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俗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賈政對著林如海續娶一事倒無別念,只想著此是人之常情而已。賈母想起女兒來,心中自然很不舒服,但也無計可施。且不說高門大戶,即便是平頭百姓也沒有誰家丈母娘能攔著女婿再娶的,傳出去都是貽笑大方。賈母積鬱,幸好湘雲過來,倒也解得些許愁悶。真論起青梅竹馬,寶玉與湘雲在一起的日子比著黛玉要早多了。既然林如海這般不遺餘力想與榮府撇清關係,賈母也不便再去拿熱臉蹭冷屁股去,況且黛玉終歸是賈敏親生女兒,這層血脈之親任他林家如何疏遠也是抹不掉的,將來黛玉說親,念在她親母的份上,自己這個做外祖母說句話也有分量。
王夫人當夜與賈政同席,聽著林如海來了如此這般,心中倒松了一口氣,心中不由嘲笑賈母是燒火棍子一頭熱,這林家顯然是不想再把閨女留在賈家了,如此正好,只要林黛玉不嫁給寶玉,自己倒願意做個慈愛的舅母。因著她心情大好,便對著賈政刻意逢迎起來,只是賈政的心思早被趙姨娘調/教的野了,王夫人見他敷衍,有苦說不出,只心中暗恨不已。
因為元春省親在即,榮府整個春節也未得好生過。因為府里出了皇妃,自然比起以往尊貴,王夫人與鳳姐兒兩個春風得意,除了請人吃酒便是被請出門。賈母年高,又自持身份,不耐煩應酬,除了見見諸位世家交好並幾位一等誥命,平時只帶著寶玉、湘雲、寶釵、探春等吃酒看戲。除夕之夜,賈母帶著兒子媳婦等祭祖畢,正要像往常一樣,等著尤瀟瀟侍候著一同往西府里去。賈敬卻道,連年擾了老太太安,不如今年自留於家守夜吃團圓飯。話雖是好聽,意思卻是不客氣,明擺著不肯再與西府吃一桌飯。賈母雖向來以族里的老祖宗自居,但是當著賈敬的面也不敢拿大,畢竟寧府才是長房長孫,見了他這般,也只好笑道:「你說的極是,府里忙著祖宗的事,倒要好好守著。」賈珍與尤瀟瀟送到門外,又說了送例菜等事,便回來了。到了初一,賈敬又帶著兒子、孫子等去給賈母拜了年,圓了禮節就罷了。榮府里人人歡天喜地,只有大房裡諸人渾然不覺。賈赦向來不受賈母待見,跟著假正經兄弟也玩不到一起,除夕陪了賈母一宿,初一中午吃了團圓飯就自回自己院子里帶領自家人飲酒作樂。而邢夫人也懶得去瞧王夫人得瑟,自然也隨著賈赦一起,等著過了初三索性就帶迎春、賈琮往寧府里走親戚去了。
寧府里雖說未像榮府那般車水馬龍,但來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比旁人家都熱鬧許多。臘月二十三,賈蓉從了國子監回來,因著陳頤梁喪父,深知他回去也是冷冷清清,便早早打發小廝跟尤瀟瀟說了,叫接了陳母到府里來過年。又因為賈芸正在給大簡書院種花栽草,格外盡心,賈珍連忙也就留在府中,尤瀟瀟便有意打發了銀蝶去接了卜氏過來。再如賈菱、賈菖等在書院裡學習的族中子弟,自然也願意借機與寧府親近,便都留了下來。加上客居的林如海與黛玉,在家族團年宴中已經算是十分熱鬧了。外頭布的是圓桌,賈敬與林如海上座,賈珍、賈蓉、陳頤梁、賈芸等順勢排下。因著一桌子都是讀書人,賈敬不免問些國子監里先生如何教授的話。賈蓉站起來規規矩矩答了,林如海笑道:「此地讀書雖是難得,老師們學問雖深,但還是要看個人造化的。」賈敬笑道:「你們姑老爺是當年的探花郎,這般教誨你們也要牢記才是。」說罷,又笑道:「不是我自誇,我這個孫子是極肯下功夫的。」那賈蓉自讀書來,第一次聽祖父這般誇獎,又是當著父親同學一桌子人,不由略有些面薄。賈珍瞧了,心中卻是萬分欣慰,起身給老子倒了一杯酒,讓賈蓉跪著敬了。因著滿桌子都是賈家人,只襯著陳頤梁一個外姓,林如海早聽說他天賦極好,如今又見他沈穩大氣,知道是個能耐的,不由也有幾分惜才愛才之心。眾人說些錦繡文章之事,賈珍雖是不甚通,但也願意聽著,見賈蓉形容認真,又想起秦可卿之事快過了一年,也該張羅著給他續娶的事了。裡屋內,門前用著一架喜鵲跳梅梢的十二扇屏風隔開來,尤瀟瀟自是主位,帶著諸位嫂子、姑娘們坐席,因著大家都是率性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倒不拘束,到後來多吃了幾杯酒,更是唱啊笑啊鬧起來。外頭聽見裡頭一片春光燦爛,也都紛紛舉杯暢飲。到了後半夜,外頭照例放了煙火,眾人出去細細觀賞了一番方散。
到了初三,林如海親自帶著黛玉去了一趟榮府給賈母請安。賈母先抱著叫了一頓心肝兒肉兒的,又給了私房裡存的一匣子東珠首飾,摟著黛玉說道那屋子一直給她好好照料著呢,大正月里姐姐妹妹們都在,便苦留黛玉住幾日再走。黛玉的為人向來是個面慈心軟的,礙不過外祖母的情面要答應,俏眉卻在旁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裳悄聲道:「老爺初五便要帶姑娘回咱們宅子里呢,到時候也得姑娘幫忙張羅著呢。」黛玉聽了,自然不忍心拋了爹爹一人,連忙婉拒了。賈母見了她這般,知道外孫女一心一意跟著親父了,便又道:「唉,既然如此,橫竪一個城裡頭,想見倒也容易,只是我得囑咐你一句,姑老爺前些日子說要續娶一房……你回去休怕,若有人敢薄待你,只管來告訴我,老祖宗給你做主!」黛玉還是第一次聽著父親打算續弦,不由也有些呆,又見賈母這般說了,心裡更忐忑起來,極怕這個繼母為人不善。俏眉在旁聽著,想著老爺先頭的囑咐果然不錯,幸好自己跟著黛玉來。等出了門見黛玉悶悶不樂,便說道:「姑娘是怎麼了?老爺即便再娶一房,姑娘也是咱們林家的大小姐,誰人敢小瞧呢。」黛玉自來心細如發,聽著俏眉這般寬慰,倒也不好無動於衷,只笑了笑,然後乖乖跟著父親又回了寧府去。
卻說國子監里學業苛刻,臘月二十三放了假來,正月初六便都要上學去。尤瀟瀟見狀索性就把陳氏母子留在府里,在書院旁辟了一個小院兒給他們母子住。陳母實在不願意麻煩,還是尤瀟瀟勸道:「陳嫂子你回家去清鍋冷灶的,倒不如就在咱們這裡住幾日,等著一塊再送他們年後上學去。」陳母見她誠心,反不好再推托。一日,賈敬招了他二人來,一一考校了功課,見都獲益匪淺,便十分滿意,正要誇贊幾句,賈蓉又道:「學里的師傅叫陳兄預備年後的會試,陳兄倒想再緩一年,老爺給勸勸吧。」那國子監里除了吸納舉人,便是貴族世家,賈蓉與陳頤梁本無功名在身,因著進了國子監,便能隨著進春闈,這也是一些平常人家掙破頭也要進國子監的緣由。只是,大門疏通了關係還能進,若本身無功名,再沒有課業師傅舉薦,想參加春闈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陳頤梁剛進學沒有半年,原先也是白丁一個,竟得老儒們如此青眼,可見天賦奇佳。
賈敬聽了,待要說話,只見陳頤梁躬身道:「學生愚鈍,老師實在是高看了。」彼時賈珍在座,聽著這話正要開口,賈敬卻是知道兒子的脾性,想必此時對著旁人家的孩子又妒又羨,恐怕要拿孫子做筏子,便擺了擺手道:「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子修你的學問自來是出類拔萃的,倒不必妄自菲薄,你師傅既推薦你,想必也是好意,你不可拂他。」然後又對賈蓉笑道:「蓉兒且不要急,勤能補拙,你也不可失了進取之意,到了時候兒師傅自然也會點撥你的。」賈珍見老子把話都說完了,倒也不好意思再訓兒子,只跟著道:「子修你只管去考就是了,也不辜負你母親苦心教導你一場。」賈敬見陳頤梁面上還有猶豫之色,便笑道:「你可是心裡在想我賈家送了你去國子監,自己家兒孫倒沒有你出息,怕我們心裡頭不痛快?」陳頤梁聽了,忙道:「學生萬萬不敢如此做想。」
賈敬微微一笑,也不戳破他,只道:「也罷,總歸是你自己的事,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話說我賈家送你進國子監也不是全無目的,你是大簡書院裡出來的,若是能一考成名,倒能好好帶動族中子弟,咱們書院往後也有了名氣,不枉我等經營一場。另一點,也是期望著你日後邁入仕途,春風得意之時也能照拂世親一二。」陳頤梁聽得此話敞亮,是推心置腹之言,原有的一些擔憂不由得煙消雲散,恭敬道:「老師大恩,學生自是銜草結環以報之。」賈敬見他通透,便不肯再多言。
到了初五,打牆動土,正是林如海攜女歸宅的日子。管家林貴早早在寧國府大門外迎著,黛玉的軟尼轎子則抬進了二門,幾個婆子規規矩矩守在旁,見了黛玉出來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姑娘。」然後替她輓起轎簾來,俏眉與雪雁連忙攙著黛玉走進去。尤瀟瀟與惜春等送到垂花門,笑容滿面囑咐了以後定要常來逛逛,俏眉微笑著為黛玉放下轎簾,婆子們早將黛玉的幾個箱籠搬起來,一髮兒走了。林如海在府門外等著黛玉的轎子出了門,才對賈珍道:「這幾日對賢侄多加叨擾,以後回府擺席另謝!」賈珍忙道:「姑老爺折煞小侄了!」然後在旁侍候著林如海上轎,遠遠瞧著消失了蹤影,方才回了府來。
過了初五,到了晚間等送了賈蓉與陳頤梁回國子監,寧府便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期間也有些人來吃酒,賈珍遠非往日可比,瞧著狐朋狗友只有膩歪的,於是只撿了幾家正經的走了走,尤瀟瀟更是疲懶,深知這貴婦圈里都是高的捧,低的踩,自己又是繼室,便閉門不出,自是帶人收拾祭祖的傢伙與各處的東西罷了。因著大簡書院要在二月初二正式開門立戶,照著賈珍原先的打算,除了自族中招徠子弟,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尋常的寒薄子弟,但凡能過了入院考試,非但減免束脩,還提供食宿。早在年前賈珍便打發人四處傳遍了消息,所以到了初十報名考試的日子,來往人等自是絡繹不絕,除了一些小家門戶,還不乏商販走卒,屠戶腳夫等,賈珍當日在書院外親自盯著,倒也沒有人敢惹是生非。原有不信寧府如此寬待的,等著見寧府管事笑眯眯填上自己家孩兒的名字,並給了一張布告紙樣的東西——這也是尤瀟瀟的主意,正如現代的准考證一般,也預防著那日渾水摸魚之人——那管事只道讓好好收著,到了正月二十來考試就是。來人摸了摸,見寧府如此嚴謹,知道不是虛言,自回去誇贊一番。這樣一來,便是一傳十,十傳百,有供孩子念不起書的人家紛紛跑來大簡書院報名考試,如此瞧著,倒比隔壁的榮國府還要熱鬧。
晃眼到了正月十五,正是元妃省親的大日子。榮府上下等著這一日自然是早等的不耐煩。賈母早起派人來寧府,說要一並接鳳駕。賈敬不理會,只打發人回大爺。那賈珍聽了本來心思還有活動,尤瀟瀟卻潑頭澆冷水道:「娘娘能回來幾個時辰,老太太跟著二太太都稀罕不夠,我們去湊什麼熱鬧。」賈珍暗想只怕也是這個道理,想著上次進宮賀喜,自己只是陪著跪了半日,娘娘過年連壺酒都沒賞下來。初一進宮朝賀,只喊了賈母王夫人,也沒讓尤氏一同過去,恐怕這府里自是不放在她心上的。況且此次娘娘省親,聖旨上寫明是往榮國府去的,若是在族中興師動眾倒顯得輕浮。尤瀟瀟見他不再堅持,便又笑道:「大爺想想,咱們自來跟娘娘也沒有什麼交情,這般硬趕著上去也無益處。那府里那麼多太太奶奶,還有姐姐妹妹親嫂子呢,娘娘能生了幾隻眼,哪裡還能瞧著我呢。再說鬧騰這一晚還不如咱們自己家吃湯圓猜燈謎玩呢,哄得老爺開心,咱們也舒服些。」賈珍聽了點點頭,他如今見了兒子爭氣,自覺有了臉面,攀龍附鳳的心也就慢慢淡了。於是也就派人給西府里傳了話,說不過去了。賈母聽了,心中不樂,但也不好勉強,也就罷了。
正文 第53章
且不說榮府何等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寧府里自是一派祥和。大簡書院處處佈置的妥帖,只等著收了學生,二月初二行開院大禮。因著書院的規模比前擴充了不少,便是又要多請師傅來。大儒蕭如景是待慣來的,又跟賈敬處的好,自然是續下去。他是文雅人,黃白之物也不缺,年前停學的時候,賈敬讓賈珍去小庫房裡找了一副米芾的真跡送過去,果然見他笑眯眯收了。聽說書院裡還要再找先生,蕭如景笑道:「哪裡還需要再找旁人?你家姑老爺不是要回京麼?去求求他就是了。」
賈珍得了主意,回來與父親商議了,果然就趁著林如海在寧府借居的時候把這話一髮兒的提了。那林如海久居官場之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若能借此收得出息的門生,將來自有大用,於是也就爽快的應了。再說大簡書院裡頭不用坐館,平常都是賈敬親自督著,如今人來的多了,學生們良莠不齊,也不好在混坐一堆,他與蕭如景正好岔開來,一人帶著十來個學生,正好。
以往賈珍掛著世襲的閒職,天天無事,只管吃喝玩樂的,現在有了差事,又是功在千秋的,便一心一意跟著老子忙碌著。尤瀟瀟見他這般,知道以前都是閒出來的毛病,對著書院也格外上心起來。又見他因著事情一帆風順,渾身輕飄飄,心裡沒算計,便說道:「咱們書院雖說起始是想多扶植出息的孩子,但是總歸也不能座山吃空,有些人家兒不缺錢的,孩子老實肯上進的,即便通不過咱們的考試,也得給人家留個學習的空子,一年收八十兩銀子包食宿,大爺瞧著怎麼樣?」賈珍聽了,不以為然,說道:「這是做什麼,又不缺這點銀子使喚。咱們書院統共能收三十來個孩子,你瞧瞧往咱們家來報名的快有二百人了,怎麼會挑不出三十個人?」尤瀟瀟笑道:「大爺說話輕巧,這一年兩年的給銀子供嚼用倒也罷了,若是想著把咱們書院做大了,也得細水長流,咱們又不是做慈善鋪子的。你瞧著現今雖是來了二百人,普天下的人多了,不見得都適宜讀書出仕的,像子修一樣出息的能有幾個?所以我說咱們入院試裁奪的是念書能有出息的,若是一點天賦沒有,即便能考進前三十名,又何苦讓他困在這條道兒上沾染酸腐氣?還不如隨著父母或種地或做個小買賣,將來也好養家糊口。」
賈珍是個聽勸的,在心裡仔細揣度了一番,也知道有理,就去跟老子細細說了,賈敬也早慮到這點,只是見兒子興頭,沒潑涼水,見他自己能想到此,便道:「瞧瞧這回的卷子罷,若是有好的,自然都摘了來,夠了三十人就罷了。若是不夠人數,就再從平常人家選些交束脩的子弟也罷,只是有一點,沾惹了吃酒賭博的一律不能來。」賈珍連忙稱是。
這日,尤瀟瀟正打發了婆子們去書院潔掃,指派金三喜家的領了幾個捨監過去把一排的宿間都換了新。等萬事俱備,金三喜家的便要請大奶奶過去查驗。尤瀟瀟要起身,忽聽外頭來報大太太來了,便讓銀蝶過去,瞧瞧各處預備的怎麼樣,又囑咐了床鋪、桌子、書架、衣櫃等務必要整潔,銀蝶應了一聲好。尤瀟瀟方帶著歡顏去了花廳見邢夫人。
邢夫人慢條斯理吃著茶,見了尤瀟瀟進來,便堆起笑來:「我今兒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尤瀟瀟聽了,也笑道:「太太怎麼跟我說客氣話,有事吩咐就是。」邢夫人卻先讓王善保家的拿了一個漆木小盒子出來,遞過去。尤瀟瀟深知她是守著自己幾分嫁妝苦熬的,便不想接她的東西,忙推回去道:「太太這是做什麼……」邢夫人見她不肯要,以為是嫌棄,便親自打開來,只見裡頭裝著一顆鴿卵一般大小的雞心石,殷紅如血,成色極好。「我有事求你,你若是不肯收,便是不想幫我的忙了。」邢夫人笑道,「這是老爺前兒給我的,只是我這個年歲,哪裡配得上這樣鮮亮的物件,你留著鑲個什麼戴吧。」尤瀟瀟瞧著價值不菲,更是不敢接手,忙道:「這般貴重留給二姑娘做嫁妝可不是正好?」邢夫人卻是淡淡一笑:「她還有呢。」言談之中頗為自得,尤瀟瀟見她這般,也明白過來,知道她熬了這些年是終於熬出頭了,如今財大氣粗了,自己不要倒顯得瞧不起她,於是笑道:「既然太太賞我,我就收了。」一旁的歡顏知意,早接了過去。
話說邢夫人這麼多年天天留著一個慳吝的名聲,不說旁人瞧不起,自己本也不願意這樣窩囊,難道她不想同賈母與王夫人那般,隨手賞這個賞那個?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自己不當家理事,跟著賈赦也關係冷淡,時不時還要應付娘家人上門打秋風,手裡的銀子自然是一個掰成兩半花。想想過去的日子,邢夫人心裡也是一肚子苦水。如今終於好了,自接了迎春與賈琮在身邊,賈赦對著自己也多有笑臉,平常的管家理事的差事也肯分些過來,慢慢的手頭終於活泛起來,於是也能好好顯擺自己體面了。
尤瀟瀟見她面色愉悅,笑著將一碟子新蒸的梅花糕往左手邊挪一挪,然後問道:「太太究竟有何事,還要特特跑來一趟?」邢夫人先嘆口氣道:「如今那府里哪裡還有我們娘母子容身處,倒不如出來散散罷。」尤瀟瀟聽了,知道是元春省親余事未了,那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二房水漲船高,邢夫人的日子自然艱難了。尤瀟瀟便勸道:「太太每日往老太太處走一走就是了,平常無事只在自家院子里,管得了那麼多呢。」邢夫人點頭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你瞧這半日沒跟你說正經話,我來是為了琮哥兒。」尤瀟瀟聽了,微微笑道:「我可猜著了,太太是想把琮哥兒送來我們書院?」邢夫人笑道:「真真水晶心肝玻璃人,可不是為了這個!咱們的家塾如今很不成樣子,太爺年紀大了,第一是管不了底下的事,第二自己都丟三落四的哪裡能教得了弟子,琮哥兒又是一向小心的,雖說不攙著那些個事,但也耽誤了他進益,於是我跟著我們老爺商量了,便是送琮哥兒在咱們這邊跟著敬大老爺念書,有你這個嫂子守著,我們也放心些。」尤瀟瀟點頭道:「旁的事我也不敢自專,琮哥兒來念書的事,我做得了主,只跟我們大爺提一句就是了,太太儘管放心把琮哥兒交給我,有我們這邊照顧著,絕不讓他受半分委屈。」邢夫人笑道:「受委屈沒什麼,只要孩子上進,倒費心讓大老爺點撥了。」於是二人說罷,又約定二月初二直接送賈琮過來念書,因著兩府里近,便是大房那邊早起送來,到了夜昏接回去,跟著一起吃午飯就是了。邢夫人又說束脩,尤瀟瀟笑道:「太太豈不是寒磣我們呢?照顧自家兄弟還不是應該的?」邢夫人卻是正色道:「你不用推,我聽人說了,你們這裡頭要進來不容易,所以才是正經來求你。再說族里這麼多人,若是都蜂擁來,蹭著白吃白喝,你也難說嘴。反正咱們家也不差這些個銀子,我初二那日叫人一並送來就是。」尤瀟瀟見她行事大方,自覺小瞧了她,連忙就應好。
正好外頭婆子送了果子進來,尤瀟瀟忙道:「這是舊年他們想的法子,秋天的時候送來了好幾簍子白奶/子葡萄,咱們分了還是吃不完,索性就裝在地窖里,想著過年的時候市面上找不到鮮果子,正好拿出來吃。年前開了窖,瞧著也壞了些,但未糟蹋許多,味兒還好,太太嘗嘗。」邢夫人見那葡萄粒子個個晶瑩剔透,拈了一枚吃了,甜香滿口,便笑道:「這法子好,果子存的當。」尤瀟瀟見她喜歡,又叫歡顏道:「我記得還有些高麗果,快叫端上來。」邢夫人聽了擺手道:「我吃些葡萄就罷了,不比你們年輕,這些個果子雖好吃,都是涼性的,怕是克化不了。」尤瀟瀟笑道:「吃不了就帶走,給二姑娘琮哥兒吃去。」邢夫人聽了也就罷了。二人說些閒話,便又談起十五那日元春省親的事了。
「二房輕狂得叫咱們大清早就在門外守著,等著半日才見人來告訴是戌初起身,老太太自己個兒都站的頭暈,忙送進去了。折騰了大半日,到了夜裡終於來了,那陣勢大的,倒是熱鬧。先是游了園子,再聽戲,想著大姑娘也是心裡苦,點的戲沒一樣是吉祥的,眾人也不敢駁,她想聽什麼就唱什麼……雖說如今瞧著這等風光,大姑娘卻跟著老太太跟二太太幾個哭的淚人兒一樣,唉,我瞧著也辛酸得慌。」邢夫人說罷,面上有哀戚之色。尤瀟瀟忙插了一句,問道:「薛姑娘與史姑娘可見了?」邢夫人吃了一口茶,說道:「自然都見了,連著薛太太一起兒的,還問起林姑娘來,還是老太太回說已經搬出去了,娘娘也沒說什麼,又叫幾個姑娘寫詩作畫的,當著老太太的面就誇薛姑娘的詩好,二太太喜的跟什麼似的。」 尤瀟瀟笑道:「聽說薛姑娘是紫薇捨人親自教養大的,比著我們這些個自然是要好的。」邢夫人點頭。因天已近午,尤瀟瀟忙請吃了飯去,邢夫人卻是笑道:「迎兒早晨起來就說今兒給我做道好菜,請我跟她兄弟一起吃,又耽誤你半日,早該回去了。」尤瀟瀟聽了,便不再留,打發將果子裝盒,親自送她走了。
正文 第54章
尤瀟瀟做主收賈琮入學,不過跟著賈珍提一句就罷了。到正月十八,林黛玉下帖子到東府來,請珍大嫂子與四妹妹後日往林府吃酒,因為是俏眉帶著婆子親自來送的帖子,尤瀟瀟便留下她吃飯並問些瑣事。
俏眉如今是黛玉第一心腹之人,林家婆子待她自然恭敬。進了花廳,聽著俏眉相邀,都在旁靜靜束手站著。尤瀟瀟從銀蝶手裡接過燙金的花帖,瞧了瞧道:「回了你們姑娘,我們必去的。」然後又道:「你們來一趟也是辛苦,吃了飯再去。」銀蝶聽了,忙給了紅封賞錢,又叫人帶林家的婆子們下去吃酒,俏眉自留下來。小廚房裡整治了一桌果菜端過來,燙了兩壺玉泉酒。尤瀟瀟先笑道:「你們瞧瞧俏眉,通身氣派跟著姑娘也差不多。」銀蝶與歡顏聽了,都湊了趣斟了一杯酒來敬:「姑娘快些賞臉吃個滿杯。」俏眉臉色緋紅,笑著推拒道:「好姐姐們,快饒了我!」尤瀟瀟笑道:「怕什麼,吃醉了就留在咱們府里睡覺,還怕沒有地方不成?」眾人說笑著,將著兩壺酒都吃彀了才收起來。小廚房又送來雞絲面吃了。小丫頭們忙過來收了殘盤,又送了釅茶與熱帕子,服侍著眾人淨手漱口畢,才沏上蜜柑茶來說話。
「雖說我們家老爺才上京,但我瞧著府里倒是井井有條的,這些年來留守的老人們果真盡職。只是現今沒有管家嬤嬤,一應內眷之事都是姑娘親自張羅,幸好老爺剛剛回來,知曉的人不多,來往的都是熟客,倒也忙的過來。若是再有了一兩件大事出來,只怕姑娘招架不住呢。」俏眉自隨了黛玉,便跟著林家人喊林如海為老爺。尤瀟瀟聽了,先不說別話只笑道:「你提醒了我,你們全家子還在咱們這邊莊子上,你若是願意,我便叫人把你們家都送到林府里去,或者放出去都是一樣的。」俏眉聽了,忙站起來道:「我們家世代都是咱們府里的,各門親戚都在這府里,我爹娘也是慣在莊子上的,跟著大奶奶我也不說虛話,若是家裡還有兄弟,自是求奶奶放出去,可是我也沒個兄弟,爹娘出去自立門戶也免不得吃力,便是依徬著奶奶吧。」尤瀟瀟明白,點頭道:「你放心,咱們家待人向來是寬厚的,你若是在那府里站穩了,便叫人給我話,我送了你爹娘過去。」
俏眉忙跪下磕頭,歡顏過去攙了起來。尤瀟瀟又笑道:「你姑娘打發你來,可不單單是為了送帖子吧。」俏眉微微一笑:「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了奶奶,如今府里內院只有林姑娘一個人,老爺上京也沒帶積年的嬤嬤來……」說著,聲音壓低了幾分,「老爺已經跟姑娘說了,這次回京便是要娶新夫人呢。」尤瀟瀟揣度了一番,知道林如海是為了防著賈府里過來攀親,又為了黛玉前程盤算出的法子。姜是老的辣,想必這些年來林如海也是看透賈家為人,所以才轉念續娶。於是點頭道:「你們姑娘的意思是?」俏眉說道:「老爺娶親是大事,姑娘自然高興,又怕張羅不來,想請奶奶過去幫忙。」尤瀟瀟忙道:「這等大事,你們老爺怎麼說的?」俏眉笑道:「老爺對姑娘自來愛如珍寶,無話不從,再說林家在京城裡已經沒有旁的親戚,老爺也不好去西府叫太太們過去呢。」
尤瀟瀟忍不住笑道:「竟是我糊塗了,你們姑娘的親娘是西府里嫡出的小姐,找了我們可是正好。」說著,又皺眉道:「你可知道你們老爺娶得是哪一家的千金?」林如海年近半百,若說續娶,依著他的門第家世,無論是何處計,必是要選閨中少女。想來也是賈母逼人太甚,尋常人家到了這個年紀,頂多尋幾個侍妾在身旁就罷了。可憐林如海一個清流,為了黛玉教養,不得不再娶個正妻進門來,紅顏伴白髮,總歸是不好聽的。
俏眉笑道:「奶奶可知傅家?」尤瀟瀟滿頭霧水,京城裡知名知姓的就那麼多,哪有個什麼傅家?銀蝶在旁也跟著想了半日,終於道:「難不成是那個傅通判?常常在西府里跟著二老爺的那個?」俏眉點頭道:「銀蝶姐姐好記性!就是傅通判家,他家有位小姐叫做秋芳的……」一語未了,尤瀟瀟忙道:「原來是她們家。」原著中曾提起過傅秋芳其人,她兄長原是賈政養下的清客相公,家境平平,後來靠著榮府捐了一個前程,心思便大起來。家中有一妹,生養得十分美貌,素有才名,原也想走進宮的門路,因為不通,便要尋世家大戶做親,無奈有根底的人家都瞧不上,傅家又不死心將妹子嫁到草門平戶,如此一來,可憐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倒是生生被耽誤了。
「那傅姑娘年紀幾何?」尤瀟瀟算了算,恐怕是要二十往上了,在這時候來算,可不是老姑娘了?俏眉嘆氣道:「傅姑娘今年二十八了。」說起來也是令人唏噓感慨,俏眉道:「奶奶既然記起來,也知道傅家刻薄,原先只想靠著這姑娘攀高枝兒的,後來見著嫁不出去,便日日糟蹋起來,真真可憐。」尤瀟瀟搖了搖頭,又問道:「可是蹊蹺,你們老爺怎麼會跟著傅家有牽連?」俏眉聽了,不由抿嘴一笑:「還不是西府二老爺提的?傅家求了二老爺說想把姑娘送給我們老爺做妾,二老爺就提了,沒想到我們老爺聽了,過了三天就回話說要正式娶這傅姑娘進門。二老爺雖是不高興也沒辦法,傅家知道了消息,天天往咱們府里打旋兒問安,奶奶不知道,真真熱鬧呢!」
尤瀟瀟見她促狹,也忍不住笑了。那賈政定是聽了什麼風聲趕著去奉承林如海,打瞌睡正好碰上送枕頭的,傅家現今只為了能開銷掉家裡的老姑娘,也不顧忌什麼臉面了,竟然敢好生生把一個嫡出姑娘送給人家做妾!也不曉得以後傅家的女兒再有何顏面談婚論嫁。賈政原想著給妹夫送個美妾,慰藉多年孤苦,沒料到能把自己妹子的位子拔了去。而林如海定下這傅家,想來也是為了黛玉打算。首先,有了傅秋芳這位出身低微的繼母,自然不敢對黛玉有所苛待;再來,無論如何,黛玉都有了名義上的母親,賈府再也無法置喙黛玉教養之事;最後,恐怕林如海此次晉升非同小可,再與大族結親,要引起皇帝猜疑,現今找了這樣一位女子,可不是皆大歡喜。姑老爺好盤算,一箭三雕。尤瀟瀟便笑道:「姑老爺做事極有分寸的,能選定傅姑娘,自然是有她的好處。你該告訴你們姑娘,老爺總是她的親生父親,心裡最是疼她的。」俏眉噗嗤一聲笑道:「姑娘那般聰慧,倒還用我們勸呢。」尤瀟瀟宛然一笑,又對銀蝶道:「咱們這幾日有事可躲著西府些,恐怕老太太氣不順呢。」眾人說笑著,至晚終散。
到了正月二十,賈珍隨著賈敬在書院主持入院試。府門外車水馬龍,引得書院外人山人海。尤瀟瀟與惜春依約去了林府,見花木整潔,僕從有序,不由稱贊了兩聲。到了二門,黛玉帶人滿面笑容迎進去,俏眉親手奉了茶來。尤瀟瀟坐下來先笑道:「幾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妹妹倒有了十足的主母架勢。」說完,又對惜春道:「你瞧瞧你林姐姐,經手這府里才幾日就有條不紊起來,你年紀不小了,也該跟著我學些當家理事之事了。」惜春一面吃茶一面笑道:「親親的好嫂子,我每日里讀書畫畫都來不及,哪裡有空忙這個?」尤瀟瀟指了她笑道:「好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你去問問林姐姐,她不是每日里也讀書作詩的麼?管家理事瞧著瑣碎,其中大有深意,你在家裡有哥哥嫂子,將來出了門子到婆家,還坐吃山空的?」黛玉正要開口,尤瀟瀟使了一個眼色,又對惜春道:「別的不論,婆婆留下的嫁妝田莊與嫁妝鋪子往後你自己學著打理,和楓院的一應事務也不必再回我,也該自己管起來。」惜春嘟起嘴來,卻也知道尤瀟瀟所言有理,只低頭吃茶。
黛玉先笑道:「嫂子對四妹妹也太苛求些,她年紀還小……」尤瀟瀟說道:「哪裡還年紀小,過幾年就及笄了!」惜春面上一紅,尤瀟瀟笑了笑又絮絮問起林如海娶親之事來。因著來的路上,尤瀟瀟就跟惜春說清楚了,她便是眨著眼睛在旁仔細聽著。黛玉原先失怙,寄人籬下,性子自然敏感多疑,如今在自己家裡做千金小姐,令行禁止,不由變得爽朗開闊許多。雖是即將迎來繼母,林如海卻早與她分析利弊,原先賈母帶來的幾多陰影已經消失不見,倒是比著父親還要熱心續娶之事。「因為是續娶,父親便要請幾位世親好友過來坐坐就罷了,我年紀小不當事便懇求了嫂子來幫我。」林黛玉又笑道:「家務事果真繁瑣,我才回家幾日,便是被擾得腦仁兒疼,想想嫂子在那府里上下應付,心裡也佩服至極。」尤瀟瀟笑道:「姑娘不必過謙,這世俗的經紀學問還要你們讀過書的人來做,才看的更明白。」黛玉聽了,不由嘆道:「嫂子果真是個明白人。」她雖是在榮府客居,但日常閒了,也要算算出入,瞧著王夫人與鳳姐兒那般,實在不是長久之計,但也從來不提罷了。
尤瀟瀟與黛玉說了半日話,聽得二月初五就要抬傅秋芳入門,不由驚訝道:「這麼快……」黛玉點頭道:「父親的意思就是越快越好呢。」尤瀟瀟心中一動,林如海的晉升旨意還沒下來,恐怕也是趁著這個時候把事辦完了,也免得張揚。黛玉又道:「父親也說了,等母親入門,還是讓我擔著家務。」尤氏一愣,想了想還是輕聲說道:「姑娘,就衝著這一點,姑老爺這是打心眼裡疼你,所以……」黛玉忙點頭道:「嫂子不說我也明白,旁人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與我何乾。」尤瀟瀟不由笑了:「姑娘一向是個伶俐人,是我多想了。」黛玉卻道:「嫂子真心,我心裡也明白的。」尤瀟瀟笑而不語。
因為二月初二大簡書院正式開院,屆時零零碎碎的事也頗多,尤瀟瀟又要忙著自己府里的事,便跟黛玉婉拒了住在林府里的建議,只道兩家子不遠,來回走幾趟也方便。黛玉不好意思,連道辛苦。俏眉早叫人抬出一箱子上用緞子與金銀首飾來,尤瀟瀟正要推辭,黛玉笑道:「這是南邊兒的新花樣,京城裡圖個新鮮,嫂子留著賞人用吧。」這麼一說,尤瀟瀟倒不好拒了。惜春是個閒人,黛玉便不放她回去,只說留在家裡瞧熱鬧。尤瀟瀟點頭道:「正好,你也教教她。」惜春回去也是一個人,自然願意跟著黛玉作伴。臨走時,尤瀟瀟又教黛玉道:「管事媽媽們起先也都是從端茶倒水開始的,這些日子以來你也能瞧出誰能用誰不能用,你是主子,做事不妨大膽些。」林如海上京沒帶多少人來,恐怕也是怕世僕欺幼主,如今帶來侍候的這些人里雖大部分是末等的婆子小廝,但依著林如海的眼光,自然可造之材甚多,黛玉只要細心發掘,便能多收些左膀右臂,以後管理家事也是四兩撥千斤。
話說尤瀟瀟在林府盤旋了一日,回了寧國府來,歡顏早迎出來,跟著銀蝶一起扶著她下車,笑道:「奶奶總算回來了。西府大老爺大太太二姑娘都過來了,因著奶奶跟四姑娘都不在家,大爺只好去打發叫了尤二姑娘過來陪著。」尤瀟瀟聽了,笑道:「你們大爺想得倒周到。」說著就往花廳里走去,尤二姐與迎春早聽丫頭報大奶奶回來,便一起站起來。尤瀟瀟進來先同著邢夫人告罪,又讓迎春與二姐快坐下來。
「今兒我們不請自來,哪裡怨得著你。」邢夫人滿臉喜色,尤瀟瀟陪笑道:「前兒林姑娘下帖子叫我跟姑娘一同過去……」說罷,又瞧著迎春道:「原打算再請你跟三姑娘的。」迎春輕輕一笑:「嫂子不用替林妹妹描補了,她早跟我提過的。」尤瀟瀟詼諧道:「是了,你們姐妹情深,倒是我多事了。」於是都坐下來,尤二姐忙將自己的位子讓出來,尤瀟瀟笑問道:「你家裡收拾得怎麼樣了?」尤二姐不由面紅,低聲道:「都置辦妥了。」她出嫁的日子在即,雖然是從尤家嫁女兒,嫁妝卻是從了寧國府里出,一面是怕尤老娘不安分,另一面也是在薛家給尤二姐撐門面的意思。尤二姐只管在家繡嫁衣,臨上轎的鳳冠首飾到時候都是由銀蝶給送過去的。
邢夫人聽了忙笑道:「珍哥兒媳婦,這起子好事倒不跟我們先說一聲,見了你們二姑娘,只好臨時拔了一對金釧兒給她添妝,到底粗糙些了。」尤瀟瀟笑道:「哪裡敢驚動太太,都是他們小人家的事,只不過是二太太不提,我們更不好說的。」尤二姐在旁聽了,眼神不由一黯。邢夫人見了,對著二姐說道:「你那婆婆的為人同二太太卻是不一樣的,家裡的小姑子我瞧著也好,以後安心過日子就是。」這也是實話,薛姨媽與寶釵兩個比得王夫人與探春更討邢夫人喜歡。
尤瀟瀟笑了笑,便又問起何事驚動了大老爺與太太。邢夫人滿臉堆笑:「還不是你兄弟!今兒聽說你們書院裡頭考試,硬是磨著老爺說要來試試,我們早說考不考的,都跟你哥哥嫂子說好了,送過來就是。琮哥兒卻是堅持要來,我們拗不過就派人送來了。兩個時辰做了一篇文章,過了晌午,咱們府里放榜,琮哥兒排在第八位上,小廝回來報了,老爺只說敬大老爺瞧著自己家子侄給多添了好評,我心裡半信半疑,還是珍哥兒叫人來恭喜,說筆錄卷子都是封著命姓的,琮哥兒文章做得好,敬大老爺與蕭大儒都稱贊呢。老爺聽了,忙帶著我們過來,求著敬大老爺好好看顧一番。」尤瀟瀟見邢夫人眉飛色舞,知道心中極歡喜,於是也道:「琮哥兒竟是這般出息了!」又叫銀蝶去領松煙墨兩盒,湖筆十隻,並四對筆錠如意的金錁子,特遞給迎春道:「你給你兄弟捎去,只說嫂子盼他早登科。」邢夫人聽了,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因著迎春與尤二姐都是待嫁之女,性情又溫柔,這半日也湊得熟了,尤瀟瀟便讓她們姑娘家往內屋裡說話去了。
邢夫人見姑娘們不在,便先問道:「你去了林家,可知道姑老爺娶親的事?」尤瀟瀟揣度她聲氣兒,估摸著西府那邊都傳遍了,於是輕輕點點頭。邢夫人忍不住笑道:「外頭都傳姑老爺此回要升到尚書,老太太一得了消息,就叫二太太與二老爺快些從族中再選個姑娘……」尤瀟瀟忙道:「這可不是錯了輩分」現今族里年輕的女孩子都是跟著賈敏叫姑姑的,到時候真成了事,迎春探春幾個再怎麼見人。邢夫人冷笑道:「自然是往了旁支里去找的,總有幾個輩分大的姑娘,千挑萬選好容易選了一個,說是跟著咱們姑太太在時一樣的品格,可惜姑老爺只說了一句不合適就給拒了。老太太正發愁,二老爺也不知道怎麼受了挑唆,要把一個清客的妹子送給姑老爺做妾,沒料到姑老爺竟真瞧上了那姑娘,便跟二老爺說定要續弦。老太太氣的七倒八歪,又哭姑太太又哭外甥女,可這都是人家林家的事,哪裡管得著呢。」尤瀟瀟方才知道其中曲折,又把自己要去林府幫忙張羅娶親的事一髮兒說了。邢夫人笑道:「你放心,我知道就是了,必不會告訴旁人的。」這也是怕賈母拿了尤氏撒氣的好意。尤瀟瀟卻是不在意的,賈母想著來到寧國府里充老祖宗,也要看賈敬認不認。
因二人又說起娘娘發懿旨讓諸位姐妹去往省親別墅里居住的事來,邢夫人道:「是什麼好稀罕的東西。為了那園子,銀子花的流水兒一樣,娘娘才賞了我們些什麼?一百兩黃金能當吃能當喝?」說著蹙眉道:「悄悄與你說句話,我們老爺想著分家呢。」尤瀟瀟挑了挑眉,低聲道:「老太太不允吧。」邢夫人越想越怒:「二房一年往宮里要送好幾萬兩銀子打點,全從公帳里出的,這也太欺負人了。那園子也是用這麼一回罷了,現在住著的都是她們二房裡的人,迎兒要在家陪著我,不想進去,但是娘娘的懿旨我們不好違,便打發了她兩頭住著就是了。這還不都是二房的主意,只想著讓我們跟著一起貼補那園子,怎麼寶玉進去了,不叫琮哥兒一起過去?」尤瀟瀟笑著岔開話來:「那園子修的齊整,終究我還沒瞧過呢。」邢夫人說道:「這有何難?改日你直接過去逛逛就是了。除了三姑娘和迎兒,連薛姑娘與史姑娘都有院子。因為娘娘疼寶玉,非叫一起住進去,老太太想了想,又叫珠大奶奶進去監管著。」說罷,又冷冷一笑:「寶玉的年紀說起來也不算小了,迎兒與三丫頭倒也罷了,正經的姐姐妹妹,這薛姑娘與史姑娘兩個跟著一起混著……老太太年紀大了也糊塗起來了。」尤瀟瀟會意,只笑道:「琮哥兒是個懂事的,太太放寬心就是。」邢夫人嘆氣道:「唉,我們琮哥兒雖說不討他祖母的好,但也是出息的,只盼著能早日分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