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我心
太監高聲通傳,樂秋棠邁進和祉宮的門檻。
正堂上首椅中,太后正襟危坐,面沉似水,兩側太監宮女垂手恭立。
進正堂按禮叩拜,未聽得平身之言,只能兩手扶地,躬身垂首。
"樂秋棠,你可知哀家今日叫你來,所為何事?"
"回太后,秋棠幽居未央宮,不問世事,不知......"
"好一個『幽居'!皇上為了給你修建一個安身的未央宮,散盡國庫錢財。耗資之巨,天朝建朝以來都是聞所未聞。就連哀家的和祉宮,兩位娘娘的安禧宮和永平宮回在一起都難與之比肩。哼!你的身份當真比皇上太后還要尊貴啊!"
"太后!秋棠身份低微,只是一介平民,承蒙皇上抬愛,心中感激不盡。如果太后喜歡未央宮的話,秋棠願意稟明聖上,雙手相讓!"
"哀家豈能和你一般見識?哀家是不想讓天下人恥笑我皇家!神冰教的少主,被皇上金屋藏嬌,現在神冰教又是朝廷的死對頭,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啊!"
"秋棠確實曾是神冰教的少主,但是已經被前任教主挑斷手腳筋,逐出神教!之後秋棠一直住在宮裡,與外界沒有任何聯繫。神冰教與朝廷的過結是政事,秋棠無權過問朝政,太后不必過慮!"
"可是皇上卻把你當成最重要的人啊!完全被你給迷住了!你的話,我想就算是句玩笑,皇上也會當真的吧!這樣下去,皇上豈不是成了你的傀儡?"
"原來太后介懷的並非秋棠過往的身份,而是秋棠的人品。"仍是跪著,卻端正了身子。"既然如此,太后定是已經有了計較,秋棠願聞其詳!"
"哀家想問你一句話:你,願意為皇上死嗎?"
舉眸與太后對視,眼中柔情千轉。"皇上曾經於我有救命之恩,秋棠當然願意以死相報!"
"那就好!哀家並非想要你死!只是要你離開皇上!你......肯嗎?"
睜開眼,窗稜已經泛白。
聽見身邊的鄭彩兒雖在夢中,仍然時時低泣不止,心中不禁煩悶。
自行穿衣下床,到院中透氣。
門開處,李公公急切切地迎上前。"皇上,您總算起了!"
"怎麼了?不是還沒到早朝的時辰麼?"
"只怕今日皇上您無心早朝了!"
"不要再吞吞吐吐,快講!"
"昨夜,太后派御林軍葉統領到未央宮將秋棠公子帶去和祉宮了!"
"昨夜?莫千秋呢?"
"正是莫將軍派手下尋到小的,是秋棠公子自己同意去的,莫將軍攔不下。"
"為何不早些來報?"
"奴才敲了很久的門,可是皇上您......沒聽見!"
閉口不語,立刻奔向和祉宮。
太后起得很早,已經在正堂等他。
"母后,秋棠在您這裡嗎?"一步跨將進來。
"哀家知道你會來,坐吧!"語氣不瘟不火。
"母后!"急得忘記禮數。
"秋棠的確來過!不過,現在已經不在了!看時辰,他應該是出城了吧!"
"出城?去哪裡?"仍是不敢相信。
"哀家可沒有千里眼,順風耳。東南西北,天下的路多著呢,他去了哪裡,哀家如何知道?"
"母后!您是不是把秋棠關起來了?"沉下臉。
"皇上是哀家身上掉下的肉!皇上心裡怎麼想,哀家再清楚不過。你那麼喜歡秋棠,如果哀家對他不利,皇上只怕會恨之入骨。"從幾上拿過一紙薄箋。"這是他留給皇上的信,一看便知!"
頭腦陷入混亂,接過信箋展讀。
『寒祈:
我本草芥,浮世彷徨。秋棠有幸,得享恩澤。情溫玉暖,好夢未央。天下紛亂,內憂外患。鴻鵠有志,莫戀蕭牆。福禍蒼生,君王一念。平安家國,厚德興邦。兩兩相忘,涸淚止殤。
樂秋棠』
"不可能!秋棠不會就這樣離開!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兩眼血紅,"母后!你究竟對秋棠說了什麼?"
"哀家只是告訴他現在國家面臨的危機還有皇上你在朝堂之上被群臣指責的狀況!樂秋棠是個聰明人,他愛你,自然不會陷你於不義。他自己也不願成為國家的罪人!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母后......"王寒祈喉中苦澀哽咽,"您不知道......沒有了秋棠......兒子無法做一個好皇帝!因為......兒子的心......死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后為他絕望的神情震驚。
一紙薄箋,重若泰山。
顫抖著手將它納入袖中。"兒子要去找秋棠!朝中事務,且請母后代勞!反正,母后從來也不曾讓兒子做主,甚至連兒子愛什麼人都要管上一管!想來母后治理國家也必定勝過兒子一籌!"
"你站住!"想要叫住王寒祈。
"秋棠......"完全置之不理。"我一定要找到你!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
風驟起,卷落枝端第一片黃葉,遮住王寒祈踽踽的背影,漸行漸遠......
"莫千秋何在?"一踏進未央宮門,王寒祈所有的悲情、怨憤、積鬱火山般爆發。
空氣裡明明還浮動著樂秋棠的味道,花園裡秋海棠已經含苞待放。永不離棄的誓言天地可鑒,你怎麼就這樣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
如果我不做皇帝,你是不是就可以永遠留在我身邊?愛,難道不是以相守為最大的渴望?
江山與愛,我王寒祈就不能兼得嗎?
"聖上!莫千秋在!"
收斂心情。"莫千秋!朕命你守護未央宮,給你先斬後奏的特權,你為何讓葉統領帶走秋棠?"
"是公子自己執意要去見太后,因為他不想被懷疑成神冰教的奸細,也不想陷聖上於不義!"
苦笑兩聲。"這一去,朕就失去他了!"
"皇上,為何這樣講?"
"秋棠他......他走了,此時不知已離京多遠。消失在人海之中,朕要到哪裡去尋他?"
"皇上,莫千秋不該置疑太后,但昨晚下臣一直守在和祉宮外,並未見公子出來,他應該還在那裡。"
"當真?"雙眼突地一亮。
"下臣不敢欺瞞皇上!"
"母后!"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一陣風似地衝出宮門。
"你們給朕搜!搜出秋棠的有重賞!"王寒祈高喝一聲。
"是!"數十名御林軍散入和祉宮各個房間,展開地毯式搜查。
"皇上,你......你在做什麼?"太后的臉色氣得又青又白。
"母后!如果你不想兒子做一名亡國之君的話,最好把秋棠還給兒子!"
"你是在威脅哀家嗎?"
"是!秋棠沒有做錯事,更沒有禍國殃民,你為什麼就是容不下他?兒子立後納妃,他忍了多少苦?為了兒子廢去一身武功,幾次險些喪命,他又要承受多少痛?兒子不過是想把他留在身邊,照顧他,愛惜他,你就這麼忍心一再傷害他嗎?"
"不要忘了,你是天朝的皇帝啊!"
"正因如此,兒子才沒有帶他遠走高飛,還留在這裡眼睜睜看著他受苦!"
想起昨夜樂秋棠的表現,太后忽然無語,暴怒囂張的氣焰漸漸減弱。"秋棠他在......"
"啟稟皇上,在後院暗室中發現秋棠公子!"
"皇上!"拉住兒子衣袖,欲言又止。
"母后!兒子還願意叫您一聲母后!"掙開她,"這樣的事情如果再發生一次,您就沒有兒子了!"
"皇上,秋棠公子渾身是傷,臣下不敢妄動!"莫千秋站在暗室門口。
心臟劇痛痙攣。"叫御醫去未央宮,朕帶他回去!"
"是!"自去著人請御醫。
彎腰進入窄門,終年不見陽光的暗室原本是用來懲罰那些犯了錯的奴才用的,此時被數盞宮燈照亮,撲鼻而來是濃重的血腥味。
樂秋棠就那樣躺在地上,身下一大片潮濕印痕,頭歪在一側,額頂髮際處時時有鮮血滴落。
"秋棠......"咬住嘴唇壓抑哭喊,上前小心地抱起他來。"我帶你回家!"
幾經煉獄折磨,意識終於浮上來。
全身火灼般痛,頭卻像被人強行按在水中,周圍全是潮濕陰冷的液體,無法呼吸。
拚命掙扎,想擺脫束縛住自己的力量,用盡力氣也只能張開嘴巴劇烈地喘氣。
依稀中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聲音又遙遠空洞得好像從甕中傳來。
眼前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微弱的光亮。求生的本能促使自己向那光亮爬去,卻總也無法到達終點,慢慢被疲倦拖回黑暗深處。
見他睜開眼,王寒祈開心得落下淚。快三天了,樂秋棠第一次有了動靜。
可是已經用最高的音量喊他的名字,半睜的美眸中仍是不見丁點兒光芒。他辛苦地呼吸,身體輕顫,好像是要跳離那帶給他痛苦的深淵。
只是很短的時間,樂秋棠又慢慢閉上眼,額上的汗與眼角的淚一同徐徐滾落。
王寒祈的淚亦未干,悲痛與心碎折磨得他憔悴不堪。
雖不曾親眼目睹,只是聽當時在場的幾名宮女簡述情況,掌中茶杯就被他生生捏碎,破皮滴血......
樂秋棠後半面身體上起肩胛下至大腿全部皮開肉綻,滲血不止。只是因為不肯說不愛王寒祈,就被摁倒在地,三十杖下來,數次疼昏,嘴唇咬爛,卻連一聲高喊求饒都沒有。
面前鋪開紙筆,要求寫下絕情書,他笑著,只作未見。額上的傷口是被人摁住後腦狠撞青磚所致,血滴在白紙上,彷彿傲雪的紅梅。
"你只要寫下絕情書,遠離京城,哀家賜你千畝良田,豪宅府邸,讓你衣食無憂。"
"只要寒祈安排,草屋一間也可安身立命!我樂秋棠不會就這樣偷偷離開,背棄對寒祈的誓言!"
"要怎樣你才能夠死心?"
"我不會死心!樂秋棠連生死都可置之度外,區區刑罰又怎會令我改變心意?我尊重您,服從您,任您責罰,不是因為秋棠懼怕天威,只是不想令寒祈為難!太后如何對我都可以,但請尊重寒祈的帝王之威嚴,愛惜他是您嫡親的骨血!"
把手塞進嘴裡咬住,不想讓自己的哽咽驚醒樂秋棠。
因為愛,你從高高在上淪為任人欺凌。也是因為愛,你做了連強者都做不到的事!
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被你愛著......
情到深處
日照雕欄朱戶,風中殘紅亂舞。東邊艷陽西邊霧,行人不識歸途。
眉鎖千峰愁緒,眼盈百川柔情。半室歡顏半室淚,誰解箇中滋味?
精心照料之下,樂秋棠的傷恢復得很快,只是人愈發沉默。
有好多次,王寒祈在書房找到他,他都是手裡拿著書,人卻在發呆。
額頂留下淡淡的疤痕,給這張完美的臉添了些許瑕疵。
沒有眼淚,眸子也黯無神采,與之對望,他的眼神又常常穿越至其他空間。
很少微笑,王寒祈想盡辦法,也只能讓他敷衍地彎彎嘴角。
魚水交歡的時候,他仍是盡力迎合,王寒祈卻越來越發覺身下的人並不快樂。
他怎麼了?
如果不喜歡宮中樂虞我詐,寂寥無趣的生活,為什麼寧可被杖笞也不選擇離開?
如果懼怕一次又一次的傷害,疲於應付太后與臣子們,為什麼就是不肯寫那絕情書?
既然留下,既然深愛,為什麼鬱鬱失神?
王寒祈想破了頭,仍是不得要領。
"秋棠......"在玉暖池中相擁而坐,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最近為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啊!"聲音明明怏怏不樂。
"母后以後都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你不用怕!"手摩挲他的肩。
"我不怕,從前不怕,以後更不怕!"
"那你是覺得我陪你的時間不多嗎?我每天早些回來好不好?"
輕輕搖搖頭。"不,你夠辛苦了,也不要誤了軍國大事。"
歎息一聲。"那......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樂秋棠全身抖了一下,轉過臉看著王寒祈。"我讓你覺得我不愛你了?"
"我是看你不再像從前那樣快樂了!"吻吻他的額,"我知道從你我重逢的那天起,你就不斷地受到傷害!我給你的,除了這座未央宮和我的心以外,就只有痛苦,折磨,誤解和指責。你恨我,甚至疏遠我,我都能理解,也不會怪你!"
"傻瓜!我怎麼會不愛你呢?我只是在想......我們的愛到底有沒有道理?為什麼所有人都在反對?為什麼所有人都不能理解?"
"你又在說這個!愛情本來就是沒有道理的,也只有相愛的人才明白,為了愛情,人們願意付出些什麼。對於我來說,我願意為了愛付出權力地位、時間和金錢......"
"你是想說我只需付出恆心和自由,對吧?"垂下眼簾。
"你覺得不值得嗎?"反詰道。
不說話,再次陷入冥想。
直至被王寒祈抱出玉暖池,在那張可供十人同眠的大床上翻雲覆雨的時候,樂秋棠的腦中還在想這個問題--甘心付出自由、權力、金錢甚至生命,是因為愛情的偉大與甜蜜。可是當兩個人的相愛要以排除世界為代價,終日因為愛得自私而感到自責,這樣的愛還有什麼意義?
想聽見他婉轉的低吟,想看見他因慾望微醺的臉,想感受到他在身下的輕顫。可是,都沒有。似乎他的身體已經適應了他的愛撫與激盪,變得不再那麼敏感。
我的愛,真的已經不能帶給你任何快樂了嗎?還是像人們曾經說過的--激越的愛情最怕貧賤夫妻般的平淡。
這該死的平淡!
已經是第幾次走神了?
王寒祈懊惱地向階下兀自口沫橫飛的大臣揮揮手,打斷他的話。
站起身示意退朝,將滿朝文武扔在大殿上,自顧自地信步走出。
小憐生剛剛學會走路,跌跌撞撞又走又跑的樣子可愛極了。樂秋棠已經不只一次提過想看看這孩子,今天天氣不錯,可以讓嬤嬤把他抱到未央宮玩上半天。也許,能讓久違的笑容回到樂秋棠的臉上......
可是小憐生死活不肯離開倪雲裳的懷抱,無奈,她也只好跟王寒祈一起來到未央宮。
樂秋棠正在花園裡看書,喜歡這裡陽光暖暖的感覺。
沒由來的一陣風,將幾粒灰塵捲入眼中,立刻睜不開眼睛,淚水直流。
送茶的玉屏看到,連忙放下手中東西上前。"主子,怎麼了?"
"被沙子迷了眼睛。"
"不要用手揉啊,眼睛都紅了!"玉屏連忙扯下他的手。"奴婢們迷了眼都是找人翻翻眼皮就好啦!可是您是主子,等玉屏找乾淨帕子和清水來!"
"現在很難受,你幫我翻吧,沒事!"
"那......奴婢就冒犯了。"
樂秋棠閉上眼睛仰起臉,等待玉屏上前。
從來也沒有這樣近地看過樂秋棠,甫一接近,有一刻忘記了呼吸。
舒展的眉,微閉的眼,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濡濕,在陽光下晶瑩閃爍。淡粉色的唇柔和光潤,肌膚白皙通透。心一陣亂跳,半空中的手微微打戰。
"還磨蹭什麼啊?"樂秋棠不知她在做什麼,又睜不開眼,只能出言催促。
這樣的畫面,剛巧被走過來的王寒祈和倪雲裳看到。
"玉屏,在做什麼?"王寒祈覺得二人的姿勢有些曖昧,音量不由比平時高了許多。
玉屏嚇得全身哆嗦,心臟幾乎躍出胸口,連忙回身跪在地上。"回......回皇上......主子迷了眼......玉屏......玉屏......在幫主子......翻......翻......"後面的話竟然說不上來。
看看欲睜眼又流了滿臉淚的樂秋棠。"讓朕來吧,你退下!"
"是......是......"逃也似地去了。
倪雲裳覺得自己在場多少有些尷尬,也主動退到殿中等候。
"天氣漸漸涼了,還是到書房去看書舒服些。"上前在他身邊坐下。
"今天陽光不錯,才來這裡的,誰想眼睛迷得厲害。"
捧住他的臉,用嘴唇覆住他一隻眼,舌尖靈活地掀起眼睫,輕柔地舔去細小的顆粒,然後再換另一隻。
"好了麼?"
"嗯!總算能睜眼了。"用衣袖沾沾臉上的淚。
"下次再迷眼的話,用清水洗就可以,不要讓那些奴才碰你!"
"是我叫玉屏幫忙的,你不要怪她。"
"我沒怪她,只是不要有下次!"
這種警告的語氣讓樂秋棠感到很不舒服。"哦!我知道了!"
"你不是說想看憐生麼?我把他帶來了!"話入正題。
"真的?"果然興奮起來,"快讓我看看他!"
寬敞的正殿裡,樂秋棠幾乎是跪在地上,牽著憐生的小手,逗他走路玩耍。
王寒祈和倪雲裳默默站在一旁,注視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除了年紀尚幼的憐生,三個大人各自想著心事。
這是寒祈與雲裳的骨肉,果真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又英俊又漂亮。要是我和寒祈也能有個孩子......看來,只能盼著下輩子自己投胎成為女子了......
憐生很少見到父親,偶爾的見面又通常以他的嚎啕大哭告終。倒是顯得和秋棠不那麼生分,甚至還追著他顛顛兒地跑。比起寒祈,秋棠真的更像個父親,會心疼關愛孩子的父親。只是,你我今生無緣......
秋棠的笑容真的可以讓人看到失神......尤其是這種發自內心的笑......有如大雨初霽,湛藍如洗的天空中一彎亮麗的虹!可是這笑容,除了記憶中的珍藏,已經再也見不到了。而這一刻,他的笑,卻是因為一個孩子,不是我......
不知過了多久,王寒祈回過神,目光不自主移到倪雲裳臉上。
她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卻閃著異常明亮的光芒。
突然發現,她的眼神追著的,竟然不是憐生......
兩道濃眉不由鎖緊,再也打不開......
鄭英再次負傷回京覆命,天朝兵敗如山倒,現已退守潼關。
京城人心惶惶,似乎嗅到傾國覆朝的危險氣味。
當務之急,王寒祈只能御駕親征,以鼓舞士氣,安定民心。平王是王寒祈的兄長,平時喜歡鑽研行軍打仗之法,此番率家將親兵五千人保駕隨行。
又值年關歲尾,陰沉了數日的天空忽然飄起雪花。初始時只是細小的雪粒,漸漸轉為鵝毛大雪。
"寒祈......一定要平安歸來!"未央宮門口,樂秋棠望了又望,一直站成個雪人。
鄭英前腳從送行途中返回,後腳就進了永平宮。
雪越下越大,憐生睡了以後,倪雲裳來到院中,望著不見太陽,灰濛濛的天空嗟歎。
"小姐!"扣兒始終也沒改口稱倪雲裳為"娘娘"。"您又在歎氣了!"
"怎麼能不歎氣?算了,你不會明白的!"
"跟了小姐這麼多年,您想什麼,扣兒怎麼會不明白?"
"我倒忘了,你是個『鬼丫頭'嘛!"開著玩笑卻笑不出。
"您一是擔心皇上此行的安危,因為關係到國家社稷,對不對?"
"現在這件事好像是所有人都會掛記的啊!"
"可第二件就是小姐您一個人的事了!"審視倪雲裳的臉色。
"想說就說吧!"有個知心人,真是莫大的安慰。
"您是在擔心秋棠公子,對嗎?"
倪雲裳沒有答話,神色愈發黯然。
"您擔心皇上這一走,有些人會對公子下手!"
"扣兒!"忽然轉身打斷她。"我如果幫秋棠,皇上會不會生氣?"
"這個......扣兒不敢妄言。不過,皇上那麼喜歡公子,您出手相助,他就算不感激您,也不會降罪於您吧!但扣兒不想您出手幫忙!"
"為什麼?"
"因為公子是您的敵人,您的幸福不是都毀在他手上了?"
"這不能怪秋棠,造化弄人,我命該如此。"
"您也信命嗎?"
"不用說了,我在必要的時候才出手,好嗎?"
"您是主子,扣兒聽您的!"
"那就辛苦你多關注未央宮那邊的動靜吧!"
"給小姐辦事,不辛苦!"
扣兒走開了,倪雲裳仍站在簷下,久久未動。
欲加之罪
樂秋棠倚在榻上,眼睛盯著書,腦子裡卻想著過去種種,又不免替王寒祈擔憂。
房間裡爐火熊熊,他還是覺得冷,心裡清楚這種深入骨髓的冷,就算在盛夏時節也無法抵禦。
喉中不適,咳嗽了幾聲,玉屏聽見連忙過來。"主子,您生病了嗎?"
"沒有,只是有點兒冷!"
雖然猶豫,還是伸手試試他額頭的溫度,倒沒有發燒,才放下心來。"玉屏給您準備暖身的湯吧,就不會冷了!"
"好啊!"重又垂下頭看書去了。
替他掩上房門之前,玉屏遠遠地凝視他片刻。
自上次在花園中近觀樂秋棠以後,她的心情忽然起了微妙的變化。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男子如果不是皇上養著的金絲雀,會是怎樣的俊逸出塵?想若世上的女子見了,一定會春心大動,傾慕不已!
已經很小心,又不斷警告自己,卻無法控制感情。
愛上自己的主子,已經是件可怕的事,愛上皇帝的愛人,還有比這更恐怖的嗎?
爐上煲著湯,玉屏想著樂秋棠出神。
一個沒見過面的宮女走進來,她也沒發覺。
"玉屏姐吧?"宮女上前打招呼,"我是寧妃娘娘宮裡的春杏!"
"哦!"回過神站起身。
"玉屏姐在做湯嗎?真香啊!"
"主子的暖身湯。春杏怎麼來未央宮了?"
"寧妃娘娘聽說秋棠公子病了,送來很多補品,聊表慰問。"
"主子沒有生病啊!寧妃娘娘從哪裡聽說的啊?"
"送都送來了,總不能再拿回去吧?沒生病也可以吃的,反正都是對身子有好處的東西。"
"那要等玉屏問過主子再定!"
拉住她。"不用麻煩了,你先去接了就好。事情傳出去不太好,我家娘娘一再囑咐我來著。東西就在宮門口,莫將軍只准我一人進來!"
"那好吧!"不知是計,"你先在這等我,我去找小艾子幫忙拿東西,回頭來謝你!"
"玉屏姐客氣了!"
廚房內只剩春杏一人,她走到門口看看四下無人,又急步折回。自袖中取出一包粉末狀的東西,悉數倒入湯中攪勻。
聽見外面有腳步聲,春杏立刻迎出門。"回來了,玉屏姐?"
"嗯!"玉屏和小艾子把東西放下。
"這是單子,你再對一遍,沒事的話,我先回了!"
"那就替公子向娘娘代個好吧!"
"春杏一定會的!"
顧不上休息,玉屏將暖身湯端下火,備好碗匙,送去給樂秋棠。
看著他連喝了兩碗,心裡很是高興。待她送完餐具,又端了茶折回臥房時,卻發現樂秋棠很不對勁。
一直說冷的他從厚厚的被子下面起身,又甩去棉袍,仍是滿頭大汗。臉頰是異樣的粉紅,艷得彷彿滴血般。深邃的眼眸霧氣氤氳,迷離嬌媚。
"主子,您怎麼了?"第一反應是他會不會受寒發熱,摸他的額頭,又涼冰冰的一切正常。
"別碰我!"樂秋棠忽然氣急敗壞地推開玉屏,身體裡發生的異樣變化讓他恐懼不已。
見他差點摔倒,連忙又上前去扶。"玉屏扶您躺會兒。"
她的手堪堪碰到樂秋棠的皮膚,他就觸電般全身劇顫,再次用盡全力推開玉屏,自己卻不支倒下。"別碰我,別碰我,你快出去,我好像中了春藥!"
腦中轟然炸響,聯想到春杏曾獨自在灶前停留,悔恨得捶胸頓足。
眼前事物變得模糊,劇烈難耐的麻癢感覺從四肢百骸侵入,彙集至下腹,呼吸失去規律,思想漸漸混亂,只想一洩為快。
被藥物控制前一秒,樂秋棠探手抓住自己已高昂漲痛的分身,狠命一掐。
劇痛令他幾乎昏厥,頭腦卻因此得到片刻的清醒。可是很快,又一波更強的慾望席捲而至,牢牢纏住他。渾身顫抖如風中枯葉,案幾隻在咫尺之外,卻用上全身的力氣才爬了過去,對準那雕龍刻鳳的桌角,用頭狠狠地撞上去。
一下,兩下,三下......饒是他已虛弱不堪,額頭很快鮮血淋漓。
慾望之火只是稍稍止步,之後越來越旺,連頭髮都快要燃燒起來了。
玉屏站在屋中央,目睹樂秋棠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不知所措,淚流滿面。上前?結局只有一個。離開?樂秋棠就算不被自己撞死,也會被"千日醉"摧殘得不成樣子。
樂秋棠的目光落在床腳懸著龍泉劍上--如果重傷或者死去,春藥的作用就可以消退了罷!士可殺,不可辱!
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他連滾帶爬地撲到床邊,用顫抖的手一把扯下寶劍,出鞘反手,向自己腹中刺入!
見他往床邊去,一時摸不清他又想出什麼法子。看見龍泉劍後,玉屏駭得血脈賁張,連忙衝過去。
從已力竭的樂秋棠手中奪下劍來並非難事,之後玉屏不顧一切地抱住他。"主子,您不要這樣,玉屏給您,玉屏給您啊!"
突然被人抱住,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炸開,樂秋棠完全失去了理智......
玉屏被他笨拙地壓倒在床,閉上淚花四溢的眼......
樂秋棠額上的血,身上的汗,玉屏眼中的淚,將二人身下的被衾濕了一大片......
倪雲裳聽說寧妃派人去未央宮,就有不祥的預感。
將憐生交給嬤嬤照看,立即帶著扣兒趕赴未央宮。
莫千秋仍是攔住宮門不讓進。
倪雲裳突然扣住他手腕,略用真力。"莫將軍,請相信哀家來此,絕非意在傷害秋棠公子。寧妃娘娘曾派人來過,恐生變故,所以定要進宮一查。如果實在不放心,就請隨哀家一同入內!"
感受到倪雲裳的內功勝過自己何止百倍,若要硬闖,就不必多費唇舌。又聽她言辭懇切,於是點頭同意。
三人衝進未央宮臥房,全部僵在當場!
玉屏頭髮散亂,衣不蔽體地坐在床上,懷中抱著不知死活的樂秋棠。他同樣是亂髮凌散,臉上血淚縱橫。
"發......發生什麼事?"倪雲裳抖索著問了一句。
玉屏呆滯的眼睛轉了轉,看見三人以後驚惶不已。放下樂秋棠,用破碎的衣衫胡亂遮住身子,滾下床來跪倒。"皇......皇后娘娘......玉屏該死......您治玉屏的罪......玉屏該死......玉屏該死......"
示意扣兒找衣服給她穿上,自己上前探視樂秋棠。
額上血肉模糊,雙眼緊閉,呼吸微弱。搭住腕脈,覺得暫無大礙,才強自穩定情緒,再問玉屏始末。
扣兒緊緊擁住她,才斷續述說事情經過。"主子......主子的身體本就不好,之後......之後就暈過去了!"
扣兒抬眼看倪雲裳:"小姐,如何是好?
"將玉屏帶回安禧宮,留下來就是死!"
"那公子呢?"
"先等他醒來。記住,今日之事不可讓他人知道!"
"紙裡能包得住火嗎?"門外一聲斥喝,幾人再次呆掉!
太后、寧妃、葉統領,還有若干太監宮女魚貫而入,將寬敞的臥房塞了個滿滿當當。
無奈,倪雲裳只好帶頭跪下拜見。
"燕後,哀家自你進宮就一直替你在皇上面前撐腰。誰料你今天竟然要替樂秋棠出頭?他搶走了哀家的兒子,你的丈夫,把一個勤政愛民的明主變成貪色縱慾的昏君,你還要助紂為虐嗎?"
"太后,秋棠他是無辜的啊!"
"也許從前是的,但今日他趁皇帝出征,強姦宮女,此罪當誅!"
"秋棠是被人下了『千日醉',才會亂性的,不能全都怪他!"
"太后!"玉屏叩首如搗蒜,"主子沒有強迫奴婢,是奴婢心甘情願的!您要治罪就殺了玉屏,請饒過主子!"
"哼!不要臉的東西!治了樂秋棠,你也是死罪!"
"太后,秋棠是否有罪,應該等皇上回京後再行定奪!"
"燕後,你不要執迷不悟,樂秋棠是我們共同的敵人!等皇上回京,樂秋棠就是犯下滔天大罪也能逍遙法外。此時不除掉他,更待何時?"
"聽說燕後與秋棠公子同是來自浥陽,又曾出手救過他,莫非......"寧妃在一旁煽風點火,如果能同時拔掉兩根肉刺,最開心的人就是她了。
"好了寧妃!"太后制止她說下去,又轉向莫千秋。"莫將軍,哀家此次拿人,你可有異議?"
思忖再三,拱手道:"莫千秋不敢!"
"好!葉統領!"
"是!"幾人一起上前,將床上昏迷未醒的樂秋棠和跪在地上的玉屏一併拖出。
未央宮院中的雪還未來得及清理,雜亂的腳印中留下兩道長長的拖痕。
"小姐?!"扣兒走到倪雲裳身邊。
用力咬住嘴唇,下定決心。"扣兒,立刻幫我辦件事......"
樂秋棠醒來的時候,渾身上下叫囂著疼痛,尤其是頭,裡面漲得快裂開,外部又如刀割般。
睜開眼,許久才弄清楚置身何處,想起自己狂亂失節,不由扯出一個淒楚的笑容。
"主子!主子您醒了嗎?"隔壁的玉屏聽見聲音,連忙問道。
"玉屏?"
"是,是奴婢!"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你怎麼也被關起來了?是我對不住你,不關你的事啊!"
"主子,是玉屏自願,玉屏......喜歡主子!"想起那痛苦又幸福的時刻,不禁含淚笑了。
啞然,復又歎息。"是太后將你我關進大牢的吧?這次,我是死罪難逃了!只是連累了你!"
"奴婢不怕,能和主子一起死,玉屏很高興!"
還是歎氣。
長久的沉默。
從天牢的小窗望出去,只能看見極小的一片天,根本無法判斷時辰天氣。
寒祈,這次恐怕是永訣了!好想再見你一面!我一直希望你能放我出宮去,這樣才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可是既然你不喜歡,我也就始終未再提,並堅持留在你身邊。今日的結局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連你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來世,秋棠願生而為女子,這樣,你我就不用再為世俗所擾,可以相守到老......
寒祈,你聽見了嗎......
明日何日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
唱罷秋墳秋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樂秋棠,你可知罪?"太后的義正辭嚴已非第一次領教。
也不起身跪拜,又把頭側向一邊。"秋棠不想再解釋什麼,太后無非是要治罪,請便吧!"
"那你是認罪伏法了?"
"秋棠伏法,卻不認罪!因為太后要殺要剮,秋棠無力反抗!"
"死硬到底!哼!念你是皇上疼愛的人,哀家賜你全屍!"一條白綾丟在地上。"不過,用不著你自己動手,會有人幫你的。"
太后離開了,行刑的劊子手拾起地上白綾,向樂秋棠略施一禮。"得罪了!"
樂秋棠閉上眼睛,感覺涼滑的白綾在頸間遊走,再慢慢收緊......
寒祈......永別了......來生再見......
宮內的絞刑殘無人性,為了帶給受刑者最大的折磨,每次都是將人勒昏,再用冷水潑醒。如此反覆,直至斷氣。如果劊子手的時間力道拿捏得準,死去活來的痛苦會持續數個時辰。
樂秋棠正在這種痛苦中煎熬。
每次醒來的時候,都會聽見玉屏用越來越嘶啞的聲音喊著什麼,然後再次被扼住咽喉,再次失去知覺......
漸漸地,窒息的痛苦已經不再那麼強烈,昏迷與清醒的界限也混淆不清......
因為皇后的身份,倪雲裳進入天牢時沒有受到任何阻力。
陰暗的天牢中遊蕩著多少冤魂?不希望這裡面多一個樂秋棠!
劊子手氣喘吁吁地咒罵個不停。"不如給他個痛快好了,這樣折騰下去,實在太殘忍!"
"無視太后的吩咐,你活膩了嗎?估計再要不了多久,他就斷氣了!"
聽到這裡,倪雲裳再也不能"走"過去,當即提氣一躍。
正好目睹樂秋棠再一次被勒昏,身體軟軟倒下。地上汪了一灘水,可見受刑的時間已經不短。
出手如電,幾名施刑者全部僵住,口不能言。
蹲下身看樂秋棠,他已經沒有呼吸!雙眼微微睜著,瞳仁沒有神采,嘴角滲出血,在慘白的臉上紅得刺目。
顧不上悲痛,一手扶起他的上身,一手抵住他背心,用真力震動穴道,終於使他緩上一口氣。
"又是你救了我!"認出倪雲裳後的第一句話。
"因為你命不當絕!走吧!離開紫禁城,對你,對皇上,都是最好的!"
"可是你呢?放了我,你不是要承擔罪名?"
"你在宮裡被人折磨,一是因為沒有武功,二是因為你愛皇上。我的武功卻可以保全自己,而且......我並不愛皇上!"
"你......不愛皇上?為什麼?"
"因為他愛的是你!"將他從地上架起,"可以走嗎?"
點點頭,心中五味雜陳。"玉屏怎麼辦?她留在這裡難逃一死!"
"她會和你一起走,但現在的問題是能不能順利出去!"
"謝謝你,雲裳!"歎息著說。
"不要再說話了,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你的目標就是出宮去,知道嗎?"
"好!"
隔壁,扣兒也將玉屏救下,一行四人走向天牢門口。
"皇后娘娘,您這是......"當值的守衛見到幾人先是一愣。雖然顧忌倪雲裳的身份,卻也不敢放走樂秋棠和玉屏這兩名"要犯"。
"哀家不想為難你們,更不想傷害你們。秋棠公子與皇上的關係你們應該十分清楚,現在因為皇上遠離京城,秋棠公子遭人設計陷害,今日如果不是哀家趕來的及時,這條命就保不住了。哀家知道殺秋棠是太后的旨意,你們不敢不從。但是真的殺了秋棠,皇上回京以後,你們還能活命嗎?與其這樣,倒不如好人壞人都由哀家來做,是功是過,也都由哀家一人承擔!請你們讓開!"
"可是如果就這樣放走你們,太后怪罪下來,小的們焉有命在?"一個小頭目上前一步,那架勢根本沒把倪雲裳放在眼裡。
"你是不放我們過去嗎?"倪雲裳沉下臉。
"恕難從命!"長劍出鞘,意圖嚇阻倪雲裳。
寬袖一揮,天牢裡頓時掀起巨大的氣流。那個不知死活的小頭目倒飛出數丈,撞暈在牆角。
餘下守衛臉都嚇白了,這位皇后娘娘當真不是等閒之輩!
"還有人要阻止哀家嗎?"目光如電,掃視眾人。
無人敢答,如同被點中穴道。
"哀家已經替你們想好辦法了,可保你們一命!不過,得先委屈你們一下!"
從旁邊守衛身上抽出一柄劍,沒人看清她如何出手,只見寒光閃爍,耳聞劍風颯颯,在場十數人的身上都掛了花。
棄劍在地。"你們只會流很少的血,卻可以有理由逃過責罰!"不再多言,架起樂秋棠奪門而出。扣兒和玉屏緊隨其後。
天牢位於大內深處,扣兒尋來的馬車只能停在後宮高牆之外,距離尚遠。四人中只有倪雲裳有武功在身,樂秋棠和玉屏的身體狀況又不是很好,只能一路狂奔。
將將奔出兩重院落,就被御林軍發現。
見是倪雲裳,御林軍並未立刻動手,只想將其攔下。
這種局面不可戀戰,稍一耽擱,敵人就會越聚越多,到時想逃出去,就是難比登天。
"扣兒,跟住!"急急回頭囑咐一句,看準對方力量薄弱的地方,拖住樂秋棠撲將過去!
御林軍大驚失色,紛紛拔出兵器阻擋倪雲裳。
近處出掌,揮袖抵擋招呼到樂秋棠身上的兵器,御林軍未曾想倪雲裳武功如此了得,一時陷入混亂,竟被她殺出一條路!
再過一院,御林軍已經圍上不下百人,倪雲裳的額頭也滲出汗水。
"這樣下去不行的。"樂秋棠早想出聲,唯恐倪雲裳分心才一直沉默,此刻再也按捺不住。
"只管跟著我就好!"鬆開架住他的手。"如果不想皇上因你的死而悲痛欲絕,你就跟緊我!"
只好閉口。如果不是因為不想寒祈難過,死又何所懼?
投入戰鬥的倪雲裳施展渾身解數,御林軍一波一波湧上來,又一層一層地倒下去。
苦鬥半個多時辰,四人終於衝至最後一道宮門,御林軍一字排開,弩張弓滿,攔住去路。
"皇后娘娘!"葉統領站出隊伍。
"葉統領!請讓開!"倪雲裳已經濺了一身鮮血,模樣有些恐怖。
"莫將職責所在,請皇后娘娘退回!"上前一步。
"已經到了這裡,怎能退回?"血性被激起,不甘認輸。
"皇后娘娘功夫了得,恐怕所有御林軍一齊上,都沒多少勝算。但是這些弓箭手個個箭法精準,皇后娘娘若要硬闖,未必能全身而退!"
臨危不亂,眼珠稍轉便計上心來,微微一笑。"葉統領所言甚是。"突然臉色一變,向他身後張望道。"太后?您怎麼來了?"
葉統領下意識回頭去看,卻不見太后蹤影,暗叫"中計"。
說時遲,那時快。倪雲裳已經一躍而至,手上多了一支鋒利的金簪,抵住葉統領咽喉。"叫他們讓開!"
葉統領在想對策,沒有答話。
"快!"手上用力,尖端已經刺入他皮下。
吃痛一驚,示意手下讓開道路。
扣兒十分機靈,連忙扶著玉屏衝過去,樂秋棠也跟上她們。
倪雲裳挾持著葉統領最後退出大門,待三人所乘馬車駛出一箭地後,才飛起一腳踢開他,縱身去追馬車。
御林軍扶起葉統領,望著遠去的馬車興歎。
"速去稟告太后!派人去追!"葉統領嚇出一身冷汗,卻沒忘記拿人。
自由何價
王寒祈御駕親征,天朝士氣大振。平王一鼓作氣連拿三關,京城之危暫時得以緩解。
心中惦念樂秋棠,安排好軍前事務,立即星夜折返京城。
太后派來的人早就候在殿外,幾番繁文縟節之後,便請王寒祈擺駕和祉宮。
一進宮門,寧妃扶著太后快步迎上來,兩人雙眼紅腫,未及言語已經涕淚橫流。
"母后,這是為何?"入屋坐定,王寒祈問道。
太后似乎傷心難抑,寧妃鄭彩兒代為敘述事情經過。最後又添油加醋地說:"臣妾早就看出燕後對樂秋棠芳心暗許,不然怎會搏命相救?而那樂秋棠也不是安分守己之輩,皇上一出門,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不是?真是賤坯!"
王寒祈猛擊桌案,驚得寧妃差點兒跌坐在地上。
也不言語,跳將起來衝出門去,先回未央宮。
宮門大開,莫千秋跪在階前。"見過聖上!"
無心理他,逕直過前殿,穿後殿,將未央宮的每一個角落尋了個遍。
什麼都沒有改變,獨獨不見樂秋棠。
淒然在床上坐下。"秋棠,你還是離開我了嗎?我知道你一定是情非得己,心有不甘。如果不是我輕信倪雲裳是個善良的女子,一再求她救你,也許她就不會因為動心,又惹出將你帶出宮去的事端。都是我的錯!我們這麼辛苦才能相守在一起,為什麼上天就是吝惜給我們多一點的時間?你受了那麼多罪,我還沒來得及補償啊!"
喪魂落魄地走出未央宮,也沒想過要去哪裡。
"皇上!"莫千秋見他出來,連忙再拜。
走出幾步,收住腳,穩穩心神。"莫千秋,未央宮已經沒有主子了,你還留在這裡作甚?"
"皇上命令莫千秋守護在這裡,下臣不敢擅離。"
"那你一定知道當時發生的事情了?"轉過身來。
"下臣只知一二,不敢斷言!"
"把你知道的情況講出來!無論怎樣,朕都赦你無罪!"
"下臣只知道公子被人下了『千日醉',與宮女玉屏......"避開敏感詞彙。"太后大怒,派人將公子與玉屏關進天牢聽眾發落。之後,皇后娘娘便將人帶走了!聽說殺出宮去的時候,幾百名御林軍折損了大半。"
"是誰給秋棠下的『千日醉',你可知曉?"
"是一個叫春杏的宮女,自稱是皇后娘娘宮裡的。"
"又是皇后!朕真是養虎為患尚不自知啊!"
闖入安禧宮,小憐生正在哭著要娘親,嬤嬤怎樣哄也無濟於事。見到王寒祈進來,嬤嬤嚇得連忙跪下請安。
"他哭什麼?"王寒祈去拉東城。
"小王子是想皇后娘娘了!不肯吃東西!"嬤嬤回答。
"你起來吧!把吃的拿來,朕試試!"
嬤嬤端來食物,王寒祈將憐生抱坐在腿上,舀了一勺送到他唇邊。"憐生乖,父皇餵你!"
小憐生哭得一抽一抽的,眼睛腫得像桃子,看了一眼王寒祈,推開他的手。"不要!我要娘親!"
"你娘親不在,父皇疼你不是一樣的嗎?不吃東西會餓壞的,乖!"耐著性子再次往他嘴裡送。
"不要!"東城的小脾氣竟然十分倔強,抬手打翻王寒祈手中的湯匙。
怒火瞬間爆發,將王寒祈的理智燒燬,狠狠將憐生從膝上推下地。"你和你娘親一樣,是個賤種!當初就不該生你!"
憐生的屁股摔得生疼,立刻嚎啕大哭起來。
嬤嬤衝過來抱起憐生。"好憐生,不哭不哭啊!嬤嬤抱,嬤嬤抱!"
"如果他還不吃東西,就讓他餓死!"王寒祈歇斯底里地喊著,轉身出門。可是抬起的腳卻僵在半空落不下去,因為他聽見憐生抽噎的聲音中反覆念著幾個字。
"壞人!你是壞人!"
倏然撲過去,一隻大手掐住憐生的脖頸,將他小小的身體從嬤嬤懷中提了起來。"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憐生的小臉很快變得紫漲,四肢在空中亂抓亂踢,只是那雙眼睛死死盯住王寒祈,竟然看不到半點恐懼,只有憎恨......
"皇上!皇上!"嬤嬤跪行幾步,哭喊著抱住王寒祈的大腿。"皇上!憐生才兩歲,還不懂事,您不要怪他童言無忌!皇上!他是您的骨肉啊!皇上!"
王寒祈瞪視著憐生,掌中的頸子纖細柔弱,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折斷。因為不能呼吸,漸漸失去反抗的力氣,但他眼中的光芒始終未減。在這雙清澈無垢的瞳仁中,倒映出王寒祈猙獰的嘴臉,把他自己嚇了一跳,不自覺鬆開手。
嬤嬤正好將憐生接在懷裡,流著眼淚替他撫胸順氣。
憐生急劇而短促地呼吸,被突然衝入肺部的空氣嗆得咳嗽個不停。
"倪雲裳一定會回來的!因為她的兒子還在!"
王寒祈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像在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找個台階,又像下了什麼決心......
天近黃昏,暮色籠罩。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不停。
倪雲裳睜開眼,看看車裡其他三個人各自倚在車壁上熟睡,揉揉眼睛坐正,掀開車簾向外看。
幾天來一直在拚命趕路,換了兩次馬,兩名車伕輪流駕轅。
柳眉輕鎖,心中憂慮更甚。
急於救樂秋棠的性命,只知要逃出皇宮,卻忽略了很多問題。
首先不知該往哪裡去。回浥陽是行不通的,父母一旦知道自己冒險救出樂秋棠,不氣死也嚇死。
縱然一切順利,找到安置樂秋棠的地方,自己要不要回宮去?回去,就是治罪。不回去,又捨不下憐生,況且皇上龍顏大怒,父母還是要受到牽連。
樂秋棠的身體每況愈下,不能幹重活,玉屏一個女子,無依無靠,二人今後要如何生活?帶出來的銀兩十分有限,付過車資也就所剩無幾,眼下只有將自己身上值錢的首飾變賣一下了。
放下車簾,倪雲裳歎了口氣,無意發現樂秋棠不知何時醒來,正默默看著自己。
"你醒了?"侷促地避開他的目光。
"為什麼歎氣?"將身子坐正,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其實我們在哪裡停都可以。"
"總不能讓你們睡在露天地裡。"
"房子可以隨便先搭一個,能擋風遮雨已經足夠。"
"那吃的東西呢?寒冬臘月的。"
"總會有辦法不是嗎?"停頓片刻。"救我出宮,你的恩德秋棠已經無以為報。若要再依賴你的接濟生活......"淡淡一笑,"真是折煞人。"
"我可不想白白救你出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我樂秋棠哪裡那麼容易就死?可是你看她們兩個一臉倦意,也該找個地方落腳了。"
"好吧!今天我們找個地方過夜。"
翌晨,倪雲裳去當鋪將自己身上值錢的首飾當得銀兩,又與扣兒尋到一處可以安身的小院,將樂秋棠與玉屏安置下來。
幾人又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將小院打掃乾淨,買來柴米油鹽,總算可以度日。
心中惦念著憐生,恐怕耽擱久了再生枝節,又禁不住幾人一再勸說,倪雲裳決定回宮。
倪雲裳和扣兒乘坐的馬車剛剛消失,樂秋棠突然嘔出一口血。
"主子!您怎麼了?"玉屏焦急心疼地扶住他問。
"不要再叫我主子了!"樂秋棠用手背拭去唇邊血跡。"又不是在宮裡。"
"那......公子,玉屏扶您去躺躺。"
"好......"
獨自躺在冰冷的床上,樂秋棠瑟縮著將自己抱緊。
閉上眼睛,想像與王寒祈在未央宮時的歡樂時光。
其實從出宮的那天,他就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大好。神冰教的神功雖然已經廢掉,卻因為被大力神冰掌擊傷,雪上加霜,等於在身體裡埋下一粒惡種,此時正迅速生長,侵蝕著健康的細胞。
這次,恐怕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幸運......
因為,沒有王寒祈在身邊,連生存的希望也破滅殆盡......
我死了,你一定會傷心難過吧,所以,相見不如懷念......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夢有遺殤
天氣不是很好,按時辰太陽應該已經老高了,卻看不到影子。
早朝的氣氛和天氣一樣壓抑,平王的捷報也不能讓王寒祈的臉上閃現絲毫的笑意。
樂秋棠離開,將王寒祈的快樂也全部帶走。
好容易捱到散朝,打算回未央宮小憩,也可回憶樂秋棠的笑貌音容。
葉統領飛奔來報。"啟稟皇上,皇后娘娘現在得勝門,被御林軍攔下,要不要......"
突如大夢初醒,稍加思索。"帶她去安禧宮,朕在那裡等她!將太后也請去。"
"要增派人手嗎?"
"不必,朕有辦法讓她伏法!"
倪雲裳和扣兒一進安禧宮門,就聽見憐生的哭聲。不知他怎樣了,急忙衝進正堂。
太后與王寒祈坐在上首,憐生正在他父親的懷裡掙扎哭泣。
"憐生......"倪雲裳緊走兩步。
"娘......娘......"憐生見到母親,哭得更凶,卻怎樣也逃不出王寒祈的掌心。
"憐生......"欲上前去搶。
"跪下!"王寒祈厲聲道,同時手扼住孩子喉嚨。
倪雲裳的表情由傷心變為恐慌,看了一眼王寒祈,又看看憐生,慢慢跪下。
"燕後!"王寒祈再一開口,聲音已經開始顫抖。"朕曾經以為你賢良淑德,可以母儀天下,未料想你竟是如此狠毒的心腸!派人暗算秋棠在前,後又將他放出宮去,究竟是何居心?"
"皇上!臣妾沒有暗算秋棠公子,下『千日醉'者,另有他人!臣妾只是不想秋棠公子被處斬,惹皇上您傷心難過,才會出此下策!"
"那日不是你派春杏去未央宮的嗎?朕已經調查過了,春杏正是你宮裡的宮女!"
"臣妾身邊沒有這個宮女,另外,臣妾也沒有必要設計陷害公子,請皇上明察!"
"哼!"王寒祈冷笑,"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對秋棠有意嗎?"
被他這句話驚到,抬起頭來與之對視。"皇上何出此言?"
"朕看得懂你的眼神!"
又羞又怒又失望。"皇上您忘記了嗎?臣妾幾次出手救公子,都是您的意思啊!"
"所以朕現在悔恨當初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這個詞彙狠狠刺痛倪雲裳的心,血往上湧,也將禮數忘得一乾二淨。"皇上!事到如今,臣妾沒必要再隱瞞了!不怕說於您和太后:我與秋棠公子從小就認識,我也很早就對他有情,但那些都是在浥陽時的事情,而且秋棠公子從來也沒有喜歡過我。自從奉旨成婚,雲裳恪守婦道,從未做過逾矩之事,這一點,皇上您應該清楚。"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做好你的皇后,又為何將秋棠放走?"
"敢問皇上:臣妾救下秋棠有什麼錯?如果不去救他,他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這皇宮深院雖然好,卻不是秋棠可以生活的地方。皇上!您愛秋棠,您想把他留在身邊,可是您知道他有多痛苦嗎?和您在一起的這兩年,他幾時過過好日子?未央宮又怎樣?金錢與享受也彌補不了他受的罪!"
吸了一口涼氣。"這話......是秋棠叫你說給朕的嗎?"
"如果秋棠想說,他有的是機會,何必假我之口?他的痛,您都沒有感覺到嗎?"
"其實......你是想說你對他還餘情未了吧......不然為何如此關注他?"
怔住,皇上是在吃自己的醋嗎?"呵呵......"苦笑著。"那又怎樣?秋棠會有今日,因為他太癡。而我......"搖搖頭說不下去。
"朕只要秋棠回來!你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裡?朕可以免你的罪!"
"皇上您還不明白嗎?秋棠在宮外才能好好活著!"
"沒有朕的保護,他沒有武功,沒有生存的能力,他如何得活?"
"皇上,秋棠不是您想像那樣軟弱,他一定可以好好活著!"
"可是朕不能!"氣極起身。"你告訴朕,他現在在哪裡?"
扭轉頭不言語。
"雲裳......"重又跌坐回椅中,"你太讓朕失望了!扣兒!你說!"
倪雲裳嚇了一跳,連忙轉頭示意扣兒不要講。
會意地笑。"小姐不說,扣兒就更不會說了!"
"是你逼朕的!"王寒祈怒不可遏,"將扣兒拉出去杖責五十!"
"皇上!"倪雲裳忽然站起身。
屋內眾人知她武功非凡,紛紛後退,連太后臉上也變了色。
王寒祈咬著牙,扼住憐生的手上用力。"你是在用親生兒子的性命和朕賭嗎?"
"娘親......"憐生的嗓子已經哭啞了。
"孩子......"倪雲裳目中垂淚。"皇上!他也是您的兒啊!"
"他好像和朕沒什麼感情,不要也罷!"手上的力氣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大。
雙方僵持著,眼見小憐生就要窒息而亡。
"小姐......扣兒不能再跟著您了......您保重......"一旁跪著的扣兒忽然很平靜地說道,話音未落,發力撞向堂中立柱。
一聲悶響,鮮血飛濺,扣兒的身體軟軟滑倒在地。
王寒祈手一哆嗦,慢慢鬆開。
倪雲裳震驚得說不出話,抱住扣兒屍身,瞪著王寒祈,半晌無言。
這個男人已經瘋了!
當愛情排擠掉其他任何一種情感,就會使人變得瘋狂!
從前的王寒祈雖然傲慢,卻也溫柔得讓人感動,尤其是他對著樂秋棠的時候,完全沒有一代君王的霸氣,眼神裡是滿滿的柔情......
可是現在,王寒祈臉色鐵青,雙目突出,額上的青筋也在跳,分明是暴戾,是憎恨,是要毀滅一切的殘忍......
這樣的他,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拿來做籌碼,心裡還會有愛嗎?
霎時明白,對樂秋棠的念念不忘,縱然是因為自己不曾得到,更多卻是因為他的愛--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要傷害他人......
愛上這樣的樂秋棠,該抑或不該......
"皇上!"放下扣兒,"雲裳願意領死,以息王怒!只是請您不要為難雲裳的父母家人,還有,好好撫養憐生長大!"
"你真的寧願去死也不說出秋棠的下落?"王寒祈一陣心寒。
"皇上要不要答應雲裳?"反問道。
"好......朕答應你!"
"謝皇上......開恩!"不再看他,轉身出門,主動向武士們伸出雙手。
"皇后娘娘請......"沒人敢綁她。
太后驚魂未定地站起身。"皇上,您打算如何處置雲裳?"
"她願意死,就死吧!"無力地答道,丟下小憐生,跌跌撞撞地走出安禧宮。
秋棠......我的愛真的是你的負擔麼......離開我你就真的可以幸福麼......相愛真的不是為了相守麼......為什麼我不明白......
處斬皇后!
史無前例的刑罰震驚天下!
縱然犯下天大的罪過,最多被打入冷宮,終身囚禁,也不會被處斬!
燕後究竟犯下何罪?使得皇上不顧夫妻之情,憤而斬之?
消息傳出,百姓不敢相信,直至親眼目睹倪雲裳被押赴刑場,才知道傳言非虛。
一路上,圍觀的人群紛紛議論著皇后的國色天香和她可能被處斬的原因。
倪雲裳坦然地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目光堅定,甚至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回憶的畫面不斷向前推進,定格在與樂秋棠初識的花溪坳......
繽紛的落英花雨中,少年澄明的眼眸,出塵的笑,再也不會回來了......
刑場被人群層層圍住,倪雲裳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走上刑台。
劊子手還是不敢用繩索去捆她,反而謙卑地向她施禮。"娘娘,小的得罪了!"
王寒祈走上監斬台,臉上的表情無悲也無喜。
抬手拈出火籤,準備投出,下令斬首。
一樣不知什麼東西呼嘯飛至,將半空的火籤撞飛,之後釘入王寒祈面前的桌上。
王寒祈先是一驚,定睛細看,卻是一卷聖旨。
台下人群立時陷入混亂,一道人影躍過眾人頭頂,穩穩地飄落在刑台之上。劊子手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連忙丟下大刀,連滾帶爬地逃命去了。
"易闌珊?!"王寒祈認出來人,同樣吃驚不小。
"正是在下!"易闌珊向台上拱手。"雖然不知雲裳所犯何罪,但是闌珊請求皇上饒她不死!"
"哼!當初朕下旨不再出兵剿滅神冰教,爾等卻夥同外寇犯我天朝!今日竟然大言不慚來求朕!"
"皇上!闌珊敢以項上人頭保證神冰教並沒有背叛當初的諾言!定是有人惡意中傷!"
"狡辯!"嗤之以鼻。
"皇上信與不信都沒關係!因為易闌珊今日來,就是想將雲裳帶走,而當初那道聖旨也交還給皇上!"
"這麼說你是在向朕挑戰了?"
"易闌珊不敢!送還聖旨是因為它是用樂秋棠的性命和武功換來的,而今......"搖首不再說下去。
眼前浮現樂秋棠四肢鮮血淋漓的傷口,不由戰抖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將聖旨從桌上拔出,展開確認。
"皇上!易闌珊將雲裳帶走,請您成全!"
"被處斬是她自己選的,你就這樣帶她走,天朝的顏面何在?"
"皇上!顏面......就這麼重要嗎?"
"......"被他問得語塞。
"易闌珊不想血染京城,請皇上高抬貴手!"
無語。因為從高處可以清楚看見刑場的四面八方都有神冰教的人,而且還在不斷聚攏。
知他在猶豫,旋即笑言:"闌珊謝過皇上!"
二人武功超絕,如非束手就擒,誰能拿下?王寒祈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從容離去,卻無計可施,氣急敗壞地將聖旨往地上一摜。
"還好一切順利!"易闌珊鬆了一口氣。二人已離開京城數十里。
倪雲裳勒住馬韁。"謝謝你救了我!"
"我早說過你不適合做皇后!隨我去神冰教吧!現在我是教主,不會有人反對。"
"去做什麼?我這一走,只怕皇上會遷怒於我父母。"
"浥陽城就在神冰教山下,這樣才好有個照應。就算皇上真的下旨滅門,神冰教自當出兵相助!"
想想也找不出別的地方可以去,易闌珊的目光真誠得讓人無法推拒。"好吧!不過我想再帶去兩個人!"
易闌珊的笑容漸漸消失。"是樂秋棠麼?"
"是的。"
"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當初樂秋棠答應我,說他不會讓皇上辜負你,會讓你得到幸福。可是結果呢?你為了救他反而要被處斬!救了他也就算了,不能讓他再回神冰教!"
"救人救到底!秋棠現在的處境真的很淒慘!"
"誰讓他執迷不悟?為了一個情字,就看不清人世的險惡!"言辭堅決,眼神卻飄忽不定。
"闌珊......"猜透他心思,"秋棠對我並沒有感情,我也早就死了那份心,你沒必要擔心他和我......"
"好了!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小氣!"窘得臉微微泛紅,"你說去接就接!"
倪雲裳報以一笑,揚鞭先行,易闌珊隨後跟上。
趕到樂秋棠和玉屏住下的小屋,敲了很久的門,才見玉屏來開。
她滿面淚痕,眼睛紅腫,形容憔悴。一見倪雲裳,兩腿一軟,竟自跪倒。"娘娘......救救公子吧......"
倪雲裳耳邊轟地一響,顧不上和她說話,疾衝進屋。
不過數日未見,已經認不出床上躺著的人就是樂秋棠。
長長的黑髮失去光澤,亂鋪一枕。臉色暗黃,兩腮塌陷,雙目緊閉,嘴唇蒼白。
這是樂秋棠嗎--修眉輕揚,墨眸溢彩,談笑間風清雲淡。
他像一件精美絕侖的玉器,不小心落入塵埃,頃刻間粉身碎骨,繁華不再。
倪雲裳呆呆地看著樂秋棠的臉,大腦一片空白......
易闌珊也吃驚不小,上前試試他的脈搏,臉上烏雲籠罩。"我去請大夫!"
一個下午的時間,城內的大夫踏破了門檻,無不搖首頻頻,唉聲歎氣。
"我們離開的時候,秋棠還是好好的,怎麼這麼快?"倪雲裳問玉屏。
"你們剛走,他就病倒了,每日咳血,水米不進。自前日傍晚時分人就昏迷了,到現在還不曾醒來。"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秋棠......為什麼我那麼辛苦把你從牢獄中解救出來......而你卻......你來到這世上......美麗如曇花一現......只是......為愛而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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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終於放晴了。陽光驅散陰霾,給淒冷的冬日帶來暖意。
樂秋棠睜開緊閉的眼,看見窗稜上明亮的光線,癡癡地笑了。
多少個清晨,都是這樣習慣地尋覓陽光,讓身子先暖起來。之後,便是王寒祈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溫暖著自己的心......
門簾一響,倪雲裳走進來,將樂秋棠從遐想中喚回。
那一瞬間,心頭湧過失望與不悅。不想讓倪雲裳擔心,拚命將情感掩埋到心底,笑容也更加明朗。
"秋棠......今天感覺好些了嗎?肚子餓不餓?玉屏熬了粥,多少吃點罷!"
"好啊......我已經聞到香味了。"
易闌珊也進來,將樂秋棠扶坐。
他的精神似乎好多了,身子卻仍是沒有力氣,只能靠在易闌珊懷裡,由倪雲裳餵食。
溫暖的米粥順著食道滑進空空的腸胃,樂秋棠的表情很滿足。
大概只喝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不過和前幾日相比,已經不少了。
"還好嗎?休息一下吧!"易闌珊問。
"還好,讓我坐一會兒,總是躺著越來越沒力氣。"樂秋棠堅持。"今天我覺得身子輕多了,應該很快就能康復,你們都不用擔心。"
倪雲裳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連忙借出去送碗的機會擦拭濕潤的眼。
"闌珊,今日何日?快過年了吧?"
"今天二十一,後天就是小年。"
"哦......又是一年啦!"垂下眼瞼。
寒祈,宮裡這個時候一定又是忙翻了吧?今年,你又準備什麼新花樣了呢?過年,聽起來就是個讓人開心的詞。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就會慢慢把我忘了......
聽不見樂秋棠說話,易闌珊還以為他又睡過去了。"秋棠!你睡了麼?"
"沒有......"輕輕回答。"我在想......我們當年的事!還有......我欠你的人情!"
"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現在的少主已經十三歲,武功精進很快。"
"雲裳她......"
"她雖然被你的王寒祈欺負,不過回到我身邊,她應該會一天比一天幸福的!所以,你也沒有對不起我!"
明白他是在開解自己,並不反駁。
"不過......王寒祈現在發下皇榜,正在四處尋你!你要不要......"
"我現在這個樣子,寒祈就是站在我面前,也一定認不出來了罷!"胸口窒息,咳嗽起來。
扶住他,輕拍他後背,心情異常沉重。
止住咳,抹一把額頭的冷汗,看著易闌珊焦慮的臉,忽然想起一件事。"闌珊......幫我找紙筆來吧......"
"做什麼?"
"我......想給寒祈寫封信!"
向鄰居借來筆墨,卻沒有紙。
樂秋棠的目光落在自己穿的衣袍之上,便將前襟撕下一大塊,在床上鋪開。
拿起飽蘸濃墨的筆,淚先濕了臉,又灑在用作紙的衣襟之上......
想起在太后面前被逼寫絕情書的時候,想起二人永不分離的誓言......
『寒祈:
君是無根水,我乃陌上塵。願從九天墜,飄過亦無痕。相逢多奈何,同路不同根。花開終須落,花謝又一春。別後當珍重,自此莫再尋。
樂秋棠』
手腕無力,字寫得七扭八歪。心意決絕,嚥下滿腔血淚。
放下手中筆,也放下最後的牽掛。
一口鮮血噴在地上,被陽光照得殷紅刺目。
寒祈......曾經以為你的愛過於霸道,只知獨佔......曾經想過逃離,放棄,不再愛得那麼辛苦......到今天,我才明白......你的愛......是我生命的土壤......失卻的結果......就是死亡......
寒祈......你會忘了我罷......海棠花開......便是我曾在這世上走過的證明......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肉身可死......魂魄不滅......未央宮最艷的那朵海棠......是我永遠不會消失的笑容......
易闌珊、倪雲裳和玉屏的臉漸漸模糊,連他們的哭喊與啜泣也慢慢聽不見。身體輕飄飄的,追逐著那道最絢爛的陽光,騰空而去......
易闌珊只覺托住樂秋棠的手掌一沉,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
樂秋棠那雙美麗純淨的眸子裡沒有淚,直至眼簾緩緩合攏,瞳仁依然閃爍著柔和的光芒。而他一直蒼白著的嘴唇因為被血染紅,竟似恢復往昔的潤澤。讓在場的三個人永遠難以忘懷的,還是他腮邊那抹微笑--沒有痛苦,沒有悲傷,沒有怨恨,只有滿足......
死亡......這個黑色的詞彙,在他的臉上......凝固成永恆的美......
經歷過這樣的愛......生命再短......痛苦再長......也婉約成詩......
如果說這一生有什麼遺憾的話......就是不能牽著你的手......陪著你一起變老......
十日後,王寒祈收到樂秋棠的信。
一口氣讀了幾十遍,傾瀉的淚水模糊了早已乾透的墨跡......
將那片淡紫的布帛揉成一團掩住口,將隨之而來的哭聲逼回腹中,任絲縷中殘存的樂秋棠的味道在鼻端瀰散......
秋棠......如果對於我們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我願意放手......
只是......無論你在哪裡......都不要忘了......寒祈永遠愛你......永遠......永遠......
為免走漏風聲,不便將樂秋棠帶回神冰教,幾人將他葬在一處山坳中。這裡群山環抱,風雨難侵,而且,直面京城方向。
之後,易闌珊攜倪雲裳返回神冰教總壇,玉屏隨行。
到達總壇不久,玉屏發現自己竟然身懷有孕。
這是樂秋棠的孩子啊!
易闌珊命人小心侍候,倪雲裳更是每日前去探望。
九月,玉屏生下一名男嬰,卻因難產失血,不治而亡。
倪雲裳抱著這個粉雕玉琢的嬰孩,又是感動又是難過。
孩子容貌酷似樂秋棠,全然不若其他嬰兒那般哭鬧不停。醒著的時候,總是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甜甜地笑......
倪雲裳用樂秋棠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作為孩子的新姓,取諧音為"唐",復字凌初,意在凌駕於人之初的本性之上。
雖然捨不得,倪雲裳還是決定將唐凌初交給教中一對無兒無女但心地善良的夫婦撫養。想到日後唐凌初長大,會對姓名的差別置疑,又命夫婦改名。丈夫名唐浮生,妻子名柳若夢。
"浮生若夢",唐凌初你一定要幸福快樂地長大,遠離塵世喧囂......
兩年後,神冰教少主忽然身染頑疾。無奈,易闌珊閉關修煉神功,教中事務交於倪雲裳。
諸事冥冥中皆有注定。
八年功成,神冰教遴選新任少主的日子到了。
神冰教十萬教眾的子女中,年方十歲的男孩不下百人,唯有唐凌初骨骼清奇,適合習練神功。
經過一夜爭吵,倪雲裳做出讓步,命唐凌初為新任少主,上那雲雨峰。
過慣了在父母膝前倍受寵愛的日子,唐凌初怎能願意去那囚籠般的地方練功?
而且按神冰教的規定:少主一旦選定,必斫其父母。目睹父母被殺,唐凌初又如何安心閉關?
做少主的前三年裡,他逃跑過數次,均無功而返。
於是認命地勤奮練功,卻仍然盼望著有一天可以離開這個囚禁自己夢想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救下一個身受重傷,名叫憐生的男子。這個願望似乎終於可以實現了......
番外(上)
昨夜下了一場透雨,蜇伏了一個冬天的生機在陽光下甦醒。枝頭綻出無數蓓蕾,地上也冒出絨絨的嫩草,視線裡的色彩瞬間豐富起來。
大隊人馬駐紮在山谷外,王憐生只帶了王亦謙和風未已沿著山路步行進山。
王憐生和風未已都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尤其是風未已,數年內經常造訪,可是今日,心情卻與往時不同。
曾經是因為牽念著某個人,再美的景致也無心賞玩。眼下,知道斯人不在,才發現這山中的一草一木都有著別樣的風韻。
只是,眼中風景盡數幻化成腦中那揮之不去的面容身影,讓人在惶惑中傷感不已。
花溪坳的氣候終年溫潤,花開的比別處早些。此時已經落英繽紛,美景如畫。
迎著漫天飛舞的花瓣雨,嗅著沁人心脾的清香,三人在倪雲裳和易闌珊的墳前跪拜。
"娘!"王憐生伏身在墳堆之上回首往事。"兩年了,憐生才來看您,您不會怪我吧?憐生在這兩年裡,平定西疆,安民免役,總算沒有辜負凌初的重托,也沒有愧對先皇。這次來看您,本打算將您的靈柩遷入皇陵,追封謚號。但是孩兒發現您也許更喜歡睡在這裡。皇陵雖好,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但是卻異常冷清,也沒有這麼自由清新的空氣和四季如春的風景。"輕輕歎息,"娘!如果孩兒能找到凌初,也不會再想著將他關進紫禁城。悲劇已經夠多,教訓也已經夠深,我們都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擊了!"
離開花溪坳,幾人又折進雲雨峰後面的山谷,去看那汪深潭。
駐足潭邊石上,仰望雲雨峰,仍是煙霧繚繞,看不見崖上山勢走向。
潭水明亮如鏡,無有一絲波瀾,映出一張清麗容顏--秀眉英挺,雙眸璀璨,唇邊的笑似有還無......
王憐生看著水中倒影,不覺失了神......
風未已走到他身邊。"聽說此潭通海,水性再好的人也找不到盡頭。皇上您還是......"
水面上王憐生的臉色黯了黯,轉過身時卻笑得沒心沒肺。"說不定凌初現正在海外的某座仙山上與神仙對弈呢!我等何苦在此自尋煩惱?走走走,出谷去罷!"
風未已也搞不清他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只能隨他去。
王亦謙牽著風未已的手走出很遠,王憐生仍一步三回首,直至出了山谷,才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
回程,王憐生棄車騎馬。時而縱馬疾馳,時而緩步慢游,騁懷遣志,免得為相思所擾。
這一日,隊伍行至彬州,夜宿城內。
州官大擺筵席,王憐生只是草草應付,未及掌燈就回房去了。
定更時分,一個黑影躡手躡腳地出了州府大院的角門,沒入夜幕之中,正是換了便服的王憐生。
城門應該還沒關,腳下一陣狂奔。
想到城外那片蔥鬱的竹林,一彎清澈的小溪,怎樣也按捺不住對唐凌初的思念。
其實在京城的時候,無事之時便會前去茂山的小屋,坐在朝霞夕陽裡吹簫弄曲,情絲才會淡去。
日間行至此地,數日積攢的情緒突然火山般爆發,若是不能得以渲洩,只怕要在人前失態了。
出了城,王憐生很順利地找到那片竹林,立刻奔至小溪邊,暢快地呼吸起來。
風過竹林,搖撼得竹葉颯颯作響。月光皎潔,映得清清溪水波光粼粼。汨汨流動的水聲,在靜夜中如輕快的音符,撥弄心弦......
倚住一株碗口粗的翠竹坐下,任思緒將自己拖入回憶中,不覺月上枝頭......
溪流的聲響有一陣失去節奏,似是有人涉水而入。
好奇的本性將王憐生從深思中喚回,向聲音來處望去。
天空沒有一絲雲,白亮的月光將溪中情景映得清清楚楚。
王憐生兩眼忽然大睜,眨也不眨。
一人正站在過膝的水中沐浴!
因為背對這邊,距離又遠,看不出是男是女。
只見那人向旁側身,將長髮浸入水中濯洗,露出線條優美的背,纖細的腰和微翹的臀。
無論是男是女,這樣的身材也是世上極品。
鼻腔一熱,恍覺自己偷窺他人洗澡,未免失禮,可是目光就是沒辦法從那人身上移開。
沐浴者不但身姿曼妙,連動作也優雅至極,全然不知有人在旁,王憐生才可盡情欣賞。只是他現在的動作有些異乎尋常--一手摀住鼻子,一手按住胸口,喉嚨發乾,心跳如鼓。完全以一種市井小人的心態期盼著那人回首,只為一睹芳容。
洗淨頭髮,溪中人嫻熟地將長髮挽起,又伸手攏住溪水,灑向自己肩頭,漸漸轉為側面朝向王憐生。
目光自水面向上,可以斷定水中是位男子,越過平坦的胸膛,修長的脖頸,就是極其美好的側臉......
下一秒,王憐生忘記了呼吸!
眼珠幾乎衝出眼眶,胸腔爆發出一聲喊:"凌初?!"
溪中人被他的喊聲驚得一顫,望向這邊。
這張臉......數百個日日夜夜,風雨晨昏,從不曾忘記......大腦中每一個記憶的細胞都將這臉容複製過無數遍,只待與之重合的那一天......
無需大腦支配,雙腿撐起身軀,疾衝向溪中......手臂張開,就要將那人牢牢鎖入懷中......淚雨滂沱,呼吸哽咽,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看不見腳下的路,顧不上溪水纏足,跌跌撞撞,一路濺起沖天的水花......
終於在他面前站下,王憐生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淚,嘴唇哆嗦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雲雨峰邂逅,就是正在沐浴的唐凌初燃起愛情的火焰,一發難收......
京城茂山,也是因為唐凌初在溪中洗澡,引來王憫生,才得以將他帶回王府......
多少次共浴,多少次恩愛,都與水結下不解之緣......
甚至以為他的性命都結束在雲雨峰下的深潭之中......
"凌初......"滿腹的思念,一腔的情話,只得這兩個字。
用力將兀自發呆的他緊緊抱住,熱淚滾滾滑下眼睫,順著他光潔的背流走......
被抱住的人反應僵硬,直直地站著,沒有說話。
重逢太過驚喜,王憐生忽略了他的反應。
心情稍稍平復,自他肩上抬起頭。"凌初......你怎麼在這裡?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對方深黑的眸子在王憐生面上審視,明亮中帶著明顯的迷惑。"這位兄台,你認錯人了吧?"
胸腔再次沸騰起來,將剛剛的狂喜瞬間打散。"禹......凌初,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憐生啊!"
"憐生?"眉宇輕攢,似在記憶中搜尋,最後仍然搖頭。"記不得!而且,我也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我長得和他很像嗎?"
一寸寸仔細看他的臉,這分明就是唐凌初!
這是他的眉,他的眼,連說話的聲音都不差半分,為何他不承認?
"凌初......"找不到可以證明的理由,急得要死。
輕輕一笑。"兄台,小弟未著寸縷,失禮失禮!"言畢轉身上岸。
怎麼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何不認得我?
眼見他已經上了溪岸,拿過衣服穿好,再過一陣就會離開。不!好不容易才尋到他,怎能讓他就這樣再次從面前消失?
隨即衝上岸,借力將他撲倒,找到他的唇就吻了上去!
齒端的香氣,溫軟的唇瓣,閃躲的小舌,一切的一切昭示著身下的人就是唐凌初無疑!
大概是被王憐生的舉動震住,起初並未反抗。數秒後才意識到王憐生的"無禮",拚力將他推開,一個耳光摑下!
"凌初......"摀住火辣辣的左臉,整個人怔住。
"兄台先偷看小弟洗澡,又將我錯認成他人,此時竟如此無禮!"怒目相向,"看你生得一副君子相貌,沒想到竟是敗絮其中!"
明明就是唐凌初,生氣的樣子也一般無二,難道他自崖頂墜落,摔壞了腦子,將前塵往事盡皆忘記了?
自王憐生身下掙脫,發現剛剛洗淨的頭髮和衣衫上沾了不少泥土,懊喪地用衣袖拂掃。"小弟淺薄,兄台所作所為真是平生首見,哼!"
背影漸漸遠去,未曾駐足回首。
如果不是自己認錯,又如果不是世上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就是唐凌初墜崖重傷之後,失去了記憶!
在那人的衣角隱沒於夜色中之前,王憐生做了個決定。
忘掉一切,正好重新開始。那些幸福的痛苦的記憶,就讓它們化為時空中的塵埃,無需再回首!凌初,我欠你一世情緣,還有一場快樂的戀愛,就從這一刻加倍補償!
主意拿定,信念陡增,拔腳追去......
山坳中幾間茅舍,竹離圍繞,紫籐滿院。堂屋內透出微黃的燈光,讓人心頭一暖。
心中暗想:凌初,真有你的,竟找到這樣一個世外桃源避世隱居,當真是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啊!
推開院門走進去,任其敞開,似是故意留給王憐生。
生出一分希望,喜不自勝,緊走幾步。
"你回來了?"堂屋內迎出一名年輕女子,容貌姣好,身姿婀娜,最讓王憐生震驚的,是她手中抱著一個不滿週歲的嬰兒!
彷彿憑空聳起一座空氣牆--看得真切,近在咫尺,就是不能再上前半分!撞得胸口氣血翻騰,淚凝滿眶。
那被自己認成是唐凌初的人已經有家室了?!在這樣一個與雲雨峰和茂山極其相似的地方?
錯過的真是不能再挽回?
還是應了那句話:相見爭如不見?
扶住籬笆,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卻不能阻止心往下沉。
"是誰啊?"女子發現王憐生。
"不知道,怪人,不用管他!"頭也不回地走進堂屋。
兩腿一軟,癱坐在地,震得眼淚灑滿衣襟。
女子疑惑地看看他,進屋放下熟睡的嬰兒又出來。"這位公子,你這是......"
扶住竹籬的手不住顫抖,喃喃地念著唐凌初的名字。
"公子,你的衣服濕透了,山裡夜風涼,我找件衣服來給你換換吧?"
未容王憐生回答,屋裡傳來說話聲:"雨若,關上院門,不要理那廝!"
"可是......"
衝出來,將雨若拖回院中,重重扣上柴扉。"等他想清楚了,自會離去,不必多生事端!"
抬眼對上那雙漠然的黑眸。從前的他不是這個樣子,與人為善,義薄雲天,我真的認錯人了嗎?
一個念頭在腦際閃現,連忙起身,自籬笆外探進頭,喊住那個背影。"等一下!"
"兄台還有什麼事?"聲音不帶一絲暖意,也不曾回身。
"之前多有冒犯,在下深表歉意。只因閣下的容貌與一位故人實在太過相似,一時失態。"
"世上相像之人比比皆是,雙生兄弟姐妹更是數不勝數。都若兄台這般,不是天下大亂?"語氣稍有緩和。
"閣下所言甚是。不過在下還有一件事,若閣下首肯,證實以後,在下自當離去,永不來擾!"
"何事?"側首。
"在下那位故人頸中有道兩寸多長的傷疤,不知閣下能否讓在下一查?"
身體略僵,喉中話語哽住,沒有回答。
王憐生敏銳的眼神發現一旁的雨若吃驚地看著自己的相公,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半晌,才用諷刺的口吻訓斥王憐生。"看來你始終是要糾纏不清了!在下沒有義務陪你玩這膚淺的遊戲!"
"凌初......"聲音發顫。"你真的忘了我嗎?兩年來,我時刻都在牽掛著你啊!如果不是堅信你還活著,我無論如何也撐不到現在!你交待我的事情,我都已經做好了!現在西關平定,百姓安居樂業,平王叔一家早已回京,謙和未已朝夕相伴。還有亦云,已經是我的丞相了。為什麼大家都能各歸各位,獨獨我們不能過嚮往的生活?凌初......"
"真是越說越離譜!聽兄台所言,莫非你是天朝的皇帝不成?編故事都不用想的嗎?"拉過雨若往屋裡推。
"凌初......你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我可以幫你解決的!"急切而堅決地說,"凌初......你不認我,我就不離開!"
已經跨入門中,最後丟下一句話。"請便!"
屋門重重合攏,彷彿在王憐生的心頭狠狠撞擊。
"凌初......"用力大喊,山谷回聲陣陣。
堂屋內的燈光瞬間熄滅,窗扇放下,週遭陷入寂靜。
閉閉眼,擠出眶中最後兩滴淚,用衣袖拭乾臉龐。
凌初不會喜歡我這樣軟弱,哭什麼?至少現在可以確定他就是我的凌初沒有錯。只是,要如何才能打開他緊閉的心門?沒關係,我可以等!
尋到一塊石頭,搬至院門之外,靠住籬笆坐下。
仰望蒼穹,群星伴月,銀河沓渺。
凌初,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縱然你是天上的明月,我也要將你摘下!這一次,我絕不容許任何傷害降臨在你的頭上!絕不!
倦意襲來,抱住膝蓋閉上眼睛,慢慢睡熟。
卻不知堂屋內,黑暗中,一人倚在窗邊,望著他的身影出神。
憐生,為何不能就當我已經死去?
你我,注定是那銀河兩端的牛郎織女,只可遙望,不能相見!
清晨,籬牆的細微震動驚醒王憐生,見是唐凌初出來,連忙一躍站起。"早!"
嘴角彎彎。"兄台真是執著啊!山中朝露潮濕,閣下的衣服一夜未干,當心風寒!"
完全聽不出他言語中的嘲弄,倒反覆咀嚼起潛藏的關懷來。"凌初你還是在意我的!"
哭笑不得,決定不再理他。
忽然發現唐凌初今日的裝束很是特別。長髮隨隨便便挽了個髻,用竹簪別住,一身青布短衣,腰繫大帶,腳踩麻底布鞋,肩上還荷著一把鋤頭。
"凌初,你這是要做什麼?"
"靠天吃飯,不勞無獲,在下一介農夫,比不得兄台這份閒情逸致!"
"去種地麼?不過凌初你打扮成什麼樣子都好看啊!"一副死纏爛打的表情。
白了他一眼,轉身走開。
綴在他身後數步開外,如影隨形。
距小屋不過半里左右,有一大片開墾出來的菜地,淺渠引來溪水,綠油油的十分惹人喜愛。
王憐生還從未見過耕種之事,覺得十分新鮮。也不打擾唐凌初,就在地邊一坐,饒有趣味地看他飼弄菜地。
辛勤勞作的汗水自額上滴落土壤,纖細靈巧握簫的手此刻揮舞著鋤頭。曾經絕世的風采,受人矚目,卻人在高處不勝寒。如今平凡得湮沒於人流中便自難尋,臉上卻洋溢著寧靜、滿足的笑容。回歸自然,未必不是一種幸福......
凌初,你是不是對那些權力的爭鬥厭倦了?若是喜歡這樣的田園生活,我可以陪你啊!
剛剛想到這裡,腿腳已經先於大腦行動。
"你做什麼?勿要踏壞了我的菜苗!"未料他突然闖過來,連忙出言阻止。
"不會不會,我小心便是!"一邊撩起長袍衣襟別入腰帶,一邊踮著腳尖高抬輕落。"我想跟你學學!"
"兄台出身高貴,這等粗活豈是你做得來的?"
"做得來,做得來,你都行,我更沒問題!"說話間人已到了他身後,伸出手來握住鋤頭,也順勢將他圈在懷裡。"是這樣拿的吧?要鋤些什麼?"
身後的胸膛溫暖如初,灼熱的呼吸噴在頸中,酥癢不已。用了兩年時間築起的堤防幾乎就要在這一刻決口!
不行!唐凌初你不可以心軟,不可以這樣搖擺不定!
用力咬了下嘴唇,讓大腦恢復冷靜,抬手打開王憐生的手。"兄台不要得寸進尺,請自重!"
王憐生被他閃得站不穩,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剛好踩倒一株尺高的幼苗。
"啊?對不起,對不起!"蹲下身去托扶起那株菜苗,懊悔得像個犯錯的小孩。
想來想去,從自己衣襟上扯下一條,細心地將幼苗扶正,用布條捆紮固定。
唐凌初默默站在他身後,眼睛漸漸濕潤。
王憐生!你在做什麼?你是天朝的皇帝!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你肩上擔著的是天下,為什麼要留在這裡被我罵?我們都被"取捨"折磨得死去活來,好容易放下了,又何必再提起?
王憐生緩慢細緻的動作更讓唐凌初心跳加速,再留在這裡只怕控制不住情緒,抓起鋤頭從菜地另一側逃走。
不去聽王憐生的呼喚,偷偷抹去眼淚......
看看那株小苗已經重新立起,立即抄近路追過去。"對不起,凌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二人一前一後回到小屋前,忽聞馬蹄聲由遠及近,竟是風未已與王亦謙帶著一小隊人馬尋至。
"憐生,你果然在這裡!"二人跳下馬。
唐凌初連忙停下,別過頭站到一邊。
"這麼快就被你們發現了!"不免沮喪。
"你跑掉了,我們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啊!"風未已笑著說。
"還是未已細心,問過守城的兵士,就猜你跑到這裡來了!"王亦謙用欣賞的眼神看風未已。"不過,你這位皇帝也不太負責任了吧?連個招呼都不打!"
看看一邊的唐凌初。"如果我說我找到了凌初,你們信嗎?"
一個王憐生已經夠難對付了,再加上風未已和王亦謙,這戲還如何演得下去?
唐凌初不等二人發問,搶先自風未已和籬笆中間擠過去,躲進屋內。
"你找到凌初了?在哪裡?"二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向小屋努嘴。"喏!剛剛過去的就是!"
"啊?!"風未已回頭看,只看見一抹身影。"剛剛不是個農夫嗎?怎麼會......再說,凌初沒事的話,為什麼不去找你?"
"如果他想逃開我,當然要躲!"苦笑著。"他還不肯認我。我正為此事煩惱,你們來得正好,幫我想個法子吧!"
番外(中)
鋤頭丟在牆角,身體靠住門板慢慢滑下。
還要再選一次嗎,在江山和我之間?
為什麼不能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
分離固然需要勇氣,思念固然牽腸掛肚,只要習慣,就可以不再痛苦。
為什麼在傷口剛剛結痂的時候,又來將它撕裂?
"王憐生,你不要再犯傻了,凌初兩年前就已經死了!他怎麼會跑到這麼個窮鄉僻壤,避世而居?凌初也絕不是一個有始無終,自私自利的人。你已經生病了,他都置之不理,這哪裡是凌初做得出來的事?!"風未已的聲音高得連聾子也要捂耳朵了。
憐生病了嗎?一定是昨天穿著濕衣服睡覺才會著涼!
不對,也許他們是在故意詐我,不能出去!
繼續聽到風未已的聲音。"我們說話這麼大聲,他又不是聾子,不會聽不見。如果是凌初的話,只怕早就衝出來,至少也要看個究竟,這算什麼?連句話都沒有,分明就是心裡沒有你王憐生嘛!這麼冷血,怎麼可能是凌初?"
"是啊!"王亦謙也附和著。"我說那位兄弟,是與不是,你出來把話說清楚。我們的兄弟為了你受了風寒,現在正發著熱。你交待一下,我們也好帶他離開,省得繼續叨擾!"
一直也在擔心王憐生會受涼,此刻被幾人激得血往上湧,腦子一熱,拉開門衝出來。"你們仗著人多,攪人安寧,實非仁義之士所為。我早已向他解釋過多次,可是他不聽,只能怪他咎由自取。話已至此,請速速離去!"
風未已與王亦謙一見唐凌初,先是吃了一驚。這樣的他只怕走在對面也不敢相認!唯一未變的,是他清秀的容顏和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睛,目光澄澈得似能包容一切......
風未已合攏大張的嘴巴,突然明白唐凌初為何要逃避。只是二人塵緣未了,逃避是沒有用的,此時也只能助他們一臂之力了。
轉向王憐生。"你真的認錯人了,憐生!凌初是那樣一位清逸出塵的人,和眼前這粗衣布鞋的農夫真乃天壤之別,一定是你思念凌初之心太切,才會將他錯認!你啊,兩年的時光都還不能釋懷嗎?"
"不能!"王憐生望著唐凌初的眼睛,像是在立下誓言,"不要說兩年,就是再世為人,我也不會忘記他!"
"何苦呢?憑你的身份地位,要多少個美人只要你一句話!"
"那我願意用天下人換他一個,你能不能幫我把他找來?"
"你......"重重歎息,"他已經死了!"
"沒有,他就站在那裡!"
唐凌初側過臉,不敢與王憐生對視,因為目光一旦被捕獲,心事就再也無法隱藏!
"我說他死了,他就是死的!"風未已的聲音忽然降至冰點。"你是一國之君,整日將心思放在兒女情長之事上,只會誤國誤民誤天下!而且,作為凌初的朋友,我也不能容忍你隨便就找個人來代替他!還是讓我幫你斷了這齷齪的念頭吧!"
"你要怎樣?"王憐生感到殺機。
冷笑一聲,"自然是殺了這個冒牌貨!"話音未落,運足內勁,一掌擊向唐凌初心口!
唐凌初已然覺察風未已要下殺手,正中心意,索性閉上眼等死。
如果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徹底分開,我願意死!
一聲痛哼,接下來是風未已與王亦謙的失聲呼叫。"憐生!"
倏忽睜眼,恰好看見王憐生的身體如折翼之鳥,斜斜地墜跌在院中,只掙扎了一下就不動了。
時間停擺了一秒,僅一秒!
風未已與王亦謙剛欲抬腳上前,唐凌初已一躍至王憐生身邊,將他抱起。
"憐生!憐生!你怎樣?傷到哪裡?憐生!"
王憐生慢慢睜開眼,又慢慢抬起手去摸他的臉。"你是誰?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凌初?"
眼淚衝破眼簾,流到王憐生手上。"是!我是凌初!我是你的凌初!"
"你終於肯承認了嗎?那我死也瞑目了!"又要閉起眼睛。
用力搖他。"憐生,你怎麼了?不許死!"哭得更厲害,"為什麼不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你是皇帝啊!為我死掉,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憐生......"
"你活著,我就開心了,其實我的命早就留在雲雨峰那裡。少了你,和死也沒什麼兩樣......"
"王憐生!不許你死!"急切地向風未已喊。"未已,快來幫我,我的武功還在,我可以給憐生療傷!"
風未已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雙臂交叉在胸前。"你的武功也救不了他!"
"不會的,我可以!我每天都在練功,你快來幫我扶著他!"急得汗淚齊流。
風未已突然笑了。"憐生,別裝了!剛找到凌初,你就要他為你哭死嗎?"
"你......你說什麼?"唐凌初以為自己聽錯。
"我說你的武功救不了他,因為他是心病,非得你這個人才行!"
懵懂地看看風未已,又看看王憐生,忽然明白自己中計了。
憤憤將王憐生一丟,坐在地上發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未已!幹嗎這麼早拆穿?讓凌初多抱我一會兒不行嗎?"王憐生揉著摔疼的後腦勺。
風未已示意他看唐凌初。
連忙爬過去拉住他的手,才發現唐凌初的眼淚一發難收。
"怎麼了?"攬住他瘦削的肩抱緊。"是我不好,不該用這個法子騙你。可是你不認我,我要怎麼辦啊?"
"王憐生!"轉動眼珠去看他,惱羞成怒,"你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
"我向你保證再不會了!"用手拭去他臉上的淚,"人急失策嘛!"
"凌初,你不要怪憐生了,辦法是我想出來的,你打我好了!"風未已想笑,胸口卻悶悶的。
"我沒怪你們,我只是......"欲言又止,站起身拭去最後的淚。"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可以回去了吧?"
"凌初......"剛剛的興奮霎時煙消雲散,"你......"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唐凌初了,不要想我會跟你們回去。"表情回復冷漠。"折騰了這麼久,無非是要我承認。現在你們已經知道我還活著,就住在這裡,應該沒什麼別的事,請回吧!"
"凌初......"三人彷彿從雲端直落入地獄,一時間反應有些遲鈍。
抬眼看見雨若走到籬笆外,連忙迎上去,從她背上接過孩子。"雨若,辛苦了!"
二人相敬如賓的動作和表情,讓三人似乎懂了些什麼。
一手抱著嬰兒,一手牽住雨若,走到三人面前。"這三位是我的好朋友--憐生、未已、還有謙少。這是拙荊孫雨若。"
"拙荊?"王憐生腦中轟然作響,險些栽倒,幸虧風未已及時扶住。
雨若倒是良家女子的賢淑品性,也不問唐凌初三人的來歷,更對王憐生前一夜的表現隻字不提。微笑萬福:"孫雨若這廂有禮,大家都到屋裡坐吧!"
唐凌初擠出一個笑容,拉著雨若先進屋去了。
王亦謙出門囑咐隨行士兵原地休息,又派人回彬州報信。
風未已則扶著四肢無力的王憐生,一起進了堂屋。
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
王憐生只是癡癡呆呆地看著唐凌初,後者卻別開頭去,目光閃爍。
風未已和王亦謙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瞧瞧那個,一會兒又對視一下,不知如何打破僵局。
四個男子無一例外地沉默,只有雨若忙前忙後準備些粗茶淡飯,似乎並未受到幾人的影響,臉上笑意真誠。
"凌初......"風未已終於想到一個話題,"能說說你是如何從那深潭逃脫的嗎?"
"我自己也不知道!"抬頭迎住風未已的目光,"掉入水中我就失去了知覺,水流將我衝到岸邊,是雨若救了我。"
"哦......"又沒了話。
"幾位要喝酒嗎?鄉下地方,沒什麼好吃的,米酒倒還可口!"雨若問。
"去拿吧!"唐凌初答道,"今日就喝個夠!"
雨若將兩罈老酒放到桌邊,識禮地到隔壁房間哄孩子去了。
唐凌初啟開酒罈的泥封,老酒的醇香飄滿小屋,百轉的愁腸卻糾結更甚。
一一為三人斟滿面前酒碗,最後才是自己。之後先端起來:"憐生、未已、謙!有多久沒在一起喝過酒了?今日凌初略盡地主之誼!無論富貴生死,很高興認識幾位朋友!來!干!"仰首一口氣喝下。
風未已和王亦謙端起碗,不約而同地看向王憐生。
不說話,也不碰那酒碗,待唐凌初喝完,才淡淡地問。"凌初,這是什麼酒?"
將碗放下,二次斟滿。"你說呢?"
"若是朋友的酒,有多少我喝多少!若是離別的酒,我不喝!因為我不會再離開你,到死都不會!"
無言以對,酒碗遮住表情複雜的臉。
心緒紛亂,默默看著他飲酒如飲水。
三碗過後,唐凌初已經微微有些醉意,也終於狠下心來盯住王憐生泛紅的眼睛。"憐生......忘了我罷!我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你看到了,我已有妻兒,怎麼可能捨下她們不管?如果有來生,你不要生於皇族,我也不要是什麼少主,再續前緣吧!"
"凌初......"風未已想插話,卻被唐凌初抬手制止。
"未已,我們和你們不一樣,不要再說了!喝了這一碗,從今以後,憐生就交給你們了!不要再來尋我!給我一次決定自己命運的機會,好嗎?"
二人猶豫良久,各自歎氣,將碗舉至唇邊。
"不要喝!"王憐生突然站起來。"就算喝,也與我無關!我不需要任何人,我完全可以照顧自己!"深深地看了唐凌初一眼,痛苦卻並不埋怨。"既然你要顧念家人,我不會為難你!但是,我怎樣做都是我的決定,你也不要阻止!"
衝出屋去,高聲命令那一小隊士兵。"去彬州城召集人馬,就在那邊,"用手一指籬笆外,"給我建幾間房子!"
"憐生!"另外幾人追出來,"你要做什麼?"
"我說過,就是死,我也不會再離開你!"倔強地說。
"你留在這裡,朝廷要如何?天下要如何?百姓要如何?"唐凌初質問。
"隨朝廷的便!隨天下的便!隨百姓的便!"心意已決。
唐凌初呆住,眼淚奪眶而出。
所有人都呆住,這執拗得如同賭氣時孩子的"狠話",壓得人喘不過氣。
半晌,唐凌初回身進屋,再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柄劍。
按下機括,寶劍出鞘,搭上自己肩頭,劍刃抵住脖頸。"王憐生!不要再逼我!"
其他人的心幾乎躍出胸膛,王憐生卻平靜得連頭也未回。"當初你掉入深潭,我就想隨你一起去。苟且偷生到現在,是為了完成你交待給我的事!也是因為心中存有一絲僥倖--也許你還活著!現在一切都上了正軌,我亦無牽無掛!你若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活著走出這院子!用同一把劍自刎,血也流在一起吧!"
唐凌初執劍的手再也不能移動半分!
風未已跳出來。"你們都是在做什麼?這樣互相傷害,互相逼迫,不惜自裁,就是為了證明你們深愛著對方嗎?我和謙自始至終看著你們兩個,為你們的轟轟烈烈感動傷懷。可是現在,我覺得你們都很虛偽!愛怎麼能是這樣?愛本來就是自私的啊!為什麼要讓?為什麼要放棄?當初又為什麼要堅持?"
王憐生轉過身,凝視不遠處唐凌初蒼白的臉,顫抖的手,含淚的眼。"生也好,死也罷,你都不會是一個人!記住,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嗆啷"一聲,寶劍脫手。
王憐生笑了,打算繼續剛才的命令,卻被突來的眩暈擊倒。
這次絕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唐凌初站在原地僵如木頭人。
風未已與王亦謙過去看王憐生,發現他真的發著高燒,額頭滾燙。
"怎麼了?"雨若自隔壁跑出來,引幾人去到臥房,將王憐生安置在床上。
番外(下)
溪水清涼,濕帕敷上額頭,王憐生便清醒了許多。
眾人退至堂屋,將這小小的空間留與二人。
屋內狹窄,沒有椅子,唐凌初只好在床邊坐下。
"凌初......"摸到他一隻手,緊緊攥在掌中,"不要這麼狠心,不要趕我走......你和妻兒在這兒生活,我不會和她們搶你,讓我每天看著你就好......"
"這對你不公平!"
"我已經很滿足了!曾經那樣對你,你都能原諒我。現在,是我贖罪的時候!如果當初我沒有放棄,今日也不會是這樣的結局。你恨我,不願意跟我走,我都無話可說。但至少,讓我留下來陪你......"
"憐生!"轉過臉去看他,雙眼泛紅。"我不怪你,是我要離開你的。因為你是天下萬民的皇上,不只屬於我一個!"
"凌初......"急得撐起身子,"你也是天下人中的一個,我也屬於你啊!"
"好了好了,不要再爭了。你還病著,先養好了再說!"按他的肩膀。
沒有得到承諾,如何安下心?明明尋到了,又要硬生生分開,這種生離,比死別還來得痛苦。伸出手去勾住他的脖頸,將他拉靠在自己肩頭,繼而擁緊。似乎只有這個姿勢,才會覺得擁有的真實。
曾經那樣的刻骨銘心,兩年的時光只能磨平刺傷心靈的稜角,卻完全無法消除綿延不絕的思念。只要生命存在一天,這種錐心刺骨的痛就不會消失。想念,癡情,將年少的眷戀與愛變得成熟冷靜,跌宕起伏未必是真正的愛情......
"凌初......不要離開我......"強抑的淚水已滿溢,抽噎不止。
心一點點碎掉,又一點點堅硬。"睡一下吧,憐生,你累了......"
揮指點中他睡穴,將人緩緩放平。
無奈地閉了眼,唐凌初的形象從真實沉入幻境......
如果可以永遠沉睡,就不會為情所困了。
只是,為了見到心愛的人,明知是痛,也要清醒,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不知何時飄起雨,濛濛密密,細如牛毛,沾衣欲濕,恰似人們心頭漸漸暈染的憂傷,無從逃避,亦無法減輕半分。
風未已看著唐凌初的背影--往事知多少,花開復花落。少年多舛的命運,狂亂與淡定,這背影依然挺拔,又比從前多了些韌性。
仰視過他,也渴望擁有他,疼惜過他,更敬佩過他。
雖然此刻已經不再奢望,卻希望他可以幸福快樂,看見他發自心底的微笑,如水面安靜綻開的白蓮花一般純淨......
"陪我去走走吧!"唐凌初已然覺察他的存在。
"正有此意!"上前一步。
沒有撐傘,二人信步走進雨中。
雨絲輕盈透亮,落在皮膚上癢癢的。偶爾鑽入眼中,冷卻飽脹的淚腺......
"凌初,你幸福麼?"
"為什麼這樣問?"
"男子漢成家立業,應該感到幸福的!"
"如果我說是,你會認為我在說謊!"
"不,只要你說,我信。因為凌初你還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假話!"
站定,愕然,又突然笑了。"如果憐生也像你一樣......"
"那不一樣!憐生愛你,會在意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我是你的朋友,反而可以袒露心扉!"笑容一如既往地寬厚忠誠。
嘴角不自覺地微微發抖,眼底的憂鬱擴散至整個臉龐。"如你所料......我怎麼可能幸福?"
"那就不要再壓抑自己,折磨憐生了!"
歎氣。"我帶你去見兩個人!"
雨若在藥爐前煽火,同時守著那罐藥。
房裡忽然傳來嬰兒的啼聲,一陣緊似一陣。
離開藥爐,這煎了一半的藥就不能用了。孩子的哭鬧又牽動母親的五臟六腑,真個心急如焚。
王亦謙弄清楚情況之後,自告奮勇去哄那個小寶寶。從來沒有抱過孩子的他,對這個軟軟的肉團完全不知所措,很快就滿頭大汗。
"他大概是餓了,鍋裡有點粥,麻煩公子你餵給他吧!"雨若笑著說。
"哦!"揭開鍋蓋,果然有些剩粥,還是溫的。
找了半天,也沒有勺子,粥又太稀,沒辦法用筷子。
急中生智,用食指蘸了些粥水,塞進孩子嘴裡。
嬰兒止住哭聲,吮著王亦謙的手指,邊吃邊笑。
被他弄得手癢癢,心慌慌,一會兒緊張,一會兒歡喜。
"公子你帶過孩子嗎?虧你想得出!"雨若將藥罐離了火,笑呵呵接過孩子。
"啊?不不不,沒有沒有!"窘得滿臉通紅。
嬰兒兩顆黑葡萄似的眼睛還留戀在王亦謙的臉上,口中咿呀作聲。
"知兒他喜歡公子呢!"雨若笑得更開心。
"原來他叫知兒......"王亦謙的目光自嬰兒臉上移向雨若,"我想問你些事,雨若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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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深處有座夫妻墳。
唐凌初在墳前跪倒,默默禱告一番,復又站起。
"他們是誰?"不見墓碑,只好問唐凌初。
"他們是我的恩公,也是雨若的兄嫂。"目光投向遠處,回憶浮出腦際。"兩年前,是他們在河邊救下奄奄一息的我。墜入潭中的我沒法守住真氣,受了很重的內傷。幸好水急,將我衝入河裡,不然必死無疑!孫大哥他們不會武功,沒辦法替我療傷,只能用藥為我續命!我的傷養了整整一年,孫大哥就每日上山採藥。不幸有一天,他在崖上採藥的時候,繩子忽然磨斷了!嫂子當時懷孕九個月,得知噩耗悲傷過度,早產生下知兒,也隨孫大哥去了!"
"這麼說,那個孩子,不是你和雨若的?"早猜到是這樣,仍然替王憐生高興。
"雨若還未出嫁,就要照顧我和知兒。一個女孩子家,名節多麼重要。"
"所以,你們只是夫妻相稱,實際卻並非夫妻!"
"雖然沒有夫妻之實,但是眾口鑠金,雨若還能嫁給別人麼?"
"這個倒不是問題!就算憐生出面不方便,謙也能解決啊!再不成還有亦云呢!你真正介意的,不是雨若吧?"
"如果我隨憐生進宮,只會重蹈當年先皇和秋棠公子的覆轍!如若不然,讓憐生將天朝江山讓與誰人來坐?他心裡有我這個人,足矣!"
"事情不是這樣想的!"搖著頭。
"那是怎樣?"
"像我當年,明明知道謙對我的感情,而我也並非不喜歡他,卻選擇出走。我一直認為,這樣退出,對他是最好,也曾經為自己的所謂『大愛'而自我崇拜。可是結果呢?謙放下世子的身份不要,追著我去到浥陽,一住就是三年!誠然,謙畢竟只是個世子,沒有皇位的煩惱,但是這讓我看懂了一件事!"
"是什麼?"仍然一知半解。
"愛,要平等,要坦誠!你們兩個因為這個,受的苦還少嗎?你們的問題就在於一味想付出,以為這是對對方最好的愛,可是卻不斷帶給彼此傷害和痛苦!你們都沒有想一想,更沒有問一問對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啊!把事情的真相開誠佈公地說出來,要怎麼選擇,雙方都有權參與,不是更好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心猛地一沉,之後豁然開朗。
真是一場好雨啊!綠了秧苗,淨了空氣,也滋潤了久旱的土地......
意識回到王憐生的身體裡,是因他做了一個夢。
夢是全是唐凌初,或飄然若仙,或冷漠傲然,或柔情繾綣,或血淚滿面。明明十指相扣,瞬間又被漩流捲走,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沒能拉住他的手......
"凌初......"驚出一身冷汗,猛地張開眼。
忽然響起簫聲,婉轉低迴,牽人腸斷。
定睛看時,卻見一人憑窗而立,修頎的背影,漫舞的青絲......
"凌初?!"恍若隔世。
憶起雲雨峰上的初識,也是這樣的背影,還有動人的簫聲......
彷彿被那樂音吸去了魂魄。茫茫然下了地,又茫茫然走到那人身後......
手,遲疑著撫上腰帶,向前懷抱,一路勾勒出玲瓏的曲線......
埋首在他頸後的髮絲間,熟悉的幽香讓人感慨,讓人瘋狂......
隔著粗糙的衣料,因為懷念,掌心的觸感也產生了錯覺,直似遊走於那凝脂般光滑的皮膚之上,驚歎於他肌體的柔軟與堅韌......
聽見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心也跳得越來越快,再也無法專心於吹奏,竹簫離了唇邊。
"凌初......"歎息著念他的名字,親吻他的脖頸和耳垂。
約略轉過身子,就被粗魯地吻住嘴唇,將所有可能的推拒扼殺於這一吻之下。
為了這一刻,我足足等了兩年!
曾經絕望地以為,只有來生才能再次這樣擁著你,吻著你,疼愛你。如今真的可以,簡直如同做了一個夢,虛幻美麗得不忍醒來......
驀地一驚--這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接近窒息地放開那兩瓣溫軟香甜的唇,捧住他的臉,看了又看......
眉輕斂,雨燕亦不再展翅;眸含愁,秋波也失卻生機。
狠狠擰一把自己的臉,痛至呼叫,又含淚笑了。"真的,這是真的,這不是夢!"
微涼的手撫上他的額頭,眉宇鬆了幾分。"燒退了!"
"凌初......"受寵若驚地握住他的手,又興奮又緊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憐生,"展顏一笑,"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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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住風歇,竹林邊一彎虹!
推開窗,雨後清新的空氣混著泥土的芬芳立刻充滿小屋,沁入血液,整個人極致舒爽。
自簷下提起竹籃,計劃去地裡摘些新鮮的蔬菜作為午飯,再到孫大哥孫大嫂的墳上祭拜一下。
王憐生等人帶著雨若和知兒離開這裡的時候,還是青澀的春天。現在卻已秋蟲呢喃,一片金黃了!
這裡離彬州城不算太遠,但是遠離人群生活慣了,也就不再想紅塵中的紛紛擾擾,怡然地享受獨處的時光......
站在菜地邊上,心裡是滿滿的豐收的喜悅。
有生以來,這是第二個收穫的年頭,前次因為技術欠佳,菜長得不夠好。今年倒是天公作美,不但品種增加,賣相也不錯。明日不如選些好的,到集市上去換些米面回來!
一個人影自地中立起來,將出神的唐凌初嚇了一跳。
那人一直蹲在地裡,隱身於茂盛的菜葉之中,唐凌初又在想事情,沒有看見。
他手裡揮舞著一根布條,笑得像個心無城府的孩子!"凌初!這小傢伙長得很好啊!沒有被我踩壞哦!"
"怎麼下了一場雨,你就從地裡冒出來了?"強自冷靜地調侃。
"好像我是蘑菇一樣!這麼大的蘑菇,當真舉世無雙了!"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這麼快就回來,事情都辦妥了嗎?"
拍拍手上的泥土,逶迤自地中來到他面前。"快嗎?我都快急死了!"
"只有你一個人嗎?不會帶個隨從什麼的?"向他身後看。
"我現在用不著那些個隨從啊,保鏢啊什麼的了!最讓我開心的就是不用再對著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內侍太監!"長長出一口氣。"總算體會到無官一身輕的意義啦!"
"王憫生他做得來嗎?"
"上次不是說過他和早先判若兩人了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現在不但有亦云的輔佐,還有兩位王叔的看管,他想不勤勉都不成啦!當初爭著當皇帝,嘿嘿!真是誰解箇中滋味啊!"
"那雨若她......"
"正要和你說這件事!趕緊收拾收拾,隨我上京!"拉住他就往回走。
"怎麼了?出事了嗎?"邊小跑著跟上,邊問道。"就說不讓你們帶她走了!"
"她在等你去做證婚人呢!"詭譎地笑。
"啊?"當真吃驚不小。
"你猜猜雨若要嫁給誰了?"繼續賣著關子。
心思稍轉。"難道是......亦云?"
"不愧是我王憐生的內人,冰雪聰明啊!"
"這又從何說起?"
"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反正亦云就看上雨若了。"
"知兒呢?雨若總不能帶著個孩子成親吧?雖然知兒不是她生的......"
"我下手晚了一步,不然知兒就是我們的兒子了,叫謙和未已搶了先!這下子,平王叔也可以抱孫子啦!"
"喂!你把事情的經過和我講清楚好不好?聽得人家雲山霧罩的!"
"再也沒什麼別的事了啊!反正時間多的是,等路上我再慢慢說給你聽吧!"
"什麼叫時間多的是啊?現在就嫌我煩了嗎?"
"豈敢豈敢?!"忽然收住腳步。
未料到有這一手,直撞進他懷裡。
"凌初......"閃爍的眼眸深邃無底。"給我一生的時間,讓我好好愛你!"
"光天化日之下,說這麼肉麻的話,你可是做過皇帝的人吶!"
"天地作證,山水為憑,包括每一片竹葉,每一縷清風,都是我愛你的明證!只要你不嫌我囉嗦,我每天都會和你說這幾個字......"
唇瓣相觸,一吻傾情。
感動得想哭,又開懷地笑......
從此,生命便如這初晴的天空,無風無雨;也有了你,夫復何求......
艷陽當頭,過盡淒風寒雨。笑面如斯,不見傷痛彷徨。
執子之手,願共繁華荒蕪。與君同勉,拋卻浮世輕狂。
歷久彌新,總盼鍾情未改。琴簫合鳴,一曲鸞鳳求凰。
笑談恩怨,無悔出生入死。輪迴有終,多少癡心得償!
"絕世"系列至些全部結束,了卻心頭一樁大事.
雖然沒有得到太多的喝彩,但是我心足矣.
畢竟,我曾用心寫過,有人認真讀過.
祝福蒼生吧...
馨幽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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