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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穿越紅樓之尤氏》作者:杏仁豆腐【完結+番外】

《(紅樓)穿越紅樓之尤氏》作者:杏仁豆腐【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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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瀟瀟一覺醒來穿到紅樓尤氏身上,既來之則安之——看尤氏重振寧國府,拯救紅樓世界~







內容標籤:紅樓夢穿越時空豪門世家女強

搜索關鍵字:主角:尤瀟瀟┃ 配角:賈珍、賈蓉、惜春┃ 其它:榮寧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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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尤氏初醒

    尤瀟瀟一覺醒來,極目所現雪白一片——榻前桌椅鋪著雪白的搭子,再抬頭看連青色的床帳子也扎著一串白花。正疑惑的時候,鑲了一圈白綢的雕花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見一個渾身素白身段輕盈的俏麗丫頭躡手躡腳進來。

    尤瀟瀟再遲鈍也知道自己被融入浩浩蕩蕩的穿越大軍……來不及感懷抒情,為今之計要先弄清自家身居何時何地為上。於是她輕聲嗽了兩聲,果然引來那丫頭走過來,一臉驚喜的問道:「大奶奶,您醒了?小廚房裡還溫著烏雞參湯,給您端一碗來?」說著說著,小姑娘低下頭眼淚便劈了啪啦掉下來:「大奶奶,您那天突然昏過去可嚇死奴婢了,幸好張太醫說您這是舊疾,只需好好養著不打緊的……現在大爺喊了西府二奶奶過來幫襯著,蓉少奶奶的殯也快出完了……」

    西府二奶奶……蓉少奶奶……大奶奶……

    原來穿到了紅樓世界里尤氏身上,尤瀟瀟不由心中大定,她前世頗愛曹老先生原著,日翻夜讀,念的滾瓜爛熟,人脈故事無不瞭然於心,如今全用得上了。再細想這丫頭說話,如今正該是秦可卿新喪,尤氏裝病,鳳姐協理的時候。

    關於尤氏,書中的設定頗有意思。浩浩蕩蕩百十來口人,竟然無一人與她有著血緣關係。尤老娘是繼母,尤二姐、尤三姐與她更是異父異母;嫁給賈珍做填房,也不怎麼受寵,兒子賈蓉是先頭原配生的,自己一直無所出;還剩下一個小姑子惜春,本性孤介執拗,跟親生兄長都不親,更不必說繼嫂,說到底,也是孑然一身的可憐人。

    「什麼時辰了?」尤瀟瀟見這丫頭是貼身服侍的,一邊細細搜尋原主的記憶,一邊揀了一個四平八穩的問題。

    原來這丫頭便是忠心耿耿的銀蝶。回想原著里,賈珍侍妾無數,少不得沾惹尤瀟瀟身旁的丫頭,通房侍妾佩鳳、偕鴛更是明證。但書里從未寫銀蝶與賈珍有任何勾當,足見她清白自愛。想到此尤瀟瀟不由對銀蝶憐愛起來,想以後若有機會,定給她一個好姻緣。這才是大道理,偌大賈府裡頭,哪裡能個個同襲人晴雯一般,千方百計要爬主子床,像鴛鴦一樣不想做小老婆的姑娘也有呢。

    銀蝶擦把淚回道:「剛過了酉時。大爺他們明天一早去廟里,吩咐晚膳提前一個鐘點開,讓大家早點歇息,別誤了事。」

    尤瀟瀟聽了點頭道:「我有些餓了,你去把我的飯端來。」銀蝶欣喜道:「奶奶想吃就是福了,奴婢馬上去辦……」尤瀟瀟又道:「且慢,你先把我屋子里這些東西扯出去,我看著心煩。」銀蝶頓時面有難色:「大奶奶……都是大爺吩咐的……」尤瀟瀟冷冷一笑:「他喜歡給兒媳婦戴孝讓他自己戴去,扯了!」

    銀蝶便不敢違拗,應了一聲,又小心翼翼道:「大奶奶,奴婢先去傳您的飯,吃了飯再收拾。」

    尤瀟瀟想了想,嘆道,「也好,你去吧。」銀蝶聽了便忙忙走了。等屋內無人,尤瀟瀟沈下心細想,原著里尤氏舊疾復發一節本就奇怪,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可恨始作俑者賈珍倒還能圓謊出來,稱尤氏是心疼兒媳婦急病了的。這不是要活活氣死原主兒麼?尤氏亦是個痴人,高門大戶里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海了去了,掉頭不過碗大的疤,凡事該多想想自己,怎麼能為了這種不值的男人氣惱離魂,喪了性命。如今她巧合之下穿越而來,再面對寧國府這個千瘡百孔的亂攤子,若不想落得原著里寄人籬下的悲慘下場,萬不能像尤氏以前一樣悶聲不響混沌度日,須要認真盤算一番了。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文,感謝大家支持~~~~

正文 第2章 重立家威

    銀蝶帶了幾個剛剛留頭的小丫頭流水般進來,抬著紅漆捧盒侍奉尤瀟瀟晚膳。尤瀟瀟見她們搬了炕桌,使了細棉帕子裝了金絲碗箸放下,□都備好後,才挨個打開食盒瞧,廚房預備得也算精心,一碗熱氣騰騰的人參烏雞湯,一碟熏腸拌青筍,一碗蜜汁火方,一盤芝麻鹽枸杞芽,一碗白汁獅子頭,一盤辣油雞絲,一盤素炒莧菜,一碗腐乳肉,一碟醬牛肉,還有一大碗香米飯,外加些點心桂花糕與紅豆卷。

    尤瀟瀟昏睡了幾日,腹中早餓了,但見了這些甜膩的點心便沒了胃口,因幾日沒進食也不敢貿貿然吃飯,只問道:「可有粥?」銀蝶揣度她心思忙答道:「有新煮的雞湯雲吞面。」尤瀟瀟點頭道:「吩咐廚房端一碗過來。」一個小丫頭忙答應著去了。

    尤瀟瀟見滿滿一桌子,對銀蝶笑道:「你也辛苦一天了,陪我吃些。」銀蝶忙道:「奴婢不敢。」尤瀟瀟笑道:「這有什麼敢不敢的,橫竪這麼多菜我也吃不完,你陪著我,我也吃得香。」

    銀蝶聽言,便不再推托,小心翼翼斜了半個身子坐在榻邊,為尤瀟瀟盛湯布菜。因見侍候的幾個小丫頭年紀尚小,尤瀟瀟心生不忍,又道:「今兒個你們銀蝶姐姐的飯賞你們了,都吃飯去,待會再來也罷了。」幾個小丫頭聽了便歡天喜地的走了。按照府裡頭的規矩,她們這些三等小丫頭平素也就一素一湯,淨是白菜豆芽兒的,哪裡有銀蝶姐姐二葷二素吃得體面呢。

    「怎麼今個兒只有你來服侍?她們幾個哪裡去了?」尤瀟瀟一面慢慢喝著湯,一面問道。按照尤瀟瀟的分例,身邊少說也得有兩個大丫頭隨著,更不必說其他二等和三等的丫頭了。如今只剩下銀蝶一個,雖然是她性子寬厚,但也不能縱得底下人沒了規矩。俗話說食不言,但那都是假模假樣騙外人的,一大家子好不容易吃飯時聚在一起,正是趁這時候熱鬧呢。

    銀蝶聽言,放下筷子,低頭回道:「大爺這幾日悲痛得厲害,也吃不下什麼東西,她們去伺候了。」尤瀟瀟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推心置腹道:「銀蝶,你瞧這滿府上下,我也只有你一個貼心人了。」銀蝶心裡一酸,知道尤瀟瀟不易,也怪那幾個大丫頭辜負大奶奶一番信任提攜,只奉承大爺,大奶奶病重在榻只剩她一個跑前跑後,也沒個時時刻刻在身邊候著的,都是因為大奶奶素日寬厚,這時候都撿了巧宗兒跑走了,給大奶奶撂了一個沒臉。

    主僕二人各懷心思默默吃飯,忽見鳳姐兒扶著平兒,後頭跟著豐兒、來升家的等幾個管家婆子掀了青白蓮紋簾子款款走進來。銀蝶利索,早就起身叫了一聲:「璉二奶奶好。」

    尤瀟瀟聞言,抬頭端詳著眼前這位巾幗不讓鬚眉的□,隨隨便便歪在梭織棉靠枕上,勉強笑道:「我身子不爽快,這些日子可辛苦嬸子了。」

    鳳姐兒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來,勸道:「嫂子說哪裡話!一家子至親骨肉,本當做的。現今,我剛聽說嫂子身子好些了,忙讓她們從西府進了點噴香的煎鵪鶉,丁點油不沾,正好佐粥吃,極能調理脾胃的。」說罷,豐兒忙將一個朱紅漆的扁木食盒奉上,又規規矩矩退下來。

    尤瀟瀟笑道:「嬸子倒多費心了。」鳳姐兒坐下來又絮絮問她飲食起居,細細寒暄了半日。只這一會兒,倒有幾個婆子前來問這問那,鳳姐兒滿臉自得,依例打發了,尤瀟瀟勸了幾句,她卻不肯走。尤瀟瀟方才明白她這是跑來炫耀威風,心中極不耐煩,卻又不好翻臉,只聽鳳姐兒又笑道:「我過來這幾日,嫂子也知道我年紀小,當不了什麼大事,也多虧得來升家的跟眾位姐姐襄助,千絲萬縷得方能理出個頭緒來。」

    來升家的人精兒一般聞言忙躬身道:「這是二奶奶過譽了。」尤瀟瀟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番來升家的,又見她們兩個這樣你來我往的,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便說道:「如此甚好,嬸子以後過府也常來跟來升家的坐坐。」說罷,也不管鳳姐兒臉上能不能過去,轉臉對銀蝶道:「我早叫你把這屋子打掃出來,你這丫頭就是偷懶!我還沒死呢,滿屋子白花花給誰戴孝!」

    此話一出,鳳姐兒臉上更是白一陣紅一陣。她本是一身素白襖,又戴了滿頭銀器,因為賈珍許了她管家的大權,又見賈珍如此珍視可卿,便給了姪媳婦戴了一次孝,也算是投桃報李。尤瀟瀟深知她為人,連丫頭們的月例零碎銀子都能攢起來往外放印子錢,西府里誰不知道璉二奶奶一向是雁過拔毛的性子,原著里說寧國府此次大辦喪事奢靡巨費,不知道有多少錢進了她自個兒的腰包。

    鳳姐兒被尤瀟瀟兩句指桑罵槐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她自來口齒伶俐,仗著出身好又有老祖宗寵愛,總愛得理不饒人,連正經丈夫都被壓制得夫綱不振。因為尤瀟瀟出身小家,又是個繼室,她便處處要壓過一頭。

    如今尤氏換了芯子,哪裡還是往日的好性子。好歹寧國府是正經長房,賈珍又襲了爵位更是族長,榮國府里雖說賈赦襲爵,但老太太寵愛寶玉人所共知,至於住在小偏房裡頭的這位嫡長孫賈璉,將來是個什麼模樣還難說的很呢。

    來升家的見勢不好,身上不由浮了一層薄汗。她跟著來升隨著祖宗在府里做了幾輩子的管家,都是摸爬滾打中鬥出來的人精,見識自然不同常人。這珍大奶奶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自她進府來,雖沒經手幾件事,但也是不能輕易糊弄的。璉二奶奶也不過一時管事,也不是頂頭的主子,大奶奶萬萬不能得罪。來升家的忙跪下道:「都是奴才們伺候得不周到,哪裡用勞煩銀蝶姑娘親自動手,小的馬上派婆子們過來。」

    「我乏了,好好侍候著你們璉二奶奶。」尤瀟瀟說著又換了笑顏,極親熱的撫著鳳姐兒的手道:「妹妹好歹疼我幾分,再辛苦幾日。」鳳姐兒不好應是也不好應不是,咬了咬牙道:「嫂子好生歇息著吧。」銀蝶送了一行人出去,尤瀟瀟望瞭望屋裡頭冷冷清清如雪洞一般,不由又皺了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銀蝶是個好姑娘!

正文 第3章 珍卿秘聞

    那幾個原先隨著銀蝶的小丫頭回來了,乖乖立在牆邊不說話。尤瀟瀟見那一桌菜只略動了幾些,便說道:「都收了罷,也不必交給廚房,你們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只當夜裡加個餐吧。跟你銀蝶姐姐說,讓她去廚房吩咐給你們都溫了。」小丫頭們連忙跪下來謝賞。銀蝶進來瞧見這一幕,只抿嘴笑。

    尤瀟瀟笑道:「都起來,以後你們都跟在我身邊,只管用心做事,將來少不得給你們一副好妝奩。」銀蝶見尤瀟瀟心情似乎好一些,不由也湊趣道:「難得大奶奶青眼,她們幾個正是今日剛提拔來的,你們也算有福氣的,求大奶奶給個名字罷。」

    原來這幾日府里忙亂,尤瀟瀟身旁幾個丫頭趁她昏睡著,都跑到大爺那裡奉承。銀蝶也知道府里盤根錯節,不能在現成的丫頭裡面隨便選人。正巧郊外莊子上送來幾個家生女,雖然剛剛留頭,形容尚小,但有幾個乾乾淨淨機靈聰慧的,銀蝶因為在大奶奶身旁的體面,便要了三個小丫頭侍奉去,也為了驗看她們幾個做事是否穩妥。今見尤瀟瀟對幾個憐愛有加,便知道大奶奶滿意,有收服之意,於是便隱約將來歷講清,尤瀟瀟自然懂得她話里的意思,笑道:「你們都抬起臉來,我細看看。」

    三個小女孩一齊抬起頭來,都是烏鴉鴉的頭髮,如玫瑰露水一般明艷。尤瀟瀟笑道:「哪一個都是好的,也罷了,左邊這個丫頭眉眼俏得很,便叫個俏眉,中間這個孩子笑起來甚是討喜,便叫個歡顏,最後這個丫頭,我瞧著這小臉兒粉嘟嘟的,很招人疼,以後便叫你果兒吧。好了好了,都起來吧,先從我身旁的三等丫頭慢慢做起,凡事的規矩由銀蝶姐姐教你們。可有識字的?」

    尤瀟瀟雖是如此發問,心中卻沒有敢指望,不料歡顏怯怯回道:「奴婢在家時跟了哥哥一起念了幾日書,略識得幾個字。」尤瀟瀟大喜,因怕其他丫頭不樂所以面上不露,思忖了一下又問道:「哪個擅長針線?」俏眉連忙應了。剩下的果兒倒也機靈,笑道:「奴婢在家中只做些粗活,但家裡人都愛吃奴婢燒的菜。奴婢見大奶奶晚膳也沒動什麼,不如現下就去小廚房煮點粥,讓大奶奶嘗嘗。」尤瀟瀟笑道:「罷了罷了,知道你孝心,不過今日也沒什麼胃口了。都累了一天了你們先隨了銀蝶姐姐去安置。明兒一早,果兒你就露露手藝。」

    銀蝶領了她們出去,卻見來升家的帶著幾個婆子乖乖守在外頭,尤瀟瀟也瞥見了,淡淡說道:「進來吧。」不過半刻,整個屋子里便清理得潔淨如新,來升家的早拿了秋香色緙絲繡牡丹花的紗帳換了榻上的白帳,又將桌椅上換了柔灰綢印粉百合的嶄新褡子,雕花門前也摘了白圍。婆子們告了退,來升家的滿臉賠笑道:「都是小的疏忽了,大奶奶瞧著還有什麼要改的?」尤瀟瀟淡淡笑道:「先這樣罷,下去領賞吧。」

    來升家的一出門便換了一張臉,帶著婆子們出了外門。幾個婆子不由嘰喳起來:「這大奶奶一病倒變了性子來,聽說給璉二奶奶好大的沒臉。」「來升嫂子,大奶奶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個賞字,銀子呢?她一個破落戶里出來的,嫁妝早八輩子貼補完了,月例銀子連裁衣服都不夠,還說賞呢,笑死人了。」來升家的陰沈著臉道:「都住嘴吧!好歹她是府里的大奶奶,你們再胡說八道,出了事也別怪我不搭救你們。」眾人方斂聲不語了。

    前頭轉彎,眾人散了,跟在來升家的身旁的來富家的小聲道:「嫂子這是何苦,她一個填房來府里的日子還沒有嫂子久呢,此時倒擺上架子了,哪裡有讓管家娘子佈置屋子的,貧家小戶的就是不懂規矩。」來升家的冷冷一笑:「佈置便佈置了,大爺既然已經吩咐了全府里上下都得給蓉少奶奶戴孝,我瞧著大爺屋子里比蓉哥兒屋子都素淨得厲害,如今……」來富家的頓時心領神會:「嫂子說的是,雖說咱們大爺長長久久不去一次大奶奶屋子,如今這大奶奶好容易身子見好些,也該去瞧瞧不是。」

    因是寒冬,外頭起了獵獵之風。尤瀟瀟早令人濃熏了繡爐,喊了銀蝶兩個人渥在錦被里說些日後該如何安排小丫頭的事。正聊著,卻聽見門外有通報:「大奶奶,大爺來了。」尤瀟瀟遂裝病不動,銀蝶忙起身來,立在榻旁。

    「我聽得你身子好些了,便過來瞧瞧你。」賈珍形容不過三十多歲,細細打量也算俊逸之輩,只是因為這幾日悲痛,神情倦怠,不復英武。

    「讓大爺耽心了。」尤瀟瀟嬌聲細語,做出惹人憐愛的病弱模樣。這原主兒能從一戶平常人家高嫁進堂堂國公府,姿容秉貌自然上乘。如今年紀也不過二十多歲,賈珍又是素來憐愛美人的,本來見她屋子一色如新,無半點白絹素花,心中先窩了一團火,卻見她病弱西施的模樣,倒也消弭了一半。

    「你啊總是小性兒。」賈珍嘆了一口氣坐下來,銀蝶見狀知事忙慢慢退了出去。尤瀟瀟強忍他亂拂過來的手,暗地皺眉咬牙,也不吱聲。「可卿的事你又不是不曉得,人都死了還跟她置什麼氣。」賈珍說著,眼圈又紅了:「我跟她就是沒緣的,早兩年相識也就罷了,怎麼能想到被蓉兒娶回家來……我這……」說著便從懷裡掏出一塊繡帕慢慢捂在眼睛上,不言語了。

    尤瀟瀟在心中細細搜尋一番不由大驚,後世都說他二人壞了人倫綱常,豬狗不如,但瞧著這賈珍對秦可卿一往情深,卻有幾分真意,怪不得出殯的時候能哭的淚人兒一樣。

    想那賈蓉成婚時方才十五歲,剛及束發之年,男孩本就晚熟,那秦可卿又比他年長三歲,正是花蕊一樣錦繡年華。面對不解風情的小丈夫,再瞧著丰神俊朗的賈珍,秦可卿芳心暗許也是自然。至於原先那位尤大奶奶,年紀與秦可卿相當,論品貌也不俗,卻因為跟兒媳婦爭風吃醋將自己活活氣煞,真是可哀可嘆!

    一眨眼的功夫,尤瀟瀟心中七轉八回換了許多念頭,眼見這賈珍對尤氏也全不是無情的模樣,如此甚好,她也該趁機求個子嗣傍身。在這舊朝,女人家地位卑微得可憐,又如她這般嫁入高門,沒個出息的娘家可倚靠,只好奉承丈夫盡力養兒子了。原著中尤氏無子,也不知籠絡賈蓉,最後只落得依附榮府,仰人鼻息的可悲下場。

    尤瀟瀟想到未來,暗下了決心,無論以後作何打算,目前最重要的便是先降住賈珍,自己在府中孤立無依,再無丈夫疼寵,怪不得誰人都能過來踩上一腳。如此一想也不覺得賈珍拂來的手難受了,橫竪要受著,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己剛把孝布扯了乾淨,賈珍就跑來興師問罪,耳報神都來不了這麼快。可見這些管家娘子難纏,借刀殺人,唯恐天下不亂。也罷,先別錯了籌劃,哄了賈珍高興,以後的日子自然是好過的。好事不怕晚,一切慢慢來。

    尤瀟瀟窩在榻上也不起身,只輕褪內衫,裝作無意露出些肌膚。男人這物果然是耐不住的,瞧他為了秦可卿哭得風雲變色,現在略一挑撥也就把持不能了。尤瀟瀟心裡厭惡,卻分得清輕重。不能因一時之氣而失了大局。沒有賈珍的信任,她拿不到管理內府的權力,更談不上日後的前途出路。

    賈珍見妻子一反常態,心中也納罕,自秦可卿大病,又見尤氏冷淡,雖有鶯燕盈門,也都是些俗物,心裡厭煩,早已獨宿良久,他正值壯年,血氣方剛,今見一向溫婉端莊的妻子臥在懷中嬌媚百態哪裡能忍得住,沒講幾句便顛鸞倒鳳起來,直直鬧了一宿。

    作者有話要說:賈珍同志其實是個不錯的同志,除了私生活亂了一點,其他的也算有情有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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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章 挖掘私庫

    第二日正是發引日,鳳姐兒早早過府來,打發人等了好幾回,都不見大爺起身,無奈之下只好帶著一臉漠然的賈蓉先頭往鐵檻寺去了。尤瀟瀟聽到門外聲響,卻閉著眼睛裝睡,身畔賈珍睡眠正酣,昨夜折騰了一宿,乏透了。

    聽得人走了,尤瀟瀟心下思忖著,既然歡顏識字,便叫接了她房裡的帳,去小庫房裡挨個查點,為日後也多一番盤算;將來一定想法子把來升家的攆回去,再提拔些中用的人上來,培植幾個心腹;對賈蓉也得多關照些,好歹是嫡長孫,將來是要襲爵的,為秦可卿守一年也彀了,再好好尋摸一家姑娘娶進門來,妻賢夫禍少,找媳婦管著他,日後也有造化;還有惜春,寧國府嫡出的小姐養在親戚家算哪門子道理,等忙過這陣,就把屋子收拾了,把大小姐接回來住;至於賈珍,眼下不能違逆,萬事先順著他,待根基牢了再做打算。

    正想著,回身卻見賈珍醒了,兩眼直勾勾望來,尤瀟瀟面若桃花,嬌羞道:「大爺起了,也不喊一聲。」「瞧你睡的香,怕擾了你。」賈珍又愛又憐忙近身摟著尤瀟瀟入懷,低聲道:「身子可還好?」尤瀟瀟低垂了眼眸,悄語道:「腰間有些酸呢。」賈珍見她柔情似水,心中無比受用,雙手撫過來道:「我給你揉揉。」尤瀟瀟卻輕推他,故作慌張道:「今兒可起遲了!」賈珍不以為然,說道:「凡事有蓉兒和他二嬸子,我們且歇息。」

    尤瀟瀟心中長舒了一口氣,又看窗外天色晶明,也怕他繼續歪纏,忙起身來:「大爺,也該起了。蓉兒小孩子家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倒惹得那起小人們笑話。」賈珍見尤瀟瀟明理,心中對她愈發滿意,加之昨夜盡興溫存,又見她嫵媚可人,竟不知道該怎樣奉承了。

    待尤瀟瀟服侍賈珍盥洗畢,銀蝶帶著歡顏進來侍候。「大爺,大奶奶,璉二奶奶帶著蓉哥兒他們卯時一刻便出發了。」銀蝶回道。尤瀟瀟覷賈珍面色,見無不悅,便說道:「大爺,先吃了飯,再去也不遲。」賈珍道:「聽你大奶奶的就是。」銀蝶見狀連忙與歡顏一起擺飯,一盤竹節卷小饅頭,一屜水晶蟹黃小籠,一盤金絲小棗釀發糕,還有一碟酥油窩絲餅,八盤爽口小菜分別是醬牛肉、三色雞絲、香椿芽拌豆腐、醃萊菔、酸辣瓜條、燒羊肉、香油金針菇、芥末墩兒。歡顏早裝了兩碗建蓮紅棗粥奉好。

    賈珍坐下望瞭望道:「今日倒別緻些。」尤瀟瀟見果兒不在,便知是她的手藝了,於是笑道:「大爺先別誇,且嘗嘗味道。」賈珍依言喝了一口粥,贊道:「軟糯適度,蓮香濃郁,做得好。」尤瀟瀟瞧著他滿意,也贊道:「果然是好,這幾個小菜也制得入味,銀蝶,拿匹尺頭賞果兒。」賈珍吃了飯,又囑咐尤瀟瀟好好將養身子,便出去了。

    歡顏收了食盒退回廚房。銀蝶見四下無人悄悄取出一個小楠木匣子遞給尤瀟瀟,打開來看,原來是俏眉、歡顏、果兒三家子的賣身契。銀蝶又小聲道:「今兒一早我囑咐俏眉跟了蓉哥兒去,待明兒伴宿回來,讓她來跟奶奶回話。」尤瀟瀟點頭道:「你想得周到。昨天大爺來的時候你也瞧見了,臉上帶著不好的氣色,可見來升家的壞事。這些賣身契你鎖好,她們畢竟還小,需品擇些日子,等將來穩妥了,再給她們老子娘安排個好差事。」

    銀蝶應了一聲是,便從腰間取了一串鑰匙出來,轉過富貴牡丹屏風後抱出一個紅漆螺鈿小櫃來。尤瀟瀟心中暗暗籌劃。銀蝶將楠木匣子鎖進去,又把小櫃送回去。尤瀟瀟點了點頭,道:「我身上僵得很,歇息一會子。你與歡顏守在門口,看著貓兒狗兒打架。」

    侍候著尤瀟瀟躺下,銀蝶躡手躡腳走出去。她自來忠心,而與她一起的佩鳳、偕鴛心心念念要攀大爺,如今大奶奶一病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是一群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幸虧大奶奶眼睛里不揉沙子,如今扶了三個小丫頭上來,再等過幾日府里平靜了,少不得把她們的份例開銷掉。今晨見大爺與大奶奶琴瑟和鳴,銀蝶心裡也松了一口氣,熬了這幾年大奶奶總算苦盡甘來了。大奶奶性子好待人寬厚,自己跟著這樣的主子也是福氣,只要盡心竭力,將來必能脫了奴籍放出府去。

    尤瀟瀟睜開眼睛,在榻上細細摸索起來。幸好她平素也研究過江南的拔步床,循著記憶果然是在床腳處有個暗格,裡面放了一串金閃閃的鑰匙。尤瀟瀟暗暗記下位置,取出來。又在多寶格下的木箱里找到剛才銀蝶抱出的紅漆螺鈿小櫃。對上鑰匙打開,裡頭只有幾張零散的銀票和零散銀子,草草算起來才幾百兩的數。唯一的一張地契雖是上等田,不過才有三十畝,剩下的就是幾個貼身丫頭的賣身契,有家生子,也有半路買來的。細看之下卻沒有銀蝶的,尤瀟瀟想了想方明白,銀蝶的必是放到別處了。原著裡面尤氏過得不寬裕,可也不能如此簡寒。

    尤瀟瀟手裡把玩著這一長串鑰匙,在心裡頭捉摸著,先環視著屋子裡頭,不知何處藏了天機。富貴人家主母們必然是要有自己的私庫,說白也就是私房錢。想那賈母老封君,整整有兩個空屋子放著高門大櫃,裡頭可不是歷年攢的好東西?這尤大奶奶打了好一串鑰匙,她的私庫究竟在哪裡?

    現居的臥室,畢竟是主母的正房,屋子裡頭倒也開闊。忽然靈光一閃,她轉過多寶閣之後,進了一間小佛堂。她記起來早前看過一本前朝探秘的書裡頭寫著的,古時富貴太太臥室里都辟了一間小屋供奉著菩薩,一日里常常有幾個時辰在裡頭念經打坐的,實際上卻是清點私房。這也是為了避禍,即使犯了事抄家也不能驚動菩薩。佛堂不大,只有一個小西窗透出些微光。

    尤瀟瀟跪在蒲團上先磕了一個頭,又點了燭火,只見四下里放著的都是高門大櫃,銅鎖熠熠生輝。尤瀟瀟一一打開,不由也吃了一驚。這尤大奶奶何等韜光養晦,先有一整箱的元寶金錠,不下萬金之數。幾抬東珠翡翠寶石瑪瑙,俱是整套的頭面,琳琅滿目。更不必說古董頑器、書帖名畫,數不勝數,還有各色流光溢彩綢緞絹紗填山塞谷。

    尤瀟瀟最後在佛龕最底下好不容易尋出一個極精緻的翡翠匣子,配的是那把最小的鑰匙。打開細看,頭裡裝著十來張地契,都是百畝的,分布在京郊各處,接著又翻出銀蝶一家子的賣身契來,可見銀蝶不知道這匣子。底下還壓著一沓子銀票。尤瀟瀟一張張瞧了,竟有數十萬之巨,原來那些高門大櫃都是障眼法兒,這個翡翠匣子才是根本。尤瀟瀟依舊裝回去,又將匣子原封不動鎖起,四處歸置好。這筆銀子自然不能輕易動用,萬一走漏了風聲,反而不美。

    作者有話要說:尤氏是個有錢銀啊!

正文 第5章 妻妾不寧

    剛進了午膳,銀蝶就來報賈珍回府了,已經吩咐除了蓉哥兒的院子,其他宅院都除孝。尤瀟瀟聞言笑道:「這才是正經。瞧著吧,你璉二奶奶必要在鐵檻寺多待兩日在大爺眼前討個好才是。」銀蝶將新沏的茶端過來,笑道:「大爺總算把大奶奶的話聽進去了,這是新上的雲霧銀芽,極清香。」尤瀟瀟吃了一口,果真甘香滿口,正要贊好,只見果兒紅著眼圈進來了,身旁的歡顏也是一臉的不忿之色。銀蝶見她們不懂事,先從懷裡抽出帕子來給果兒,讓她出去淨面。「這是怎麼了?」尤瀟瀟放下茶盞來,緩語問道。

    歡顏跪下來稟道:「大奶奶,今兒個奴婢跟果兒兩個照例在小廚房準備點心,不料想來富嫂子帶著幾位婆子進來劈頭蓋臉就說大廚房裡丟了幾樣珍貴食材,全是果兒偷偷拿了去討好大奶奶。幾位婆子的話也極難聽,全嚷著果兒是賊,奴婢在一旁辯駁了幾句,她們便要欺身上來打奴婢……」歡顏伸出手來,只見腕處青紫一片。

    「銀蝶,帶著你妹妹下去,找個好大夫瞧瞧,且將養兩日再上來吧。」尤瀟瀟吩咐了一句,低頭自管喝茶。

    銀蝶送了歡顏出去,一會兒又轉回來,只見果兒跪在尤瀟瀟面前,低頭不語。

    「先把果兒送回莊子住幾日。」尤瀟瀟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平時看著機靈,怎能如此輕易被蒙混過去。」原來果兒晌午燒的一道鹿尾,是大廚房的一個婆子故意放到小廚房裡的,果兒這糊塗丫頭,只悶頭乾活也不問出處,便直接拿來紅燒。孰料正中了旁人詭計。

    「求大奶奶明鑒,果兒只是小廚房的丫頭,又不是管事婆子,罪不當責……」銀蝶一聽要攆走果兒,也跪下來求情。

    「就照我說的辦。」尤瀟瀟不再言語。

    銀蝶無法,果兒哽咽難耐,乖乖磕了三個頭,便隨著去了。

    尤瀟瀟輕嘆一口氣,這麼快就憋不住了。果兒年紀雖小,但廚藝精進,手藝討了主子們喜歡,小廚房與大廚房兩下里都該瞧她不順眼。於是想了這等陰招,一面整飭果兒,一面又打了大奶奶的臉,好個一箭雙雕的毒計。

    「歡顏臉上可有怨憤之色?」尤瀟瀟見銀蝶愁眉苦臉的進來,問了一句。銀蝶搖了搖頭。

    尤瀟瀟又道:「我前些日子也病的糊塗了,如今誰管著廚房?」

    銀蝶回道:「大廚房是來富家的,小廚房是來貴家的。」說罷又小聲補了一句:「她們都是來升嫂子拔上來的。」尤瀟瀟瞅了她一眼,慢語道:「自蓉兒媳婦進門,我也享了幾天清福。可惜她小小年紀去了,底下人也混了,竟沒個體統。」說罷她話鋒一轉,「二管家呢?」銀蝶會意,笑吟吟道:「府裡頭的二管家金三喜家的平日就肯孝敬,奶奶若得空倒可以賞臉喊她來侍候。」尤瀟瀟笑道:「好個不懂事的小蹄子!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管家娘子呢,倒來端茶倒水。」銀蝶正色道:「管她是個什麼,都是主子的奴才,自以為攀了高枝忘了本才不得好死呢。」

    尤瀟瀟微微一笑道:「你近些,我與你說。」銀蝶忙答應著走近兩步。尤瀟瀟低聲道:「果兒這事蹊蹺。鹿尾這樣東西雖不算大富大貴的吃食,但寒家小戶的也沒有幾個人能見識的,果兒是莊子里出身的,卻能將一道紅燒鹿尾做得天衣無縫,不由得我不生疑,你去好好打聽。」銀蝶輕聲應了一個是,只聽尤瀟瀟又道:「歡顏這個丫頭沈不住氣,叫她下去歷練幾天,受點苦也能穩重些,再拔她上來。」

    銀蝶連忙點頭應了。尤瀟瀟想了想,又問:「你家裡現在幾口人?」銀蝶眼圈一紅,道:「奴婢家裡頭只剩下娘跟弟弟了。」尤瀟瀟暗自尋摸,原來銀蝶是因為爹生了重病沒錢抓藥才被娘賣進這大門來,開始做小丫頭,勤勤謹謹,尤氏見她懂事乖巧又忠心耿耿,才帶到身邊。又因為自己的陪嫁丫頭佩鳳、偕鴛先後爬了賈珍的床,自此身邊只提攜銀蝶做心腹丫頭。其他的因為跟府裡頭的人枝枝蔓蔓,不好□,雖有大丫頭的名分,但也就僅僅如此罷了。

    俗話說好漢難敵四手,因為尤氏大病,銀蝶一人又要煎藥,又要貼身侍奉,更不必說她向來掌管尤瀟瀟貼身物件,還要應付人來人往,縱使陀螺一般不得閒暇也根本忙不過來。由此也想收幾個臂膀,其一便要對主子忠心。從新來的小丫頭中選了幾個出挑的,果然得了尤瀟瀟喜歡。

    尤瀟瀟見她神色哀傷,也能揣度她心意,道:「你放心,雖是賣死了的契,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罷了。你比不得家生子,待你再大些,嫁了好人家,我自然要放你出去。」銀蝶聽言,不敢置信,忙跪下來,眼睛含淚:「奴婢一身一體都是大奶奶給的,早在老天爺發了誓言,跟著大奶奶一輩子。」尤瀟瀟示意她起身,笑道:「跟我一輩子做老姑娘,這等傷陰鷙的事我才不做。」想那府裡頭的賈母不就是麼?因為鴛鴦得力,便死死困在身邊,年紀大了也不張羅婚嫁,丁點也不為她將來打算,怎不怨得其他大丫頭寒心。再看看王夫人,還不是因為許諾襲人將來做姨娘,要不她能忠心耿耿?照顧寶玉也是一成一的好。雖說銀蝶是個好孩子,但日子長了,女孩子難免有了其他心思,不如現在把話說明白,讓她有個盼頭,以後做事也更盡心。

    「你弟弟也得有十四歲了吧?」尤瀟瀟問道。銀蝶點了點頭,「過了年就十五了……」尤瀟瀟笑道:「也該娶媳婦了。如今做些什麼?」銀蝶頓時皺眉道:「哪裡有正經營生,在巷子口的茶樓做跑堂,些許賺些銀子。」尤瀟瀟生了興趣,問道:「這茶樓里買賣可好?」銀蝶抿了抿嘴:「他說倒是好的。夜裡客人多,常常天亮才能回家歇著。」尤瀟瀟默默點頭,心下暗自計畫不提。

    尤瀟瀟說了半天話也乏了,放下手中的茶盅,囑咐道,「晚飯前你帶金三喜家的過來,悄悄的,別讓人知道了。」話音未落,只見賈珍穿著一身深灰常服掀了簾子進來,後頭還跟著一個喬張喬致的女人,穿著一件月白滾邊的素色衫子,套著青色褙子,只是臉上塗著的脂粉甚艷,唇色通紅。

    「大爺來了。」尤瀟瀟忙起身迎接,為顯示大病未愈,還故意蹙了蹙眉心。賈珍見狀忙扶起愛妻,道:「你我夫妻,很不用講這些禮。況且你身子虛,該好好養著。」尤瀟瀟故意拿了繡著平湖秋月的素手帕輕輕撫了撫嘴角,柔聲道:「禮不可廢。即便是尋常夫妻,也要講究個規矩。」賈珍笑道:「你如今倒好……」說也不說清好在哪裡,接著又道:「文花,這麼沒規矩。」那女子只好委委屈屈行了禮。

    尤瀟瀟知道這是賈珍從外頭新買的小唱兒,因是清倌,嗓子又如黃鸝一般清脆動人,凡是聽她唱曲兒,沒有不喜歡的,因此索性買回來。賈珍是最會享福的,為的是平日多個消遣,閒時聽聽曲,宴賓來客也有自己府裡頭的特色。其二呢,文花也有幾分顏色,梳籠做個小妾,別有意趣。

    賈珍對人總是有幾天的興頭,文花風頭正盛,秦可卿在時也受了她不少氣,自然更瞧不上一直坐冷板凳的珍大奶奶。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整個寧國府裡頭,賈珍跟秦可卿互相愛慕的事卻傳的亂七八糟,那個沒王法的焦大張嘴就是偷媳爬灰,連榮國府也有耳聞。文花更是口無遮攔,秦可卿憂思過度的性子哪能受這口氣,真是活活羞愧死了。

    「鳳妹妹辦的妥帖,媳婦走得也不委屈了。」賈珍淡淡說道。文花在旁露出不屑的神色,尤瀟瀟假裝抹淚,低頭慨嘆道:「這麼個好孩子,如此就去了,真讓我心疼死。」賈珍見她神色不似作偽,心裡更覺得她寬宏大度,是當家主母的模樣。

    「我正好有件事要去回大爺。家裡頭原來是蓉兒媳婦管的,後來她身子不好,就交回了一半鑰匙。如今,西邊璉二嬸子又幫襯了這幾天,好歹事情完了,先得去西府好好謝謝大太太二太太,給嬸子道辛苦。」賈珍點頭道:「你想的很是。」

    能讓鳳姐兒過來幫忙理家,也得是王夫人點頭的事。可只顧著給鳳姐兒體面,豈不得罪那邊太太?文花見兩個人說些家務事,把自己乾撂在一邊,早就不耐煩。

    尤瀟瀟見狀知覺,忙道:「爺出去一趟也乏了,早些回去歇著。」賈珍瞧了文花一眼,笑道:「也罷了,是要疏散疏散。」文花聽了,便掩不住得意的神色,低下頭捂著嘴嗤嗤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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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章 接掌寧府

    銀蝶見文花滿面驕矜,得意洋洋隨大爺去了,不由啐了一口。尤瀟瀟笑道:「這不是見慣了麼,你這孩子氣性越發大了。」銀蝶噘嘴道:「奴婢不是想給大奶奶出氣麼?好不容易昨天夜裡來一宿,今天又被那蹄子勾走了。」尤瀟瀟不過一笑,然後點了點她的額頭,「罷了,以後別帶出幌子來。」

    一時無話,冬日天短,尤瀟瀟不敢睡午覺,因見賈珍身上的糯紫荷包顏色舊了,就在屋子里做針線。她自小喜歡刺繡針黹,銀蝶描了花樣子遞過來,選了顏色配著繡幾針也能過得去。「我先打個草稿,等俏眉回來了,再打發她弄。」銀蝶眼巴巴湊過來,笑道:「平常不見奶奶繡活計,如今瞧著也是上等兒。」

    尤瀟瀟聽她誇了一句,心裡更快活,橫竪彩綢緞子、各色繡線齊全,先練練手,等到出細活的時候,就給西府老太太裁件衣裳送過去。東府里老爺不管事,太太去得早,西府老太太威高權尊,說句話沒人敢不聽的,索性賣個好兒,以防賈珍犯渾時也有個撐腰的長輩。想那鳳姐兒就是頭等的精明,知道把老太太哄得高興了,鬧出大事來也有老太太做主。不過,鳳姐兒究竟短視,自己頂頭還有一個正經婆婆,無論怎樣瞧不起,也該好好孝敬著,畢竟在婆婆手底下吃飯的日子長著呢。

    這邊主僕兩個有一搭沒一搭的做著活,時而玩笑幾句。天剛剛擦黑,銀蝶便悄沒聲兒的去叫了金三喜家的。

    尤瀟瀟揉了揉乾澀的眼睛,轉了轉發僵的脖頸,往鏡中望一眼,抿了抿鬢發,取下翡翠釵,找了一支桃花金鑲東珠的八寶釵戴上,然後端坐在正座上,手裡捏著一顆圓滾滾的榛子,若有所思。

    只見銀蝶帶著一個眉眼安分的中年僕婦進來,因來得匆忙,雖然換下了白色孝服,底下的布鞋卻沒有去滾邊,但發上已經取下白菊花,簪著一支梅花銅釵,是個懂規矩的。

    「銀蝶,讓你金嫂子坐了。」尤瀟瀟心裡先取了她三分,面上也更和煦。金三喜家的給尤瀟瀟請了安,便在腳踏上斜簽著身子坐了。

    銀蝶拿了蓋碗倒了新沏的枸杞茶送來,金三喜家的忙站起來小心翼翼接了,道:「哪裡敢勞煩銀蝶姐姐。」尤瀟瀟便笑道:「你是家裡的管家娘子,她是個丫頭,應該的。」

    金三喜家的賠笑道:「大奶奶身旁的姐姐,我們哪裡敢勞動。」尤瀟瀟笑而不語,低頭啜了一口茶。銀蝶早出去守在門口。金三喜家的心裡也知趣,明白大奶奶秘請必是有要事相商。

    「你家男人是跟爺常出門的,家裡兩個小子忙些什麼?」尤瀟瀟見她謹慎不多言,便先啓口笑問。

    「回大奶奶,我家兩個小子大的是跟蓉哥兒的,二小子在馬廄做活,平素給爺們照料牲口。」金三喜家的偷覷尤瀟瀟臉色,又加了一句:「蓉哥兒身邊有四個小子,我們家一個,來升家一個,來富家一個,來貴家一個。」

    尤瀟瀟想了想,笑道:「你們家二小子也不小了吧?」

    金三喜家的點頭道:「跟大小子差了一年,與來貴家小子一般大。」

    尤瀟瀟點頭道:「我做主了,你二小子今後也不必往馬廄去了,跟來貴家小子換換。」見金三喜家的滿面感激,她又款款說道:「這一向都委屈你了,堂堂內府二管家的兒子被撥在馬廄里,你不必說,我心裡都明白,放心,你跟男人的孝心我都看在眼裡。說起來,咱們府裡頭跟旁人比起來,算不得大的,但在中等人家裡頭,也不算小的,滿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也有百十來口子,外管家和內管家擔的責任也大,現今我瞧著人手不夠,這活兒派得也不公允,以後呢,有我在,必不會讓你們吃虧……」

    金三喜家的早被尤瀟瀟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感動得說不出話,又見尤瀟瀟如此提攜,連忙跪下來道:「今日得大奶奶青眼,奴才一家四口定會盡心竭力侍奉主子。」

    尤瀟瀟忙道:「快些起來。」說罷,又笑道:「你也知道我長久不管事了,我冷眼瞧著蓉兒媳婦做事倒也好,只是恩重,難免縱了奴才。如今,蓉哥兒還得一年的功夫才能續弦,我原本不想管家理事,可是你瞧瞧,這等大事還請了西府璉二媳婦過來,沒得讓人議論咱們府裡頭沒人。」

    金三喜家的忙道:「哪裡有那麼不長眼的人……只是今後有大奶奶做主,咱們家便更興旺了。」

    尤瀟瀟滿意的點了點頭:「是了,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以後你跟了我,自會瞭解我的脾性,凡是一心一意為主子的,凡事我自會擔待,也不會虧待。但有背主的事,也別怪我不講情面。可聽仔細了?」

    金三喜家的鄭重磕頭:「奴才定不負主子重恩。」尤瀟瀟見狀,招了招手,金三喜家的忙又湊近些。只聽尤瀟瀟壓低了聲音道:「第一件事,你現是內府二管家,賬房和廚房都該你直接管著。等璉二奶奶走了,你直接去把賬房封了。誰有話,你讓她來找我。第二件事,去尋摸一個可靠人,先把我這小廚房的頭兒換了。行了,你且去吧。」金三喜家的應了一聲是,行了禮便出去了。

    夜幕降臨,繁星升空。銀蝶因問尤瀟瀟在哪裡傳晚飯。尤瀟瀟說不甚餓,只吩咐送碗粥過來。銀蝶出去告訴了門外的小丫頭,就要進來侍候。忽見佩鳳、偕鸞帶著一群丫頭僕婦浩浩蕩蕩來了。

    尤瀟瀟聽了銀蝶的話,移到前廳,端坐著等侍妾們前來問安。

    佩鳳、偕鸞雖都穿著素色緞襖,但腳下都穿著桃紅錦鞋,面上傅著朱粉。此二人原本都是尤氏嫁進寧國府帶來的丫頭,後被賈珍收了房,尤氏又抬舉她們才做了姨娘。佩鳳、偕鴛見了尤瀟瀟先行了大禮,然後奉承道:「奶奶前陣子不舒坦,奴婢們也不敢打擾,怕擾了清靜。聽聞大奶奶身子好些了,奴婢連忙過來侍奉著。」

    尤瀟瀟淡淡一笑:「你們倒是孝順。」也不吩咐坐,連茶都不上一盞。佩鳳、偕鸞見她不甚搭理,不由面面相覷。

    「可巧傳晚飯,你們兩個就在這裡吃吧。」尤瀟瀟將她們的神色掃進眼底,低頭啜了一口茶。佩鳳、偕鸞哪裡敢說一個不字。以往尤氏好性,不必侍妾侍奉餐飯。如今既然開了口,兩個侍妾也便乖乖聽令。

    來富家的親自帶人來進屋一一擺飯。尤瀟瀟不由皺眉,卻不言語。先有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糯米百合粥,因銀蝶吩咐要清淡的,便只上了四碟子清炒時蔬,稍點了麻油。佩鳳站在左側布箸,偕鴛於右側舀粥。其餘人等在外頭等候,鴉雀無聲。尤瀟瀟慢慢吃了半碗,只搛了一點青筍便放箸了,「今兒粥熬得好,你們趁熱吃吧。」佩鳳、偕鸞站了半日,聽尤瀟瀟吩咐,方告罪坐下了。

    「你們都是從我身邊出去的,有什麼話直說就罷了。」尤瀟瀟見二人飯畢,又拖延著不肯走,心裡不由暗笑。

    「奴婢求奶奶做主!」佩鳳、偕鸞先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跪下哭訴,「奶奶,自從文花進府來,大爺他……」二人抽抽噎噎絮叨了半天。尤瀟瀟聽了開頭便知道都是爭風吃醋的污爛事,卻也不阻攔,憑她們發洩。腦中搜尋以往記憶,這兩個侍妾也算是老實聽話,雖然在得意時也有違逆尤氏的罪過,但也不算大,彼此各有所圖,後來便也都揭過去了。如今,文花的風頭一時無兩,賈珍向來是個喜新厭舊的,從碧雲天落黃泉地,也難怪這兩個嬌滴滴的侍妾百般委屈。

    「行了,我都聽明白了。」尤瀟瀟說道,「你們兩個先起來,如此成什麼樣子。」佩鳳、偕鴛抹抹淚依言坐在杌子上,不敢多話。尤瀟瀟剛要開口,忽見簾子下面露出一雙黑綢千層底男鞋,於是立即轉了話鋒,連聲音都弱了幾分:「這件事卻是你們錯了。咱們進了府都是侍奉大爺,如今文花讓爺高興,我們只有感激的,哪裡還有這般那般怨言,都回去罷,好好敬爺,侍奉爺才是咱們的本分。改日,尋大夫進來也給你們好好診診脈,也都這麼久了,還沒給爺生下一兒半女的,也勞我焦心。」

    佩鳳、偕鸞原指著尤瀟瀟能貶斥文花,沒料到一番訓斥下來倒把自己鬧得灰頭土臉,當下也不敢多言,只點頭稱是。尤瀟瀟打了一個呵欠,又宛然笑道:「以後都記著本分,家和萬事興,都回去歇著吧,明天早上都多睡會兒,不必來我眼前立規矩。」佩鳳、偕鸞謝了奶奶,行了禮,慢慢退出去。剛掀簾子,只見賈珍在門口站著,又齊齊請安,以往必會撒嬌賣痴兜攬幾句,今日被尤瀟瀟警示一番,便老老實實就走了。

    賈珍聽了尤瀟瀟對侍妾的訓誡,都是體諒大局的意思,不免另眼相看,心中熨帖。由是笑容滿面進來,尤瀟瀟連忙迎起,賈珍揮手讓她坐下,自己也在底下隨便撿了把椅子坐下,笑道:「等你大安了,府裡頭的事你便管起吧,只有幾個管家娘子也不像樣。」

    尤瀟瀟親自奉茶給他,委婉推辭道:「如今大爺掌府,我瞧著好得很。」她內心深知賈珍此人向來肆意妄為,又好抓權,內外統領,一人不聽,一人不靠。

    賈珍笑道:「罷了,不必推了……內府里的事也該好好整肅了,恁的沒規矩。」尤瀟瀟低頭暗忖,前陣子還特地求著鳳姐兒來理事,恐怕他也是焦頭爛額了,如此看來不像是試探,不如順水推舟接了。

    作者有話要說:為雅安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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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鐵檻寺記

    是夜二人安歇不提。第二日清晨,府外頭有人傳蓉哥兒回來了。尤瀟瀟換了一件翠藍鑲松香緞花襖,石青撒花裙子,外罩了一件銀狐毛鵝黃滾邊坎肩,侍候賈珍梳洗了,然後一同去議事廳坐著。

    賈蓉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面容清秀,身段俊俏,只是衣衫略凌亂,神色疲憊。與賈珍、尤瀟瀟見了禮,賈珍便擺著老子的架勢簡單問了幾句話,賈蓉畢恭畢敬答了。

    尤瀟瀟在心底暗笑,這賈府裡頭兒子見老子都是耗子碰了貓,唬得不成樣。雖然如此,瞧他們父慈子孝的模樣,彼此也沒什麼芥蒂,尤瀟瀟念及秦可卿,心裡不免感慨了一番。

    賈蓉站在下頭老老實實回話,賈珍聽了只點點頭,也不說什麼。聽聞鳳姐兒和寶玉要在饅頭庵多宿一夜,尤瀟瀟心中清明,只不動聲色道,辛苦二嬸子了。接著又道,蓉兒也早回去歇著。賈珍終於露出一個笑臉:「你母親說得很是,你乏了,先歇著。」賈蓉聽言,便伏了伏身彎腰慢慢退下去了。

    俏眉隨了賈蓉一起回府,便跟著銀蝶侍候尤瀟瀟回房去,路上只聽她肚子咕咕叫,銀蝶不由笑道:「可憐見的,這麼早兒的往回趕,還空著肚子——待會拿點心給你吃。」俏眉見四下無人,小聲道:「還是姐姐疼我,真餓狠了,兩天滴米未進。」府里規矩,凡是給主子守孝的奴才是不能進食的。尤瀟瀟深知,先叫小廚房做碗雞絲面來,然後令俏眉坐在座下的小杌子上。

    銀蝶去裝了幾樣葷素點心,什麼梅花糕、肉鬆卷、水晶羹、棗泥餅滿滿一細瓷琺瑯碟子放到俏眉跟前,尤瀟瀟又吩咐倒好茶來,俏眉連忙站起身來,道:「折殺奴婢了,銀蝶姐姐放下吧,我自個兒來。」尤瀟瀟卻道:「坐下歇著,瞧你這孩子眼窩青的,昨夜也沒好睡——你出去替主子辦事,也讓你銀蝶姐姐侍候一回。」銀蝶抿嘴一笑,取了脫胎白瓷蓋碗,將新沏的女兒紅倒了兩碗,奉了尤瀟瀟一盞,又遞給俏眉。

    俏眉要先說話,被尤瀟瀟攔住,讓她吃飽了。一塊點心剛下肚,來富家的托著紅木茶盤送雞絲面來,銀蝶迎出去笑道:「大老遠兒便聞到香氣,來富嫂子手藝越發好了。」

    來富家的滿臉堆笑,殷勤要進門來,卻被銀蝶輕輕攔住,「嫂子怎麼忘了規矩,昨夜你帶著婆子們進來擺飯,奶奶便罵我偷懶,以後只管把飯傳到門口就彀了。」

    來富家的頓時被鬧成一個大紅臉,卻也不敢多言。今兒一早,她從妯娌來貴家的那裡聽說,侄子墨雲被攆到馬廄里去,金三喜家的二小子石硯替了墨雲的班,已經去侍候蓉哥兒了。仔細一打聽,是大奶奶的意思,這本不算大事,來升家的也就沒吱聲,倒把來貴家的氣得發昏,胡亂說什麼金三喜家兩個小子都跟著少爺,光挑輕營生,不成體統。來升家的也不轄制,底下人竊竊私語,不知道以後府裡頭刮什麼風。來富家的見大奶奶不是往常好性,心裡有了懼怕,正打算好好獻殷勤,又被弄個沒臉,只好訕訕侯在門口,等著拿托盤和面碗。

    待俏眉吃飽喝足,尤瀟瀟放下手裡頭的針線,聽她說話。「奴婢是奉了大奶奶令去的,蓉哥兒和璉二奶奶路上也對奴婢多照顧。大爺去得晚,略站站,跟幾個官兒招呼幾聲就回來了。蓉哥兒也沒什麼話,奴婢瞧著……」俏眉遲疑了一下,只偷眼瞧尤瀟瀟。

    尤瀟瀟笑道:「有什麼就說什麼,要的就是你這個爽利性子。」

    俏眉便接著回道:「奴婢瞧著蓉哥兒臉上也沒怎麼哀傷,倒是跟寶珠姑娘說了幾句話,其他的也不怎麼搭理。西府的寶二爺跟著璉二奶奶,還帶著秦哥兒。鬧哄了一天,奴婢就跟著璉二奶奶去饅頭庵,寶二爺和秦哥兒也不在鐵檻寺歇著,硬是也跟著來了。」

    尤瀟瀟便皺眉道:「秦哥兒胡鬧,死的是他親姐姐,倒不在靈前哭喪守孝,跟寶玉混鬧什麼。」俏眉低頭道:「還有更可笑的呢,秦哥兒跟小尼姑子智能兒牽三搭四,裡頭都傳遍了。」尤瀟瀟早就不滿秦鐘為人,可憐老營繕郎秦業對他抱有重望。於是啐了一口,道:「以後不准秦鐘進府。這等不忠不孝的畜生白白玷辱了蓉哥兒媳婦,還有什麼,你且說。」

    俏眉便壓低了聲音,「奴婢起夜經過老尼姑淨虛的屋子,聽裡頭有說話聲,便止住聽了一會兒,原來是璉二奶奶……」如是這般把長安李守備公子和張金哥的事說了一遍,又說璉二奶奶允了讓拿賈璉帖子去雲光那裡強著李家退親。尤瀟瀟聽畢,先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又嘆道:「這等沒王法的事……銀蝶,拿一錠銀子給俏眉,都下去吧。」俏眉謝了賞,跟銀蝶出去了。俏眉見拿到手裡的銀錠子是螺旋紋的,成色勻淨,約莫二兩之數,心下不勝欣喜。銀蝶便笑道:「這有什麼,只要盡心侍奉奶奶,將來少不了一份好妝奩。」俏眉嘻嘻笑道:「是,奴婢記得了。」

    金三喜家的在門外默立了許久,見銀蝶出來,滿臉堆笑道:「奶奶可有空閒?」銀蝶因她是管家娘子,也知道必有要事,便先打發俏眉回去,然後進屋稟了尤瀟瀟。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銀蝶便接金三喜家的進去。金三喜家的理了理衣裳,先要磕頭。尤瀟瀟笑道:「以後見面的日子長了,不必如此大禮。」金三喜家的陪笑道:「這是奶奶仁慈。」尤瀟瀟令銀蝶去端桂圓羹來,又令金三喜家的坐下。

    金三喜家的知意,坐在腳踏上壓低了聲音道:「奶奶囑咐的事奴婢辦妥了。懷柔北山莊子上有個周祥家的,聽說茶飯極好,爺們去狩獵多選北山莊子安置。」尤瀟瀟點了點頭,聽她繼續說道:「這周祥家的手藝,大爺也贊不絕口。本要照例調進府裡頭來聽差,因為沒給來升嫂子孝敬,所以就耽誤了。奶奶也知道的,爺們不理會這等小事。周祥家的也就一直留在莊子上了。」

    尤瀟瀟心下滿意,面上卻威嚴,只道:「府外頭莊子多了……」一語未了,金三喜家的忙回道:「奴婢不敢欺瞞奶奶,周祥家的原是我遠房妹子,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等閒人奴婢也不敢薦給奶奶使喚。」尤瀟瀟暗忖,雖要避免底下人沾親帶故,奴大欺主,但也不必教條,且叫上來瞧瞧也罷了。

    金三喜家的見尤瀟瀟面色緩和,知道此事十有□成,又回道:「奴婢還有一事求奶奶。」尤瀟瀟道:「你且說。」金三喜家的鄭重磕頭道:「奶奶房裡剛攆回去的果兒正是周祥家的小閨女兒。」尤瀟瀟也不驚詫,只淡淡笑道:「這倒算是家學淵源,果兒做菜不錯。」金三喜家的接著說道:「這事起頭也是周祥家的往我家裡來求,說奶奶本來對果兒青眼,一家子高興得很,沒料到又出了這一檔子事。稟奶奶,果兒這丫頭是奴婢瞧著長大,絕不能做對不起主子的事,她說那鹿尾就是小廚房裡有的,所以才拿來紅燒……」

    尤瀟瀟暗想,如此倒也能對得上,本來就是懷疑果兒出身鄉野,為何會燒鹿尾這種高檔食材,如此看來,爺們常去莊子,周祥家的必定也做過鹿尾熊掌這樣的吃食,果兒這孩子天性極高,跟著母親學會了也說得通。橫竪剛剛開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拔了周祥家的進小廚房罷了。

    「如此,你去告訴周祥家的,讓她帶著果兒明兒來接小廚房。果兒還要擔我身旁的差事。來富家的也不必回去,都歸著周祥家的差使。其他的婆子,換與不換,周祥家的自個兒看著辦,最後給我一個單子就罷了。」金三喜家的聽了大喜,替妹子叩頭,又道:「奶奶儘管放心,我這妹子必給主子長臉的。」尤瀟瀟方微微一笑道:「很好,你用心了。」

    金三喜家的出了門一路春風得意,興的走起路來都發飄。賬房廚房本來就該是她二管家協理的事由,不料來升家的同著幾個本家借大管家娘子的威勢,整個把持了府務,又因為蓉少奶奶為人謙和低調,不喜歡逞才施能,對底下奴才多有寬容,以至於後來內府裡頭的事絕大多數都聚攏在來升家一伙子手裡,其餘眾婆子更是捧高踩低,越發不把自己這個二管家看在眼裡了。到底還是自己家的老頭子有見識,早就打發著常來趨奉大奶奶,自己那時還不曉事,背後還說些大奶奶只是個續弦填房,進來這麼多年來個蛋都沒下,大爺眼裡早不容她之類的粗話。不怪老頭子常常說自個兒是婦人之見!哎,蓉哥兒媳婦好俊的人品,年紀輕輕說死就死了,來升家的原先瞧著少奶奶受寵,一心一意奉承,把大奶奶撂得腦後,如今再來孝敬,那也是晚了!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大奶奶眼裡定不揉沙子。

    作者有話要說:蓉哥兒是生長環境不好啊=-=

正文 第8章 整飭廚房

    第二日,果兒就隨了母親一同回來,一路上風塵僕僕,金三喜家的自帶了娘們兩個去梳洗,換了一身潔淨衣裳才去正房裡頭給尤瀟瀟磕頭。俏眉打起簾子,把她們迎進來。尤瀟瀟打量周祥家的皮膚黝黑,身量也粗壯,想是在莊子里常年勞作的緣故,再見眼神安分,未敢亂瞟,心下便有了幾分滿意。

    再看果兒烏油油的頭髮扎了髻,綁著紅頭繩,臉盤兒卻尖了好些。尤瀟瀟道:「起來吧。」果兒身小靈活,一骨碌爬起來又忙去攙母親,周祥家的想是身上有舊傷,站起來膝蓋便有些費勁。尤瀟瀟看在眼裡,給銀蝶使了一個眼色,銀蝶知覺,忙端了腳踏來,笑道:「周嫂子,坐。」周祥家的沒聽到尤瀟瀟吩咐,便不敢動,只低聲道:「勞動姑娘了。」尤瀟瀟笑道:「果兒扶你娘坐下。」

    俏眉給金三喜家的也拾了一個腳踏來,尤瀟瀟笑道:「這幾日我統沒吃頓飽飯,連大爺來了也皺眉頭,直說沒有那日早上吃得好。」銀蝶也笑道:「不只是奶奶,奴婢也覺得呢。自從吃了果兒姑娘燒的好菜,奴婢也是日日不忘呢。」果兒在旁頓時變得不好意思起來,低著腦袋羞得面紅。她被攆回家,原以為再也無法進府,沒料到大奶奶不但允她回來,還把她娘提拔成小廚房的掌事,真是喜從天降。

    「果兒你來。」尤瀟瀟充滿憐愛的望著小丫頭,果兒應了一聲,來到身邊。尤瀟瀟便握住她的手輕聲道:「那日讓你出去只是一個障眼法兒,若非如此那真賊豈能逮到。如今你銀蝶姐姐查問清楚了,是裡頭一個婆子手腳不乾淨,從大廚房裡偷了鹿尾來,我已經攆走她了。但你得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做事多長個心眼,別再吃這種暗虧。銀蝶,你待會拿錠銀子給果兒,瞧這孩子下巴頦兒尖的,買點好吃的讓周嫂子給閨女兒燉著補補。」

    安撫了果兒,尤瀟瀟又向周祥家的笑道:「你就跟你閨女安心在我這個小廚房裡頭做事。記住,這院子里的小廚房是單侍候我一個人的,每日三餐都照著我的分例走,沒有我的令,即便是大爺指使人來要東西,你盡可以駁去,若是哪日里加人加飯,我也打發人提前說一聲,不讓你們為難。另外,每日的蔬菜肉材,木炭油鹽,還有各色補品,鍋灶鏟勺等等你都記清明瞭,每周核一次帳,不必去總賬房,直接到我這裡。我這裡頭規矩不同別處,最是賞罰分明,你們心裡也得掂量清楚。」周祥家的忙帶著果兒磕頭道:「奴婢定好好服侍奶奶。」

    尤瀟瀟點頭道:「金三喜家的,你先帶著周祥家的去跟來富家的接鑰匙。」金三喜家的應了一聲,又問:「那來富家的以後……」尤瀟瀟微微一笑:「她那日做的雞絲面不錯,我瞧著俏眉吃得香,正好攆了一個婆子,缺兒還沒補上,留下她吧。」

    尤瀟瀟的小廚房就設在正院馨瀾院外頭的西側一排小耳房裡,朝北的一小間裝食材,魚翅燕窩、乾鮑人參都鎖在小木櫃裡頭。一整個大屋子做灶間,有蒸屜、炒火、煮勺等等。外頭正好有一口清澈水井,為的是洗菜方便,池子里蓄著各色新鮮活魚,間或撲騰撲騰作響。

    金三喜家的跟妹子小聲聊著規矩,果兒熟門熟路掀起厚實的青棉布簾,一同進去。一陣熱氣撲面而來,來富家的帶著幾個婆子正在給尤瀟瀟準備細點心,知道大奶奶午後喜歡要點零嘴兒,昨日送的花生酥餅,被贊了一聲好,就每人賞了一百錢,於是今日眾人就更加賣力起來。見金三喜家的帶著人進來,其中還有被攆出去的果兒,大家便都一愣。

    「大傢伙兒先歇歇吧。」金三喜家的面露得色,來富家的連忙迎上來笑道:「金嫂子今兒個怎麼有時候來逛逛,快些,拿新做的肉鬆卷子給金嫂子嘗嘗。」

    金三喜家的推開遞來的盤子,對著來富家的笑:「暫且不必忙,老奴是來傳大奶奶的話。」來富家的心更慌,笑得更勉強了:「大奶奶有甚麼話金嫂子直接打發小丫頭們說一聲,哪裡敢勞煩您老人家跑一趟……」金三喜家的臉色一正:「這話該掌嘴!大奶奶既是吩咐我了,必要一時不耽誤的為她辦妥了!」

    來富家的不敢再說話,其餘眾婆子也都驚疑未定。

    金三喜家的緩緩掃視眾人一圈,才慢慢笑道:「這位是懷柔北山莊子來的周祥家的,大奶奶吩咐以後她便接管馨瀾院小廚房,一應事宜皆有她做主。」周祥家的聽言,就過來與眾人見了一個好兒,笑道:「以後求各位嫂子多多照顧。」

    來富家的頓時晴天霹靂一般,金三喜家的深恨她與來升家的沆瀣一氣,便催促道:「來富家的,把鑰匙和冊子交出來吧,核完了賬目和庫房,我還得給大奶奶交差呢。」來富家的知道大勢已去,不由垂頭喪氣從腰間取了一串銅鑰匙遞了出來。

    臨近黃昏,金三喜家的樂滋滋跑來給大奶奶回話。沒等進門,卻見俏眉守在院門口對著她擺手,金三喜家的便賠笑道:「大奶奶可是在睡覺?這好早晚兒的……」俏眉笑著不回答,眼瞅著銀蝶從東廂房裡出來,歡顏跟在後頭拾了一盆熱水,二人一同往正房走,瞧見她在探頭,銀蝶就走過來問道:「都辦好了?」

    金三喜家的笑道:「回姑娘的話,都辦好了。從今兒晚上就讓周嫂子主持備飯了,凡事都照冊子核了,沒少甚麼,銀錢數目也對得上。」

    銀蝶聽了,點了點頭,又道:「嫂子也累了一天,回家早點歇著。明兒一早璉二奶奶從鐵檻寺回來交賬,大奶奶囑咐過的,你都該記得。」金三喜家的正是志得意滿,忙笑道:「姑娘請奶奶放心,老奴在府裡頭也做了多年,知道該怎樣做的。」

    尤瀟瀟正在榻上躺著陪賈珍說話,聽見外頭有聲音,便隔了窗子問道:「什麼事?」

    銀蝶忙提著裙子在外頭的石榴樹下站定了,回道:「金三喜家的來回話,我都打發了。」尤瀟瀟聽了,知道事情辦妥,於是囑咐道:「大爺晚上在咱們院子里吃,讓周祥家的好好露露本領。」銀蝶笑道:「知道了。」

    尤瀟瀟又記起一事,向著賈珍笑道:「我聽說蓉兒這幾日胃口淡薄,原要喊他過來一同吃飯,但怕他見了大爺更不輕鬆了,正好這裡小廚房裡新來了好廚娘,不如晚上撿了他愛吃的做幾樣,拾掇一疊子食盒給他送去。」

    賈珍與她被翻紅浪鬧了一個晌午,正無限歡喜,又見她惦記兒子,心下更滿意,於是道:「這是什麼大事,值得跟我說。」尤瀟瀟一面拂他亂動的手一面吃吃的笑:「是了,以後我便做主了。」賈珍被她笑得心癢,便摟過來深深做了個嘴兒:「我的奶奶,你這樣賢惠,爺哪裡還有不放心的。」

正文 第9章 封理賬房

    秦可卿送葬一事終於了了。鳳姐兒帶著一行人從鐵檻寺回來,先到了寧國府交還對牌。賈珍見了,少不得說辛苦大妹妹之類的客氣話,又因為真心感激鳳姐兒雪中送炭,便拿了一個新制的七寸長嵌各色寶石的金葫蘆與她賞玩,聊表謝意。鳳姐兒見葫蘆雕琢精美,心裡滿意,邊說著大哥哥何必客氣一邊令豐兒收好。尤瀟瀟坐在一旁,看他們兩個寒暄,只安靜待著,一言不發。鳳姐兒本要再說幾句,見她如此冷淡,便指著要回老太太話就急忙忙走了。賈珍只當尤瀟瀟為了秦可卿喪禮大排場吃醋,也不以為意。

    二人送走鳳姐兒,又想著讓府里諸人好好歇個假,說前陣子辛苦,一張一弛方是理家之道,又想著哪些伶俐的該多賞些月例,哪些偷懶耍滑的該怎樣罰等等,正敘著閒話,尤瀟瀟卻忽然提起四姑娘來。

    四姑娘惜春是賈珍嫡親的妹子,按序齒在東府里該是大姑娘兒。她因出生時沒了娘,西府老太太見賈敬不管事,賈珍兩口子成日倒了掃帚扶瓢,況且蓉小子也小呢,擔心東府對大姑娘兒照應不周,便吩咐王夫人去抱了來,跟著自己的孫女兒一樣養在身邊。

    只見尤瀟瀟向著賈珍笑道:「大爺,我這幾日想著一事要同你商議。」 賈珍道:「你說。」尤瀟瀟便起身親手給他端了一杯茶,道「咱們家四姑娘轉眼也要滿十歲了,我尋思著是不是該接回府里來了。」賈珍聞言,詫異的望了妻子一眼,沒有答話。尤氏進府以來多年,與惜春平素也沒見幾面,怎麼今天反要接回來?

    尤瀟瀟卻是有備而來。按照原著所述,秦可卿之事畢,接下來便是元春才選鳳藻宮的喜信兒了,緊接而來又是迎接元妃省親,營造別墅建大觀園。榮府獨力不能,便以撫養惜春為由,又故意扯著賈珍族長之名,逼著寧府划地出錢,一同做那個虛頭巴腦的假面子,都把家底掏個精空。而且,正是因為倚仗著著元妃勢力,二府行事越發放縱驕矜,以至招來抄家殺身之禍。尤瀟瀟一慮及此,便打定主意,必要攔著賈珍做這賠本的生意,不能再與西府連帶牽扯。先第一步,將惜春接回來。即便是親兄弟也是分門別府自過自的,何況兩家子又過了好幾輩了,只因為現在頭上有個老封君,所以看著一家子親香,到時老太太一走,誰管他人瓦上霜。

    尤瀟瀟見他不語,忙笑道:「都是我的失職,也是府裡頭的事千頭萬緒,忽略了妹子。現如今,老太太那邊本有了兩個親孫女兒,又加上敏姑媽家的林姑娘,薛姨媽家的寶姑娘,還有史家大姑娘也常常兒過去,個個都是伶俐孩子,咱們家姑娘又不是嘴巴甜的,我怕她受委屈。」 一語戳動了賈珍,他雖然對妹妹不常關注,但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到底是嫡親骨肉,心裡還是疼的。

    尤瀟瀟覷著賈珍臉色,知道他有心動的意思,忙又道:「雖說妹妹沒了娘,但讓嫡親哥嫂養著將來結親的時候也讓外人挑不出毛病來。我雖不是什麼識文斷字的大家閨秀,其他管家理事倒也可以教妹妹,至於針黹女紅,從江南聘兩個繡娘來,也夠了。」賈珍聽她說的有理,不由自主就點了點頭。

    「前幾日我已經讓她們打掃了綴錦樓後頭的和楓院,妹妹先回來住著,若是不滿意再選其他地方也是一樣兒的。」寧國府這般大,豈是連個小姐都養不起的,只不過心思不在罷了。

    「既如此,你瞧著辦吧。」賈珍想了想又道:「和楓院那頭你盯著人好好收拾,各色都用好的,別委屈了姑娘。」尤瀟瀟笑道:「是了,姑娘是咱們家的千金小姐,大爺放心就是。」夫妻兩人正說笑,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賈珍登時臉色一變,銀蝶知趣,出門叱道:「誰這樣沒規矩!在正院裡頭吵吵嚷嚷!」

    外頭圍了一群婆子,為首的來升家的披頭散髮,見了銀蝶,叫道:「銀蝶姑娘你得說句公道話,金三喜家的一句話不說就帶著人封了賬房,哪裡有這樣的規矩……」其餘的婆子便一起跟著起哄,場面越發不堪。

    銀蝶見狀怒道:「雖說都是管家娘子,平常也要客客氣氣同你們叫一聲嫂子,可如今這般不給自己體面,誰也救不得了!你張口閉口規矩,主子們在裡頭休息,你們就敢大著聲量吵嚷,便是懂規矩了?拖下去挨幾板子都是輕的!」眾人一愣,被她氣勢所迫,不得已閉上了嘴巴,只是臉上不服,來升家的更是焦急,知道金三喜家的最近攀上了大奶奶,原以為換個小廚房就罷了,沒想到腰桿子能這樣硬,西府二奶奶剛走,就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婆子進了賬房,到處打封條。自己要與她奪,反被借機抓了幾下,差點沒被摔瘸了腿。

    賈珍在屋裡聽了,贊道:「原以為銀蝶是個鋸了嘴的葫蘆,沒想到今日一瞧,口齒如此伶俐,以前倒不知道。」尤瀟瀟聽了,斜他一眼,似嬌如嗔道:「大爺不知道的事兒可多了呢。」賈珍見她美目盼兮,便要湊過來,尤瀟瀟忙推開:「好大爺,饒了我吧~這外頭都是人……」賈珍收回手來,皺眉道:「我聽著怎麼都嚷著封賬房的事,怎麼回事?誰封賬房?」

    尤瀟瀟往外瞥一眼,聽見動靜消了,慢條斯理道:「是我叫金三喜家的封了賬房,璉二嬸子辛苦了這幾日,林林總總的要收要放,總不好再麻煩她核帳吧。如今交還了牌子,我便忙碌幾日,找幾個人把帳清一清,對大爺也好有個交待。」

    賈珍沈吟了一下,道:「來升家都是府里幾輩子的老人了,他爺爺侍候過祖宗,奶奶也是老嬤嬤,該存的體面還是要存的。」尤瀟瀟見他並無反對之意,徹底放下心來,笑道:「我省的。」

    來升家的吵嚷了半日,除了討個沒趣,也無人搭理。尤瀟瀟面都沒露,只叫金三喜家的帶著賬房裡頭的人一樣一樣的核帳,同時喊了歡顏過去督辦。金三喜家的巴不得找個機會討好,便十分賣力。她身為二管家,自然也是眼毒手快,哪裡藏著貓膩都是門兒清,不消一會兒便是划出一片糊塗賬來。瞧著其中一人瑟瑟發抖,金三喜家的越發得意起來,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就等著今日能將來升家的一舉揪出來徹底搞垮。

    尤瀟瀟在馨瀾院裡,一面喝茶,一面考慮著該如何去榮國府跟老太太要人,又想著其他人都要見見,雖說是親戚,但回回空手去總不好看,便翻庫房備些新鮮禮物,按關係遠近分配了。老太太自然是上等分兒,衣裳首飾什麼的她不稀罕,像是蠟油凍的佛手雖不值錢,她卻是喜歡,於是找了一件新奇的古玩與她;邢夫人眼皮子淺,備上一匣子金寶首飾與她最合適不過;王夫人當家理事,大家子小姐出身,送兩匹外邦進貢的好料子與她;薛姨媽且見不著,裝作不知道罷了;原著裡頭尤氏與李紈相交甚厚,其實一個寡婦一個繼室同病相憐而已,但念及賈蘭那個孩子可憐,於是找了端硯與一刀宣紙;鳳姐兒剛拿了金葫蘆走了,暫且不計;迎春姑娘那裡給什麼都不如給錢實惠,所以荷包里裝兩個銀錁子給她罷了;探春精明,送得好了壞了都容易想太多,不如也送一個精巧的物件留著玩吧;寶姑娘雖然不喜歡富麗閒妝,但女孩子家穿著太素淨不好,給串珊瑚手釧;林姑娘那裡就送包燕窩吧,再添上二兩冰糖,春季進補正用得著;史大姑娘若是在,不給她備著反倒不好,跟了寶姑娘一樣,也給串珊瑚手釧罷了;其他丫頭們,鴛鴦、平兒、紫鵑、襲人每人一根玉釵,等天氣再熱些就能戴了。

    至於惜春,且不說老太太肯不肯放人,她要不要回來也說不准。原著里說小姑娘脾氣執拗。孤僻冷漠,總起來說就一句,缺愛唄!尤瀟瀟直接拿了二百兩的銀票,這是小姑娘差不多十年的月例,養到出嫁都夠了。隔著府門院,天高皇帝遠,給不了那麼多愛,就先多給點錢吧。其餘的,也不用怕旁人斜眼,遠近親疏總有個規矩不是麼?該裝的吃的玩的用的便包了好大一個包袱。

    正收拾著,卻又記起一事,忙叫了銀蝶問道:「先頭大奶奶的忌日是哪天你可曉得?」銀蝶道:「府裡頭好像從來沒過呢,奴婢一點風聲不知道。」尤瀟瀟不由暗地埋怨賈珍無情,但面上還得做出和緩顏色道:「你去悄悄兒打聽,別讓人知道了。」銀蝶聽了點頭要走,尤瀟瀟又叫住,囑咐了一聲:「尋蓉哥兒的小廝兒去,就找金三喜家的小子問一句就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一直挺喜歡惜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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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章 紅樓二尤

    銀蝶剛去了不久,外頭來了一個婆子,跟俏眉嘰咕說了兩句。裡屋尤瀟瀟正要吩咐備轎子往西府走一遭,俏眉進來回了一聲:「親家太太帶著二姑娘三姑娘來了。正在外頭候著,大奶奶見還是不見?」

    尤瀟瀟先聽了一愣,後又反應過來,親家太太、二姑娘、三姑娘便指的是尤老娘與尤二姐、尤三姐到了。因為尤老娘不是大奶奶的親娘,況且回回都是來打秋風的,所以,府里眾人也懂規矩,不敢直接說大奶奶在家。先傳話,等大奶奶允了,才帶到馨瀾院來。尤瀟瀟想了想,還不知道此時賈珍跟二尤勾搭上沒有,即便勾搭上也不知進行到什麼階段,暫且見一見吧。而且尤老娘到底是侍候老爹一場,不能太刻薄的,傳出去也不好聽。

    俏眉見大奶奶准了,出去傳了話。尤瀟瀟回身進庫房裝了兩錠銀子出來,就在正座等著。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一個年逾四十的婦人帶了兩個十六七的小姑娘兒走了進來。那婦人穿著一件青灰色的罩衫,底下是烏面滾絨的裙子,頭髮梳得油光水滑,戴了支鑲翡翠的金簪,未等開口先堆了滿面笑。身邊小姑娘,年紀略長的一個穿著粉色滾金邊的緞襖,鵝黃百褶裙,頭上綴著珍珠頭面,戴著玻璃翠的墜子,另一個年紀小的,穿著玫瑰紫的對襟衫,裡頭是一件齊胸紅綾子小褂,穿著翠綠的裙子,插著連尾鳳凰金釵,戴著雞心石的墜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見過大姑奶奶,二姐、三姐,快上來給你們大姐請安。」尤老娘一進門就先笑著招呼兩句,尤二姐乖乖巧巧行了禮,三姐兒卻透出不耐煩。尤瀟瀟細細打量一番,三姐兒雖小一些,但模樣比二姐兒還要標緻俊俏,性子果真也烈。

    「都是一家子骨肉,您老不必客氣。」尤瀟瀟笑道,「還不上茶來。」說罷,也就不說話。尤老娘見她一句話不問,想著家裡已經沒米下鍋,便有些坐不住。「我進了府才聽人家說蓉哥兒媳婦沒了,好一個靈透孩子,怎麼就這樣沒了。」尤老娘說著還抹了抹淚。

    「這些事過去了不必再提。」尤瀟瀟打斷她的話,然後對尤二姐笑道:「二妹出落得越發好了,算起來年紀不小了,那張家何時來迎娶?可算了日子?」尤二姐聽說自己的婚事,頓時羞澀得不敢抬頭。尤老娘嘆道:「大姑奶奶你不知道,那張家雖是皇糧莊頭,如今卻惹了官司徹底敗了,前些日子一家子逃出京城,哪裡找得到人!」尤瀟瀟聽了,故作驚詫道:「怎麼會有這樣不巧的事?」接著還問,「到底是找不到了麼?」

    尤老娘見尤瀟瀟總是扯著張華不放,只字不提別的,心裡也不耐煩起來。她是後嫁到尤家的寡婦,除了帶了前夫的兩個閨女,並未給尤家誕下一兒半女,族裡頭見無男丁,自然常常過門欺負。而自大姑娘出嫁帶走一批嫁妝,尤老爺去世之後尤家整個兒便江河日下,她是個沒腳蟹,帶著兩個閨女也不知省儉,吃的用的都要上上份兒,如今坐吃山空,只得跑來寧國府求大姑奶奶接濟。頭幾回每每能拿些銀兩回家度日,這些時候兒只覺得大姑奶奶越發冷淡起來。

    早起,尤三姐又吵著要去巷子口作坊里制一個新鮮的銀絲冠戴,尤老娘卻說要把她的首飾拾到當鋪里換銀錢買米,母女兩個狠狠吵了一架,二姐只在旁邊哭。尤老娘氣急,掐了三姐一把,道:「小娼婦成日便知道嚎,連飯都吃不進嘴了,還浪著想新首飾!」尤三姐也哭了,委屈的叫道:「人家閨女兒都穿戴得好好的,我為何不能!」尤老娘急道:「你二姐的漢子都跑了,以後家裡更沒有接濟的,你還是不省心!」尤三姐擦了把淚道:「二姐沒嫁人,哪來的漢子!大姐夫上一回給我一錠金子叫打簪子,娘拿走了就不給我了!」

    尤老娘聽了,倒不好再發作了,心裡不由有了主意。她能帶著兩個女兒再嫁到尤家,自然是風韻猶存,再瞧兩個女兒,一日一日長大,猶如花骨朵般兒嬌艷欲滴,往後也必將出落得美艷動人。她是過來人,自然懂得女人要趁好時候才能賣個好價錢。尤家敗落,自己是個寡婦再蘸,名聲不好,二姐與三姐再想找個富貴人家攀親便是不能了。若是嫁到寒門小戶里,天天吃糠咽菜,倒不如去給官宦人家做妾,還能吃得黃湯辣水,穿金戴銀,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就更是後輩子有倚靠了。於是這般想著,腦筋第一個就轉到了大女婿賈珍身上。寧國府豪富,大姑奶奶又當家,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樓台先得月,尤老娘迅疾令兩個閨女收拾得妥帖,雇了馬車就往寧國府來。

    「我這回來是厚著臉皮求大姑奶奶一回,家裡後門樓子漏了雨,剛雇了人去修,裡裡外外都是閒人,你兩個妹妹總不好讓外人瞧見,所以讓她們往這裡暫住些日子再家去。」尤老娘索性破了臉把話拋出來。

    尤瀟瀟聽了,心裡冷笑,原著里那般不堪,全是因了這個沒廉恥的娘,拿著閨女換銀子使,還算計到大姑奶奶家裡,如今這樣大咧咧的說話,還當自己是原先那個唯唯諾諾的尤氏,可是錯了主意!想罷,也不駁回,只笑道:「老娘說的也是,兩位妹妹嬌滴滴的,哪能便宜外人看去。」尤老娘聽了就很高興,暗道這大姑娘兒在家就喜歡要我的強,最後給人做了填房也不見好兒,我這主意也是為了她呢,嫁了這麼多年沒個孩子,還不是得自己妹妹來幫扶一把!

    「住在府里呢,還是不方便,一面是大爺,一面是蓉哥兒,都是外男,萬一見了也不好。」尤瀟瀟未說完,尤三姐便插話道:「怎麼不好!我上回見了姐夫,好和藹可親的人……」尤二姐聽她說得不堪,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尤老娘阻攔不得,再瞧尤瀟瀟,果然臉色變了。

    「如此這般,更不能在府裡頭住了。你一個小姨子跟姐夫偶爾撞了面,不說假裝不記得,還到處張揚,傳出去你自己的清白名聲還要不要!」尤瀟瀟又道:「原先要給你們銀子回去自租一套院子住,如今看來先去家廟里住幾日,好好修身養性罷了。」尤老娘聽說銀子眼睛先一亮,又聽她要打發人往家廟去,頓時青白了臉道:「大姑奶奶,這是什麼意思?」尤瀟瀟見她裝糊塗,冷笑道:「我能是什麼意思,我倒要問問你按的是什麼心,我還沒死呢,就急著把你閨女往府里送,我索性把話與你說清楚,從今往後不能再帶著她們兩個入府。你們若是安分,不用來,瞧在我爹情分上,我一個月派人送五兩銀子過去……」尤三姐又嚷道:「五兩銀子哪裡夠!」尤瀟瀟氣得笑了:「三小姐眼裡沒這五兩銀子,我倒也省下了,我小廟裝不了大佛,從此以後少來往些就罷了。」

    尤老娘見她說的斬釘截鐵,頓時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張嘴閉嘴老爺走得早,大姑奶奶心狠不認親雲雲,尤二姐見鬧得不像,忙去拉她,尤三姐卻往門外跑,一面跑一面還嚷:「哪裡有這樣狠心的姐姐,我去找姐夫說句話!」

    外面早有婆子眼疾手快的攔著,俏眉也一個箭步衝出去把尤三姐拉進來。她自小做農活,掐的尤三姐哭爹喊娘,臉上的妝也花了,釵子掉了一地。尤老娘在地上就是賴著不起,無奈幾個婆子要討大奶奶的好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拖將起來。尤瀟瀟對她們使了一個眼色,說道:「還不快送親家奶奶跟姑娘們回家。」尤三姐還要嚷,俏眉手快,拿著一塊帕子就給捂上嘴。尤瀟瀟見她手辣又懂事,心裡十分滿意。

    尤二姐跟在老娘妹妹後頭哭哭啼啼走著,尤瀟瀟叫住了,將兩錠銀子給她,說道:「你回家好好勸著她們些,自己也別做糊塗事。」尤二姐抽噎著低聲道:「謝謝大姐姐。」尤瀟瀟知道她性子軟弱,便點醒一句:「別聽你娘胡咧咧,張家的走沒走還不知道呢,幾輩子的皇糧莊頭,倒了駱駝比馬大,你回去找小丫頭去打聽著,要是還願意嫁給他,我便給你們撮合了。」尤二姐聽了,明白尤瀟瀟是為了自己好,便將她的話暗暗記在心裡。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作者比較討厭尤三姐的【既想……又想……什麼的最讓人瞧不起了

    而尤二姐蠢笨的作者都不忍心討厭她= =

正文 第11章 揚州送醫

    送走了鬧哄哄的尤老娘一家子,尤瀟瀟深覺疲乏,瞧著天色不早,便打算明日再往榮府去。銀蝶回來,在門口俏眉就與她如此這般細說了一番,她聽了不由啐了一口,道:「回了大奶奶,吩咐門房以後不讓她們再進來。」

    尤瀟瀟躺在春凳上打盹,聽見有人進來,抬眼瞧見銀蝶,便睜開眼睛,笑道:「果然是開了春了,我渾身乏得很。」銀蝶笑道:「老人家都說春困秋乏,奶奶這幾日耗費了精神原該歇著的……」尤瀟瀟搖搖頭,被銀蝶扶著坐起來,問道:「那日子可查到了?」銀蝶回道:「是二月初四。」尤瀟瀟閉目算了一會兒,忙道:「不就是這幾日的事了?」銀蝶道:「正是。」說罷,又接著道:「奴婢偷偷打聽了,往年都是蓉哥兒自個兒在屋子里私祭,大爺未曾吩咐過的。」尤瀟瀟暗忖,賈珍與原配沈氏感情想必不怎麼好,按原著里看,他待賈蓉還不如待賈薔親厚,而且這麼多年也沒有在府里辦過大祭,甚是涼薄。

    「你去吩咐,小廚房去做一整套祭禮上的用的酒桌。別聲張,也別為省錢,只管揀好的做,再去給我置一套細白棉布的衫子,那日我也要用。」尤瀟瀟囑咐完,又道:「二月十二是西府林姑娘的生辰,也得提前預備起來了……」銀蝶聽她提到林黛玉,往常從未如此精心,就有些呆,然後才道:「大奶奶可是忘了,林姑娘已是跟著璉二爺回揚州見林姑老爺去了……」尤瀟瀟聽了大驚,果然是這幾日忙亂,真把這件大事拋在腦後了。

    按原著中述,林如海的症候分明是積鬱成疾,嫡妻嫡子相繼離世給了他沈重打擊,又見賈府收留孤女黛玉,頓然了無牽掛,一心想死罷了。而賈璉那人逛蕩慣了,必不能盡心盡力請醫送藥,黛玉年歲小,外頭的事一概不知,除了哭也沒別的法子了。原著里提到深冬時分收到林如海的信,說是重疾思女,而後賈璉帶黛玉回來說林如海是九月初三去的。此時大約二月間,請張友士過去必能趕得及的。但自己一個深閨婦人,萬不能出面做這事。況且那賈璉還在,西府若真是盼著林姑老爺死呢,辦了這事就是去扎針,保不齊被誰恨一輩子。而且,即便西府沒有別的心思,自己貿貿然找賈珍商量,也不好起這個話頭。

    尤瀟瀟躊躇了半晌,半日想不出一個妥當主意來,但又怕耽誤下去,真誤了林如海性命。於是心一橫,便想直接尋賈珍,聽他的意思再見機行事。剛到了門口,聽到裡頭有說話聲,便止住了步子,側耳細聽。原來賈家家塾的管事來支一年的分例,賈珍在堂屋裡拍桌子訓人,說家塾混亂,子弟們不知念書,拉幫結派,耍雞鬥狗,好孩子也教壞了!又說一年支了一百五十兩銀子去,卻連個雜掃的小廝都不請,整個屋子弄得烏煙瘴氣,銀子光填了誰家窟窿……那管事的被罵得面紅耳赤,不敢吱聲。

    賈珍原意是說賈代儒屍位素餐,但畢竟是沒出五服的長輩,他才做了族長幾日,也不敢太拿大,只發作了一陣也就罷了,還是照舊支了銀子去。尤瀟瀟在門口聽著,心裡有了主意,見管事走了,便進來,又親手捧茶與他,軟語勸道:「大爺別氣壞了身子。」賈珍見了她進來,臉上掛了笑,「怎麼尋到這裡來?」尤瀟瀟就勢在他身邊坐了,嘴裡抹蜜道:「在屋裡倒是怪悶的,想著大爺就來瞧了。」賈珍聽了,便很高興,道:「橫竪夜裡都見的,倒是學著會撒嬌兒了。」

    尤瀟瀟故意沈下臉道:「顯見大爺只喜歡妹妹們撒嬌,我是老了,大爺瞧不上了。」賈珍見她吃醋,更有情趣兒,便拉著手揉搓:「你哪裡老了……」二人柔情蜜意一番,尤瀟瀟見時候兒差不多了便道:「剛才是家塾里的事……怎麼惹得爺這般不高興?」賈珍聽了,心裡正不自在,嘆氣道:「真是幾輩子的老臉都不要了,我也沒法子,族裡頭的孩子良莠不齊,這樣遊蕩下去只怕都要廢了。」尤瀟瀟見他有大義,深覺小瞧他,便說道:「大爺慮得周到,雖說咱們家孩子如今都不必念書了,可是將來孫子輩的總該找個好師傅……」賈珍聽了便有些恨恨的:「你想的是,蓉兒可不是被耽誤了麼,薔兒去了,成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有半分進益。」尤瀟瀟便道:「若說親戚裡頭,學問最高的當屬咱們林姑老爺了。」

    賈珍深以為然,道:「林姑老爺是探花郎出身,文章筆墨自然是好的。」尤瀟瀟應和道:「是呢,俗話說的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只瞧著林妹妹的風度便知曉一二了……」說罷,又粉面含羞道:「若是將來咱們的孩兒能有林姑老爺點撥一二,必能成才的。」賈珍聽了,先是雲里霧裡,然後才驚喜道:「你有喜了?」尤瀟瀟便戳他一下:「你急什麼,便是現在沒有,將來也要有的。」賈珍嘆了一聲,探手撫了她的腹部,道:「是了,你也進來好幾年,總沒個動靜,是不是要找大夫瞧瞧……」

    尤瀟瀟忙笑道:「也見了幾個都不中用,我想著原先給媳婦看病的張友士是好的,拿著你的帖子去請了來。」賈珍便悔道:「早沒讓他給你瞧瞧。」他的脾氣也是急的,當下就吩咐外頭的小廝拿帖子帶著紅包去請張大人過府一趟。

    尤瀟瀟貌似哀怨,迅速掉了幾滴淚:「爺的眼裡現在才是有我了。」賈珍知道是指舊事,忙安撫著說幾句甜心話。尤瀟瀟見差不多了,就笑道:「行了,我也不是那樣拿糖捏醋的人——聽那馮紫英說的張大人醫術甚高明,明日請了他過府來,好好給我瞧瞧……」接著又道,「剛剛兒提起林姑老爺來,如今正在南邊兒苦熬呢,咱們既然認識了這樣的名醫,也要盡些力才是。」

    賈珍心中一動,隱約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請那張友士再往揚州去一趟?」尤瀟瀟嘆道:「我剛才想著,璉二叔去的時候未必想的周到,南邊兒也不比我們京城,好大夫還是缺的,明兒張大人來了,你與他談談就是了,畢竟要走幾日水路,他要是不想去,也不好麻煩人家的。」

    賈珍是在官場混的,哪能不知道厲害,被她勾起的念頭,卻是按捺不下的。林如海現今是欽點的巡鹽御史,若是真過了此劫,將來少不得調回京城,做個一品大員。往日里,隔了府的親戚,想巴結都未必能巴結得上,此時落難雪中送炭,若真是能救了老大人一命,將來飛黃騰達也少不了自家的好處。如此想著,便志得意滿道:「既是如此,我們何妨多花些銀錢,送了張友士過去。你再多備些藥材一同裝著……雖說不恭敬,但咱們家的人不好出面,璉二在那裡反讓他多想,不如派個得力小廝去盯著。」尤瀟瀟聽了忙道:「小廝粗手笨腳,再帶個機靈點的丫頭跟著走吧,張大人一路上也得有人照應。」賈珍想了想,便應允了。當夜二人燈下又合計一番,天交五鼓才睡下。

    第二日,張友士果然早早來了,見賈珍親自出儀門接回來,心裡還詫異。先到馨瀾院坐下,為尤瀟瀟細細診了脈,說是無礙,只管放心,又勸不必吃藥,平常不可太勞累,注意休息。賈珍在旁陪著,便是誇贊大人神醫雲雲,聽著好不肉麻。張友士聽了忙起身探手道:「大人有話直說罷!」賈珍知他是常走大宅門的,性子通透,便把請他去揚州給姑老爺看病的事情一髮兒說了,並允諾路上一應事全由小廝去辦,給個丫頭侍候,先給二百兩銀子花費,去了南邊兒治癒了姑老爺,更有重謝。

    張友士想了一會兒,便爽快答應下來。因各色東西都是早早備好的,所以就從寧國府里直接走了。賈珍往外送了兩步,道必去府里去信,本不該這樣倉促,實在是疾病不等人等等,張友士笑道:「賈大人對學生高看一眼,學生已經感激不盡,何必這樣見外」。賈珍見他也是個聰明人,便笑了笑,道聲辛苦。尤瀟瀟則定了讓俏眉跟著一同去揚州,該說的話都囑咐過了,也沒別的,只讓俏眉去了林府後,必要拽著林黛玉去到林如海面前好好說說,那日王夫人心腹周瑞家的送宮花兒為何偏偏是最後一個遞給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必須要讓林如海同志深刻認識到林黛玉在賈府里過的日子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雨雪嚴相逼

正文 第12章 先大奶奶

    送走了張友士,尤瀟瀟心中終於又了一事,其餘的,卻還是千頭萬緒。回了馨瀾院,銀蝶見她帶著疲憊,忙扶了坐下,又拿美人棰蹲在地上給她捶腿,勸道:「奶奶先歇一會兒,待會好吃飯。」尤瀟瀟搖了搖頭,問道:「你不在,我不好細問,尤三姐昨兒來了,說在府里見過大爺,又口口聲聲說要找大爺說句話,這究竟是何時的事?」銀蝶見問,臉上便露出不屑來,道:「還不是大奶奶縱的!原先那三姑娘……」尤瀟瀟冷笑道:「哪裡來的三姑娘!」

    銀蝶見她換了語調,忙道:「是了,是尤三姐跟老娘常來府里逛的,有一回趕上大老爺生日,還跟著西府大太太還攀過親呢……」尤瀟瀟聽了,不由笑道:「果然是她們性情相投的。」銀蝶也笑道:「大奶奶說的是,親家太太嘴巴可甜,那邊大太太就喜歡吃這套的。」然後又繪聲繪色道:「去年的時候,大奶奶不是有一陣子不舒服,總是頭暈麼,尤老娘便帶著尤三姐三天兩頭的往府里來,尤二姐倒知覺,不常來的。您說,她們來了倒好好在咱們院子里歇著就罷了,尤三姐是除了吃飯的時候就不見影子,府裡頭的小廝丫頭們瞧見好幾次,原來是往後花園子里逛去了,奴婢原先還不曉得,是廚房王婆子往正房送菜瞧見的,說尤三姐天天在假山湖邊轉悠,專門是為了等大爺去的。後來果然碰見了,她一個小姑娘兒家也不知道回避,硬是纏著大爺說話,王婆子說了,大爺也沒奈何的,只好給了一錠金子才打發走的。」

    「奴婢早就說不要理她們,大奶奶原先還不聽的……」銀蝶見尤瀟瀟聽得入神,不禁埋怨道:「去年也說的,大奶奶卻不理會,反倒罵了我一頓。」尤瀟瀟忙道:「可是委屈了我們銀蝶姑娘,以後必是曉得了……」然後便在心裡腹誹,原先的尤氏哪裡敢得罪她們,正指望著妹子們為她固寵呢,巴不得迎進府一起住,要不是顧忌名聲不好早蓋一床大被過日子了。銀蝶又道:「奴婢哪裡擔當得起,只是為了大奶奶委屈罷了。」尤瀟瀟笑著點頭:「是,我心裡很明白,你放心,以後告訴門房再不能讓她們進府了。」

    說罷又眯上眼歇著,外頭有婆子來回話:「大奶奶,小秦相公家裡來人了,說得了重病,求點銀子回去找個大夫抓劑藥吃。大爺允了,讓來回大奶奶。」尤瀟瀟睜開眼睛,想了想,道:「他們家誰來了?」那婆子答道:「是他們家的老蒼頭,正跪在那外頭哭呢。」尤瀟瀟聽了,便道:「你去問問他,說小秦相公是怎麼病的,問仔細了,然後再來回我。」婆子聽了,連忙又出去問話,心下暗恨自己碰了一個苦差事,誰不知道大奶奶跟蓉少奶奶不對付,如今更是人走茶涼,秦家的事大奶奶能管才怪呢。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婆子旋即回來道:「問出來了,說是讓秦家老爺打的,又不給他治,破傷風了,他心裡又存著火,兩下子夾攻就病得重了。」尤瀟瀟道:「有平白無故打他的麼?」那婆子就吞吞吐吐道:「……這裡頭的醃臢事不敢跟奶奶說的……」尤瀟瀟心裡知道是智能進城與他偷會的事發,便冷笑道:「也罷了,你去賬房支二兩銀子與他,再去跟你大爺回話,不用多說,只講給了銀子打發走了。」婆子要走,尤瀟瀟又叫住:「他們家哥兒與西府里寶玉要好,若是這二兩銀子不夠了,讓他往西府里鬧去,以後不准秦家的再上門。」寶玉與秦鐘的醜事雖不得揭發,但這樣鬧一鬧,算是給賈政上點眼藥,以後攢起來一起打也罷了。

    一日無話,第二日正是賈蓉生母沈氏的忌日。賈珍是眼前只有新人笑,從不理會舊人哭的性子,多少年來早把結髮妻子忘得一乾二淨。早起與尤瀟瀟一同吃了飯,便出去尋了一幫子朋友往西山會獵,吃酒玩樂。尤瀟瀟在目前階段,覺得他能安分出去玩也行,只要別惹出什麼禍事就好。

    早飯未了,金三喜家的就來到門口候著,準備跟尤瀟瀟彙報查抄賬房的成果。銀蝶見她實在心急,不由笑道:「嫂子先回家吃飯去,哪裡能忙到這一會兒呢。」

    金三喜家的陪了笑臉,卻自巋然不動的。這幾日她大大展露了威風,嘗到了權力的甜頭。原先不拿正眼瞧她的那些婆子們日里夜裡排著隊往金家送東西,只求日後她能高抬貴手,別把全家子發配到圊廁行裡就成。清帳這幾日,賬房裡頭的人更是見了她畢恭畢敬,知道是未來的頂頭上司,更是一日三孝敬。金三喜家的深深知道自己的風光是大奶奶給的,所以為大奶奶辦事絕對是一絲不苟。

    尤瀟瀟見果兒收了碗筷與殘羹,瞧著還有一整盤子新炸的紫薯芝麻卷沒動過,就吩咐讓她拿下去吃了。再細細吃了半盞茶,出了一回神,才命銀蝶帶了金三喜家的進來。

    金三喜家的照例先拍一會兒馬屁,然後方才準備開始說正事,尤瀟瀟抬了抬手道:「不必跟我細說,歡顏這幾日就能把賬整理出來,我自然會一個不落的細看。」金三喜家的聽了冒了一身汗,暗想幸虧自己沒有膽大妄為,做下什麼欺瞞主子的事,歡顏那個小丫頭瞧著不言不語的,竟有這份聰明,便再也不敢小瞧。

    「只說說,虧空怎麼樣?買辦怎麼樣?哪些人該走?哪些人要留?」尤瀟瀟見她緊張,又笑道:「你良久沒經辦賬房的事,有些疏漏也是難免的,只是有一不可有二,你自己記得。」

    金三喜家的道:「每年倒是沒有虧空,可也沒有盈餘,買辦記的銀子比外頭要貴了些……」

    尤瀟瀟打斷她,問道:「貴了些?貴了多少?」原著裡頭,廚房柳家的還能張嘴說十個錢買不到一個雞蛋,諸位小姐們每月得到胭脂水粉都是污濫不能用的,買辦克扣到了這種地步,居然還沒有任何懲罰措施,真是尾大不掉了。寧國府大約在外有十來個莊子,書里提到烏進孝做莊主的若是正常收入該有一萬兩銀子,這還是中等的莊子,寧國府里主子加起來也就四五個人,竟能吃得河枯海乾,難道全養了這群狗奴才去了,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金三喜家的忙跪下來道:「大奶奶……小的不敢欺瞞……有些尚可,有些確實離譜了些,歡顏姑娘在賬簿子里也記了,您一看即知的。」

    尤瀟瀟道:「你瞧著賬房裡還能留下幾個人?」

    金三喜家的答道:「現如今賬房裡有五個人,其中兩個是來升家的心腹,老奴覺得他們不可留。」

    尤瀟瀟便笑道:「你探聽得倒清楚,就先聽你的吧,讓歡顏去,再補上一個缺兒,平常小賬我不管,每個月月初都要到我這裡核一次帳。」

    金三喜家的又道:「那來升家的……」

    尤瀟瀟知道她的擔憂,微笑道:「你還是做你的二管家,但是賬房大小的事全由你管,可懂我的意思?」

    金三喜家的忙磕頭:「老奴謝謝大奶奶。」

    尤瀟瀟又道:「大廚房那邊先不用動,我自有安排。」

    打發走了金三喜家的,銀蝶托著一件衣裳進來笑道:「金嫂子如今在府里可是體面得很,我們這些做小丫頭們都不敢隨便與她搭話。」尤瀟瀟笑道:「可是扯謊,別的丫頭倒也罷了,她見了你還不得老老實實——手裡拿的是什麼?」銀蝶忙展開來,笑道:「是大奶奶要的細白棉的衣裳,是奴婢幾個連夜趕著做的,奶奶來試試。」

    尤瀟瀟連忙換上來,肥瘦正合宜,見她在衣袖處還拿銀線繡了幾只翩翩欲飛的蝴蝶,便贊了一句好。正巧果兒來報,說酒桌準備好了,尤瀟瀟瞧了瞧,便命找幾個小子直接抬到賈蓉院子里去,想了想,又吩咐送了一籃花卉水果。

    賈蓉這日早起就怏怏的,換到一套素衫子,早飯也沒吃。這麼多年,他不指望自己的爹能夠記起自己苦命的娘。每年這個時候,全是自己派了小廝去大廚房要幾樣清淡的飲食,再燒上幾柱香,默默靜思罷了。今年依舊如此,大廚房送了些豆腐白崧,木耳香菇之類的吃食,又交了小廝提了點蓮藕回來。

    準備妥了,賈蓉將所有人攆出去,吩咐小廝在門口盯著,拿出藏在櫃子深處的青銅香爐,放到臨窗的案桌上,一面擺著白瓷盤子一面忍不住擦淚,正要跪下磕頭,外頭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小廝在窗外喊了一句:「少爺,大奶奶讓小廚房來送了祭祀用的酒桌,我們抬進去了?」賈蓉聽著便有些發懵,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小廝也沒聽見他反對,就開了門將酒桌迎進去。

    領頭的正是果兒,她給賈蓉行了禮,然後規規矩矩道:「少爺,這是大奶奶吩咐給先大奶奶做的酒桌,留給您私祭用的,再晚些,大奶奶讓您往馨瀾院去一趟。」

    賈蓉回頭一望,黑漆木的趴桌上鑲著白緞子邊,上頭整整齊齊碼著六碟六碗,紅棗、栗子、木耳、花生、香菇、金絲餅、奶油酥、鯽魚、排骨、燒鵝、蒸雞等一應俱全,竹籃里放了一束新摘下的百合與白梅,水果則有頻婆果、香梨、鳳梨、高麗果,散髮著清淡的果香。

    「請姐姐回去多謝母親費心,待會我再去正院給母親請安。」賈蓉抿了抿唇,親自送了果兒出去。

    尤瀟瀟聽了賈蓉收下,忙令銀蝶將屋子重新歸置了,把紅的艷的各色物件全都先藏起來,又熏了檀香,擺了些潔淨的果子,專等著他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賈蓉同志也苦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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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章 初入西府(上)

    等賈蓉紅著眼來到馨瀾院的時候,尤瀟瀟也用姜汁把眼睛殺出淚來,說話自然帶了些哭音。又因為是繼子與繼母的關係,所以特地擺了風鳥花月的十二扇屏風在屋裡隔開,為避嫌,讓銀蝶也守在屋裡,方方面面準備得妥帖。

    賈蓉的性子內向,放浪形骸的時候格外有天分,但要他一本正經做事卻是有些害羞,屬於不健全人格。尤瀟瀟暗想,都說黛玉薄命,其實賈蓉的人生也是很辛酸的。從小兒沒了親媽,來了個繼母不管不問,又攤上那樣一個只會棍棒教育的親爹,好容易熬到娶媳婦,雖是個美人兒,卻是那樣蕩漾的品行,怎麼看都是一個杯具的集合體。所以說,他能混混沌沌過到今日,沒有出去報復社會已經是很有原則很有愛心了。

    賈蓉叫了一聲母親,就沒話說了。他跟後媽原來從不會私下見面的,要防人口舌,況且更沒有什麼母子之情。尤瀟瀟也沒有特別的從懷念他的生母開始追溯,言多必失,別讓他瞧出什麼破綻來。於是,只哽咽著聲音承認錯誤,道:「都是我的不是,大爺忘了,我也沒有盡責提醒他,讓姐姐受委屈了。」賈蓉也不吭聲。

    尤瀟瀟深知他在懷疑自己用心,於是換了話題:「放心吧,這話我該跟大爺提的——只是蓉哥兒,若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當娘的,今日只管聽我一句勸。」

    賈蓉忙道:「母親請說。」

    尤瀟瀟便沈了沈聲音:「你該自己爭氣些了!」只一句話賈蓉就變得面紅耳赤,尤瀟瀟在屏風縫里瞅著,倒覺得幸虧在這階段,這孩子還有廉恥心,沒有爛到根子上。

    「前些時候大爺還說家塾里風氣不好,耽誤你進益,想著你的歲數,重新念書怕是艱苦些——」一語未了,賈蓉便道:「母親,我……」

    尤瀟瀟忙截住他的話:「蓉哥兒,你即便是不為你自個兒考慮,難道不為你娘多想想?真不想求取功名給你娘封個誥命?」見他又沈默著低下頭去,便繼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道:「咱們府里還能有個監生的名額,我跟大爺說,去國子監那頭找找人,一定想法子給你排上。若說重新念書是難的,但你如今的年紀做個監生卻是合適的,只是祖宗蔭庇也不能護你一輩子,進了國子監,都是一時的精英,你自己也該努力了。」

    賈蓉聽了,便不語了。

    尤瀟瀟又道:「你給秦家的媳婦也得守個一年半載的……」看見賈蓉眉頭深深皺起,尤瀟瀟嘆氣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必再放在心上,總是一件錯事,老是想著也沒意思不是?」見他還是不服,也就翻過去這篇不再提了,年輕的孩子要過一道坎兒得多花費些時間,旁人勸也是沒有用,不如說些正事。

    「你要是能下了決心,便給你請個新先生來家,專門教你讀書。」尤瀟瀟一錘定音,又道,「你續娶的事我也想好了,這一回全由你自己做主。只是你也得明白,雖然咱們家是公侯府里的,但是到了這幾輩子已經不同以前了,你若是自己不出息,哪裡又能娶到好媳婦?」

    因為不便久留,尤瀟瀟又說了幾句話便讓賈蓉回去了。

    吃了午飯,賈珍也沒見回家。尤瀟瀟換了一套好顏色衣裳,帶著早幾日便備好的包袱帶著銀蝶往西府里去了。

    賈母此時正在因為寶玉哭著鬧著要去秦鐘家的事生氣。外頭傳說那老砍頭還說了些什麼不值當的話,傳出去,寶玉一輩子的名聲便是毀了。老太太自然以為都是旁人污蔑她的寶玉,於是只教把人趕出去,見了尤瀟瀟來,想起秦家是東府的正經親戚,臉上就有些不樂。

    尤瀟瀟已經跟鴛鴦處送了玉釵,並吃了茶,套來了消息,深知老太太為何不高興,面上也就裝得不知道,只說大爺近來收了一件新奇的古董,正好拿來孝敬老太太。賈母一見,原來是一枚整胡楊木根雕的九層玲瓏塔,最妙的是掛了小鈴鐺,甚是精緻,尤瀟瀟又胡扯了一陣,此塔闢邪啊祈福啊等等,哄得老太太高興起來。因為現在不是說接惜春回去的時候,於是又扯了兩句別的,要往王夫人處來。

    剛走了半路,尤瀟瀟又改了主意,對銀蝶道:「咱們該先往大太太處去,長幼有序,省的被挑理。」說著,果然就先坐了馬車往賈赦院子里去了。邢夫人每日里也不管家也不理事,兒媳婦不搭理,奴才們不趨奉,除了扒拉著自己的小私庫,算算銀子,就沒有別的消遣。見了尤瀟瀟來,開始是淡淡的,等著一匣子金寶首飾送出去,臉色立刻好看些。尤瀟瀟又滿口贊大太太如何良善如何慈祥,前陣子東府里諸般事幫了多少忙等等——雖然是一點忙沒有幫的。邢夫人再瞧尤瀟瀟越發喜歡起來。等尤瀟瀟覺得自己跟邢夫人建立的革命友誼差不多穩固了,才開口道:「還沒去見二太太,姪媳婦兒先走一步。」邢夫人聽了,心裡更滿意了,尋常人總是見了王夫人再來見她,當然還有一些見了王夫人就不來見她的,而今珍哥兒媳婦懂事,於是倒不是客套,說了一句:「原要留你吃飯,你卻要走。」這是真心話,尤瀟瀟只能笑辭,說改日再領,又道,原該請大太太吃飯,怎好叫大太太破費,倒讓邢夫人熱乎得越發不捨得鬆手了。

    銀蝶出來對大奶奶很佩服,尤瀟瀟笑道:「大太太就是有些左性兒,倒不是什麼難纏的貨色。」說著來到榮禧堂,未見王夫人,尤瀟瀟就在心裡給自己打氣,說這是一個難纏的貨色,必須頂住!王夫人從心裡瞧不起這個姪媳婦,出身不佳,又是繼室,但是族長媳婦,不好不見。尤瀟瀟見她冷淡,恭敬的把料子給了,又說了幾句感謝太太讓璉二嬸子幫忙操持了幾天雲雲,王夫人只得跟著客氣幾句,心裡卻也贊了一句珍哥兒媳婦懂事。因為賓主氣氛不熱烈,尤瀟瀟知人眼色,便是早早出來了。

    而後該去李紈那裡,銀蝶卻道:「每每珠大奶奶都要跟大奶奶說半日話,不如先去瞧姑娘們?」尤瀟瀟聽了,嘆了一口氣。李紈過得憋屈,尋常人也不好說的,某一程度上,尤氏與她的身份是相似的,不怪她扯著說個沒完。「你說的是,就先把蘭哥兒的東西送過去,說我去瞧一眼姑娘們再去看她。然後你就直接往四姑娘那裡去,交了包袱就在那裡等我,也別傻站著,能有什麼幫的先給四姑娘做點活。」銀蝶答應著要走,尤氏又叮囑了一句:「碰見平兒把她的釵子給她,別讓你璉二奶奶瞧見。」

    作者有話要說:五一快樂啊~~花花們~~~

正文 第14章 初入西府(中)

    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原先都隨著老太太住,後來林黛玉來了,老太太嫌身旁的孫女們太多,就把三春移到王夫人邊房後頭三間小抱廈內居住,特令李紈陪伴照管。尤瀟瀟尋門掀了簾子進去,抱廈里坐著的幾個小丫頭見著她來了,說不上熱絡,但也得上來招呼一聲:「珍大奶奶來了。」尤瀟瀟見她們形容懶散,沒有規矩,但也不想跟小丫頭置氣,只說:「我瞧瞧姑娘們。」說罷,就往西屋去了。

    迎春正在看棋譜,手裡抓著兩顆黑白棋子踟躕,尤瀟瀟進來,也不知道。司棋在窗邊做針線,先迎起來:「給珍大奶奶請安。」迎春方察覺,忙放下棋子來接待尤瀟瀟坐下,又吩咐道:「快去倒茶來。」

    尤瀟瀟一面說不必客氣一面細看她,果真是個溫柔恬靜的小姑娘,再想著她後世悲慘,不由暗暗惋惜。於是坐下笑道:「也是好些日子沒瞧見二姑娘了,因為蓉哥兒媳婦的事,倒耽誤了姑娘們去咱們府里逛逛,也罷,等開了春,少不得再請老太太跟妹妹們來賞花吃酒。」迎春見尤瀟瀟一反常態,與自己如此親近,雖有些驚訝但她的性子卻是柔順慣的,不會想那麼多。

    閒話兩句,尤瀟瀟從袖口裡拿出銀線荷包來,遞過去:「這是舊年他們新制的錁子,我瞧著好看,年節下雖是有了,但昨兒翻庫房又尋出兩枚新鮮花樣兒,想著你們小姑娘家喜歡,就送與你頑吧。」這樣好成色的錁子大約是要費二兩銀子,迎春覺得禮重本不好意思,見她說的懇切,只好雙手接過,並紅著臉道謝。姑嫂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司棋聲音尖銳的響起來:「這就是給我們泡的茶?我拿的是梨山茶,你給我的是什麼?還要撒謊!拿出來!我看看現今你碗里吃的是什麼!」尤瀟瀟聽了,皺了皺眉,再看迎春,還是木呆呆的表情。

    司棋終於端著茶盤進來,臉上還帶著怒色,嘴裡嘟囔道:「這群小蹄子們愈發過分了,敢這樣明目張膽欺負人!」尤瀟瀟是客,別人家務事倒不好多插嘴,迎春卻是習慣了一樣,只讓尤瀟瀟喝茶,旁的話半句沒有。尤瀟瀟忍了忍,知道此時教導迎春,時機不對,於是低著頭醖釀了半日終於把一口惡氣調動了下去,匆匆吃了半杯茶就說去隔壁探春那裡,走了。

    探春是賈府里難得的一個精明外露,大家都有所畏懼的姑娘。尤瀟瀟知道她巴著王夫人,踩著趙姨娘,日子過得有酒有肉,等閒人不敢小瞧,也就沒有什麼生活困難。因此,只送一個泥娃娃阿福,樸拙可愛,探春收了,果然很喜歡的樣子。她心眼靈活,正在估摸尤瀟瀟此番所為何來,但又一想,這泥娃娃雖然可愛,卻不值多少銀子的,只是聯絡感情罷了。於是更心安理得起來。

    最後進了惜春的門,貼身丫頭入畫是從東府里帶過來的,見了尤瀟瀟,格外恭敬些。銀蝶果然早早到了,被撂在外屋乾坐著,瞧見尤瀟瀟,忙站起身來:「大奶奶來了。」尤瀟瀟點頭,悄聲問一句:「那包袱可都收了?」銀蝶搖頭道:「扔在桌子上呢,看都不看一眼。」尤瀟瀟知道她碰了釘子,也是意料之中,只笑道:「行了,你在門口守著,這地界兒小,別讓旁人聽了去。」

    進了門,屋子里飄著一股檀香的味道。再看惜春不過十歲的模樣,綁著兩個發鬏,小臉蛋粉嫩,唇紅齒白,玉雪玲瓏。只是面上神情總像掛著霜一般,見了尤瀟瀟進來,更是看見什麼討厭的東西,不理不睬,連招呼都不打。「惜春,我來瞧瞧你。」見了嫡親的小姑子,又是這樣的性格,尤瀟瀟也不打算太客氣了,至親骨肉不用這麼外道。

    惜春徬佛沒聽見她說話,照舊鋪在案桌上畫畫兒,連聲嫂子都懶得叫。尤瀟瀟心裡感慨尤氏你過去得多失敗,這姑嫂自古也是仇家啊!惜春從小被接到西府來,一直被當做小真空養著,年紀小的時候不懂事,被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等等忽視了也沒什麼計較,後來慢慢長大了,知道自己的身世,再看看大姐姐元春的待遇,她簡直連死的心都有了。同樣都是嫡出的小姐,怎麼這樣天懸地隔!說起來自己比大姐姐還要尊貴些呢,政二叔不是長子,而自己的爹卻是襲爵的長子長孫啊!

    西府里的人都是勢利鬼,知道政二嬸子把持家務,個個都去討好大姐姐,好容易進了宮去,剩下的二姐姐雖不得寵,但好歹也是西府里的名正言順的小姐,更不必說一直奉承著二嬸子的三姐姐探春了,現今住的地兒只有她吃的用的沒人敢克扣。大嫂子李紈青春守寡,就是喘著氣的死人,連賈蘭都照顧不過來,哪裡還會管小姑子們的死活,即便她想管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這些事情原不能細想的,但見了尤瀟瀟進來,不想也得想。惜春真是越想越難受,可憐她一個嫡出的大小姐,正是因為娘過世的早,爹非去尋仙問道,大哥眼裡只有小妾,嫂子只會拍大哥馬屁,還有誰會記得她呢?一個默默無聞的萬年小真空。

    「這眼見著天就熱起來了,給你裝了兩套新衣裳過來,都是適合你們小姑娘們用的顏色,你來瞧瞧,這鵝黃湖藍可喜歡不?」尤瀟瀟自顧去桌上拆了大包袱,一樣一樣抖給小姑子看。惜春動都不動,尤瀟瀟再接再厲,又拎出一排蘸色筆和一木匣子顏料來,笑道:「都說你畫的畫好看,這是特地為你尋的羊毫筆,輕便伶俐,還有這些顏色,都是你哥哥存下的,你來瞧瞧,妃紅、曙紅、藤黃、花青、三青、三綠、酞青、赭石、太白、胭脂、朱砂……各色都是齊全了的,無論是山水潑墨,還是人物小寫,都是夠的。」

    惜春畢竟年紀小,熬不住誘惑,聽見尤瀟瀟這般那般的說,就扭過頭來,尤瀟瀟早盯著她,一見有所動,知道有門兒了,連忙去案桌前把小姑娘拉過來,惜春還要彆扭,尤瀟瀟又笑道:「快來,還有雪浪紙呢,都是從宣州那裡來的,又大又托墨,隨便你怎麼用去罷!」雪浪紙價值其高,西府也不過只存有幾刀罷了,見了尤瀟瀟這樣大方,一猛子給了她如此多,惜春心裡很感動,但是面上還是冷冷的。

    尤瀟瀟哪裡能瞧不出小姑娘的心思,繼續往外掏好東西,一面說姑娘一日大似一日,該有的頭面首飾也得裝起來了,於是拿首飾匣子給她,一面扯著手問怎麼瞧著這樣瘦弱,可是胃口太薄,說著就從口袋里掏出二百兩銀票給她,語重心長道:「好妹妹,你哥哥與我天天惦記著你,唯恐你過得不適宜,到底是別的院門,我們也不好多管,只是姑娘要自個兒照顧好自個兒,這些銀子,姑娘只管花費,額外的想吃什麼想做什麼,都打發了底下人去做,千萬別委屈了自個兒啊。」說著,為增加感染力尤瀟瀟還極力掉了幾滴淚。而惜春望著嫂子,再也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惜春姑娘的身份確乎是比元春要尊貴的。。。。

正文 第15章 初入西府(下)

    尤瀟瀟見惜春哭得不加掩飾,深覺得小孩子可憐,忙過去一把捂在懷裡協同落淚,姑嫂兩個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了。惜春眼睛腫的小桃兒一般,尤瀟瀟一面為她擦淚,一面低聲道:「妹妹暫且委屈幾日,瞅個合適的機會我便跟老祖宗提了,接你家去。」惜春聽說回家,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然後神色又冷淡下來:「我不回去。」尤瀟瀟拉著她的手坐下來,柔聲問道:「妹妹可是怨了我們?」惜春點了點頭,又慌忙搖了搖頭,尤瀟瀟知道她這些年受了大委屈,一時半會兒轉不過來也是真的,原先也不指望能夠一回就接了惜春走,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她撫著小姑娘的頭笑道:「是了,這總歸是你長大的地方,有些念舊也是應當的……這包袱你讓入畫收拾好了,銀票也裝好……」尤瀟瀟忽然記起了什麼,暗罵自己糊塗,平白的給她一張銀票,一個小姑娘家如何能花費了,再傳出去,被西府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背後說些什麼怪話呢。著急摸了摸兜里,幸好裝了幾錢碎銀子,原留著打發人用的,現在連忙都掏出來給惜春道:「可是我想的不周到,下一回給你拿些錠子來,也好花費。」

    惜春活了這麼多年,頭一回有人這樣親熱的關心她,小孩子又好哄,見尤瀟瀟待她這樣,心裡早化了,也不好意思再拿著臉子給嫂子看。尤瀟瀟轉身又去摸摸了被褥,看暖不暖和,又看了看糊窗戶的軟紅紗,是不是該換了。再看,屋裡四下擦洗的還算乾淨,只是沒有幾件顯眼的東西罷。明明剛才在探春那裡看到兩只天青色的汝窯花瓶,插著臘梅,外有一副米芾的真跡。按說惜春這裡就算不給些古董,總該給擺幾件像樣的字畫才是,鳳姐兒做得有些過了。尤瀟瀟計劃著回府跟大爺商議,下回送兩幅好畫來。想著又囑咐了幾句話,因為不好久待,便說改日再來瞧她。

    還沒邁出腳去,惜春卻叫住她:「嫂子。」忙了這半天,終於聽了惜春叫了一聲嫂子,尤瀟瀟心裡也算有些成就感了。於是忙回頭笑道:「妹妹可有什麼話要帶給你哥哥的?」賈珍是惜春的親哥哥,但兩個人卻沒見過幾面,俗話說遠親近鄰,人與人之間就是得常聯繫著才是情意長久的。除了祭祀禮上遠遠看一眼,惜春都快忘了自己這位大哥長什麼樣了。聽了尤瀟瀟的話,她才記起來自己是妹妹,嫂子如今送了這麼多東西來,於情於理她都該與哥哥問個好,但是,她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我在這府里聽了一些話……」小姑娘囁嚅著,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尤瀟瀟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賈珍跟秦可卿的事發,再看惜春面紅耳燙,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沒想到西府里這麼沒規矩,連個深閨的小姑娘都能聽著閒話,也怪不得後來滿府里胡亂傳這個傳那個,把林黛玉搞成那樣敏感的性子,治家如此不嚴,鳳姐兒倒好意思去東府耀武揚威的。「妹妹,你是千金的小姐,金尊玉貴的人,底下人亂嚼舌根子,就是聽見了也該裝聽不見,況且她們黑了心腸的,整日不好好當差,除了編排誹謗主子便是沒有一句好話,當她們放屁就是了。」尤瀟瀟教訓完了,還是有點不解氣,問道:「你從哪裡聽的?」若是惜春身旁的老婆子敢這麼饒舌就是冒著得罪賈母的危險也得攆出去了。

    惜春從小到大,第一次被嚴厲的教育,心裡卻不反感,她雖然被養成了孤介的性子,但也聰穎過人,知道嫂子說的都是好話,又見問,就一股腦兒全說了。原來是那日她跟著姐姐們去上房給老太太請安,路上走著,正遇到兩個婆子正在講究東府的事,說好生生的薔哥兒怎麼搬出去了……底下的話不堪,惜春也不好再說了。尤瀟瀟聽了,深深嘆氣,又是寧國府里的瞎窟窿,她得縫縫補補到幾時啊。原著中稱賈薔是寧國府正派玄孫,算來該是老祖宗賈演一脈的直系血脈,因為不是長子脈的,所以無法襲爵,又因為自小父母雙亡,所以被收養,跟著賈珍過活。到十七八歲,形容俊俏,底下的小人專門傳出些詆毀的話來,賈珍也要避嫌,便讓他搬出分府另過。

    看著小姑娘略帶焦急的臉,尤瀟瀟方才悟道:「你是因了這些才不想回府的麼?」惜春不自覺的點了點頭。尤瀟瀟不禁摸了摸小姑娘的臉:「好妹妹,都是我們的不是,你侄兒媳婦當家的時候,性子和軟,縱得底下人沒有王法,什麼話都敢胡唚,居然都傳進你耳朵里來,真是該死。」說罷,又同著惜春解釋了一番,薔哥兒年紀大了,終歸不是咱們長房裡的人,到底不能養一輩子,總要自己出去獨門立戶,於是你哥哥給他在府後頭買了獨門小院,給了銀子單出去過了,但好歹一個祖宗,平日少不得幫扶。當家人惡水缸,底下那些人成日家好吃懶做,主子一不合心意,便到處造謠生事,且回去好好排查,抓出禍首來,必要重打板子攆出去。

    惜春這樣一聽,才曉得自己錯怪了大哥哥,就對尤瀟瀟更有幾分親熱,然後主動提起回家的話來:「嫂子先不必去找老太太說,哪一天來了就說接我回去逛逛,老太太也就不攔了。」這是好主意,逛著逛著就不用回來了。尤瀟瀟見她有這個心眼,就更放心了。卻不知道惜春是要提前回去考察一番,這哥哥嫂子八百輩子不來看她一回,好容易來了一次卻是這般厚待,誰知道又是有了什麼貓膩,不如先回去探探情況,摸摸底,再做打算。

    從惜春屋裡出來,尤瀟瀟覺得出了一身的汗,從穿越來的這些日子算起,統統沒有這一回累。接下來卻還要到李紈那裡逛逛,雖說珠大奶奶不受寵,不當家,因為還有個兒子,所以算個小透明吧。做人萬萬不能太勢利了,況且李紈也沒什麼大的錯處,只是個可憐人罷了。

    李紈替賈蘭拿了端硯和宣紙,盯著兒子寫大字,見尤瀟瀟來了,忙笑著迎過來:「怎麼這樣遲,倒讓我等得心焦。」賈蘭見了尤瀟瀟,很有禮貌的叫了一聲,珍大娘。尤瀟瀟見他小小的年歲,學習態度卻是一等一的認真嚴肅,一面覺得這孩子聽話懂事,另一面卻怕李紈把孩子逼得太苦,熬壞了身子。

    「行了,謝過你珍大娘,去那屋裡玩會子吧。」李紈微笑望著兒子,神情溫柔慈愛。尤瀟瀟誇了幾句蘭哥兒懂事,就同著李紈一起坐下來。「你也知道我這裡沒什麼好的,前些日子剛送來的茶面,倒是新鮮,對一碗給你喝。」說著就吩咐素月去制點心。尤瀟瀟知道她寡婦失業的,過日子艱難,不想她太麻煩,又怕說了反讓對方多想,於是乾脆穩穩的坐了,與她說些閒話。

    李紈在西府的日子絕不比惜春過得更舒服,婆婆嫌棄,太婆婆無視,其他人忽略,兒子賈蘭明明是正兒八經的二房嫡長孫,平常待遇卻比不得寶玉的一根腳趾頭。當家的鳳姐兒滿嘴的大嫂子長大嫂子短,心裡何曾瞧得上過,還是老太太瞧不過眼,覺得太失體面,給派了個差,平日里讓照管姑娘們,但也只是個名頭罷了,她哪裡有膽子多管閒事,躲是非還躲不過來呢。因了這個緣故,她素日跟西府里的人沒有什麼深交,也只跟尤氏能多說兩句話散散心。尤氏一是繼室,二無子,在東府里的日子也過得水深火熱,彼此是惺惺相惜。

    「前陣子蓉哥兒媳婦的事倒把你熬煎的夠嗆,該好好歇著了,咱們這個年歲該好好保養了。」李紈一面陪著吃茶一面說話,又笑了一聲:「你保養了卻是還好,我保養了也不知該給誰看呢。」說著又要傷心。尤瀟瀟道:「怎麼不該保養,等蘭兒將來出息了,給你掙了誥命娶了媳婦回來,進來見了婆婆,倒是滿臉褶子好看?」李紈噗嗤一聲笑了:「你這張嘴,怎麼跟鳳丫頭一樣。」尤瀟瀟聽了,只笑笑,吃茶不語。李紈笑著又想起一事,忙壓低了聲音:「哎,我跟你說,前陣子又打起來了。」尤瀟瀟只說:「啊?」李紈又接著道:「這會子鬧得凶,璉二叔不是陪著林姑娘回揚州了,前陣子來信了,說要往家裡接姨娘,鳳丫頭不樂意,又鬧到老太太那裡……」尤瀟瀟笑道:「不是說林姑老爺病的重麼?璉二叔還有這等閒時候呢——不過鳳丫頭的事,老太太還是肯給她說句話的。」李紈笑道:「你猜的對,老太太親自打發人寫了信去罵,說都給了平兒做房裡人,守著一對美人胚子,還天天惦記這個那個的,不像個大家公子的氣度,若是帶了人回來,她是不認的。」

    尤瀟瀟嘆道:「心野了,倒不如由他去吧。」李紈聽她的話,深知她在那府里的境地,也隨著嘆道:「我只可惜平兒,好一個丫頭,被他們兩口子這麼磋磨。」尤瀟瀟搖頭道:「個人都有個人的命,強求不得。」彼此情緒就有點低落,各自又坐了一會兒,聊了些雜事,尤瀟瀟見天色不早,便是告辭回府。

    銀蝶在馬車上等的快要睡著了,見她上來,笑道:「好奶奶,可是聽我的吧?珠大奶奶見了太太一會兒也捨不得撒手的。」尤瀟瀟點了她鼻子笑道:「好大膽的蹄子,敢取笑起主子來了。」二人坐好,銀蝶方說:「釵子給了平兒與襲人了,都說謝大奶奶的賞。因紫鵑跟著林姑娘回了南邊兒,她那支奴婢先存著等回來再給。」尤瀟瀟聽了點了點頭,又拿出兩串珊瑚手釧來:「我今日可乏了,也沒去梨香院走走,老太太這邊雲姑娘也不在,這兩串子就留給你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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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章 清理後院

    天已近黃昏,馬車終於停到了寧國府。累了一整日回來,尤瀟瀟覺得精力不濟,話也懶得再說。銀蝶扶著她進了馨瀾院,見大奶奶乏了半日,先囑咐了小廚房送碗蓮子銀耳甜湯來。尤瀟瀟靠著狼皮褥子躺下來,因為在李紈處陪著喝了好大一碗面茶,只覺心裡膩得很,閉著眼說晚飯不吃了,要早點歇息。果兒乖覺,在旁忙遞了新制的山楂糕來,尤瀟瀟知道是消食的,接過來咬了一口,覺得舒爽了些,便問,家裡有何事。

    果兒想了想,回道:「半下午的時候那屋裡兩個姨娘一塊兒來了,臉上倒有怒氣似的,然後聽說大奶奶不在就走了。」尤瀟瀟聽了,知道她們兩個無事不登三寶殿,若不是來爭風吃醋就是來打小報告的,且不必管她們。於是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果兒剛走,只見歡顏又拿了賬本子過來,銀蝶本要攔她,尤瀟瀟卻道:「一髮兒說了,我好睡覺。」歡顏笑道:「是奴婢心急了,倒擾了大奶奶歇息。」尤瀟瀟卻是個急性子,只道:「這事耽誤不得,你先說說。」府裡頭現在循著老例,架子卻有,誰知道是不是寅吃卯糧,手底下養著這麼多奴才,該削減還是要減的。

    歡顏雙手遞了冊子,回道:「積年的老賬我只大概列了幾項,從今年開始的才是月月都清楚的。」尤瀟瀟點頭道:「這才是對的,往年的咱們管不著,都是大爺跟蓉少奶奶經手的,他們心裡有數就行。從今兒起,交到咱們手裡的才要細細看了。」歡顏道:「如今看來,府里倒還支撐得住,也攢下些銀子,但還是虧空略大,奴婢瞧著有些開支該要蠲了。」尤瀟瀟聽了,知道是積弊,皺眉說道:「你說的何嘗不是,只是咱們剛剛接手卻不好做的,也罷,你去理出個頭緒來,我們再慢慢商議。」

    眾人正說著話,果兒在外頭報了一聲:「大爺來了。」尤瀟瀟只得起身迎接。賈珍還穿著府綢的外衫,應當是剛剛回來的樣子,面上氣色不善,進來劈頭蓋臉就道:「後院裡幾個姨娘鬧成那樣,你倒不管管?」尤瀟瀟不免發怔,不知道後院的姨娘們鬧成了哪樣,聽他聲氣兒這般不好,也不硬頂他,看著他坐下喘粗氣,再從銀蝶手裡拿了茶遞過去,低聲道:「大爺說得是何事?我剛剛兒從西府里回來……實在是不知道的……」賈珍聽了,方知道錯怪了她,恨幾個妾滿嘴胡說,嚷著大奶奶偏幫,自己才找上門來,沒想到她根本不在家。於是皺眉,聲音卻軟了下來說道:「我才進門來,幾個姨娘便哭鬧著撲過來,當著客人,成何體統!」

    賈珍在外頭逛了一天,不足興,就帶著幾位世家公子回來吃酒,沒料到幾個小妾那般沒有眼色,仗著素來寵愛,就在花廳里直直鬧起來。同行的幾個人雖然各自解勸,還有趁機溜達小妾顏色的,他見了惱怒,暗想這幾個回家私底下還不知要如何嘲笑,自己往旁人家去,誰家都是規規矩矩的,哪裡有這樣丟人過。等人走了,再問幾個妾,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文花哭鬧著又指著大奶奶不做主,他於是兜了無名火,照著尤瀟瀟就來了。

    尤瀟瀟聽了他的話,咬著唇輕聲道:「是我管教不嚴,惹了大爺生氣,大爺要訓我,我沒什麼可駁的,只是求大爺一句話,若是這後院兒安心交與我了,我做什麼,大爺可不能再駁了。」賈珍本來心裡有愧,不該不查問清楚就來給妻子難堪,再聽尤瀟瀟不軟不硬說了一番話,心裡也明白是自己縱得底下幾個妾無形,真怪不到妻子頭上。如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自己再說個不字,豈不是當著大丫頭們打妻子的臉,於是就道:「你是當家的主母,事事本當由你說的算的。」

    見賈珍聲氣弱了,尤瀟瀟笑道:「是了,有了爺的話,我就安心了。」然後只字不提如何管理小妾的事,將自己的蓮子甜湯遞給他喝,商議起西府的事來:「我剛去了一趟,見了四妹妹,唉,終究不比在自己家舒服的。」說著就把惜春住處裝飾簡薄,姑娘委屈的話說了,最後勸道:「我想著等著幾日桃花開了,請老太太與太太們過來賞花,自然帶著姑娘們一起的,到時候就說讓四姑娘留下住幾日再回去也罷了。」賈珍聽著西府薄待妹子,心裡非常不滿,聽了尤瀟瀟的話,豈有個不准的。兩個人正議何處賞花布酒,外頭來報蓉哥兒要見大爺,賈珍便出去了。

    等著屋子里乾淨了,尤瀟瀟才問:「果兒回來了沒有?」賈珍黑著臉進門的時候,果兒就出去打聽事兒了。銀蝶忙道:「回來了。」尤瀟瀟道:「喊進來。」

    果兒機靈,先跪下來磕頭,說自己守著家門口,倒沒發現幾位姨娘的事。尤瀟瀟卻道:「快起來,你哪裡能知道,她們天天悶聲不響,只要在大爺眼前討好,與你不相干。」果兒起來在腳踏上坐了,然後繪聲繪色講起來,原來是文花故意要顯擺大爺賞的一隻金絲鐲子,佩鳳瞧不過去,兩個人就口角了兩句,弄得不歡而散。因為偕鸞自來與佩鳳親密,聽說姐妹吃了虧,就跑去了掐著文花的手腕子將那鐲子擼下來摔在她臉上。鐲子重的很,就把眉心砸破了皮,流了點血。文花當時忍著不哭不鬧,專撿著大爺來家的時候撲到花廳里喊委屈,佩鳳兩個早聽著動靜,怕她惡人先告狀,也跟著去了,幾個人撕鬧起來,反弄得大爺沒臉,於是才生氣的。

    尤瀟瀟聽了,忍不住笑道:「瞧瞧,自己養下的狗兒被咬一口卻嫌棄起來。」銀蝶不滿道:「不是奴婢多嘴,大爺實在是過分了些,這事與奶奶何乾,竟是這樣厲聲厲色起來。」尤瀟瀟笑道:「都是他心頭上的肉,哪裡捨得斥責,只拿著我出氣罷了。」銀蝶聽著就要落淚,原以為大奶奶如今是受了寵的,沒料到還是不敵幾個小狐狸精。尤瀟瀟見她倒比自己灰心,知道她一心為自己的,反笑著解勸她,然後又道:「哭什麼,你出去告訴金三喜家的,明兒一早帶著幾個婆子,再領了人牙子過來。」銀蝶知道她向來有主意,擦了淚就依言走了。

    一夜安眠不提。第二日,金三喜家的早早領了牙婆過來在馨瀾院門口候著。尤瀟瀟還沒梳洗,就聽著二管家來了,忍不住笑道:「不必這樣早,該吃了飯再來。」金三喜家的在門口笑道:「大奶奶的吩咐老奴不敢怠慢,趕著時候兒來了,別誤了大奶奶的事。」尤瀟瀟隔著窗子笑道:「很好,你很懂事。」聽見稱贊,金三喜家的心裡就很雀躍,只聽尤瀟瀟吩咐道:「你帶著婆子們去那邊院裡,綁了文花,叫牙婆當面算清了賬目,交了銀子再走。」金三喜家的聽了,心裡咯噔一聲,文花是大爺新寵……尤瀟瀟聽見外頭沒動靜,心裡冷笑,面上卻和煦:「怎麼,這差事辦不了?」

    金三喜家的哪裡聽不出弦外之音,辦不了就得換別人,自己能有今日全是大奶奶提拔,若是這時塌了台,以後再別想受大奶奶半點恩惠了。大爺那人對後院的事向來不精明的,不如就靠著大奶奶罷了。於是咬了咬牙道:「老奴馬上去辦。」尤瀟瀟笑道:「那就快些去吧。」銀蝶在旁也有些吃驚的樣子,尤瀟瀟望了她一眼,溫柔笑道:「你這丫頭,還不過來給我梳頭。」

    賈珍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昨夜跟兒子秉燭長談,到情深處忍不住抱頭痛哭。沒料到兒子這般出息,竟然主動要求請個先生來家念書,又說了那麼多正經的話,一時喜從天降。賈珍雖然天天沾花惹草,靠祖宗蔭庇過日子,但見兒子跟著他尋花問柳的,雖是發了狠的管教,但不見成效,心裡也是急的,後來日漸大了,管不了了,索性父子兩個破罐子破摔起來。今日一聽兒子大有浪子回頭之念,心裡滿意得不得了,一面稱贊,另一面卻也打聽兒子如何這般悟了。賈蓉半吐半露,只說母親昨日叫過去教訓了半日,兒子才知道虛度光陰愧對祖宗雲雲。他成日出門見人家結交的世家子弟,只因為自己家是降爵襲位,跟別人就矮了一頭,再看自己長這般大,同行的諸位都是伶伶俐俐,而自己身上半點功名也無,深覺丟人。既然母親提起監生名額,定也是有了門路能求得,自己再不發奮,真是死了都沒臉見列祖列宗了。

    卻說賈珍聽得賈蓉一席話,深覺得妻子賢惠知禮,原先雖說是為了避嫌才不管不問的,現今看來還是該盡母親之責,心裡喜悅不已。起了身正趕上午飯時候,再想著昨日委屈了她,就忙往馨瀾院去。

    路上正走著,不妨忽的竄出管家來升,也不等大爺開口,就噼里啪啦說了好多話,早起大奶奶就令了金三喜家的帶了幾個強壯婆子去綁了文姨娘,然後當即讓牙婆帶走,收了十兩銀子,接著吃了早飯又喊了佩姨娘和偕姨娘,嘰嘰咕咕說了半日話,聽說把賣身契賞了,給了幾兩銀子打發走了。文姨娘走的時候,除了身上的小衣兒連鞋子都沒讓穿著,剩下的兩位姨娘倒是准包了包袱走的……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這就是一篇爽文哇哈哈哈【滾粗!

正文 第17章 處置刁奴

    賈珍聽了來升一番話,當即也沒什麼特別的表示。昨日去馨瀾院胡亂發火,已經矮了半截,又答應了妻子,後院以後都有她來管,說了什麼話也不能駁,這會子自己反倒因為幾個上不了台面的妾去跟妻子打擂台,他也是大家公子出身,怎肯低著身價做這等丟臉之事。況且,佩鳳、偕鸞兩個是尤氏陪嫁丫頭,也是早些年爬摸上的,如今瞧著也是年老色衰,留在後院養著而已,心裡卻是早就不待見了,走了也沒什麼。只有這個文花是新近得手的,但因為性子驕縱,初時因了年輕貌美還有些興致,日子久了見她成日的任性焦躁,架橋撥火,實在也膩歪了。如此也罷,後院裡雖少了幾個鶯鶯燕燕,但大奶奶向來賢惠,出去看見合適的再買些回來就是了,多大點的事。

    來升鼓足了勇氣說了半日,見珍大爺沒半點表示,心裡當下虛了半截。他因為自己老婆被大奶奶兩句話給架空,家裡也失了以往的進項,原先車水馬龍送銀子送東西,如今門可羅雀,等閒人都不愛沾著。再看金三喜那個老砍頭平常悶聲不響的,倒有心眼指使著婆娘攀上大奶奶,如今那般風光體面,來升不由越想越氣,因此咬咬牙,豁上了幾輩子的老臉來找大爺,自以為拿著了七寸,沒料到一拳打到軟棉花上,賈珍竟毫不在意。

    「你只管去忙正事,後院子的事由你女人張羅,去吧。」賈珍也知道來升之意,心裡厭惡他背後搬弄是非,還想借著自己的手整大奶奶,如此劣僕,實在是小人。但因為是侍候過祖宗的人,也不好弄得太沒臉,要攆也是以後的事,臉上卻十分冷淡起來。來升知道反惹了主子不高興,知趣,忙一溜煙的走了。

    賈珍邁進馨瀾院的時候,正趕上開午飯,尤瀟瀟見他進來,急忙忙吩咐去添兩道菜,又當著他的面,親自揀了筍尖兔肉與冰糖糯米藕兩樣菜小心裝了食盒,讓果兒送給蓉哥兒去。賈珍心裡舒服,坐下來,先就著她的手吃了一筷子八寶鴨,然後笑道:「這小廚房的味道越發的好了。」尤瀟瀟嬌嗔望了他一眼,又拿著白瓷碗為他舀了熱騰騰的桂花粥,再親手添了筷子,說道:「大爺來的巧,倒是應該早打發人過來說一聲,也好早備了飯。」賈珍便道:「原本要人過來的,來升找我說了一席話,就混忘了。」說完,盯著尤瀟瀟看。

    尤瀟瀟早有耳報神,知道來升聽了老婆教唆專門去打小報告,截了大爺說半日話,當下心裡冷笑,面上卻是淡定:「大爺,先隨便吃些,銀蝶,快拿注子燙惠泉酒來。」賈珍見她不提這話,吃了兩口菜,自己倒壓不住,索性問道:「我聽著文花幾個被你攆出去了?」尤瀟瀟早知道他要問,只輕描淡寫道:「這樣不守規矩的姨娘,沒大沒小,留著也是禍害,攆出去倒乾淨。」說完,又向賈珍笑道:「大爺可是心疼了?罷了罷了,橫竪府里還有其他妹妹,即便家裡的厭煩了,出去再尋就是了,哪裡找不出好人來?」賈珍聽她這樣說,便笑道:「果真你是個賢惠的。」說著,又談起昨夜賈蓉說進學的事,商議著去打聽請一位好先生來家。

    論起先生,尤瀟瀟一個內宅婦人,什麼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但一想賈珍平素交遊的狐朋狗友為多,抽冷子找好先生也沒頭緒,心裡不免也發愁,想若是林如海身體若痊癒了,他在京城人脈多,倒可以討教一二。這事專交給賈珍辦,尤瀟瀟是不放心的,況且世間專有一種欺世盜名的偽學究,雖自己沒讀過幾本書,學問不足,卻是好在高門大戶游竄,跟賈政手底下那些個清客一樣的,什麼單聘仁(善騙人)、詹光(沾光)之流,都是靠著阿諛奉承,討了達官貴人喜歡,做幾首濃詞艷句,贏得些虛名,更有一些中等人家不知內情,跟著起哄,高價請回去,反誤了自己子弟。

    尤瀟瀟想了想便道:「這事且急不得,反正四書五經盡有,蓉兒可以先讀……」這邊兒賈珍猶豫了一下,道:「說起來西府里王舅老爺也是個能耐的,只是一向跟咱們不走動,若是托了二太太……」尤瀟瀟未聽完,就打斷道:「西府里寶玉也只是在家塾里混呢,當時珠大爺在,也沒聽著王家做了什麼啊,大爺你想想,王子騰那還是他親舅舅,也不管不問的,還能給我們伸手?依我的話,別去碰這個釘子,況且二太太也沒空搭理我們呢。」賈珍卻道:「二太太待咱們也不薄了,前陣子你病了,蓉哥兒媳婦的事還不是二太太發了話讓鳳妹妹幫忙張羅的麼,都是一家子親戚,這等事求上門,都是一個族裡頭的……」

    尤瀟瀟聽他說話糊塗,便叫歡顏:「你去把蓉哥兒媳婦那幾日的賬本子拿來給你家大爺細看。」歡顏應了一聲,忙拿過來遞來。賈珍不解,放下筷子來,翻著本子,越瞧臉色就越難看,尤瀟瀟還在旁邊煽風點火:「俗話說了,沒家親引不出外賊,來升大管家跟著鳳二奶奶一手遮天,橫著把咱們當冤大頭宰了!」賈珍道:「這都是真的?」尤瀟瀟見他氣極反而不信,才冷冷笑道:「我是什麼人,鳳丫頭又是什麼人,大爺說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我平白無故倒是愛冤枉她!你看仔細了這都是一筆一筆記得清楚,真以為咱們沒個在外頭的人了,我派了小廝去外頭一樣一樣核了,連套帳帷子還要扣一錢銀子,這都是想錢想瘋了!還有蓉哥兒媳婦那棺材,你聽著薛大傻子說的話,幾千兩都沒處買去,棺材鋪里誰不知道那訣竅,拿著楊樹板子浸幾日桐花水,再曬乾了,可不就是那麼香噴噴的,你再拿杉木板子敲一敲,准保比這個響兒還好聽呢!你還給他一千兩銀子,薛大傻子家的當鋪子半年不用開張了!」

    賈珍氣得手發抖,尤瀟瀟又道:「你還特意拿了金葫蘆給她,指不定在家裡如何笑你呢,告訴你,我去西府早瞅見了,那葫蘆已經擺在二太太屋裡了,她們姑侄兩個才是至親骨肉,把持著西府啃乾淨了肉,連帶咱們東府也要嗦嗦骨頭!」賈珍放了賬本子,咬牙不語,隔了半日,才說道:「你說的是,西府里的人咱們插手不著,處置幾個不忠的奴才誰也管不了!既然幾輩子的老臉都不要,我便成全了罷!」

正文 第18章 賈珍教子

    且不說賈珍如何雷霆萬鈞發落了來升等一乾惡僕,也不細述尤瀟瀟趁勢將素來不聽話的刁奴一並打發出去,並借機在各處安插了心腹,只說自此寧國府上下始知道大奶奶威武,再也不敢橫生是非。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鳳姐兒這日接了賈璉的加急密信,忙指了一事回屋去。偷偷叫了彩明來念,沒聽兩句,卻被炸地站起來。賈璉去揚州送林黛玉,醉翁之意不在酒。林姑老爺來信說病重,老太太那裡也過了明路,千叮嚀萬囑咐定要怎麼送了黛玉去的,也要怎麼帶著回來,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即是默許著賈璉去收攏著林家財產並將賈敏當日的嫁妝一髮帶回。若不是鳳姐兒在二房裡當著管家的差兒,這塊肥肉也落不到賈璉嘴裡。臨出發前,夫妻二人便商議過,林姑老爺任了多年鹽政,家裡必是豪富的,大銀子不敢抹,若有些小錢不妨拿回來算個辛苦費,養自己小家。如今,誰料想東府里能千里迢迢送了一個絕世名醫過去,三下五除二,吃藥調理了半個月,竟是枯木又逢春了!

    賈璉在信里還隱隱約約提及林姑老爺貌似不想讓黛玉再回京來,他卻是為了老太太的話好說歹說才勸動了林姑老爺,最後方答應了。因為林姑老爺身體逐步恢復,估摸著春末時分,他便能要帶黛玉回京雲雲。鳳姐兒打發了彩明下去,坐在屋子里暗自思忖,既然林姑老爺還活著,那麼其他事不必再提,至於老太太跟太太那裡,她也沒必要去告訴,只裝不知道。反正到時候林姑老爺自有信來。於是想著,就把賈璉的信燒了,吩咐小丫頭拿出去倒灰。

    晚間同著平兒擁爐夜話,因是心腹,便不瞞她,最後才道:「我尋思著一日,怎麼也不料想東府里能給林姑老爺送大夫過去?這橫著是插手咱們府里的事,你二爺還說林姑老爺想著不讓林姑娘回來的事,原本放在咱們這裡養著好好的,莫不是東府派了人說了什麼?」平兒聽了,知道她疑心東府教唆,但她是旁觀者清,很不以為然,平素府里的人如何待黛玉的,她心裡比當主子的幾個都清楚,也不能怪旁人教唆,府裡頭風傳的那些話兒如此不受聽,林黛玉好歹也是大家子里出的姑娘,這麼受糟踐,又不傻,還能不跟當爹的說點心裡話。鳳姐兒又道:「太太雖不怎麼待見林姑娘,但都是因了林姑媽的緣故,聽咱家太太說,原先兩個人好不對付,太太一回家就要跟著老太太哭訴小姑子欺負人。如今老太太接了外孫女來家,又偏偏安排著寶玉跟她隨著自己住,不就是想湊成好事一雙麼?太太再彆扭也拗不過老太太去——」平兒聽她這話說得萬分糊塗,不由勸道:「我的奶奶!老太太是老天撥地多大歲數的人了,依著現在這形勢,府里遲早是要給二房的,早勸過你多少遍,在這房裡使碎了心也沒人念你的好兒,將來遲早要回大房裡去,什麼林姑娘寶姑娘跟咱們家又有什麼關係!凡事都有老太太與太太操心……」鳳姐兒見她急了,便笑道:「好你個作死的小蹄子,好心好意跟你商量起體己話,倒是拿捏起來了?誰說林姑娘寶姑娘跟著我沒干系的?老太太最疼寶玉,這份家私遲早是二房的,但你瞧著你林姑娘的樣子,倒是能當家理事的?心裡明白,也不過是個美人燈,風吹吹就壞了……」平兒聽著她心裡打的這個算盤,也不好再勸,只說道:「那都是將來的事,做不准……奶奶現今該著急懷個哥兒才是……」鳳姐兒聽了這話,當即就要落淚,嘆道:「你說的倒是簡單,哪裡能那麼容易……」平兒見自己反勾起她的愁腸,連忙說道:「奶奶何至於這樣灰心,等二爺回來,沒幾日便該有了!」鳳姐兒臉一紅,就忍不住笑了。

    這幾日東府里卻不平靜,鬧得不可開交。這世間沒有靈丹妙藥,賈蓉雖然前些日子被繼母當頭棒喝,自己也下了決心要改過自新,但是十多年的逛蕩下來,要從頭開始好好學習談何容易,於是難免偷懶犯了舊毛病。賈珍原本聽聞著兒子出息,便是叫小廝從外頭書坊里再多搬些書,又跟尤瀟瀟留了話,免了兒子定省。尤瀟瀟聽了,念書這樣的好事,豈有不願意的,還日日從廚房裡燉些好湯水兒,派了丫頭每隔幾個時辰就要送一次去。

    這天,正趕上族里賈芸的娘卜氏來求珍大奶奶說事。原來是她娘家有個親戚想念書,因家裡實在貧寒,拿不起束脩,求著尤瀟瀟跟賈珍說了,讓到家塾里去念書。尤瀟瀟聽了,這本不是大事,當初家塾創辦便是為了方便族中以及親戚里拿不出錢請先生的孩子們讀書,只是現在家塾越發不像樣,尤瀟瀟心裡犯難,身為族長夫人不能滅自家威風,說家塾風氣不好,但讓去了,又怕耽誤孩子進益。正是發愁的時候,卜氏知趣,見她面有難色,以為自己要求過分,忙說不敢勞煩。尤瀟瀟與她坐著說了半天話,看她很知進退,是個精明能幹的,於是嘆氣道:「如今的日子今非昔比了……」卜氏一聽,便知道是有了什麼話不方便說的,於是笑道:「大奶奶有話直說,我心裡拿的住輕重……」尤瀟瀟聽她這話明白,方道:「家塾里比著芸哥兒在的時候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卜氏聽了,也知道尤瀟瀟說的是好話,嘆了口氣,又說了兩句別的,就要起身。尤瀟瀟見她要走,忙要攔著說好不容易來一趟,吃了飯再走,卜氏哪裡肯,只說已經耽誤了半日功夫,不好意思再叨擾……

    尤瀟瀟卻是死活不放,她本就喜歡賈芸的為人,雖然後人都說他為了討好寶玉,連自己親爹都賣了雲雲,但實際上按照原著所言,賈芸作為一個父親早亡的貧寒少年,年紀尚幼便擔了養家之責,很有擔當,另外對寡母也非常孝順,君不見在舅舅卜世仁(不是人)家裡受了委屈,回到家怕母親生氣,卻是只字不提的。後來對鳳姐兒與寶玉的逢迎也不過是求得生存的手段,成大事不拘小節,況且比起賈家那些只知道橫吃海喝的爺兒們,賈芸做事十分精乾,心思也厚道,最後按原著中草蛇伏線,他對曾經幫助過他的人如鳳姐兒、寶玉等均有大恩。尤瀟瀟早想著給銀蝶找個出息的相公,心裡琢磨了好多次,今日一聽賈芸的娘來了,登時就一喜。既然原著中賈芸能夠不嫌棄小紅丫頭出身,那麼撮合他與銀蝶便也成為可能。小紅是管家林之孝的女兒,銀蝶是她的貼身大丫頭,身邊第一得意的人,說起來比小紅還要實惠些。因此抱著各種各樣的心思,尤瀟瀟拖著卜氏不鬆手,一疊聲吩咐小廚房中午加菜,又囑咐揀拿手的點心多做些,說要帶給芸哥兒嘗嘗。

    卜氏雖不知道珍大奶奶為何突然對自己青眼起來,但她為人機變,見對方如何熱情,便也隨著說些話,留下來吃飯。尤瀟瀟便沒話找些話說,聊著便提起卜氏那要念書的親戚來。原來是卜氏姐姐家的兒子,歲數也有十五六了,因在外頭悶頭做工受了欺負,轉頭來就央求著要念書,家裡拗不過,也想爭口氣,就允了他回家念書,無奈卻拿不出錢來,找香料鋪主卜世仁去借,被他家娘子攆出來,最後走投無路只求到了親姨娘這裡來。無奈卜氏也是自身難保,最後厚著臉皮來東府里試一試,沒料到是這樣的境遇,心裡也怕家塾里風氣不正反把外甥帶壞了,於是只好回家再想別的法子。尤瀟瀟聽了,心裡不由一動,十五六歲要開蒙,卻是很晚了,即便到了外頭書院,也不肯再收的——

    二人正說話,銀蝶氣喘吁吁進來了:「大奶奶快去勸勸大爺……」因見了卜氏還在,就不好把底下的話說出來。卜氏見有事,本來就如坐針氈,忙起來告辭。尤氏見狀不能再留,只得吩咐小廚房把現成的點心包了幾匣子,又拿了幾匹尺頭給她,極親熱的囑咐常來逛逛,然後告了罪,故意只讓銀蝶照顧著,出去找小子雇車送卜氏回去。

    尤瀟瀟急忙忙趕到賈蓉住的院子,一進門就見賈珍正拿了黑漆漆的夾棍往死裡打賈蓉。周圍的小廝丫頭們早跪了一地,賈蓉淺麻色褲子已經滲出血印來,臉色蒼白,卻是個倔強的,閉眼咬牙不語。賈珍見他不討饒,心裡越發恨惱,下手就越快越狠,邊打還邊罵:「你那日怎麼跟我說的?現在才幾日就拋在腦後了?還裝著念什麼書?天天睡到這樣遲,除了看這些風月書你還能做什麼……」尤瀟瀟見狀,知道自己必得苦肉計一番了,情急之下直接擋在賈蓉身旁,張著手道:「大爺你若是再打就打我,我是蓉兒母親,凡事都是我沒教導好他……」賈珍見她撲過來,怕傷著她,手就一軟。尤瀟瀟見縫插針,把賈蓉護得更緊,然後淚如雨下,也不顧及男女大防,就拉著賈蓉的手哭道:「我命苦的姐姐啊,你可看到你兒子受了什麼苦啊,姐姐啊都是我的不是啊,沒有帶好蓉哥兒,也沒有好好勸誡大爺,讓蓉哥兒受這樣的大罪……」然後見眾人在一旁發呆,更怒道:「你們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把蓉哥兒扶到炕上去!」賈蓉從小到大被親爹早打得麻木了,打得再疼也不求饒,也不吱聲,誰料見了繼母來,張嘴就是生母,便再也倔強不下去,眼淚成串兒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好肥的一章吧!信息量很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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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章 重建家塾

    因大奶奶發了話,眾人便各自忙碌起來,有抬了春凳來,有圍著打扇送水的,有出去請大夫熬湯燉藥,都忙得不亦樂乎。賈珍打了半日也累了,到底是自己親生兒子,心裡還是疼的,趁機就收了手。尤瀟瀟坐在榻邊一面拿了熱棉帕子給賈蓉擦臉,一面哭道:「蓉哥兒啊,你也別怪你爹打你!這才過了幾天,你就又變成原先那樣子了?當初怎麼跟你爹說的?心裡怎麼跟你娘保證的?你說你這孩子真是不爭氣啊,你想想你這般做能對得起你地底下的娘麼?」賈蓉被她說這幾番話下來,早就涕泗橫流,若不是屁股開花,早恨不得立刻起身就撲到書桌上念書去。尤瀟瀟敲打完了,怕說多了適得其反,便轉而開始關心他疼不疼,肚子餓不餓等等,一時大夫來了,又盯著大夫開了藥,記了藥方,叫他房裡的大丫頭們給他好生敷了,並囑咐廚房送冰糖綠豆百合湯過來給他清火。

    出了門來就往正院裡去,賈珍坐在椅子上喘粗氣,可見也是氣得狠了。尤瀟瀟坐下來,未等勸解兩句,小廝來報,外頭來人送了揚州加急信。夫妻兩個頓時眼前一亮,相對而笑。賈珍忙喊快拿過來。打開一看,果然是林姑老爺的親筆信,信里先是贊了張友士的醫術精湛,又感激內侄掛牽千里送醫,還說黛玉將來回西府要多靠她嫂子照顧雲雲。賈珍看完,不由笑道:「張友士真乃神醫!林姑老爺也太客氣了些……」尤瀟瀟也坐下來,聽見林如海沒事,心裡也安穩了不少。只是看起來他還是沒有續弦的念頭,否則也不會再把女兒交給榮國府去。不過也沒關係,俏眉機靈,自然在林府會把該說的話都說了,林如海心裡也定會有所防備,況且他身子休養好了,屆時就算林黛玉再回西府,也必不會像原來那般孤苦無依了。

    因為跟聖上的大紅人林姑老爺攀了交情,賈珍心情正好,尤瀟瀟在旁就笑著提醒道:「咱們也該給姑老爺寫個回信,這樣一來一往豈不是連上線了?」賈珍聽了,笑道:「你說的是,我也正想著呢。」說罷就要往書房裡去,尤瀟瀟忙叫住,道:「大爺,不妨問問林姑老爺在京城是否有故交門生,就說恭敬請了到咱們家做先生。」賈珍點頭道:「你想得周到,林姑老爺也做了幾年京官,問他是合適的。」尤瀟瀟見他也是想著賈蓉的學業,盼子成龍的心情迫切,於是道:「大爺,今兒個西廊下五嫂子過來說要給親戚說個情要往咱們私塾里去,我上回聽你一言,倒覺得不能害了人家孩子,於是便沒讓去私塾里。」賈珍聽著臉色就嚴峻起來,此事非要從長計較。只聽尤瀟瀟又道:「後來我又問他家那個要進學的孩子跟著咱們蓉哥兒歲數差不多的,不如咱們在前頭院子單辟了一間屋子做書房,等請了先生來,讓那孩子來跟蓉哥兒做個伴一起念書可好?」賈珍對此等小事向來不甚在意,聽了便道:「你說得有理,便安排下去吧,林姑老爺這頭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薦人來,他們兩個卻是耽誤不得,先去把院子打理出來,你便叫那孩子過來,兩個人在一起互相也有個督促,一起等著先生來。」尤瀟瀟聽了,便笑著應是。

    尤瀟瀟聽卜氏過來說的那話,估摸著她娘家的孩子肯定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而賈蓉之所以故態重萌,有大半原因是自信心不強,他這個年紀,考狀元的都有好幾個了,再加上拋了書本多年,小時候也沒打好基礎,再重新拾起來肯定是處處不適應,身旁再沒個督導的,即使有毅力的孩子也很難堅持下來啊。現今,把卜氏的外甥叫來,一方面可以讓賈蓉教他學點基本的東西,漲漲自信,另一方面,窮人家孩子早當家,那孩子在外頭吃了不識字的虧,如今摸著書本,必是能夠吃住苦,一日千里的進步,賈蓉若是個有造化的,心裡受了觸動,真正改過自新也就不辜負教導他一場了。

    賈珍做事也精乾,往揚州送的信當日下午便發出去,不出五日,林姑老爺便回了信來,顯見是很重視東府的意思,賈珍心裡得意,尤瀟瀟也極開心。信里舉薦了一個叫做蕭如景的,說是自己的故交,已經不在朝堂,雖然不能做坐館的先生,但是一周來講三次學卻是沒問題的,然後信箋末尾又道,敬兄當年進士出身,學識也極淵博,若能親自指導孫子一二便是最好不過。尤瀟瀟不知道這個蕭如景是什麼來頭,眼睛只掃著最後一段,猛然想起賈敬確是賈家這一代唯一的進士,說起來還是很出息的讀書人,本來仕途遠大,非要拋家棄子去尋仙問道,從此對寧國府不管不問實在可惡,致使賈珍肆意妄為,沒個管教。若說對兒子不管不問倒也罷了,對惜春這個唯一的女兒也如此冷淡,任由拋在別人家受欺負。林如海好歹悟了,不知道這位敬大老爺是否也能悟一下?

    賈珍見了蕭如景三個字,竟是振奮不已。他雖是吃喝玩樂的高手,但也不是不通事務。蕭如景可是當世大儒,前些年辭職歸隱,可望不可即的,一般豪門人家都摸不著影子,如今拿了林姑老爺這封信便能請他來家講學,真是天大的體面。尤瀟瀟聽他說了原委,不由也深深感慨,西府是鼠目寸光,放著林如海這樣豐富的資源不去好好利用,只想著算計那點銀子去,卻不好好培植子孫,真是傻瓜透頂。

    因了尤瀟瀟的一聲吩咐,這幾日下人已經把前院靠近角門的幾間房子收拾好了,尤瀟瀟查驗過,又吩咐多栽幾盆花兒,見全都弄清爽了,才鄭重打發人去卜氏家裡,叫她外甥來東府里陪著念書,並說了一並吃住穿用的開銷全免,還因為家離得遠,怕耽誤早讀,便直接留在府里住下。那孩子前日便到了,生的相貌堂堂,是個英氣少年,衣衫雖舊,卻是乾乾淨淨的。賈珍見了滿意,問了名字,原來叫做陳頤梁,再喊了賈蓉過來,兩個人見了面,倒都斯文,賈兄、陳兄不絕於耳。

    尤瀟瀟想著一人是趕,二人是帶,索性打發小廝出去把薔哥兒一並找來,賈珍聽了,忙贊道極是。等著三個孩子會齊了,便親自帶了三個人去書房,先對著孔子像訓了一番話,又囑咐用功,說托了林姑老爺請了鴻學大儒蕭先生過來指導,你們必要爭氣,不得給祖宗丟臉雲雲。賈蓉等三人連忙起身應了。正巧尤瀟瀟打發人過來請賈珍商議三月二十五西府老太太過來賞花吃酒的事,賈珍聽了,瞧著他們各自拿了書本開始念書,便親手為他們關了門,又囑咐了小廝好好侍候,才滿意的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賈敬很神秘對不對?居然還中過進士哦!作者仰目

正文 第20章 春宴賞花(上)

    因了前事,賈珍再對著西府便不像以往那麼起勁張羅,尤瀟瀟卻是興致盎然跟他商議何處擺酒,何處看戲等等,見他還是悶悶的,又說她們幾個來了,不必他出面的,再說和楓軒已經收拾好了,惜春回來必是滿意的雲雲。賈珍方鼓出興頭來,他心裡雖是暗恨鳳姐兒來揩油,但是因為老太太在,族里只有這樣一位老封君,念著祖宗面子上也得做得過去。夫妻兩個擬定了酒席戲班,便寫了帖子打發管家送過去。

    西府里,寶玉因了秦鐘的死抑鬱得難受就病了,發燒說胡話滿嘴都是「鯨卿不要拋下我」等等,襲人與他有了雲雨之事,對那事敏感,聽他這樣叫著,覺得事情不對頭但也不敢聲張。因為發燒得糊塗,便不敢瞞,告訴老太太一聲,然後帶著諸人盡心照顧。賈母聽得寶玉病了,頓時覺得天塌了一塊,請了太醫來問診開藥,還是放心不下,乾脆就守在孫子榻前,盯著丫頭們端水餵藥。王夫人在旁看著兒子蒼白的臉,又看婆婆在旁照顧,自己插不上手,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就滴下淚來。賈母見她哭了,嫌她晦氣,本要訓她,但礙於一群丫頭,要給她留臉,只好淡淡道:「這幾日倒春寒,一時傷風是有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必哭。」王夫人聽出婆婆不高興的意思,忙擦乾淚,一同在旁靜靜守著。這時候西府的帖子送進來,周瑞家的便說了是東府大爺跟大奶奶請了老太太、太太還有奶奶、姑娘們去賞花。

    賈母見寶玉這般,哪裡有心情,再說往常都是尤氏親自過來送帖子,這會子只打發人來說一聲,心裡就不痛快,先說自己不去了,又向王夫人道:「你問問你嫂子,再去問一聲姑娘們,哪個想去就抬了轎子一塊走罷。」王夫人連忙應是,她自然是不去的,但也得打發人各處問了一圈。邢夫人頭一個愛熱鬧佔便宜的,況且天天在偏房裡憋氣,不如出去逛逛,與珍哥兒媳婦又談得來,所以說是必去的。惜春那裡一點也沒猶豫的就說去,還很高興。至於其他的,李紈因打聽著寶玉病了,婆婆與太婆婆都不去,雖說與尤氏交好,極想去散散心,但也不敢去,王夫人不去她單蹦走了,背後指不定又拿什麼話糟踐。迎春本性很宅,不想去,但司琪要去玩的,連忙攛掇著,她拗不過,最後也就允了。探春心眼多,知道寶玉病了嫡母不去,連忙也說不去,並打著圈往寶玉屋裡瞧了好幾遍。鳳姐兒更不必說,知道尤氏不待見自己,也不去討這個臊去。周瑞家的想了想,為討王夫人的好,還特地去了一趟梨香院,因為守門的香菱說薛姨媽與寶釵去了寶玉屋裡,才作罷。

    三月二十五,天氣晴朗,寧國府滿園桃花盛開,並夾雜著其他各色花卉爭奇鬥艷,好一派春意盛景。邢夫人帶著迎春與惜春兩個高高興興來了,尤瀟瀟見了,先是詫異,後來跟了邢夫人兩個坐下吃茶才知道緣故,原來是寶玉病了,那就怪不得來的人這樣稀落。不過這樣卻是正好,這三個她都比較待見,說話也方便。打發了人去西府瞧寶玉,然後將娘們幾個一並送到凝曦軒去,從高樓瞧滿園□,別有風味。尤瀟瀟帶著眾人坐下,先上了精巧點心與果茶,又笑道:「這幾日風還是寒些,不如咱們娘們就在這瞧瞧景兒,外頭喊了一班小戲,正經是徽班,唱的好得很。」邢夫人一聽就樂了。她平常最愛聽戲,跟著賈母卻只好點一些詼諧熱鬧戲,諸如劉二當衣之流,低俗得很,今兒她來了,坐在正中央,正是往常賈母的位置,心裡爽快的不行,便笑道:「拿單子來,我點兩處好戲與你們看。」尤瀟瀟一見她得意,便知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了,想著她歲數不小,還是正經的襲爵夫人,平時卻多被二房壓制,心裡也有些可憐她,便將厚厚的戲單子遞過去,笑道:「我跟妹妹們算是享福了,跟著太太聽幾出好的,長長見識。」說罷,又給惜春使了一個眼色。

    惜春聰敏,知道嫂子這是要她拍邢夫人的意思。今日她若是想借機在東府里住下來,還得邢夫人的允許才行。於是便也跟著笑道:「二太太往常點的戲我都不怎麼喜歡,倒是大太太點出好的罷。」迎春在旁聽著她這般直言不諱,連忙瞅了她一眼。邢夫人聽著惜春貶斥王夫人,心裡高興壞了,早沒發現四姑娘這般慧眼呢。於是一口氣點了五六出,尤瀟瀟看了,都是些遊園、西廂之流,因為顧忌著未婚少女,都選了些朦朧詩意的段子,尤瀟瀟一面感慨邢夫人擁有一顆不老少女心,一面把單子給迎春。二姑娘老實,也知道該怎麼討好嫡母,選了一段牆頭馬上盪鞦韆的折子,惜春小,卻要看杜十娘怒沈百寶箱。一時戲備齊了,就鏗鏘開場。邢夫人過足老封君的癮,果兒在旁侍候的滴水不漏。尤瀟瀟也是滿面笑容奉了茶點。

    銀蝶站在惜春身後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裳,惜春會意,兩出戲之後便假說肚子疼下了樓去。尤瀟瀟便道:「銀蝶,你跟著姑娘好好照料著。」轉臉又見迎春木呆呆的瞧著台子,早就神遊飛仙,心裡很嘆了一口氣,挪過去跟她坐了。迎春再呆也知道應酬:「今日可是麻煩珍大嫂子了。」尤瀟瀟剛才瞟到她瞅惜春的一眼,知道二姑娘其實是形勢所迫,裝老實呆的。於是低聲道:「二妹妹,雖說你現在跟著老太太住,但好歹也該常常去望望太太,總歸是你母親,這樣生分倒不好。」迎春聽她這樣推心置腹與自己說話,又念起她給的銀子,低了頭道:「我……也知道的……」但邢夫人那個左性兒,確實一般人招架不了。尤瀟瀟也知道她的難處,可是如今總這樣被欺負下去,再聰明的孩子也被磨壞了。只得又點撥道:「你是太太的閨女,不常貼著點,倒是要讓太太來貼你麼?日子長了,石頭人也捂熱乎了,你常孝順著,再有什麼事去撒個嬌兒,太太也肯為你出頭不是?」原著中下人之所以敢大膽欺負迎春,除了她性格軟弱之外,大部分是因了她沒個靠山。她是大房的閨女,跟邢夫人不親,而二房的王夫人自然不會多管,那個親嫂子鳳姐兒眼裡壓根沒有這個親姑子。邢夫人雖然失勢,但到底是大房夫人,說句話鳳姐兒也得好好聽著,更不必說底下人。她本來無兒無女,迎春的姨娘又早逝,本來能做就很好的母女,迎春若是能有探春一半的精明,至少自保不成問題,更不會落得那般孤零零之地。

    迎春聽了尤瀟瀟的話,沈吟不語。尤瀟瀟又道:「你那個奶娘是個貪財的,你沒法子出面攆,求了大太太,只說一句話不就攆出去了?」迎春奶娘借著賈府敬老,天天在迎春屋裡做耗,把兩個媳婦都領進來做婆子,差點沒把迎春的值錢物件一搬而空,若不是司棋精明,平常記得箱籠上鎖,只怕連年都過不了了。尤瀟瀟見她似有所悟,便指了指桌上一盤棗泥山藥糕,迎春望了她一眼,見她充滿鼓勵的點頭,深吸了一口氣,上前端了就往邢夫人處走去。

    邢夫人來了東府,見眾人趨奉,本來心情就很好,台子上唱的戲也是自己所愛,正是看得入神,忽見迎春拿了點心過來,又乖乖巧巧坐在身邊,雖然神色怯怯的,但討好之意呼之欲出。她初嫁進來,面對著前任的嫡子與庶女,也想著要好好處著,只是後來被弄寒了心。賈赦的脾氣不是好的,賈璉自來疏遠,迎春是塊木頭。如此下去惡性循環,再瞧著二房兒女滿堂,連庶出的閨女都一心向著嫡母,自己也是十分羨慕。今日正是天時地利,邢夫人暗想,迎春這孩子內向,卻也不是不知禮的,瞧瞧今日倒是能陪著我一同往東府來,也知道送點心過來,是個孝順的,於是臉上就掛了幾分笑:「別光顧著我,你珍大嫂子這裡做的好點心,你也嘗嘗。」

    作者有話要說:明、明天作者請假一天……嗚嗚嗚嗚嗚跑走!

正文 第21章 春宴賞花(下)

    惜春跟著銀蝶去了和楓院。她自小在西府里長大,少有回東府的時候,除了年節按例祭拜,再就是跟著嬸子們偶爾過來,總起來除了祠堂就是花園子,其他的地方統統沒見過。這一路逶迤走來,見各處草木修剪齊整,萬千繁花綻放,比起天天窩在小抱廈里,連個風景都沒處見,真是天上地下。等到了和楓院,門口候著幾個丫頭,見了她們來了先規規矩矩行禮,然後跟著一同進了內院。

    惜春進去細看,一色裝飾如新,簾帳被臥,寶瓶香鼎,竪琴棋台一應俱全,正是一個千金小姐的閨房。更難得的,屋裡還掛著好幾副畫,其他的倒也罷了,居中的《富春山居圖》卻是難得之物,惜春一時看出了神,銀蝶見她發怔,抿嘴笑笑又往里引,只見是朝南向單辟出的一間書房,一張丈余長,五尺余寬的雕花紅木桌案立於眼前,上面掛著大小畫筆若干,並擺著一沓雪浪紙,七彩琉璃球鎮紙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旁邊立著一間花梨木小櫃,大約設了三十餘個抽屜,鑲著精緻的黃銅提手,外頭都分類糊著明細,是朱紅、灰藤、明黃之類,惜春便知道這就是畫書里常常說到的顏料庫櫃了。銀蝶又上前把西面靠牆的一間紫檀木櫥子打開,只見滿滿當當裝著其他的畫具,最上頭放著幾本畫譜,有描蘭七十六種,山河圖等等,惜春隨手拿下來,就窩在玫瑰椅上津津有味看起來。

    銀蝶見她用心讀書,便悄悄出去,把門帶好,再對著幾個丫頭囑咐端茶拿點心,好好侍候,然後去凝曦軒找大奶奶說話。樓上邢夫人正看到高興,迎春在旁陪著,母女兩個偶爾還要交流幾句,劇情走向唱吼高下戲詞妙處等等,迎春揣摩她的心思,只應和著,更討了邢夫人喜歡。尤瀟瀟有意給她們母女留空,又要表現的殷勤,只管叫廚房送各樣新鮮點心,邢夫人見她忙碌便笑道:「你快坐下,娘們幾個笑笑,吃的喝的倒不要緊。」尤瀟瀟又道:「今兒難得太太賞臉,吃了晚飯再走吧。」邢夫人過得自在,心裡哪有不願意的,又見迎春在旁,親熱了這一會兒,便問道:「二丫頭,你嫂子留我們吃飯呢,你是要玩會兒還是要回去?」迎春連忙說想再玩會兒。心裡卻是激動的想流淚,邢夫人何時還曾這樣在意過她,問她一句半句。尤瀟瀟見她們母女處得頗有成效,又見銀蝶在旁眨眼,便笑道:「我失陪一會兒,去廚房瞧瞧晚飯,難得大太太來,可要好好預備了。」

    惜春生來也有一股子呆氣,看畫譜半日不抬頭,等口渴了才想著要吃茶,出了畫室,剛要吩咐,只見一個明麗的丫頭奉著茶盤過來:「姑娘,這是新沏的楓露茶,已經出了好幾遍顏色,正是該喝的時候了。」惜春細細打量她,拿過茶盞來,剛要問她名字,卻見嫂子帶著銀蝶進來,不由就站起來,臉上紅彤彤的。

    「這茶可好?」尤瀟瀟拉著她的手坐下,笑道:「你哥哥聽你今兒個來,特地讓丫頭預備好的。」惜春囁嚅道:「謝謝哥哥了。」尤瀟瀟又笑道:「這便是你以後的屋子,你瞧著哪裡不好,我即刻讓人改去。」相比起在西府的寒酸簡單,此地自然是天仙寶境一般,惜春到底是年紀小,本要裝的再矜持一些,卻還是忍不住吐了真心話:「嫂子,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的屋子。」不但好,還貼心,她再望向尤瀟瀟就更加真誠了:「老太太嘴裡那樣疼林姐姐,也沒給準備這樣好的屋子,嫂子與哥哥疼我,我心裡明白。」尤瀟瀟聽她這般說,只覺得心酸,誰說她年紀小不懂事,越是小孩子越是看事才真呢。

    「大姑娘,往常都是我跟你哥哥的錯處……你哥哥粗心,我也是著三不著兩的,早知道妹子在那府里日子熬煎,便該早接你回來……」尤瀟瀟說著,竟半真半假的哭了。惜春一旁想著這麼多年日子艱辛也跟著一起哭起來。銀蝶在旁守著,見哭得差不多了,連忙上來勸。尤瀟瀟邊擦淚邊試探的問道:「妹妹今晚便住下?」惜春心裡是巴不得的,只是卻不知道該怎樣對邢夫人啓口,況且邢夫人敢不敢做主也是另一回事。老祖宗最好面子,白日里好好帶出門,晚上就忽而巴拉在家裡住下,外頭的話想必不受聽,惹毛了她以後的事更不好辦。

    銀蝶見惜春露出為難的表情,便笑道:「大姑娘可是怕大太太不允?奴婢有個大膽的主意,只說大姑娘受了涼,這時候要找大夫瞧,大太太總不好就這樣強著走罷。」尤瀟瀟也在考慮此事,聽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若不是裝病,正經去說,邢夫人恐怕也不敢讓惜春留下的,這樣裝出理由來,她回去對老太太也有交代,恐怕就是混過去了。於是眾人商議定了,尤瀟瀟又把幾個丫頭叫來,一一讓她們磕頭,又指著那個拿茶給惜春的丫頭,喚作畫兒的,說道:「這是和楓院的管事丫頭,都是我挑來侍候妹妹的,盡可以使喚。」惜春應了,眾丫頭也伶俐,要侍候她躺下,惜春卻是不解,尤瀟瀟笑道:「大太太要來瞧你可怎麼辦?先委屈著躺著,晚飯我讓她們與你送來。」因要換衣裳,便將熏了香橙花的箱籠開了,惜春不由瞪大了眼睛,五顏六色的四季衣裳嶄新的厚厚一摞,尤瀟瀟見她發呆笑道:「這些你先穿著,後頭還有新制的,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色,便撿著適宜你們小姑娘的顏色各做了一套,樣子也照著流行的式樣換了新,想必你們小姑娘也貪新鮮。」說著,取了一套珍珠白的中衣出來親自打發她換上,又囑咐了幾句話才走。

    回了凝曦軒,邢夫人跟著迎春卻是越坐越近的,尤瀟瀟不好擾她看戲,等著一場過了,才皺眉道:「四姑娘剛才吃了幾塊涼果子,竟是瀉肚了,我剛打發大夫來瞧,還躺著呢。」邢夫人聽了,怕賈母怪罪沒照顧好,忙要去看,尤瀟瀟卻拉住道:「她小孩子哪值得太太這樣勞心,我叫了幾個大丫頭守著呢。再說大夫來了,吃了藥只怕就好了。」邢夫人方作罷,然後又道:「我剛才還跟迎兒說,怎麼四丫頭不見了,卻是病了,可憐見的,幸虧有你這個親嫂子守著。」尤瀟瀟聽她嘴裡已經從二丫頭變成迎兒,心裡也佩服迎春厲害。

    看了半日戲,暮色四合,尤瀟瀟又帶著邢夫人與迎春兩個去望了一眼在榻上睡覺的惜春,屋子里充溢著一股子藥味兒,邢夫人見她睡熟,便小聲道:「這樣子恐怕回不去西府了,倒要你多費點心了。」尤瀟瀟一面帶著她們往外走一面嘆氣道:「誰知道能是這麼厲害,也罷了,就在這裡歇兩天吧。」迎春見了和楓院陳設,心裡只有羨慕的,再想著惜春平日身體好得很,忽然病了,正是奇怪,前後一想,便明白了,再想想自己的親哥親嫂,心裡就難受的要命,面上卻是跟著邢夫人更近了一層。

    晚飯是馨瀾院小廚房裡出的菜,邢夫人吃了連連贊好,說沒吃過這樣好味道。尤瀟瀟便說要抄了菜單與她,又說太太哪日想了儘管來就是。尤瀟瀟又命取了一罈子秋露白,陪著邢夫人吃的盡興。迎春還小,便給了果子露在旁陪著。等著酒足飯飽,邢夫人便告辭回去,因夜已深,尤瀟瀟便不輓留,撿著席上邢夫人愛吃的點心攢了四大盒子讓帶回去,然後直送上馬車去,迎春早替了大丫頭的手,在旁攙著嫡母,邢夫人這一日滿意極了,臨行前笑道:「珍哥兒媳婦,攪了你一日,倒是辛苦了。」尤瀟瀟忙笑道:「這是哪裡的話,求著大太太來還求不得的,還是太太肯賞臉。」然後又道:「二姑娘照料好太太,恕我就不遠送了。」迎春點了點頭,又向邢夫人道:「母親,您小心腳下……」邢夫人雖然飲了半醉,有些糊塗,但聽得迎春喊的這一聲母親,頓時就心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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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章 寶襲偷會

    且不提東府如何春花燦爛,寶玉此次病了足足有十天,整個西府因此雞飛狗跳,不得安寧。賈母到底是暮年人,不能總是守著,身子熬不住,王夫人一面焦心憂慮,一面卻要處理家務,於是便讓大丫頭們多多上心,襲人自是無話說的,向來待寶玉無比盡心。其餘丫頭們也都勤謹,定要討了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去。鳳姐兒更不必說,雖是萬事雜務纏身,卻是一天四五趟的來,因為每回都是要經過老太太屋裡才能瞧寶玉來的。雖是站的時候兒不多,但是回回也都帶些新奇的玩意兒或者吃食過來。至於李紈,也是每日過來點卯,因不好空著手,也就硬著頭皮湊些東西過來,到底是男女有別,她一個寡嫂不好總跑小叔子屋子,因此也沒被挑出大錯來。探春機靈,早就跟王夫人申請要照顧二哥哥,自然是被拒了的,但是料想在嫡母心中又加了分,不由就十分滿意。還有薛姨媽,王夫人來的時候她必然也在,張嘴閉嘴就是「我的兒,你可要什麼吃的玩的,儘管跟姨媽開口。」寶釵卻是矜持的,跟著母親來過一兩次就罷了,她本是上京待選來的,眼界高遠,目標宏大,並不想跟著親戚家的男子接觸過多。

    邢夫人原本不想多來,一半是氣不忿賈母抬舉二房,另一半也知道當大伯母的不能一毛不拔,為了寶玉她可不捨得花錢。卻是迎春背後偷偷勸:「母親,老太太在的時候咱們不妨多去走幾趟,您瞧著薛姨媽,每每也沒拿個什麼,話說的好聽。」薛家自稱豪富,但進了賈府這麼久,除了送給姑娘們幾只宮花,再沒什麼手筆。迎春早瞧出來不地道,只是不說罷了。邢夫人自來沒有什麼可商量的人,從東府回來之後,見著迎春跟自己越發親熱,雖說小姑娘不好出二門,坐車往家裡去。但每每過來給老太太請安,迎春得了信兒都會出來行禮說話。邢夫人平常也沒有個說話的人,見了女兒這般貼心,說話又有見識,有時候便跟著往抱廈里來,跟著迎春說說話談談心,母女卻是越處越好。迎春奶娘見了大太太如此疼愛姑娘,不由就把往日貪婪的心收回去,唯恐姑娘一開口,自己全家就被攆出去。

    迎春一席話講的有道理,邢夫人聽了也是這麼回事,雖說婆婆不是什麼好婆婆,偏心的要命,但是終歸是婆婆,面上還是要討好些。於是便從那邊廚房叫做了些點心,惠而不費,帶著迎春專揀著賈母在的時候瞧寶玉,雖然沒有薛姨媽說得那樣流暢,但是也會說一些「寶玉你可好好養著大伯母瞧著你這樣實在心疼啊」之流的肉麻話。賈母果然就覺得大兒媳婦懂事了不少,更加和顏悅色。邢夫人嘗到了甜頭,就更加疼迎春,凡事也都願意找她商量。

    這一日,賈政忽然想起兒子功課,雖說他平日里只喜歡跟清客相公在一起賞文談畫,實在是因為官場不如意,兒孫不爭氣的緣故。賈珠讀書倒也罷了,可惜年紀輕輕竟去了。賈寶玉就是個憊懶頑童,賈政其實對他早就絕望了。但每每想起來總是不甘心。於是又派了小廝來叫,準備問問功課。那小廝跑到內院外頭,跟裡頭的婆子通話的時候,正好被老太太屋裡的琥珀碰上,一聽老爺有這主意,唯恐寶玉吃虧,趕忙去報給賈母知道。賈母一聽怒火三丈,想著自己的寶貝金孫正在熬煎,兒子卻是一無所聞,還在想著功課功課的,不由讓人不生氣,連忙讓人去傳賈政過來說話。這麼多年以來,每當賈政要認真督促寶玉功課的時候,總是被自己的親媽半路截胡,聽著老太太喊,知道大事不好,但也不能躲,連忙穿戴整齊了來見,直接被罵個狗血噴頭。賈母道他不顧兒子死活天天逼著念書,如今孩子都病糊塗了還是惦記著念書念書,又道他年齡還這樣小,將來有多少書念不得!再想起因念書熬乾心血而早逝的賈珠,老太太的淚更似滾珠一樣落下來。賈政在一旁陪著哭,賈母卻道:「你還不走,倒是要看著我孫子死了不成?」賈政哪裡敢受這樣重的話,直接被攆出去,半年就沒敢再招寶玉。

    賈母哭完了,又進去看孫子,見面色跟著以往比紅潤了些,聽著襲人道:「新來的太醫給的藥好,已經徹底不燒了。」老太太終於放下心來,一疊聲吩咐小子拿了禮金去重謝。晚飯時眾人聽得寶玉終於清醒了過來,忙趕過來,擠了一屋子。只見寶玉眼神還是愣愣的,賈母在旁望著他,寶玉眼睛在屋子轉了一圈,張開嘴來,叫了一聲:「老祖宗!」賈母喜極而泣,先應了一聲,連忙又問:「可要吃什麼?廚房裡給你熬著粥,還有你喜歡的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要哪樣?」寶玉便說要喝小荷葉兒湯。因為是早備好的,所以廚房很快就送來了,熱騰騰的。襲人在旁剛要接過來,鳳姐兒卻是先搶到手裡,一面輕輕吹氣,一面坐下來餵他:「寶兄弟,來,可要慢著點喝。」襲人滿肚子委屈不敢說,連忙退到一邊去。

    寶玉只是急火攻心,躺了這幾日把火散出來就好了。賈母見他終於精神起來,便道:「好孩子,你歇著,明兒一早也別著急起來。」見孫子瘦了,心裡更不忍:「那書房也別去了,我前日錘了你老子,放心,他不敢再逼你。只管在家裡歇著,等好了再說。」寶玉沒想到病了一場倒是不用出去念書了,登時身上又好了許多。因夜深,賈母又囑咐了兩句話,便帶著眾人散了。王夫人因為想跟兒子多呆一會兒,便留在最後,忽然見先頭走了的探春又返回來說了一句:「二哥哥,這幾日我給你做了一雙鞋,等明日拿給你看,挑個你喜歡的花樣我再繡上去。」估摸著嫡母聽清楚了,探春才又說了幾句話才走。

    終於等著眾人走乾淨了,寶玉看著襲人這幾日憔悴的臉,不由心疼道:「姐姐可瘦多了!」說完,就忘情要伸手去碰她的面。襲人卻警覺,知道外頭的丫頭們還沒歇著,忙擺擺手,出去佈置讓麝月跟晴雯睡覺,又查了一遍守夜的婆子,才拿著燈盞進來,調暗了光,放下床帳來,赤腳就爬上了寶玉的床。

    寶玉見她穿著水紅的小衣,襯著雪白的肌膚,心裡就有些受不了。因為是早就做過的,所以躺下來就要扯她的衣裳。襲人卻道:「你安生吧!身子還虛著……」寶玉哪裡等得及,正是少年時候,食髓知味,就湊過來趴在她胸口亂拱,襲人被他弄得發癢,心裡早願意的,連忙就遂了他的意將小衣脫下來,服侍起來。寶玉弄了兩回,終於是滿足了,才在她身上躺下來。

    「寶玉,我跟秦哥兒哪個好?」襲人一面摸著他的臉一面含羞問他。寶玉一聽,嚇一跳,不知道何時被她知道了去。襲人見他不說話,嗔怪道:「你還要瞞我麼?睡里夢里都是他的名字。」寶玉嘆道:「他有他的好處,姐姐有姐姐的好處。」襲人不好跟一個死人吃醋,只道:「我如今是你的人了,將來也是跟你一輩子的。」寶玉忙道:「這是自然的,我成了親你便是我的第一房姨奶奶,你放心,這滿屋子里的哪個都越不過你去。」襲人一聽,卻是惱怒:「什麼叫滿屋子的人?你還要哪個?」寶玉便呵呵笑道:「你不知道麼?晴雯是老太太特地選來給我使喚的,麝月我瞧著也好。」襲人聽了,心內慢慢籌劃不提。寶玉卻是困了,說要睡覺。襲人連忙為他清理了,換了衣裳,然後下了地,去了他對面守夜的床上睡了。

    因為寶玉好了,李紈便得空把惜春在東府養病好幾天沒回來的事告訴給了老太太。賈母一聽,知道惜春是跟著邢夫人去東府賞花那日病的,連忙叫了邢夫人來。問了原委,想了想便道:「你也該去東府瞧瞧你姪女,看著好了就接回家來。」邢夫人全不當是回事,況且又喜歡往東府里跑,因此就應下來了。迎春在外頭聽見邢夫人一點哏兒不打的就應了差事,不由搖頭。等著她出來,要張羅備車去東府的時候,忙上前悄聲道:「母親,你先跟我來。」

    邢夫人跟著迎春去了抱廈,司棋奉命在外頭守著門。迎春道:「母親,我瞧著珍大嫂子必不放人的。」邢夫人只道:「咦?為什麼不放人……」迎春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母親,您那日也瞧見了,東府里四妹妹的屋子那樣好,即便是嫂子想放人,四妹妹也不會想回來的……」邢夫人聽了有理,想著東府里惜春的閨房確是好的,心裡由不得一動,彷彿也明白了什麼。迎春又道:「四妹妹也是養在老太太身邊的,寶玉也是養在老太太身邊的,寶玉病了闔家都不安寧,四妹妹這幾天沒露面,老太太連問都不問一聲。」說著又聯想到了自己的境遇,忍不住鼻子都酸了:「母親,別說四妹妹了,我也想回家去……」邢夫人見迎春哭了,連忙道:「我的兒,你先別委屈,你的話我都已經懂了。」然後給迎春擦了擦淚道:「你跟我一同去一趟東府,找你珍大嫂子把話問明白。」

正文 第23章 珍惜團聚

    卻說惜春自托病在東府里住下,因了和楓院的齊整,身邊兒一時也沒有缺的,只有自己慣用的幾樣文具拋在那府里實在捨不得,去問了尤瀟瀟,說要派人去西府里拿回來。尤瀟瀟想了想,道:「先不必動,倒讓西府里覺察了就不好了,妹妹你有什麼缺的,寫個單子來,我打發人去外頭給你置辦就是了。」惜春現在對著嫂子無話不從的,覺得有道理,聽了就回去錄了單子親自送到馨瀾院去。

    雖說惜春回了府住了好幾日,賈珍倒一直沒好意思露面。身為嫡親兄長,這麼多年不管不問,深感愧對妹子,因此回回都是讓尤瀟瀟傳了話,說妹妹在家裡千萬別外道了,想吃的用的也儘管張口,妹妹是咱們府里正經的千金小姐,婆子丫頭有不省心的,別委屈了,只告管訴你嫂子,打發出去再換新的來。尤瀟瀟瞧著賈珍這般躲著總不是事,夜裡便在枕頭邊兒勸道:「大爺,妹妹來家住了這幾日,你倒是也該出面瞧瞧。」賈珍聽了,就不吱聲。尤瀟瀟又道:「妹妹那性子也是要強的,雖說我是親嫂子,天天張羅著,但是大爺你好歹是親哥哥,想著太太臨走的時候兒也托付給你的,咱們家只有妹子一個女兒,還是找時候見見說說話吧。」賈珍聽她說得懇切,不由嘆氣道:「都是我粗心,原想著那頭老太太能照顧的好,聽你這樣一說,妹子受了多年委屈,我這當哥哥的心裡也難受,對不起太太托付,哪裡有臉去見妹妹!」

    尤瀟瀟聽了這話,也是情有可原,於是又道:「不如這樣,妹妹明日來跟我吃飯,大爺撿著時候進來……」聽著賈珍不說話,尤瀟瀟知道是不反對的意思,便接著道:「我昨夜翻庫房,看見好多鎖著的箱籠,問了婆子才知道是太太原先帶來的嫁妝。心裡便想著該給妹妹送過去。」賈珍聽了,忙道:「太太的嫁妝,你跟妹妹平分了就是,原先太太也是這樣囑咐的。」尤瀟瀟笑道:「這是太太和大爺疼我,但是我尋思著,將來妹妹出嫁的時候還是要把嫁妝備得足足的,進了夫家腰桿子硬了也好說話,不如這樣,大爺明日吃了飯就把太太的嫁妝單子交給妹妹,再說上幾句好話,妹妹又是聰明人,便知道大爺這麼多年心裡都惦記著,只是被西府里的人蒙了眼睛罷了!」賈珍聽她說得有理,又是這麼顧體面識大局,心裡更是又喜又愛,不由就探身過去,再度雲雨起來。

    第二日,尤瀟瀟囑咐了小廚房正經開了一桌坐席的菜,再請惜春過來。惜春回了東府來,都是隨著她的性子,喜歡過來就一起吃一頓半頓,不喜歡走就派了人送過去。她性子還是有些孤僻的,因此倒是常常在和楓院吃。今日惜春見鄭重來請,知道是有事,忙收拾了過來。尤瀟瀟親自迎了進來,瞧著惜春日漸瑩潤的下巴,不由打趣道:「妹妹可是胖了些呢。」惜春便低頭不好意思的笑。

    她在西府里客居的時候,雖然跟著老太太吃的也不差,但總不比在家裡率性,自由自在,那席上見了有人放筷子,自己也得跟著,唯恐怕多吃了被笑話,喜歡的菜也不敢多吃,怕旁人說沒節制。但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有時候就是餓的難受,偷偷從廚房要個加餐,卻因為沒有錢,屢屢被廚房裡的人頂回來,或者拿些不堪的東西搪塞,都是剩下的,偶爾還有下不了口的。雖然氣憤,但心裡倒念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也怕人家笑話要嘴吃,便都是事事忍著。來了東府,先頭幾日也是謹慎膽小,怕是在嫂子眼色底下過日子不好放肆,也裝著乖乖巧巧,後來卻是發現嫂子是個難得的爽快人,不但各色想得周到,也從不勉強她這裡那裡,一切全憑她自己做主,連日常定省都免了,還說你小孩子家正是貪睡的時候,早起別空著肚子跑來跑去,能睡便多睡一會兒。先頭自己還怕底下人笑話,每日早起,後來便也懈怠了,果然是沒有人說的。至於吃飯,開始還要往馨瀾院跑幾趟,後來嫂子直接派人送到房裡來,還張羅著要給和楓院加小廚房,揀她喜歡的做著吃,只不過囑咐不准偏食。馨瀾院小廚房做菜極好,除了正餐還有無數的葷素點心湯水,時令瓜果等等,每隔兩個時辰便是送一回的,自己原說不要,嫂子卻道你侄兒們念書也需要補補,做姑姑的跟著侄兒享福吧。如此一來,惜春也覺得自己好像確實豐滿了一些些。

    姑嫂二人坐下來,說了會兒話,尤瀟瀟便說道:「你哥哥想著見你,卻總是覺得沒有臉面的。」惜春一聽,也不說什麼,只拿筷子戳著桌上擺著一冷盤子酸辣乾筍尖,一下又一下。尤瀟瀟見狀又道:「好妹妹,你哥哥是個粗心的,若是他早知道……」話說了半截就吞下去,惜春便紅了眼圈。正是時候,只聽門「吱呀」一聲開了,賈珍走進來,尤瀟瀟見他穿著簇新的衣裳,眼睛里略帶些緊張,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忙站起身來過去把他牽到惜春面前,推他道:「你快給妹子陪個不是罷!」說畢,就帶著銀蝶出去,把屋子留給他們兄妹二人了。

    銀蝶出來後偷偷笑道:「倒是從未見過大爺這般樣子……」尤瀟瀟嘆道:「他自己的妹子,又是同母的,哪裡能不疼?」一面往小廚房去,督查各色菜餚,果兒見主子來了,忙迎上來道:「可是要上熱菜了?」銀蝶笑著點她額頭:「傻孩子,你倒是見大奶奶親自來催你們上菜啊!過來是瞧瞧你這小蹄子有沒有偷懶呢!」尤瀟瀟良久不來,見到處乾乾淨淨,眾人井然有序的,便贊道:「大家辛苦了,這一個月來倒是擔了好幾處差事,銀蝶,每人賞二兩銀子。」眾人喜出望外的,銀蝶應了一聲,便陪著尤瀟瀟出去,又小聲道:「如今大爺跟姑娘都在咱們這裡吃飯的時候居多,大廚房卻是沒了差事……」尤瀟瀟點頭道:「我也慮到了,這小廚房總共才幾個人,連軸轉倒是不好,倒是叫周祥家的去擔了大廚房的職,來富家的這些日子瞧著也算老實會巴結的,依舊讓她做我小廚房的差事。還有,把果兒撥到和楓院小廚房去,那孩子心靈手巧,大姑娘那裡處處是上等分兒,不能受委屈。」銀蝶也點頭道:「是了,最近書房裡的人也愈發多了,咱們小廚房畢竟地界兒小,準備人多的飯忙不過來的……」

    東府的書房先頭只有賈蓉、賈薔跟著賈芸娘家外甥三個人念書,因是請了大儒蕭如景來,族里知道事兒的人家不免得就多動了心思,除了賈菌、賈菖、賈菱等這些族中子弟,更有人求到珍大奶奶跟前要把娘家侄子與外甥等一並送來。尤瀟瀟跟著賈珍商量,想著這是積福積德的好事,就把那屋子再擴了三間出去,正經做了大書堂,鄭重收了學生。蕭如景每隔三日來一回,原先是不吃午飯就走的,結果一日因為晌午有事不便回家吃飯,就在寧國府里叨擾了一頓,當即便稱贊起來,從此每回來了都要吃了飯才走的。尤瀟瀟知趣,撿著他喜歡吃的給裝了盒子,又多多拿蜜食點心,命小廝陪著給蕭先生送回府去。

    二人出了小廚房,正計較著,卻見門開了,賈珍走出來,見著她笑道:「快些上菜吧,我跟妹妹都餓乏了。」尤瀟瀟見他笑容滿面,知道兄妹之間聊得妥了,銀蝶忙回小廚房去叫菜。尤瀟瀟跟著賈珍一起進來,卻見惜春過來行大禮,尤瀟瀟連忙攙起來道:「妹妹你這是做什麼?可要折煞我了,快快請起!」惜春卻執意不肯,她跟著哥哥談了一席話,越發知道嫂子真心,於是道:「俗話說長嫂如母,以後我便是靠著嫂子過活……嫂子不嫌棄我,才接我回來,若嫂子拿我當親妹妹看,便安心受我的禮罷。」尤瀟瀟被她說得鼻子也發酸,只道:「好妹妹,咱們都是一家子骨肉,這麼外道做什麼!」惜春聽了,把一張燙金面的信封拿出來遞給尤瀟瀟,小聲道:「這是我娘留下來的嫁妝,嫂子你全給我收好,等著將來……」小姑娘說著,自己臉就紅了。尤瀟瀟笑道:「等著將來我們姑爺起了高頭大馬,帶著八抬大轎來娶咱們大姑娘!」惜春害羞低頭不語。尤瀟瀟打趣完,又正色道:「妹妹,這是太太給你留下的,你只管收好,攢著給你做嫁妝。」惜春還要再說什麼,賈珍便道:「好了好了,先吃飯罷……妹妹收著就是了,咱們府里只有你一個姑娘,這些本該留給你的。」

    於是一家子坐下和和美美的吃飯,沒吃兩口,卻聽著外頭來報西府大太太帶著二姑娘來了。尤瀟瀟先放下筷子笑道:「大太太來的可巧,正是趕著飯點來的!」賈珍聽了,只好站起身來:「專門給妹妹做的一桌子好菜,我卻是吃不著了。」說著就往外走,尤瀟瀟忙道:「大爺先去書房等著,我讓丫頭們攢了食盒送過去。」銀蝶就連忙去小廚房傳話。尤瀟瀟起來要去外頭接邢夫人,惜春卻是一臉緊張道:「嫂子,大太太可是來接我的?」尤瀟瀟見她害怕,忙安慰道:「應該是了,不過也別怕,你就跟著我,到時候一起先把飯吃了,再說別的話。」然後囑咐了小廚房加菜,佈置妥了就帶著惜春一起出去迎接。

    邢夫人倒不是故意踩著飯點來的,實在是賈母催的急,她帶著迎春來的時候也就沒顧上時辰。尤瀟瀟笑容滿面迎上來道:「我早起就聽著喜鵲叫了,可見是太太疼我,又賞臉來瞧我。」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她這樣,邢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旁邊的惜春滿面紅光的,可知是「病」早就好了,難不成真是如迎春所說,東府便是要接了惜春回來再不去西府的?

    尤瀟瀟帶著邢夫人往內院來,道:「大太太可吃了飯?如果沒用的話就跟著我們一起了,正巧了咱們廚房裡新制的燒大鴨子,也不知道她們怎麼想出的法子,竟是用去歲冰窖里儲的橙子燉的,正是這時候兒吃的,我嘗著比燒雞肉有味兒,還有桂花冰糖肘子,燉了好幾個時辰,骨酥肉嫩,聞著就噴香呢!太太也別擔心吃絮了,還有好酸梅湯,酸酸甜甜最是解膩開胃的。」說著就帶著入了座,邢夫人跟迎春自然都是空著肚子來的,見滿桌子盆碗交疊,好不豐盛,肚裡也就做飢起來。銀蝶在旁盯著小丫頭跪著端水給她們娘倆淨了手,尤瀟瀟又親自布菜奉承,邢夫人跟迎春對視一眼,便坐下來吃飯。

    一時酒足飯飽,尤瀟瀟盯著撤了席,又讓開火燉口好茶送來,接著問邢夫人:「太太若是吃著這鴨子味道好,便是捎一盒子給老太太嘗嘗去?」邢夫人點了點頭,又道:「迎兒,你帶著你妹妹出去消消食,就去會芳園,看看還有沒有花兒,你們姐兒倆個又良久不見,正該說說話去。」支開了小姑娘們,邢夫人便轉了正題來,嘆氣道:「珍哥兒媳婦,你二妹妹同我說,你們家想把四姑娘留下來?」她近來在人情世故上頗有心得,也不提惜春養病的事。尤瀟瀟見她不講虛話,便道:「珍大爺是有這個打算,正好兒妹妹在家裡住的也舒心,我們也就沒讓她再回去。」邢夫人壓低了聲音:「老太太可是逼著我來帶四姑娘走呢!」尤瀟瀟聽她如此說,忙道:「大太太只說四妹妹病還沒好呢……」邢夫人冷笑道:「珍哥兒媳婦,你也別太欺負人了,總是讓我當這個出頭鳥,老太太怪罪下來我可擔待不起!」

    尤瀟瀟見她生氣,卻不慌不忙道:「太太你可冤枉了我!正是叫你跟老太太回話,說四妹妹病了就是了,這樣帶不回去人,老太太也不能說您什麼。」邢夫人還沒敢在賈母面前撒過慌,心裡就是怯得慌:「若是老太太問起四姑娘病的怎麼樣……」尤瀟瀟沒料到邢夫人能這樣老實,凡事不敢瞞著婆婆,於是便道:「太太不用為難,只說來了府里沒見到四姑娘就是了。太太放心,但凡有不是,只望我身上推就是了。」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見邢夫人還是疑慮憂愁,尤瀟瀟便故意嘆道:「太太,你也太老實了些!」邢夫人頓時被她說得面紅。她是賈赦的續弦,家世跟賈家沒法比的,所以進門來對婆婆一直很尊敬。若不是被賈母偏心太過弄寒了心,邢夫人倒真是個好兒媳婦。因為尤瀟瀟說的也有道理,東府不放人,西府也不能過來明搶,再說惜春本來就是東府的姑娘,回到家裡住也是名正言順的。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珍哥兒媳婦倒真是知趣的,再加上迎春也勸了好些話,不讓蹚這攤子渾水,邢夫人只得無奈的回了府,照著尤瀟瀟說的向賈母回了話。

正文 第24章 賈敬回府

    等著邢夫人走了,尤瀟瀟皺起眉來,就知道賈母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再細細想,估摸著元春封妃的日子也快到了。西府里自從有了這位賢德妃便是有恃無恐起來,倘若老太太再當著元春的面倚老賣老,說些什麼話,自己倒不好駁她,以後要剝離只怕更難。惜春見嫂子那樣出神,知道為了自己的事難做,忙道:「我剛才跟二姐姐說了,她會回去幫著勸太太的。」惜春與迎春的關係一向不錯,尤其是有那麼個喜歡拔尖的探春在跟前,她們姐妹兩個真空加透明就不得不更加緊密的聯合起來了。看到惜春回了府,日子過得舒心,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當家作主的喜氣,迎春很羨慕,再看惜春心裡總是怕再回那府里去,忙安慰道:「你放心,大太太的為人不是喜歡管閒事的。」她跟嫡母處的久了,慢慢也瞭解到她的為人,哪裡是府里口耳相傳的那般左性不講道理,只是因為二太太在老太太那裡擠兌得過了,自己的親爹又是自暴自棄的,只管自己花天酒地,不管身後洪水滔天,嫡母沒有子嗣,娘家不爭氣,婆家人又勢利,難免才有些脾氣,但其實相熟之後卻發現她也是知冷知熱的,平常說話做事也懂得聽人勸。如今瞧著珍大嫂子行事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對自己也好,回去便是要勸著太太,千萬別為了老太太做這個出頭鬼,那才是真沒意思。若說府里是真心待四妹妹倒也罷了,平日里不管不問的,連個畫具都要人家自己省了月例去買,這時候卻總是嚷著讓接回去,人家在自己家裡有吃有喝,舒舒服服,堂堂正正大小姐一樣的日子,是有多麼想不開還回你們府里啊。

    尤瀟瀟比惜春自然想的深了一些,她畢竟還是小孩子,倒不用說那麼多。因見天慢慢長了,便讓人好生帶了姑娘回去歇午覺,然後就去找賈珍商量對策。夫妻兩個討論了半日,越發覺得賈母留著惜春在身旁只怕沒那麼簡單。其實也是,前幾輩子的祖宗是親兄弟,到了現今這一輩,一代不如一代的。西府里現在沒有什麼出息的人,賈赦是醉生夢死,賈政是昏庸無能,賈珠倒是出息的,可惜早逝,至於賈寶玉,三歲看老,抓周就抓胭脂水粉,如今也只跟著姐姐妹妹打轉,連賈蘭的幾分志氣都沒有,未來也是岌岌可危。賈璉這個長房長孫更不必提,成日被鳳姐兒攪得夫綱不振,自己也是個不學無術的貨。

    再看東府,賈敬雖說尋仙問道,好歹還是個進士出身,賈珍過去是荒唐了些,現在是族長,也知道管教兒子造福家族,賈蓉更是比前不知出息多少倍了。夫妻二人還商議著,等著賈蓉念書念得差不多了,便是花銀子買也要買進國子監去。賈珍起初還覺得此事難辦,尤瀟瀟卻道,龍禁尉也就是幾千兩銀子罷了,咱們家又不是沒有監生名額,買一個能幾個錢?東府這般蒸蒸日上的,西府老太太肯定是不願意放人。他們兩個人勢單力薄的,去西府把話挑明瞭也沒有什麼震懾力,老太太老成精兒一樣的人一句話就能給打發回來。為了讓賈母啞口無言,終於決定還得請賈敬出山,畢竟當初惜春是賈母從賈敬手裡抱走的,如今想接回來,名正言順的,還是得靠賈敬。

    但是問題也出來了,老爺早就說了不願意再沾染紅塵俗世,究竟能不能為了閨女墜落人間確實是個未知數。而且,賈珍從小也是很怕老子的,他念書不爭氣,也沒少被老子揍,巴不得能少見一面是一面。尤瀟瀟在旁見他猶豫不決,便道:「妹妹是老爺的親閨女,還能瞧著不管的?大爺,依著我的主意,明兒咱們一家子都去玄真觀,別的不必多說,只讓妹妹跟老爺講講在西府里過日子的難處罷了!」賈珍心裡其實也恨西府無情,幾次三番下來早寒了心,惜春倘若回去,自己也無法還得叫一聲老祖宗,凡事講究幾分面子。若是能把妹妹順利留在府里,便是關起門來各過各的日子了。尤瀟瀟知道他終於下了決心,連忙安排廚房準備素點心,並打發採辦出去找了珍奇果品多買回來,預備著第二日往玄真觀里去。當夜,又往和楓院找了惜春細細囑咐了一席話。其實惜春連老子的臉長什麼樣子都忘得乾淨了,但好歹也是父親,自己要不要再回西府全看父親的態度,心裡很能拿捏輕重,知道該怎麼說話。

    第二日一大早,尤瀟瀟帶著惜春坐著車,賈珍跟著賈蓉騎馬跟在左右,後邊的家人趕著一輛馬車,有點心匣子也有瓜果盒子,另有棉被衣裳等平常用品,裝了滿滿一車隨著一同到了。因為不敢驚動賈敬,前日也沒打發人來,到了玄真觀,賈珍跟賈蓉先進去把道士都攆回自己屋子里去,然後又讓家人守住門口,方才去馬車上扶著尤瀟瀟跟惜春下來。

    眾人聚在精捨外頭的小屋子里等著,賈珍先進去行禮,隔了好一會兒才垂頭喪氣的出來,尤瀟瀟忙迎上去,賈珍便道:「老爺說了,讓咱們回去,孝心知道了。」惜春拽著嫂子的衣襟,低下頭去。尤瀟瀟忙問道:「□可說了沒有?」賈珍道:「老爺聽了也沒說什麼。」惜春抬起臉來,委屈的就要哭了。尤瀟瀟便道:「你不中用。」說著就拉起惜春的手往裡頭送:「妹妹,你哥哥是個沒用的,嫂子卻是不好進去。你別怕,進去就給老爺磕頭,叫一聲爹爹,然後只管哭,等老爺開口問你,你再把事兒撿著重要的說清楚,放心,你是老爺的親閨女,即便是鐵石心腸也得化了。」

    惜春受了鼓勵,聽嫂子的話就往裡面走了。賈珍聽著她一番教導,跟賈蓉對視一眼,默默坐在一邊。尤瀟瀟見著賈蓉跟著賈珍一起坐下了,忙道:「蓉哥兒,讓你帶的課業文章你拿了沒有,這幾日的書也溫習著,待會等你姑娘出來,你進去給老爺磕頭,把功課遞上去瞧瞧。」賈蓉忙站起來應了一個是。昨日,尤瀟瀟特別囑咐了機會難得,蓉哥兒也得趁這時候老爺請教一二的。好歹是當日的進士,自然肚裡是有錦繡文章的。

    眾人等的焦急,忽見惜春出來了,眼睛紅紅的,後面跟著一個穿著道士服的老頭,因須發皆白,還真有幾絲仙風道骨的味道。尤瀟瀟正發愣,賈珍卻迎上去道:「老爺!」尤瀟瀟這才知道是賈敬,忙也行禮。賈敬瞧著女兒跟兒媳婦挨得很近,滿是信賴,看著尤瀟瀟的目光也就慈祥了一點:「這些日子來媳婦倒是費心了。」尤瀟瀟連忙說不敢。賈敬望著兒子和孫子,淡淡說道:「我先跟著你們回府歇一宿吧。」

    東府諸人成功迎了賈敬回家,再說那日邢夫人回府向賈母說了惜春之事。賈母便問:「怎麼還病著呢?」邢夫人便賠笑道:「珍哥兒媳婦說是不好呢……」賈母知道大兒媳婦向來是個蠢笨的,所以只好把話問得更清楚一點:「你去瞧見了麼?」邢夫人第一回在婆婆面前撒謊,不免還是有些緊張的,迎春在旁看出嫡母的為難,就接過話來:「老祖宗,太太跟著珍大嫂子在門廳里,丫頭們帶著我去瞧四妹妹了,還在躺著呢。」她這話說得圓滑,只是躺著,病沒病什麼的,只看人家怎麼說了。邢夫人見了關鍵時刻迎春能給解圍,心裡熨帖了不少,想著到底是自己家的姑娘,沒有白疼。賈母見這母女兩個一唱一和,配合得很默契,雖是心裡疑慮萬千,但也不能漏出來,想了想,便道:「罷了,走了一趟你們也乏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見大兒媳婦跟著孫女出去了,賈母躺在榻上,鴛鴦在旁輕輕捶肩膀,老太太只覺得事情隱隱約約有點不對。正是抓不住頭緒的時候,王夫人急急忙忙來了。賈母睜開眼睛,看見是二兒媳婦到了,便慢慢起身來,說道:「什麼事,這麼著急。」王夫人手裡拿著一封信,是林如海寫給賈政的,剛剛由小子遞給婆子轉到自己手中。賈政是個不耐煩俗務的,只管把這些家長里短的交給妻子處理。王夫人找了人來念,聽見裡面寫著自己身體已經痊癒,感謝舅兄舅嫂們多多照顧黛玉雲雲,當時就深受打擊。而這邊賈母聽說林如海無病,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再看王夫人這般形色外露,便知道是她的如意算盤落了空,雖說自己也是過了明路的,讓賈璉去收林家的東西,但既然林姑爺無事便也無所謂了,只要將來黛玉嫁進來,林家的還不都是寶玉的,不由就鄙視兒媳婦短時。王夫人見賈母面不改色,倒是自悔焦躁,老太太的謀劃她心裡也是清楚的,只是林家的錢可以要,但是林家的女兒做自己的兒媳婦是萬萬不能的。

    「老太太,林姑老爺信里還提到是東府珍哥兒送了一個名醫過去,才吃了藥吃好的。」王夫人心裡惱恨東府插手,於是故意把此事挑明,然後將信遞過去,賈母拿水晶眼鏡看了一遍方才吃驚,嗯?東府里這是什麼意思?再加上今日惜春的事,不由她不疑心起來。她年紀長,自然不像王夫人那樣沈不住氣,只笑道:「珍哥兒倒是有心了。」然後又道:「聽姑爺的話,你外甥女這幾日也就跟著璉兒回來了,快去收拾屋子去吧。」自從林黛玉走後,她屋裡幾個小丫頭也犯了懶,灰塵遍地的,沒人督理,王夫人只裝著不知道,鳳姐兒背後倒是教訓了幾回,但終究比不得有人住的時候。賈母眼裡明鏡兒一般,知道這二媳婦躍躍欲試要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只是這般小事不便跟她計較罷了,寶玉未來的事還是得自己說的算。

    王夫人出了賈母的屋子,先要去鳳姐兒的院子問話,她得問問賈璉在那裡是做什麼吃的,竟不知道提前報個信兒回來。鳳姐兒精明,早聽說林姑老爺來信了,知道那事兒出了,再聽人報太太從老太太屋子里出來臉色不善,忙囑咐了平兒幾句話,自己倒往李紈屋子里去了。 一路上心裡不由冷笑,這場子官司倒是蓋不住了,自從林黛玉走了之後,姑媽常常背地裡說她是克父克母克弟,命太硬,這話還不是故意的吹風,不想讓寶玉娶黛玉就是了。但是打從林黛玉進府第一天,老太太便是打了要把她給寶玉的主意,要不能讓一起跟在身邊住著?還把幾個孫女全都攆到外邊去?可憐姑媽第一日來就拉著黛玉的手,囑咐了什麼寶玉是混世魔王,家裡的姐妹都不理他的話,還囑咐著以後要離的遠一些。要不是她房裡小丫頭說漏了嘴,倒不知道一向木訥的大姑媽能有這樣的口齒呢。後來可不是活活就打嘴,那史大姑娘回回來了不都是先找愛哥哥的?老太太再跟著攙和,非要兩個孩子住一塊,弄得不清不楚的,大姑媽才是真正急了,聽說二姑媽要上京,非要讓在府里住下了。二姑媽也是個老實人,估摸著求了老爺給薛大傻子開脫才不願意駁她的話,連被打發住在角門的梨香院也沒個二話的,但人家是正經送閨女進宮備選的,大姑媽還好意思想著寶釵的主意。冷眼瞧這麼久,家裡這幾個姐妹統共算起來,沒有幾個能比得上寶釵的心機跟成算,她眼裡能有寶玉才怪。大姑媽什麼時候能醒醒,寶釵就算掛著個金鎖也不是留著跟寶玉配的,再說這年頭的姑娘家誰還沒有幾樣金鎖戴的,人家倒值得顯擺的?現下看著還不如就勢要了黛玉呢,跟寶玉一起長大的情分也在,如今人家爹也好了,沒了克全家的惡名,門第家私哪點配不上?

    賈母正在苦思著東府插手林如海之事,想著這個人情倒是白白給東府做去了,不知道東府是有什麼打算。忽聽外頭來報李老太太來了。李老太太是賈代儒的老婆,跟著賈母是平輩,往常也是怯手怯腳的,難得來一回。賈母看在祖宗的面子上不好不管,連忙叫起來。李老太太抹著眼淚進來,賈母便道:「老妯娌,這是怎麼了?」李老太太哭道:「嫂子可得給我們做主啊,珍哥兒在自己家又開了學堂,族里的人知道了都要把孩子往他們家送,可讓我們一家子嚼裹什麼呀?」賈母聽了,有些糊塗,不知道何時寧府里也冒出學堂來。李老太太便又哭訴,族里一年只給一百五十兩銀子做開銷,自己緊巴得很,若不是還有孩子家送個三瓜兩棗的,自己跟老頭子都得喝西北風去。如今賈珍又出面開了書房,族里的書房算怎麼回事?自己老頭子辛辛苦苦的為了族里教書,怎麼換得這樣下場?她邊說邊哭,因為打聽得細,還說賈珍一年給了先生多少銀子,書房裡日常開銷全免,賈母方才聽出門道來,原來是抱怨賈珍重新做了私塾,卻不請賈代儒過去教書。賈母讓人拿了十兩銀子終於把她打發走了。自己坐著沈思了一會兒,慢慢品出了味道,如今看來賈珍倒是比原先出息多了,還懂得給林姑老爺送大夫過去,重新又給族里辟了書房,倒真是個能幹的。既然如此,惜春就更不能留在東府了,不如明日自己坐車親自去接,看他們還能有什麼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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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章

    賈敬回了寧國府來,心中自有感慨。自從十年前先妻錢夫人過世,他將襁褓中的女兒惜春托付給榮國府、又上奏朝廷把爵位讓兒子賈珍襲了,便是萬念俱消,瞭然一身去了玄真觀,專心修道。這些年來,從來不問家務之事,每年兒子孫子過來瞧一回,聽聽大面兒上的事,只要沒出什麼大亂子,一切平淡無波的,也就罷了。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他既是已經決定棄了紅塵,便沒想再對府務多多插手,只盼早日飛仙。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一回卻是不得不出面了。雖然自來沒有養過女兒一天,但是瞧著那模樣跟著她娘卻是一樣,一見心裡就軟了。再聽邊哭邊說的一席話,想著她娘臨終前對自己的囑託,只覺得自己白白辜負了老妻,心中無限慚愧。當年,錢夫人高齡有孕,惜春是個老來女,大夫們好幾個都說不能留的,但錢夫人執意不肯,就要把孩子養下來。好容易熬了十個月生產,一切順利正是開心的時候,沒料到她到底是生產的時候傷了身,惜春剛滿月便是撒手人寰。臨終前硬挺了一口氣苦苦叮囑賈敬與賈珍,要好好待惜春,一定別委屈了閨女。父子二人都是哭著應了。而後那幾日賈敬因了老妻離世,頗覺人世無常,正是西府史老太太親自來跟自己說的,姪媳婦不幸去了,侄子跟珍哥兒都是粗心男人家,身邊帶個嬌弱的姑娘,怕是不好養活,不如就交到西府來,放到我身邊,咱們這裡自元丫頭起,迎丫頭探丫頭都在一起,再接了惜丫頭過來,她們姐妹們幾個又親香又熱鬧,互相作伴也有個依靠,說話玩笑都便宜,強似跟著你們呢。

    賈敬當時聽了也就信了,同意將女兒送到西府養活,每年年初令賈珍交過去五千兩銀子,給那府里的當家太太二弟妹王氏,全當惜春的撫養費。但從昨兒惜春一席話來聽,西府那邊做的卻是過了,非但是日常吃用等等簡陋得很,連屋子佈置都捨不得給件古董來擺,幾個姑娘里分屋子還是最小的一間,平常也沒什麼關愛,下人們也小瞧更是不聽話,隱隱約約還傳出了給東府白養著姑娘的胡話,這不是欺負人又是什麼,勢必是不能再留了。當初,自己娘在的時候就隱約提到史氏刁滑,原以為是妯娌之間不對付,現在看來到底自己家老太太有見識,早早看透她為人了。

    賈珍前夜見尤瀟瀟急慌慌打發人去收拾屋子,只打不起精神說老爺在觀里過慣了,又不能來家住雲雲。尤瀟瀟卻是一面從庫房單子里選擺設一面勸道:「大爺,咱們總是準備的萬全一點才好,萬一老爺真回來了,見著鋪蓋茶水冰涼,屋子也沒清掃過,心裡該怎麼想?」賈珍拗不過,只好親自盯了小廝與婆子去收拾,按照老爹的喜歡,重新一一妝飾了。等著第二日賈敬隨著回府,賈珍一面感嘆妻子有先見之明一面親自攙著老爹道:「老爺,這一路可顛簸的乏了,先回屋子歇著去吧。」

    賈敬點了點頭,在兒孫的陪伴下,回了自己往年住的屋子,推開門來瞧,見清清爽爽乾乾淨淨,佈置的十分舒適,桌案上又都是當日自己常用的物件,可見這麼多年也是勤於擦洗的,足見主母賢惠。便點頭說道:「你們有心了。」說罷,就在繡墩坐下來,丫頭也連忙奉上新上的西湖龍井,這都是尤瀟瀟命早備好的,聽著外頭傳老爺回府就開始燉,進了屋坐下正好可以吃了。賈珍在旁躬身笑道:「這是老爺素日愛吃的,今年那邊子多雨,嫩的尖子都不好,這雖是一槍一旗的,但兒子吃著還入味,老爺先喝著。」賈敬點點頭,接過茶盅,揭了蓋子,抿了一口放下來:「我明兒去一趟榮府,跟史氏把話說清楚了。」

    賈珍聽了,忙跪下來哭道:「都是兒子不爭氣,倒讓妹妹受了這麼多年委屈。」賈蓉在旁忙也跟著一起跪下來。賈敬見兒子也不推卸責任,是懂事的,便擺了擺手:「都起來吧,你男兒家哪裡會著意這些微末小事。」他心裡清楚得很,這麼多年賈珍必是也問起來的,但是那府里一句男女有別就罷了,哪裡能見惜春幾面,若不是媳婦仔細,此事倒不好開交的。爺倆兒又說了幾句話,賈敬最後道:「此事過了也就過了,心裡有數就行,外頭臉面還要維持的,你身上襲著爵位,朝堂里也有人,當今最忌諱這些族內紛爭。」賈珍聽了教誨,連忙稱是。賈敬點頭道:「好了,你出去與媳婦說,晚上送些素粥來,只要幾樣小菜,余下一概不用。」

    尤瀟瀟聽了吩咐,連忙叫洗了鍋,丁點葷油不得有,讓果兒去盯著熬紅棗白米粥,又親自用五香素料調了一盤子香菇木耳,周祥家的使了素油煎了雞蛋豆腐,再有醃制的白菘,取了小半棵切成條狀,拌了麻汁點了醋,最後再奉上一碟子精緻的燒酸筍。尤瀟瀟想了想,又加了一碗蜂蜜芋頭羹,才使了托盤一一安置好,方才讓惜春端過去了。

    當夜無話,賈敬因在玄真觀向來早寢早起,在家裡便也是照舊。昨日來得匆忙,也沒見這府里有何變化。於是起來先打了一套拳,便溜著府邊走了一圈。到了大書房的時候,只覺得眼生,又看見幾個孩子都拿著書在外頭石頭上坐著悶頭苦讀,細瞧之下,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孫子。因見他聚精會神的,倒不好叫他,只捻著鬍子瞧了一會兒,見個個如飢似渴,確乎有出息得很,便笑眯眯的走了。

    早飯時候,賈珍過來陪老爹一同吃飯,賈敬瞧著滿桌子素菜,知道專門為自己預備的,兒子吃不慣的,便笑道:「孝順又不在這上頭,你自去吃你的去。」賈珍便賠笑道:「兒子也想著素餡的包子吃呢,媳婦跟妹妹早起就往廚房去了,蒸了一鍋的茄瓜包子,味道香的很,老爺也賞兒子幾個。」賈敬聽著孩子們孝順,心裡也極高興,便同著兒子一起吃了素包子和小米粥。等著吃好了,才仔細問起外頭書房的事。賈珍連忙說了,從蓉哥兒奮發圖強到林如海千里薦師,再有族里諸人也跟著一起來等等。賈敬邊聽邊點頭道:「這是千秋萬代的事,你做的很好。」賈珍見了老子高興又道:「當日林姑老爺信里還提過的,說老爺學識淵博,倒是能指導孫子一二就更好了。」賈敬聽了哈哈大笑:「林如海那個小子居然敢這般打趣我來!」當年賈敬與林如海都是朝廷中人,林如海又算是自己的族妹夫,朝堂之上也多有交往的,關係一時走的比較親近,後來自己辭職回府,林如海又得了巡鹽御史的差回了江南,才漸漸疏遠了。賈珍也就跟著一起笑,賈敬便道:「也好,今兒不是沒有老師坐館麼,我去考考孩子們的功課吧。」

    賈珍大喜,連忙陪著老子往書房走去。而今門庭壯大,足足有十二三個學生跟班,除了賈蓉、賈薔、賈芹、陳頤梁等幾個大的,還有些小孩子。但雖是年紀小,卻是肯努力爭氣的,蕭如景那人率性,從不會硬性佈置功課,凡事點到為止,講完課就走人,剩下只看自己造化了,實在是瀟灑的很。賈蓉見了老爺來了,忙站起身迎接。賈敬瞧他們一群孩子正在院子里一張石頭圓桌上吃飯,菜色雖不豐富,卻是蛋肉菜疏粥飯俱全的,於是便道:「你們先吃飯吧。」眾人忽然見了這樣一個陌生老頭,都以為是新來的先生,求學心重,忙急急吃完了,回到位子上等著開課。賈珍在旁跟老子解釋道:「這都是媳婦出的主意,說是來念書的,倒不用吃得太好,省的上課只盼著開飯。」賈敬聽了,微微一笑:「媳婦說的是。」又問:「這裡伙食住宿都是府里貼補的?」賈珍忙道:「是,每日三餐點心,日常紙墨文具都是府里出的銀錢,再有,一個月給一兩零用錢,做文章做得好的也有衣裳銀錢的獎勵,有家裡離得遠的,便是住在那邊屋子里,也不要錢的。」賈敬聽了,便說要過去看看。

    那邊單有的兩間小房,窗明幾淨,屋子不大,一間里擺著五張床,衾被床帳雖是簡樸卻也乾淨,其他的茶壺、杯盞、燈具等一應需要的用品皆齊備。瞧了一圈,賈敬點了點頭,「只怕以後孩子多了府里倒是盛不下的。」賈珍便道:「是了,現在過來找咱們的人多了,除了族里的孩子還有些娘家親戚,魚龍混雜,兒子倒也發愁。」賈敬便道:「在這裡念書是好處多,該想個穩妥的法子,也別讓人寒了心。」賈珍忙點頭。一時說完話,進了書堂,賈敬笑眯眯望著孩子們,然後出了一個題目——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念完了,便讓眾人來解。再看孩子們雖然年紀不一,但都是下筆疾馳,知道個個都是苦讀的,不由便十分滿意。

    賈珍在外頭瞧了一會兒,便回了馨瀾院,尤瀟瀟正在跟惜春說話,見了他進來,瞧臉色好,便知道老爺滿意。惜春正在說那府里自己屋子里其他的東西倒也罷了,但是一櫃子書跟自己尋常用的畫具還是得拿回來。賈珍心裡一直藏著話,不敢跟妹妹與妻子說,王夫人一年收了五千兩銀子,就是把那屋子全卷了來也是該的。但此話萬萬不能說了,只會讓妹妹心裡更難受。眾人正在說笑著,銀蝶進來:「大爺、奶奶、姑娘,外頭小廝來報,說西府老太太帶著二太太、璉二奶奶與三姑娘一起來了!」

正文 第26章

    卻說賈母來東府之前故意要把王夫人、鳳姐兒,探春一起帶來,第一是看中鳳姐兒嘴巴巧兒會說話,到時候補上兩句,讓珍哥兒跟媳婦不好駁,第二是打親情牌,探春是親近的小姐妹,過來跟惜春多套套話,第三帶了王夫人來,浩浩蕩蕩這一大家子,東府當著眾人的面,也得顧忌幾分必給自己留個面子。王夫人聽說只是要去東府接四姑娘,還把自己一同叫去,心裡便很不以為然,賈母豈有看不懂她心思的,只道:「四姑娘在那府里病了這些時候兒,你當嬸子的,也該去瞧瞧,若是好了呢,咱們就把她領了家來。」王夫人聽了,想著一年五千兩銀子的進賬,也只好應了。鳳姐兒心思活,耳脈又多,知道接惜春回府的事里透著蹊蹺,但是她從不駁老太太的話,說什麼都聽著。探春自然也欣喜,難得能單獨點名跟著老太太與太太活動,知道是難得的體面,自是小心謹慎。

    一路上,賈母囑咐鳳姐兒道,去了那府里見了你四妹妹可要親熱些,若是你珍大哥跟嫂子不放人,也儘管磨著他們,只說咱們這裡姑娘多,一起作伴兒最好。鳳姐兒聽了忙點頭。賈母瞧了一眼探春,知道這個孩子一向是靈慧的,便笑眯眯道:「三丫頭,這麼長時間沒見你四妹妹可是想的慌?」探春忙點頭,心裡明白老太太這一行是要接惜春回來,只疑惑從未見得老太太對四妹妹如此青眼,今兒這般大費周折究竟所為何事。但是只要能討好老太太,她自然知道該怎樣行事。賈母想的周詳,出發前也沒打發人來跟東府說,怕的是他們再做手腳,但只這樣直剌剌的來了,外頭也沒個人接,感覺也是有些淒涼。還是金三喜家的聽了信給迎進門去的,帶到花廳里坐下,說馬上告訴大爺大奶奶去,再叫小丫頭們上了茶,安排妥了才讓人進去傳話。

    賈珍聽著賈母來了,望了尤瀟瀟一眼,惜春臉上露出緊張而又淡漠的神情。尤瀟瀟笑道:「瞧瞧,可不是急了?」又向惜春道:「妹妹願意跟著我們出去就跟著,不願意自管回院子里歇著,放心,連老爺都來了,自然不會讓你再回去受委屈的。」賈珍想了想道:「妹妹不必出面了,我跟你嫂子去應付就是了。」惜春聽了,默默點了點頭。夫妻二人往外走,尤瀟瀟又道:「我覺得先不必驚動老爺,這會子是她們先急了,能找到府里來,倒是我們佔著上峰呢。」賈珍聽了點頭道:「你說的是,咱們應付不了再請老爺過來也就是了。」尤瀟瀟點了點頭,又嬌嗔道:「到時候你聽著我說話就是了。」賈珍現在對她無不敬服,忙道:「是,都聽你的。」

    賈母一乾人在東府從未如此被怠慢過,哪一次來不都是前簇後擁的,此次□撂著吃茶,心裡便有些不滿,但是賈母城府極深,便不露在面上。正是等的不耐煩的時候,聽見腳步聲,鳳姐兒跟探春是小輩兒,忙先站起來,等著賈珍跟尤瀟瀟進來,鳳姐兒就迎上來:「大哥哥大嫂子可是讓我們老祖宗好等呢!」賈珍連忙稱罪,尤瀟瀟也笑道:「不知道這一大早兒老祖宗來了,我們該打!該打!」說畢又向著王夫人道:「二太太今兒個也來了,正好正好,上一回咱們府里桃花開得艷,因為寶玉病了,太太也沒來瞧瞧,如今府里那幾株月季花兒也開了,奼紫嫣紅的,也好看的緊,老太太與太太便是賞臉留下來跟著我們一同賞花吧!」賈珍在一旁只笑不說話。

    鳳姐兒瞧了賈母一眼,接受了指示,忙道:「大嫂子,咱們今兒個來是想見見四妹妹,大太太回來說病了好些日子也不知道好了沒有?」尤瀟瀟便嘆道:「說到這事兒,我還正是愁呢,四妹妹自從賞花那日不舒服,我們便找了太醫來給瞧,如今倒是全好了,太醫又囑咐得好好將養著,人參肉桂什麼的倒也罷了,燕窩魚翅頓頓不能少的……」王夫人一聽便是愣住,想著接回府去也不是好養活的,忍不住道:「她這樣小的年紀倒要吃這樣燥熱的藥材?」賈母聽了,連忙瞪了她一眼。尤瀟瀟心裡知道她是心疼錢,連林黛玉要吃個燕窩都不敢張口跟府里要,可見平日里得摳成什麼樣子。於是一面在心底暗笑一面便故意往大了的說:「二太太不知道,外頭說那燥熱的藥材,都是指普通的白燕兒,大夫特地囑咐了要給我們姑娘用的金絲血燕,最是平燥潤肺的,雖然價格比起白燕貴了幾十倍去,既然吃了頂用,我們便是賣了首飾頭面也得供啊!」說完又嘆道:「昨兒大爺還跟我說,這些年沒把妹妹養在身邊,弄得身子這樣虧虛,都是我們不中用,耽誤了妹妹……」

    這話是指責西府了,因為不是明著說,賈母便沈下臉不說話,王夫人假裝沒聽出來,鳳姐兒深知這是實話,也不敢厚著臉皮去駁,再說還有探春在,她倒是充什麼英雄。果然聽到探春說道:「大嫂子,您這話的意思我卻是不明白,四妹妹一向身體康健,尋常請脈也沒有大夫說過她身子虧虛的話,只是回了你們府才病的,在我們家一向都是好好地!」賈母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來。尤瀟瀟聽了,心裡也贊探春膽色,倒是能當這個出頭鳥,忙故意打自己的嘴:「讓我胡說,哪裡能說四妹妹在那府里把身子弄虧虛了!這麼說起來還都是我們的不是,罷了罷了,既然是大夫囑咐過的,我跟她哥哥也得盡一盡兄嫂的心意,將妹妹留在我們府里好好將養吧。」

    見她始終沒有活動的意思,賈母終於開口了,笑容滿面:「你們府裡頭成日里那麼多的事,比不得在我身邊,養著一群姑娘,一塊作伴兒倒好。」尤瀟瀟也跟著笑道:「好祖宗,知道您心疼我們,可都勞煩您十來年了,再說如今您身邊的女孩子也多了,林姑娘薛姑娘還有史姑娘都是常來常往的,二姑娘她們不都是搬了抱廈去了麼?您哪裡還照看的了這麼多,讓四妹妹乾脆就跟著我們吧。」賈母見她暗指自己偏心,說的也是實話,便一時語塞。鳳姐兒忙道:「大嫂子,四妹妹在咱們府里長這麼大,跟著姐妹一起情誼深著呢,這樣火辣辣的分開,卻是不好呢。」探春在旁也跟著說道:「我平日里常跟著四妹妹一起玩笑的,這幾日不見卻是想的緊啊。」尤瀟瀟在旁邊聽著,真心佩服,嘴上說得這般好聽,惜春快半個月沒回去,怎麼不見你來瞧瞧?難不成你去跟太太說了去見妹妹,還會不准麼?若不是不好翻臉,早把這話甩出去了。

    賈珍聽著一群娘們嘰嘰喳喳心裡早厭煩了,聽著賈母等說話,尤其覺得面目可憎。剛要開口,賈母便道:「罷了,我也知道你心裡疼妹妹,四丫頭呢,讓她來,我見了她,親口問她。」尤瀟瀟聽了便感慨姜是老的辣,知道賈母是要逼惜春了,若是惜春說一句不想回去,西府倒能編排她小小年紀忘恩負義心冷情冷的話,對女孩子閨閣名譽可不是好的。這般想著,這個惡人只能自己來做,萬萬不可把惜春牽扯進來。於是說道:「可是巧了,四妹妹今兒個不在家,若是她在還能不來見您的?」賈母明知惜春就在這府裡頭,本要追著問一句惜春去哪裡了,後來自己也覺得沒意思,東府這是篤定不想讓惜春回西府了,再這麼死纏爛打也沒有什麼用處,但是面子還是要找回來的,於是拉下臉道:「當日是你們老爺把你妹妹抱給我們的,如今我們養大了,你們老爺也得出面說句話才好接回來吧?」 她心裡准知道賈敬在郊外修道的,早說不管府中事了。而且這話說出來,很有點討說法的意思,我們給你們養大了閨女,如今說要走就要走,太不講道理。

    尤瀟瀟與賈珍對視一眼,然後笑道:「老太太可是趕得巧了,我們老爺昨兒回來了,今日正在書房跟孩子們講課,因不好打擾,便沒去通知。既然老太太要見,銀蝶,快去請老爺!」賈母頓時一呆,王夫人也在旁驚異:「大老爺竟是回來了?」賈珍便道:「是,回來了。」

    賈母與王夫人還是半信半疑的,不出一盞茶的功夫,果然見賈敬進來了,依舊是仙袍飄飄的模樣。王夫人也得站起來迎接,賈敬稽首道:「嬸子萬安。」賈母瞧著瞧著眼圈就紅了:「敬兒啊,這麼多年你在外頭可是苦了你了。」

    賈敬搖了搖頭,然後道:「嬸子所來可是為了惜春的事?」賈母只好說嗯。賈敬便是很真心實意道:「想著當年虧得嬸子幫著撫養,弟妹也跟著勞心,珍哥兒,去拿一萬兩銀票給你嬸子。」賈珍聽了,忙出門去了。賈母聽了,面上有怒色,說道:「敬兒,你這是什麼意思?」賈敬笑道:「嬸子這麼多年照顧惜春辛苦,這點子銀子算得了什麼,我自回來,瞧著珍哥兒和他媳婦倒是有條理的,把惜春接回來也放心,再說丫頭過幾年也好說親了,該接回來住了,總不好在親戚家出嫁……」賈母忙道:「敬兒,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嬸子家難道是親戚家?」賈敬笑道:「嬸子家自然不是親戚家,可是我聽著那府里的孩子也多了,嬸子年歲高,只怕照顧不過來,倒是弄得不好,所以也就接回來罷了。」賈母心裡本來就有病,聽他這麼一說,知道大勢已去,再不甘心也沒用,只好勉強笑道:「也罷了,你們父女骨肉團圓我這個老婆子也該知趣些!」

    賈珍回來拿了一萬兩銀票親自交到了王夫人手裡,尤瀟瀟見著眾人皆大歡喜的樣子,忙道:「難得老太太跟太太來了,今兒中午便不准走了,在會芳園咱們好好開個席,熱鬧一番倒也罷了。」說完,又故意吩咐道:「銀蝶,快去傳話,去接咱們大姑娘回來!」賈母聽了只覺得刺耳,哪裡還有這個心情,只推說自己頭疼,昨夜沒睡好,想回去好好歇著。王夫人等人也只好跟著。尤瀟瀟便是滿臉遺憾,也不怎麼輓留,跟著一起送出去罷了。

正文 第27章

    好不容易把賈母一行人送走,賈敬坐在花廳里半日不說話。賈珍在旁小心翼翼道:「老爺,您可是也乏了?」賈敬嘆道:「人心似水,不堪回首啊。」說罷,又對賈珍道:「書堂里的孩子們個個倒是好的,雖然天資不同,但都是用了功的,尤其是其中一個叫做陳頤梁的,文章思路極好,將來必成大器,蓉哥兒該多跟著他學習。」賈珍忙應了是。賈敬停了一會兒,又道:「你吩咐備車吧,我回觀里去。」賈珍急道:「老爺難得回來一趟,倒不多住幾天。」賈敬見兒子不是假著急,便笑道:「我是要回觀里把東西收拾了,從今兒以後還是搬回府里來住。」賈珍聽了,頓時一喜。賈敬心中感慨,所謂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世,小隱隱於野,以往竟是自己錯了。經此一事方知道自己糊塗,史氏是個不省心的,仗著在族里輩分高,竟是這樣明晃晃欺上門來,如今兒子孫子都有出息,自己必要回府好好坐旗兒,方能保得住萬代長青。

    賈母一行回了榮國府,王夫人因今日平白無故多了一萬兩銀票,雖不是什麼大錢,但是有總比沒有要好,心情就極佳,覺得自己沒白跑一趟。鳳姐兒見賈母臉色不好,走路也踉蹌,忙攙著往正房裡送,探春也要跟著,賈母慈愛的望了她一眼,說道:「我這個三丫頭是個好的,罷了,你也乏了,回屋子里歇著吧。」探春聽了,知道是支開自己,忙應了一聲是就走了。王夫人跟在後頭進來,見賈母還是悶悶不樂的,便道:「老太太,四姑娘不回來倒也罷了,敬大老爺說得也在理,人家骨肉也要團圓……」雖然惜春回去了,一年少了五千兩銀子的進項,但是說不得再過幾年就要找婆家了,倒是不必讓家裡再出嫁妝不是?又給了一萬兩銀子,王夫人心裡很滿意了。

    鳳姐兒見賈母臉色發白,便知道是被姑媽氣的,鴛鴦在旁進了茶來,鳳姐兒便捧著侍候。因賈母在東府里也顧不上吃茶,後來跟著珍哥兒媳婦兩個人說話倒弄得口乾舌燥,如今先不理會兒媳婦,細細吃了半盞茶,然後緩了緩氣道:「去找幾個妥當人來,把你四姑娘的屋子里的東西好生收拾了,裝了包袱一一送過那府里去,說話要客氣些。」鳳姐兒忙道:「是。」賈母想了想,又道:「去庫房裡再取些好的字畫古董,挑名貴的,一並給送過去。」王夫人便是不解:「老太太,這麼多年咱們家養著四姑娘……」賈母只恨不得能拿拐杖敲這個蠢媳婦一頓,當著鳳姐兒也不給她留面子了,厲聲道:「我今兒給你使的眼色你沒瞧著麼?誰讓你接了那一萬兩的銀票?拿出來給鳳丫頭,跟著一塊送回去!」王夫人卻是心疼,猶豫著不肯,鳳姐兒見勢不好,連忙道:「我出去佈置人手去。」就跑了躲是非了。

    屋內無人,賈母嘆道:「我說你是木訥人,東府里今非昔比,你倒是瞧不出來?為什麼要把四丫頭接回去,倒是想跟咱們不認親呢!巴巴給了一萬兩銀子就是謝了咱們養育四丫頭的恩,你就接過來,這樣輕飄飄的就讓他們還了人情去?哪裡有這樣簡單的事!」王夫人說道:「老太太您也是多想了,東府里珍哥兒那樣子的能有什麼大出息的?」賈珍不過襲了一個三品威烈將軍而已,她娘家哥哥王子騰是當今重臣,九省統制,何等富貴,王夫人向來自覺高人一等,瞧不起一般人的。

    賈母知道她心中所想,可不就是仗著娘家那點子威望,婦人之見。於是冷冷道:「你自己也知道東府給林姑爺送大夫的事,珍哥兒這份心計實在難得。將來林姑爺起復回京,若是在皇上面前能說得上一半句話,還能少的了東府的好處?如今又是開私塾又是請先生,乾得可不是有出息的事,族里鬧騰得大了!一個好漢三個幫,眼見東府里逐漸興旺了,倒是能讓他們遠著咱們的?平心而論,咱們這幾年待四姑娘也是平平,難怪東府里不高興,你還拿著他們一萬兩銀子,可燙手不燙?」見王夫人還是不服,賈母苦口婆心道:「我平日總是說,你眼界需放得長遠,你大老爺只是襲祖宗爵,連實缺兒都沒有,政兒得蒙皇上青眼,才是一個工部員外郎。原先有珠兒倒也罷了……咱們家寶玉等著大些也送去念書,如今年紀小,倒怕是熬煎壞了。我再與你說句話,林姑爺這次既然養好了病,回京也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將來也只盼著能給咱們寶玉也帶來些福氣罷了。」王夫人聽了,知道賈母警告自己不能怠慢林黛玉,只好忍氣吞聲說了一句是,回頭又拋在腦後。

    因王夫人終未將一萬兩銀票拿出來,賈母心裡也知道兒媳婦攢的錢將來都是寶玉的,於是也不計較,從自己私房裡拿了一萬兩銀子給了鳳姐兒,囑咐跟著惜春的舊物一同送往東府里去。鳳姐兒應了,盯著人收拾好了,又帶著入畫一同送了回去。尤瀟瀟自然滿面笑容說不敢勞煩嬸子雲雲,然後就毫不客氣全盤接收,鳳姐兒現今知道她厲害,也不敢多呆就指著府里有事便急匆匆走了。慢慢的,闔府諸人都知道四姑娘忽然一下子搬回東府去,無不心裡納罕。

    卻說過幾日正是賈政生日,因著賈母疼寵,王夫人當家,自然是大張旗鼓的操辦,請柬也送到東府來,賈珍便拿著給賈敬去看,討個主意。賈敬當時正在書堂里教孩子們念書,指導文章,聽了賈珍的話,便說道:「既然送來了,該去還是去,好歹算是你的長輩,如今朝廷上的御史竟是專盯著這些事由,咱們別落了口舌,讓你媳婦帶著惜春,你也帶著蓉兒去,磕個頭回來就是了。」賈珍聽了,便應了,回屋裡跟著尤瀟瀟商議備些什麼禮才好。

    尤瀟瀟聽了,知道是元春封妃的事要出了。而今惜春已經接了回來,萬事也無掣肘,心情很愉悅。聽了賈珍問話,知道賈政平時最愛風雅,便道:「二老爺平素里不是最喜歡古董字畫麼?出去書坊里淘一套絕版書給他,定是清雅,順他心意的。」賈珍聽了,說道:「也有理,只是沒有幾日了,怕是來不及,也罷了,去年給了一套汝窯瓷器,聽著倒是喜歡的。」對於賈政(假正經)那個假道學,尤瀟瀟當然也不想多費心思,看賈珍也是應付了事的樣子,便懶懶道:「罷了,我去庫房翻翻看吧。」賈珍知道她行事一向妥帖,便自有她辦了。

    到了那日便是一起去了西府,尤瀟瀟帶著惜春進了內眷的屋子,賈珍與賈蓉在外廳。見了她們姑嫂進來,迎春先迎過來,拉著惜春的手笑。再抬眼望去,正座上賈母鬢邊簪了一朵紅絨花,寶玉坐在身邊,旁邊還有一個小姑娘,穿著大紅衣裳,戴著金麒麟,笑的花枝亂顫的,惜春見了便是撇撇嘴,對著尤瀟瀟道:「嫂子,你瞧瞧史姐姐那輕浮樣子。」惜春在府里小真空多年,瞧著這些得寵的姑娘心裡自然是不平的。尤瀟瀟一見那文採章章的麒麟便知道是史湘雲了,微笑道:「倒不是她輕浮,老人家上了年紀最喜歡性子活潑的姑娘,能逗人開心的,你璉二嫂子不也是麼?」惜春知道嫂子是借機給她講道理,心裡還是不服:「她來了就知道找寶玉的,我不喜歡。」這是嫌棄她勢利,尤瀟瀟摸了摸惜春的腦袋,沒說話。再瞧一旁王夫人鳳姐兒也滿臉喜色,忙著張羅其他女眷客人。尤瀟瀟跟惜春便先去給賈母請安。

    賈母見了她們姑嫂來,反比以前客氣好幾倍,忙道:「珍哥兒媳婦來了,快去跟珠兒媳婦一同坐著,四丫頭,你過來。」惜春望了尤瀟瀟一眼,得了鼓勵便往前走,站在賈母跟前。「來,老婆子倒是很久沒見我們四丫頭了,乖,今兒個隨著我坐在這裡。」賈母拉著手說話,然後又指了指身邊的一席,惜春便是受寵若驚,往年只有林黛玉、賈寶玉跟史湘雲才有的特權,何時能輪到自己了?尤瀟瀟想這才是老狐狸了,知道把事辦的圓滑,既然願意給這個面子,自己不妨也受著,就笑道:「既然老祖宗這樣疼你,妹妹還不快坐下!」惜春依言坐了。寶玉眼裡一向沒有惜春的,但是見她坐在眼前,也就得說句話:「妹妹怎麼搬回去了?咱們在一起說說笑笑可是不好?」惜春聽了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蠢話,只好扭頭裝作沒聽到。

    李紈見了尤瀟瀟來,忙站起來拉她入席,然後笑道:「你可成了大忙人,平日見不著面。」尤瀟瀟坐下來,吃了盅茶,又見賈蘭不在,便問道:「蘭哥兒呢?怎麼不見?」李紈臉上露出不忿的表情:「也沒個帖子請的,他說不來。」尤瀟瀟聽她說話賭氣,便道:「你這是何苦來,孩子小不懂事,又要強,你還這樣慣著的,你瞧,連環兒都來了,他一個正經嫡長孫倒是不來,講不通道理。」李紈被她說得心酸:「好妹妹,你不想想,她們眼裡哪裡有蘭兒?不就是欺負他是沒爹的孩子……」說著就要流淚,尤瀟瀟忙道:「這大喜的日子,你若哭了,你婆婆心裡還不知道怎麼膈應呢。你瞧你,我說話的意思是蘭兒還小,男孩子該是脾氣寬博些,你平時只該勸的,哪裡能火上澆油,快叫你們素月去把蘭兒叫來。」李紈聽她說得有理,背過臉去偷偷擦了淚,叫過素月囑咐了幾句話。

    那邊迎春跟著邢夫人坐席,探春坐在王夫人的席面上,尤瀟瀟瞧了一圈,發現沒看到薛姨媽與薛寶釵,便道:「薛家的人今兒沒來?」李紈搖頭道:「去找什麼賈雨村撕擄官司去了,你也知道薛蟠那會子的事,聽說打死的那一家子又有人追進京里告狀來了,正好被賈雨村給攔了,薛家上下忙著打點呢,哪裡還有這個閒情兒。」過了一會兒賈蘭來了,還是滿臉不高興,尤瀟瀟便拿著席上的點心哄他說話,再一抬眼,只見賈琮被招到邢夫人席上去了,迎春笑著遞給弟弟葡萄。可憐賈環原本跟著賈琮坐著的,他們年紀小,為了不顯得寶玉突兀,便是一同留在內室,只是賈琮也被叫走了,他一個人留在那一桌上就是格外孤零。尤瀟瀟見探春在王夫人那桌上,故意躲著弟弟的目光,心裡只嘆了一口氣,正要去喊,卻見迎春也起身了,把賈環帶到了自己那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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