。她雖是賈母給過來的,但是將來也是要守著寶玉的。

    賈母原先瞧著襲人年長老實,做事妥當才給了寶玉貼身服侍,只是襲人生就的脾氣,跟著賈母的時候滿心滿眼裡只有賈母,跟著湘雲又是全心全意待湘雲,後來到了寶玉身邊,自然便是一身一體一心一意全給了寶玉。賈母是要襲人做個耳報神,後來總不見她過來說話,心中自然惱怒,只是自己打發給孫子的,平常又沒有疏漏便不好隨便叫回來。幸而後來見了晴雯機靈,針線活兒又出彩,便又給了過去。果然晴雯事事謹慎,有風吹草動都跟著鴛鴦遞消息。只是這次這等大事,連那外圍子的秋紋都知道了,晴雯卻是隱瞞不報險些釀成大禍,顯然心裡也是故意要拿著襲人把柄,未嘗不是想與寶玉瓜葛的意思。賈母何等人物,早看透機關,因而憤怒異常,自己原先就跟著晴雯暗示過,將來寶玉成親的時候自然不能虧待她,誰想到她人大心大起來,這等背主的奴才便是不能留了。連著紫鵑,賈母身邊一連三個大丫頭都看走了眼,老太太心裡非常不痛快。紫鵑攆到莊子上,襲人暴斃,至於這個晴雯,也算是有功的,放出去看她造化就是了。

    王夫人這邊兒自然也是加倍謹慎,若不清理乾淨,難保沒有第二個襲人。秋紋雖是立了功,王夫人也看透她的心思,將來留在兒子屋子里肯定要爭風吃醋攪山倒海的,於是指著賈母的話,將怡紅院裡的丫頭全換了。因麝月穩重,顏色又不出眾,便想先留一留,省的新人來了侍候兒子不上手倒也麻煩,況且經歷襲人之事,諒她也不能再輕舉妄動。至於晴雯,原先王夫人沒瞧著,如今叫過來細細看了,眉眼竟跟著林黛玉有幾分相似,又聽著房裡老媽媽們的話,平常喬張喬致的,是個狐媚樣子,心裡又氣又怒,直接叫了周瑞家的送回賈母處。

    賈母知道了,只說了一句,晴雯也算服侍自己了一場,聽說她還有個姑舅哥哥,就送家去吧。鴛鴦深知多渾蟲兩口子不成器,晴雯嬌慣的蘭花兒一樣,這時候打發回家就是送到豬圈里。但是老太太的令她也不敢違,背地裡偷偷掖了幾吊錢與晴雯,瞧著管家婆子送她回去了。因是被逐出去,一概的箱籠包袱不准帶,多渾蟲與他娘子燈姑娘兒瞧著晴雯不是以往副小姐的樣子,知道是在主人家失了寵,又沒有撈捎,先是惡言惡語,後來就更摧殘起來。晴雯哪裡過得了這種日子,掐尖好強慣了,先是天天在家裡吵個不休,還幻想著寶玉心裡惦記,日日不安寧。燈姑娘兒早瞧不上這表小姑子的跋扈樣,後來連殘羹冷炙都不端來吃。晴雯又氣又餓,竟是大病一場。多渾蟲謀劃著使了銀子找大夫瞧了,未等娘子嫌棄,只小聲道:「她倒是好模樣,反正賣身契給了咱們,倒是醫好了賣給大戶人家做妾,手裡還能有幾個錢呢。」燈姑娘兒聽了有理,便是收了脾氣,盡心服侍了一番,晴雯以為哥嫂轉好,正盤算著等自己病好了就使了婆子往怡紅院送信去,沒料到夜裡一頂小轎悄悄抬出去,多渾蟲把個如花似玉的妹子直接賣給一個叫醉金剛倪二的做妾去了。

    卻說寶玉病了好幾日,掌不住拿了各種藥來灌,平日湘雲也不斷了往來,逗著說說笑笑,天天休養著倒也緩緩的好了。偶爾睡夢的時候還叫襲人,真正清醒起來,卻發現屋子里除了麝月,其他的人都不見了。先走了一個襲人倒也罷了,也只是柔順溫良可取,誰料想晴雯也能被逐,整個屋裡顏色最出眾的便是她,平常眉來眼去的感情也好,還未等上手就離了去,如此想著竟是比著襲人還要痛惜萬分。回頭再一看新來的幾個生疏面孔,也最多是個白白淨淨勉強入眼罷了。只是心中雖有萬分不滿,寶玉也知道老太太與太太都在氣頭上,此時是不敢鬧的,只想等著這事平息下來,再去討回來。

    王夫人因著襲人之事也揪了好幾日的心,萬事沒心思。寶玉終於好了,李紈才敢瞅了空子來回說:「寶妹妹前幾日帶著丫頭們搬出蘅蕪苑了。」王夫人聽了,面上一寒,盯著李紈道:「為何才來報我?」李紈見婆婆不善,只低著頭道:「寶妹妹走的時候特地囑咐的,說太太這些日子憂心寶兄弟,讓先別打擾。」王夫人見這話禮貌周全,再跟著大兒媳婦多話也沒意思,就說:「知道了。」李紈出了門,冷眼瞧了瞧黑漆門,心裡暗啐一口,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卻瞧見了探春。

    「大嫂子過來了。」探春手裡提著一個漆木食盒,李紈看了一眼知道是來孝敬的,只寒暄了幾句就擦肩走了。侍書瞧著在後頭悄聲道:「大奶奶臉色不好,怕是又在太太那裡碰了釘子。」探春心裡明白,這個寡嫂向來不討好。只是府里出了這些事,王夫人這幾日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襲人之事瞞得住別人,探春自來精明,凡事哪裡有打探不到的,又聽說寶釵回去了,知道王夫人也在頭疼。這都幾日了,太太卻是一丁點舉動沒有,怕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過去,正是要用到自己的時候,哪裡能退縮了?

    彩霞見了探春過來,忙打起簾子來跟著王夫人通報。探春慢步走進來,見王夫人坐在窗前臉上一片平靜,忙笑道:「前些日子聽得太太胃口不好,如今二哥哥大安了,太太也放寬心些,這是廚房裡新上的藕粉桂花糖糕,旁的倒也罷了,那桂花釀的極香甜,我特地拿來送給太太嘗嘗。」賈府廚房裡除了公中的分例,若想加餐,都是各房主子額外拿錢的。王夫人見了她這般,想著她一個月也沒幾個錢,倒能省出來孝敬就不好駁她的臉,吩咐開了盒子取出,又令彩霞煮了好茶,母女兩個坐著親熱的分吃了一塊,探春小心翼翼瞧著嫡母,見她面色緩和,知道對了胃口,心裡就極高興。王夫人這些日子火燒火燎,也要些清淡的吃食,於是趁勢又用了一塊,笑道:「還是女兒家心細,這糕味道很好,又不甜膩。」說著叫金釧兒來,「剩下的挑幾塊送給寶二爺去,說三姑娘給的。」探春忙站起身笑道:「太太若喜歡,女兒明兒還帶來。」

    王夫人笑著讓探春坐下來:「你只管坐,咱們娘兩個好好說說話。」因又問大觀園裡住的舒不舒服。這一向雖是省儉了銀子,省親別墅縮了水,但是寶玉所在的怡紅院,寶釵留居的蘅蕪苑,探春與李紈住的秋爽齋與稻香村,迎春所在綴錦樓,連著妙玉的櫳翠庵都存著,只缺了瀟湘館與藕香榭、滴翠亭,凹晶館,凸碧山莊等。除此之外,還多了一處叫做枕霞閣的,跟著史家老宅子的那一處極為相似,便由老太太做主收拾了讓湘雲來住。

    探春見王夫人提起園子的話,心裡明白,忙笑道:「娘娘的賞賜,自然是住的好的,只是平常里姐姐妹妹在一起熱鬧,寶姐姐不知為何搬出去了,我心裡正想的緊呢。」王夫人微微一笑:「就是,我也瞧著你們姐妹親香,只是我也抽不開身來,你倒是往你姨媽家去瞧瞧你姐姐,問問什麼時候搬回來?」探春忙道:「女兒曉得了。」王夫人見她懂事,心裡極滿意,叫著彩霞將自己收的一套石榴石赤金頭面取出來,親手遞給她道:「這是我年輕的時候喜歡戴的,你的年紀也慢慢大了,該好好收拾起來,也是咱們家小姐的體面。」探春見了那首飾流光溢彩,知道價值不菲,還不敢收。

    王夫人笑道:「我給你的,只管拿著就是了。」然後又擠出兩滴淚來,「我的兒,你大哥哥去得早,你大姐姐又在宮裡頭,我身邊就只有你跟你二哥哥兩個,寶玉是男孩子,哪裡有你做女兒的貼心,一口吃的都惦記著我,讓人怎麼不疼?我這些東西不給你倒是給誰?」探春聽了,感情動時,也跟著流了淚,「女兒定會好好孝敬太太的。」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母女兩個一片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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