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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素馨之惑 作者:愛瑪·達西

素馨之惑 作者:愛瑪·達西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琰容 您是第3372個瀏覽者
第一章   

  從許多方面來講,扎·西拉克都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人物。

  給多數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目光:那是洞察一切的目光,它似乎能剝去一切偽裝,把靈魂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他有一雙深陷的黑眼睛,閃爍著幽幽寒光。據說這雙眼睛能夠看穿一切欺詐行為。這雙眼睛時而充滿激情,就像撒哈拉沙漠中的氣溫那樣灼熱;時而冰冷犀利,猶如嚴冬時節阿特拉斯山脈頂峰刮過的寒風。這雙眼睛從不暴露秘密,然而它們洞悉一切。

  他並不是靠繼承獲得了扎比亞酋長國的統治地位,而是靠自己的意志和品格贏得了統治這個國家的權力。他從不讓任何事情逃過自己的眼睛,從而保住並擴大了自己的權勢。對於他人看來無足輕重的事情,他卻高度重視。因此扎·西拉克從不對任何事情感到意外,他也從不讓自己對任何事情感到意外。

  「那個地質學家的女兒有什麼消息?」他以命令的口氣問他的貼身助手科茲姆。

  「沒……沒……問題。」又是慣常那種單調的回答。

  扎·西拉克銳利的黑眼睛裡光芒一閃。科茲姆見狀趕緊清了清喉嚨,報告詳情。

  「她還在費薩的酒店工作,在前台負責客房預訂。現在有人投訴她,她呆不長了。」

  扎·西拉克若有所思地用細長柔軟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椅子的扶手。「她為什麼做這份兒工作?她為什麼要留在這兒?以她的條件,她能找到更好的工作。這不合情理,除非我的懷疑是對的。她走的每一步……現在又靠近了一步。」

  「她已申請調到拜喬斯去。」科茲姆加了一句。他估計扎·西拉克會對此感興趣。

  「啊!」這是表示滿意的聲音。「毫無疑問,她的目的已經很清楚了。這是一個很有決心的女人。」他把銳利的目光投向科茲姆,「如果她申請到扎比亞來,就拒絕她。」

  「我馬上去辦。」科茲姆熱切地說。他對酋長這麼早就預料到以後發生的事情感到吃驚,但沒有流露出來。

  「永遠不要相信巧合,科茲姆。她申請到拜喬斯的事批准了嗎?」

  「沒有,閣下。費薩的一個副經理不同意。」

  「理由呢?」

  「他說,這樣一個金髮碧眼、皮膚白皙的漂亮女人不適合在拜喬斯的酒店工作。那樣太惹人注目,會招來麻煩。」科茲姆聳了聳肩。「這是他公開的說法。」

  「那麼私下的說法呢?」

  「據推測這裡面摻雜著更多的個人因素。」

  酋長向後靠去,科茲姆看不見他的眼神。「如果我說錯了你就指出來,但費薩酒店不是綠洲連鎖酒店中業績最差的一家嗎?」

  「您說得對,閣下。」科茲姆趕緊向西拉克保證說。「那裡是入住率最低的酒店之一。」

  「已經有不少人投訴這家酒店了。」酋長沉思著說。

  科茲姆對此一無所知,但他並不為此感到不安。酋長知道而他不知是常有的事。扎·西拉克有許多消息來源。

  酋長的手指又開始輕輕敲打椅子的扶手。「我要採取行動,而且要一箭雙鵰。」

  科茲姆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很高興自己不是這支箭的射擊目標,他知道那肯定是百發百中的。他暗自慶幸自己與費薩酒店的經營毫無關係,同時也慶幸自己不是那個地質學家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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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阿曼達·布坎南以為她的臉皮夠厚,足以抵擋那些針對她的輕浮玩笑。她把這些話權當耳旁風,不予理會。畢竟她生來就具備了三個不利條件:第一,她母親是波蘭人;第二,她父親是愛爾蘭人;第三,她天生一個金髮美人。

  近來,她聽到許多非常難聽的笑話,把她稱作「愚蠢的金髮女人」。她差點就把自己的頭髮染成了黑色。不過,她堅信自己的價值觀:她清楚自己是誰,清楚自己要幹什麼,在這一點上她毫不動搖。而且,退讓就會讓那些攻擊她的小人得意,讓他們的計謀得逞。

  她發誓,總有一天,她會讓這些人收回前言,承認錯誤。這不光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她的父親。阿曼達對於自己能否成功並不是很有把握,但她覺得在綠洲連鎖酒店謀得一職是邁向成功的第一步。她要做的是躋身高級管理層,那樣就有可能——只是有可能——打開成功的大門。

  同時,她還得咬緊牙關,忍受副經理查爾斯·阿諾德對她的惡意刁難和時時處處對她的貶低與羞辱。

  她知道原因。這是因為她對這個男人不感興趣,所以他要報復。查爾斯·阿諾德自負傲慢,卻又才疏學淺。他生活中的一個主要目標就是貶低他人,這會使他產生一種優越感。他意識不到他的所作所為只會讓他出醜,給他的工作帶來損害。

  假如阿曼達屈尊迎合他,那麼他的態度,還有其他男職員的態度就會大不一樣。但是,哪怕只是想到阿諾德碰她一下,阿曼達都會厭惡地發抖。不,這種事絕不能發生!不管阿諾德玩弄什麼伎倆,施加什麼壓力,她都不會屈服。因此,那些男職員就效仿阿諾德,肆意拿阿曼達尋開心。他們不必擔心會受到性騷擾的指控。

  只有一個人能幫助阿曼達擺脫困境。這個人就是綠洲連鎖酒店的所有者扎·西拉克,一個看不清、摸不透的神秘人物。據說人事方面的問題都由他親自處理。沒有人見過他。人們甚至懷疑他是否真的存在。

  阿曼達對他的瞭解多一些。她父親臨終前曾斷斷續續地告訴了她真相。阿曼達毫不懷疑扎·西拉克的存在。

  這已經是阿曼達就職的第三家綠洲酒店了。在這幾家酒店中,神秘的主人從未露過面。升職和解雇這類事情都是通過傳真通知,而不是面談。儘管缺乏真憑實據,阿曼達還是相信父親的話,相信扎·西拉克是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不過,即使她相信他的存在,這對於她目前的處境也於事無補。阿曼達對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憤恨難平,很難冷靜下來。但她決心謹慎行事,一步也不能走錯。

  她多麼希望盡快調到拜喬斯去,那時她就離迫害她的人遠了一些,離真正的目標近了一步。到那時,查爾斯·阿諾德和他的追隨者就會像無用的棄物從她的生活中消失。

  一陣電話鈴聲把她從沉思中喚醒。她拿起電話,用悅耳、熱情的聲音說:「早上好。這裡是綠洲酒店,客房預定處。」

  「我今晚能住總統套房嗎?」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直截了當,開門見山。

  「先生,請稍候。我馬上在電腦上查一下。」

  阿曼達很清楚,這套收費高昂的套房一直空著。她在這裡已經工作了五個月,而總統套房只入住過七次。每一次都是為拉客人到酒店辦婚宴而給的優惠條件,這樣新婚夫婦可以在總統套房裡免費住一夜。這套房間從未住過付錢的客人,但酒店不想讓外人知道真相。

  「是的,先生,您可以享用總統套房。」阿曼達在適當的間隔後說道,「您準備住多長時間?」

  「它能空出多長時間?」

  阿曼達的回答是令人欣慰的,「我們會盡力保證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沒有回答。阿曼達只聽見卡噠一聲,對方放下了電話。阿曼達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安。會不會有人在試探她,看她是否把客房預定的情況洩露得太多了?阿諾德曾經捏造過一起針對她的投訴,目的是想教訓教訓她,讓她知道惹他不高興要付出什麼代價。

  阿曼達確信自己在處理這個電話的事情上無可指責。如果有人要設圈套陷害她,她是不會給他們提供口實的。不過,這件事還是讓她煩惱了好一會兒。

  她從電話中聽出那個人確實想預定這套房間。那聲音很獨特,帶著驕傲自大的口氣,有錢有勢的人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不過,這聲音裡倒沒有富家子弟那種被寵出來的壞脾氣。

  但是,他粗魯地掛斷了電話,連聲「謝謝」也沒說。說出這兩個字又會給他帶來什麼損失呢?阿曼達暗下決心,以後只要再碰到這個人,她一定會立刻辨別出來,而且她也知道如何對付他。

  儘管她從事的職業要求她對客人必須慇勤有禮,但她一定要用非常冷淡、非常自信、非常矜持的態度對待他。想到這裡,一絲苦笑掠過她的嘴角。他很可能根本注意不到她的態度。像他這種人不會理會一個不屬於自己階層的人。

  一群遊客湧進了酒店,他們要在這裡住三天。查爾斯·阿諾德換上一副過分慇勤的面孔,向旅遊團的領隊大肆吹噓酒店的設施。阿曼達幫著給遊客辦理登記手續,分發房間鑰匙。

  她看見那個男人進來。

  他從大堂的轉門走進來,停在那裡,注意到前台圍著的一大群人。他身上有某種東西引起了阿曼達的注意。不是他穿的衣服,因為他的衣服很平常:白色敞領襯衫、米色亞麻夾克、棕色長褲;也不是他的相貌:比他英俊的男人阿曼達見得多了;他瘦長的身材像一個運動員,但這樣的身材阿曼達在奧運健兒身上也見過。

  他的不同尋常之處在於他的緘默,他全神貫注於某事的能力。他注視著大堂裡的遊客和散亂堆放的行李。阿曼達馬上意識到,如果他是領隊,就絕不會允許這種漫不經心、雜亂無章的現象出現。

  從他眼中和臉上流露出的輕蔑並不明顯,但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個天生的組織者,善於把人和事管理得井井有條。他注意到了一切,細枝末節也不放過。

  阿曼達開始感到不安。他正在作出評價,而且是負面的評價。

  「有我的信件嗎?我的名字是……」

  阿曼達向問話的女士微笑著,熱心地為她查找。她又向他站的地方瞥了一眼,發現他已來到噴泉旁的休息處。他正坐在一把扶手椅上,面向著接待處。他並沒有翻看報紙雜誌打發時間,而是緊緊盯著阿諾德,此人正過分熱情地與領隊交談著。他盯著阿諾德的樣子就像一隻鷹盯著一隻麻雀。

  阿曼達又一次被他的沉靜震撼:極少有人能控制住自己,並保持靜止狀態達數秒鐘。只有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阿曼達由此聯想到英國溫莎城堡外的儀仗衛兵。憑直覺她就知道他不會聽命於人——他是個發號施令的人。他在等待……等待發號施令的最佳時機。

  很難猜出他的年齡。他的皮膚呈深褐色,緊繃在輪廓分明的臉上。光滑的皮膚沒有瑕疵,像是經過拋光處理的木料。那是一張永遠不會老的臉。

  他的黑髮中找不到一根白絲,濃密的頭髮閃閃發亮,亮得如同他那雙深陷的黑眼睛。他肯定是個成年人,但他到底是三十歲,還是四十歲,甚至更大?阿曼達發現那根本無法估計。

  用英俊二字來形容他並不合適。他是如此獨特,與眾不同。阿曼達嘴裡應答著遊客們的問題和要求,可腦子裡不斷想著「威嚴」這個詞。他的出現攪亂了她的心。阿曼達幾乎不能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他與阿曼達的目光有過短暫的接觸,但又馬上轉到了別處。

  阿曼達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費了好大勁才勉強把注意力拉回到手頭上的正事上來。剛才這種感覺已遠不止是煩擾了。她以前對男人可從未有過這種反應。

  尤其糟糕的是,阿曼達確信,這個陌生人對她腦子裡的想法一清二楚。他知道,也明白她在想什麼,但他根本不在乎。他一生中一定遇到過很多次類似的情況。

  對他而言,阿曼達根本不算新奇。沒有人能引起他的興趣。她已習慣於被輕視,所以為此而感到受傷害是很傻的。但這次由於某種說不清楚的原因,他的輕蔑使阿曼達感覺受到了傷害。

  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在查爾斯·阿諾德身上。這時他稍稍打破了靜默的狀態。他的右手手指以固定的節奏敲擊著椅子的扶手,好像在數數。

  旅遊團的領隊召集起遊客,告訴他們詳細的日程表,確定下一次在大堂集合的時間。然後遊客們四下散開,拿起自己的行李,朝電梯或自己的房間走去。

  查爾斯·阿諾德湊到阿曼達身邊來,一臉得意揚揚的樣子。阿曼達不由得緊張起來。「太好了,這批人增加了酒店的入住率。今天有多少人住進來,曼迪?」

  阿曼達咬著牙,忍著厭惡的感覺,在鍵盤上敲了幾下,讓總數顯示出來。她痛恨他拉長聲叫她的名字,這使她聽上去像個毫無頭腦的洋娃娃;她還痛恨他緊貼著她後背查看電腦屏幕。他並沒有真正碰到她,她只是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這種熱乎乎的氣息令她極端厭惡,弄得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不錯。」他評論道。「我幹得很好。遺憾的是別人幹不了這麼好。你現在分類統計入住的單人間、雙人間和套房的數字。」

  她的手指猶豫著停了下來,因為她感覺到有種外來的力量控制了她。她抬頭看去。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站起身朝她走來,那雙黑眼睛直視著她,注意力完全放在她身上。

  阿曼達的心跳猛地加速。他並非對她毫不在意。她情不自禁地想知道他看到了什麼,她在他的心目中意味著什麼,他會怎樣對待她。

  他很可能以為阿曼達是一個蒼白柔弱的女性。儘管費薩的熱帶陽光把她的皮膚曬成了淺棕色,但這更突出了她眼睛的美麗:它們像一對海藍寶石,清澈明亮;這樣的膚色使她的金髮顯得顏色更淡,當她身穿黑色制服時這種顏色的反差尤為突出。

  阿曼達絕不是一朵嬌弱的花兒,不過她的臉龐確實長得嬌嫩柔媚;她身材苗條,曲線柔和。這種容貌很容易讓阿諾德這類男人產生錯覺,認為她性格柔順,易於控制。阿曼達倒很樂意讓他們這樣想。一旦他們越過界限,就有他們好瞧的。

  「一直沒有人招呼我。」

  陌生人的語氣嚴厲刺耳,好像在指控他們犯了瀆職罪,罪過之大恐怕和泰坦尼克號的船長下令在冰海裡全速前進一樣。

  阿曼達從遐思中猛然驚醒。她的思緒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她聽到過那聲音!今天她是第二次聽到他的聲音!這個男人應該為電話上的無禮向她道歉。

  查爾斯·阿諾德掃了他一眼。「在這裡,人人都得排隊等著輪到他,先生。」他快活地說。「我們馬上就為你服務。」

  像對待任何一個侵犯了他私人空間的人一樣,阿諾德不再搭理他,而是轉向阿曼達。「繼續干吧。請把數字統計出來,曼迪。」他催促道,然後用一種居高臨下的侮辱性口氣命令道,「把手指放在回車鍵上,然後……」

  「不!你不要碰回車鍵。」

  那聲音具有絕對的權威性,給房間裡的空氣帶來一絲寒氣。阿曼達對他的感覺是對的:他不喜歡別人不服從他的命令。他很可能極其厭惡「不」這個字,除非這個字是從他自己口中吐出的。

  阿曼達連忙打圓場。「阿諾德先生,這是新來的客人,」她平靜地說。「也許我們可以先替他辦理手續。」

  她飛快地瞟了陌生人一眼,把保持冷淡、矜持、尊嚴這些詞全拋在了腦後。她不能再受到投訴了。她的這一瞥只包含了一個簡單的信息:你知道嗎?你讓我非常為難。

  他的眼瞼立刻垂了下來,似乎接到了她的信息,並且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已經決定了的事情是不可變更的。

  「別說蠢話,曼迪。」阿諾德說道,沒有注意到她與客人之間的無聲交談。「這些數字對我很重要。我下一步的陞遷就靠它了。」

  「我要住總統套房。」

  這句話引起了阿諾德的注意,他還不知道訂房電話的事情。總統套房住進付費的客人,這是酒店經理可以引以為榮的資本。阿諾德似乎看到了即將到手的好處,態度馬上變了。

  「歡迎您,先生。」

  不折不扣的馬屁精,阿曼達心想,勉強掩藏起厭惡的表情。

  「我們會立即滿足您的一切需要。很遺憾讓您等了那麼久。如果您早點兒提醒我們……不過我們將改進工作。要不要叫搬運工替您拿行李,先生?您需要在套房裡擺上酒類茶點嗎?我把男僕叫來,在您辦理手續的同時他就能給您安排好了。您的姓名,先生?」

  「你沒必要知道我的名字。」陌生人冷冷地斷然拒絕了阿諾德,他顯然不想公開自己的身份。他從夾克衫內層的口袋中取出一張折起的紙,扔在桌上。「這上面有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阿曼達看著阿諾德展開那張紙。淡黃色的紙質地厚實,價格昂貴。當她看見印在信箋上方的徽章圖案時,一時竟屏住了呼吸。她無權看下面的內容,但這張信箋和這個徽章圖案說明它們的所有人便是她苦苦尋找的人。

  她在父親的文件中見過這個徽章的圖案,它是扎比亞酋長的私人徽章……一隻大隼展開雙翅,伸出利爪,隨時準備出擊。

  阿曼達感到胃裡在上下翻騰。她突然感覺極度虛弱,但還是強迫自己看了看這張威嚴的、永遠不會老的臉。他是……他可能是……扎·西拉克本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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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令人震驚的念頭剛一出現,阿曼達的常識就告訴她這不可能。扎·西拉克絕對不會這樣隨隨便便來到一個酒店,而且他的衣著也不會如此平常。扎比亞的酋長至少應該帶著一個隨從兼保鏢。他不會等待任何人、任何事,應該是別人恭恭敬敬地等他!

  「這上面沒有簽名。」阿諾德傲慢地說。「誰都能打出這些字。我不認為你能免費使用總統套房,除非你能拿出其他證明,先生……」他輕蔑地把這張紙又扔回到桌子上。「你在浪費我們的時間。」

  阿曼達趁機看了一眼紙上的內容,上面的話簡明扼要。

  奉扎·西拉克之命,攜此便箋者在我轄區內的一切需求應予以滿足。

  她的頭腦又是一片混亂。這個人肯定不是扎·西拉克,但既然他持有這張便條,就說明他是個重要人物。他大概是扎·西拉克的三個重要支持者之一:這三個人都是軍人,憑忠誠和才幹輔佐扎·西拉克贏得了酋長的寶座。他們是傑貝勒·哈費和……

  阿曼達深吸了一口氣,她必須把思緒整理清楚。也許他能使她接近她的重要目標之一——不肯露面、躲躲閃閃的扎·西拉克本人。

  「你懷疑它的真實性?」他話中冷冰冰的諷刺味道全無友好之意。

  「處在我這樣的位置,當然只能這樣做。」阿諾德以同樣冷淡的口氣回答。

  表面上看來,這是合理的說法。阿曼達心想,的確,任何一個能拿到這種紙的人都能打出這樣的信。酒店在審核客人的身份方面有嚴格的規定,現在應該執行這些規定。

  「也許……」她想說什麼。

  查爾斯·阿諾德打斷了她。「請你統計那些數字,曼迪。」

  他又轉向陌生人,要把他的氣焰打下去。這種做法阿曼達以前見識過。「我剛才已經說過,任何人都可能打出這條命令……」

  「誰敢?!」

  這句反問充滿了挑戰的味道,阿曼達不禁顫抖了一下。她抬頭注視著這張堅定的臉。他一定是扎·西拉克身邊的人,非常親近。什麼也逃不過他的眼睛。她怎樣接近他呢?如果她能夠……她必須……她的脈搏加快了。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她也要抓住它。

  「這種低級的騙局,我是不會上當的。」阿諾德嘲笑道。他漸漸失去了對局面的控制,但還想保持自己的優越感。

  為了取得某種戲劇化的效果,他拿起那張授權書,小心翼翼地捏住一角,好像上面沾滿細菌似的,慢慢拿到字紙簍的上方,然後鬆開手。這張紙飄飄悠悠,最後掉進了廢紙堆。

  「這,」阿諾德滿意地說,「就是我對它的看法。」他似乎在這場衝突中佔了上風。

  陌生人什麼也沒說。他眼中燃燒的怒火足以把對方焚化,但他面前這個人卻妄自尊大,毫無察覺。他抬起一隻手。阿曼達擔心地盯著它。那隻手抬到肩部,似乎就要拍下來,拍在桌子上。但它停在那兒不動了。

  正在噴泉附近溜躂的一個男子突然輕快地朝服務台走來。他身穿黑色西服,拿著一個黑色皮質公文包。阿曼達認出了他。他兩天前就住進了酒店,名叫科茲姆,來自拜喬斯。他是一個魁梧的中年人,膚色比陌生人的還要深一些,具有更明顯的中東人特徵。

  他在陌生人身旁停住了腳步。陌生人放下手,但並沒有看一眼他招呼過來的人。科茲姆先生放下公文包,打開它,拿出一張上端印有綠洲連鎖酒店字樣的信箋,遞給查爾斯·阿諾德。

  「出於法律方面的考慮,你會發現這份文件是由傑貝勒·哈費簽署的。」陌生人諷刺道。「我希望你能認出他的簽名。」

  查爾斯·阿諾德急了,他氣急敗壞地叫道:「這是什麼意思?這不可能……」

  「它的意思是:從即刻起免去你的副經理職務。」回答是冷酷無情的。「你不再是這裡的僱員了。你與綠洲連鎖酒店不再有任何關係。」

  「咱們走著瞧!」阿諾德怒氣沖沖地叫喊,「我要給總經理打電話。」

  「你最好這樣做。」

  阿曼達伸手去拿電話。阿諾德從她身邊擠過去,搶過電話。這個電話太重要了,不能讓她這種地位低下的人來打。

  查爾斯·阿諾德用最刻毒的語言咒罵著,拒絕接受他的命運。

  阿曼達的大腦一片混亂。

  查爾斯·阿諾德讓她吃過不少苦頭:他捏造對她的投訴;他騷擾她;他貶低羞辱她、迫害她,已經到了令她無法忍受的地步。

  陌生人剛才不讓她按回車鍵。

  她無視這個命令。

  阿曼達極欲發洩積鬱已久的怨氣。

  她按下回車鍵。

  她轉身面對查爾斯·阿諾德,直視著他,聲音平靜,彬彬有禮,含蓄高貴。

  「你要的數字,先生。」她平靜地說,「為了你的陞遷,先生。」

  「你這個愚蠢的金髮婊子!」查爾斯·阿諾德咬著牙擠出這句話,就像一條拴著鏈的狼狗被奪去了到嘴的獵物。

  「很抱歉我是個愚蠢的金髮婊子,先生。」她回答,對自己平靜的表現很滿意。查爾斯·阿諾德再也不能傷害她了,她已經給了他致命的一擊。這次交鋒不會使越來越深的怨恨又添新傷。她再也不用夜夜咒罵他的暴政了。

  她慢慢轉過身來,看見了陌生人的眼神。那眼神使她無法呼吸。她常看見男人眼中的情慾,偶爾也見到貪慾,但她從未見過如此強烈的慾望。我想要你,他的眼睛在說。我將擁有你,直到永遠。

  她看見了,她感覺到了,然而這眼神瞬間即逝。一扇門打開又突然關上。他眼中燃燒的火焰消失了,代之以難以穿透的黑暗。

  她的身體立即出現了反應,胃部收縮,大腿肌肉繃緊。她的眼瞼垂下,像他剛才的動作一樣,但她的外表依然沉靜。

  陌生人和科茲姆先生根本不理會阿諾德的話。沒用,他說什麼也沒用,阿曼達心想,扎·西拉克和他的親信可能早就策劃好了這一場戲。

  她本人對查爾斯·阿諾德毫無憐憫之心。他用卑劣的手段對待她,落得這樣的下場活該,不值得同情。他的離去終於使她得到了解脫。

  總經理過來了。他走到服務台的後面,與他的副手並肩站在一起,表示對他的支持。「怎麼回事?」他不悅地問。

  「是你雇了這個人嗎?」科茲姆先生指著阿諾德問。

  「當然。」總經理快活地說。

  「這是一份正式文件,內容是免去你在綠洲連鎖酒店的一切職權。」科茲姆先生和藹親切地告訴他,邊說邊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張紙,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把它遞給總經理。「你會注意到簽名人是傑貝勒·哈費。」科茲姆先生又慢悠悠地加上一句。

  「你……你不能這麼做……」總經理結結巴巴地說。

  「就這麼定了。」陌生人斷然打斷了他的話。

  「那你就沒有高級管理人員了……你會需要我們的。」

  「我們已經考慮到這一點了。布坎南小姐……」他轉眼看著她。

  阿曼達吃了一驚,「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什麼都知道,」他的態度變得謙和起來。「因為那對我很重要。」

  阿曼達鎮靜下來,「是的,先生。」她用敬重的口氣說,「我肯定你知道。」

  「布坎南小姐,這兒有一封給你的信。」陌生人朝科茲姆先生點點頭,科茲姆把手伸進公文包。

  阿曼達的心沉了下來。捏造的投訴還是起作用了。她的計劃遭到破壞,未來的目標看來遙不可及。

  她注意到阿諾德臉上得意揚揚的假笑。儘管他正在為自己身處困境而懊惱,但這也不能沖淡他幸災樂禍的喜悅。

  阿曼達鼓足勇氣接過信。她的雙手沒有一絲氣力,好像脫離了身體。她讀著信,但看上去上面的字是亂糟糟的一團,她一時竟無法理解。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辨認出信中的內容。

  奉扎·西拉克之命,任命阿曼達·布坎南小姐為綠洲連鎖酒店費薩分店總經理,任命自三時起生效……

  下面是日期,日期下面是傑貝勒·哈費的簽名。

  由於這一紙簡單的任命意義重大,阿曼達的手顫抖起來。她抬頭朝牆上的鍾看去,時針剛好指向三點。精確地像時鐘一樣,她心想,組織計劃得如此出色。

  「你的新副手一小時內趕到。」

  她凝視著這個為扎·西拉克忠心耿耿工作的人。他甚至沒問她是否願意接受這個任命。他知道她會的。

  「科茲姆,你陪這兩位先生到他們各自的辦公室,去清理辦公桌。」他又下了一道命令。

  阿曼達看著他們離去,人都發懵了。跟他們倆一樣,她簡直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你有兩分鐘改組你的班子,」這是他給她下的指令,將她從茫然中驚醒。那雙黑眼睛閃閃發光,隱藏著頑強的意志。「然後你陪我去總統套房。」

  「很好,先生。」阿曼達盡量保持鎮靜,她必須盡快作出決定。前台人員要重新安排,其他人可以稍後再說。

  她打電話找辦公室秘書,「請你到前台來,暫時替我一會兒。」他站在她旁邊注意地聽著。

  她碰了個釘子,「這不是我份內的工作。」

  「如果一分鐘之內你不到,我就解雇你。」

  「阿諾德說……」

  「阿諾德先生已被解除了一切職務。」

  阿曼達放下電話。下一步是準備膳食。她吩咐給總統套房送酒類和食品,然後叫過來一個年輕溫和的侍者在前台頂缺,以防秘書不到。

  還有一件事,她必須知道面前這個男人的名字,他與扎·西拉克是什麼關係。

  阿曼達走到電腦前,用輕鬆的語氣問道:「你用什麼名字登記,先生?」

  「免費升級。」他簡短地回答。

  阿曼達也擅長玩文字遊戲。她想達到某種目的時是很有膽量的。「很好,先生,沒有問題。名字是免費,姓是升級。」她在鍵盤上打出這些字母,朝他看去,注意他的反應。

  他的嘴角翹了起來,似乎感到很滑稽。

  「你的手續辦完了,先生。現在我陪你去總統套房。」

  他看了看手錶。「很好,布坎南小姐,你還有十秒鐘。」

  「既然如此,我就把今天下午的文件收拾一下。」

  阿曼達匆匆忙忙把散放在檯子上的文件收攏到一起,被解雇的兩個人沒有把解聘通知書帶走。她把這幾張紙放在自動收款機底下,這裡很安全,她一有機會就會取走這幾張紙。

  「時間到。」

  他並沒有命令她的意思。他清楚,阿曼達也清楚,到目前為止她滿足了他的所有要求,但這能持續多長時間呢?

  「你有行李嗎?」

  「沒有任何與酒店有重要關係的行李。」

  「謝謝,『升級』先生。」她向他發出挑戰,「很高興陪你去總統套房。」

  他看著她,對她進行重新評價,然後決定對這個挑戰不予理睬。

  「我希望那會是一件樂事,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樂趣。」他溫和地說。

  阿曼達看了他一眼,感覺到一種危險。她肯定「升級」先生腦子裡的樂事與她想到的樂事完全不一樣。她需要接近這個男人,但不能那樣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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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約定九點鐘見面。

  阿曼達在房間裡踱著步,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幾分鐘後她就要去總統套房,再次面對那個男人。她心情緊張,根本坐不下來。她無法讓自己放鬆。下面這一個小時太重要了,許多事情都取決於這一小時裡發生的一切。

  他一定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安慰自己。今天下午他並沒有糾纏自己。他沒有講任何帶有暗示性的話,也沒有任何放肆的行為。他認為作為一個新上任的總經理,阿曼達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同時約定今晚兩人一起討論她的未來。

  不能說九點鐘是個不適宜的時間。由於兩個經理同時被解職,她自己突然躍升為總經理,所以產生了許多問題。從三點到九點之間的六小時足夠她處理這些問題。但是,選擇這個鐘點暗示著他認為阿曼達的時間就是他的時間,並且在這段時間裡沒有什麼能打斷他們的會面。阿曼達不能欺騙自己,以為他只會和自己談公事。

  她忘不了當天下午他眼中一閃即逝的火焰,她無法抵抗他的魅力。如果這打亂了她的計劃,她就會遇到很大麻煩。

  當然,他是個明智的人,他會接受她的安排。一切準備就緒。她已做好準備應付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她的所作所為不可能惹他生氣,她一定能順利脫身。

  只有一個問題……她以前從未遇到過這種男人。他在她身上產生了某種影響……不過多想此事毫無益處。如果她屈從於這種……吸引力,如果她……情不自禁……她就會受他的擺佈,那會出現什麼後果?

  阿曼達搖了搖頭,那太危險了。屈從於他的誘惑就意味著放棄對他的控制。她不能那樣做。

  她做出了決定。她不能猶豫不決。她必須緊緊抓住現在擁有的權力和時機,並且予以充分利用。這個計劃真是大膽,從開始策劃起她就一直興奮不已。這個計劃一旦開始實施,就不能停止,也不能回頭。她的行動是不可逆轉的。

  然而,在開始行動前她必須面對他。

  她看了看手錶,該動身了。守時是一種義務。她離開自己的房間,朝電梯走去,雙腿直發抖。她要靠意志力對付眼前的局面。只需要與他單獨共處一小時,在這一小時裡她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

  她站在上升的電梯裡做著深呼吸,讓心情平靜下來。當她走向總統套房時,雙腿已經穩定多了。她按響門旁的蜂鳴器,剛好九點正。

  門開了。「晚上好。」她對開門的男管事說。

  「我正要走,布坎南小姐。我送來了香檳。」

  「謝謝。」顯然男管事事先得到了吩咐,「免費升級」先生打算與她單獨相處,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

  男管事讓到一邊,請她進門,然後端著托盤離去。

  阿曼達立刻意識到門廳的燈光很暗。香檳……柔和的燈光……不過總統套房很大,她有足夠的空間周旋進退。

  此外,這個男人不是那種倉促行動的人,他一心想得到某種東西時尤為如此。他會耐心地等待,按照精確的計劃行動,一步一步,穩紮穩打,不屈不撓,冷酷無情,直到俘獲他的獵物。

  阿曼達打了個冷戰,但馬上又控制住自己。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的。她決心在這個令她煩惱的男人面前堅守住自己的陣地。她踏進起居室,昂首挺胸,嘴邊掛著自信的微笑。

  他並沒有在那兒迎接她。

  白色皮面的躺椅兩邊開著檯燈。其中一盞燈下放著一隻冰桶,裡面有一瓶香檳,軟木瓶塞已經拔掉,泛著泡沫的酒已倒進兩隻細長的水晶杯。

  阿曼達攥緊了雙手,如果他穿得很隨便……

  「今夜星光燦爛。」

  阿曼達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像一塊磁鐵,把她的目光吸引過去。他站在房間的另一端,在面向陽台的落地玻璃窗邊的燈影裡,像一個幽靈。

  阿曼達敏銳地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一圈燈光的中心,他一直在暗處觀察她,她卻一無所知。他一定注意到她仍舊穿著黑色制服,注意到她的身體語言,一定已看出她內心的緊張。他大概已經想好了用什麼辦法對付她。她覺得自己處於明顯的劣勢。

  「這是一個吉兆,」他溫和地說。「我喜歡看星星。」

  「是嗎?我也從中發現了許多樂趣……」阿曼達想通過說話掩飾自己的不安,但話一出口就意識到用詞不當,令她後悔不迭。她可不想在今晚使用「樂趣」這個詞。「這裡富麗堂皇,視野開闊。」她只好評價這套房子,試圖將話題納入不帶個人色彩的範圍。

  他離開暗處,悠閒地向她走來,顯得十分輕鬆。阿曼達見他穿戴得很整齊,便鬆了一口氣。他換了套黑色的衣服。她心想,那種顏色更容易融入黑夜。隨後她注意到他穿的是絲綢襯衫,這才明白他穿這件衣服是為了散發出誘惑力,而不是隱藏自己。絲綢襯衫泛著柔和朦朧的光芒,引誘她去觸摸,去感受,誘她在今夜迷失自己。

  他在擺著香檳的桌子旁停了下來。「我冒昧地要了一瓶堂·佩裡南香檳祝賀你的升職。」他微笑著,那笑容有些古怪,同時也很有魅力。「同我一起喝杯酒好嗎?」

  他已經令她陶醉了……這神秘的男人……具有如此的誘惑力。她不能喪失警惕,放鬆對他的戒備。「我工作時不喝酒。」她一口回絕。

  「我也不喝酒,」他慢條斯理地說。「不過,我們正處在一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布坎南小姐。」

  他端起兩個酒杯,送到她面前。他靠得這樣近,讓她感覺自己如此脆弱。這個男人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原始的氣息。這種氣息被文明的服裝和文明的舉止掩蓋著。然而她本能地感到,他骨子裡是個野蠻人,一個獵人,一個征服者,一個佔有者。

  阿曼達意識到巨大的危險。他是這樣生機勃勃,充滿活力。他渴望挑戰。這是他生活中的必需品,給他的生命注入了活力。

  「讓我們打破各自的戒律吧!」他的聲音溫柔之至,誘惑著她。他看著她的眼睛,那眼神像在施催眠術,令她心醉,讓她迷亂。

  她必須讓談話不停地進行下去。只有談話才能抗衡他的魅力,保持他們之間的距離。「那樣不是會帶來混亂嗎?我以為你是一個喜歡秩序,而且要求遵守秩序的人,『升級』先生。」

  「如果有堅強的意志,無序可以變為有序。」

  「你想喝就喝吧,我可不想拿我的秩序感冒險。我想保住現在的職位,不想為了一杯香檳丟掉工作。」

  一道黑眉揚了起來。「想必你是從無名小卒一躍而成為重要人物的。」

  「我被選中作總經理,這確實出人意料。這就是所謂的一步登天吧。」

  「可以稱它為一時衝動。」

  「傑貝勒·哈費已經簽好名的信也是一時衝動?」

  「扎·西拉克隨時準備好應付所有突發事件。」

  「這是你的……一時衝動……還是扎·西拉克的一時衝動?」

  他臉上綻出神秘的微笑。「我們作好了一切準備。你不必知道得太多。」

  「扎·西拉克都瞭解我些什麼?」她唐突地問。

  「什麼都瞭解,什麼又都不瞭解。」

  「你能不能不用這些似是而非的話搪塞我,坦率地跟我談談?」

  他輕輕笑了,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行,也不行。」

  阿曼達明白了他在耍弄她,有意激怒她,讓她做出輕率的舉動。她下決心不讓他得逞——不讓他耍弄,不被他激怒,決不草率行事。

  「妙極了,」她冷冰冰地還擊,「你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

  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他又看看她,目光上下打量著她的身體,然後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打消了勸她飲酒的念頭。顯然他也不想一個人獨飲。「我相信我看到的和我感覺到的。我相信我自己,布坎南小姐。」他平靜地說。

  燈光投射在他的下頦和顴骨上,阿曼達從側面望去,覺得他的側面如同鑄在古代錢幣上的那種高貴、不朽的臉。隨後他抬起頭,眼中閃耀著生命的活力,阿曼達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他的慾望從眼中迸射出來,環繞著她,籠罩著她,勾起了她體內的某種本能反應。她驚恐地感覺到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

  「就像你相信你看到和感覺到的一樣。」他的聲音如天鵝絨般光滑柔和。

  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能看透她的心?

  「你很快就能判斷出他人的個性,『升級』先生。」她知道必須把談話繼續下去,與他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他的雙手現在空著,可以撫摩……如果他撫摩……她的肌膚渴望著他的撫摩,她的手心渴望接觸他的身體。她的身體從未對男人有過這樣強烈的反應,而她甚至還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她也不想知道。假如他說出來姓名和身份,她懷疑那會給她留下更深刻的印象。難以磨滅。

  「朝一個人望一眼就會發現許多東西。我聽說你是一個引人注目的金髮美女,這使人聯想到一些形象,不過沒有一樣是準確的。」

  「你對我的評價如何?」

  「你的意志力強過虛榮心。你無意增加自己的性吸引力,然而你很性感。你留著長長的、不妥協的直髮,非常漂亮,它增添了你的超凡魅力。你不願頻繁光顧理髮店,你的劉海乾淨整齊,因此我推斷劉海的作用是防止長髮落下來披在臉上。沒有巧飾,沒有偽裝。你的目的明確,務實,高效。你首先把自己看作是一個人,其次才是一個女人。你把精神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它比吸引男人更重要。這確實是一種令人欽佩的品質。」

  阿曼達聽得目瞪口呆,他這麼輕易就看透了她。她早已過了誘惑男人的階段。多年前在經歷了許多幻想破滅的打擊後,她已得出了結論:即使真的有適合她的男人出現,一切也要順其自然,無須刻意去追求。

  她並不極度渴望得到男人,她還有許多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管眼前這個男人多麼迷人,她也不能陷入情網,耽誤自己的計劃。他並不適合自己,儘管……不,不可能。

  「你是職業理髮師嗎,『升級』先生?」她嘲弄道,力圖保持彼此間的勢均力敵。

  「我給許多羊剪過毛,」他反唇相譏,「但它們的毛都沒有你的頭髮漂亮。」

  「如果你能從我的頭髮上看出這麼多東西,那你從我的眼睛裡又看到了什麼呢?」

  「我會告訴你的。將來有一天,當你的眼睛望著我時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我就告訴你。現在,讓我們沿著垂著的長髮來到柔軟豐滿的胸部……」

  他的視線隨著他的話移動著。阿曼達敏銳地感到她的胸罩變得緊繃繃的,像沙粒一樣磨人。她想像他的雙手握住她隆起的乳房會是什麼感覺:他的暗色皮膚襯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細長的手指將她柔軟的乳房整個罩在手裡,愛撫她,逗弄她,讓她興奮不已……

  她被自己生動的想像嚇了一跳,慶幸自己穿的黑制服不太合身,他看不到她身體的反應。「你根據我的外表作出了很多判斷,『升級』先生。」她沒接他的話茬,她需要換一個話題。然而,她被弄得心煩意亂,精神怎麼也集中不起來。

  他繼續挑逗她,激起她的情慾,「莎樂美用七塊面紗勾引國王,我看你用一塊就夠了。」

  「我不是舞女。」她堅定地說。她也不會去嘗試。

  他毫不理會,繼續把自己的想像灌輸給她。「紗衣微微閃光,深淺不一的藍色、綠色和銀色……半透明,那與你的眼睛很相配。」

  「我的眼睛不是銀色。」她生氣地說。

  「它們就像水晶石,折射出許多刻面,折射出撩人的眼神中隱藏的東西。」

  阿曼達本能地垂下了眼睫毛,害怕自己的眼睛洩露出更多的秘密。她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具有多麼大的挑逗性。

  「啊,是的,意志的力量更強大。」他滿意地說著,又朝她走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一步一步縮小。「但這意志存在於一個女人的體內,而這個女人的身體將屈從於我的意志。」

  他走到伸手可及的距離時,她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每根神經都在緊張地顫動。是期待?是興奮?還是恐懼?她不知道。

  他停住了。「你不必害怕我,布坎南小姐。」

  她對此毫無把握。她感到他的力量正在耗盡她的意志,使她意亂情迷。

  「我對合適的人一向慷慨大方。」他勸誘道。

  但是他衡量「合適的人」用的是什麼樣的標準呢?扎·西拉克沒有把她父親看作「合適的人」。既然這個人是扎·西拉克的手下,他很可能就是讓她父親名譽掃地的人。

  「把我們兩個做一下比較吧。」他繼續說道,「你體型嬌小,柔美,纖細。女人生來就要與男人配成一對。女人需要男人支持她,呵護她,照顧她。」

  「這是過時的觀念,」阿曼達抗議道,「不合時宜。」

  「這是事實。不要輕易否定男人的體力,以及它帶給女人的樂趣,布坎南小姐。不管你的意志多麼堅強,也無力抵抗它。」

  「那你為什麼還要告訴我這些已知的事實呢?」阿曼達還在堅持自己的觀點,不過快要堅持不住了。

  「因為你在否認不言自明的真理。你更注重理智,而不是事實。不過我知道你的感覺,布坎南小姐,不管你是否願意放縱自己。」他的目光直透她的心底。「我清楚你的感覺,我也同樣感覺到了。我相信我們倆會永遠擁有這種感覺,而且永生難忘。」

  「你怎麼會這樣肯定?」她的嗓音沙啞,幾乎是耳語。

  「因為我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他低聲說。

  她的目光與他的目光較量著,努力切斷他營造出的親暱關係。阿曼達堅信一個事實:如果向他屈服,她就會失去自我。他會支配一切。她知道他會的,他就是這種人。

  他突然大笑起來,轉身走開。「這是個笑話,不是嗎?像我這樣年齡和閱歷的男人……竟然被你打動……你,在所有女人當中……然而我的確動了情……一定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布坎南小姐。我們相遇了……也許我們注定今生相伴。」

  阿曼達看著他踱到落地窗前,覺得呼吸一下變得順暢了。她雙膝發軟,真想跌坐在離她最近的躺椅上。但她不願讓他看出自己的軟弱,這才勉強支撐著站立住。她的頭腦從混亂中漸漸清醒,覺得對這個男人應該多一些瞭解,畢竟他在她身上產生了出人意料的影響。

  「你多大了?」

  他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凝視著夜空,「有時我覺得我和星星一樣古老……」他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她。「不過你使我感到年輕。」

  「這麼說你既年輕又蒼老。」

  「對。」

  「我們屬於不同的種族和文化。」她提醒他。

  他剛才的話……你,在所有女人當中……仍在她耳邊迴響。他們兩人都很清楚,他們之間的愛情會帶來很多問題。然而她很高興自己喚起了他的青春,尤其是這違背了他的意志。

  「這很重要嗎?難道我們不能超越種族和文化的差異嗎?」

  「我的生活中曾經有過其他男人。」

  他聳聳肩,「這些男人不會留在你的記憶裡。」

  「我不是處女。」

  「真是與眾不同!」他的唇角翹了起來,「我也不是童男。」

  「你在迴避問題的實質。」她指責他。因為不得不這樣直截了當,她窘得臉都紅了。

  「那意味著你只是我生命中一閃即逝的愛?」

  「是的。」

  他搖了搖頭。「這種愛不值得擁有,這不是你我之間發生的事。那太容易了。」

  他又靠近了些,「任何值得擁有的東西都必須有它的價值。我要追求你,讓你服從於我的意志,但你會盡一切努力讓我屈從於你的意志。這將是一場有趣的較量,不是嗎?誰會贏,布坎南小姐?」

  他第一次觸摸了她。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摩她的臉頰,雙眼因充滿渴望而閃閃發光。那是對生命的渴望,對阿曼達的渴望,對想像中的競爭的渴望。

  「誰會贏?」他又問了一遍,這輕輕的低語使她血液沸騰。

  阿曼達聚集起全身的勇氣從他面前退開。「我冒昧地替你訂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升級』先生。」她的聲音聽上去那麼微弱,可她堅持著,無視他發出的挑戰。「你將品嚐到酒店裡最精美的菜餚。這是我為你提供的樂趣,我希望那是很大的樂趣。然後安排一個舞女到這裡來供你娛樂,費薩最好的舞女。我相信她會用面紗做一些事情。請原諒,我這就去安排,我要保證你在這裡度過的一夜充滿樂趣。一定是難忘的一夜。」

  剎那間,她看到他的眼睛裡閃過一道光芒。那不是讚賞,而是尊敬。這就足夠了。阿曼達感到一絲得意。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做。上帝,不要讓他預料到她下一步的行動!

  「你想得真周到!」他說,「當然,你可以走,布坎南小姐。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帶著勝利的激動心情,她轉身離去。他下面說的話很輕,卻令她心中一寒。

  「女兒比父親更難忘。」

  她不敢停下來再看他一眼。那雙黑眼睛一定閃耀著勝利的喜悅。他知道她的底細,知道得太多了。

  「晚安,『升級』先生。」她匆忙說完,趕緊走開,希望他沒有看到或覺察到她內心的恐慌。

  她父親死時精神已經崩潰了。

  但她一定要為他討還公正。

  總統套房裡的人還不知曉這一點,可他已為她打開了通向扎比亞的大門,他還打開了接近扎·西拉克的大門。要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她心裡恨恨地想,那時讓他看看究竟誰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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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扎·西拉克對科茲姆說:「如果想讓馬兒飛奔,就必須放鬆韁繩。」他一邊用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椅子扶手,一邊沉思著。

  「正確,非常正確。」科茲姆同意道。

  「我已經放鬆了韁繩。」

  「高明,實在高明。」科茲姆讚道。他根本不知道扎·西拉克在說什麼,不過既然常常出現這種情況,讚揚酋長的智慧總沒有害處。

  「在這次行動中有兩處細節被忽略了。」酋長繼續說。

  這可是個令人驚恐不安的消息。科茲姆不知道這次行動中忽略了什麼細節。不僅如此,他在給傑貝勒·哈費的報告中斷言這次行動非常成功。出了什麼問題?是他的過錯嗎?

  「我已經處理了這兩個細節。」扎·西拉克說,手指停止了敲打。

  「那就沒有……嗯……問題了。」科茲姆這才放下心來。

  「科茲姆,如果你想找一顆寶石,一塊無價之寶,你會到哪裡去找?」

  扎·西拉克總是問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這成了令科茲姆頭疼的難題。「可能在深山裡吧……」他躊躇著說。

  「別傻了,科茲姆。」他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但語氣並不尖刻。酋長的黑眼睛閃著逗趣的神情,他試圖啟發科茲姆。「你只有在垃圾箱裡才能找到罕見的寶石,科茲姆。」

  科茲姆努力接受這個新發現。這肯定是真的,因為扎·西拉克無所不知。科茲姆默默記住,明天讓人把國內所有的垃圾箱徹底翻一遍,尋找那顆珍貴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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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阿曼達在酒店接待處的垃圾箱裡仔細翻撿,終於找到了那張寶貴的、沒有加蓋圖章的便箋。這張紙可比阿拉丁神燈還神奇,阿曼達只需展示一下這張印有大隼頂飾的便箋,所有大門便會為她敞開,不僅如此,人們還會為她鋪上紅地毯。

  多麼美妙的詞句!

  奉扎·西拉克之命,攜此便箋者在我轄區內的一切需求應予以滿足。

  設在拜喬斯的扎比亞大使館以極快的速度辦好了簽證,甚至還免費贈送了一張頭等艙機票。她從拜喬斯乘第一架航班飛到扎比亞首都阿爾卡巴布,在那裡沒有受到海關的檢查。海關官員揮手放她通過,更確切地說,是鞠躬請她通過,好像她是王室成員。

  她成了莫卡的目標。莫卡是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專門在機場尋找容易上當的外國遊客騙錢。他向阿曼達毛遂自薦,聲稱自己能提供一切服務。他的眼睛清澈無邪,橄欖色的皮膚散發出青春的氣息,所以阿曼達當即作出了決定。

  「我需要幫助。」她宣稱。

  「我是最佳人選。」他帶著極大的熱情回答,阿曼達已給他看過那張便箋。

  莫卡看信時兩眼放光,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他帶著敬畏的神情看著阿曼達。她估計自己是莫卡捕獲的最肥美的獵物了。

  阿曼達認為需要一輛卡車,莫卡便選來三輛四輪驅動卡車、十九輛重型卡車和一輛沙漠越野車。

  阿曼達認為需要一些採礦設備,現在七輛卡車上已裝滿梯恩梯、塑膠炸藥和甘油炸藥,足以把任何一座山炸開一個大洞。

  「這些東西要多少錢呀?」阿曼達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沒問題。」莫卡讓她放心。

  莫卡的家族大得驚人。不論阿曼達想要什麼,他總有個叔叔或兄弟或什麼親戚滿足她的需要。

  莫卡提出給她找個保鏢。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你需要兩個,不,三個保鏢,也許是四個。」

  保鏢的人數最後變成了十五個,全是莫卡的親戚。阿曼達向他談到此事時,莫卡充滿自信地回答,要是換了扎·西拉克,他會給她配更多保鏢。莫卡顯示出一種神奇的能力,他居然能看出扎·西拉克的心思。

  阿曼達只得阻止他。她原想秘密進入阿特拉斯山脈,而現在卻像是在上演一部塞西爾·德米爾導演的好萊塢華麗電影。

  「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錢?」她問莫卡。

  「很簡單,」他解釋道,「我把發票開到王宮就行了。」

  開到王宮的發票一定又多又快。滾滾而來的發票早晚會引起扎·西拉克的注意。

  阿曼達的血液凝固了。她希望那不要發生得太早,在其他人未意識到之前,她必須找到父親發現的水晶礦。其他人並不僅僅指王宮裡的人,她很清楚,留在總統套間的「升級」先生輕而易舉就能查出她的行蹤。

  那天晚上他說過要追求她。當夜她乘最後一班飛機到達拜喬斯,第二天一早就飛往阿爾卡巴布。從費薩起飛的下一個航班是在第二天白天,所以她至少趕在他前面十二小時。如果她安排的娛樂節目令他滿意,也許她逃離二十四小時後他才發覺。

  從那時起已經過去了兩天。這時,他在拜喬斯肯定已發現她在非法使用他的權力。她不知道他是先向扎·西拉克報告還是先找她,不過她猜想他會先來找她。他親口講過,他慣於自己制訂規則。阿曼達毫不懷疑這一點。她仍時常想起他的強烈個性。

  她也忘不了他提出的挑戰。

  這個挑戰遠不止是意志的較量。

  阿曼達不得不仔細考慮它對於女人意味著什麼?男人在她的生活中應該扮演什麼角色?她是否在用「精神高於物質」這一理論來欺騙自己?她是否把本能的需要埋藏在潛意識中,有意躲避它?也許她從身邊推開了某種美妙的東西,那是她做夢都沒遇到過的。

  當他撫摩她時……在此之前……他的風采令她迷醉。她既興奮又恐懼……否認對他產生了感情,這是不是懦夫的行為?

  她煩躁不安,徹夜難眠,一方面是由於阿爾卡巴布的氣候炎熱,另一方面是她的常識起了作用。陷入一場危險卻令人興奮的愛情非常容易,但激情的消退總是不可避免的,也許多年以後才能撫平心靈的創傷。或許她過於害怕,過於小心了?機會再來時,也許她會抓住它。

  至於他可能在追蹤她,她確信那不會是件容易的事。在她的要求下,莫卡給她找了套公寓。如果「升級」先生走遍全市的旅館,查詢她的名字或描述她的長相,那麼他肯定一無所獲。

  但同時,她以王宮的名義買了那麼多東西,王宮的會計師很快就能發現真相,扎·西拉克肯定要過問誰在利用他的金錢和權力購買這些東西。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她——帕特裡克·布坎南的女兒,就會被抓住,帶到扎·西拉克的面前。那時她就有機會要求他糾正錯誤,糾正損害她父親名譽的錯誤,但這些都是後話。她必須在這之前找到證據。

  阿曼達決定盡快離開阿爾卡巴布。她在首都耽擱的時間越久,他發現她的危險就越大。他知道她是誰的女兒。她購買的東西都是用於地質考察的,他很容易就能把兩件事情聯繫起來,並找到她租賃的公寓。

  第二天下午出現了危險跡象。

  「有人在打聽你。」莫卡一臉嚴肅地告訴她。

  阿曼達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

  「誰?」

  「他的名字叫查爾斯·阿諾德。」

  阿曼達感到很驚訝。「什麼?……怎麼會呢?」

  「這使你煩惱嗎?」

  「是有點麻煩。」

  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查爾斯·阿諾德沒有理由追蹤她,他們之間的恩怨還不至於讓他追到這兒來。會不會是「升級」先生冒他之名來迷惑她呢?

  「保鏢們會幹掉他的,」莫卡滿意地說,「我們把他扔到井裡,沒人能從那兒出來。」

  「不,不,不。」阿曼達連忙說,「那太過分了。不過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阿爾卡巴布。」

  「還沒完全準備好。」

  「那就趕快準備。我們明晨三點出發。」

  「可那時每個人都在睡覺。」

  「這正是我們凌晨出發的原因。誰要是想睡覺他可以不來。」

  莫卡不贊成如此倉促的行動,但還是照阿曼達的話辦了。

  他們比原定的出發時間只晚了一個半小時。沒有人因想睡覺而不來。莫卡跟她同行,還有一大群他的叔叔、兄弟、表兄弟或關係更複雜的親戚。根據需要,他們搖身一變,成了熟練的卡車司機、採礦工程師、爆破專家、野營專家,或其他在這次遠征中用得上的人。至於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是做什麼的,阿曼達可不知道。

  妻子們也跟來了。她們負責做飯,莫卡向阿曼達解釋說,她們的工資當然也是由王宮支付。莫卡買了這麼多東西,簡直像航行在財富的海洋上。這可與他往日的習性不同,顯然他認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每天夜裡他都要向安拉祈禱,請求安拉賜給他更多的財富。在他看來,王宮好比一台造錢的機器,實際上是一台紙幣印刷機。他那張年輕的臉上終日洋溢著燦爛的微笑。

  當他們朝著她父親標在地圖上的位置跋涉時,阿曼達好奇地問他:「莫卡,你多大了?」

  「十七歲,不過快滿十八歲了。」

  「比你歲數大的親戚們為什麼樂意聽從你的指揮呢?」

  他的笑容更燦爛了。莫卡長著一頭濃密鬈曲的黑髮,皮膚光滑,跳動的眼神裡透著一股機靈勁兒。他看上去像一個早熟的淘氣孩子,然而卻已經飽經世故。

  「大家一向認為我是家族中最聰明能幹的人。」他自豪地說。「他們對我寄予了很大期望,現在我已經向他們證明了這一點。我不再是個孩子了,我是男子漢。我能拉來生意。在我還是小孩子時就比其他人掙錢多,所以他們尊敬我,服從我。」

  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阿曼達心想,但她寧願得到那個黑眼睛男人的尊敬。要得到他的尊敬不是靠外貌,而是靠頭腦、意志和忠誠。她希望自己不再想他。他已經攪亂了她的情緒,攪亂了她內心的寧靜……甚至她的責任感。正是出於責任感,她才放棄了一流酒店總經理的職位。

  她收回思緒,望著展現在眼前的大地。她父親多年前曾走過這條路,他沿著這條路走向高原。是他們毀了他。

  阿特拉斯山脈橫穿幾個北非國家: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斯……但在扎比亞境內,阿特拉斯山脈的礦產資源特別豐富。阿曼達想像得出,她父親有機會去發掘自己找到的礦藏時該是多麼激動。憑他的才智、專業知識和忍耐力,此行本會成為他事業中最輝煌的篇章。

  他發現了一直在尋找的古水晶巖,但扎·西拉克翻了臉,把他的成就一筆抹殺,從此他找到的寶藏的位置從所有地圖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論用什麼方法,阿曼達都要為父親討回公道。她正在考慮用哪一種方法更有效時,突然發現一隊身穿黑色連帽斗篷的騎兵擋住了去路。

  「有麻煩了?」她問莫卡。

  他聳聳肩,「他們是柏柏爾人,住在這一地區,是傑貝勒·哈費的私人部隊。但我們有酋長的手令,不會有麻煩。」

  阿曼達希望如此,那張沒有簽名的便條仍像夢一般神奇。可她一聽到傑貝勒·哈費這個名字,就覺得脊背上泛起一陣寒意。他是扎·西拉克的得力助手,要是他的部隊接到命令攔截她的車隊,並把她押回阿爾卡巴布怎麼辦?

  卡車嘎的一聲剎住。騎手們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通道。一個騎著阿拉伯白色駿馬的人走上前來。連帽黑色斗篷使他看上去很威嚴,具有威脅性。他是柏柏爾人的頭領還是傑貝勒·哈費本人?阿曼達急於要知道他的身份。另一個騎手跟在他後面。

  莫卡似乎並不在意。他從車上下來,等著招呼那兩個人,像往常一樣神情愉快。騎在白馬上的人沒有下馬,也沒有理會莫卡的問候。他的隨從下了馬,用阿拉伯語同莫卡飛快地交談了幾句。他仍端坐在馬鞍上,保持著一種高貴的尊嚴。

  莫卡突然停止交談,繞過車頭,來到阿曼達坐的這一側。阿曼達手裡拿著酋長的便箋想遞給他,但他並沒有向她要。

  「我們有幸得到一個嚮導帶我們進山,他跟我們一起走。」

  「可我們不需要嚮導,」阿曼達不同意。「我的地圖上精確地標出了我們要去的地方。」

  「沒有選擇的餘地。」莫卡富有表情地聳了一下肩。「這是個榮譽問題。如果我們拒絕,他們就會感到受了侮辱。侮辱一個柏柏爾人是不明智的,所以他得跟我們一起走。」

  阿曼達歎了口氣,只得入鄉隨俗。「那好吧,既然我們必須如此。」

  她聽到一陣衣服的窸窣聲和旁邊座位上吱吱嘎嘎的聲音。阿曼達猛地扭過頭來,發現嚮導已經佔據了莫卡與她之間的座位。她本能地向後一縮,盡量離這個入侵者遠一些,倒不是因為他令人討厭,而是她突然感到他身上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這種感覺最近剛剛有過一次。

  她的神經末梢一下子緊張起來,儘管她安慰自己那全是想像出來的。嚮導只是嚮導。她只不過是不習慣和一個戴著兜帽的陌生人挨得這樣近。這個高大的陌生人用兜帽和面罩將自己的臉遮了起來。這兩樣東西在駕駛室裡都是多餘的,因為這裡並沒有馬蹄揚起的塵土。

  嚮導沒有除去它們。他的雙臂交叉放在斗篷下面,盯著前方的路面,一動不動。

  阿曼達猜想,自己肯定冒犯了他:一個外國女人,沒戴頭巾和面紗,只穿著牛仔褲和襯衫……他肯定認為這種打扮很不得體。他們現在已遠離都市文明,這裡是柏柏爾人的天下。

  莫卡坐到駕駛員的座位上,關上車門。三個人就這樣擠在這令人尷尬的狹窄空間裡。阿曼達迫使自己習慣於此,眼睛緊緊盯著前方。她看見那個與莫卡打交道的柏柏爾人牽著白馬離去,馬背上沒有騎手!她驚呆了。

  她的後脖頸一陣發涼。

  坐在她身邊的這個人是誰?為什麼傑貝勒·哈費的私人部隊首領要親自來當嚮導?這是個卑賤的差事,隨便哪個手下都可以做。假如嚮導不知道她要去哪兒,那他如何帶路呢?

  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的任務不止是帶路。阿曼達沒有告訴任何人她要去的具體地點,她只讓莫卡知道了一個大致方向。

  莫卡打著發動機,卡車又隆隆向前行駛了,其他車輛緊隨其後。如果一切能按計劃順利進行,再過一個小時左右他們就要在第一個營地宿營了。

  阿曼達盡量顯得自然地收起扎·西拉克的手令,打開她自己的地圖。她確信,如果偏離了她父親標出的路線,他們就會有麻煩了。一個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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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們到達了奧濟米谷地的蒂爾哈姆,一路無事。這時,那個自封的嚮導才打破了靜止狀態。他揮舞著手臂,指著一條小路。

  「他要幹什麼?」阿曼達只吐出了這幾個字。經過十二個小時的顛簸,她已筋疲力盡。蒂爾哈姆是他們今天行程的終點,她再也不想多走一步了。

  「我們必須按嚮導指的路走。」莫卡無可奈何地說,把車開上一條離開村子的窄路。

  阿曼達本想爭論一番,但看了一眼身旁這位神秘的陌生人後,決定不這麼做。

  「村民們會失望的。」她委婉地表達了不同看法。

  「是的。」莫卡嘴裡這麼說,可他並沒有掉轉車頭。

  阿曼達從不輕信他人。雖然莫卡認為他有理由相信嚮導,但她清楚自己必須分秒必爭。

  她身邊的人是個謎,這使她非常煩惱。難道他又聾又啞?他對莫卡和阿曼達之間斷斷續續的對話毫無反應。他的存在破壞了最後一小時行程的氣氛。

  她盡量不去注意他,但怎麼也無法消除自己的緊張情緒。她期待著他做一個動作,說一句話,以證實他就是她猜到的那個人,那個她最怕出現的人。她希望莫卡是對的,希望走的這條彎路只是結束今天的旅程。

  他們穿過一大片雪松林。在人類文明的初始階段,這種雪松曾經茂盛地生長在這片肥沃的新月形地帶上。他們來到一塊林中空地上,旁邊有一條奔流的小溪。空地的一角立著一頂華麗的大帳篷,一群柏柏爾人靜靜地站在外面。

  嚮導拍了拍莫卡的肩膀,指給他停車的地方。停車地點位於空地邊緣,距帳篷大約五十米。幾個柏柏爾人走過來幫他們停車。

  阿曼達心裡一沉,前幾天她見識過這種極其精確的計劃。她很想知道帳篷裡的人到底是誰?

  莫卡跳下車,準備行使自己的職責。

  莫測高深的柏柏爾嚮導頭一次把臉轉向阿曼達。他的臉仍被遮掩著,但阿曼達只對那雙深陷的黑眼睛有印象,它們那樣有神,炯炯放光。他揮了揮手,那手勢她不會弄錯,他想讓她下車。

  「我就呆在這兒。」阿曼達希望他能聽懂英語。

  嚮導聳聳肩,從駕駛室的另一邊下了車。莫卡恭敬地替他扶住打開的車門。他一聲未吭,也沒做什麼動作,就朝帳篷走去。他邁開大步走著,斗篷在他高大、傲慢的身後隨風鼓脹起來。

  他在帳篷門口停了下來,面朝著在門口站崗的兩個柏柏爾人。他對那兩人點點頭,似乎他們正向他說著什麼。顯然他不是聾子,阿曼達推斷。這時她的恐懼和懷疑越來越強烈了。

  她不能開車逃跑,那等於承認失敗,會毀了她正在進行的調查。此外,如果扎·西拉克真的追到這兒來抓她,那她也無路可逃。既然如此,還不如耐心等待,觀察下面會發生什麼事情。明天她一定要按既定的計劃行事,看看有什麼結果。

  嚮導走進帳篷,不見了蹤影。門前站崗的兩個人走過來同莫卡說話,然後來到卡車前,這時阿曼達還在車上等著。

  「他們在建立營地,請您先進食休息。帳篷裡有各種生活用品,會使您感到更舒適。」莫卡報告說,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您必須照他們說的做,沒有其他選擇。」

  這是精心策劃好的,阿曼達心想。她現在對付的肯定是傑貝勒·哈費本人,扎·西拉克的心腹。她在扎比亞做的事情要在帳篷裡私下談。他們一定早就商量好如何對付她。她可能永遠見不到扎·西拉克,永遠也見不到水晶洞了。

  「把我的保鏢叫來。」阿曼達吩咐莫卡。

  「沒必要,我們是受到保護的。」

  「原來他們是這麼了不起的保鏢。」阿曼達嘲笑道,「這是我第一次需要他們,而他們卻像正午陽光下的水,蒸發得無影無蹤。你得賠償王室的損失,莫卡。」

  他做了一個富有表情的姿勢,勸她忍耐。「如果有必要,保鏢們會聽憑你使用。但他們沒有惡意,只是慇勤好客。」

  阿曼達清楚傑貝勒·哈費的慇勤好客意味著什麼。那就聽天由命吧。她拿起包下了車,至少她的舉止保持了尊嚴。她的心在劇烈地跳動,但她不能露出絲毫的猶豫、恐懼和畏縮。她到這裡來是為了給父親伸張正義,他必須聽她申訴。

  柏柏爾衛兵陪她走到帳篷門口,示意她進去。她走進帳篷,活板門在她身後放下,徹底將她與莫卡和他的家族隔開了。此時,她感到掉進了陷阱。

  地面上已鋪好華麗的地毯,空氣中瀰漫著剛煮好的咖啡香氣。不過帳篷裡還有一種更強烈的香味,她以前從未聞過如此清新美妙的芳香。這撩人的氣味使她不能集中精力考慮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看到帳篷裡只有一個人在等她,她感到很不自在。他就是剛才穿著黑斗篷在卡車上坐在她身邊的人。他早就知道這一刻必將來臨。不管莫卡怎樣解釋,他要做的就是帶他們到這裡來。他是何時策劃好這一切的?在她今天凌晨離開阿爾卡巴布的時候?

  桌子上面鋪了一塊繡花亞麻桌布,擺著咖啡、幾盤甜餅乾和水果。他站在桌子旁,招手示意她坐在已為她備好的椅子上。這把椅子正好擺在他對面。這不是那種野營用的輕便折椅,而是非常考究的座椅,椅背上刻著華麗的花紋,椅面上鋪著勃艮第織錦鍛包面的墊子。這座帳篷以及裡面的陳設說明,它的主人具有相當高的社會地位。

  阿曼達決定自己不主動說話,等對方先開口。在形勢明朗之前,她說什麼都無益處。她走到指定的椅子前坐下,而他則走到帳篷的另一端。那兒擺著一張大沙發床,同樣用織錦鍛包面,上面放著幾個鼓鼓的裝飾墊。主人顯然不喜歡睡覺時隨便湊合。

  音樂在帳篷外響起,阿曼達不知道這是否算娛樂節目。她分辨出的樂器有小提琴、長笛、鼓,可能還有一把吉他。

  她聞到的究竟是什麼氣味?這氣味似乎使她渾身的感官更敏銳……也可能她把這氣味與嗅到危險的感覺混淆起來了?特別是這個男人正把連帽斗篷脫下,隨手扔在床上。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她。阿曼達的胃猛地一縮,好像挨了一拳。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腦子裡飛快地轉著,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終於明白自己永遠也實現不了目標了。並不是她的計劃不周,而是扎·西拉克事事都搶先她一步。

  而這個人……如果她不拒絕,本會成為她的情人……他從費薩一路追到這兒……他是傑貝勒·哈費私人部隊的首領……她還有機會再接近他……爭取他,使他不再忠於酋長嗎?

  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那雙無所不知、無所不見的黑眼睛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在卡車上她就應該知道他是誰了。她的本能告訴了她。不論斗篷還是面罩都不能掩蓋他身上與生俱來的霸氣。在費薩相遇之前,阿曼達從未見過這種類型的男人。她真傻,居然看不出這一點。

  即便認出他來也無濟於事了,她安慰自己。不管她作出什麼努力,這個結果也是改變不了的。這裡是他的地盤,除非帶一支軍隊來打敗他,否則她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蒂爾哈姆是進山尋寶的必經之路。

  「你知道我要來這兒。」她直截了當地說。

  「是的。」

  「你提升我做總經理是想試探我,看我是否僅僅滿足於管理酒店。」

  他的眼睛流露出尊重的神色,「是的。」

  「扎·西拉克的便箋……又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你想弄清楚我的目標,看看我的腦筋轉得有多快。」

  「是的。」

  「為什麼讓我走得這麼遠?」

  「你們國家不是有句俗語嗎?『放任一個人,讓他自取滅亡。』所以我先讓你盡情地自由活動,布坎南小姐。」

  他停下來,讓她感覺一下絞索套在了脖子上,並且越勒越緊的滋味。冷酷無情,阿曼達心想,不禁微微顫抖了一下。他也是用同樣手段對付查爾斯·阿諾德的,下好套給他鑽,讓他自取滅亡。

  他們倆都清楚,其實在拜喬斯的使館裡就可以逮捕她,因為她那時非法使用酋長的權力。但在拜喬斯可能會由官方來處理此事,欺詐罪可能會當成輕罪而不予受理。而在這裡就不同了。

  「你要在扎比亞抓住我。」阿曼達推斷。

  「很有趣,是這樣。」

  「暴露我的意圖。」

  「毫無疑問。」他肯定地說。

  「把我置於你的權勢之下。」他會用這權力定她的罪還是解救她呢?他還想要她嗎?上次她拒絕了他,也許他不再存有這個念頭了?

  「我是那樣計劃的。」他承認。

  「在扎·西拉克的權勢之下。」她諷刺道,提醒他並非權力無邊,他仍從屬於酋長。她希望此話能刺傷他的自尊心,好加以利用,再佔上風。

  他臉上的表情嚴肅而頑強,銳利的目光直射她的心底,對她作出無情的評判。「毫無疑問,你已經觸犯了法律:你非法進入了一個國家。除此之外,你還非法獲得許可證、非法獲得商品,這在任何國家都被視為犯罪。你犯了多項欺詐罪和非法侵佔財產罪,即使你求助於國際社會,也沒有哪個國際組織能幫你打官司。」

  「公理在我一邊。」她狠狠地說,拒絕承認失敗。

  他的嘴嘲弄地彎了彎,「『讓公理見鬼去吧,縱使天塌下來。』」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會自食其果。」她反唇相譏。

  他把手一揮,根本不聽她的話,「你在世人面前已經名譽掃地。」

  「你在我父親身上使用了同樣的手段。」她站起身來,對他列舉的罪狀不屑一駁。她以同樣輕蔑的目光逼視著他,「你對自己的小陰謀感到很得意吧?」

  「它很有效,」他冷冷地說,「而且我達到了目的。現在你身在扎比亞,布坎南小姐。你無路可逃。」

  他有沒有弱點?難道他的靈魂和肉體都屬於扎·西拉克嗎?

  「那並不意味著你贏了。」阿曼達向他發起反擊,想激起他以前流露出的好勝心。

  他果然被激怒了。那雙黑眼睛噴出怒火,熔化了原來冷冰冰的目光,也灼熱了她的肌膚。「我有時間,要多少有多少。你很難說我輸了,布坎南小姐。」

  阿曼達很清楚他指的是什麼。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樣自負傲慢,她不禁對他產生了強烈的憎恨;與此同時,那目光引起了她體內的一陣陣反應,她為此感到羞愧。

  她為自己找著理由,異性相吸是無法控制的。哪個女人不為他神魂顛倒呢?他穿著緊身長褲和馬靴,顯露出他健壯雙腿的輪廓和陽剛之氣。她對他感……興趣是很自然的。

  坦白地講,她的反應不止這些,遠不止這些。她覺得自己的皮膚被一種強烈的慾望輕輕舔舐著,一陣陣熱流從腹部傳到大腿。她發現自己正盯著他的嘴唇,渴望他強有力的、銷魂的親吻。她將目光移到他襯衫領口的敞開處,那兒裸露著一片光滑的皮膚。她產生了一種衝動,很想撫摩他的皮膚。她多想體驗這個男人的力量——在她的內心裡,在他的懷抱中,在他的撫愛下。

  阿曼達掙扎著不讓自己被這種感覺左右。奇怪,平時她不會如此受情慾的影響,一定有什麼外來的作用力。那種芬芳的氣味……現在更濃烈了,不過那與她現在面臨的問題無關。

  「這頂帳篷是專門為你準備的,讓你享受到舒適和樂趣。」他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柔和,彷彿輕輕撫摩她的全身。她的心猛地一縮。

  「這是什麼香氣?」她脫口而出。這是個愚蠢的問題,但她一定要弄清楚。

  「它叫素馨,桑給巴爾蘇丹曾禁用它。」他慢慢逼近她,神態活像一隻豹子在獵食,黑眼睛裡閃爍著滿足的光芒。「阿拉伯人抱怨說,女人做愛時,素馨的香氣對她們產生了不恰當的刺激作用。就我個人而言,我倒不介意這種作用。」

  剛才莫名其妙的興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憤恨。「你把我關起來就有權力為所欲為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要用一切手段讓你面對現實,喚醒你的女性意識,以及對我——一個男人的反應。」

  「包括你想什麼時候要我就什麼時候要我?」

  他大笑起來,「我要的遠不止這個。」

  他來到阿曼達面前,使她感受到他眼中慾望的壓力。「你這樣做得到扎·西拉克的許可了嗎?」她反擊道,不顧一切地尋找和攻擊他身上的弱點。

  「如果他不同意,那我冒險也是為了你。」他用雙臂摟住她的腰,把她拉向自己。他的眼睛裡充滿渴望,「你會為我冒什麼風險,阿曼達?」

  這是他第一次親暱地叫她的名字,而不是稱呼她的姓。這充滿誘惑的叫法說明了一個問題:儘管他有堅強的自制力,但對阿曼達也不是無動於衷,她仍然強烈地吸引著他……折磨著他……沒有其他女人能做到這一點,這是他在費薩對她說的話。關鍵問題是他在完全征服她之前要做什麼。

  她把雙手頂在他胸前,以便保持一點距離。她勉強抑制住自己的衝動,她必須思考,行動,成功!

  「你想讓我冒什麼風險?」她問。

  「你自己,向我展示你自己——你的思想、你的靈魂——以你從未用過的方式。」

  「那你呢?」她輕聲說著,把手指張開,放在他胸前突起的肌肉上,感覺到他的肌肉在她的觸摸下突然繃緊。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原始衝動,想要撕開他的胸膛,讓他的心臟在自己的手中跳動。

  「你能為我敞開胸懷嗎?」

  「是的。」他粗聲說。

  可他願意為此付出代價嗎?

  「甚至對扎·西拉克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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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阿曼達感覺她手心下的心臟停跳了一下。它先是完全停止了跳動,然後又恢復,但節奏變緩了。他先是感到震驚,然後又控制住了自己,阿曼達對他這麼快就能穩住情緒感到很驚奇。他眼睛裡的那扇窗戶也同時關閉了。

  阿曼達猜想他正在重新整理思緒。她懷疑這個男人從不會因激情迸發而失去控制,不論當時他的情慾有多麼強烈。

  「我是不是在心口放了條毒蛇?」他若有所思地說,摟著她的手也放開了。

  「你說過你會對我敞開心懷。」她極力要說服他。她的手滑向他的肩頭,絕望地將身體靠近他,眼睛無聲地乞求著,希望他留下來聽她把話說完,作出判斷。

  「你從不對扎·西拉克的決定提出疑問嗎?你想過沒有,他的決定有時也可能是錯誤的?他有可能冤枉了我父親?」

  她看到他的目光更冷了。

  「你說你希望瞭解我的心靈,」她爭辯說,「我也有一顆忠誠的心,比起你來毫不遜色。如果你拒絕我,我又如何向你敞開心靈呢?」

  「你弄錯了。」他冷冷地說。

  「你怎麼知道?酋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嗎?或許你只是盲目地執行他的命令,認為他的判斷一貫正確?」

  他的態度更加強硬,他的自尊心被刺傷了;他的眼睛裡噴著怒火,發出某種警告的信號。「我應該讓樂師們奏樂,蓋過一切聲音。你竟然談起不忠和背叛……」

  「我只需要幾天的自由,就是這些。既然你已經讓我到了這兒,求求你……」她的手本能地移到他的脖頸處,觸摸他的脈搏。「……這對我十分重要。」

  他的頭猛地向後一仰。他把她的手拿掉,從她身邊走開,輕蔑地瞪著她,「你想用肉體收買我,我不會接受的。你開的價錢太高了。」

  他轉身大步向沙發床走去。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帶著高貴的尊嚴。阿曼達不由得對他產生了深深的敬意,扎·西拉克一定非常尊重他。

  要是能把他爭取過來該有多好……他的頭腦,他的忠誠,他的心靈,她的心收緊了。她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帶著對她如此惡劣的印象走了。他這樣看待她是不對的。她必須讓他明白她不是這種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比證明她父親的清白還重要。

  「你拒絕瞭解我……除了我的肉體你又看到了什麼呢?」她平靜地說。

  他正彎腰拿斗篷,聽到這話他停了下來,慢慢站直了身體,但他的後背依然僵硬,不肯轉過身來。他正在考慮她的話。

  「我愛父親。」她繼續說,希望他能明白這一事實,那是永久的、不可動搖的感情,不可能從她心裡割裂開來。

  「他已經去世了,你最好不要打攪他。」他的口氣是平靜的。他並不是沒有同情心。

  阿曼達寬慰地舒了口氣,她又一次打動了他。她受到鼓勵,大著膽子又問:「若是你的父親,你會這樣做嗎?聽之任之?」

  她看見他的肩膀隨著深深的呼吸一起一落,他的緊張感也隨之減輕。他終於轉過身來面對著她,眼睛裡的怒火還沒有完全平息。

  「如果有充足的理由,是的。」他堅決地說。

  「我猜想扎·西拉克給了你充足的理由,說明我父親是個不可信任的人,」她的話裡透著辛酸的痛苦。「把他說成是一個騙子,但他只是酋長陰謀的犧牲品。」

  他不以為然。「扎·西拉克並不指望你的看法和他的一樣。」

  「多年來我生活中的支柱就是洗清我父親的罪名,你能指望我聽了你的話就把一切都忘掉嗎?」

  他沒有回答。

  「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她要求。

  他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什麼。」

  「所以你就替我作出了決定。」她嘲笑道,「那麼我們又如何分享彼此的思想和心靈呢?」

  「有些事情會產生嚴重的後果,比你個人的事情重要得多。」他怒氣沖沖地說。

  她毫不理會,繼續據理力爭,決心再一次爭取他。「假如你不相信我,那你花費多長時間也換不到我對你的信任。也許你的計劃只是要控制我、支配我,但與我保持心靈上的距離?」

  她第一次從他眼中發現了他內心的衝突,那是一陣黑暗狂野的風暴,最後變成焦灼的渴望。「我厭倦了沒有真正伴侶的生活。」

  「我也是。」她喃喃地說。他暴露了自己脆弱的一面,這使她的心狂跳不已。

  他走上前來,緊緊摟住她。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她感到他渾身都在顫抖,同時她自己也在輕微地抖動,好像某種重要的東西得到了承認。

  「你,」他低聲說。他緊盯著她的眼睛,探究著她的思想,她的內心,她的靈魂;他這樣用力地看著,想看穿任何欺騙的跡象。「你的價值抵得上一個酋長國。」

  他抬起一隻手撫摩她的臉,好像要從中得到絕對的真實性。「把你的承諾證明給我看。」他要求道。

  他把手指插進她的頭髮,抓住她的頭扳向自己,開始吻她。

  如果那可以稱之為吻的話。

  當然,他的嘴找到了她的唇,以狂野的激情用力吻著她。阿曼達在情感的碰撞中完全迷失了自己,被激情所淹沒;她體內奔騰著生命的活力,推動著她與他的身體緊緊相連。

  然而這不意味著一方被征服。當她感到自己已屬於對方時,他也有同樣的感覺。她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雙手捧住他的頭,緊緊貼著他。她既感到堅強有力,又覺得柔弱無骨,全身都像被融化了。

  剛才發生的不愉快已煙消雲散。他們彼此強烈地吸引著,迷戀著,觸到了對方的靈魂深處;他們為擺脫孤獨,不再壓抑情感而欣喜若狂;他們從孤寂的樊籠中解脫出來,展翅高飛在自由的天空;他們興奮地找到了自己所屬的另一方……被對方喜歡……被對方愛著。

  她幾乎不知道他的嘴唇什麼時候離開了她,不知道她的頭怎麼靠在了他溫暖強壯的肩頭。她沉醉在對未來的夢想裡,她的身體在他的懷抱中感到非常安全。她感覺到他們彼此氣息相聞。隨後,他歎了口氣,她預感到風向要變。

  他的身體裡流動著一種新的活力,阿曼達覺得他重新控制住了自己,腦子裡又在作什麼打算。她不相信他現在會離開她,雖然身體可以離開,但感情和精神卻戀戀不捨。如果他真的離開了她,那就扼殺了某種美好的東西。

  「阿曼達……」他的聲音裡隱含著敬畏和痛苦。

  多麼奇怪,她心想。他還沒告訴她真實姓名,她試著默念傑貝勒這個名字,但它聽上去不符合他身上堅強有力的氣質。這個充滿原始力量的男人喚醒了她體內奔放的激情。

  「你會完全自願地……愛我嗎?」他問道。

  阿曼達從他的口氣裡聽出他的感情願意相信她,但他的理智又懷疑她。她要求幾天自由;她想給父親恢復名譽。這個賭注太高了。

  「是的。」她回答,不知道他們的愛何時會結束,她也不在乎。

  不管這是如何發生的,不管它是命運的安排還是純屬偶然,阿曼達心裡很清楚,今生她不會再愛上別的男人了。至於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她也不知道。命運無常。他們面前的路注定是充滿矛盾衝突的。一旦踏上這條路,就不能再回頭。

  她感到他的脈搏加快了。他鬆開她,捧著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她不介意讓他從自己眼中看出對他的渴望,但令她難過的是他的眼裡卻分明寫著懷疑和痛苦。

  「今天到此為止。你跑了這麼遠的路也累了,可能還過於激動。我不應該把你逼得這麼緊。儘管你很堅強……你仍是一個女人。」

  他的話混雜著關心、溫情和自責,聽上去很怪,充滿了痛苦,似乎他對捕獲的獵物產生了感情,捨不得將它殺死。

  「再吻一次難道很過分嗎?」她懊喪地諷刺他。

  「不是這樣的,你既貶低我又抬舉我。」非常輕柔地,他的手慢慢從她的喉嚨滑下她的肩膀。「現在我得離開你了。我待會兒派一個女僕過來,她會照顧你的生活起居。我不會讓你睡在牧人們中間的,你沒有理由不接受我為你提供的舒適條件。這些都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他後退幾步,拿起斗篷,斗篷飛旋了一圈便披在了他肩上。他朝門口走去。

  「你去哪兒?」她在身後叫道。

  他停下來,扭過頭回答:「去反思人類的愚蠢,也包括我自己的。」

  「你在哪兒睡?」

  「在星星下面。」他自嘲道,「它們陪伴了我很長時間。」

  「明天怎麼辦?」

  「明天會來臨的。」

  「你明天會在這裡嗎?」

  「是的,不管發生什麼……不管作出什麼決定……你目前是在我的保護之下。我們是連在一起的……你和我。雖然我們之間會存在許多障礙,但我們的關係是不可改變的,對不對?」

  「是的。」

  「我們會因此而毀滅呢,還是得到幸福?」他沉思著說。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渴望親近他。但她明白,他必須獨自解決猶豫不定的矛盾心理。「你是傑貝勒·哈費嗎?」她想叫出他的名字。

  在回答她之前,他考慮這個問題的時間似乎過長了。「傑貝勒·哈費擁有無比珍貴的忠誠。」他的話聽起來莫名其妙,「他的忠誠具有傳奇色彩,歷史上任何一個人物都無法比擬。」

  他想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他是我的一部分,這一部分是理性的,目光遠大;這一部分為扎比亞的人民謀取幸福。但我的另一部分不是傑貝勒·哈費。」

  我觸動的這一部分,阿曼達心想,私人感情。

  「這一部分多年來獨自跋涉,不論我做了什麼還是取得了什麼成就,這一部分始終是一片空虛。」他看著她,眼裡閃著嘲弄的光芒,「值得嗎?」

  「當然。」

  「即便你找到關於你父親的所有答案,那又有什麼意義?到頭來你捧著一隻高腳酒杯,裡面卻空空如也。你願意得到這樣的結果嗎?」

  一股涼氣躥上她的脊背,難道她是在追逐虛無飄渺的彩虹?

  「我有過這種經歷。」他平靜而傷感地說,「一個人總是為理想而奮鬥,但目的達到後,那種滿足感並不能持續很長時間。它是如此短暫,一閃即逝。然後,他回首往事……計算代價。當初,為達到目的不惜一切代價,當然很容易……但是,真到事後就不一樣了。」

  「你是說我的調查是無益的,現在就應該放棄?」

  他搖搖頭,「我知道那是無益的,但除非你自己意識到這一點,否則你是不會放棄的。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必須調整計劃。」

  他把斗篷上的兜帽罩在頭上,轉身離去。

  「等一等!」她叫道,「我不願讓你為我付出代價。我收回對你的請求,那不公平。我沒有權力這樣做。」

  他的頭猛地轉過來,眼睛在兜帽下像兩團燃燒的火焰。「你難道不懂嗎,阿曼達?」他溫柔地說,「得到任何東西都要付出代價,有一種代價是你我都要付出的。它寫在星星上,是逃避不了的。」

  他走了,留下她一個人自責。

  她又聞到素馨的香味,讓她想起女人的本能需要。她不知道為什麼眼睛裡充滿了淚水,為什麼淚水不停地湧出,淌下臉頰。人類的愚蠢。

  她贏得了某種東西,不是嗎?

  然而她卻沒有勝利的喜悅感,連滿足感都沒有。

  她孤孤單單,冷冷清清,對父親的回憶也不能激起她心中的熱情。另一個男人卻做到了。然而,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男人被扎·西拉克利用,羞辱、傷害了她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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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二天阿曼達鑽出帳篷時,見他已在外面等候了。只有他一人,顯然其他人都不得在附近停留。

  由於戴著兜帽,他的臉不易辨認,但現在阿曼達可以在任何地方認出他來,不論他穿著什麼衣服。

  他迅速打量了她一遍,露出讚賞的神色。不可思議的是,她昨夜睡得很好,也許素馨的香味還有催眠的作用呢。早晨的空氣清爽宜人,使人充滿了朝氣,他的出現又給她增添了一些活力。阿曼達等著他開口,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掌握在他的手中。

  「你作好出發的準備了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這是他慣於下命令的那一部分在說話。它沒有慾望,沒有親暱的態度,只有理性和決斷。看來,他在星空下睡了一夜後,把頭天晚上表現出的面孔徹底抹去了。也許對扎·西拉克的不忠已成為他心靈的重負;也許一切取決於她今天早晨的態度。

  他是否在等待,觀察她採取什麼態度?他是否像貓一樣在窺伺,看著老鼠如何逃避危險和圈套?

  阿曼達昨晚斷定他不是傑貝勒·哈費。他回答她的方式轉彎抹角,含含糊糊,這使她相信,他是一個比忠誠的傑貝勒·哈費更複雜的人物。他可能是個地位更高,躲在幕後操縱的人。這與他隱匿身份的行為相吻合,還與他在費薩酒店裡的所作所為相吻合。

  「我準備迎接新的挑戰。」她冷靜地回答,在心裡又加了一句,「免費升級」先生。

  「你讓莫卡帶車隊去你父親標在地圖上的那個位置。」

  阿曼達掩飾不住驚訝的表情,「你都知道?」多年來她一直把那張地圖當作秘密武器。

  「你父親說話不謹慎。你並不是第一個來尋找帕特裡克·布坎南偉大發現的人。」他冷冰冰地說,「再加上一次失敗也無妨,特別是由他的女兒來作嘗試。」

  他如此自信,認為她一定會失敗。父親會不會弄錯了?阿曼達簡直不能相信。他因患肺炎而去世前,在譫妄中還念念不忘他的水晶洞。它一定存在。

  「你允許我繼續尋找?」她問道,惟恐誤解了他的意思。

  「你的隨從會聽從你的調遣。他們到地圖上標出的地點尋找,但不會發現你要找的東西。」

  「那我呢?」

  「跟著我。」

  這樣乾脆的回答不給她一點選擇的餘地,也沒有提示她他們一起去哪裡,做什麼。

  他沖營地那邊點點頭。莫卡和他的大家族正忙著打點行裝,準備出發。今天他們好像特別有秩序、有效率。「去向他們發佈命令,然後回到我這裡。」

  這樣做的目的顯然是向大家表明她是自由的,儘管實際上她不是。阿曼達沮喪地想,如果違背他的命令,她肯定會遭受恥辱,最後被遺忘。她順從了他的意志,朝莫卡走去,決心在態度和用詞上不露破綻。

  她不清楚「升級」先生那句話的確切含義,他說自己的一部分是傑貝勒·哈費,這是含有深意的呢,還是象徵性的?不管他是誰,做什麼,他仍聽命於扎·西拉克。這些計劃不大可能是他自己制定的,儘管執行命令時他有一定的自由。

  她希望他們獨處時——假如他們真能獨處的話,他的態度會有所改變。她是如何陷入這種境地的,將來又如何擺脫它,阿曼達還沒有明確的概念。

  她有可能被帶回阿爾卡巴布,接受扎·西拉克授意的審判,可能被指控犯有叛國罪。

  另一個可能是:她與莫卡會合,一起尋找寶藏,但無功而返,那麼酋長就會把帕特裡克·布坎南的發現當作無稽之談而永遠埋葬。不管出現哪一種情況,為什麼不讓她到現場,親自證明自己的失敗呢?

  如果他想讓人們都知道她的失敗,那她應該在場才對。這幾種情況都不合理,所以它說明了一個問題:在表面現象的背後還隱藏著更深的意圖。

  她的心跳因激動而加速。如果「升級」先生只是想玩弄她,那他昨晚就可以得手了。他沒有這樣做。也許他昨晚說的話並不是要表達如此強烈的慾望,也不是要顯露出他脆弱的一面,而是找個借口退出。

  阿曼達忿忿地想,自己不過是個卒子。如果真是這樣,阿曼達對像棋的知識足以提醒她:卒子也可能成為王后。她希望「升級」先生注意到她是如何做到的。

  「早上好,布坎南小姐。」莫卡向她問好,滿臉笑容。「您都看見了吧?沒有出現……問題。帶保鏢來是對您的庇護人的侮辱。」

  「誰是我的庇護人,莫卡?他叫什麼?」

  莫卡聳聳肩,「有許多傳言,但誰也說不準。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

  「好吧,我的庇護人讓我跟他呆在一起。你們繼續替我做事,莫卡。我猜想逃走是不明智的。」

  莫卡嚇得直發抖,「千萬不要動這種念頭,公然拒絕他的好意會給我們大家招來殺身之禍的。」他的眼睛骨碌碌轉著,給他的話增添了份量。「你很受尊敬,布坎南小姐。」

  阿曼達覺得這種尊敬很可疑。

  莫卡想了想,又說:「我買的宿營設備不夠好。」他指指那頂帳篷。「我算是開了眼了,我沒料到扎·西拉克的要求會這麼高。」他的微笑很有感染力,「相信我,布坎南小姐,我是家裡的智囊。下一次我會幹得更好,我的一個遠房親戚是野營設備進口商。」

  「我肯定他是,」阿曼達冷淡地說,「現在聽我說……」

  莫卡仔細聽她面授機宜,然後逐字逐句地重複了一遍。他不斷向她保證,一切都會準備就緒。

  他們會對水晶洞進行預探,但阿曼達不在場時他們不能進去。

  也許他還要給她弄來更多的設備,還要為她買一個特別的帳篷。為一個持有扎·西拉克手令的小姐做什麼都不過分。

  阿曼達想起「升級」先生給她列舉的罪狀。她態度堅決地告訴莫卡不要再買東西了,他只能按吩咐做他的事。

  她把那張地圖交給陪著莫卡的柏柏爾人,他昨天扮演的是代言人的角色。阿曼達猜想他一定會嚴格控制莫卡的過度揮霍行為。

  她的包裡還有另一張地圖,比她交出去的那張重要得多。沒人向她要,她也不打算把它交出來。其他人可能已經搜索過水晶洞的大概位置,但阿曼達不相信他們複製了這張標出具體位置的地圖。也許她還有機會反敗為勝,她需要的只是機會,然後抓住它。

  在她父親臨終前,她曾答應過要盡一切努力還他清白。她從未想過也許不這樣做反而是合乎道理的。這會使自己放棄在父親臨終前所做的承諾嗎?

  阿曼達多年來一直對自己很有把握,現在卻不那麼肯定了,她的意志被腐蝕了。她走向「升級」先生時思緒很亂。他昨天曾說過,他們之間會存在許多障礙,現在大概已經出現了,而且是他設置的。

  馬已經牽到空地上了,他正站在那匹純白色良種馬旁。一匹漂亮的黑牝馬挨著白馬站著。昨天女僕搬進帳篷的行李已捆在馱馬的馬背上。柏柏爾騎兵列隊等候在通往村子的小路兩旁。

  她的女僕也站在那兒,胳膊上搭著一件黑斗篷,手裡拎著一雙馬靴。阿曼達知道她要騎馬遠行了。她沒發一句怨言就換下了腳上穿的短角羚牌運動鞋。

  「你怎麼知道我會騎馬?」她問這個掌握她命運的男人。

  「你在費薩參加過這種娛樂運動。」他邊說邊幫她上馬。

  「我們去哪兒?」

  「去完成我的意願。」

  這正是她想聽到的話。不是扎·西拉克的意願,而是他的意願!她並不確切地知道他們要去哪兒,但她肯定那是他的意願。

  「我不喜歡別人不和我商量。」她試探著發出一個小小的挑戰。

  「你自己會發現,還是不商量的好。」他平靜地回答,這使她灰心喪氣。

  她從馬背上瞪了他一眼,「當你擺出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時,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他不理會她這句會引起爭議的話。

  阿曼達很想知道他的秘密,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他的生活完全是一個謎。他的家庭情況怎麼樣?他從哪裡來?他是何時與扎·西拉克聯盟的?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這次旅行肯定能給她一些答案。

  她在馬鞍上坐穩後,他開始為她調整馬蹬,好讓她騎馬時舒適一些。她認為他這樣做不妥,一個首領不該做這樣的事,況且他的部下都在不遠處看著。

  「你怎麼能幹這種活?」她問,敏銳地感到周圍的人都懷著極大的興趣看著他們。

  他停下來抬頭看著她,黑眼睛在兜帽下閃閃發光。「珍貴的東西必須細心呵護。我不允許其他男人碰你。」

  阿曼達頓覺一股熱潮襲遍了全身。在這個國家裡它意味著宣佈佔有一個女人。他的女人。所以他要坐在莫卡和她之間,所以晚上讓她獨享一頂帳篷,阿曼達恍然大悟。儘管他今早的態度很生硬,她肯定還是在他個人的保護之下。

  他從女僕手中拿過連帽斗篷,遞給阿曼達。「穿上它,」他命令道,「這樣閒人就不會注意我們的行蹤了。」

  他沒解釋閒人會有什麼問題。阿曼達猜想他不願意讓其他男人看到她,轉念又一想,假如他打算違背扎·西拉克的意志,連帽斗篷是非常有用的。

  阿曼達看他身體輕輕一旋就坐在了馬鞍上,他的身體是那樣靈巧、柔軟、強壯和優雅。她的腹部又傳過一陣輕微的顫抖。他是個值得擁有的男人。

  儘管這種風俗原始得難以置信,她還是渴望被他宣佈擁有。

  他雙腿輕輕一夾馬,向前馳去。阿曼達騎的黑牝馬根本不用催促,白公馬剛一邁步,它就緊緊跟上,兩匹馬剛好並駕齊驅。

  這很自然,阿曼達心想,一向如此。

  柏柏爾騎兵排成隊伍,有些走在他們前面,大多數跟在後面,但他們都保持一段距離,好讓他倆有足夠的空間獨自交談。

  他們走的不是通向村莊的路。他們沿著雪松林中的小道穿行,繞過了村子。她聽見汽車引擎的嗡嗡聲漸漸遠去。騎在身旁的男人打了個手勢,柏柏爾騎兵與他們分開了。他猛地勒住馬,黑牝馬也立刻停下。

  「出什麼事了?」阿曼達問。

  「我們自己進山,我們得趕快走,一路上會很累。可我不會憐香惜玉的。」

  他停下來想了一會兒,又說:「你要我信任你。那好,我信任你。」他緊緊盯著她,「我希望你值得我信任。對背叛的懲罰是死罪。」

  阿曼達感到一陣恐懼。他是指他自己對酋長的背叛,還是指如果她背叛了他的信任,他就會如此報復她?

  阿曼達趕緊向他保證,「我不會背叛你。」

  「公雞打鳴叫三遍。」他挖苦道。

  阿曼達覺得這是種痛苦的感覺,好像自己正在做的和以前的背道而馳。她不知道到最後是否會背叛對父親的諾言。「你那樣想我很遺憾。」她平靜地說。

  這溫和的回答似乎刺激了他繼續說下去,「我們已踏上一條未知的路——或者上天堂,或者下地獄,沒有折衷,不能回頭。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只要你說聲再見,我們就在此分手,永不相見。你可以在蒂爾哈姆等你的車隊。現在你選擇吧。」

  他內心的緊張感傳染給她,她的心揪緊了。憑直覺,她知道他在下一生中最大的賭注,賭的是什麼她只能猜測。無疑他希望她跟隨他,讓她證明自己的勇氣;然而他的內心在猶豫,也許因為她是女人?他認為所有女人都比他柔弱。

  她想起來昨晚在帳篷裡的對話,他說過「你仍是一個女人」。今天早上他的態度冷淡,說出的話都是命令。他是否有意避免情感上的影響,好讓她無拘無束地作出選擇?

  阿曼達覺得受了侮辱。

  「你的話真是可愛極了,哪個女人能拒絕你的請求呢?」她嘲弄地說道,「我的選擇當然是跟著你走。」

  他的眼中又出現了尊敬的神色。阿曼達渴望看見這種眼神,哪怕死也值得。往日被當作嘲笑對象的痛苦經歷已變得無足輕重,贏得這個男人的尊重就平息了阿諾德之流的惡言毒語。

  她望著這張永不顯老的臉,看到背後隱藏的孤獨。她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她渴望有一個真正的伴侶,為此冒任何風險都是值得的。

  「我跟你往前走。」她又說了一遍。

  「就這樣定了。」他回答。

  在他轉過頭去之前,她看到他眼中赤裸裸的慾望。阿曼達的心一陣狂跳。她剛才的選擇是冒險,她覺得自己應該感到害怕,而她卻沒有這種感覺。她只覺得興奮。

  她納悶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他提供的選擇居然是天堂或地獄!不管這條路通向何方,她都義無反顧。她騎在馬上,一隻手鬆松地握著韁繩。

  如果要讓她的牝馬飛奔,就得放鬆韁繩。這是她頭腦裡最主要的想法。

  爾後,她對自己的舉動感到驚奇:她如此輕易地作出了選擇……與他同行……無論他想帶她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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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阿曼達下決心決不退縮。接近傍晚時,她全靠意志力的支撐,才勉強騎在馬上。

  他們一路疾行,他一點也沒有憐惜她的意思。山間小路崎嶇難行,而且越來越窄。騎馬走著都很難,更不用說慢跑了。而讓馬在這種山路上快跑那簡直太危險了。

  她身上的每根骨頭都像散了架,每塊肌肉都尖叫著表示抗議。幸虧她的黑牝馬不用鞭策就緊緊跟著白雄馬。阿曼達不得不咬牙堅持著。還要走多遠?她很想問問,但自尊心不允許她承認自己的軟弱。

  幾小時前他們停下來吃午飯,那時她還感覺很好。上午他們騎馬的速度要快得多,但遠不及下午這般勞累。他們鑽出森林走上山坡,這裡是一片片果園,裡面種著杏樹、蘋果樹、無花果和橄欖樹。他們繼續向上走,上面是高山牧場,綠色的草地上點綴著雪白的羊群。一切都那麼賞心悅目,好似一幅美麗的畫卷。

  現在那些美景都落在了身後。在裸露的岩層中間,這一片那一片地生長著櫟木林,但在彎彎曲曲的沖溝裡和突出的石灰岩上只長著稀疏的植物。阿曼達根本無心欣賞風景,她猜想她正通過那條路的地獄部分,希望天堂部分能給她作一些補償。

  他們終於到達了宿營地,它就像沙漠中的綠洲。有好幾分鐘,阿曼達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她使勁眨了幾下眼睛,這才相信確實有一個天然的岩石區潮水潭;松林中有一塊空地,長滿了綠油油的牧草。

  「我們在這裡過夜。」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惟一的問題是,阿曼達已經無力下馬了。她眼睜睜地看著「升級」先生輕鬆利索地跳下馬背。他的雙腿依然靈活自如,他的臂膀依然強壯有力。

  用意志戰勝身體,她嚴厲地對自己說。

  但那沒有用。大腦發出的信息根本傳不到腳上,她的腳不聽指揮,還是牢牢地套在馬鐙裡。她好不容易才鬆開握住韁繩的手指,又急急抓住馬鞍的前鞍橋。

  「恐怕我動不了了。」她沮喪地宣佈。「我從來沒有騎馬走過這麼遠的路。並不是我太軟弱,我只是筋疲力盡了。」她辯解道。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的話已經含混不清,她還以為吐字清楚,條理分明呢。

  阿曼達不清楚他是怎麼把她弄下馬背的,她只知道他抱住她的腰幫她下來。阿曼達很高興他沒把她放在地上讓她自己站著,因為那樣她準得跪下。躺在他的懷裡她感到安全而愜意。他抱著她走了一段路,然後把她輕輕放在草地上。

  「我馬上就回來。」

  「嗯。」她哼了一聲,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閉上眼睛,覺得渾身上下都痛。她感到馬靴被脫掉了,心想這是個好主意,可以放鬆腳趾。牛仔褲是另一個問題。當他解開扣子褪下她的褲子時,她猛然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驚醒。脫衣服脫到這個程度顯然不合適。在目前的身體狀況下,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也不會對任何刺激有反應。

  「現在不要。」她嘟囔了一聲。

  「我要用搽劑按摩你的腿。」

  「明白了。」她同意了,原來他不是對她有什麼要求。她鬆了口氣。

  奇妙的手,奇妙的搽劑。他把火辣辣的感覺揉進了她的肌肉,或者說似乎是這樣。阿曼達想多多享受他的按摩。她的雙腿現在又像是自己的了。

  他開始按摩她的腳趾,那種舒服的感覺從腳傳遞到身體,又從身體傳遞到大腦。她曾經讀過一篇文章,裡面提到撫弄女人的腳趾可以使她們達到性高潮。她暗想檢驗這種說法一定很有趣。

  「現在我來按摩你的後背。」

  聽到這種不容置疑的口氣,阿曼達只得讓他再脫上衣。他先脫掉斗篷,解開襯衫扣子,把她抬高一點好脫下袖子,然後輕輕翻過她的身子,讓她趴在一塊小毯子上。這一定是他剛才從馱馬身上取來的。

  他把她的腿蓋好,以保持體溫,然後脫下她的胸罩,將她的頭髮撥到一邊。她仍穿著緊身短襯褲。她以前常常這樣躺在海灘上,所以沒什麼可害羞的。她與一個男人單獨呆在阿特拉斯山脈的半山腰上也改變不了什麼。他是適合自己的男人。

  另外,他按摩的手法非常專業,像一個護士。毫無疑問,這都是為了她。他深沉緩慢的呼吸說明不了什麼,然而,她忍不住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歡自己的身體,她的身體對他有多大的吸引力,觸摸她是否會令他愉快,感到刺激……他要按摩到哪裡為止?

  他跨跪在她身體上方,用膝蓋壓住她股骨兩側的小毯子。阿曼達閉著眼睛,但他俯在她身體上面的形象卻很鮮明。他按摩她的肩膀和背部,一開始她對他的觸摸極度敏感,好一會兒後她才徹底放鬆下來,享受這種令她鎮靜的按摩。

  她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夢見自己漂浮在起伏和緩的海面上,海浪在她身下輕輕湧動著。她覺得如此舒服輕快,充滿了女性的溫柔。後來,夢境消失,她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時,她聽見幾種微弱的聲音:馬打的響鼻聲,篝火燃燒時發出的辟啪聲,還有輕輕的腳步聲。

  現在她完全清醒了,注意到其他一些事情:她躺在一個溫暖柔軟的睡袋裡,還枕著一個臨時湊合的枕頭。天還沒亮,群星閃爍。她聞到咖啡和丁香的香味。她動了動身體,覺得關節還有些僵硬,但不再酸痛了。她慢慢轉動身體,朝發出響聲和香味的方向看去。

  他蹲伏在篝火旁,斗篷還穿在身上,不過兜帽已經掀到後面了。搖曳不定的火光把他的側面輪廓映襯得十分突出。阿曼達又一次聯想到古幣上那些堅定高貴的臉。他那張永不衰老的臉上顯露出堅韌不拔的精神,它能忍受一切苦難,戰勝一切苦難,不屈不撓,百折不回。

  她對他的血統感到疑惑,他長得不像阿拉伯人。柏柏爾人屬於高加索人種,但他也不像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或許因為他這個人不同尋常,所以長相也與眾不同,這肯定加深了他的孤獨感。

  儘管他已流露出渴望得到她,而且她也樂意投入他的懷抱,隨他走向天涯海角,但他仍與她保持著距離。他是否經過重新考慮得出了其他結論?昨天騎馬走了一天,她累壞了,他是否因此而看不起她呢?

  她多麼希望自己能知道他的想法……他的感情,她多麼希望自己醒來時躺在他的懷抱裡。她肯定身體的接觸能使一切問題變得更簡單、更直接。想起他的雙手在她的身體上移動,她就興奮不已。他對她身體的瞭解要比她對他的瞭解多得多。如果她現在引起他的注意……

  「我睡了很長時間嗎?」她問道。

  他聽到這聲音並不驚訝,轉過頭來望著她,他的臉因背對火光而看不出表情。「天快亮了,我們必須盡早出發。」

  他的聲音平靜果斷,她還一心想著做愛!這個男人不會因受誘惑而偏離既定的路線,他的意志堅定,冷酷無情。什麼也不能軟化他,什麼也消磨不了他的意志。

  阿曼達感到灰心喪氣,她足足睡了八小時!她又吃驚又懊悔,一夜就這樣白白過去了。除了知道他是個按摩高手外,她對「升級」先生沒能取得更深入的瞭解。

  她突然覺得肚子很餓。「我得吃點東西。」她直率地說,惟恐還要以前一天的速度趕路。她得儲備足夠的能量。

  「你洗漱完畢,穿好衣服就吃飯。乾淨衣服就放在你旁邊。」

  一想到還要騎一天馬,阿曼達畏縮不前了。「那幾匹馬難道不累嗎?」這是她能想起的惟一借口,她很想再休息一會兒。

  「它們確實累了,但這些馬生長在山區,它們不會因疲勞而影響我們的行程。」

  阿曼達歎了口氣,發脾氣使性子根本不必考慮,那樣會失去他對她的尊重。既然她已經作出了選擇,接受了他的條件,就必須鼓足勇氣,繼續努力,否則就沒有履行自己的諾言。特別是他細心照顧她,為她準備食物,阿曼達不能不按他說的去做。

  他做事有條理,效率高。阿曼達吃完早飯時,篝火已經澆滅,灰燼散盡;行李已經收拾停當,馬鞍也已備好,而且所有宿營的痕跡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無跡可尋。阿曼達不知道他是否還在擔心被閒人看見;或許他估計到扎·西拉克一旦發現他們的行動會追蹤至此?

  他扶她上馬時天色已漸漸發亮。她小心翼翼地坐到馬鞍上。阿曼達認為,為了她全身肌肉所受的痛苦,向他提出一個小小挑戰是適宜的。

  「我認為你應該告訴我今天要走多遠,這樣我好有個心理準備。畢竟馬拉松運動員都知道他得跑二十六英里零三百八十五碼。我今天得跑多少碼?」她又冷冷地加了一句。

  「很多碼。」他回答。

  「謝謝,非常精確。」

  他指著遠處山脈的最高峰說:「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如果你咬緊牙關堅持住,我們可以很快到那兒。」

  很快到那兒幹什麼?她覺得奇怪。「它有名字嗎?」

  「阿拉伯語叫雙子峰。」

  「雙子峰?難道它是一對山峰嗎?」

  「另一個在北邊,你帶來的人去那兒。從這裡看不到那座山峰。」他簡單地敷衍了幾句。

  阿曼達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根據「升級」先生的片言隻語,她把父親留下的拼板一塊塊完整地拼湊起來。她父親描述過的山峰有一對!

  難怪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父親,難怪後來再沒有人找到那個水晶洞。他們都被引向了另外一座山峰!

  每張地圖,包括她珍藏在身邊的那張,都把水晶洞的位置標在蒂爾哈姆以北的那座山峰上,而南邊的這座山峰從沒有出現在地圖上。這種疏漏一定是有人故意做的,而她父親不知為什麼誤導了方向,正因為如此,扎·西拉克的騙局才一直沒被戳穿。

  「升級」先生知道這個秘密,現在他把它透露給她,這是對酋長的背叛。難怪他壓抑自己的慾望,儘管它是如此強烈和迫切。他要先滿足她的願望,這願望是必須實現的。只有幫助她了卻了心願以後,只有當他獻出他能獻出的一切時,他才會以情人的身份來愛她。

  阿曼達被深深打動了,到那時她定會用自己全部的愛、感情和溫柔回報他。他為她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崇高的犧牲精神。她對他的本能反應是對的。

  他已經上了馬,但還沒起步。她策馬來到白馬旁邊,「不論發生什麼事,」她以一種新的堅定口吻說,「今天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也不會畏縮。我要和你一起堅持到底。」

  他那雙幽幽的黑眼睛裡閃現出讚許的光,「這就對了。」他簡單地說完,撥轉馬頭,馳入灑滿群山的燦爛霞光之中。

  阿曼達發現,要想估計出他們路程的長短是不可能的,但知道了終點在哪裡使她安下心來。腎上腺素刺激她不斷向前。曾經遙不可及的目標現在近在眼前。

  她死去的父親如果在天有知,一定會揚眉吐氣,一想到這裡,她身體上的痛苦就減輕了許多。雖然她還不知道最後的結局如何,但這折磨人的旅程畢竟有了結束的希望。

  他們不斷向上攀升。阿曼達又反覆考慮了這件事情。也許雙子峰是扎比亞與鄰國的邊界,而且,這條路大概能使她逃脫扎·西拉克的控制。

  想到她的數項罪名,她意識到「升級」先生的行為可能會使她免受牢獄之災,同時也能救他自己一命。因此他催著她拚命趕路,而且盡量避免讓人發現他們的行蹤。

  阿曼達並不想逃跑。如果她發現了水晶洞就不必逃跑。這種想法困擾著她:如果流亡國外,他會快樂嗎?畢竟他曾為他的祖國付出了一切。如果她為挽回父親名譽的努力失敗了,她會快樂嗎?誰又能一下擺脫自己的過去呢?

  阿曼達覺得自己和父親一樣無助和無奈。她堅信有些東西是值得為之奮鬥的,比如公正,比如公平。直覺告訴她,他們兩人最好還是勇敢地面對扎·西拉克。

  問題是「升級」先生是否同意。如果她巧妙地利用機會,她能不能幫他逃脫懲罰,避免流亡國外呢??強手會遇到強手的挑戰。首先她得與莫卡聯繫上,然後去找大使館。阿曼達對莫卡的足智多謀很有信心。

  一旦得到自己政府的支持,她就敢與扎·西拉克對抗;一旦有了討價還價的本錢,她就能找到和解的辦法。

  阿曼達一邊在腦子裡盤算著,一邊留心沿途的標誌物。如果「升級」先生拒絕她的計劃,她可能會獨自返回。他會跟著她。她對此深信不疑。然而,要完成她的計劃必須有個良好的開端。

  這一天過去了。他們沒有停留。她的馬鞍上拴著一壺水、一袋乾果和餅乾。她既沒餓死也沒渴死,但騎馬長途跋涉耗盡了她的體力。她累得在馬上東搖西晃,這時他們在一條山間小溪旁停了下來。

  「就到這裡吧!我們把馬留在這裡。」

  黑牝馬站在白馬旁邊。

  「為什麼?」阿曼達問。這座山峰已經近在咫尺,近得如此誘人。「再用一兩個小時……」

  「我們要去的地方馬匹上不去。這裡適於它們休息。」

  「你的意思是我們自己爬上去?」

  「正是。」

  「我們保全了馬兒,犧牲了自己。」她試圖用諷刺式的幽默反對他的意見。

  「你堅持不住了?」他擔心地看著她。

  「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她高傲地說。

  「很好。」他相信她的話。

  不過,他還是幫她下了馬,讓她在冰涼的溪水中洗臉洗手。同時他照顧那幾匹馬,卸下馬鞍,把馬拴在樹上。他把背包甩到肩上,準備開始艱苦的跋涉,阿曼達盡最大努力恢復了正常呼吸。

  他什麼也沒說,她也是。他拉起她的手,沒有回頭看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他們向上攀登。

  他攙扶她,支撐她,推動她。阿曼達像個機器人一樣不知疲倦地重複著機械動作,邁完一隻腳又邁另一隻腳。最後他們來到一處巖壁,它被一塊巨石擋著。

  「沒用,」阿曼達說,「我們爬不過去,也無法繞過去。」

  「升級」先生沒有理會她。他把背包放在地上,解開扣子,取出兩個液壓千斤頂。

  「我把岩石抬起來一些,我們可以從這裡鑽進去。」

  他說著動手幹了起來,阿曼達好奇地在一邊看著。巨石底部的兩側都被鑿開,但有一邊要高一些,以便放入千斤頂。

  「升級」先生手腳麻利地把千斤頂放在合適的位置,然後開始操作。他利用槓桿原理將一端保持水平作為支點,以便抬起另一端。

  阿曼達著迷似的看著巨石一毫米一毫米地被撬起,石壁上顯現出一道裂縫。

  「你爬過去。」

  阿曼達吃驚地看著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他擺手讓她開始行動。他沒開玩笑。

  她照他說的辦了,儘管怕得要死。要是巨石落下來怎麼辦?一想到可能被活埋在裡面她就渾身冰冷。她讓自己鎮靜下來,心想她至少不是孤身一人。他跟著也爬進來,推她進入了一片漆黑的世界。

  她覺得自己的喉嚨悶住了。她想起了阿伊達。這對情人被埋入墳墓時還一起唱著歌,真是難以置信。不過那是歌劇,這是現實。

  過了一會兒,她的前方沒有岩石了。她把手臂伸出,在周圍摸索。她的手沒碰到任何東西。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踏入一個永恆的、令人恐懼的空間。

  她聽見他在身後站起來,然後是卡嗒一聲,一束手電筒的光亮照在她父親發現的寶物上面。

  這時她才真正理解了父親為什麼對它魂牽夢繞,至死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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