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拍賣會
這一夜誰都沒有入睡,瑪麗和伊麗莎白一直陪伴著簡,而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一直關在書房裡密談,直到凌晨才派貼身男僕上來請伊麗莎白姊妹們下去。
達西先生神態嚴峻,而賓利先生明顯地平靜了很多,可是瑪麗覺得他的神色不像是解決了問題,而是聽天由命了。當簡在沙發裡安妥地坐好,伊麗莎白和瑪麗也各自找把椅子坐下後,達西先生向女士們宣布了他們協商的結果。
賓利先生最感到對不起的是自己的妹妹卡洛琳,所以達西先生即刻就得籌措兩萬英鎊的現金借給賓利先生,做為對卡洛琳的補償,否則賓利先生的良心永遠不得安寧,然後就是那十萬英鎊的債務,達西先生會在天亮之後,立刻出發去倫敦,找律師與債權人聯系,他估計目前只要能夠付出五萬英鎊的現金,就可以達成推遲還債的協議,而這正是達西先生目前所能籌措出來的全部現金。
至於霍華德莊園,雖然已經被抵押了出去,不過倘若賓利先生不再在乎面子,而願意將莊園公開拍賣的話,所得到的收益足可付清其他的債務,這樣他就可以無債一身輕。
賓利先生在達西先生說完之後,慘然一笑,說道︰“我的朋友,我還不是無債一身輕,我還欠了你七萬鎊,即使在我有生之年我能夠還清這筆巨款,我也永遠還不完你的情意。”兩個朋友緊緊地握了握手,伊麗莎白和簡也感動地擁抱在了一起。
瑪麗靜靜地走出門去,她站在門廊下,遠望著東方隱約的曙光,享受著夏日清晨難得的涼爽。她想,達西先生雖然不苟言笑,但卻是最可信賴的朋友和最可靠的丈夫。她又想到,這次的變故不但賓利一家人會變得一貧如洗,甚至彭伯里也是元氣大傷,達西先生一定是竭盡全力收攏了自己所能支配的每一個便士來幫助賓利先生擺脫困境的。她感到了深深的憂慮和不安全感,曾經那麼篤定的未來變得模糊不清。
第二天上午,赫斯脫夫婦就來到了霍華德莊園,應該說,路易莎的表現比她的妹妹要好得多,她對弟弟一家的不幸遭遇表達了深切的同情,她甚至還打算資助弟弟一些現金以度過眼前的困難,倘若不是赫斯脫先生上個月在巴斯的賭場輸了一大筆錢,而她自己又新買了一個漂亮的粉晶戒指的話,她真的會拿出一筆錢來的。但是即使她只是這樣說說而已,也足夠將簡感動得熱淚盈眶。
賓利小姐在得知自己的利益沒有受到損失之後,也很快恢復了常態,她虛情假意地跟簡和賓利先生說了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話,她的哥哥嫂子雖然不再會上當,依然客客氣氣地感謝了她的好意,然後賓利小姐就隨著赫斯脫夫婦去倫敦了,她的理由是實在不忍心親眼看到霍華德莊園被公開拍賣,那會讓她心碎的。對於這樣的理由,大家也只能表示理解,並且在她離開之後,都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兩周真是愁雲慘淡,小艾倫被送去了彭伯里莊園,簡委托達西小姐暫時照看他,本來瑪麗想要跟隨小艾倫一起走,因為那個年輕的保姆實在令人不放心,不過後來簡表示這裡實在離不了她,因為這段日子以來,除了簡之外,最熟悉霍華德莊園的人就是瑪麗了。再加上伊麗莎白向簡保證說在彭伯里小艾倫會受到最周到的照顧,不但達西小姐非常喜歡孩子,而且管家太太也是育兒經驗豐富、處事細致入微的人,她新雇的兩個保姆也完全可以在照顧小達西小姐的同時,照顧小艾倫。
於是瑪麗便責無旁貸地留下來,她每天就像一只勤勞的工蟻那樣,跟管家太太一起清理物品,登記造冊,除了簡和查爾斯的私人物品之外,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列入了拍賣的明細,瑪麗從未經歷過如此令人傷心和沮喪的事情,她也曾聽說過鄰居某人,或是遠方親戚某人因為破產而不得不將祖產拍賣,但是置身其中依舊令她心情壓抑。
就這樣整整忙了兩個星期,終于到了那令人心碎的一天。那天一清早,所有需要拍賣的物品就都集中在了宅邸外面的草坪上,除了債權人和形形色色的律師、會計師、經紀人等等,還有賓利先生的親朋好友們也都聚集在了一起。
原來在達西先生的建議下,賓利先生不得不采用了這種有失顏面的方式,只為了能籌集一些今後養家糊口的資金。瑪麗她們的舅舅舅媽加德納夫婦、安妮和戴維斯先生、達西小姐和小奧斯汀先生……還有很多周圍的鄰居和瑪麗叫不上名字來的熟悉面孔,都曾經出現在霍華德莊園的舞會上,這些人來到這裡可並不是為了湊熱鬧,他們是要在拍賣時,用遠高于物品本來價值的金錢來給予賓利先生力所能及的幫助。
瑪麗在起居室的窗戶裡打量著草坪上人頭攢動的場面,不禁感嘆賓利先生的好人緣,正跟她一起干活的管家太太冷冷地說道︰“賓利先生的人緣的確是好,可是為了獲得這種好人緣,他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然後一腔憂憤的管家太太便抱起最後一個花瓶送到外面的草坪上去了,這裡瑪麗一邊在圍裙上蹭著手上的灰塵,一邊繼續不經意地掃視著外面神情各異的人們,突然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列斯特伯爵。
列斯特伯爵穿著黑色套裝、黑色馬靴,只在上衣口袋掛著一條細細的金鏈,然而看來卻貴氣十足,他正在轉動眼珠在人群中尋找,瑪麗緊盯著他,直到他看到了站在窗邊的自己,才微微一笑,行了一個屈膝禮,伯爵恭謹地摘下帽子鞠了一躬,然後瑪麗便走開去忙別的事了。在她想來,既然事已至此,即使是列斯特伯爵也無力回天,那麼他在倫敦無功而返之後,今日可能是出于鄰居的關系,而來高價拍幾件物品,也在情理之中。
草坪上擺著幾十把椅子,當拍賣的經紀人將銅鈴敲響的時候,嘈雜的人群安靜了下來,逐漸向中心聚攏。簡和賓利先生手握著手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他們的親朋好友都圍坐在他們周圍,至於那些債權人,知道自己在這種場合是不受歡迎的,可又禁不住金錢的誘惑,急于知道霍華德莊園能否拍出高價,便都遠遠地站在草坪的外面,翹首以待,希望賓利先生的親朋好友們能慷慨解囊。
拍賣的順序是先從一些值錢的牲畜和物品開始的,這些東西可以不附屬與莊園的地產本身,經紀人建議單獨拍賣可能會拍出更高的價錢,而將與霍華德莊園的地產和宅邸無法分割的財產放到最後,有幾個從美國來的闊佬,穿著花花綠綠的絲綢外套,叼著煙斗,正在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周圍,他們中的有一個性情魯莽的人在早晨的時候甚至還想闖入宅邸內部看個仔細,被管家太太毫不客氣地給趕了出去。伊麗莎白告訴瑪麗,那幾個美國人就是達西先生委托經紀人找來的可能的買家,現在英國和歐洲的很多地產和莊園都這樣落入了這些暴發戶的手中。
第一項拍賣品是一匹黑色純血馬,那是一匹年輕的母馬,皮毛像緞子一樣光亮,它被馬夫牽出來站在台階底下,不安地輕輕打著響鼻。賓利先生的眼中浮起了淚光,他輕聲說道︰“我的阿布,它還是一個小馬駒時,我花了整整兩千鎊從愛爾蘭買來……”
經紀人高聲叫道︰“先生們,女士們,看呀,多麼出色的一匹賽馬,頭形優美,身軀修長,胸闊背短,腳步輕快。它的母系可以追溯到《純血馬總登記簿》裡的‘愛爾蘭舞蹈家’,那可是一匹連續三屆賽馬會上都拿到冠軍的神駒;它的父系可以追溯到二百年前的名駒‘達雷阿拉伯’。這匹純血馬有著毋庸置疑的優良血統,先生們,我向各位保證,您不論出多少錢,它都會在賽場上給您掙回來……”
有人開始報價了,三千鎊……三千五百鎊……三千八百鎊……四千鎊……四千五百鎊……五千鎊……這真是個好的開始,聽到價格節節攀升,瑪麗緊張得手心冒汗,一心指望著價格不斷被推上去。
突然,那堆穿著花花綠綠的絲綢外套中的一個人叫道︰“六千鎊!我出六千,哈哈,我要用這個好小子給我太太拉車,她已經有一匹同樣毛色的黑馬了,再送她這一匹她一定會高興的。”那是個又矮又黑的胖子,叼著煙斗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大大咧咧地對周圍的人說道。
賓利先生激動起來,他回過頭低聲向達西先生說道︰“哦,不,菲茨威廉,他會毀掉阿布的,阿布是一匹純種賽馬,他卻要讓它去拉車……不,不能這樣……”
達西先生難過地拍了拍他的手,說道︰“我也感到遺憾,查爾斯,我非常喜歡阿布,倘若我還有現金,我一定會買下阿布的……”賓利先生沉默了,他聽天由命地轉過頭去,難受地將頭低垂下去,簡禁不住流下了淚水。
經紀人還在繼續呼喚報價,他大聲喊著︰“還有出更高的價的嗎?六千鎊第一次……六千鎊第二次……六千鎊第三……”
就在他要落下手中的拍賣槌的時候,一個清朗的聲音從人群後面傳過來︰“二十萬鎊,我要這匹黑馬。”
第59章 生日禮物
就在賓利先生心愛的純血馬阿布將要落到不懂馬的美國佬的手中的時候,列斯特伯爵適時出手了,本來瑪麗看到他來到拍賣會,也就預料到他會慷慨解囊,不過瑪麗萬萬也沒有想到的是,他會手筆如此之大。
“二十萬鎊?對不起,列斯特伯爵,您說的是二十萬鎊?”一貫伶牙俐齒的經紀人被這個龐大的數字給驚呆了,他結結巴巴地向列斯特伯爵確認。
列斯特伯爵好整以暇地站在成排的座椅的後面,他悠閑地斜倚著自己的手杖,手杖杖頭的銀色獵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聽到經紀人的問話,他懶洋洋地回答道︰“是的,現在還有誰要跟我競價嗎?”他掃視著那群目瞪口呆的美國佬,尤其是方才那位出六千鎊要用純血馬拉車的胖先生,現在他的煙斗已經掉到了地上,可是他依舊把手握在下巴處渾然不覺,聽到伯爵的問話,他只是傻傻地搖了搖頭。哦,瑪麗覺得他看列斯特伯爵的眼神就像是在瞻仰一大堆金光閃閃的英鎊。
可是,這樣的暴發戶的舉動也許對付金錢至上的美國佬是恰如其分的,對待英國的紳士總讓人覺得不合時宜。短暫的震驚過後,賓利先生站起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他的話語卻是真誠而樸實的︰“列斯特伯爵,我非常感謝您能夠來參加這次拍賣會,可以說,凡是今天來到這裡的人,我都欠下了他一份情。但是伯爵,這匹馬的市值只有五千鎊,方才那位先生出到六千鎊,已經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期,我實在不能這樣佔您的便宜……既然您這麼喜愛這匹馬,我也很欣慰給阿布找到了適合的主人,我相信只要您的出價在六千鎊之上,那位先生一定不會跟您爭的。”
掉了煙斗的胖先生還沒有從震驚中完全清醒過來,他呆呆地鞠了一躬說道︰“是的,這位……伯爵,不論您出什麼價,我都不會跟您爭的,這馬是您的了。”
但是伯爵顯然並不滿意這種不具挑戰性的妥協,他皺了皺眉說道︰“難道今天的拍賣是設了上限的嗎?難道我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出價來購買自己喜愛的東西嗎?”他這話是沖著主持拍賣的經紀人問的,經紀人在他閃電般的一瞥之下,激靈了一下,連忙回答道︰“當然不是,伯爵,當然不是。這馬是您的了。”他當的一聲敲下拍賣槌,然後宣布,“二十萬英鎊,成交。”
全場騷動起來,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說話聲,人人都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居然會有人出價二十萬鎊去買一匹只值五千鎊的馬。站在台階上的經紀人茫然失措地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詢問賓利先生︰“拍賣還要繼續進行嗎?”
是的,二十萬鎊已經足夠還清所有的欠款,霍華德莊園保住了,甚至達西先生借給賓利先生的那些錢也都可以清償了,賓利先生可以毫發無損地從這場財務危機中脫身了。賓利先生又一次站起來,他先向列斯特伯爵鞠了一躬說道︰“不管您是如何打算的,伯爵,您的這份恩情我將終生銘記在心。”然後他面向全體來賓說道︰“先生們,既然我有了足夠的資金來清償債務,就沒有必要拍賣我的產業了,非常抱歉讓各位徒勞往返。”
在場的親友紛紛過來向賓利夫婦握手道賀,而經紀人則忙著與那些債權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但是列斯特伯爵的頭餃和信用都是無可置疑的,因此在經紀人小跑到列斯特伯爵身邊低聲請示了幾句什麼之後,伯爵僅僅是點了點頭,那些人就像是得到了國王的保證書一樣,紛紛作鳥獸散。
賓利先生的破產悲劇就這樣意外地以喜劇收場,實在應該舉行一場宴會大肆慶賀一番,但是鑒于僕人已經被遣散了一多半,而所有的家具物品又都堆積到了室外,所以來賓們在道賀之後也就很識趣地紛紛告辭,打道回府,讓賓利一家人有足夠的時間去消化自己的幸運,並將家園恢復常態。最後留下來的只有達西夫婦,他們在金錢方面的損失也因為這場意外的拍賣而得以彌補,無疑也很是欣慰,現在因為賓利先生和簡只顧相擁喜極而泣,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就暫代起主人的職責,與來賓們一一話別。
趁著場面亂紛紛的時候,瑪麗走到列斯特伯爵身邊,她伸出自己的右手,說道︰“列斯特伯爵,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您的慷慨之舉挽救了天底下最善良的兩個人。”伯爵只是戲謔地朝她挑了挑眉,握住她伸過來的手輕吻了一下手背,卻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瑪麗不得不改口補充道︰“戴維,謝謝你。”
伯爵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說句實在話,我買這匹馬的時候,滿腦子只想到了它對我的用處,至於去挽救這世上最善良的那兩個人,我倒是想都沒有想過。不過既然您一定要有所感謝,那麼不如以身相許?”
他是壓低了聲音說這番話的,就更增加了話語中挑逗的成分,瑪麗又一次氣惱莫名,她冷下臉來,一扭頭便走開了,不去理睬那個無賴。伯爵低低地笑著,吩咐僕人給他備馬。
這個時候,賓利先生走過來,他直到此時才相信自己的好運,相信自己真的擺脫了厄運,因此他對列斯特伯爵真的是感激涕零,千言萬語也表達不完他的感謝之情。列斯特伯爵應對的非常好,足以表現出一個貴族的自尊與慷慨,令人肅然起敬,倘若瑪麗沒有聽到他方才的唐突的話語,簡直會以為是換了一個人。
然後列斯特伯爵便上了馬,在他出發前,伊麗莎白突然問道︰“請問伯爵先生,您打算將那匹全英國最昂貴的馬干什麼用呢?”
伯爵恭謹地微微鞠了一躬,說道︰“達西夫人,那是一匹賽馬,我當然是用它去追逐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渴求的錦標。”說完他便策馬離去,留下霍華德莊園的眾人反復玩味他最後這句話的內涵。瑪麗突然有了一種心驚肉跳的不良預感,她覺得這匹馬的用處可能跟自己大有關系,而她見識過列斯特伯爵出人意料的手段,生怕他做出什麼令自己難堪的事來。
隨後的幾天,霍華德莊園又是一番忙碌的景象,只不過這一次與前兩周不同,充滿了歡欣與輕松,而不是看到每一樣物品都黯然神傷。瑪麗一忙起來就顧不上擔心列斯特伯爵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舉措了,直到有一天簡請來鎮上的裁縫來給她裁制新衣,她才想起來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瑪麗在一大堆高檔衣料中選擇了一種極其輕柔的淺藍色柔光絲緞,做成舞裙後布料會自然懸垂,而裁縫精巧的剪裁則是錦上添花,她充分利用了面料形成的特定形狀,而用絲帶和包扣讓衣服看起來更加精致,並且令穿著者也更加從容享受。
自詡為緊跟巴黎時裝潮流的裁縫沾沾自喜地告訴霍華德的女士們,目前倫敦和巴黎最流行的兩種時裝風格分別是海倫式和克洛奧佩特拉式,前者強調自然舒適,讓身體本來的輪廓顯得更美,具有古希臘的遺風,後者勝在簡潔誘惑,具有古埃及的特色。而瑪麗選擇的海倫式剪裁風格無疑更加符合英國淑女的本色。
為了給瑪麗慶祝二十一歲生日,簡打算在霍華德舉行一次舞會,一方面是由于在這段時間裡,瑪麗的勤勉鎮定給她助益良多,另外一方面,在霍華德終于擺脫了困境之後,大家都想有個理由來快樂地慶賀一番,而瑪麗的生日可謂恰逢其時。
於是請柬發出去了,客人們也都請妥了,瑪麗本來希望舞會規模小一些,可是她白白的要求了,大家都認為她是在客套而已,賓客的名單足有十碼長,而列斯特伯爵的請柬更是賓利先生親自騎馬給送去的。
舞會的前一天,霍華德莊園的客房又全都住滿了人,其中包括從倫敦趕來的賓利小姐和赫斯脫夫婦,賓利小姐比以往有禮貌了很多,也很收斂了自己的脾氣,不再頤指氣使地以女主人自居了,對於簡來說,這也算是這場變故的一個意外的收獲。
賓利小姐在霍華德莊園有些孤單,她的姐姐只要一來就會被小艾倫所吸引,而其他人要麼是不願意搭理她,要麼是被認為過于乏味而不入賓利小姐的青眼,所以瑪麗又很榮幸地被賓利小姐當成了閨蜜。她很得意地給瑪麗展示她在倫敦新做的帽子和手套,還有她的舞裙是克洛奧佩特拉式,將她的身姿襯得越發挺拔婀娜,具有女王風範。
當然瑪麗也請她觀賞了自己的舞裙,那裙子真漂亮,讓賓利小姐挑剔的眼光和嘴巴都說不出什麼缺點,可是她又轉而抱怨哥哥嫂子過于偏心,肯為瑪麗支付服裝費,卻不肯為她這個新妹妹多花一個便士。不過這話現在她可不敢光明正大地抱怨出來了,因為她還想保留在霍華德做客的權利。
瑪麗收到了不少生日禮物,大多數親朋好友都是將禮物提前親手交給瑪麗,或者是派人送來,其中也不乏一些貴重的禮物,比如此次達西夫婦就送了她一條瓖著七顆海藍寶石的項鏈,非常華貴,簡直讓瑪麗受寵若驚,她隱隱覺得似乎大家都以為列斯特伯爵的慷慨之舉與她有莫大的關系,對此她欲辯不能,只得聽之任之。
且說舞會當天,霍華德莊園煥然一新,一個月之前的頹態已經一掃而空。舞會定著下午開始,早餐時,大家全都聚集在餐廳裡,這個時候管家走了進來,他的神態有些不知所措,按照慣例,早餐時間裡是不需要僕人服侍的,所以大家都看向他。管家鞠了一躬,稟告道︰“老爺,太太,翡翠谷莊園的列斯特伯爵派人送來了瑪麗小姐的生日禮物。”
第60章 求婚的序幕
瑪麗的生日這天注定是她生命裡不平凡的一天。
從早餐時間起,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一些不平凡的事。首先是一向恪守規矩的管家打破常規走進餐廳稟告說,翡翠谷莊園的列斯特伯爵派人送來了瑪麗小姐的生日禮物。賓利先生早已經恢復了他開朗的性格,聽了這話便高高興興地說道︰“哦,把瑪麗小姐的禮物拿進來吧,史密斯先生。”他調皮地朝瑪麗眨了眨眼,繼續說道,“我忘了告訴你,瑪麗,那天我去翡翠谷莊園送請柬時,列斯特伯爵說過要送你一份小禮物做為生日當天的驚喜。”
賓利小姐又一次嫉妒地兩眼放光,她也跟著嚷嚷︰“是什麼禮物,史密斯?拿進來給大家看看!”瑪麗在心裡默默禱告,希望真的是驚喜,而不是驚嚇。
但是管家史密斯先生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用訓練有素的僕人那種不動聲色的語氣板板地說道︰“那禮物太大了,拿不進來,老爺。我已經派人將它牽到了餐廳的窗戶外面,請您到窗口去看吧。”
賓利小姐第一個跑到了窗口,其他人為好奇心所驅使,也紛紛放下刀叉和餐巾,簇擁到朝向庭院的那兩個窗口前面。賓利小姐一看清外面的東西,便低低地驚叫了一聲,她完全呆住了。瑪麗也急急地想去看看,可惜她動作慢了一步,被擋在了眾人的後面,但是僅僅一霎那的工夫,人們就閃開了,給她讓出空兒來,好讓她能看清楚她的生日禮物。
窗外是一匹黑馬,毛色油亮,佩戴著全套昂貴的絲絨鞍韉,由一個面容清秀的小馬僮牽著韁繩,正在悠閑自得地甩著尾巴,大嚼窗下花壇裡的玫瑰花。賓利先生一眼認出了那匹馬︰“阿布,是阿布。”喧嘩的人聲打擾了阿布的早餐,它不滿地抬起頭來打了個響鼻,用舌頭將掛在嘴邊上的一朵粉色戴安娜玫瑰花蕾舔到嘴裡,繼續津津有味地吃著。
沒錯,這正是那匹身價二十萬英鎊的純血黑馬阿布,現在大家終于知道了列斯特伯爵買它的用途——它又被送了回來了,而且是做為瑪麗小姐的生日禮物!
賓利小姐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她使勁抓著自己的領口,身體搖搖欲墜,大家連忙扶她到椅子上坐下,又亂著去找嗅鹽。在這陣慌亂中,瑪麗眼尖地發現在阿布的脖子上還掛著一串閃亮亮的東西,那可不是韁繩和轡頭的組成部分,她果斷地向窗外探出身子,顧不得玫瑰刺扎手,就那樣從馬脖子上將那串東西扯下來,握在手中,然後她鄭重其事地回轉頭對賓利先生說道︰“列斯特伯爵真是太有紳士風度了,他竟然用這種方式將你最喜歡的馬送回霍華德莊園來。可是我覺得賓利先生你不能接受這份厚禮,伯爵對霍華德已經是仁至義盡,這讓人承受不起。我認為你應該立刻派人將馬匹送回去。”
她這樣欲蓋彌彰地將伯爵對她的情意轉加到了賓利先生身上,好像伯爵是為了向霍華德莊園充分顯示慷慨才把阿布送回來的,而僅僅借用了她的生日禮物的名義。可惜賓利先生沒有體會出她的用意,只聽賓利先生撓了撓頭,回答道︰“可是瑪麗,我恐怕不能回絕伯爵的好意,這畢竟是送給你的禮物。”而且有一點賓利先生沒有說出來——將送出的禮物退還回去,是一種絕交的表現,賓利先生絕對不想如此得罪自己的恩人。
賓利小姐猛然被一大撮嗅鹽給刺激得清醒了過來,她聽到了瑪麗和賓利先生的對話,巴不得列斯特伯爵沒有愛上瑪麗,更巴不得瑪麗徹底得罪列斯特伯爵,現在聽瑪麗這麼撇清,便連忙附和,不過她提出的意見卻是這樣的︰“我認為瑪麗小姐說得對,應該把馬送回去,我們無需如此承列斯特伯爵的情。畢竟伯爵出錢拍下這匹馬,是他自己的心願,又沒有誰求他這麼干的,談不上誰佔了誰的便宜。倘若我們收下這匹馬,那就意味著就得承認被伯爵資助了二十萬英鎊的事實,這可真劃不來。”
但是她這種自私的意見惹惱了她的哥哥,賓利先生激動地反駁道︰“卡洛琳,我從來不想否認承受了伯爵二十萬英鎊的資助,不論伯爵有沒有把馬送回來,這一點都不會改變,並且將來我一定會設法將錢還給伯爵的,方才的話我請你以後不必再提,我可不想被人看做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賓利小姐很不高興,便不再說話,這裡賓利先生懇切地對瑪麗說道︰“瑪麗,這匹馬是列斯特伯爵送給你的,你可以自己來決定是否送還,不論你是如何決定的,我都會支持你的。”但是就在這短暫的時間裡,瑪麗已經改變了主意,現在她已經清楚列斯特伯爵的用意了——他是篤定她絕對不可能將馬送回去,那就意味著霍華德莊園與翡翠谷莊園的絕交,為了賓利夫婦,她也不能這麼做。
於是她不得不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對牽馬的僮僕說道︰“請回復列斯特伯爵,謝謝他的好意,我收下這份意外的禮物了。”年輕的僕人摘下帽子來鞠了一躬,高高興興地走掉了,至於阿布也有霍華德莊園的馬夫來制止它繼續糟蹋玫瑰花,而將它牽回了原來的馬廄。看來阿布很高興回到原來的家,它毫無反抗地溜達著回去,還不時用脖頸蹭一蹭馬夫的頭髮。
大家回到餐桌前繼續用早餐,但是心情各異,每個人都認為這是列斯特伯爵將要向瑪麗求婚的節奏,令她心亂如麻。瑪麗的手中還握著那條項鏈,她什麼東西都吃不下,不久就借口要回房間試穿下午舞會的衣裙而提前退席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倒在床上,不禁呻吟了一聲——那個無賴就不能放過她嗎?她恨恨地將手中的項鏈遠遠地丟到房間的一角,寶石相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原來那正是在佛羅倫薩時列斯特伯爵送給她的十二星座的項鏈墜,現在它們全都串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問題︰
瑪麗煩惱地將自己的頭髮都給抓亂了,正在她糾結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了,簡溫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瑪麗,我可以進來嗎?”瑪麗連忙起身給簡打開門,簡走進來仔細打量著瑪麗的神色,問道︰“瑪麗,你跟列斯特伯爵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簡直糊涂了,難道真像麗萃分析的那樣,列斯特伯爵愛上了你,為了取悅你,所以才對霍華德莊園施以援手的嗎?”
瑪麗搖了搖頭,虛弱地說道︰“別問我,簡,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個人太討厭了,總是這麼讓我難堪。”簡眨了眨眼,微笑著將瑪麗拉到梳妝台前坐下,一邊給她重新梳理頭髮,一邊絮絮地說道︰“親愛的,你這樣說,我可就越發拿不定主意了,要知道,女人家往往嘴裡面這樣說,心裡面卻那樣想。那匹黑馬……已經把列斯特伯爵的心意表露得夠明確的了,老實說,剛才我和伊麗莎白交談了一下,我們都認為伯爵的確是女人家很難拒絕的結婚對象,不過雖然大家都在議論這件十拿九穩的事,我卻覺得他未必中你的意,我原本覺得那位裡斯本牧師與你更加合適……你從來都是個很有自己主張的姑娘,所以倘若你真的並不滿意這樁婚事,我一定不會勉強你接受他——雖然他對霍華德莊園有恩情,可是依舊比不上我妹妹的終身幸福重要,我和查爾斯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去報答他,你不必考慮我們的感受……”
瑪麗默默地將手中的小發釵一個個遞給簡,並沒有說話,因為簡的話已經很清楚地表明了態度,她雖然聲稱會完全為妹妹的幸福著想,其實也是在提醒瑪麗不要貿然拒絕列斯特伯爵,霍華德莊園承擔不起得罪伯爵的後果,她在告誡瑪麗要想一想得罪了這位大人物的害處,提醒她要考慮一下自己親戚們的感受,並且她與伊麗莎白都認為瑪麗能夠攀上這門親事,實在是始料未及的福分,倘若接受了,便會皆大歡喜,對每個人都有莫大的好處。
然而瑪麗已經不是那個沒有自己主張的小姑娘了,她看著鏡子裡的簡,溫婉地笑道︰“哦,簡,別為我擔心,我並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我只是沒有料到列斯特伯爵會如此垂青于我,這實在是太抬舉我了,我到現在還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魅力呢。”她指了指丟在角落裡的項鏈,接著說道,“你瞧,這些花樣兒都把我嚇壞了,簡直是六神無主。”
簡驚喜地走過去拾起項鏈,認真打量︰“噢,太精美了,多麼浪漫!能夠有這樣一位衷心愛戀你的追求者實在是令人羨慕呢,伯爵實在是太用心思了。”她走過來,把項鏈戴在瑪麗的脖頸上,隨即低嘆道︰“真是太美了。”
瑪麗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那些項墜,說道︰“不但用心思,還要有財力。要我說來,這份心思倒也並不難得,只不過並不是每個墜入情網的小伙子都有這份財力,所以伯爵才顯得與眾不同,而與眾不同是浪漫愛情必不可少的條件。”
她的話裡有淡淡的諷刺意味,心思細膩的簡聽出了一絲不滿的情緒,她敏銳地猜出了瑪麗的想法,便安撫道︰“親愛的瑪麗,伯爵用這種興師動眾的方式來求婚,確實有些不妥,然而他的情意還是很真摯的,誰能保證一個陷入熱戀中的人還能有理智冷靜的頭腦,將每件事都處理得妥妥帖帖呢?”
瑪麗看了一會兒掛在自己脖頸上的那些璀璨的寶石,才回答道︰“是呀,我發現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總是比普通人容易得到別人的諒解,因為他們有任性的本錢。”她解下了那串項鏈,換上了伊麗莎白送給她的那條系著七顆海藍寶石的項鏈,在十二星座項鏈的對比之下,這條原本非常美麗的項鏈顯得黯然失色。
第61章 求婚的理由
瑪麗沒有佩戴列斯特伯爵送來的燦若星辰的十二星座項鏈,而自作主張地戴上了一條相對而言顯得寒傖得多的項鏈,這讓簡心中有些不安,不過她倒也並沒有過多的擔心,說到底,哪個姑娘能夠拒絕像列斯特伯爵那樣的求婚者呢?於是她笑了笑。說道︰“唔,那條項鏈的確是太張揚了,倘若戴著去參加舞會,會被人閑話的,換上現在這一條也好,很襯你的眼楮的顏色。”
瑪麗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倒不是為了怕人閑話才不戴的,反正現在說我閑話的人已經塞滿了德比郡——虱多不癢,我是因為沒有同樣風格的寶石項墜,寫上yesido的答復語,所以才忍痛割愛的。”簡忍不住噗嗤笑了,她沒有想到瑪麗還如此會說笑,便說道︰“你現在說話的樣子可真像伊麗莎白。”瑪麗嘆了口氣,說道︰“但願我有麗萃那樣的好運氣吧。”
這一次簡可是毫無保留地夸贊起了列斯特伯爵,說他財產是如此的豐富,人品又是那般的高尚,堪為瑪麗的良配,她預言瑪麗的婚姻一定會像伊麗莎白與達西先生以及她自己與賓利先生一樣幸福的,又說一旦他們訂了婚,父親會多麼的高興,母親又會多麼的驕傲,就連吉蒂的婚事都會受益,連帶著彭伯里和霍華德的社會地位都會得到相應的提高……
現在簡對這樁婚事完全放了心,她說得那麼高興,似乎整個家族都會因為瑪麗所嫁的夫婿而獲益匪淺,她只忘了強調一點,就是她的妹妹能否在這樁眾所期盼的婚事中是心甘情願的,因為她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瑪麗最初的不情願的表現,被她看成是了假痴假呆,或者是少女婚前患得患失的常見心理,所以不足為奇。
當簡終于把瑪麗的頭髮給梳理好了之後,瑪麗表示希望能夠單獨待一會兒,不想被旁人打擾,簡當然應允了。她在走出房門時,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對了,瑪麗,有一件事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之前我並不知道列斯特伯爵會提出求婚,所以我特意邀請了裡斯本牧師來參加你的生日舞會,他正在附近的克利夫蘭郡視察教區,回信說今天上午會到達這裡。噢,這下我大概是多管閑事了。”
瑪麗有些意外,不過她想了想,說道︰“沒有關系的,我對裡斯本牧師原本就沒有什麼期待,既然已經請了他,就當他是個好朋友那樣來接待好了。”簡深表同意,朝她微笑了一下,便走出房間,將房門輕輕帶上了。
瑪麗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自問道︰“也許我應該嫁給他,畢竟我曾經愛過他,即使是現在也不能說不動心。並且,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流言蜚語一定已經傳遍了周圍的村鎮,倘若我答應他的求婚,這便是最羅曼蒂克的一件事,可是倘若最後婚事落空,他會受到大家的同情,而我則是名聲掃地,即使是父母和姐姐姐夫家恐怕都不能容身……可是,多麼不甘心,多麼不甘心呀!”
她這樣想著,不禁又一次悲嘆身為女子的不幸,即使如簡和伊麗莎白那樣出色的女性都要仰仗丈夫的愛護和照拂,一旦失去了這種身份,便什麼都不是。她伏在梳妝台上哭了一會兒,心裡面變得空空落落的,但是悲傷也隨著淚水流走了。她重新整理妝容,決定勇敢地面對現實下樓去,因為有一些客人已經在上午提前到達了。
瑪麗下樓的時候,正有一撥客人剛好下了馬車,其中就有裡斯本牧師,只聽著柯林斯先生以他那特有的繁文縟節在對裡斯本牧師進行著全方位的阿諛奉承。裡斯本牧師彬彬有禮地跟柯林斯先生寒暄著,但是態度明顯比柯林斯先生要來得冷淡,賓利先生正在忙著招待另外一批客人,一時顧不過來所有的人,就在裡斯本牧師四處打量的時候,他看到了正從樓梯上下來的瑪麗,瑪麗確信自己面頰上的淚痕已經完全被遮蓋住了,可是裡斯本牧師的目光只在她的眼角稍作停留,就讓她陡然生出無所遁形的感覺。
“班納特小姐,”裡斯本牧師唇邊浮現出和煦的微笑,他鞠了一躬,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非常榮幸能夠受到令姐的邀請,來參加您的生日舞會。請允許我祝您生日快樂。”
瑪麗走上前來與他握手︰“謝謝您,裡斯本先生。很高興再次見到您,最近我經常回憶起在佛羅倫薩與您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
裡斯本牧師的眼楮熠熠生輝︰“是的,佛羅倫薩……那是天使都不敢踏足的地方,我很高興您喜歡那裡,很多年輕的小姐寧可去威尼斯,那裡好玩而可供取樂的東西更多。”
賓利先生這個時候走了過來,加入了談話︰“可是最能兼顧風雅與歡樂的娛樂當然還是在英國鄉間,不是嗎,牧師先生?您喜歡跳舞嗎?”
裡斯本牧師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柯林斯先生就已經開始喋喋不休地贊美起裡斯本牧師的“瀟灑的舞步”,等柯林斯先生終于停下來喘口氣時,裡斯本牧師轉向瑪麗,說道︰“我雖然沒有柯林斯先生所稱贊的那樣盡善盡美的舞步,不過我依然很希望能有幸與您跳舞,班納特小姐,請問我可以請您跳今天的開場舞嗎?”
瑪麗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她靜靜地盯著他的眼楮,他的眼楮深邃沉靜,目光堅定,他那古希臘雕塑一般俊美的臉龐,有了稜角分明的線條,但是沒有一絲感情的波動。還沒有等瑪麗回答,一旁的柯林斯先生就自作聰明地插嘴說道︰“呵呵,裡斯本先生,我想本來瑪麗小姐是非常願意與您跳開場舞的——誰會拒絕與您這樣一位杰出的舞蹈家共舞呢?但是我想今天瑪麗小姐有充足的理由去跟另一位先生跳開場舞,您知道,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姑娘們才有理由拒絕其他小伙子的邀請……”他一邊說一邊擠眉弄眼地暗示瑪麗有了一個公開的追求者。
裡斯本先生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迅即恢復了平靜,他轉向瑪麗,冷峻地問道︰“這樣啊,我可以問問這個幸運兒是誰嗎?”柯林斯先生急不可耐地揭出了謎底︰“您想都想不到的,是一位大貴人,全英國最富有最慷慨的人……”
裡斯本牧師沒有再說話,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瑪麗能夠讀到他看著自己的目光中所蘊含的深深的失望,這令她莫名地感到難受。於是她轉過頭去看向窗外,這個時候裡斯本牧師幽幽地說話了︰“方才我從馬車裡,看到樹林那邊的河邊有大片的黃色百合花正在盛開,班納特小姐,能勞駕您跟我一起去觀賞嗎?”
想到他的這種托辭是因為有話要對她講,瑪麗心中有些慌亂,但是她想最好是能夠把該說的話全都趁早說清楚,於是她點點頭表示同意,便上樓去取帽子和遮陽傘,下樓的時候,她看到等在門廳外面的回廊下的裡斯本牧師正在與賓利小姐談話,他們看來談得很投機,瑪麗覺得有些奇怪,因為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可能相互欣賞,同時思想與習慣也相距甚大的人,現在卻湊在一起,神情專注,甚至稱得上是嚴肅,賓利小姐侃侃而談,而裡斯本先生則只是在不斷點頭。
瑪麗一下樓,賓利小姐便瞟了她一眼,招呼都不打扭頭就走開了,瑪麗近來已經習慣了賓利小姐的無禮行為,也不跟她計較,裡斯本牧師微笑著向她伸出手臂,她便挽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撐開陽傘,慢慢沿著花園中的碎石小徑向樹林那邊散步。
穿過那片樹木蔥蘢的小樹林,他們來到了河邊,河水流淌得很慢,在礫石間泠泠作響,河灘上長滿了大片的黃百合花,在陽光中閃耀著碎金般的光澤。這裡可真是賞花賞景的好地方,可惜的是走著河邊的兩個衣著光鮮姿容秀麗的青年人卻都沒有心思去欣賞這自然的美景。
裡斯本牧師本來一直低頭走著,這個時候他突然停住腳步,猛然轉過身來說道︰“班納特小姐,我原本以為您跟我所認識的那些年輕女子是不同的——不會被金錢所打動,不會為了貪圖奢華的物質享受而屈身下嫁,但是我來這裡之前就聽到了傳聞——您就要跟列斯特伯爵訂婚了嗎?”
瑪麗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樣的坦率的指責意味著什麼?普通的朋友也許僅僅是心裡面想想,而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吧?但是她一向不把裡斯本牧師看成是普通的朋友,所以也就直言不諱地說道︰“是的,裡斯本先生,這件事現在已經是遠近皆知,雖然伯爵還沒有提出正式的求婚——用更加符合傳統習俗的方式——但是沒有人懷疑他會在今天晚上的舞會上提出來,我也不打算拒絕。我沒有您想得那樣清高自詡,而且即使是清高的女子,也一樣要為衣食而折腰。我想您是明白我的處境的,我還有別的選擇嗎?”瑪麗說道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哽咽了,這些她連自己的姐姐都不會吐露的心聲,怎麼可以說給一個相交不深的男子聽呢?可是這也正是裡斯本先生的獨特魅力所在,也許是職業的關系,他總能輕易讓人在他面前打開心扉。
現在裡斯本先生那冰凍的外殼融化了一些,他銳利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他的唇角流露出同情與摯愛,他輕輕說道︰“瑪麗,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你當然可以有別的選擇。上帝安排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我沒有龐大的財產,但是在奧斯湖畔的普利橋鎮,我有一處產業,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非常適合喜歡寧靜的鄉村生活的人居住,此外我每年有三千鎊的固定收入……”
瑪麗詫異地盯著裡斯本先生,裡斯本先生從來沒有這樣的柔情似水過,他單膝跪下,右手握住瑪麗的手,說道︰“請嫁給我吧,瑪麗,讓我成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河邊的黃百合們蕩起了一陣漣漪,又像波浪一般陡然分開了一道波痕,然後就像喜歡笑鬧的孩子們那樣爭先搖晃著手臂,在風中跳起了歡快的舞蹈。
第62章 情敵
瑪麗沒有料到裡斯本先生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提出求婚,但是她心中並沒有感到喜悅,倘若說從前她曾經被列斯特伯爵撥動了心弦,對於裡斯本先生她卻從來沒有過絲毫的愛意,她敬佩他意志堅定、學識淵博,但是他對人對事的那種激烈的偏執雖然他自己隱藏得很深,她卻能夠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並深深感到戒懼——她與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橫亙在她與列斯特伯爵之間的是身份地位財富的懸殊,而橫亙在她與裡斯本先生之間的則是思想的差異和旨趣的迥異。
瑪麗倒退了半步嗎,又急又窘地低聲喊道︰“請快些起來,裡斯本先生,這讓別人看到像什麼樣子。”裡斯本先生很聽話地站了起來,他的臉龐有些不正常的紅暈,眼楮神采奕奕,讓他看起來英俊非凡。他一言不發地等待著瑪麗的答復。
其實不論什麼人什麼事瑪麗都不習慣拒絕別人,但是這次她真的只能說抱歉︰“我很感謝您向我求婚,想到我這樣一個沒有見過世面也沒有什麼出眾才藝的女子卻得到了您的垂青,我深感榮幸和驕傲,然而我只能說抱歉,裡斯本先生。想來您是不願意我嫁與依仗財勢驕人的淺薄之徒,才如此的慷慨仗義,但是我一向認為婚姻的前提是愛情,所以……”
裡斯本先生敏銳地抓住了她的未盡之詞,他大聲宣稱︰“可是我是愛您的呀,從第一次見到您開始,您的風姿就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以後的每一次見面,都在不斷挑戰著我終身不娶全身心奉獻教會的決心。也許,列斯特伯爵對您的高調張揚的求愛是一個契機,但是上一次與您見面的時候,我其實就已經想向您求婚了。只是我不知道,我捉摸不透您的情感,所以才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愛情。直到今天,我終于不能忍耐,難道您真的要為了二十萬鎊就將自己賣給列斯特伯爵嗎?恰如您所言,婚姻的前提是愛情,這種僅僅出于感恩和無奈的結合,在上帝面前也不會被認可的。”
瑪麗有些尷尬地用手中的遮陽傘去驅趕水邊的飛蟲,她還不會用優雅理智的言辭拒絕求婚者,說到底,哪個姑娘能夠在這方面訓練有素且保持冷靜莊嚴呢?這個時候,裡斯本先生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一廂情願,於是他也冷靜了下來,用比較低沉的聲音問道︰“您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裡斯本先生,我非常推崇您的品行和學識,但是這些並不是愛情。其實倘若您仔細去揣摩自己的內心,您會發現您方才所說的對我所產生的情意也不是真正的愛情,那僅僅是一種吸引,也許列斯特伯爵的存在強化了這種吸引。”瑪麗終于大膽地說出了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想法,說完之後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裡斯本先生顯然也很震驚,他愣在那裡,呆呆地看著瑪麗,好像第一次認識她,第一次聽到別人將他心底的陰影給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那些曾經的不甘與痛恨,那些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直視的丑陋的嫉妒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撲面而來。
瑪麗這個時候感到了羞愧和抱歉,但是她再也不想停留了,也不想收回自己的話,所以她匆匆含糊地道了一聲抱歉,便轉身向大宅跑去,裡斯本先生沒有挽留她,他只是默默地看著她的背景漸行漸遠,心中升起了久違的模模糊糊的傷感。良久之後,他為自己還有這種脆弱的情感而自嘲的一笑,他不是早已經克服了這種平凡人的軟弱與羞恥心了嗎?上一次他感到傷感是在什麼時候?那時他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吧。他這樣悠悠地想著,邁著沉穩的步子堅定地向大宅走去,那裡會有一個熱鬧的舞會,而他並不想失禮地不辭而別。
舞會是在傍晚時分開始的,因為是盛夏,屋裡不論放多少冰塊還是感到悶熱,所以在太陽落山之後,庭院裡便點起了無數的火把,把周遭映照得燦如白晝。台階的一側樂隊在起勁地演奏著歡快的曲子,宅邸前面的大草坪被布置成了舞池,就在半個多月之前,那裡還舉行了一場令人難忘的拍賣會。在庭院的一角擺開了十幾張餐台,各種冷餐、飲料、水果和糕點琳瑯滿目,跳舞跳累了的人們就可以在這裡休息吃喝一番。
列斯特伯爵在舞會前準時入場,並且一如人們預料的那樣邀請瑪麗跳了兩個開場舞,但是他在神態上並不趾高氣揚,甚至談不上神情自若,他有些拘謹,有些察言觀色地跟瑪麗搭訕著,似乎很怕瑪麗隨時都會發怒的樣子,恰像是個擔驚受怕的情人。這些都在瑪麗的意料之中,她所沒有想到的是,當列斯特伯爵與裡斯本先生踫面時,她似乎從兩個人目光的交鋒中看到了飛濺的火光,嗅到了一絲金戈之氣。但是這只是轉瞬間的感覺,很快這兩個人便面帶笑容地交談起了法國的局勢,似乎意見和觀點並無相悖之處。
後來當舞會開始之後,裡斯本牧師便站到了陽台上,手中擎著一杯酒,俯瞰霍華德莊園的夜景,獨自沉吟。而列斯特伯爵在與瑪麗跳舞,並且一邊跳舞,一邊談話。
“瑪麗,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氣。”
瑪麗沒有回答,因為答案顯而易見。
他們又跳了一圈轉回來,伯爵又接著問︰“您討厭我嗎?”
這是一天裡瑪麗被第二次問到這個問題了,她想了想,說道︰“不,我只是討厭自己的命運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覺。”
列斯特伯爵立即應聲道︰“我對此深有體會,瑪麗。最起碼在我十四歲之前,我都被這種感覺深深困擾著,你見過我母親生前的女僕了,她告訴過你我母親因為傷寒而丟掉性命的往事,從那時起,我就發誓,要做自己命運的主宰者,保護好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我對你所做的事,全都是出于強烈的愛情。”
“你實現了自己的誓言,但是在東方有一句格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為了自己的私欲而將其他人的命運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能將這種做法稱之為愛情嗎?”
“可是倘若我不讓情勢發展到這一步,不讓你沒有選擇地只能與我訂婚,你覺得你依附著自己的姐姐姐夫生活,就是在掌握自己的命運嗎?你知道有多少才華橫溢的女子,只因為狹隘的自由觀念而選擇終身不嫁,最後都悲慘收場嗎?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打算著孤獨終老嗎?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可是倘若我任由你滋長這種老姑娘的暮氣,很快你就像一朵花兒那樣枯萎了,在為別人家的孩子無私奉獻中耗盡自己的青春,沒有任何價值,也享受不到任何生活的歡樂……”
瑪麗發現自己今天遇到的都是雄辯家,伯爵說的似乎很有道理,而且瑪麗注意到,他的激動的情緒和連珠炮似的言辭已經引起了周圍的人的注意,本來大家就都在好奇伯爵會選擇什麼方式正式求婚,現在每個人都在向她的這個方向觀望,瑪麗覺得很窘,她可不想如此吸引眾人的注意力。於是談話暫停了,只在一曲終了,互相行禮時,伯爵瞅準機會,壓低聲音說道︰“今晚午夜時分,還在老地方見面吧。”
瑪麗想起他上次不老實的舉動,怒道︰“我不會去的。”
伯爵輕輕笑了,他讓她挽著自己的手臂,送她回座位上的時候,雲淡風輕地說道︰“我並不在意當眾跪下求婚,只要你不介意再一次為方圓一百英裡的人們提供三個月的談資。”
瑪麗狠狠地甩開他的手臂,走開了,但是他知道她妥協了,便帶著滿意的笑容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的目光與站在陽台上的裡斯本牧師偶然相遇,他在心中不自覺地穿戴上了盔甲,裡斯本先生面無表情地朝他揚了揚手中的高腳杯,列斯特伯爵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從身旁經過的侍者的托盤裡拿起一杯波爾多葡萄酒,向裡斯本先生舉了舉杯,便一飲而盡。
舞會很成功,酒水供應充足,菜品精致美味,樂隊的演奏也是盡善盡美,受邀的賓客中年輕人佔了大多數,因為大家都玩兒得很盡興,只除了一點兒讓某些喜愛看熱鬧的人遺憾——列斯特伯爵沒有當眾求婚,這讓多少期待著黑馬事件再次重演的人失望呀。不過瑪麗的至親們倒是都松了一口氣,簡和伊麗莎白都希望瑪麗的訂婚過程能夠更加符合習俗,而不是標新立異,畢竟太過激烈的情感表達不是英國人的習慣。
舞會結束以後,少數路遠的客人被留下來第二天再出發,裡斯本牧師便是其中一位。他在今天的舞會上一直很沉默,不過鑒于他的身份和他對於瑪麗的可能存在的情意,簡也很是理解,對待他很是友善,奇怪的是,就連賓利小姐也對裡斯本牧師頗有好感,尤其是在她聽說裡斯本牧師很得坎特伯雷大主教以及多位政要的青睞之後,這個英俊的小伙子一下子變得富有魅力起來。
雖然列斯特伯爵就住在臨近的莊園,賓利先生依舊熱情地留宿,列斯特伯爵盛情難卻,也就順水推舟了,原來賓利先生是在竭力創造條件好讓伯爵與瑪麗能夠獨處,舞會上人多眼雜,機會不多,但是第二天就有大把的時間給情人們去互訴衷腸了。他的一片好心不知道讓多少人暗喜,更不知道讓多少人暗恨。
第63章 第二次約會
當晚,瑪麗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雖然已經疲倦不堪了,卻絲毫沒有睡意,因為她還記得伯爵的邀約,她不能想象倘若自己爽約的話,那個人惱怒之下會做出點兒什麼事情來。也許他真的會跑到她的窗下彈著吉他唱情歌,那樣的話,她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在她摘掉自己發髻上的那些裝飾品的時候,她的妹妹吉蒂跑進來,抱住她向她詢問是不是大家傳說的伯爵愛上她的事是真的,這個魯莽沒有心機的妹妹反反復復地求證,一門心思地猜測,還非要她答應成為伯爵夫人後給自己多少好處,又要瑪麗去拜托伯爵將她親愛的安德魯調回英國……瑪麗好不容易才把她打發出去。
她感到自己有些頭疼了,恰好在這個時候,又響起了敲門聲,瑪麗以為吉蒂又跑回來囉嗦,便沒好氣地一把拉開門,說道︰“吉蒂,除了蕾絲花邊、小伙子和求婚,你那小腦袋裡就不能想點兒別的更有意義的事嗎?”
然後她就僵住了,門外站的是最不可能的人——賓利小姐,只見賓利小姐傲慢地揚了揚自己的下巴,拿腔拿調地說道︰“說得對極了,這正是我要對班納特家的姑娘們說的話。”然後她用兩根手指夾著一張紙條,遞過來說道,“這是有人托我轉交給你的。”
瑪麗沒好氣地接過紙條,說了聲“多謝”,也顧不得禮貌,當著賓利小姐的面便將房門關上了,門外傳來了幾聲諷刺的冷笑,然後瑪麗終于耳根清淨了。她打開紙條,見上面用熟悉的字體寫著幾個字︰午夜,河邊。
瑪麗心裡覺得有些奇怪,他不是已經說過是在庭院中的老地方八角亭嗎?那裡四面都有灌木遮擋,是個情人幽會的好地方,但是轉念一想,今晚霍華德莊園的賓客很多,不少年輕人也許會趁著夏夜涼爽而玩鬧通宵,那個八角亭就的確不夠安全。
將近午夜的時候,霍華德莊園萬籟俱靜,瑪麗確信連最精力充沛的吉蒂那幫年輕人也已經就寢了,於是她悄悄起身,換了一條在夜色中不很顯眼的深咖啡色裙子,離開房間,她的腳步很輕,走廊和樓梯上很靜謐,僅有牆壁上長明燈的微弱的燈光在閃爍,瑪麗有些不安,她下意識地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暗處窺探著她的行蹤,她猛得回頭,走廊裡空無一人,她松了一口氣,推開大宅沉重的橡木門,月光在門廳的地毯上流瀉出一道銀白色的波痕,然後又被阻隔到了門外。
今晚的月色朦朧,瑪麗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氣,白天的烈日所留下的余溫在霍華德莊園的夜色裡慢慢地蒸騰,瑪麗沒有像上次那樣打起了冷戰,夜風輕柔,輕輕拂去了在宅邸裡感到的陰森,她沿著碎石小路輕快地向樹林那頭的河邊走去,雖然今晚的月光沒有上一次夜晚那樣明亮,但是這條路瑪麗走過無數遍,她即使閉著眼楮都能找到河邊那黃百合花盛開的地方,更何況就在白天的時候,她剛剛在那裡與裡斯本牧師進行過一次非同尋常的談話。
瑪麗在走出宅邸大門的時候,恰好聽到大廳裡的座鐘響起了午夜的打鐘聲,所以當她來到河邊時,比約會的時間略晚,但是令她奇怪的是,河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黃百合花們靜靜地合攏著花瓣,在夜風中打著盹。這似乎不是列斯特伯爵的作風,雖然他不是一個紳士,在瑪麗的印象中,他卻是非常的守時,難道是因為自己遲到了五分鐘,他就等不及離開了?
瑪麗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他似乎還不是那種死心眼兒的人,更何況女子在與人幽會時,遲到是一種自抬身份的手段,讓情人等著心焦乃至絕望,然後才給他突然出現的驚喜,似乎是戀愛成功百試不爽的秘訣。她還算來得早的,伯爵應該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不會在這樣的細節上糾結。
不過今天夜裡這種戀愛中的手段被用到了瑪麗身上,她在河邊的月桂樹下足足又等了十分鐘,正要回去的時候,遠處的灌木叢中傳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然後列斯特伯爵就氣喘吁吁地出現了。不過他的樣子有些狼狽,頭髮亂了,沒有穿外套,白襯衣的衣領敞開著,露出一半胸膛,他的袖口半挽過手腕,整體看來有些狂放不羈。
瑪麗聯想到自己來約會前的那一番精心打扮,對他的這種隨意不羈的態度有些怨氣,她不滿地說道︰“您遲到了,”她把那張寫著約會時間和地點的紙條遞到他面前,“先是改了見面的地點,並且還是請賓利小姐送來的紙條,然後又足足遲到了十五分鐘……好吧,我知道你一直自詡不是個紳士,不過倘若你是在另一場狂歡中匆忙抽身趕來的,我倒希望今後不會有這種勉強的約會。”列斯特伯爵的衣著很容易讓她聯想到入夜後他一直在與某些朋友飲酒作樂。
列斯特伯爵聽到她的這番抱怨非但沒有慚愧或是惱怒,反而眼前一亮,他接過那字條看了一眼,朗聲笑道︰“我全明白了,賓利小姐真是樂于助人,有機會我要好好報答她。”然後他便含情脈脈地看著瑪麗說道︰“親愛的,不得不說,你生氣的樣子比平時要迷人多了。不過我保證今後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今天也是事出有因,我過後會向你解釋,現在讓我們談更重要的話題。”
瑪麗斜睨他一眼,說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不是都已經設計好了嗎?我只希望你不會後悔,我只希望當你以後發現我並不是你所想象的樣子的時候,不會對我太壞……”她突然有些悲從中來,禁不住哽咽起來。
列斯特伯爵連忙將她擁到懷裡,溫柔地輕聲說道︰“小傻瓜,你認為我把你想象成什麼樣子了?難道你認為我向你求愛求婚都是興之所致沒有過深思熟慮嗎?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嗎?”
女人在軟弱或者是悲傷的時候,往往容易說出心裡話,所以這個時候瑪麗便哽咽著說道︰“可是,像你那樣富有的貴族,什麼樣的千金小姐追求不到,為什麼會來招惹我這樣一個既不美又沒有財產的鄉下女子呢?論地位,我比不上辛西婭小姐,論容貌,我不如達西小姐,論嫁妝,我也不像賓利小姐那樣有自己可以支配的兩萬英鎊。所以,我很害怕,我怕自己會真的愛上你——也許我已經愛上你了,可是我一無所有,能夠指望的只有你的愛情,像這種地位懸殊的愛情總是不會久長的,一旦情淡愛馳,我會處于多麼淒慘的境地!我倒是寧願遠遠地瞻仰著你,欣羨著你,也不想承受得到後再失去的痛苦……”
她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熱烈的吻給封緘住了,她的淚水還掛在臉頰上,這個時候就在唇齒的纏綿中添加了一絲淡淡的咸味兒,也許是伯爵過于熱情了,她的魂兒都差點兒被他吸出來,所以當她終于從窒息中掙脫出來,呼吸上一口空氣時,她把自己方才說的話給忘了個干干淨淨。
伯爵用下巴廝磨著她的額頭和頭髮,喃喃說道︰“我真是幸福,瑪麗,又快樂又心疼,你的小腦瓜裡都在想些什麼,我在茫茫人海中獨自尋覓了這麼多年,終于找到了你,找到了世上唯一堪作我靈魂良伴的人,我怎麼會日久愛馳呢?”
瑪麗現在想起了讓自己糾結的另一個問題︰“可是你追求的方式如此的霸道,先是用二十萬鎊買一匹馬,然後轉手把馬當禮物送給我,這不是讓人說我的閑話嗎?好像我是被你用二十萬鎊買來的!”
伯爵這一次朗聲大笑起來︰“好貴的新娘!瑪麗,告訴我,你心目中幸福的家庭生活是什麼樣的?”
瑪麗不假思索地說道︰“就是賓利先生和簡這個樣子的吧,也許不必像他們這麼富有,只要有一個小小的田莊,養一群雞鴨,還有奶牛,一個溫馨的家,夫妻相愛,有兩三個可愛的孩子,即使是全家只能喝菜湯、吃干面包也甘之如飴吧?”
伯爵看著她,嚴肅地說道︰“我現在才知道賓利夫婦讓你產生了多大的錯覺。也許他們婚後是幸福的,可是你也看到了,禁不住風吹草動——倘若我沒有買那匹黑馬,倘若現在霍華德莊園被拍賣了,你能想象賓利夫婦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嗎?他們真的會喝菜湯吃面包也甘之如飴嗎?當生活質量一落千丈,短期內他們的愛情會起作用,他們會互相安慰支持,可是你姐姐再也不能穿漂亮的衣服去參加舞會了,她要在廚房和菜地中磨粗自己柔嫩的手指,她要去跟小商小販討價還價來節省自己的每一個便士,那個時候她還能保持自己溫柔和悅的風姿嗎?她會發現,她摯愛的兒子小艾倫以及她以後出生的孩子享受不到達西先生的孩子們所享受的童年生活,等孩子們長大了,她沒有錢送他們去接受高等教育,只能讓他們年紀輕輕就去做學徒,受打罵,那個時候她也不會抱怨她的丈夫的冒失嗎?”
第64章 壞心眼兒成就好事情
瑪麗被列斯特伯爵所描繪的這一幅圖景給嚇呆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倘若不是伯爵慨然出手相助,簡極有可能會落到那種境地,那樣的話,簡和賓利先生的愛情還能夠持久嗎?她難過地發現她也不敢下斷語。
“難道你認為金錢才是幸福婚姻的保障嗎?”瑪麗懷疑地問道。
“當然,”列斯特伯爵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我並不是說金錢是幸福的唯一保障,但是金錢的確是幸福的一個不可或缺的保障。瑪麗,你沒有體會過那種捉襟見肘的日子,貧賤夫妻百事哀,不論雙方有多少深情,日復一日地為面包操心,只會將愛情消磨殆盡——我並不是泛泛而談,而是從自己的幼年生活中得到的經驗裡有感而發。那些聲稱金錢買不到幸福的人,只是因為他們太愚蠢,不配得到那麼多的金錢——倘若我的父母很富有的話,他們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夫妻,很可惜……”
瑪麗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離經叛道的言論——公然為骯髒的金錢大唱贊歌,問題是她竟然無法反駁,因為在內心深處她不得不承認伯爵是對的。她只能無力地說道︰“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我所要過的生活並不需要多少金錢的支持。”
但是列斯特伯爵立即機敏地反問道︰“可是你會一直滿足于待在一個地方,永遠守著一個農莊,永遠做同樣的工作而不會厭倦嗎?金錢的作用在于給了你選擇的自由,讓你可以做自己生活的主人,你可以在一個鄉下農莊裡享受田園生活,當你厭倦了的時候,你還可以進城去參加狂歡節,或者出國去旅行……瑪麗,當你在浪搏恩的時候,收到安妮邀請你去歐洲旅行時,你也非常開心,是嗎?這說明倘若條件許可,你的心並不是那麼安于現狀,倘若你不把每一種生活都品嘗一遍,倘若你沒有機會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倘若你沒有財力走遍你所想游覽的每一個角落,你又怎麼知道在湖區小木屋的生活才是你一生幸福的錨地呢?”
瑪麗無言以對,但是這個時候列斯特伯爵很有策略地將話題一轉︰“然而我仍然自知我最近的做法是不可原諒的,請相信我那全是因為我不忍心讓你受苦,我本該把事情辦得更易于接受,我本該讓霍華德如期拍賣,然後用比較隱蔽的手段來讓賓利先生慢慢恢復元氣,可是我想到那樣你會忍受很多痛苦。”
現在瑪麗對這種說辭比較能夠接受,可是對於阿布卻還是不能釋懷︰“將阿布當生日禮物送來也是為了讓我少受罪嗎?我得說,適得其反。”
列斯特伯爵笑了︰“那是我的私心,也是因為我感到倘若不采取行動,你會一門心思地將自己定位在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姨媽的位置上,把聰明才智全花在照顧你姐姐們的孩子身上。更何況,”他的面色陰沉下來,“還有人一直在虎視眈眈,讓我怎能不先下手為強呢?”
瑪麗本來有些生氣,這時見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突然發現他的手背上有一道明顯的血痕,她雖然不是喜歡大驚小怪的人,可還是禁不住把其他的事情都丟到了腦後︰“這是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嗎?”
列斯特伯爵不以為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說道︰“也許是來時撞到了樹干上,也許是撞倒了某人的鼻子上……”他這話說得有些奇怪,而且還帶著些難以掩飾的快意,讓瑪麗不禁產生出新的疑問。
這個時候,列斯特伯爵又把話題引到了她關心的問題上︰“親愛的,為了彌補我的過失,我向你發誓再也不會冒失了。在訂婚的問題上,我一定不會勉強你的,直到你真心同意為止,我永遠等候你的判決。”他這樣的甜言蜜語,自然是每一個妙齡女子都愛聽的。
他們倆就這樣說定了,瑪麗心裡面才舒服了很多,這就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與伯爵貼得太近了些,簡直可以聽到他心髒的跳動,她又羞又窘,連忙去推伯爵的胸膛,想要站開一些,結果反被伯爵霸道地擒住手腕,又一次唇齒相依起來。
這一次也許是伯爵用力過猛,也許是瑪麗沒有站穩,他們倆便一起倒在了草叢裡,瑪麗的腦子裡轟轟直響,所有她讀過的書中的聖人都在苦口婆心地對她進行著貞潔觀的說教,但是她卻覺得很難拒絕壓在她身上的這個人,最讓她自己難堪的是,她本想推開他並且責備他的,實際上她卻主動地去回應他,順從他……
話說賓利小姐今天夜裡也一直沒有閑著,她在給瑪麗送去那張字條之後,便去找來了所有霍華德莊園愛玩愛鬧的年輕人,她慫恿她們一起玩午夜捉迷藏的游戲,馬上就取得了吉蒂等七八個年輕人的響應。她知道這些姑娘們全都很是愛慕裡斯本牧師的風姿,於是就告訴她們裡斯本牧師也參加了這個游戲,只要在午夜時分去河邊找到他的藏身之處,就可以得到一個特別的獎勵。為了神秘起見,她沒有說出獎勵的內容,這已經足夠吊起吉蒂等人的胃口了。
事實上,賓利小姐並沒有騙她們,裡斯本牧師也的確會在午夜時分出現在河邊,因為這正是他與賓利小姐一起制定的計劃。賓利小姐只騙了瑪麗一個人,因為她給瑪麗送去的紙條並非出自列斯特伯爵之手,而是裡斯本先生偽造的,他們的計劃是,當瑪麗應約而來的時候,賓利小姐帶著一撥人出現,恰到好處地捉住正在幽會的兩個人,那麼為了維護名譽,瑪麗就不得不嫁給裡斯本先生了。
這真是一個各取所需的完美計劃,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當列斯特伯爵提前到達八角亭等候瑪麗的時候,他從灌木叢的縫隙裡看到了躡手躡腳地走過花園的裡斯本先生,於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一路跟蹤他來到河邊,當看到瑪麗從遠處走來時,列斯特伯爵明白了裡斯本先生的用意,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將裡斯本打暈在草叢裡。可憐得裡斯本先生,他雖然頭腦不比列斯特伯爵遜色,本質上依舊是個文弱書生,動起拳腳來完全不是對手——瑪麗聽到草叢中有動靜,其實就是列斯特伯爵在干脆利落地放倒裡斯本先生。
瑪麗永遠不會知道列斯特伯爵是否預料到了賓利小姐的陰謀,因為他後來終其一生都打死也不承認他事先知道賓利小姐會帶著一眾姑娘們出現在河邊,並且是在他倆熱情洋溢的時候。最起碼在當時,他表現得像瑪麗一樣吃驚。賓利小姐是帶著那群傻姑娘悄然無聲地放輕腳步摸到河邊來的,當她在朦朧夜色中看到草地上纏綿的兩個人的時候,她的心裡面暗笑,為了取得理想的戲劇效果,她故意等走得足夠近了,才大叫一聲,從樹叢後面跳出來,她身後的那些不知內情的姑娘們也大笑著跳了出來,她們以為找到了裡斯本先生。
然後列斯特伯爵才懶洋洋地從草地上起來,他眯著眼楮打量著賓利小姐,用貴族特有的慢吞吞的語調說道︰“這麼多人一起來見證這一幸福時刻,真是太令人感動了。”他一把拉起瑪麗,挽著她向眾人宣布道︰“也許你們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瑪麗小姐和我即將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一對。”那幾個傻姑娘驚奇之後又熱情地拍起手來,列斯特伯爵用夸張的動作鞠躬致意。
他含著冰冷的笑意看向賓利小姐,讓滿頭是汗的賓利小姐猛得打了個冷戰,她意識到自己弄巧成拙,也許得罪了一位很會記仇的人。
事已至此,瑪麗除了配合伯爵的表演之外,已經別無他法,事實上,不論午夜時分她與誰在河邊幽會,最好的結果都是馬上嫁給那個人。這一點是她聽說第二天早上在河邊灌木叢裡找到昏迷的裡斯本先生時想到的。
裡斯本先生解釋說他三更半夜到河邊去的原因是為了尋找神示,不料被樹根絆倒,恰好腦袋磕到了石塊上,大家對他的遭遇深表同情,裡斯本先生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才能下床,而他一旦下床,就不顧傷勢未愈,立刻啟程離開了霍華德莊園,甚至不肯參加那樁即將到來的盛大的婚禮,應該說,那對新婚夫婦對此都沒有感到遺憾。
現在瑪麗成為了列斯特伯爵的未婚妻的消息傳開了,她立刻感到了不小的壓力,尤其是當她回到浪搏恩待嫁的時候,就更是被四面八方前來祝賀的鄰居們聒噪得頭疼。班納特太太是多麼的興奮,多麼的喜出望外呀,她成了遠近聞名的最會教養女兒的太太,每一個做母親的人都登門拜訪來向她虛心請教,如何讓自己的女兒也交上這樣的好運氣,應該說這方面班納特太太有太多的心得可供傳授,簡直忙得不可開交,以至於差點兒又犯了神經衰弱。
倒是班納特先生頗具處驚不變的修養,他在列斯特伯爵到他的書房裡請求他把女兒嫁給自己時,非常鎮定,他老人家只問了一個問題︰“伯爵先生,有一句話,我只問這一次,以後都不會再問,為什麼是瑪麗?”
列斯特伯爵笑著回答︰“答案很長,我得用一生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