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從古堡出來,仰頭看到漫天遍野的黑色怪物。
奇怪的是,它們並沒有上前攻擊,僅是目送我的離開。
我一路衝入樹林,尋找桃樂絲所說的長有紅色葉子的樹木。
威斯特森林一四號的門牌總也那麼觸目驚心地橫陳在遠處的身後,一回頭就能看見。
一四,遺失。究竟遺失了什麼?
在這座堡中.我的時間我的尊嚴我的心,統統都遺失了。
一刻也不想繼續留在這個地方,這裡的記憶令我窒息,倍感沮喪。
還是把一切都忘記掉吧,就假裝自己從沒來過這個地方,沒有遇見那個人,沒有經歷那些事。
從頭來過,我並沒有因為著裝的隨便,同女友爭吵,我們快快樂樂地參加她父親的婚禮,然後回去。
像一對普通的情侶一樣,相愛結婚,生一大堆的孩子,平凡地度過餘生。
多麼美妙的人生,本就應該這樣,不是嗎?
可是,她的名字是什麼?為何我竟記不起女朋友的名字?
腦海裡殘存的皆是夏洛特公爵,夏洛特公爵!
伊諾,前世的記憶,別再來煩我!我不想與你同化。
你深愛你的公爵,可是你已經死了,早早遠離這個世界,豈不清靜?為何還要來毀壞我的人生?
我對公爵仁至義盡,就算是前世的早逝而對他有所虧欠,今生也早該還清。
或許,打從一開始,身體裡對於公爵的癡迷,便只是因為這前世的記憶。
惱人的記憶,趕快離我而去吧!即便繼續殘存,公爵選擇的仍然不會是我,而是那個長著一張相似面龐的男子。
他不會為了我的出走而焦急,不會六神無主地跪下懇求羅堯出來,將我帶回,他被時間的詛咒束縛著,並且甘願如此被束縛,他在古堡之內衣食無憂,盡享天倫,我的出現不過為他帶來苦惱。
也許沒有了我,他能夠過得更加滋潤也未可。
然而,耳旁分明聽得公爵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呼喚著我的名字。
為何我卻如此思念他?不過才剛分開,便已產生了幻覺。
我停下腳步,苦惱地用拳頭敲擊面前粗壯的樹幹。一下、兩下……
不要想了,不要再去想他!左思,你這意志薄弱的懦夫!這些日子以來吃的苦頭還嫌不夠嗎?趕快挪動步子,只要走出這片樹林,你就同這個陌生的地方再無瓜葛,一切從頭來過,你還是那個悠閒自在的公子哥,什麼前世今生,都成過眼雲煙。
可是急切的呼喊又再響起,直衝耳膜:
「左思!」
我回過身去,眼見那抹熟悉的身影,跌趺撞撞的,自樹林的那一頭疾奔而來。
他極力伸長的手臂探向我的方位,似乎生怕遲一步,我便會再度隔開我倆之間的距離。
簡直要懷疑自己正在做夢,我不能相信我的眼睛。
那個人,果真是公爵?公爵是不可以離開古堡的,不是嗎?
為何他卻出現在古堡外的樹林之中,我的面前?
公爵的臉色蒼白,面頰上隱隱泛著一股紫黑,我幾乎可以看到自他身體裡流逝而出的大量能源,正搖蕩著飄往天庭。
我大睜開眼,半晌沒有反應,只見公爵步履蹣跚,挪動著無力的腿骨,一步一晃地走來。快至我面前時,他的身子再難支撐,突然往下一縮,跪倒在地。
樹林裡潛伏的幾隻蝠蝠似的怪物,這時迫不及待地向地上的人俯衝下去,意欲分食這頓不可多得的美餐。
我總算回過神,揮舞手臂,趕走零星的怪物,過去一把抱住公爵即將倒地的身子,將他拖至一顆大樹旁,躺在我的懷裡。
公爵氣息微弱,稜角分明的手骨牢牢握住我的手掌,我只覺他的手臂消瘦得厲害,
「公爵,你、你……怎麼出來了?」我不知此刻該說些什麼,卻一味胡言亂語,「難道詛咒已經解除?你的行動恢復自由?」
我單手在公爵的瞼上來回摩挲,指尖的觸感異常,如半冷的白開水般,明明是熱的,喝著卻又嫌太涼。我嘗試用體溫溫熱那臉龐,可是怎樣都不得。
公爵嘴角邊掛起無奈的笑容,閉起眼來輕輕搖了搖頭,這一搖便好似用盡了全身力道,臉色愈加顯得陰霾。
公爵開口說話,虛弱不堪:「我有話一定要告訴你,這才追出來。」
我的大腦嗡嗡作響,不忍看公爵這般孱弱的樣子,於是作勢起身,一面說:「公爵.我先扶你回城堡,有話再說不遲。」語氣裡夾雜的儘是哭腔。
公爵卻只顧搖頭,握著我手掌的力道稍梢加強。
他說:「沒用的,一旦出來,即便現在回去,也不會有救。你還是趁我的體力流逝殆盡以前,讓我把話說完。」
我拚命搖頭,眼眶中滲出的液體揮落在公爵的臉上,只好再用手指把它們抹乾。
「公爵,你不會有事的。」我說,「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有事的。」
公爵兩眼半合,我看不見他綠色的瞳孔,心中恐慌逐漸加劇。
他說:「左思,對不起。」
我搖頭,明知公爵看不見,卻依舊搖頭。
他說:「其實很久以前,我就隱約覺得你是伊諾的轉生,可是卻不願接受這樣的現實。面對你的時候,我會產生一股莫名的愧疚感,總覺得做了對不起伊諾的事情。人類果然是視覺動物,無論活過多少年,都不會改變。
「每當羅堯用那張臉,那種質問的眼神看我時,我的罪惡感不覺油然而生,於是強迫自己刻意疏遠你,不讓自己陷入對於你的愛戀。」
他自嘲地笑,面部表情卻無甚大改變。公爵手臂上的肌肉漸趨萎縮,乾癟下去,連聲音都顯得那樣不堪,可是依舊不停地述說。
「然而,我卻阻止不了對你的強烈感情,到最後竟趨失控。
「在羅堯房裡,我用劍指著你,想就此刺下去,可是無論如何下不了手,我的身體,我的精神,都不允許自己這樣做。你說要帶羅堯離開城堡,我心慌意亂,我以為自己害怕的是羅堯的離開,沒料想你的單獨離去,更令我發狂。」
我看到夕陽的餘韻照進樹林,落在公爵的臉上,顯得斑斑駁駁。他面部的皮膚裹住突起的顴骨,眼窩深陷,整個身子看起來愈加黯淡無光,毫無生氣。
我靜靜聽著他述說心中的話,手裡的溫度毫不留情地逝去,懷裡抱著的人的生氣,亦隨之消散。
「左思,我不求你的原諒。追出來,只為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公爵極力睜開朦朧的眼,眼皮卻不受控制地直往下墜。他問:「可以再叫叫我的名字嗎?」
夕陽西下,連最後一抹金光也被大地攔腰截斷,我看不清公爵的臉,只得俯下身去,輕喚:「夏洛特。」
公爵的鼻子裡哼出輕輕的一聲,彷彿是在笑著,可是我看不清。
我說:「夏洛特,我愛你。我愛你。你聽見了嗎?」
沒有回音,懷中人只餘下一副骨骼支撐著的軀殼,冰冷如斯。
我開始抽泣,聲音悠遠縹緲,迴盪在漆黑的樹林之中,全然不像發自自己體內。
夏洛特,為何你要出來?那些話我不知道又能如何?不過是將一切淡忘,忘得乾淨。可是你偏追了上來.長篇大論,又在我面前逝去,給我的心靈留下一道難以忘懷的痕跡,叫我這輩子都刻骨銘心,實在狡猾。
你為何不懂?與其演變成這樣的結果,我寧願你好好待在古堡之中,與羅堯一起,活過百年千年,永生永世。
懷抱公爵毫無生氣的頭骨,感覺渾身上下都虛脫了一般,我大力吸氣,直到瑟瑟顫抖的樹林深處突然響起一道尖細的聲音,劃破孤寂。
「不必難過。」
抬起婆娑淚眼,我遙望遠處幽幽飄來的白色光芒,白光中站著一個金髮黑眼的小人——與桃樂絲具有相同形態的精靈。
小人嘴角邊掛起邪惡的笑容,低頭審視我慘白的臉,她說:「你很快就能同他做伴去了。」
我記得曾經見過面前的小人一次,那天羅堯從舞會中逃脫,公爵求我出來尋回他,正是這個金髮精靈指的路。
我緊緊摟著懷裡公爵的枯骨,兩眼望定白光之中的小人,片刻,恍然大悟。
「如果沒有猜錯,你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我說。
猶記得那天晚上,羅堯出逃,被我找回來.他頭一次對我說,他覺得自己就是伊諾的轉生。當初我全沒有放在心上,現在想來,無不蹊蹺。
小人振動翅膀,飛到離我更近的地方,這才鎮定自若地道:「沒錯,你的直覺很準。」
「為什麼?」我一面說,手指一面不經意地在公爵的外套上來回摸索,試圖尋出什麼有用的武器來自衛,可惜結果令人失望。
小人將悠然自得的視線移向我的手臂,釋然笑道:「不必多此一舉,我若要你這一刻死,你絕活不到下一秒。」
我一愣,隨即乖乖靜止不動,腦海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莫不是她能看穿我的想法?
我於是盡可能讓自己什麼也不再思考,僅是愣愣地注意那小人的言行舉止,謹防萬一。
小人也不多在意,只輕蔑地說:「反正總是一死,我也就講個明白,免得你死不瞑目,靈魂又不得安寧,不肯乖乖進入天堂。」
說罷,她回頭望一眼遠處山頂上的古堡,古堡在漆黑夜幕的映襯下,越發顯得滄桑。月光下,古堡外圍有著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的怪物圈,它們並不攻擊,只是不停叫囂和揮舞雙翅。
小人轉過頭來,說:「你想必見過我的妹妹了。」
「你是說桃樂絲?」
「沒錯。」小人聽見桃樂絲的名字時,臉上竟綻開一抹舒暢而懷念的溫柔笑容,她閉起雙目,濃密的金色睫毛垂在眼下。
隨後,故事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像一個童話。
「自從世界上有了這個樹林起,我和我的妹妹就一直生活在此,快樂、安詳。我們守護著這個地方,從不妨礙他人,與世無爭,甚至當有過路入迷失方向時,還會為他們指明道路,這樣一直度過了許久光陰。」
「可是有一天……」說及此,小人突然睜開眼來,杏仁似的眼眸射出令人不寒而慄的精光。她說:「我的妹妹失蹤了。我尋遍整個樹林都沒有找到她的蹤跡!我心慌意亂,四處喊著她的名字,哪裡都沒有回應!無論我如何拚命地尋找,卻再也不見她的身影!」
小人的眼珠圓瞪,粉紅色的血絲充盈其上,她攤開手臂胡亂揮舞,週身的白光變得恍惚.顯現她內心難抑的激憤。
「她可是我的妹妹,純潔神聖的精靈!怎麼能夠為人類做奴隸!於是我決定懲罰你,我讓你的馬車撞上鐵匠鋪子,你們爭吵,毆鬥,然後你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的手指悄然一顫,額角滲出許多冷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一切都不是意外,全部皆是面前的小人所為!
我很害怕,手指不住打顫,可是卻強壓駭意,雙目牢牢瞪住她的兩眼。
我說:「你殺死了伊諾,你這殺人兇手!」
「哈哈!」小人狂妄地笑起來,她說,「你們人類的生命又算得上什麼?不過短短數千年!可是我的妹妹.卻因為他!」她的手指又轉而伸向公爵的屍骨,她竟連死人都不放過!
「都是因為他!古堡被下了詛咒,我的妹妹被囚禁在那座城堡數百年,沒有自由,活得如此卑微!神明的詛咒之力卻又如此強大,使我無法親自進入城堡拯救她,每到城堡附近,便會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我彈開。」
我抱緊公爵,怒目回視小人,倘若此刻我有足以殺死她的能力,一定叫她碎屍萬段!
「所以,你就操控羅堯的意志,讓他進入古堡之中作亂?」
「沒錯,因為只有孱弱的生物才不會被那力量影響。」小人高傲地仰起脖子,嘴角掛著不屑的笑,道,「百年來,愚蠢的人類我見得多了,可是卻從沒見過像他那樣容易操控的。
「我原本是打算潛入你的意識,那回你跑進樹林,正是好時機,可是我卻發現了兩件事。第一,你的頑固使得催眠術不能起效;第二,即是你的靈魂。」
「你發現了我是伊諾轉生的事情。」原來她那麼早便洞悉一切,蒙在鼓裡的只有我一人,還有公爵。
「催眠失敗後,我以為自己失去了這次機會,沒想,那個傻瓜卻適時出現在樹林之中。」
小人的表情很是得意,她似乎以為這是上帝的旨意,派遣羅堯那呆子來到這裡。
她說:「從前的數百年中,我曾經操控過許多迷途的路人,令他們進入城堡,想辦法救出我的妹妹。可是每一次,在找到有效的方法以前.他們便會莫名其妙地死去。」
聞言,我想起了古堡裡盡忠職守的雨果和女傭。小人一定不會明白,愚蠢的人類對於那些危害他們生命安全的事物,會具有怎樣的防衛能力。我於是呵呵地笑起來:「你好不失敗,堂堂一個『純潔神聖』的精靈,數百年不過對付一群遭受詛咒的人類,卻始終沒有佔到一絲上風。」
「住嘴!」小人自覺受了誣蔑,手臂猛地一揮,我的臉頰上有涼風掃過,接著便是液體流下的觸感。
那液體一直延伸到嘴邊,甜膩而略帶腥味。
隨後她滿意地瞪著我臉上的傷口道:「可是,我依然遇上了百年難得的機會!多麼巧合,你,還有那個與你的前世相像的男人,同時出現在這兒.那時我便知道,這是上天給我送來的契機,要我救出我的妹妹。
「我令他以為自己就是伊諾的轉世,攪亂公爵的精神,他的精神力一旦出現破綻,法術也便變得漏洞百出,於是,樹林裡的怪物們有機可乘.輕易攻進城堡。
「我又操控他的身體,讓他將我的妹妹從那鐵籠子裡放出來.可是我沒有料到的是.由於神明詛咒城堡之時,祧樂絲身處其中,因而也被那詛咒之力影響.倘若不解開詛咒,她絕出不來!」
聽到這裡,我接道:「所以你就利用羅堯,尋找到解除詛咒的唯一方法——破壞掉古堡裡的楔子。你故意讓羅堯看上去像是害怕公爵所唱誦的法術,由此來阻礙公爵的抵抗,然後那些怪物便能如入無人之境,整座古堡儼然在你的控制之下。」
「哈哈!」小人笑道,「既然你已明白一切,我也就不多廢話。」
她背過身去,手臂示意山頂上的古堡:「看!」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眺望,蠢蠢欲動的怪物們似乎接收到最終號令,不約而同地奮力扇動翅膀,在嘩啦啦的扇翅聲中,齊齊衝進古堡。
我聽見玻璃破裂的聲音,稀里嘩啦,碎片反射著銀色月光,在空氣裡擴散成翩翩飛舞的蝴蝶。
古堡鬆鬆垮垮地左右搖晃,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突然,古堡上的尖頂橫向截斷,倒栽下來插入土中,餘下的部分,不出多時,便也坍塌成為一片廢墟,堆砌在隆起的土坡上。
古堡的殘骸開始燃燒,火光照亮方圓數百里。
我知道,那七個楔子已經盡數遭到破壞。
「我的妹妹很快便能夠出來了。」小人飄浮在半空.緩慢地扭動脖子.視線漸漸回到我的身上。她說:「接下來。我要做最後的一件事。」
聽聞此言,我膽戰心驚地調回視線,接觸到她目光的那一瞬間,突感毛骨悚然。猝不及防地,我一揚手,方才趁小人不注意,握在手裡那把泥沙全部撒向空中,迷了她的眼。
隨後,我抱起公爵的屍骨,藉著古堡燃燒的亮光,仔細搜尋長有紅色葉子的樹木,奮力往樹林深處跑去。
公爵的屍骨很重,我兩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襟,只覺手臂生疼生疼。
心中又急又怕,呼吸急促,我淚流滿面,只顧沒了命地往前跑,不敢回頭。
潛意識裡,我總以為,逃命的時候.一旦回頭,追蹤的那人便會近在眼前。所以只能一直向前,向前,沒有退路。
四面都是奇形怪狀的樹木,張牙舞爪地向我探出枝葉,彷彿要將人拉入無盡苦難的地獄深淵。我聽見自己沉重的喘息,原本固定在腿上的木板扎得人疼,腳下早被血水染得又黏又膩,左腿已經完全失去知覺,全憑求生意志牽動。
公爵的身子卻越來越沉,漸漸地抓不牢了,滑下去了,終於從我的手中掙脫出去,摔在地上。
我急剎腳步,回頭去看,只這片刻光景,那團盈盈白光卻已來到面前。
小人說;「不必垂死掙扎,於你沒有好處。」
我抬頭,看見她張開的雙臂,懷裡逐漸形成一道猩紅的光刃,向我襲來。我無處可逃,飛撲到公爵身上,閉緊雙眼,等待裁決。
四周的一切都靜了下來,什麼也聽不見,什麼都看不到。
所有的事物全部停滯,包括時間,片刻間,恍如隔世。
許久,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我睜開眼來,驚見自己左手背上某個奇怪的圖案正發出耀眼的光芒。
我認得它,這是桃樂絲畫在我的手背上,承諾的約定。
小人臉上露出驚詫的神情,那雙眼死死瞪住我的手背。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語氣十分驚慌,來回重複同一句話,「難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樹林的那一頭忽然響起一聲細嫩的嗓音:「不,愛瑪。不是你的錯,這不過是一場誤會。」我看見發的桃樂絲倏忽現身,到金髮小人的身邊時,兩人交換了一個深情的擁抱。百年不見,她們彼此間必定思念異常。
桃樂絲抬手撫上愛瑪的臉頰,拭平她滿臉糾結。她說:「並不是伊諾囚禁我.百年前的那一天,我不小心在林中受了傷,是他將我帶回城堡醫治,救了我的性命。
「他原本打算等我的傷勢復原,就將我放回樹林,可是沒想到,在那以前,伊諾便……若不是他,你現在也不可能再見到我。」
愛瑪聞言,彷彿被什麼鈍器狠狠砸中了腦袋,她的神態變得瘋狂,兀自大叫道:「什麼?難道都是因為我?全部的全部,都是我引起的?天啊!我究竟做了什麼!天啊!」
她的雙手用力撕扯自己的長髮,眉頭緊蹙得難以分開,臉上的肌肉形成眉疊的褶皺。她上了當,被自己欺騙。
桃樂絲過去,緊緊摟住她的身子,柔聲道:「沒事了。愛瑪。已經沒事了。」
接著,桃樂絲低下頭來看我,我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幾乎能夠立即殺死她們兩人。
桃樂絲滿臉歉意,說:「左思。對不起。」
「不要對我說什麼對不起!」我一躍而起,滿腔怒火無處發洩,「人人都對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有什麼用!你把我的夏洛特還給我!還給我!」
我吼得歇斯底里,桃樂絲平靜地等待我自行冷靜下來,這才說:「我很抱歉,左思。我無法還你一個完整的公爵。」
她倒說得輕鬆!她們這一來一去,奪走我多少重要的東西,說一句抱歉,打聲招呼,便解決一切問題?哪兒來這麼便宜的事情!
我將左手伸到桃樂絲的面前,手背上那個奇異的圖案依舊在黑夜裡散發淡淡光芒,我看定她,咬牙切齒:「你欠我的!一定要還清!」
桃樂絲一動不動地瞅著我手背上那個圓紋,須臾,喃喃道:「我欠你一條命,自然是要還的。」
罷了,她牽超愛瑪的手,閉目,嘴裡開始輕輕念誦什麼.身旁的愛瑪轉頭瞟了她一眼.暗歎一口氣,遂認命地同樣合起眼皮,雙聲齊響。
樹林裡,每一個角落都傅來匆遠匆近的蜂鳴,數不清的綠色光點自樹木、草地上冉冉升起,眾合在樹林的上空,形成一個越來越大的綠色光環,逐漸籠罩整片樹林。將地面照得亮如白晝。
,突然,綠光驟閃,爆炸一般。我只覺得眼前一黑,竟被擊得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