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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清穿)清夢繞瑤池》作者:深海人魚【完結+番外】

58、鶴翅初披,水晶簾映(下)

翌日
富察.芙靈阿帶著平撞撞、春花,高露微帶著松嬤嬤、青婀,張氏劉氏各帶著個貼身宮女來給雲珠請安。
她們心情忐忑,不知這嫡福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容貌性情……不知,今天能不能見到爺……
自十月份起,除了懷孕的芙靈阿,她們都役有侍候過弘歷,對於倍受皇帝和四阿哥看重的嫡福晉她們是又羨又妒又無可奈何。毓慶宮離四阿哥大婚新居乾西二所實在太遠,加上身份所限,她們既無法安插釘子又無法收買眼線,想給嫡福晉下點絆子或打聽點梢息都不行。
芙靈阿撫著己然高高鼓起的肚子,打量著屋裡的擺設。正中設地屏主座,台階下鋪著大紅織金洋毯,左右排開兩溜閃著幽光的黃花梨雕花嵌象牙靠背椅,椅上均鋪了杏黃色繡如意雲紋坐墊、椅靠。東西次間分別以花梨木透雕萬字錦地花卉欄杆罩相隔並遮以淺黃紗簾,不同的是,東次間在紗簾上又重了一層以深深淺淺的墨色絲線繡成山水畫的蟬翼紗,西次間則在門簾處垂了幅水晶綴成的珠簾,稍一碰就會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音來。
地屏主座左邊是個高腳梅花小几,上頭擺著一盆蔥白翠綠的水仙,鵝黃色的花或含或綻,透著股幽幽清香,清雅可入。右邊則擺著個九鏨璃鳳紋八稜型銅暖熏爐,裡頭放了銀絲碳,燒得屋裡暖和多了。
高露微眼眸半含不露地從欄杆隔罩上精巧的掛屏移到旁邊几上的青花瓷瓶,心冷地想著,從屋裡擺設可看出嫡福晉是個極有品味的人,自己想在這方面越過她看來是難了。不過,她出身滿洲著姓大族,高門世宦,自小被捧著寵著,就是性情再溫蜿嫻靜想必不能像自己對爺那般小意溫柔……自己還是有令爺眷顧之處的。
「四阿哥四福晉到。」
掩下心中的震動,芙靈阿等人皆站了起來,等一身皇子、福晉吉袍的弘歷雲珠相偕走進來坐上主座後,一起行禮請安:「婢妾給爺、福晉請安,爺、福晉吉祥。」
弘歷□了雲珠一眼,在她的含笑淺睇中,微抬了下手:「坐。」看也不看底下溫柔祈盼癡迷的目光徑直朝恭立在一旁的葉嬤嬤等人道:「可以開始了。」
「是。」葉嬤嬤躬身答道,轉身朝底下的宮女示意,立即有人上前在主座下放了個跪墊,有人下去端茶。
眾人失望地收回眼神,將目光移向他身邊的嫡福晉身上。卻越看越是心驚,方才進來,乍看不過是清秀嫻雅,可這一細瞧,卻發現她姿儀端雅,肌膚細膩柔嫩,越到細處越尋不出一絲瑕疵,錦繡吉服,銜珠鳳簪,堆金砌玉,不過更襯得她說不盡的清麗脫俗,晨露新聚,矜雅高貴中難掩天生的靈氣。
她的臉型五官分開來看並不比自己美,高露微輕咬著舌尖,忖著,甚至不如富察氏,可合在一處細看又覺得無一不美,一身難描難繪的氣韻,彷彿鍾百花之美、星月之華……讓人忍不住看了還想再看,心動不己。
芙靈阿和高露微還能勉強控制,劉氏張氏己覺得坐立不安,嫡福晉出身好也就算了,容貌這麼秀美,以後她們不是要失寵?!
弘歷見她們眼睛一直粘在雲珠身上心中生出一股惱意,他不是瞎子,她們眼底透出的惶恐、嫉妒、防備……怎麼會沒看到?!這些奴才,若不是心大,什麼時候輪到她們防備福晉了?那是她們的主子!
皇額娘和額娘己經在防著雲珠了一一這簡直可笑,他無法護著也就算了,可不想後宅這些該伺候她的婢妾也來給她添堵。
「格格,請敬茶。」葉嬤嬤將茶第一個端給芙靈阿,連姓都省去了。芙靈阿垂眸掩去心中的忿意,挺著肚子小心地走到雲珠面前跪下,從茶盤上端起茶,高舉頭頂恭順道:「婢妾富察.芙靈阿恭敬嫡福晉茶。」
雲珠面色柔和地接過茶,放到唇邊輕拈了一下,就放到素問跪呈到面前的空盤上,示意靈樞將備好的一對赤金絞絲嵌珠手鐲呈上來,賞了她。
芙靈阿縹了含笑睇著這一切的弘歷一眼,雙手接過:「謝嫡福晉賞。」恭順地退了下去。她本就長相娟秀氣質明媚,這一懷孕,身材雖然逐漸變形,但母性的柔暖氣質卻也為她添了幾別樣的韻味,一身如意襟式淺藍繡折枝梅花旗裝白狐圍脖更凸顯她蘋果臉兒的柔和可親。
高露微見了拳緊了手,她做了那麼多手腳竟沒在她身上得到一絲半點的效果。不管如何,還是富察氏與她的仇恨更大些,若不是她,說不定自己現在也懷了孩子……自己通知哥哥準備的東西也不知弄得如何了,哼,到時也想辦法給福晉送上一些。
「格格,請敬茶。」
高露微回過神來,沖葉嬤嬤笑了笑,款款走到雲珠面前跪下,捧起茶敬到雲珠面前:「婢妾高露微恭敬嫡福晉茶。」
雲珠照樣小抿了一口,賞了她一對赤金雕花嵌珠手鐲,打量著她。
高露微恭謹地接過謝賞,態度謙卑、柔和,又不帶一絲小家子氣。
她聲音很是柔和,動聽處如流淌的清泉,柔順處三月裡的和風,光是聽她的聲音就會覺得是種享受。她生著一張立體的瓜子臉,蛾眉似柳輕顰,眼眸如秋水波長,瓊鼻櫻唇,皮膚白皙細嫩,容顏有種天生的清新與秀美,普通的松綠色旗袍穿在她身上硬是給她添了幾分清雅之氣。除了出身,她樣樣不遜芙靈阿,難怪歷史上能爬到皇貴妃的高度。
劉氏張氏連格格都算不上,只是她們是熹妃送給弘歷的試婚宮女,雲珠高看了她們一眼,也讓她們行了敬茶禮,一人賞了她們一對點翠鎏金耳環。
「行了家禮,以後就是一家人,你們要謹記,好好伺候爺,不可錯了規矩,丟了爺的臉面,更不可給爺添亂……伺候好了,有賞!給爺開枝散葉的,有賞!可若是犯了錯,你們也別來求饒,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雲珠淡淡地說著,也不指望著她們立刻就將她的話印在腦裡,「毓慶宮與乾西所距離太遠,為免你們勞累,以後每五天請一次安,富察格格懷著胎就免了,孩子要緊……」
「請問福晉,脾妾們什麼時候搬、搬過來?」收到高露微的眼色,劉氏•法法地問。
「什麼時候搬自然怯怯會通知你。難道你有意見?」弘歷沉著臉冷道。畢竟是天潢貴胄,不悅時那威儀很是迫人。
「婢妾不敢。」劉氏心中一寒,連忙跪下。
雲珠見了,也沒說讓她起來,繼續說道:「毓慶宮的事務暫時還由高格格管著,我會讓尚嬤嬤、葉嬤嬤前去協理,解決不了的,再報到這裡就是。」
「是。」
「好了,沒事回去吧。」
「婢妾告退。」走前高露微不甘地又睇了弘歷一眼,失望地發現他還是沒看自己,心中不由泛起淡淡的不安。
殊不知弘歷心情更是低落,他以前還想著自己的後宅妻賢妾美、一團和樂呢,如今看來,是自己太天真了,本就是因為權勢地位家族利益而來到自己身邊的,怎麼可能會不爭不搶?!即便真的愛自己,她們能心胸寬大到將愛讓給旁的女人?
他搖頭失笑,以前的自己想得實在太理所當然。低下的人總以為高居上位者看不到她們的小動作,哪裡知道,不說出來不過是不想理會罷了。高氏與張氏劉氏自以為隱秘的互動,富察氏神情動作中護著肚子的戒備,是想讓他聯想到福晉容不得她誕下長子還是想讓他知道她過去幾個月的委屈?
雲珠拉過他的手,道:「後宅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理好的。」
「可是我娶你不是讓你受委屈的。」
她莞爾,「哪家的後宅役個磕磕絆絆,我既是你的妻,就有義務給你一個沒有後顧之憂的家。放心,解決不了不是還有你嗎,我不會硬撐的。」
轉頭對靈樞道:「靈樞,你陪葉嬤嬤到庫房挑兩匹錦緞、一支人參、一支童子簪給富察格格送去,就說她給爺開枝散葉有功,我賞的。」
「是。」葉嬤嬤隨著素問去了。
雲珠如今身邊共有四位嬤嬤,郭嬤嬤圖嬤嬤是陪嫁進宮的,雲珠讓郭嬤嬤負責乾西二所的人事,這是個培養心腹,清理其他人安放進來眼線釘子的重要位置;圖嬤嬤性格嚴謹,能力不錯,雲珠就讓她總領乾西二所的廚務;葉嬤嬤雖然是她的人,明面上卻是皇后烏喇那拉氏調來給她用的,又是雍正放在乾西二所的眼睛,雲珠就讓她負責乾西二所與皇宮各處的往來事務,方便她傳遞收集各種消息;尚嬤嬤是熹妃的人,雲珠就給她體面,讓她負責乾西二所的份例發放。
她屋裡的事務則由身邊的五個一等宮女素問、靈樞、叔貂、司綺、侍墨五人分理著飲食、內庫、衣物針線、書藉筆墨,還差一個名額,打算過些日子再從二等宮女裡提一個上來補足。
另外,毓慶宮的總管太監常青也開始兼起乾西二所的事務。分到雲珠身邊的兩個小太監,一個叫馮益,十五歲,長相白皙清秀,看著機靈,一個叫王進保,十三歲,有些憨態,看著言行都是穩妥的,只是不知背後是不是有人。
做為後宅主婦,只是把住了各個方面的管事,出於利益考量,責任連帶,她們就會嚴格管著下面的人免得出事損害了自己的權益,無形中已站在了主婦的一邊。所以,身為主婦,行的是陽謀,跟那些側室小妾玩暗招,那是傻子,白白落人把柄。
「我就怕你心軟。」他輕歎了口氣,其實他對這方面知道的也不多,若不是聽多了額娘的訴苦及小時候看過皇額娘的退讓與暗底下的謀算,他也不會注意這些。如果他的福晉不是雲珠,他更不會去理這些。
雲珠含笑不語。她與那起子人無親無故,心軟什麼?性命相關時讓她親手殺人她都會幹。
沒有別人的打擾,上頭又免了請安(皇帝一免,皇后熹妃也不敢擺架子),琴棋書畫詩酒花,兩人著實過了段無憂無慮的甜蜜日子,一個有心一個有意,感情是培養得越發地融洽深厚。
只毓慶宮裡的人越發地焦躁了,不止是住在裡面的主子,連底下的管事嬤嬤、太監都是,再等下去,乾西二所的好差事都被定下了,到時哪裡還有他們的好去處?!又見大婚以來四阿哥半步也沒踏進毓慶宮,漸漸都覺得毓慶宮裡的富察氏和高氏是沒能為的,態度就有些散漫應付,言裡言外,乾西二所的嫡福晉才是正經的女主子,氣得富察氏和高氏摔了不少東西,心裡暗自記下這個仇不提。




59、回門(上)

一隻掐絲琺琅三足熏爐裡淡淡的梅香逸了出來,給燒得暖暖的屋子裡添了絲冷香。

高露微拿著匙箸香盒歪在炕邊撥撥弄弄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又拿起一旁的唐詩看了起來。

「嬤嬤,你說爺大婚幾天了?」煩躁地將手中的書扔在炕榻上,秀美的脖子頻頻伸長了往屋外院子望去,只是心中那企盼了無數回的人影依舊沒有出現。

「主子,今天是四阿哥同福晉行婦甯禮的日子。」松嬤嬤給她端了杯紅棗杯。

心下微歎,主子只是個沒上玉牒的格格,地位甚至比不得毓慶宮西院的那位,與嫡福晉比起來更是天壤之別,如果連寵愛都無法佔上幾分,以後可怎麼在這後宮生存下去?要知道嫡福晉雖然身份尊貴,可也沒尊貴過皇子去,還能生生阻著不讓其她侍妾侍候?!可見,四阿哥是真的將毓慶宮都拋在腦後了!

皇子大婚九日,便要陪同福晉回門。

「她可以有隆重喜慶的婚禮,可以明正言順地佔著爺,可以讓爺陪著她回門……我好嫉妒她。」高露微垂下眼睫,抿緊了唇,「嬤嬤,你說,爺是不是將我們都忘了?」除了敬茶那日,接下來的請安她連人都沒見到就被福晉身邊的嬤嬤打發回來了。

這種不上不下懸在半空中的感覺……

松嬤嬤怕她生出什麼不好的想法,忙道:「主子,您也知道皇上很是看重四福晉——」

「是啊。」高露微苦笑,不僅另指了乾西二所做為爺的大婚居所,一逕傢俱擺設全部讓內

務府重新添置,大婚典禮的隆重程度聽說可與當年聖祖爺為太子太子妃操辦的相比擬,又親自主持大婚儀式……真真是皇上看重的媳婦,當年的三福晉哪有如此福氣待遇?!

她原也不敢與她相比擬,可是,福晉是嫡妻元配她也是爺名正言順的女人啊,不能不給她們點期盼吧,這跟打入冷宮有什麼區別?!可恨的是,富察氏已經懷了胎,自己的希望還要幾年後才可能有……富察氏等得起,她有孩子,不愁爺會忘記她,可自己卻不行,無寵無妊,待再多的新人進門,自己的優勢都沒了……絕對不能讓爺忘了她!

她不能這麼坐以待斃。

有什麼辦法呢?她坐直了身子,乾西二所目前插不進手,只能靠外援。外援……除了娘家,還有什麼可以成為自己的助力?能支持自己的只有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了,一個是有養育之恩的嫡母,一個是有生育之功的生母,找哪位好?

以自己的身份就是想攀也攀不上……她有些洩氣,突地眼睛一亮,再過十來天就是熹妃娘娘的壽辰了,自己不如精心準備一份壽禮,至少在她老人家心裡留個好印象,經營得好,不怕她將來不替自己說幾句好話。

高露微越想越興奮,嫡福晉再完美又如何,如果她真霸住了爺,熹妃娘娘就第一個不喜,而自己只要有了她的支持,多少能入爺的眼……

「青婀,你去將我那幾塊灰鼠皮子找出來,我記得箱裡還存著匹百蝶織錦緞吧,一起拿過來。」

「主子,您這是——」

高露微嘴角向上彎了彎:「嬤嬤前陣子還提醒我什麼來著?」

提醒?松嬤嬤側頭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熹妃娘娘的壽辰?!若能借此機會得到娘娘的喜歡,以後主子在這宮裡也能有個依靠,就算不行,至少也不能讓娘娘對主子有意見……主子想做什麼?」她轉身又對青裊道,「你去打聽打聽,看西院那邊準備了什麼壽禮,別讓人發覺了。」

「是。」青裊應聲去了。

青婀抱了幾塊灰鼠皮子並一匹百蝶織錦緞進來,皮子是弘歷賞的,錦緞卻是高斌好不容易讓她順帶進宮的,不然憑她一個從宮女升上來的格格怎麼可能擁有這些好東西,此時為了熹妃的禮物她也顧不得打眼了。

「嬤嬤,我想用這些做件斗篷,你看怎麼樣?」

料子都不錯,主要是時間不多,光這百蝶織錦緞就省了不少繡工,松嬤嬤贊成道:「奴才覺得不錯。」

「我來畫款式花樣,青婀幫我裁剪……」

******

從上書房出來,弘皎習慣性地望了眼乾西二所的方向,心想,今天是她回門的日子吧,不知她過得怎麼樣……四阿哥應該會對她好吧?慢慢地出了宮門,卻不由自主地往富察府的方向走。

「主子?」小太監林貴看著不是回府的方向輕喊了一聲,臉上有些不安,他是弘皎近身侍候太監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他也被三爺關照過,要看著主子。

「走吧。」弘皎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即便不能見面,離她近一點也是好的。林貴苦著臉跟了上去,三爺的囑咐不好辦啊,自己什麼時候拗得過主子?!

「弘皎?」傅恆走了過來,瞄了眼不遠處自己家大門,看著他問:「這麼巧?往哪兒去?」

「我額娘喜歡吃惠順達的蜜餞,走這邊比較近。」 弘皎淡淡地回著,「今天不是你姐姐回門的日子嗎,你出來做什麼?」

記得可真清楚。傅恆提了下手中幾個大盒:「就是去惠順達買的蜜餞,姐姐和嫂嫂們愛吃,我多備點,到時讓她帶回去……」

弘皎點點頭,原來她喜歡吃惠順達的蜜餞。傅恆對他姐姐可真是不錯,連她愛吃的蜜餞點心都親自出來買。

因著姐姐大婚,傅恆也有一陣子沒進宮了,這時見了弘皎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同在上書房讀書,弘皎半年多來花在騎射和布庫上的時間大大增多,經常與人比賽,人漸漸變得有些剛硬清冷,脾氣也大了些,得罪不少侍衛,倒不顯得特別針對他了。不過自己漸漸地也少跟他往來湊在一起了,富察家要避嫌,手中權勢可謂皇帝之下宗室裡無人可比的怡親王府更要避嫌……對立,是彼此有益的事。

看著弘皎,不知是不是身材竄高了一截的關係,顯得有些瘦削,人也黑了不少,冷淡的氣質掩去了少年的稚氣,看起來倒像十六、七歲的樣子。傅恆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如果姐姐沒指給四阿哥,他倒是挺喜歡弘皎的,在尚書房一起讀書的宗室子弟裡,他各方面條件都算得上不錯,可惜……無緣就是無緣,想這些也無用,傅恆道:「你快去吧,晚了都讓人買光了。」

再讓他待這兒可不適合。四阿哥自信自傲卻不遲鈍,弘皎的心事在上元夜時他多少該有點感覺,若在這兒再見到他,難免心中計較。

富察府還要備宴吧?站在外面也能感受到裡面的一派喜興。弘皎舉步欲走,忽又停下問道:「四阿哥已經大婚了,你有什麼打算?」皇子既已成婚,尚書房就不會再去,更多的是正式領差,傅恆這個伴讀也做不久了。

傅恆猶豫了一下:「我家中兄長都是進宮當侍衛的。你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我?」阿瑪的身體近年來雖然有些好轉,可早年虧損太大,需要好好調養,近來皇上已經開始起用其他的叔伯,阿瑪也說他可以卸下一些職權差事……這樣一來,他們兄弟就可以擔些實差搏個前程,大哥大嫂也不必再整天想著阿瑪的爵位,三哥身體不好,七弟(弘曉)八弟(綬恩)他們還年幼,目前能撐起怡親王府的也只有自己了。「我要到軍中去。」他目光堅定下來。

到軍中?目光在弘皎身上掃了一下,如果是以前他會認為弘皎在說笑,因為他是宗室阿哥,不論如何將來也能封個鎮國公,所以尚書房裡的其他堂兄弟對他功課上的認真態度是很不以為然的——這是傅恆對他印象好的原因,可這半年來他慢慢在騎射及布庫上的堅持和進步卻令人刮目相看,再聯繫如今朝中局勢,說不定他將來真能闖出一番成就來。

「也好,省得你把宮裡的人都得罪光。」傅恆哼道,比起當侍衛,他更想進軍中磨練,不過這還得看家中長輩的意思。「什麼時候走?」

「過完年吧,我已經跟徐師傅(徐士林)告別過了。」弘皎唇角微勾,薄薄的陽光下,昔日那個溫笑裡透著狡黠的少年已然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雅中透著英氣、眼神黝郁的年輕人,滿心籌謀。「弘曣弘暲他們說到時給我送行,我拒了。」

這是讓自己也不必去送吧?還是在告訴自己理郡王那邊有異動?傅恆眼中閃過一抹深思,肅然道:「多保重。」

他這幾年跟四阿哥親近,弘皙的心態及暗地裡針對四阿哥的一些小動作更是親身體會,卻跟弘歷一樣無法將之擺上檯面。一來,弘皙為先帝廢太子之後,先帝與當今對他們向來優容,也是這幾年來當今與宗室關係緩和的一個象徵;二來,弘皙所謀根本不可能成功,聖祖爺的時代過去了,當今帝位漸漸穩固,大張旗鼓與他計較反而失了身份;三來,以當今對宗室的打擊防範,理郡王的事他哪可能不清楚,不清理那是時機未到——其實若再開刀,沒有鐵證,只會加劇皇帝與宗室的矛盾。

只是這半年來朝野風雲變幻,形勢大為不同,皇帝依然大力推行新政、革除貪弊陳腐,施政手腕卻漸漸趨於緩和,上下政通人和。對宗室的寬仁,啟用,不代表皇帝就會放心,不過是「一忍支百勇、一靜制百動」罷了。

弘皎盯著他看,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中逸出一絲笑意,他向來佩服傅恆,知道他文韜武略皆精,腦子靈活為人又低調穩妥,是個成竹在胸的。有富察家有他做雲珠的倚靠,自己可以放心……看在這些個上面,四阿哥也不會對她不好的,何況她那麼好的最值得人去愛的女子。

擺了下手,他帶著林貴頭也不回地走了,把原先還想著再見一面的心思都去了。

這個弘皎,變化好大。

傅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一會兒,轉身往府裡走去。每走一步,他的目光便更堅定,為了姐姐,為了富察家,他也要更加努力。




60、回門(下)

弘歷細心地扶著雲珠下了馬車,回頭一見府門前李榮保和瓜爾佳氏領前,傅廣成傅清傅文等十來個兒子、媳婦、孫子一排非地站在後頭,全都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和雲珠,大冷天的還覺得額際有些冒汗,跟上次放初定一樣,壓力好大!
李榮保晚了眼從下了馬車就眼眸微潤的女兒,見她一身皇子福晉冬季吉服,神態清雅安然,眼底無憂,心中大定,又見四阿哥眼角時時關注,知道他們兩個琴瑟和諧,很是高興。瞅了眼雙手捏著帕子蠢蠢欲動的妻子,行禮道:「給四阿哥請安。」
「大人不必多禮,快請起。」弘歷側開身子避了這一禮,又雙手合起朝李榮保夫婦等微躬身行了個晚輩禮,李榮保夫婦含笑受了,傅廣成等人卻側身避開。
「天冷,先進府吧。」李榮保抨著須道。
「大人先請。」
一路積雪什麼都清掃得很乾淨,花木盆栽也是修剪得極精神,往來下人個個面帶喜色,除請安外,規矩無聲。
進了大廳,暖氣撲面,靈樞便幫雲珠身上的大紅羽緞銀狐翻毛斗篷解了下來,瓜爾佳氏忙讓人端上熱茶。弘歷微笑地映了眼被瓜爾佳氏並舒穆祿氏馬佳氏等人團團圍著的雲珠,見她低聲不知回了什麼話,玉靨粉紅,眼波流轉,眉眼彎彎地,也不由跟著會心一笑,直到她們進了後院,這才收回了眼神。
這一回神,立即發覺幾位妻舅眼神古怪,臉上隱現笑意,頓時臉上一陣火辣,原來自己手上端著茶盞半天沒動……
「咳。」他輕咳了一聲,低頭喝了口茶,幽幽的清香裡帶著微微的甘苦。
李榮保眼神一掃,示意兒子收斂點,見弘歷將茶盞放下,便開始交談起來,李榮保問了幾句生活上的安排,不好多說,便道:「雲珠不懂事,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你要多多擔待。」
弘歷連忙正色表示絕對沒有,雲珠很好。
於是李榮保又開始有意無意聊起兒女幼時的一些趣事,內含雲珠的一些愛好、興趣等等。
論才幹李榮保是比不上自己的二哥馬齊,不過內裡的精明卻是一點也不遜色,否則他也不能將兒女個個教養得這麼出色,只是李榮保表面上給人端方的印象更多些。他看得出弘歷聽得很專注,不似做假,便同幾個兒子挑著雲珠小時候的趣事講了幾件,其中有可愛的糗事,也有浪漫詩意的活動,別出心裁的主意……努力營造富察家溫馨有趣的家庭生活,聽得弘歷興味十足,覺得富察家不像別的高門大族,嫡庶森嚴無情,生活規矩刻板,守禮又有人情味,對富察家開始有了親近感。
當然,因為大婚,四阿哥這些日子沒上朝,李榮保免不了提點幾句近日朝中發生的事,例如皇帝下令田文鏡主理,山東巡撫、布政使協同清察山東糧倉的虧空,還有河南知府、直隸州不少官員的離任……
弘歷發現,自己這個岳丈不僅在治理軍務上有一套,在政治上的見解也很是敏銳獨到。這樣的人卻甘於一個閒職,可見對其來講,家人的健康安樂更甚於權勢地位,不是有野心的。富察家的家風果然如皇父所言,不錯!
就這樣,話匣一打開,彼此就越談越融洽,慢慢的也就熟悉起來,有了認同感。
李榮保還是有些瞭解雍正的性子的,愛之欲其生恨則欲其死,愛憎強烈,對信任的人不吝給予權勢恩寵,而從小兒子的口中,也大可推出四阿哥的性子,喜歡的人和物就怎麼都好,不喜歡的,看不上是一回事,還會無視。這樣的人,若是普通的身份也就罷了,偏偏他們是大清的主子,是君!做為臣子、奴才,他不怕富察一族沒有恩賞,因為他對自己的兒子侄子們的才幹很有自信,他怕的是帝王的猜忌、離心,所以只有努力讓皇帝、四阿哥對富察家產生家人一樣的感情,彼此熟悉起來,才能絕了以後可能出現的禍患!
瓜爾佳氏等人拉著雲珠到後院,上下打量夠了,才開始問起宮裡的生活,知道過得不錯,不過皇后熹妃的態度有些怪異時,沉默了半晌。
「熹妃娘娘能走到今日按理不是個忍不住的人啊。」瓜爾佳氏皺著眉,有些不喜她為難自己的女兒,哪有大婚頭一天就提醒媳婦安置兒子妾侍的?
「熹妃娘娘估計是怕四阿哥太過愛護姑奶奶吧。」舒穆祿氏和馬佳氏對視了一眼,輕喟道。她們的丈夫不是嫡子,卻自幼被嫡母教養長大,做為生母的劉佳氏和赫宜氏背地裡自然要對媳婦多多敲打,一方面宣示自己才是她們丈夫的生母也是她們的婆婆,一方面也怕兒子忘了她們。
「額娘別擔心,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難題,好好供著敬著就是了。」雲珠安慰道。她要討一個人的歡心有什麼難的,只是不想費那個工夫罷。鈕枯祿氏,早晚都會礙了她的路的,她有這個預感。
「你也別太大意。」瓜爾佳氏點了點頭,「再過十幾天就是熹妃的壽辰了,好歹是四阿哥的親生額娘,你可備好了壽禮?」
「大婚前就備好了。」她可不是個臨陣磨槍的人。
「說到禮,姑奶奶這次回門備的禮也太厚了!」傅文的妻子鈕枯祿氏笑著轉開話題,熹妃是她連了宗的族姑,她為難雲珠她也尷尬。
雲珠安撫地朝這位嫡親嫂嫂笑了笑,道:「大部份是皇阿瑪交待皇額娘備的,說家裡給女兒的陪嫁太多,要補些回來呢。」
瓜爾佳氏接過兒媳遞來的禮單,見上面珊瑚盆景、蜜臘屏雕、玻璃、玳瑁、南珠、各種皮子、多囉呢、蟒緞、倭緞、三梭緞、蜀錦、雲錦……還有各種人參、靈芝等藥材,整整四大車。
確實有點太多了。瓜爾佳氏還記著那個牛痘的事,想著皇上不會是變著法子獎賞自家吧?
反正也不能去問。就對雲珠道:「你的嫁妝還有許多放在家裡呢,等回宮裡的時候一起帶進去吧。」多少車子一起載進宮裡,省得皇后和熹妃覺得皇上四阿哥太過看重女兒,心存不滿。
「額娘——」出來時幾大車,回去再拉幾大車……一想到這種情景雲珠腦門就刷下一排黑線,她大婚時不僅家裡妝奩備得多,連添妝收得都快頂上嫁妝的數了。族裡的,外祖家的,還有堂姐族姐中嫁出去的……都不是小戶人家。「讓人看到會說我總是從娘家拉東西的。」
頭疼,這麼多東西,還有自個兒房裡的,真拉進皇宮得多少車啊?這還有一些被自己收進空間裡的。
「本來就是你的,早晚得拉走,誰愛說誰說。」馬佳氏不以為然地說道,也沒規矩說回門日不准從娘家帶東西不是?!她們妯娌幾個看著雖然羨慕卻不眼紅,一來雲珠是嫡出,又是嫁進皇家,嫁妝多些是正理,別人的添妝更是雲珠自己的福緣好,爭也爭不來;二來,雲珠不是小氣的,以往就是個孝順父母友愛兄弟關心侄子的,將來靠她的地方還多著,5沒必要為著眼前的小利而生了齟齬。
「你這性子!」瓜爾佳氏笑著搖了下頭。
晚膳按規矩富察府得設宴款待兩位新人,不過難得全家一起用膳,以後更是難得出宮探望家人,雲珠便親自下廚做了幾樣菜,其他也有不少菜色是她指揮著做的,吃得弘歷又是盡興又是心酸。
不是捧場,雲珠廚藝是好,可親手做得最多的卻是粥,其他的也不過一兩樣菜,大婚九日,還未這麼大張旗鼓地一下子做這麼多。果然是孝順父母,在她心中自己這個夫君還沒排上位子呢。
——他不知道,他能吃得上粥還是托了雍正爺的福,若不是為了將雍正的身體調理得好些,她還不想做呢。不過,他吃的粥香雖香,與雲珠呈給雍正的卻不一樣,料不同。歷史上的乾隆本來就活得夠久了,她可不想讓他變成老妖怪。
用完了晚膳,雲珠帶著他參觀了自己的辛夷塢,想著反正己經有一大堆東西要打包帶回宮裡了,便讓人將自己以前培育的玉蘭盆栽也一盆盆地抬上馬車一起運進宮。
弘歷看得直搖頭:「喜歡的話讓宮裡靈植園的太監給你培植一些就是。」
「你知道什麼,」雲珠笑睇了他一眼,拉著他的手走到一盆蔫蔫的玉蘭苗前,道:「這是我新培育出來的玉堂春,它的花果對女人有極好的美容效果,但是,這有個前提,得是我親手培植,別的人種出來的玉蘭花,別的也罷了,那果子大慨是不能吃的。」
弘歷開始有些疑惑,慢慢地眼底透出震驚之色,「真的?」
大婚這麼多天,別的就算了,雲珠完美的嬌軀實在令他愛不釋手,自認很是瞭解的,每到動情時,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玉蘭香便會隨著她的情緒發生變化,清逸、芬郁、清甜、醇美……有時清晰,有時飄渺,變化多端極是有趣。他以為不過是天生麗質,得天獨厚,難不成她還真跟玉蘭花有什麼神秘機緣?!
一時之間面色有些古怪。
雲珠嗔道:「我還能騙你?!」只是真正有效果的是她空問裡的玉蘭果,外面這些……掩人耳目用的,不過因為種籽是從空間裡得來的,也吃不死人,好處也有那麼點,但量要大才行。
「那就搬回去,這點小事有什麼為難的,你喜歡的話在宮裡種一大片玉蘭都行。」
「種花是要用心的,你對它好不好,它是知道。我可沒那麼多精力去照顧一大片。」她抿嘴笑應著,吩咐下人注意別磕著花,要注意保暖,別凍壞了它們。
宮裡的女人喜歡花草的不少,皇額娘喜歡牡丹,以前敦肅皇貴妃喜歡水仙,額娘喜歡梅花,耿母妃對花不是很上心,若真要說出一樣喜歡的那就是菊花……可她們也不過是扔給下人去栽種,最多過問兩句,待時節到了讓人搬幾盆到自己房裡擺放觀賞。
哪裡像雲珠這般,對待自己喜歡的事物專心致志周到無比……弘歷突然有些羨慕起她細心呵護著的玉蘭盆花來,什麼時候,她才能將自己放在心上呢?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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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萬象更新辭舊歲(上)

四阿哥同四福晉行婦甯禮回來又帶著十幾車東西的話題又在宮裡熱了好一陣,熹妃聽到那話裡話外說著富察家不虧是高門望族時就有些不自在。媳婦出身高對兒子來說是助力,可對婆婆來講,卻不好彈壓。尤其這媳婦還得自己夫君和兒子的喜歡,這讓從來便不受寵的她心氣兒更不順。

不過,難受的也不只自己一個,皇后眼看著娘家年青一代裡沒個能支撐門戶托起家族興盛的男丁再對比富察家,很不是滋味兒罷?

熹妃勾唇謔笑,自己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二十幾年了,慢慢地,也輪到她在自己面前斂了尊貴傲氣,輪到她的家族伏低下去……皇后嫡妻又如何,沒有兒子啊。以為自己不知道她跟皇上求了恩典,要在下屆選秀塞個烏喇那拉家的秀女給弘歷做側福晉麼?塞吧,她倒要看看,她這個嫡母能不能活到成為母后皇太后的那天。

兒子的後院……

「主子,四阿哥四福晉來給您賀壽了。」秦嬤嬤進來稟道,臉上喜氣洋洋的。

「快讓他們進來。」熹妃坐直了身體,笑道。皇帝素來儉省重規矩,今年皇后的千秋節沒有大辦,便只允她在內廷設筵宴,邀請交好的嬪妃樂一樂便是。

雖然壽宴沒能大辦,不過皇帝一早就賞了不少東西下來,有:

金鑲玉如意一對,攢珠累絲金鳳頭簪一對,一筆壽字簪一對,五蝠捧壽簪一對,百子千孫鬧春金簪一對,喜鵲登梅簪一對,東珠八顆,翡翠扁方一對,翡翠手鐲一對,赤金絞絲東珠鐲一對,碧璽手串一對,蟒緞十匹,雲錦八匹,綢緞二十匹。

這樣的賞賜已經十分豐厚,更別說還是蘇培盛親自送過來的,熹妃自覺在後宮長了不少臉面,便也將自己三十五歲壽辰不能大辦的遺憾去了大半。

一會兒,弘歷和雲珠已帶著兩個格格進來。弘歷身著藏青色繡金如意雲紋鑲黑貂毛邊素錦長袍,腰繫黃絛羊脂白玉環,腳踏鹿皮長靴,頭戴黑貂暖帽,指上戴著玉版指,更襯得膚色白皙,氣質尊貴。雲珠梳著小兩把子頭,頭上除了兩朵由指頭大小顆顆圓潤飽滿的南珠串成的綴羽珠花別無他飾,耳上戴著南珠耳墜,一身如意襟式杏黃色銀線描繡芙蓉花樣旗袍,手腕戴了對羊脂白玉手鐲,顯得清雅尊貴,靈氣逼人。

「兒子(媳婦)給額娘請安,祝額娘福壽安康,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兩人走到熹妃跟前端顏行叩拜禮。

「好,快起來。」撇開自己複雜的心思,眼前兩人確實是一對難得的璧人,男俊女雅,同樣地氣質尊貴。熹妃想到這點,又高興了,宮中哪個嬪妃比得上自己有福氣啊。兒孫福,自己正是開始享受的時候。

「額娘,富察格格和高格格早跟媳婦講了,今日定要來給您叩個頭……媳婦想著這也是她們的孝心,便跟爺商量了一下,帶她們來了。」

「婢妾富察氏(高氏)給熹妃娘娘請安,恭祝娘娘花燦金萱、璇閣長春。」富察.芙靈阿和高露微同時跪下叩拜。

「有心了,起來吧。」熹妃眼睛在芙靈阿的身子上盤了一圈後對她道,「有了身子就好好養著,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就是最好的孝心了。」

芙靈阿羞赧地低下頭:「婢妾身體好著呢,有娘娘和爺的關心,福晉更請了孫太醫給婢妾診脈,孫太醫說母體胎兒都很健康,還給婢妾說了不少飲食上的忌諱……這樣若還不好,可沒天理了。」

熹妃直點頭,瞅了眼一旁含笑不語的雲珠道:「你們福晉是個賢惠的,我放心。」兒子近來壯實了不少,看來雲珠也是用了心照顧的,她滿意地想道。

「額娘,今天是您的千秋之喜,兒子和雲珠給您準備了禮物,您看看喜不喜歡。」弘歷拍了下手,兩個小太監抬著尊一尺來高的白檀木立體圓雕觀音像,雕工自然流暢,隱然將觀世音那種無瑕飄逸的美、佛法無言的慈悲融合呈現。

熹妃因雍正皇帝喜佛,自進了宮也開始慢慢地念起佛來,此時見弘歷送了這麼一尊木雕觀音佛來心知不是凡品,高興地走了下來,左看右看,聞著一股清逸的檀木香味,道:「是白檀木雕的吧?雕得真好。嗯,我很喜歡。」是一整塊的白檀木呢,極難得了,想想別的人送什麼玉的金的,哪比得上這個白檀的稀有。

「額娘喜歡就是兒子的孝心到了。」

弘歷故作舒了口氣的模樣惹來熹妃的笑瞪,「我還能不知道我兒的孝心?原也不在這些個上頭,你送什麼額娘都高興,以後可別為了討額娘高興就去搜尋這些稀罕之物……」越說越有些擔心,皇帝可最是不喜這些作派的。

「額娘不必擔心,從木料到找師傅雕塑都是兒子一手經辦的。」他才開始正式辦差,別說收受賄賂了,就是底下屬人的年節孝敬,什麼該收什麼不該收心裡也是清楚的——從這些裡也能看清底下人的行事心性。

「那就好。」雖然大有把握皇上看重弘歷,可畢竟底下還有弘晝、福惠在,她可不想到頭來功虧一簣,走上先皇廢太子的老路。

「額娘,媳婦也親手給您做了件斗篷做壽禮,您也看看喜不喜歡?」雲珠一示意,素問端著蓋著紅綢的方盤走上前,雲珠接過,呵,還挺重的。

斗篷?高露微聽到這話,臉一凝。她只防著富察氏竟忘了嫡福晉了,沒想到她也備了件斗篷做壽禮,那自己做的還拿不拿出來?可別討了這個歡心卻得罪了那個。熹妃的支持是很重要,可自己一個格格還是要在嫡福晉手下討生活的……

不過是件斗篷。熹妃走到座上,朝秦嬤嬤頷了下首。秦嬤嬤上前接過,呈上前。熹妃揭開紅綢,毛色鮮潤明亮的棕褐色貂皮赫然入目。

瞧它疊放的高度,可不像夠做一件斗篷的量。熹妃拿起皮子,只覺得那毛入手極為厚實軟滑,抖開一看,不止是她連秦嬤嬤都「咦」了一聲,問道:「四福晉,這、這是斗篷?」看著就是塊長條件毛毯,柔軟的豆綠素綢裡子,長的一邊尾端用暗金色穗子編了兩個圈,前端則繫了兩個拇指大小的綠寶石,而臨著這邊的毛皮有兩道棕紅色的毛直直劃過。

「這是短斗篷,天不太冷的時候外面穿屋裡穿都可以。」雲珠淺笑著上前,拿過斗篷,細心地幫熹妃圍搭在肩上,繫上扣子。

「哎,這、可真讓人眼前一亮。」秦嬤嬤沒想到看著簡單到不行的毛皮塊子搭到主子身上竟能產生這麼大的效果,整個人看起來竟高貴了不少。

熹妃今日穿的是秋色色妃子喜服,襯著這棕褐色的貂皮斗篷剛好。弘歷第一次見這斗篷,也跟著點頭道:「果然好看。」

伶俐的大宮女早端來了鏡子供熹妃觀看,只見鏡子裡的自己披著這件只到臂肘處的斗篷果然大氣尊貴了許多,跟平常冬雪天穿出去的長斗篷效果截然不同,不禁看了又看,一時捨不得脫下來。

「額娘,還可以反著穿呢。」

「哦?」熹妃聞言讓大宮女春蘭幫著脫了下來,反過來一看,斗篷的毛皮與豆綠色緞面銜接得不見線縫不說,上面還繡了踏雪尋梅花樣,同樣披在肩上,周邊還捲出一圈棕褐色毛邊,看著又是一種清雅俏麗風格。

「四福晉真是用了心思的,奴才看,再沒比這斗篷更襯出主子的風采的,好看極了。」秦嬤嬤讚道。屋子裡的其她宮女嬤嬤也跟著稱讚不已,這樣別出心裁的斗篷可真真沒見過。只有高露微,臉色黯淡,心中苦澀無比。自己精心準備的壽禮跟這個一比,黯然失色是肯定的了。

「額娘喜歡媳婦就放心了。」

「喜歡喜歡,你費心了。」熹妃得了件這樣的斗篷也欣喜異常,想著待會兒其她嬪妃來了,該怎麼艷羨自己呢。

弘歷得意地拉著熹妃的手道:「額娘你看兒子身上穿的這套,也是你兒媳婦做的呢。」

雲珠黑線!這人,昨晚拿到這身衣袍後立馬穿上照了大半晚鏡子臭美不夠,還得瑟到外面了!

「真的?」熹妃配合地又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然合身,做得也精細,用心了。」看來這個媳婦出身雖高,對兒子服侍還是很周到盡心。對雲珠的態度和緩了不少。

芙靈阿和高露微看著這一幕都覺得有點格格不入,彷彿自己是外人一般。偷偷瞧了嫡福晉給熹妃娘娘和四阿哥做的斗篷袍服,卻不得不承認,真的很合身,很出色。

芙靈阿不甘地開口道:「娘娘壽辰,婢妾沒什麼好禮,只親自做了兩雙繡花鞋、兩雙江綢綾襪,娘娘別嫌棄……」

熹妃含笑著讓春蘭去接過鞋子跟綾襪,道:「有了身子就好好養,仔細傷了眼睛,傷了肚子裡的孩子……你的孝心我知道了,以後切不可如此。」

「是。」芙靈阿甜笑著應了一聲,手撫著肚子,臉上滿是幸福。

高露微咬牙,不得已,只得跟著呈上自己的賀禮:「奴婢也給娘娘做了件斗篷……」不能跟嫡福晉比,也不能說「娘娘不嫌充」畢竟已有「美」在前了,「婢妾笨拙,做得不好。」眼有些紅,臉上儘是慚愧。

「拿來我看看。」

這是一件百蝶織錦緞面灰鼠裡連帽斗篷,做工精緻,難得的是那緞子光澤柔亮,蝴蝶色彩鮮活艷麗,栩栩如生,就是宮裡嬪妃也是難得的。熹妃瞟了眼態度謙卑的高露微,微瞇了下眼,想起她父親正是管著蘇州織造的高斌,這次回京述職,以皇帝對他的看重想必又要高昇。笑容可掬地對她道:「哪裡笨拙了,這斗篷很合我用。」

心裡卻有些膈應。雲珠也就罷了,她是嫡福晉,容貌雖然清雅如蘭,卻天生有股清輝磊落的氣質,並不會讓她聯想到逝世不過兩年的敦肅皇貴妃年氏。高氏雖然才情、氣質、出身上不能與年氏比,可也不差了,她父親又跟當年的年羹堯一樣得到皇帝重用,本身又只是個格格,卻已想著跟嫡福晉耍手段爭寵,這百蝶織錦緞可不是在提醒自己提醒弘歷麼?!

——要說年氏也沒幹啥傷天害理的事,可光她娘家的□盛得勢及她在後宅中的受寵,兒女一個一個地生(雖然都沒站住),就已令當年的嫡福晉烏喇那拉氏不得不避其鋒頭,鈕祜祿氏就更別說了。

這種憋屈,是很難明言的。

偏偏自已沒能給兒子一個有助力的舅家,一日未能繼承大統自己就得攏著她們,不好擺臉色,免得損了兒子朝堂上的勢力。

高露微自以為應對得體,沒有瞧見弘歷莫測高深的眼神,雲珠唇角微勾的淺笑,富察.芙靈阿的得意,不知自己想討好熹妃卻反遭了厭。




62、萬象更新辭舊歲(中)

須臾,裕嬪懋嬪寧貴人等前來賀壽,弘歷自回了乾清宮養心殿辦差,雲珠做為兒媳婦自然要留在永壽宮幫著打理壽筵,芙靈阿和高露微則身份不夠,拿著熹妃賞的吃食糕點也退回了毓慶宮。

「姐姐身上這件……衣裳可真好看,襯得姐姐整個人都亮堂了。」裕嬪看著熹妃身上穿的斗篷,嘖嘖稱讚,「趕明兒臣妾也叫人做一件來穿。」

寧貴人武氏含笑道:「沒想到皮子還能這樣穿的,看著褂子不像褂子,馬甲又不像馬甲的,倒有些像披領……不知該怎麼個稱呼法?」向來只有皇太后和皇后、皇貴妃的冬朝袍用明黃色,披領和袖均用石青,肩的上下均加緣,並有金龍、行龍、正龍以及八寶平水等圖案繡文。

等閒嬪妃命婦誰敢用披領?!

熹妃眼中閃過一絲不明亮光,淡笑道:「這是雲珠給本宮做的短斗篷,可在室內穿也可在室外穿,可不是什麼披領。」

「短斗篷,可不正是斗篷去了一大截的模樣……還是姐姐有眼光,選秀時就一眼看中了這麼個心靈手巧的兒媳婦。」裕嬪眼睛閃了閃,將話題扯開,「臣妾可還記得當初那個雙鯉魚香囊呢。」

「呵,吳扎庫氏的女紅在秀女裡可是一等一的,誰不知道?放心吧,將來也跑不了你兒媳婦孝敬。」

兩人言笑晏晏,不知有意無意,略過了武氏眼底的那絲不甘與黯然。沒有兒女,在這皇宮裡什麼也不是,皇上又不是個肯分愛寵顧念後宮的。

皇后烏喇那拉氏固然母儀天下不可侵犯,可論風頭之盛,這皇宮裡除了熹妃裕嬪還有何人?齊妃李氏?早成了昨日黃花,膝下所出兒女無一存活。餘者,或是出於品級高低或是出於日後生存計,都不得不奉承她們。

武氏念及此,心中一陣悲苦,自己若不是初進潛邸侍奉時太過大意,也不會被人害得落胎難以再孕,只是到底是誰,是誰害得自已……清門自處了這麼多年,自己還是放不下昔日的那點執念,也罷,知道是誰又如何,皇上也不會允許自己揭露這些內宅醜事,讓自己報復,否則自己這麼多年也不至於握著那些蛛絲馬跡卻查不出背後那人。可是,要讓自己匍匐在她們腳下祈求生存,那是妄想,等皇上大行,自己也會隨之而去,不然,走在他前面也好……

心思這麼一定,她更加淡然了。

進宴前,皇后派人賞了壽禮。即便她生了個好兒子,皇帝日漸給予她尊榮,熹妃在眾人面前也不得不領賞謝恩。

緊接著,黯然避居鍾粹宮的齊妃也送來了賀禮。同是妃子品級,熹妃也不得不答謝。

皇帝的嬪妃真的挺少的,皇后之下皇貴妃年氏已逝,貴妃位空置,妃位只齊妃熹妃兩人,嬪位只裕嬪懋嬪氏兩人,貴人只武氏安氏兩人,常在有郭氏張氏兩人。以上為潛邸就侍奉的老人,而新選進宮的,只有被封了海貴人的尹氏和封了答應的蘇氏。

雲珠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些女人,覺得無論是皇后烏喇那拉氏或是熹妃鈕祜祿氏、裕嬪耿氏甚至是黯然避居鍾粹宮的齊妃,都不是簡單的女人,內宅中的恩怨爭鬥走到現在,有時運的偏幫有機緣的巧合,但更多的是她們的性格中的精明、軟弱使得她們或退讓或取捨地得到現在的成果。

熹妃固然隱忍,不露聲色,裕嬪固然選擇了站在熹妃身邊,可眼見她斂去光華恭謝皇后的賞賜眼底也不是沒有譏諷,武氏就更妙了,時不時地在她們之間暗諷挑撥兩句,卻又一副清靜自守規避麻煩的模樣……

至於懋嬪宋氏卻跟她在鍾粹宮見到的齊妃李氏差不多了,年老色衰,無愛無寵,無兒無女,哀莫大於心死,是沒半點鮮活之氣了。

只有新人,還蓄勢待發。

要給熹妃添堵,除了身份地位,就只有新人跟皇帝的子嗣了,自己要不要出手呢?嗯,皇帝身體漸漸康健,除了後來的謙嬪劉氏會給他生下皇十子弘瞻,說不定還真會再出幾個皇子來的……呵呵,如果又有滿人血統的嬪妃皇子出現,熹妃要怎麼辦呢?

雲珠覺得自己有些唯恐天下不亂了。不過就算她們出現,也對弘歷產生不了威脅,只會令他更用功更誠惶誠恐地辦差,有壓力才有動力嘛,至於熹妃,有宮斗有宮務忙著,想必不會太關心兒子後宅的,就算關心也沒精力管。

筵宴開始前五阿哥弘晝跟八阿哥福惠帶著壽禮過來恭賀。

熹妃很是和藹地讓他們起來,拉著弘晝說了一會兒話,弘晝養在她跟前好幾年,只要他不跟弘歷爭帝位,她對他還是很疼愛的,笑笑罵罵,對他比對弘歷還親近。

被冷在一旁的福惠對這種母慈子孝的情景倒不怎麼羨慕,乖巧地站在一旁,蒼白的小臉和單薄的身子讓人見了心生憐惜,卻無上人前與他說話。武氏心想,年氏好不容易保下的這個兒子自她死後便成了無枝可依的雛鳥,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成年,跟自己一樣,是個可憐人……

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這皇宮,可憐人何其多,誰也沒辦法掙開這桎梏……誰又真有那菩薩心腸多管閒事?她跟年氏,早年為了爭寵相互下絆子、陷害、為難的事也沒少做。

再者,皇八子福惠身份高,除了皇后哪個嬪妃有資格管教他?!

也不是沒有嬪妃打過這個主意,只是權衡了一番後還是放棄。以他三天兩頭生病的身子只怕活不到成年,還可能得罪皇后跟熹妃,太划不來了。

只是皇帝的嬪妃可以對他無視,雲珠卻不行。只不過是個身體弱年紀小的阿哥,對弘歷沒有一絲威脅,關愛他只會讓皇帝覺得她友愛手足,而如果跟其她人一樣輕忽無視,那就不是嬪妃們的避嫌而是她冷漠、勢利、無情了。

「八弟。」雲珠給福惠端來了點心和熱湯,見他瞧見自己時露出小小的笑容,心中微動,「來,先喝點熱湯吃塊點心,剛從上書房回來麼?」

福惠搖了搖頭,喝了口湯,入口鮮美,滑入胸腹暖暖的:「阿瑪讓我這陣子不用每天早早去上書房讀書,在屋裡完成老師佈置的功課就好。」

「天氣也冷了些,出來可有多添件衣服?」雲珠看了眼他棗紅色的皇子常服,微蹙了下眉,做為冬袍好像薄了些。

福惠一愣,隨即笑開:「嗯,小祿子有給我帶斗篷的。」

雲珠點了點頭,「待會兒四嫂給你端碗粥,你多吃點。」都快八歲了,看著卻沒比明亮大多少。

「好。」

……

進了臘月,皇宮裡開始熱鬧起來。

從臘月初一起,皇宮裡就開始準備過年了,諸如大掃除、備鞭炮、花燈及各種各樣新年常用的餑餑點心、壓歲用的壓歲錢,還有供品,添置新衣、更換陳設……等事無鉅細。好在雲珠只需操心乾西二所和毓慶宮這兩塊地兒,而乾西二所又是新居,有郭嬤嬤和素問靈樞她們在不用她操心。

毓慶宮雲珠親自過去了一趟,雖然年後就要搬到乾西二所,可畢竟現在還住著弘歷的兩個格格兩個侍妾,對著所有的奴才她該說的說該賞的賞,完了讓葉嬤嬤和尚嬤嬤主持這裡的事務。

高露微不敢有違地交出宮務大權,一來她已經知道尚嬤嬤葉嬤嬤是熹妃皇后的人,二來,這本是嫡福晉的工作,臨近新春上下各處都盯著,規矩之嚴不比平時,再將宮務交給格格侍妾打理就說不過去了。

臘八之後,年味愈發濃了。欽天監選擇了吉日「封印」後,宮裡在交泰殿舉行了隆重的儀式。對著供案上擺設的酒果、香燭,皇帝拈香行禮,官理御璽的官員捧著寶印出殿,到乾清宮門外進行洗拭,再捧入殿內加以封貯,等來年正月,再擇吉日開封。之後,各地停止辦公,開始慶祝新年。

與「封印」儀式不同,臘月二十三的小年祭灶儀式,雲珠參加了。

祭灶神的儀式是在後三宮之一的坤寧宮舉行。坤寧宮平面呈長方形,重簷廡殿頂,明代時是皇后的寢宮,清順治十二年時進行了改建,殿內東側兩間隔出為暖閣,作為居住的寢室,殿內西側四間設南、北、西三面炕,作為薩滿教祭神的場所。祭灶神的儀式就在殿內西側廳舉行,設供案、奉神牌、備香燭、擺供品。

與民間女子不祭灶王爺的習俗不同,大清皇宮祭灶是皇帝先到坤寧宮的佛像前、神龕前、灶神前拈香行禮。等皇帝禮畢回宮後,皇后再行祭禮。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新年一些皇后出席的筵宴祭儀雍正都令她帶著雲珠,所以雲珠有幸觀賞到了這些。她甚至無聊地數了數供案上的供品,總共有三十三種。

轉天,宮中上了天燈和萬壽燈,燈火輝煌通宵達旦。

臘月二十六,各宮掛出了準備好的春聯、門神和宮訓圖,一派喜氣。接下來除夕夜的前幾天裡,宮裡還要由喇嘛主持「得祿」、「打鬼」等傳統的祭祀儀式。那些薩滿、喇嘛見了雲珠對她態度都意外地恭敬,弄得她也差點以為自己是神仙下凡了……好在她裝傻的功夫一流,自己含笑不動,別人也不能說出什麼來。

皇帝要到太廟祭祖迎接新年到來。這一年的新春,弘歷也被抓丁參與了很多儀式活動。

除夕,是真正慶典的開始。凌晨寅時左右,皇帝就得起床到宮殿各處拈香行禮,鞭炮聲中邀請各處神佛來宮裡過年。並在行走過之處撒上芝麻桔桿「踩歲」取「步步高」的吉祥和辭舊歲的寓意。

午刻,皇帝到三大殿之一的保和殿舉行賜外藩蒙古王公來朝的筵宴大禮。

宴飲結束後,宮裡還要舉行皇帝的家宴,本來如果皇太后健在的話帝后宮眷也要分別詣太后宮行辭歲禮,吃煮餑餑的……現在,省了。不過皇后領宮眷到養心殿給皇帝辭歲禮及宮眷們到景仁宮給皇后行辭歲禮還是要的。




63、萬象更新辭舊歲(下)

弘歷一大早就隨著皇帝到宮殿各處邀請神佛及「踩歲」,完了又與弘晝一同到保和殿招呼來朝的外藩使臣及蒙古王公,忙得腳不著地。雲珠也早早換上了皇子福晉吉服,隨著皇后到養心殿給皇帝行辭歲禮,後又到景仁同給皇后行辭歲禮,最後熹妃的永壽宮及齊妃的鍾粹宮也不能錯過……大半天下來,也是累得不行。

到了午間,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她想了想,親自到小廚房看了看。年底,各地進貢的東西很多,特別是各種食材,乾西二所發下來的份例及雍正賞賜下來的積了不少,連新鮮的鮑魚魷魚花殼等海鮮水產都有。

「葉嬤嬤,你挑一些給毓慶宮送去,按份例發給她們,也給富察格格身邊的人提一聲,她手上有孕婦忌食單子,什麼該吃什麼不該吃心裡有數,讓她自己做主。」

「奴才知道了。」葉嬤嬤躬聲答了一聲,吩咐了幾下宮女蘇拉將東西裝好,抬往毓慶宮。

「你們下去吧,我自己煮點粥吃。」

「福晉,還是奴才們給您幫下手吧。」圖嬤嬤等人說道,「給您看個火也行啊。」

「也好。」她確實不想事事親為,太累了。也不是她體力不行,只是又頂著一身繁複的服飾,在宮裡轉來轉去叩拜不停,令人厭煩。「先挑二十個鮑魚洗淨、切絲吧。」

鮑魚粥清潤爽口,鮮香無比。雲珠佯裝從荷包裡掏出——實際是從空間裡摘出,將青色玉蘭果的殼捏碎,乳白色的果汁滴到粥裡,攪拌了幾下,頓時,那噴鼻的香氣更加醇郁了些。拿來小碗盛了點,試吃了兩口,味道還不錯。

拿來大概能盛三碗左右的瓷盅兩個,雲珠各裝了八成滿,喊來素問靈樞並馮益王進保道:「你們幾個將這兩個食盒給皇阿瑪和四阿哥送去,這個繪松鹿圖的呈給皇阿瑪,這個繪青竹圖的給四阿哥,等等,」雲珠轉頭問郭嬤嬤,「保和殿裡除了皇阿瑪和爺,還有誰在那裡?」

郭嬤嬤明白她的話意,答道:「怡親王、五阿哥等都在。」

雲珠看著還有大半鍋的粥,道:「馮益和王進保一起將這鍋粥端去吧。你們去的時候先找一下蘇總管,他自會安排。」

「是。」幾人應聲去了。

「嬤嬤,咱們再煮一鍋吧,大家都累了,到時也吃點。」雲珠說道。

郭嬤嬤和圖嬤嬤欣喜地應了。她們是富察家的老人,知道雲珠自己栽培的玉蘭花結的果子是調味聖品,等閒是難以吃到的。

幾人又合力煮了一大鍋出來,雲珠自己吃了兩碗回屋歇息準備應付晚間的家宴,而郭嬤嬤圖嬤嬤等這些在她身邊伺候的人都一人分吃了一碗粥,只覺得鮮香無比,只恨人多粥少。就連尚嬤嬤,端著粥時覺得不過一碗香些的粥,心中頗不以為然,可粥一入口,她就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位四福晉,這手藝,連御廚都比不上,難怪敢送到御前去呢。

那邊保和殿的筵宴一結束,東西沒用多少,卻喝了不少的雍正帶著兩個兒子和怡親王允祥、莊親王允祿、履郡王允祹、果郡王允禮等幾人回到乾清宮喝醒酒湯。不一會兒,蘇培盛就進來稟道:「皇上,四福晉派人送來鮑魚粥。」

雍正一喜:「好啊,快讓他們端上來,肚子正有些餓。」筵宴上的佳餚也並不是沒有好的,只是大冷天裡吃冷硬了的食物總是沒什麼胃口,再者,主要是與外藩使臣、蒙古王公們一起慶賀,皇家體統規矩禮儀都要顧,能吃多少東西?這種筵宴做為皇帝都是在進宴前吃東西墊肚子的。

素問靈樞幾人進來,眾人不由有些愕然,居然還端了個大鍋來。雍正哈哈笑道:「看來朕這個兒媳婦細心得連幾位皇叔都顧到了。」

蘇培盛例行試吃了小半碗粥,就被皇帝揮退到一邊。雲珠心細,這粥是她親自煮的,送粥的又是她身邊的人,還會有什麼問題?!他吃過幾次她煮的粥,覺出是養生聖品,讓人查了後知道是她培養的玉蘭果帶來的效用,再想起她制的玉蘭花茶,雖然心中驚疑,卻也沒再究查下去。

她是個孝順的孩子,又聰明,怎麼會不知道懷璧之罪的道理?敢拿出來給自己和十三用那是秉著忠孝之心,相信自己才會如此,自己再去做那掠奪的小人豈不辜負了這番情義?!

雍正性子素來是你給我一分我還你十分的人,也許表面對你嚴厲要求,卻真真是秉著為你好為你著想的角度去施為的,無愧於心。雲珠的這種不掩藏不解釋的行為,著實讓他歡喜欣賞,便也讓宮裡的耳目時時看顧著她。

不過玉蘭花跟玉蘭果有這樣的效用他還是很感興趣的,便讓太醫院的孫太醫暗地裡實驗了一番。結果很明顯,普通的玉蘭花也許有些藥效,卻沒有她拿出來的那種對人體補益大,更別說是玉蘭果了。

孫太醫研究後說普通的玉蘭果並沒有藥補效用,吃多了還會對身體有害。

這說明了具有這種功效的玉蘭樹只在她手裡,又或者,只有她培植出來的玉蘭樹具有這樣的效用。

他只能猜想,這個兒媳婦或許真的是天生不凡,是陵光神君投胎,是上天賜給大清的福星,不然怎麼解釋自己、十三弟、十二弟的遇難呈祥,朝野宗室政通人和?!

不管如何,只要這福星在自己身邊,旺著愛新覺羅家的子孫就可以了。

「四哥,好福氣。」弘晝瞄了眼弘歷手上跟皇父一樣單獨裝在食盒裡的瓷盅,語氣酸溜溜。

弘歷勾著唇角,給了他一個得意的眼神,將盅蓋拿開,噴鼻的香氣溢了出來,不由吞了下口水,肚子真覺得有些餓了,忙拿起勺子吃了起來。

弘晝聞到那香味,對給眾人盛粥的小太監催道:「快點快點!」天啊,十三叔一碗都快吃完了,等輪到自己,自己可不得少吃了他們一碗?

「好香!」允祿允禮這哥兒倆原來還挺淡定的,聞到這香味也不由食指大動,尤其是允禮,自小對筵宴就沒什麼愛,每次筵宴對著一大堆數不過來的「佳餚」都會吃不下去,看也看飽了。

幾人將大半鍋粥吃了個一乾二淨。

允祹以前沒少吃雲珠做的飯菜也就罷了,允祿允禮卻十分嫉妒:「弘歷真是有福。」四福晉是個孝順的,四哥平日裡肯定也沒少享這口福……允祥雖然沒說出口,那眼神也這麼表達了。也許當初自己就該將雲珠搶來當自己兒媳婦……

雍正弘歷父子表面淡定,內心皆十分得意。

家宴是在乾清宮殿內舉行的。

平日,皇帝與后妃不在一起用膳,除非非諭旨蒙召。所以一年到頭沒跟皇帝吃上一頓飯的嬪妃也是有的,只有過年的時候,皇帝才舉行家宴。

本來,家宴舉辦時乾清宮東西簷下設中和韶樂及中和清樂,乾清門內東西簷下設丹陛大樂及丹陛清。宮殿率所司設御筵於寶座前,設皇后寶座宴席於御座樂。左右設皇貴妃、貴妃、妃、嬪筵席,東西向,俱北上。進宴升座時有禮樂,進酒時有禮,出座謝宴時有禮樂……可是當今的後宮嬪妃數量兒子數量跟先皇實在沒得比,國庫也不豐,皇帝自登基起就省了這些禮樂上的門面,真正是一家子寥寥十幾人聚在一起用膳,最多,邀幾個親王福晉做陪。

雲珠覺得這樣的家宴比資料上看的溫馨得多,除了皇帝,大家圍在一起,也沒那麼多的規矩禮儀……當然,對皇帝皇后的叩拜還是要的,不過皇后之下的皇貴妃、貴妃沒有,妃位也就兩個,不用叩拜那麼多,也讓人舒服些不是?

家宴的宴桌用有幃子的高桌,皇后宴桌擺在皇帝宴桌的左前方,下面直接設三個長桌,左邊其餘嬪妃按級坐著;中間一桌一邊坐著弘歷弘晝福惠三位皇子,一邊坐著怡親王莊親王;右邊桌子坐著三福晉棟鄂氏、雲珠、和惠、端柔兩位公主和怡親王福晉兆佳氏、莊親王福晉郭絡羅氏。

兩位福晉是兩位公主生母,皇帝登基的時候正是八歲的可愛年紀,卻被抱進宮中撫養,雖有帝后疼愛,尊貴的身份,卻使得親生骨肉一年難得見上幾次面。唯有每年重大節慶日的內廷筵宴才有機會見面,當下眼睛都捨不得移開。

雲珠打量著棟鄂氏,自三阿哥「死」後,棟鄂氏便病倒在床。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雍正也不想弘時一輩子背著被驅逐出宗室的名頭沒有著落,便讓人賜了藥,透露給棟鄂氏會找機會恢復弘時的宗籍,並在將來過繼一個孫子給弘時承續香火……倒是令這三福晉的「病」迅速好了。現在看來人雖然還有些消瘦,眼底眉梢的氣色卻比上次在莊親王府見的平和不少。

自坐到一起,棟鄂氏就對雲珠和言悅色,可能是想著過繼的兒子八成會在弘歷的兒子裡找吧。雲珠心知肚明,也含笑回著,心道,過繼就過繼,反正不會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不管什麼名份,總是要在我身邊長大的,誰想破壞都不成。

「我怎麼瞧著兩位公主的氣色好了不少。」棟鄂氏也不忘跟和惠端柔兩位公主說話。

兩位親王福晉聞言也適當地露出訝異之色,她們是一進來就發覺了,兩位公主不止是氣色好,言行舉止看著也活潑了不少,看著就精神。

端柔笑道:「這陣子跟著四嫂學了不少膳食調理,我感覺身子輕捷了許多呢。」

和惠也點頭,笑逐顏開地:「四哥還幫我們找了溫馴的御馬,讓我們一起到校場騎馬射箭呢,四嫂的騎射可真好。」

怡親王福晉和莊親王福晉聽了感激地看了雲珠一眼,不管是有意無意,女兒都是因為她而變得健康精神。以前還擔憂她們將來指婚到蒙古會適應不了那兒的生活,畢竟塞外的生活沒有堅強的意志和健康的身體,是很不容易過得好的,多少大清的公主郡主就是早早折在那裡的。現在看來,有四福晉的影響,再過兩年的鍛練,應該會比較好適應。

「兩位公主只是少了鍛練,再過兩年也能像我一樣好。人呢,只要吃好睡好,再多運動,這身體想生病都難。」雲珠微笑道,「我初進宮,多虧了兩位公主相陪才適應得這麼快,在兩位公主身上也學了不少呢。」

「兩位公主有四福晉照拂是福氣。」怡親王福晉是深知雲珠調理人的本事的,就連為人處事都比別的八旗貴女好了不知多少。她的和惠本來性子就柔順,身體更不如端柔公主健康,她私下裡不知多擔憂,這下好了,雲珠嫁給了弘歷,住在乾西二所,跟和惠住的鹹福宮也近,正好跟她多學學。

莊親王福晉則想著雲珠未來還有大福份,跟她交好對女兒將來的處境有利,也很是贊成她們多來往。

「四弟妹當然是福氣大的人。」棟鄂氏想起弘時想起自己如今寡居的身份及在宗親裡尷尬的地位,對比雲珠的處處受歡迎,不覺心中酸苦嫉妒。「聽說小年時還跟著皇額娘一起主持祭灶儀式……」

沒想到棟鄂氏現在還對這種事感興趣。

雲珠恬靜地喝著湯,沒有接她的話。這些日子她跟著皇后烏喇那拉氏見識了不少皇家祭禮典儀,不只皇后提防,連熹妃也免不了心生嫉意。沒想這麼快就要投身宮斗生活的雲珠只能安慰自己,這要是放到九龍奪嫡的時候,自己還不知中了多少暗槍和眼刀呢?!

……

家宴不談國事,可是家事,今年除了弘歷和雲珠的大婚就是弘歷快要有長子或長女了……喜事就這麼兩件,喪事卻有弘時和弘時的長女……離開了忙碌的政務的雍正,靜下心來將注意力放到家事子嗣上頭便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了,酒過三巡,就跟皇后出座謝宴了。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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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會挽雕弓如滿月(上)

皇帝回了養心殿皇后回了景仁宮,其餘的嬪妃待著沒意思,也都各回本宮,這晚宴也算是結束了。
弘歷拉著雲珠拐到了御花園,向堆秀山走去。「會不會冷?」他將她的大紅緞銀狐翻毛斗篷拉緊了一些,寒冬臘月的夜晚本就冷,越往高處這風也越漂冽。
雲珠將臉縮在毛絨絨的圍脖斗篷帽裡,朝他笑了笑,「還好。」夜空中,一樹一樹的煙花及小炮仗「咻咻咻」地響著炸開,有金絲菊、慢吐蓮、一丈蘭等等,都是從燈火如海的京城裡射出,而皇宮更是火樹銀花,什麼滿天繁星、夜落梨花、八仙賀歲、三星賀喜……那絢麗處比之現代的煙火也不差多少。
「這裡真是觀賞煙花的好地方。」她讚歎道,夜空中的晨辰璀璨,京城裡的燈火輝煌,繁星與明燈,彷彿是一片天地海洋。
弘歷笑容裡有些悵然:「皇瑪法在的時侯,每年的八月中秋,這亭子就人滿為患,皇子皇孫的個個往這兒跑……現在人就少了,一來天冷,二來弘晝是個坐不住的,福惠身體又不好……」
「不是我陪著你麼,將來,咱們有了兒子女兒,再一起來這裡觀賞煙火。」她朝他嫣然一笑,柔嫩光潔的小臉在綻放的煙花下,彷彿雪白積逸的瓊花,奇異她使他有些傷感的心迅速地靜謐澄明瞭下來,胸上瀰漫著一種滿足與柔情。
「你說得對,到時,皇阿瑪、額娘也一起……」他將她攬進懷裡,嚮往道。
他這段時間,沒有出京辦差就隨雍正在養心殿批改秦折,被他帶在身邊學習處理政事,對他的感情漸漸深厚,又因為對康雍以來朝局形勢的瞭解加深而對雍正多了體諒理解,不知下覺將以往心中對雍正的畏懼之情盡去,敬慕則多了不少。
雲珠內心吐糟:雍正倒是不錯,熹妃還是算了吧。面上卻笑著「嗯」了一聲。
這個弘歷,她漸漸地也摸清了他的心性,他小時聰慧謹慎,出生後不久養在嫡母跟前,稍長又被康熙接到宮裡教養一一其實關注程度也不是很高,對父親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冷面訓誡中,溫雅英氣的皇孫氣度下著實養成了猜疑、謹慎、自尊自強的帝王心性,可內心深處又一直渴望著某種真摯的感情,這或許是來自於孩童天生對父母的孺慕,又或許是見多了康熙對弘皙疼愛縱容……的長期積累。
求而不得,又不自知。
她想,歷史上他對原配孝賢皇后的感情可能更多來自於她是在他青少年時期恰好地填補了他感情上的寄托,畢竟歷史上的乾隆,嫡母生母生養之恩並非一體,他不但無法全心去相信去依賴,反而要有所提防,而對父親雍正更是接觸不多,除了對皇父的敬畏,能有多少凡人父子的感情?只有與他結髮、注定執手一生的嫡妻能讓他全心去信賴,去愛。
愛情,就是人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出現、遇上。
當然了,這種「愛」到底有多深,有多真,是愛情多些還是家人的感情多些,也無法去追究,只能從有限的資料去推測。
不過,既然歷史上的孝賢皇后換成了自己,她就不會浪費這種種有利因素,得到他最純最真的愛,一步一步加深他的信賴,鞏固彼此的感情,她在後宮之中便有了最大的倚仗,再加上外朝富察氏一族,只要保護好兒女,她便是乾隆朝唯一的永遠的皇后,什麼早逝、什麼令妃,樂意的話就當是調劑生活的玩意兒,不樂意,早早掐滅其萌芽也就是了。
「雲珠?」他抱著她,覺得要是能永遠這樣就好了。心中突然生出害怕,自古帝王的愛情能長長久久保持下來的有幾個?不是遭天嫉所愛者不得永壽就是人心換變,無法白頭。
「嗯?」
「雲珠?」他又喚。妻子雖然溫順地偎在自己懷裡,卻還沒有愛上自已呢。真是想太遠了……他笑,突然覺得愛她愛到骨子裡去,無法形容那種內心滿滿地感覺。
她從他懷裡抬起頭,看他。
「你一定不要變。」深宮中的女人,一開始也不是沒有美好睿智的,只是最後大多都深陷於爭鬥傾軋的權欲漩渦。不然,就是熬不過去芳年早逝。他不要她也這樣。
「怎麼可能不變?」她眨了下眼,「就算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人世變幻,心性也會成長,容顏也會老去……只不過,看那人是不是能保住本心維持自己的原則底線罷了。」讓她不要變,他還是先要求自己吧。帝王的恩寵可是最無法長久的。
「……你說得對。」她總是這麼通透。他俯身親了親她有些涼的唇,她通透卻不自恃清高,身份地位手段智慧都不缺,一定保護好自己的。他沒辦法保證,能時時刻刻護著她!他的妻子,應該與他並肩而立,是他能放心托付背後的人。
「當年,愛新覺羅家的祖先若不是有著堅定的意志,奮勇的決心,也不能打下這萬里江山……可見,人也不能故步自封。」她望著夜空深處,淡淡地說道,「追求美好的生活是人的本能,只是我們在追求物質的同時不能忘了精神,兩者合一,才是天道。只是,這世間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太少,在追求的過程中反被物慾所趁,沉淪愛恨,成了權勢金錢的奴隸,迷了心志。」
這麼清冷的人,要讓她真正地愛上一個人全心全意地交託自己,該有多難?!弘歷有些吃驚了,她不過十幾歲的年紀,竟也有這樣的認識……憂喜之情襲上心頭,想到才高天妒慧極必傷之語,這話就回得有些心不在焉:「先祖們當年生存之地比之如今的盛京更為冰寒荒涼,衣不蔽體,食不裹腹,就是天天帶著燧囊騎著馬兒去狩獵也應付不了沒完沒了的徵繳壓迫……若沒有奮發拚搏之志,指不定我們現在也過著那樣的生活。」
「我們當珍惜祖先得來不易的成果。」握著他的手,她突然想起後世某文人的一句話:「『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如果那時太祖不奮而反擊,說不定現在沒有滿人……也沒有我們了,嗯,還要感激這一點,不然我也不能嫁給這麼一位出色的夫君。」
笑容有些俏皮。
他忍不住低下頭,鼻尖抵著她的,「哦,你覺得你的夫君很出色嗎?」
她微抬下巴,淺啄了下他的唇,眼神無辜又可惡:「現在不出色,以後也會很出色的……哈!」扭身躲開他大手往她身側的抓撓,「好吧,確實出色,比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也不差,誰教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呢……我們爺,以後也會成為一代明君的……」最後幾個字聲音低至於無,好似喘不過氣來。
他聽到了,眼眸變深,抓住她,緊緊摟在懷裡,下巴揉抵著她的額頂低語:「雲珠,雲珠……你說得對,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我會努力的。」
以前,他只看到了皇瑪法治下盛世風光的表面,只看到了皇父嚴厲苛刻的一面,現在他知道那都不是真實的,他們都不容易,漸漸地也明白了「為君難」這三個字。
他不想自己、自己的子孫後代也走他們的老路……怎麼才能讓大清江山永固,怎麼才能開創太平盛世,他會好好學習,好好摸索的。
「不管未來如何,我都會陪你走下去。」她閉眼倚在他的胸前。
他替她將斗篷拉得更緊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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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裡,祭祀、朝賀、吃喝、玩樂成為清宮的主要任務,如轉宴席、觀戲劇、放煙火、看花燈……慶祝新年的活動總是層出不窮,雖然雍正素來儉省,可畢竟是一年一度的賀歲,再者去年因了神瑞的出現而使得他登基後的政治氛圍第一次呈現出蓬勃融洽景象,有意讓寬釋的宗親過個團圓、喜慶、祥和的新年,便對禮部內務府的各項活動不再著力削減。
到了上元夜,弘歷想起去年與雲珠相遇的美好,等筵宴結束後便偷偷帶著她出宮,兩人看了花燈,又到岫雲寺那兒看踩高蹺、舞火龍火獅的……
從皇后的景仁宮出來後雍正來到熹妃的永壽官。
初一、十五按祖宗規矩皇帝是要歇在皇后處的,雖然皇帝這些年更多地是歇在養心殿,可也不會到別的嬪妃處削皇后的臉。熹妃對雍正的到來又驚又喜,連連讓人上茶,又親自端了果子點心來。
「坐下吧,忙什麼。」
熹妃這才坐到炕的另一邊,面露赧意:「臣妾失態了。」
雍正看著放在一邊的針線籃子:「這是什麼?」
「是給嬰兒用的小被子……臣妾想著弘歷的格格再過幾個月就生了,太醫說是個阿哥,就忍不住做個小被子,到時也是一點心意。」
雍正點了下頭,喝著茶,臉色又緩了下少。若不是皇后做得太過,他也不會落她臉面到這永壽宮來……夫妻走到這一步,著實可悲。
他原想著,她是自己少年結髮的妻子,無論她做什麼他都會給她嫡妻的體面,又念在早逝的弘暉的份上對她多幾分寬容,卻沒想到她會對福惠下藥。年氏已死,年家也已敗落,就算以前年氏對她有什麼不敬,她還有什麼可計較的?福惠是年氏的孩子難道就不是自己的血脈?!
弘時,當年若沒有她暗裡擠兌,引導,弘時也不會跟老八他們越走越近……知道她心中有恨,自己看在弘暉的份上不忍說她什麼,卻令她更加有恃無恐了。
想到年氏給自己生了幾個孩子也只福惠長到了八歲,看著卻只有六歲左右,身體孱弱單薄得厲害,眼看著因為雲珠的緣故多進了些飯食,人也精神了些……她就忍不住再次下藥!呵呵,若非她再次出手,若非自己還讓粘桿處的人盯著幾個兒子,自己還不知她有這隱秘的手段,當年弘昐弘昀身體慢慢衰弱最終被小小的一場風寒病痛奪走生命是不是也是同樣的緣故?!
他不敢想。
失望、憤怒、心痛的痛苦感受在他心中翻攪不停,他等不及就到景仁宮痛斥了她一頓,她的臉色蒼白、她的絕望、她的分辯……他通通不想聽。
她們都是不得己,那他暱?他這一生,又何曾沒有艱難的時候?誰都沒有想過他痛不痛吧?!他的父母,妻妾、兒女……
「……做了元宵給弘歷送去,不想乾西二所也沒人了。」知道弘歷帶著雲珠偷溜出宮,熹妃心中不喜,覺得雲珠沒有皇子福晉的莊重,皇帝來了正好讓他知道,這個兒媳婦也不是那麼地貞靜完美。便面露擔憂地說:「問了才知道出宮去了,節日裡龍蛇混雜地,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是好!?弘歷本也是個穩重的,怎麼突然做出這等讓長輩擔心的事來……」
雍正瞟了她一眼:「你擔心得有些晚了,這幾年他跟弘晝都偷偷跑出去多少回朕心裡清楚。」想將引誘兒子不穩重的名頭落在雲珠身上,她也不虧心。
熹妃心頭一堵,半晌才低聲道:「都是臣妾不好。」
「他們正是愛玩的時候,朕也不想將他們拘得緊了!」想起當年的自己,雍正輕歎。一會兒才又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別什麼都責怪自己。」
兒子這麼大了,何曾有一年半載的時間由得自己管教?自然不能怪我了。熹妃心頭有怨,可又覺得皇帝這是在安慰自己,又心頭微甜。
「皇后身體近來愈發不好,太醫說得靜養,宮務什麼的你多盡心,和惠端柔還有福惠他們幾個我看跟雲珠處得好,就讓她多看著些,分擔分擔……」
皇后靜養?宮務?熹妃聞言一愣,隨即面現喜色,恭順地低頭行了個禮「臣妾遵旨。」渾然不察雍正低垂的眼底那飛閃而過的譏色。
「行了,朕還有事,先回養心殿了。」他起身。
「臣妾恭送皇上。」




65、會挽雕弓如滿月(中)

「皇阿瑪既然那麼說,你有空就多往南三所看看八弟吧。」從養心殿回來的夫妻兩人痛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帶著倦意地躺在床上說話。
「皇額娘那裡……」雲珠有些遲疑。
「禮數到了就行,皇額娘還差你一個侍疾?還有和惠端柔在呢,我和弘晝也會多走幾趟請安的。」弘歷伸手將她臉頰上的青絲輕輕撥到耳後,眼中冷光一閃,這陣子皇后對雲珠的冷淡他也心知肚明,不過是嫉妒雲珠得皇父看重,覺得威脅到她的地位罷了。
她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沒有行差踏錯,沒想著手攥著權利不放,犯得著防範一個皇子福晉嗎?不過是防著額娘,防著自己在宮中勢大。
他心中冷笑,什麼母慈子孝,她能讓宮中諸人看她的臉色態度遠著八弟,使得照顧他的下人不敢用心,自己不也冷眼看著沒有伸手嗎?生在皇家,爭鬥是他們的本能、是他們的命運,生死勝敗怨不了誰,可雲珠不一樣,她不過是嫁給了自己,不過是得了皇阿瑪喜歡,就讓她們一個個地看不慣……
還有額娘,他的眼神晦暗下來。
三哥,五弟、八弟……自己這些天潢貴胄、皇子阿哥說到底也是她們爭權奪利的倚仗和棋子,而沒用的棋子,只有被拋棄的命運。他不想讓雲珠也變成那樣的人,更不想他們的骨血以後也過著這樣的生活。
從去年開始,噶爾部的噶爾丹策零不僅藏匿青海叛軍頭子羅卜藏丹津,還數次掠了喀爾喀蒙古……西部邊疆余患未平,皇父已然決定再戰,自己跟著張廷玉一直協助著處理軍務上的文字、資料工作不說,過完了年連糧草物資也得抓緊……肯定是分不開身和精力顧及這後院的,她能不能挺得過來?
想護著她,卻發現自己是心有餘力不足,後宮從來不是他們這些皇子阿哥使得上力的場所,更不是他們發揮能力的地方。這些勾心鬥角還得她自己去面對。
皇阿瑪也是這樣想的吧,才對八弟寵愛又不怎麼派人保護他。他們,都是這麼熬過來、慢慢成長起來的。
弘歷咀嚼著這種明悟,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憤懣及不得不接受這種格局的憋屈。
對心頭愛的護短,對看順眼之人的重用,對不喜之人的無視,對惱恨之人的不滿……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甚至比內心曾暗笑過表現太過明顯失了皇者風度的皇父還不能容忍。
「景仁宮和南三所都得看著,明天,毓慶宮那邊的搬遷就顧不太上了。」
「哪裡有格格侍妾搬家還要主母親自照看的,讓常總管和葉嬤嬤尚嬤嬤看著就行。」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你自己別給累壞了,有事就交給底下的人去做……有解決不了的,直接讓馮益找我或皇阿瑪……」
他這是連自己額娘都不信任啊?雲珠鑽進他懷裡,掩住唇邊勾起的笑意,道:「放心罷,我別的本事沒有,調養身體還是在行的,哪能為了別個事情累壞自己……你也是,可不許像皇阿瑪那樣,起的比雞早……做的比驢多,白白累壞自己。」
溫熱的胸膛輕輕震動起來,他下巴揉搓著她的發頂,「有你這麼編排皇阿瑪的嗎,以後可不許了。」
「哎,我以前就編排過了,還被皇阿瑪當面抓到了。」雲珠對著他的胸口就是一口,很是鬱悶地模樣。
「哦?」弘歷還不知這事,來興致了,「怎麼回事?」
雲珠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還道:「皇阿瑪很不地道啊,就會欺負我姐夫。」
「我卻不知你是個衝動血性的,說,是不是知道皇阿瑪在外面聽?」弘歷托起她的下巴,親吻著她的唇,愈吻愈覺得放不開,身體漸漸熱燙起來。他早知弘時沒死,成了海寧陳弘毅……這些,皇阿瑪並不瞞他,卻沒想到皇阿瑪與雲珠還有這一段。難怪,皇阿瑪會疼她至此,她卻是真心替皇阿瑪著想的。
「我們一家子在屋裡說話哪裡知道皇阿瑪會過去?!」雲珠推開他的臉,道:「這世上的權勢富貴哪有愛自己的人的命重要,三阿哥的事一個處理不好,不止皇阿瑪傷心,連姐夫姐姐日子也要過得戰戰兢兢。也許皇阿瑪是有什麼深意在裡頭,可外人又哪裡知道呢……這世上,踩低攀高的人畢竟多些。
其實,有點眼力見的都知道,你才是皇阿瑪心頭最適合的繼承人呢。三阿哥,只是被他自己被他身邊的人給誤了。你覺得我說這些話很大膽嗎?可這真是我的看法。」
弘歷一愣,然後又低笑起來,「你只不過對我誠實,直白地說開罷了,這宮裡,能爬上一宮主位的,誰暗地裡沒聯著外朝探聽這些的?雖說後宮不得干政,可八旗貴女還要求『識大體』,呢,若不明理、不清楚時事,怎麼識大體?!」
十二叔才幹不錯,性子又受撫養他的蘇嘛喇姑影響,不貪權念勢,想必是皇阿瑪伏留給自己打理宗人府的最佳人選,卻被這小妮子生生破壞了。好在這一年來,皇阿瑪和宗親的態度彼此都有些軟和,朝政大穩,這一手用不用倒沒什麼要緊了。
他這麼通透倒讓雲珠有些意外,不過從歷史資料也看不出乾隆到底喜歡的是何種性情的女子,只知道他寵愛的妃子滿蒙的極少,早期給他生下兒女的除了孝賢皇后都是些出身低微的……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是啊,智慧和權勢只是工具,是用它來給萬民謀福利還是一逞私慾,還在人心。」現在的弘歷看起來很有智慧心胸嘛,希望他能一直保持。
她訝異的目光讓他很不滿,他像是那種就看不起女人、自欺欺人的人嗎?!一翻身,將她壓在底下,開始小懲大誡……
第二天,雲珠開始到景仁宮請安侍疾。
可能由於身心不暢,烏喇那拉氏見到她連面子上的情都不想做了,明明清醒著卻垂閉著眼躺在床榻上,雲珠也不等她喊起就自己起身,對一旁的陳嬤嬤面露擔心地問:「昨兒還好好地,怎麼才一晚皇額娘竟連床都起不了了?可有太醫來看過了?怎麼說的?」
陳嬤嬤愣了下,隨後收起這情緒,回道:「王太醫來過了,說是太過勞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哦,那可用了藥?皇額娘早膳可用了?」
她事無鉅細地問著,陳嬤嬤不能不答,這是福晉對主子娘娘的孝心不是?只是躺在床上的皇后卻聽得有些不耐,眉頭慢慢蹙了起來。
「王太醫開了藥,已經熬著了,早膳娘娘沒用多少……」
「有用就好。」雲珠點了點頭,也不問到底用多少,是不是再吃些……把床上躺著的地上站著的堵得接不下話。
彎身給鳥喇那拉氏拉被子,她臉色蒼白,除此沒有受寒或發熱的症狀,可能真的只是累倒了需要修養吧。雲珠淡淡地想著,什麼都有宮女嬤嬤在理,她只需每天過來請安,再問一遍侍候得妥不妥貼,在湯藥端來時喂幾口就好了。
這時海棠端了親自熬好的藥過來,雲珠接過,「皇額娘,喝藥了。」見皇后不睜眼、不開口喝藥,便將湯勺收了回來,眼露擔憂地道:「怎地病得這麼嚴重?嬤嬤,王太醫真的說了只是勞累過度?!王太醫是什麼時候來看的,昨晚還是今早?」
這是暗指她們伺候得不經心,使得皇后病情加重了。明知是怎麼回事的陳嬤嬤和屋子裡的宮女們忙跪下,「回四福晉,王太醫是昨晚來看的……早膳主子娘娘還用了半碗燕窩粥的。」
雲珠也不為己甚,「行了,皇額娘可能太累了,又睡著了。這藥,你們端下去溫著,等皇額娘醒了再餵她喝,清楚了嗎。」將藥放到一旁的几上。
「是。」陳嬤嬤等人站了起來,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主子想打壓四福晉,卻沒想到人家表面看著溫婉嫻雅,皇子福晉的氣度卻不是說著玩的,她們這些素日裡因伺候皇后而倍受其他宮人嬪妃禮讓的奴才自始自終被她壓得死死的。
「好好照顧皇額娘,我明日再來。」
「是。」
出了屋子,素問忙給雲珠披上金絲織錦白狐狸毛斗篷。這兩日化雪,正是寒意滲人的時候,四阿哥早晨出門時交代了,要用心伺候,不能讓主子凍到。
一行人走到景仁宮外,耳力甚好的雲珠聽到了裡邊瓷器落地的脆響聲,唇邊不由浮起一絲淺笑。□了眼垂頭恭立在身後的王進保等人,雲珠悠然道:「走吧。」
並不是因為知道昨晚的事情或者是因為熹妃才對皇后只是禮面上的事,而是這些日子皇后對她也已沒了初見時母儀天下的端莊和藹,提防、厭惡……本來就善於觀顏察色對這種負面情緒敏感的她隨著精神力的飛速增長而感應愈發敏銳了。
她可不是台灣苦情劇裡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更不是末世裡那些比物件還不如的女人,不思進退,白白受罪。
永壽宮的熹妃一大早就派了高嬤嬤來說免了這段時間的請安,這是知道了皇后「生病」她這兒媳婦要「侍疾」,特意差人免了她的禮,顯示她的寬仁慈愛呢。
皇后病了,自己做為唯一的媳婦確實是要侍疾,熹妃雖說免了自己的請安,乾西二所、毓慶宮搬家的事自己也可吩咐給下面的人去辦……可這不還有皇帝交待看顧一下生病的八阿哥嗎?誰也不能說她做得不對。
如果雍正真的看重著緊皇后,不會昨晚從景仁宮出來就往永壽宮去削皇后的臉面,也不會在她跟弘歷回宮後特地叫了他們去養心殿說話,吩咐她照看生病的福惠。
什麼沒有娘的孩子怕底下人照顧不周……明明就是說皇后沒盡到嫡母的責任。所以說皇后的「病」絕不止是勞累過度這麼簡單,或許還跟福惠的「病」有關。
雲珠沒有讓人去查,關係到帝后間的齟齬,她還沒把握能躲過雍正的耳目不被發覺。而且,就算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又如何,不過是件八卦。
到了南三所,雲珠看了躺在床上的福惠,那泛青的臉色還有黯淡的的眼神……都說明了他原本就有些孱弱的身體又大損了一次。
摸了摸他的額頭,又藉著給他拉被子的時候不著痕跡地給他把了下脈,雲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他這是被下藥了,不是普通的毒藥,而是一種損耗身體機能的藥,不然,福惠的身體就算差也不會幾日時間就降到這份上。
這古代人可真厲害啊,這種不知不覺損耗身體五臟的藥連現代都不好找呢。
福惠睜開眼好一陣才看清楚是她,咧開嘴喊道:「四嫂。」
「嗯,想吃什麼東西嗎?」
「不要吃藥。」他說著,聲音沒什麼力氣,眼睛卻亮了些,「我喜歡四嫂的粥。」
這孩子!雲珠歎息了一聲,柔聲道:「那四嫂給你做,一會兒你可要多吃點,知道嗎?」
「嗯。」他眼中綻出欣喜的光芒。
說了幾句話,雲珠見他有些精神不濟,就讓他先歇著,自己去了小廚房,放了顆調香的玉蘭果做了一鍋粥,給弘歷分了一份出來,剩下的又放了顆有滋補功效的玉蘭果進去,又盛了一份出來給雍正。「這一份給皇上,這一份給四阿哥,記好了?」
「是。」素問應了一聲,喊了門外的王進保進來拿食盒,一起往養心殿去了。
這兩年她與靈樞兩人漸漸也察覺出主子拿出來的玉蘭花、玉蘭果數量與她們種植收穫下來的並不符合,功效也太好了些,卻並未說出來。本就決定伺候主子一生,是生是死是好是壞,都要走下去的,主子有越多的本事對她們來講就越有保障。
剩下的粥,雲珠親自餵了福惠大半碗。




66、會挽雕弓如滿月(三)

「主子。」翠裊匆匆進了屋子裡對正看著松嬤嬤指揮奴才收拾東西的高露微低聲稟道,「大爺將主子要的東西送進來了。」

真是好事一件接一件,高大人才升調廣東布政使,主子想要的東西就到手了。有了這些東西在手,別說富察格格了,說不定連嫡福晉都能算計到。

「哦?」高露微眼睛一亮,幾個月了,終於做成了,「有多少?」

「雲錦、蜀錦、緙絲、刻絲……湖綢等各送了四匹給主子,另有一批隨著貢品進了內務府,大爺已經讓底下的人算好了,機會一到就讓這批物件進乾西二所。」翠裊低聲道,「大爺還叮囑了,動過的邊料上有做記號,讓主子小心察看別妨了自己。」

高露微聞言唇角彎了彎,這些她早在進宮前便與大哥商量好了,怎麼會不記得。「趁著這會兒搬到乾西二所你趕緊將東西入了庫。」

「是。」

瞇眼看向喜洋洋喧鬧忙和不停的西院,再望向乾西二所,高露微心想,要想個什麼法子將這些東西送到她們手上?就算是借她們的手……也好啊。

不,不急……還不到時候。她努力定下心緒,卻不知高家的一舉一動早有人稟報了雲珠。

「以後我身邊要動用的料子你都要仔細經手,拿不定主意時可請教素問或靈樞。」雲珠向司綺叮囑道。她還不清楚高氏是怎麼辨別這些東西的,可她相信身邊培養多年的人,先別說素問靈樞的醫藥水平,連司綺也是因為對衣料極為熟悉又有一個靈敏的鼻子才被暗中培養的……錦繡總以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孰不知雲珠從來就分得清信賴和依賴兩者的差別,人才是越多越好,但用或不用、得不得用,又是一說。

「葉嬤嬤,你讓內務府咱們的人盯緊高家、金家。」未來的淑嘉皇貴妃也是出自內務府,其兄金簡還做到了吏部尚書,也是手眼通天之輩呢。給金籬下藥?不,還不如直接給金簡兄弟下藥,斷了金家的後路來得強呢,還是再看看吧。

「是。」葉嬤嬤比雲珠更清楚這些內務府世家的能量及蠢蠢欲動的野心,對主子的敏銳心底有些吃驚。

等葉嬤嬤出去後,雲珠私下裡才問靈樞:「咱們在金家的釘子現在如何了?」

靈樞笑著回道:「主子做事哪有差錯的,他們如今一個是金三保手下得用的,一個是金簡長隨,做事方便,又不是引人注目的性子。」

內務府……

雲珠淡笑,不是她重視內務府出身的高氏和金氏,而是重視內務府對後宮的影響,總有一天,她要將這種影響斬除到最低,決不允許它來把持影響這天下。

「嗯,毓慶宮過來的人都安排好了嗎?這幾天你跟素問幾個幫郭嬤嬤盯緊一點,別出了岔子。」

從一開始,她就將乾西二所的所有分工位置設得極其精細,常青依舊是乾西二所的總管,統管乾西二所的庶務,手下太監嬤嬤統共十來名管事,將回事、隨侍、書房、庫銀、針線房、茶果房、更房、廚房、賬目等職責緊緊把住,每個人的工作職責清楚交接明白,又考慮到了現代的相互監管理念,條理分明,運作起來效率也高。

「都安排好了。」這些人有的降用,有的任原職,有的調到的新的位置……都是這段時間以來仔細觀察後才做的決定,其中誰盡忠職守,誰跟哪位格格走得比較近,誰背後有別的主子,靈樞都跟雲珠仔細說了,讓她心中有數。

「做得好。不過這宮的奴才背後有幾個主子是常事,這些人還得看長久了才明白是不是可用……這段時間提到身邊的二等宮女裡你看著哪個可用?」

靈樞知道她說的不是從富察家帶進宮的,而是這宮裡分配過來的宮女,有四人,裡面兩人是別處安放進來的釘子耳目,一人目前看著沒什麼異狀,一人卻是富察家名下的包衣,叫明心。

「那個明心如何?」

「人挺活潑的,叔貂覺得她還不錯,愛說愛笑,可不該說的沒漏過半句。」

「明天跟郭嬤嬤說一聲,先將她提上來,補足六個一等宮女的位置,再從三等宮女提個上來補上二等宮女的人數。明心,先讓她做以前玲瓏的工作。」

「是。」

接下來,雲珠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到景仁宮和南三所上面,毓慶宮新搬過來的人也忙著適應新環境,富察.芙靈阿本就打著依附雲珠的想法,再加上現在懷了胎更是小心謹慎,在二進院左邊第一處廂房抱廈裡住了下來後便整日不出門地養胎;高露微即便想爭寵可也要見著弘歷和雲珠的面才行啊,無奈此二人一個被雍正抓著整日打磨雕琢一個也少有時間待在乾西二所,只好偃旗息鼓,等待時機了。其她侍妾在郭嬤嬤等人的監管下更不敢出什麼ど蛾子了。

其實富察.芙靈阿和高露微也不是不想趁著乾西二所安排諸管事職位的這當口多收買幾個人,只是沒那個機會……從這井井有條的安排裡,她們也初步見識到了雲珠的管家能力了,如果不是她們事先收買的人,簡直是無縫可鑽的。

當然了,差事有好有壞自是對安排下來的差事有人滿意有人不甘,可郭嬤嬤說了,差事不是固定的,一年下來表現得好的有賞有提拔,表現得不好的會得到懲罰,甚至革除、降級……

誰不知道這四阿哥的後宅就屬嫡福晉最大啊,身份地位和愛寵都佔盡了,連皇上也是看重著呢。絕大多數的人聽了後都摩拳擦掌地想要盡忠表現自己,為著以後或出宮的臉面或留在宮裡當嬤嬤……的前途拚搏。

至於富察格格和高格格?抱歉,沒有相等的地位勢力是宮斗不起來的,他們這些奴才位低人卑可命還是要的……大腿要選粗的抱。

……

暗中關注著乾西二所動靜的雍正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對雲珠更加滿意了,皇子福晉就得有這樣的氣度和能力,將下面的人鎮得死死的,搞陰謀就下乘了。

大半個月過去,福惠的病漸漸有了起色,本來診脈後斷定八阿哥活不過幾個月的孫太醫大喜地跑去給皇帝覆命,說是保持這樣的調養,八阿哥幸許能康復。

「這是說,如果他調養得好的話可以活到成年、娶妻生子?」不用再經歷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雍正又驚又喜。思及這大半年來自己身體輕健,頭痛之症沒再發,精氣神也越來越足,不由對雲珠的信心大增。

「這,」孫太醫也不敢打包票,「還得看八阿哥接下來的調養,如果有這些日子的效果,還是可以的。只是若再發生什麼病痛折騰,那……」言下之意,若再有什麼折騰,也是不行的。

雍正沉默。這已經不錯了,半個月前,眾位太醫可是一致斷定福惠五臟六腑虧損過重,命不長久的。他就剩三個兒子了,能保就保吧。

「奴才還有件喜事要向皇上稟報。」

他回過神,「說吧。」

「年前皇上命奴才驗證牛痘可否防天花一事,結果已經出來了。」孫太醫臉上掩不住喜悅之色,這是醫學上的重大突破,做為參與者,他怎麼能不感到與有榮焉呢。「那些身體健康的死囚身上種了牛痘後只是身體稍微發熱,幾天過後就都痊癒,之後怎麼都不會感染上天花,之後奴才又找了身體孱弱的試驗,只有一個本來有病的沒熬過去,其餘的在仔細地看護下都成功活了下來……這牛痘效果確實比人痘安全。」

「確定了?」儘管對此事有著六七成把握,可到了證實的此刻,雍正仍難以置信,天花啊,千百年來未能徹底攻克的威脅人類生命安全的疫病居然在自己手上得以解決了!?只此一項,後世怎麼也不能只說自己是殘暴之君、抄家皇帝吧?!

雍正的喜悅之情難以言表。自己登基以來整頓吏治,以酷嚴手段推行改革,早惹了一堆罵名,去年雖有神瑞緩解這種潛藏的衝突,可沒有仁政德政施行這種神瑞帶來的好處是無法持久令人信服的,再者眼看西北又要再啟兵戰,自己實在亟需這德澤蒼生千秋後代的事來穩固人心!

「你下去擬個條陳,看怎麼推廣這牛痘合適,明日上朝……朕會讓朝中大臣、地方官吏配合。」

「奴才遵旨。」孫太醫驚喜地退了下去,這事在自己手上推行,功勞且不必說,醫藥史上也會留下自己的名字。

翌日,雍正果然在朝上宣佈了此事。

一石激起千層浪!天花居然可以預防?只要種牛痘就可以?而且牛痘比人痘更加安全,就算是幾個月的小兒也同樣可以種痘而沒有生命危險?!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所有的疑問都得到了太醫院幾位太醫的詳細解答,並肯定皇帝說的是真的。

果然神瑞一出,連天花都不再是威脅了?!不少人神色古怪,想著會不會是皇帝為自己造勢啊?可是這種事能假得了嗎?

本來有不少與理郡王弘皙「同病相憐」被其遊說得蠢蠢欲動的宗親不由心中打鼓,將那妄念縮了回去。

之後,雍正下令由履郡王主持、太醫院的孫太醫等幾位醫正全力配合,將牛痘推行到全國。

對牛痘有信心、又是自家將此事呈遞上去的,富察一族是八旗中第一個站出來接受種痘的……結果,全部種痘成功。有了好榜樣,王公大臣們自是個個不落,只要沒出過天花的,全都請了太醫到家裡種痘……雍正借此賞了富察府一堆東西,又將李榮保的第二子傅清從二等御前侍衛裡提了出來,調到山西大營當了偏將。

皇帝對富察一族真是寵愛優容啊!很多心思靈活的王公大臣,想到這牛痘自始至終皇帝和太醫院也沒說是誰發現提出……就又猜到了富察家頭上。

「這富察家可真是能人輩出啊。」新年被授為雲貴廣西三省總督的鄂爾泰瞇著眼歎道,從康熙朝的馬齊馬武到當今的馬齊李榮保……再到將來的四阿哥上位,富察家將處於興盛階段。

三子鄂弼不服道:「也不一定就是富察家搞出來的。」

「你懂什麼。」鄂爾泰□了他一眼,喝了口茶道:「李榮保若沒個三兩三,你以為皇上會看重他,還將他女兒指給四阿哥做嫡福晉?能得皇上看重的都不是無能之輩!李榮保那些兒子,傅廣成傅清未來的前程自不必說,光一個四阿哥身邊的傅恆就不是池中之物……你們,可都要努力,阿瑪也只能給你們提供好的條件,是龍是蟲還得靠你們自己去拚搏。」

以皇上的性子也不至於第一個站出來試種牛痘就給予這麼多賞賜,所以這事多半還是出自富察家之手。進了翰林院多年的鄂容安意有所指地問,「阿瑪,我們要不要跟富察家……」

鄂爾泰搖頭:「讓你娘與你媳婦多與阿克敦家的往來就可。」可惜了,西林覺羅家已嫁了一女到富察家,不然以富察家的教養,李榮保的那個庶女倒配得上三兒。

說起來,鄂爾泰跟李榮保一樣,都生了不少兒子,只是鄂爾泰的夫人邁氏連生了六個兒子最終還是沒能生出個女兒來,他又與妻子感情深厚沒有納妾,是注定了沒有女兒命了。不然,以他如今的高位,也不愁不能嫁入皇家。而他,為了幾個兒子的前程也實在是操了不少心,光給他們議的親就全是高門望族出來的。唯一的例外就是二兒子鄂實,嫡妻樸氏早逝,填房卻是包衣出身。不過娶媳婦不比嫁女兒,出身雖低,影響力卻不小,他不會看走眼的,高斌不也同樣升調了廣東布政使麼,還有個小女兒送到了四阿哥身邊,憑著高斌手中的力量心計,高家未來能走到哪一步還不知道呢。

鄂容安點了點頭,阿克敦是他的堂叔,他的嫡女嫁給了李榮保的三子傅寧,這麼算來,兩家也算是有點姻親。同是朝中重臣,富察家是皇子妻族,他們是不好往來太密,免得有結黨之疑。

他才有所明悟,卻不知自己的阿瑪已從富察家想到了高家……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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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會挽雕弓如滿月(四)

二月二十二,雲珠在乾西二所舉辦了花宴會,請了和惠、端柔並弘晝福惠兩位阿哥,弘歷又拉了傅恆過來,算是慶生。

傅恆在上書房時就是弘歷身邊的伴讀,現在不到上書房讀書了卻是雍正默認了給弘歷將來當臂膀心腹用的,便頂了個三等藍翎侍衛的身份繼續跟在弘歷身邊辦差。雲珠大婚後藉著身份上的便利時不時地跟弘歷到乾西二所蹭吃蹭喝,探望姐姐,這次也將家裡人準備的壽禮一起帶了過來。

每次他來雲珠總是噓寒問暖地,讓弘歷各種羨慕嫉妒,卻沒辦法拒絕……那麼多個妻舅,得罪了一個跟得罪一群是一樣的,他還沒那個膽逞一時之快,回頭妻子、岳家兩處受罪。

雲珠並沒有準備什麼山珍海味佳餚,只是將各種花、果、草製成的蜜餞、點心、茶、酒端了出來,吃的是雅,盡得是興。

雍正聽聞,賞了她不少鮫珠綃、軟煙羅、蟬翼紗……湖緞、倭緞這些春夏常用的錦緞,及金鑲玉如意一對,海棠凍石蕉葉極品茶具一套,上好的筆墨紙硯一套。

大病初癒的皇后烏喇那拉氏想到宮務還攥在熹妃手裡,心中暗恨,卻不得不借此向皇帝低頭,也跟著賞了雲珠兩套金珠寶石首飾。

熹妃、裕嬪等嬪妃聞訊也分別賞了東西。

雲珠一一謝了賞,命人將東西收進庫房,「將這套海棠凍石蕉葉茶具留著,下午我和兩位公主就用它泡茶。」

「是。」素問指揮著人將東西小心送到庫裡歸置好。

「四嫂這園子裡的花看著就格外精神,才二月裡就全開了花。」自雲珠進宮和惠就沒少來乾西二所,這小園子也看了不知多少回,總覺得這乾西二所的花草樹木是越來越有生氣。

弘晝幾個看了看,有一品紅、君子蘭、水仙、臘梅、山茶、春鵑、春蘭……還有這四季海棠,有的是造型獨特的盆栽,有的是種在院子裡的,這時擺到一起果然是花團錦簇,連天氣都顯得分外明媚。不由贊同的點了點頭,連那盆玉蘭盆栽都提早開了花,「看來四嫂種花是好手。」

雲珠莞爾道:「可當不得這稱讚,這些花兒本就是這個時令開的花,等哪天我將八月裡的茉莉養到二月裡就開花,你再來誇我不遲。」

眾人噴笑,只有福惠認真道:「靈植園的馮公公有這本事。」

「馮公公養花確實有一手,不過若沒有暖房也是不行的。」弘歷摸了摸他的頭說道。福惠病好後喜歡往乾西二所跑,他慧靜乖巧,對雲珠頗為依賴,弘歷漸漸地也有了點兄長的自覺,不似以往只是面子上的情。

福惠點了點頭,「自己有本事,還得有這個條件讓它發揮。」

「說的不錯。」弘晝誇他。

福惠蒼白的臉有些紅,不再說話了。

「四嫂,我聽莊親王福晉說過你在雍正四年的春頭會上寫過兩手絕妙的菊花詩,不如今天也寫兩首?」端柔忽然說到,她今年才十四歲,被接到宮裡撫養時已經曉事,出於對母親的孺慕之情,但凡莊親王福晉高興喜歡的事,她也想要經歷一下。

弘歷心中一動,含笑睇著雲珠,若論起詩才,雲珠可比他好多了。

雲珠搖了搖頭,淺笑道:「就我一人寫,可不是賣弄麼,這詩書琴畫的,還是文會時適合湊興——」

「四嫂,你就寫一首吧,我跟姐姐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參加這樣的活動呢,今天又有花又有茶的,再清雅不過了,那文會也不全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吧,哪有我們 親近。」和惠眼中閃過一絲悵色,大清的公主郡主是注定遠嫁蒙古的,它們深居皇宮,被重重的規矩束縛著,自由和教養方面卻還不如八旗貴女。

「那大家都留點筆墨下來做個紀念也好,不一定要自己寫,以什麼為題呢?」和惠說道這個份上,雲珠也不好再拒絕。

「海棠吧,這西府海棠開的多美呀。」

「春蘭吧,蘭花品性高潔。」

「臘梅好!」
……

「不拘什麼,自己喜歡什麼寫什麼吧,要畫畫也行。」雲珠說著,見侍墨連顏料畫架都讓人擺好了,很滿意。

「那我來畫幅畫吧,將我們今日的聚會畫進去。」和惠自告奮勇,如果她臉上不要那麼不好意思的話會更有氣勢些。

大半個時辰過去,大家都完成了自己的作品。雲珠不為這個費腦筋,時間差不多便揮筆抄了《紅樓夢》裡林黛玉那首《詠白海棠》,其餘的時候不是品茶就是看著和惠畫畫,悠雅自在無比。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好個「偷」,好個「借」!貶詞褒用,想像新穎,靈動飄逸……以花喻人,見姿見態,見色見韻,確實可見寫詩人空靈飄逸的品性。只是,雲珠可沒詩中的海棠那般孤高自清……或許清高超拔,可那也是精神上的,不與俗人同流,正是她的矜貴之處。

弘歷拿著雲珠寫的詩念了又念,完了笑瞇瞇地收了起來,不顧眾人的側目,佔為己有不說,還將自己寫的詩塞給了雲珠。

嗔了他一眼,看了眼手中的詩:「詠迎春:探得春來春復迎,花於春亦特多情,謂他不必爭時刻,會見欄前紅雨並。」果然可見風流帝王的本性,連首詠花詩都能寫成這樣,雲珠有點汗了,該怎樣評?

弘歷的詩才不高,他愛寫詩,如果你把他的詩當成記錄心情的日記的話估計會好受一點,要說雲珠大婚後有什麼讓她難受的話,這品賞弘歷的詩算是其中一樣了,當然了,他愛在古畫上蓋章的行為也很傷眼,不過古董對雲珠來講不值得關注,到了末世,這些東西還不如一包面巾紙。

雲珠覺得弘歷與 弘時糾結於父親的愛不同,他十幾年在祖父、父母跟前小心謹慎,優秀的表現針對謀劃的是那把至高無上的椅子,頑劣的一面就轉到了其他地方,這種愛在古畫中間戳章的行為算是其中一樣,有一次雲珠碰見這種行為直接問他:「你是不是希望後代收藏名人字畫的文人雅士時時忘不了你,想你想得咬牙切齒?」他當時大窘,之後再想蓋章不免有些尷尬猶豫起來,雖然雲珠在這方面再沒說過他半句,把他的行為當作孩子的惡作劇包容著。

「四嫂寫的詩確實風流別緻,不過四哥寫的嘛——」

「如何?」弘歷雙眉一挑,他也知道自己寫詩不行,不過噁心噁心別人還是可以的,哈哈,看著別人說著違心的贊語他就高興。

「……也很別緻。」弘晝艱難地將話說完,同情的目光□向雲珠。作為皇子公主,哪個不是讀了一肚子詩書的?不會作也會吟啊,品詩就更不在話下了。弘歷的詩是好是壞一目瞭然,和惠幾個面面相視,果然是四哥的一貫的水準,違心地說了幾句「切題」「詩意深刻」等話。

「哈哈!」弘歷大笑,果然只有雲珠不予置評。

眾人暗裡撇了撇嘴,自得成這樣?!傅恆一頭黑線地站在一邊沉默不言,相處久了,他對弘歷的惡趣味大約也能猜出一些。

「四哥將嫂子的詩拿走了,我還沒看呢。」端柔說道,「四嫂,你再寫一張。」

「就是,四嫂的字寫的也好看。」

雲珠在幾人的哄鬧下只得又補寫了一回,待眾人品賞完後與弘歷的放到了一處,眼角瞥見他眼底掩不住的滿意興奮,不由有些無奈,感覺自己在哄小孩一樣。

「四嫂,我的也給你保管。」福惠拿著自己的畫跑過來,遞給雲珠。雲珠一看,畫的是幅海棠,正與雲珠的詩合,「雖然技巧上稚嫩了些,不過福惠的畫很有靈氣呢。」雲珠就著畫,將光影透視的原理評了幾句,提筆在畫下寫道,雍正六年二月二十二,福惠花宴上作。

弘晝也讚了幾句,又去看和惠的畫,技巧也不能跟畫壇大家相比,不過景色和人物都描繪出來了。

「已經畫的不錯了,以後嫁人了,有空就畫,和著信一起寄過來我們看,也見識見識外面的景色。」和惠點了點頭,知道雲珠在提點他,寄給怡親王福晉看。

弘歷聽了,望了雲珠一眼,心中決定以後有機會定要帶雲珠遊覽天下名勝,讓她不用拘在這京城裡。

「福晉,午膳擺在哪裡?」郭嬤嬤過來請示,雲珠向來有用午膳的習慣。

「就在這裡吧。」雲珠讓侍墨將眾人的作品找了個檀木盒子裝到一起,收了起來。對眾人道:「只準備了幾個菜,大家陪我用一點吧。」

「四嫂這裡的菜做得好吃,我可恨不得能頓頓在這裡吃呢。」弘晝不正經地笑覷了福惠一眼,有皇阿瑪的關照可以天天來蹭飯,羨慕死這小子了。

「誰讓五哥不是女兒家呢。」和惠端柔捂嘴笑,她們也沒少過來蹭午膳,反正四哥也是在養心殿幫著皇阿瑪處理政務,不用午膳的。

弘歷雖然沒用著午膳,可他出門,雲珠總會讓小廚房備上點心熱湯讓吳書來帶著供他們肚子餓時用。偶爾也會親自下廚讓人送去乾清宮給雍正和他食用。

……

鬱悶的,除了弘晝還有傅恆,姐姐進了宮,他吃美食的機會也少了。

******

生日過後,雲珠出宮回了幾趟家裡,、。

族裡關於出海一事籌辦得差不多,知道六哥傅新及七哥傅玉都打算出海見識一番後,她帶了不少藥材回家,又私底下給了傅新傅玉兩個荷包,裡面各裝了十來顆玉蘭果,讓他生病受傷時食用。

幾次下來,見兩位哥哥準備得確實妥當,不但泅水技術又有長進,還搜集學習了不少海上生存的知識,才略放了心,真在海上出了什麼事她也難以安心——畢竟這蝴蝶的翅膀是她給扇的。

這次出海的船隊很壯觀,除了富察家,還有皇帝私底下派的人及海寧商人陳弘毅(弘時),本來還有一些消息靈通的王公貴族想將家裡無所事事的子弟塞進來,被馬齊和李榮保推到了皇帝那裡,也不知皇帝怎麼說的,反正最後也沒成。




68、窺探(上)

捻著手中的珠串,熹妃鈕祜祿氏半瞇著眼望著跪在前面的尚嬤嬤,半晌才問道:「你到四福晉身邊伺候也有一這段時間了,你覺得她行事如何?可有阻著四阿哥到別的格格那裡歇息?」

尚嬤嬤是伏侍她十幾年的老人了,她還是信得過的,能力也夠,不然不會派她到雲珠身邊給她幫手。

尚嬤嬤小心回道:「奴才看著四福晉德言容工皆是不俗,乾西二所的事務大都交給了身邊的幾個嬤嬤理,屋裡的事則由幾個一等宮女管著,是個不愛理事不戀權的……」

熹妃面色一沉,緩聲道:「我怎麼聽說她經常給皇上送吃的喝的?」

「這,」尚嬤嬤趕忙笑道,「也不是經常,只是四阿哥在乾清宮跟著皇上學習處理政務時讓小廚房的人送些點心熱湯的,可能覺得跟皇上在一塊兒,只送了四阿哥一份不好。」

將珠串放到一邊,接過秦嬤嬤端過來的茶碗,熹妃撇去茶沫,神色緩了不少,「你倒是挺為她說話的,別忘了——」

「奴才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欺瞞主子半句。」尚嬤嬤叩首道。

喝了口茶,熹妃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忠心,不必如此緊張,你且起來回話。」

「是。」習慣了四福晉的信任放權,尚嬤嬤還真不想再回永壽宮,只是她也知道熹妃是四阿哥的生母,母憑子貴,她不回永壽宮容易,想擺脫四福晉身邊耳目的身份卻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段時間看來,四福晉表面看著淡泊無為實則步步不失皇子福晉的氣度,那心胸、眼光、手腕,她這麼多年看下來,竟無一人及得上,更難得的是,面對她時,人們感受到的往往只是她身為女子的種種美好。這樣的人,自己不跟著、不效忠,還找什麼樣的主子?熹妃也不能說不好,可她畢竟將自己送給四福晉了……做奴才的,最怕搖擺不定,四福晉難道不知道自己是永壽宮的人?只是在看自己的選擇罷了。

「早就聽說雲珠擅長藥膳調理,從前李榮保大人病得只剩了一口氣也讓她給慢慢調養好了身體,還有履郡王福晉,雲珠回京兩年就使得她一掃病根重新懷胎生子……最重要的是八阿哥,你可知她是如何調理的?用了什麼藥?」從福惠在雲珠的照顧下漸漸好轉,本以為他死定了的熹妃驚異之餘讓娘家的人全力去調查,這才發現自己這個兒媳婦不簡單。難怪皇帝現在不像以前看著就眉宇緊蹙神色疲憊……如果是她的功勞,那皇帝看重她倒也有一說。只是,藥膳調養有這麼顯著的效果那太醫院的太醫們怎麼不早拿出來?難道雲珠醫藥方面的成就還能高過他們這些經驗豐富的太醫?!只怕是手中握有奇藥吧。

「這個,奴才也不知。」尚嬤嬤不安道,「奴才去了乾西二所,四福晉看在主子面上對奴才也很尊重,只是畢竟不比郭嬤嬤圖嬤嬤是打小伏侍四福晉跟著一起進宮來的,這些私底下的事卻是未曾聽說過。不過——」

「嗯?」

「奴才倒曾得四福晉賞過一碗鮑魚粥,味道確實鮮美無比。裡面的東西,除了鮑魚外奴才也吃不出什麼來,只覺得香醇無比,似是花香又似是**……」

「哦?」熹妃眼睛一亮,想了一會兒,又問,「她平日裡吃用的也沒異常?」

「沒有,就是喜歡跟兩位公主談些花草茶養顏美容之類的。」

熹妃有些失望,卻也知道再問不出什麼:「行了,你先回乾西二所,多注意點四福晉和四阿哥,有什麼事就來永壽宮回一聲。兒子媳婦還年輕,我這當額娘還有的操心呢。」

「是。」尚嬤嬤恭敬地應道。

熹妃轉首對一旁侍奉著的大宮女道:「春蘭,去將我上次得的八寶赤金纏絲鐲拿給尚嬤嬤,順道送尚嬤嬤一程。」

「是。」春蘭笑著退了下去,不一會兒果然拿了個金鐲子出來。

「主子,這,奴才可不敢……」尚嬤嬤連忙推辭。

「拿著吧,知道你辛苦,這是我給你的賞。」熹妃淡淡地說。看著尚嬤嬤接過鐲子,眼中閃過滿意的光芒,等她退了出去,這才對秦嬤嬤道:「嬤嬤怎麼看?」

秦嬤嬤笑道:「尚嬤嬤是主子跟前多少年的老人了,她要不忠心,主子還能留她?我看她說的是真的……只是也確實接觸不了四福晉屋子裡的事。四福晉手中,應該是有些對人體極好的藥的,不然哪裡能救得了八阿哥那破敗的身子?皇后娘娘那藥有多厲害您可是知道的。」

「我想也是。」熹妃眼中閃著強烈的渴望,誰不想身體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地享福?

……

雲珠將精神力收了回來,在墊子上換了個姿勢繼續在玉蘭樹下做瑜伽調息吐納。

自從有了空間,她做瑜伽、冥想……都搬到了空間裡進行,除了在空間做效果顯著,另一個原因就是宮裡不比富察府的辛夷塢,自己做什麼沒人管、沒人說出去,可宮中就不一樣了,雖然她有精神力可事先探查有沒有人窺視,可保不準中途有人闖。再者,她現在必須應酬的人和事比之以往多了,除了午休時間,上午有兩個婆婆要請安應付、留點時間關心一下乾西二所的事務,做點自己感興趣的事,下午有兩位公主、福惠及其他宗親命婦……的不時打擾,晚上又有弘歷這隻大粘蟲……真真是沒什麼時間了。

難怪清朝的皇后大都早逝,連她這種放權不怎麼管事的皇子福晉都這樣了何況歷史上那個處處妥貼什麼都要盡善盡美的孝賢皇后?!幸虧有了空間,她才能保持自己的修煉不綴。

大婚幾個月來,不知是得惠於她每次與弘歷歡好時汲取到的龍氣,還是因她的命格融入了大清皇家,得了龍脈氣運的庇護,又或是空間靈氣充足,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神識壯大了好多,以往雖也氣清氣朗,卻不如現在,很有天地在握的自信——那是源於神識的強大,對萬源萬物的微辨捕捉已到了一定境界。

當然了,現在的雲珠也很清楚,這種感覺不過是一種心態的反映,學無止境,道亦無止境,她的路還很遠。

現在她的意念一動,精神力便能瞬間外放,借助了宮中旺盛的龍氣罩住大半個皇宮還是可以的。這是她每次在空間裡修煉時樂此不疲的遊戲成果。每次將精神耗盡,再繼續做瑜伽、吐納調息,醒來後精神力便會更加凝實壯大。

每次汲取的龍氣彷彿甘露靈泉,淌過雲珠的靈魂,水乳交融後,她漸漸能感覺到神魂的凝實與壯大,而那絲毫沒有變少的龍氣被空間裡的玉蘭樹吸取,積滿了一定量後,玉蘭樹會將它凝煉成一顆發著金色毫光的紫殼的玉蘭果,雲珠碰觸此果,自然而然地明悟,只要擁有皇家血脈帝王之氣者吃了它,便能多坐龍椅一年。

這是玉蘭樹真正的神通,轉嫁氣運。

她大婚將近四個月玉蘭樹才凝結成一顆龍氣果。

從吐納調息中醒來,雲珠轉了轉空間,這幾個月來不僅是自己變強了,連空間也在慢慢地擴大,空間裡的時間更是漸漸地與現實中的時間拉開了距離,到現在,空間裡一天的時間在外頭只是半個時辰左右,對她來講實在是再好不過,平白多了不少休閒時間。

「怎麼辦呢,難道白白便宜熹妃和皇后?」她們如果向自己開口索要玉蘭果自己是不好拒絕的。

皇后也就算了,歷史上的熹妃可是活到了八十幾歲離現在還有幾十年呢,自己難道要受她壓制這麼久?這是不行的。

大清以孝治天下,明面上自己還得盡一個兒媳婦的本份孝順她,得想想辦法……

東西得準備給她,可是好的玉蘭果自己給了不甘心,那簡直跟資敵沒兩樣,沒效用的玉蘭果她也會有意見,明明別人有那麼明顯的好處,怎麼到了她那兒就沒效了?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在糊弄她。

玉手撫在玉蘭樹壯實的樹幹上,雲珠不由想著,要是有一種吃了表面上效果顯著,可實際上自身受損的果子就好了……

手心突然傳來一陣微麻,雲珠一顫醒過神來,心有靈犀地抬頭往頭頂望去,一串嫩青色的玉蘭果正慢慢變成了水紅色,隱隱閃著瑩光。

想到玉蘭樹越來越神奇,雲珠心中一動,伸手觸了觸玉蘭果,驚喜地發現這果子吃了後能讓人變得容光煥發,肌膚變得水嫩,只是這種變化要提取食用者體內較多的生命力為代價。

與別的玉蘭果本身蘊含對人體有益能量大為不同,它的功能同樣是轉嫁,可這種轉嫁卻是食用者自取自用,並沒有得到外來的補養。

「呵呵。」雲珠樂開了,親了下玉蘭樹,「謝謝你啊,幫我解了個難題。」有了這個,她是明著受損實則得益呢,運作得好,能在雍正和弘歷心中留一筆。不過東西還得別人主動討要才值錢。

皇后,熹妃。

雲珠勾了勾唇,有點等不及想看她們怎麼出手了,敢算計她的東西,哼。

她喜歡的,她給得甘心,她不願的,令她不快的強求者也別想好過……




69、窺探(下)

不想這些了,難得今晚色龍不來她屋裡,她得將上次春和幫自己搜集來的各種參籽種到藥田里去。

空間多出了近三畝的土地,一畝擴到了池塘邊上、空間周圍的土地上,不仔細看瞧不出來;一畝則是實打實的種植地,雲珠將這一畝全種上了各種人參,有一開始的野山參、珠參到後來的紫團參、高麗參……而開始的那畝藥田,她分了一小塊出來種藏紅花,其餘的還種著靈芝、天麻、天冬、銀花、當歸、金藿斛等藥材。

原本的那兩畝菜地,依舊種著各種瓜果蔬菜,不過在原有的種類上又添了不少,空間神奇的功能令它們瓜果菜葉生了一茬又一茬,只要根莖在,就不怕老化枯萎。除了這些,她又在池塘邊沿處開了幾分地種了稻子,這是為了優化稻種用的,她名下還有不少莊子呢,多些產出也是好的。另又在空間邊沿處開了一小塊一小塊的地則種了各種香料,如九層塔、百里香、薄荷、茴香、胡椒、蔥、姜、蒜等。

另一畝擴展土地是玉蘭樹後的果林,經過不斷地擴大,它現在有三畝左右。雲珠並未分植原先的果樹,空間還小,除了原先的蘋果、皇帝柑、芒果、葡萄、櫻桃、滑皮桃,大婚前種上的銀杏、荔枝、龍眼、橄欖都已結了果,連葡萄架下的西瓜也結了不少,空出來的土地,她種上了進宮後,不少貢果的果核及傅恆陸陸續續為她找來的果苗種籽,其中成功生長出來的有蜜桃、石榴、雪梨、哈密瓜、栗子、核桃、榛子、松樹、香榧、花生……不是她有收集癖,而是即便做為大清的頂層人員,每年分到上貢來的瓜果也不多,分點給親戚,分點給弘歷的妾侍,留點給其他公主皇子阿哥打劫,剩下來的還不夠她幾天吃的,更別說賞給奴才了。

後世毛太祖說過: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打一入春,雲珠就帶著素問等人在乾西二所正院辟了不少空地兒,種上了蜜桃、石榴、西瓜、草莓、櫻桃……而她帶進宮的那十來盆玉蘭還是種在盆裡,放在她的院子裡,沒有移植。反正有空間裡的池水,不怕養不活結不出果。

當然了,她自己名下的莊子更是種了不少瓜果蔬菜,末世為了糧食危機,各種大棚蔬菜,各種無土培植都被提了出來,她也瞭解了不少,現在自己手頭上有莊子,不將這些法子用上是浪費,糧食總是多多益善的,自己名下有不少鋪子店面,用不完也不怕沒地方賣。

……

「主子,該起了。」靈樞輕聲喊著。

「進來吧。」雲珠說道。

靈樞領著幾個二等宮女端著水盆盂帕青鹽等東西魚貫進入,悄無聲息地替她淨了臉,淨手,又等她漱了口,司綺才上前將早就備好的淺黃色軟緞旗袍給她穿上,又怕春寒料峭,在外頭加了件黑色繡大朵輕紅淺黃描金繡銀牡丹背心。

「今天梳一字頭吧。」看了看身上的衣著,雲珠從妝奩盒裡挑了支五寸來長的羊脂白玉雕成的鳳頭簪遞給靈樞。

「是。」在服侍雲珠的所有人裡靈樞的手是最靈巧的,她利落地將雲珠的頭髮先中分,然後飛快梳好疊了花狀微翹尾髻,再將其餘頭髮纏繞到白玉長簪上,固定好,只留了向上翹起的簪尾及銜了兩顆明珠的鳳頭。

「主子的秀髮豐密又柔亮,梳什麼樣的頭型都好看。」靈樞又挑了朵黃中透著嫩綠的絨花戴在頭頂正中,一字髻上左邊簪了只紅寶石做成的甲蟲,俏皮地朝著絨花爬去的模樣,右邊鳳首處則別了兩朵橘色小珠花,髻後也戴了只振翅蝴蝶簪。

司綺在一邊笑道,「別人奴婢不敢說,可富察格格和高格格若梳一字頭和如意頭的話肯定是要用假髮的。」

「這種話以後可不許說。」雲珠自己挑了對明珠耳墜戴上。「不過嘴上一時痛快,被別人抓了把柄我也不好不罰你們。」

「是。」司綺認真地行禮應道。這時郭嬤嬤走了進來,在雲珠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雲珠雲珠點了點頭,臉上神色不變,「我知道了。早膳好了麼,端到次間,我在那裡用。」尚嬤嬤倒是個懂得保身的……雲珠心中搖頭,也不能要求宮裡的奴才個個都對主子忠心不二,且名義上她又是被熹妃送給了自己使的,忠於哪個別人都有話說。

沒有弘歷在的早膳雲珠向來簡單,一杯牛奶,一個水果,一碟奶皮餅或金絲燒麥或灌湯包子就完事。

用完早膳,又漱了口,她到書房練了會兒字,半個時辰後侍墨才提醒她,小妾們給她請安的時間到了。

「福晉到。」通報聲後,雲珠扶著郭嬤嬤走進明堂。

「婢妾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富察.芙靈阿挺著大肚子與高露微,張氏、劉氏走到正中間給雲珠行禮請安。

「嗯,起吧。」雲珠坐在上面,坐姿優雅中透著悠閒,那鑲著黃寶石的點金琺琅護甲輕輕擺動著,將她那雅逸無比的氣質托出了十分的高貴來。

「謝福晉。」高露微想著昨夜四阿哥在自己屋裡歇息,今早的請安一定要表現出自己的嬌羞嫵媚來刺一刺福晉和芙靈阿,沒想到吸引了眾人目光的依舊是嫡福晉。她的梳妝打扮乃至服飾,總是能讓人眼前一亮,引領了宮中及京中八旗貴婦們的流行。

不論是福晉還是芙靈阿,她們看自己的目光都沒有變化。都沒將自己放在眼裡,把自己當成對手。高露微心中升起一股子說不出的怒氣。她想說什麼,雲珠卻已開口道:「富察格格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生產了吧,不是免了你的請安嗎?」

「福晉免了婢妾的規矩那是福晉寬仁,不過婢妾還走得動,怎麼好意思不來請安?」搬入乾西二所後,請安改為三天一次,她懷了胎不能侍候四阿哥,若再不來請安,露個面,只怕四阿哥會把她拋到腦後了。

「左右你自己仔細便是。」雲珠也不管她,反正該說的說該做的做,她做到了一個賢惠嫡妻的職責,再有意外那是她自找的。瞅著欲言又止的高露微,雲珠心底嗤笑了一聲,道:「這幾日我身子不方便,高格格侍候爺多多盡心,等下個月珂里葉特格格進門大家也可以輕鬆一些。」

敢情自己這幾日的寵幸是撿人家剩的?!高露微一聽,心中又氣又憋屈,還得躬身應「是。」

珂里葉特氏?富察.芙靈阿心中一凜,聽說跟熹妃娘娘說得上話……看著連福晉也忌她兩分,只怕不是個好相與的,自己得小心了。

不得不說,除了娘家還有點權勢,高露微無論是出身和心機都不被芙靈阿放在眼裡,在毓慶宮被她鑽過一次空子,記住了這奇恥大辱的芙靈阿再沒在高露微手裡吃虧過。可珂里葉特氏就不一樣了,滿族血統,正經秀女指進來的格格,身份不差她多少,如果她也受寵或者懷了孩子,那麼絕對是勁敵。

「福晉,貝勒爺過來了。」門外宮女通報道。

雲珠起身,迎上前去。無視堂下諸人熱切的目光,對進門的弘歷道:「怎麼過來了?」有十來天他差點吃住都在乾清宮了。

這是她大婚以來最輕鬆的一段日子。

「陪你去給皇額娘、額娘請安。」忙了好一陣子了,他也得盡盡孝道,再陪陪嬌妻啊。弘歷含笑睇著雲珠,她今天的打扮與平日的清雅大不相同,高貴富麗又不失端莊與俏皮,更顯得她肌膚如雪似玉,有種別樣的嫵媚嬌艷。

「請爺安。」芙靈阿等人忙給他請安。弘歷卻看也不看她們,只揮了下手道,「起喀,沒事就回吧。」

黯然地垂下頭,芙靈阿幾人又朝兩人行禮:「婢妾告退。」出了門還聽到他的聲音,「你今天身子可好了些?」語氣明顯流露出的關懷體貼更讓她們嫉羨無比。

「好多了。」雲珠玉靨一紅,橫了他一眼後,眼睛瞟向門口。

弘歷勾唇淺笑,他的福晉總會在有外人在時顯得嬌羞,他稍微說點親密的話就會嗔惱,眼含薄怒,與二人獨處情到濃處時的大膽一樣,風情獨特。

「走吧,時間不早了。」

「嗯。」

******

三月份,接種牛痘之事告一段落,廣東總兵蘇良朋向雍正上書闡述鴉片煙的危害,把鴉片和犯罪聯繫到一起,並在奏書中提出根治鴉片的辦法:堵住進口渠道,嚴禁洋商。

雍正是個仔細嚴謹的人,他並沒有忽略這個小小廣東總兵的上書,而是將鴉片煙的危害轉給太醫院等人去實驗,其間不少王公大臣都有去參觀。那些被試驗的死囚從一個個身體強健變成瘦骨嶙峋、精神恍惚,一日沒有大煙便狀若瘋魘……看得人心裡直髮磣。心裡不由自問,若是大清的官員或者百姓、騎兵都變成了這副模樣,那大清的未來會如何?

那些將鴉片銷到大清的洋人,真的只為求財?或是有著長遠謀劃的狼子野心?

這些朝廷高層並不是眼光短淺的,一致請皇帝下令關閉通商口岸,嚴禁洋商。

雍正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問了弘歷的意見,弘歷躬身答道:「兒臣以為,堵不能解決問題。一來,皇阿哥下令開放海禁才多久?朝令夕改會讓百姓無所適從,心生疑慮。二來,幾個通商口岸每年給我大清帶來了不少稅收,一旦關閉通商口岸錢糧不足,大清怎麼養兵做戰、撫恤戰死兵將的家屬、怎麼儲備更多的物資撫照孤寡、賑濟天災?!」大清不正備戰麼,錢糧可是重中之重,以現今國庫的狀況,只有恨少沒有恨多的。

「而且,大清之外的多少國家在發展,我們大清豈可閉門自守不知外界信息?自我禁錮雖然擋住了外來一時的風雨,卻不能使自己參與到外界的竟爭,不但不能使自己進步,更無法阻擋別人進步……兒臣建議,朝廷成立海關總署,在沿海各通商口岸設置海關衙門,專門收取海外商貿賦稅並檢查進出口貨物。以後,大清國內但凡發現鴉片煙,海關衙門上下人員都要負起這責任……另外,各地官府還得大力宣傳鴉片的危害,杜絕百姓上當才行。至於明知故犯者,也要制定相關的懲罰條例……」

從知道富察家派族中子弟出海,他就在琢磨,富察家可不是逐利之輩,裡面定有其他想法。何況他也覺察出皇父對此事的關注,因此,他除了向傅恆打聽,去富察府時也沒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向李榮保請教。

李榮保等人當然不會隱瞞。

此事令弘歷眼前一亮,以前他的眼光和重心全放到儲位、大清上頭,而走出國門,令他有遙看到另一個廣闊天地的感覺。知道得多自然考慮得更多,做為一個年輕氣盛的皇子阿哥,龜縮不出實在不合其心性……因此他的態度倒是跟雲珠所秉持的想法有些不謀而合了。

不過雲珠看著他煩惱卻聰明地並未在這上頭髮表自己的意見,引導著他思路走的是傅恆。

當然了,傅恆做得不明顯,弘歷本身就是一個極富政治敏感性的人,又聰明能幹,這一年多來在雍正的打磨教導下更是沉穩了許多,不僅願意向老臣請教,更喜歡與身邊的門人討論,考慮起問題也更周詳切合實際了。

「你們看呢?」雍正看向下面諸大臣。

「四阿哥所言臣等附議。」眾人躬身回道,隨著皇四子大婚,皇帝讓他參與的政見越來越多,而皇四子的表現不負皇帝的厚望,更讓眾臣驚喜。

雍正點了點頭,「敕建海關總署的方方面面還得細議,你等先退下,朕再想想。」早在推行改土歸流等富民政策時他就想過改革稅制了,也許,這是一個契機。

「臣(奴才)等告退。」

散了朝後,雍正召了怡親王莊親王履郡王果郡王幾人到養心殿,針對海關、通商口岸、商稅、關防等一系列問題討論了幾天。

不久,履郡王允祹因主持牛痘一事,擢升為履親王;果郡王允禮管理理藩院事盡忠盡職,晉果親王;令履親王總理戶部三庫,果親王主持籌建海關總署,四阿哥弘歷五阿哥弘晝協理。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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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新人(上)

對於阻止不了的事雲珠從不費心,更不想讓皇后烏喇那拉氏及熹妃鈕祜祿氏有機會提醒自己。欽天監訂的日子是四月中旬,雲珠三月底時跟弘歷提起這事。

他一愣,眼神有些尷尬:「你看著辦就行。」他一心撲在海關總署的籌建上,雲珠不提起他還真忘了去年選秀自己還指了這麼一個格格沒進門呢。

雲珠點了點頭,趁著春夏要新製衣袍,便親自選了一款顏色喜氣的料子給弘歷做喜袍,兩位格格兩位侍妾也賞了符合她們身份用的料子,弘歷見了不以為然道:『每年內務府也有給她份例新衣,福晉對她們也太好了。」納個格格他只須穿上吉服就行,哪用這麼隆重,又上喜袍又是給她新房置辦傢俱的。其餘的,除了懷有身孕的芙靈阿其她人可都是無功無妊的,沒必要賞。

「哪個女子不喜打扮的?更何況悅已者容,內務府送的衣裳富貴是有了,可你見哪個真拿來穿?!」正是要做給他看呢,該讓他知道,她不虧待他的妾侍,可她們犯了錯她也不會輕饒。呵,順便上點眼藥。

弘歷果然一怔,回想著富察•芙靈阿與高露微兩人平日的穿著,雖然沒越了品極,可也都是些好東西。這些衣服首飾,不是內造,那就是她們的嫁妝及家族給送進宮的。一個皇子格格的位份,嫁妝是有規格的,怎麼可能取用不完?那就是她們進了宮後依舊與各自的家族聯繫緊密了。想到這裡,他不由有些不樂。

想到前陣子陪雲珠去請安,皇額娘及額娘話裡話外打探雲珠是不是有什麼養身秘藥,他還憋了一肚子氣呢。「孝」字當頭壓著,他只能多疼雲珠幾份,可這後宅的格格侍妾再不安份,不是讓她更難受?!

可是自己也不能什麼都替她做,這後宅做主的終究是她,如果她不能鎮住這起子奴才,學不會算計,那以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無法及時到達的時候,她怎麼辦?現在,她怎麼做至少他還能看著、護著,又能有皇父在背後支持,有什麼不圓滿或差錯還有人幫著收拾。

哎,心疼歸心疼,看著她吧。他要相信,他的雲珠不會那麼無能。

沒有錯過他眼中心疼神色的雲珠心底暗笑,自從知道了皇后、熹妃的打算後,她就趁著早晨他去練劍回來看見她在打理玉蘭盆栽的時候打了預防針,知道她是是的玉蘭果大多用到了他和皇父身上,想著孝敬兩位額娘卻沒有了,只好更用心地打理這些玉蘭盆栽,相關著多結一些。

他是早知道她培養出來的玉蘭果對養身有奇效的,也知道了她孝順心善,每年的成果都用在了親人身上,看著他和皇父為了大清夙夜興勞便默默地為他們補身體,現在還想到了他的額娘,不由為她的孝順欣慰。而這種欣慰在目睹了皇后和熹妃的算計索取後轉為了心疼,暗惱她們不顧身份風度,辜負了雲珠的孝心,替她委屈。

人皆有私心,更有親疏遠近,她不相信,熹妃在了心目中的地位能強過他自身還有他鍾愛的自己。

此事無不可對人言,雲珠也一臉愧色地坦誠自己手中沒有多餘的玉蘭果,等今年的玉蘭樹結了果就孝敬兩位額娘。

皇后和熹妃那一臉的訕色看得她不知多樂,敢搶在皇上前面享受玉蘭果?!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啊。

沒過幾日,雍正皇帝就讓熹妃從永壽宮遷到了承乾宮居住,位置正處於皇后烏喇那拉氏的景仁宮後面,齊妃的鍾粹宮前面。至此,雍正的嬪妃都住到了東六宮。

這種位置對皇后和熹妃齊妃而言,感覺就像身邊有個跳蚤卻怎麼也拍不死、趕不走,實在膈應得不行。對雲珠來講,則是好事一件。打壓了熹妃的氣焰是一回事,從此後她請安就不必東西兩處奔走了。

這些事在她腦中一閃而過,雲珠接著又道:「富察氏和高氏時我還沒給你當福晉那是沒辦法,可我知道,沒有哪個女人對自己的大婚沒有期盼的。選秀時珂里葉特氏與我是住一處的秀女,算是緣份吧,她也指給了爺……」

弘歷暗哼了一聲,選秀時他沒少關注雲珠,與她同房的兩個秀女雖不敢對她怎麼樣,可那態度也沒好到哪裡去,虧得雲珠性子寬厚,這麼為她著想。一時之間,對珂里葉特•果新更沒什麼好印象了。

「不過是個格格,你別累到自己就好。」大婚以來,雲珠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雖然她對高氏等人的大度令他鬱悶(說明雲珠還沒愛上好),可做為一個皇子福晉來講,她的表現是極出色的,孝順、賢惠、友愛手足……更完美的是,她也將一個妻子的知情識趣及一個紅顏知已的才情慧黠鍾於一身。有了這麼個嫡妻,他的感情不再有缺憾,即便他還會為其他女子的容色心動,也不過是當成調劑身心的玩物、奴才,不會上心。

「你就放心吧,有郭嬤嬤她們幫著呢。」

……

四月初一,一頂小轎將珂里葉特•果新抬進了乾西二所,雲珠做主將安置到二進院左邊第二處廂房與芙靈阿做伴。

乾西二所置辦了幾桌酒席,以珂里葉特的身份還不足以讓宮裡的其她嬪妃前來祝賀,雲珠也只是請了兩位公主及兩位阿哥前來,免得弘歷的納星之喜太過清冷。

兩位公主和兩位阿哥對雲珠這個四嫂印象極好,接到了邀請,也過來了一趟,卻是關心雲珠多些,見她沒有不豫之色,倒是放下了大半的心,略用了一點酒菜便散了。

只有富察•芙靈阿和高露微心情不郁,面上還得裝出一副歡喜的模樣。富察•芙靈阿心想,自己無論是胎相、吃東西的口味或是太醫極善婦科的齊太醫的診脈都能肯定自己懷的是個阿哥……這是爺的長子,只要生下他,自己就算是站穩了腳跟,以後爺的後宅怎麼都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用不著急著去爭,還不如坐山觀虎鬥、漁翁得利。

這段時間她也看透了,福晉是絕不會參和到她們的爭鬥中去的,她佔據了身份的制高點,只要不犯錯,爺都會敬著愛著,可她們這些格格侍妾就不行了,無子無寵,等到年老色衰就會被遺忘,過著孤苦、被人踩的日子。

何況爺對福晉的寵愛無人能比。不論這種寵愛是出於爺的真心,亦或是出於對富察家的重視,高亦或是出於皇帝對福晉的青眼有加,福晉的地位都是難以動搖的。

自己現在有了孩子,已立於不敗之地,最重要的是怎麼讓孩子平安長大,穩固自己的地位,避免被別人算計。

就讓高氏跟珂里葉特氏去斗吧,最好鬥個你死我活的,都生不出孩子,這樣自己的地位就會更加穩固。至於,腹中孩子的未來,她會慢慢謀算的,這要看未來的形勢……

晚上,回了屋裡的芙靈阿這麼跟平嬤嬤說時,平嬤嬤讚許地看著她,道:「主子總算長大了,以後就算奴才不在,也不會——」

「嬤嬤說什麼話,我和肚子裡的阿哥還要嬤嬤幫忙看著呢!」芙靈阿覺得她這話不祥忙打斷道,「嬤嬤要幫我一起看著小阿哥長大、娶妻生子才行。」

平嬤嬤笑道:「好好好,奴才不說了。來,這是秋月親自燉的骨頭湯,主子喝了吧。」

「嗯。」正院大廳裡的酒菜芙靈阿也不敢多吃,這會兒還真有些肚子餓。「嬤嬤,你說高氏這會兒會是什麼心情?」

「高格格容貌柔美清新,看著有幾分福晉的風采,可這內裡的氣性卻脫不了小家氣,最是好強,這珂里葉特格格一來可不多個人跟她爭寵麼,不搞出點事來才怪!主子等著瞧,不出三天,這珂里時特格格肯定跟她對上。」

「希望這珂里葉特氏不要太弱才好。」芙靈阿笑了。

第二日是必不可少的敬茶禮。

珂里葉特•果新平靜地跟富察氏和高氏一起從在正院明間等著雲珠的到來。半年多過去,她的心理建設做的極好,昔日同處一屋的秀女,今日卻尊卑有別,身份已定。曾經的羨慕嫉妒、種種不忿她都要忘記,忘記不掉出要深深壓到心底。

「福晉到。」隨著通報聲,雲珠扶著素問的手坐到主位上,含笑看著她們。跟在她們身後的還有幾位嬤嬤。

她並未如自己想像般穿著她們這些格格侍妾不能著的大紅色旗裝,而是隨意穿著一件豆綠色錦緞旗袍,領口的袖口下擺處鑲著寬寬的黃色欄杆,上頭繡著淡粉色的玉蘭花樣,堆鴉似的秀髮簡單地梳了個小兩把子頭,頭上戴了支翡翠雕的小鳳簪,耳上戴對碧玉環,手上也戴著對碧汪汪的透綠鐲子,尾指上套著嵌著鑽石描著草綠花紋的護甲,膚如雪玉,晶瑩柔嫩得跟一汪春水似的,清雅秀麗。

一眼的工夫,她就能看出,富察•雲珠果然如阿瑪所講的,日子過得極順,很得四阿哥的寵,不然對自己不人這般隨意。

「婢妾給福晉中市請安,福晉吉祥。」

無論是懷了孕的富察氏還是清新柔美的高氏,論容貌,論家世,都不是自己爭得過的,尤其是高氏,出身雖低,父親高斌卻是皇上重用的從二品官員,比起自己父親一個小小的從五品員外郎,權勢可是大得多了。相比之下,富察氏雖出身大族,父親翁國圖卻不過是個佐領,與福晉又不是同宗,對朝堂上影響力還不如高家,對珂里葉特氏更是八桿子打不著,自己反倒不用太在意,只有她有了身孕,比自己有底氣。

「起喀。」雲珠打量著近一年沒見的珂里葉特氏,見她身量抽高了不少,有一米六左右吧,身上粉色的旗裝掩不住少女稚嫩可人的曲線。原來圓潤的臉蛋變瘦了,閃閃的大眼沉靜了不少,在白裡透紅的臉上顯得更大更黝黑了,粉嫩的唇跟花瓣似的,一雙點金耳墜,小兩把子頭上戴著粉色珠花,襯出了她幾分嫻雅淡定的氣質。「昨天是珂里葉特妹妹大喜的日子,今天要行家禮,過了今日,下次請安順延三天後。」

「是。」芙靈阿等人恭聲應道。

「開始吧。」雲珠朝郭嬤嬤等人說道。很快,有宮女上前在主座底下鋪了墊子,又有宮女將沏好的茶端來。阿里葉特•果新走到主位下面,跪到墊子上,從葉嬤嬤端來的茶盤上拿起茶,雙手端著高舉至頭頂,平聲道:「婢妾珂里葉特•果新恭敬嫡福晉茶。」

她姿態柔和,臉上卻看不出對福晉有什麼恭敬之色,郭嬤嬤等人心中暗惱,記在了心裡。

雲珠接過茶,淺啜了一口,放回盤裡。「明心?」

「是。」明心將一對金鏨蓮紋嵌珠手鐲呈了上來。「這——」珂里葉特•果新看了看旁邊坐著的富察•芙靈阿和高露微等人。

小心謹慎過頭了吧,以為自己會拿她當靶子?雲珠暗嘲,那也行她夠格啊。「每個妹妹都有,我也不厚此薄彼,收下吧。以後好好侍候爺就是。」

珂里葉特•果新面色漲紅,心中惱怒,侍候爺是她的本份,不是為了賞賜……低頭接過明心手中的檀木盤子,「謝福晉賞。」

「郭嬤嬤?」

「是。」郭嬤嬤走上前,對珂里葉特•果新介紹道:「珂里葉特格格,這是富察格格,目前住在格格的旁邊,是貝勒爺的第一位格格。」

「見過姐姐。」珂里葉特•果新朝富察•芙靈阿行了個福禮。

「妹妹多禮了。」富察•芙靈阿回了一禮。

「這是高格格,目前住乾西二所第二進右邊第一廂房。」郭嬤嬤又帶著她走到高露微面前。「見過姐姐。」珂里葉特•果新對著高露微行了個福禮。見她這麼識相,高露微笑著回了一禮,「妹妹多禮了。」

「這是貝勒爺的妾,張小主,劉小主。她們住在二進院的左側廂房(後頭沒有抱廈的)。」

「婢妾張(劉)氏,見過姐姐。」

「兩位妹妹快請起。」

……

郭嬤嬤又給珂里葉特•果新介紹了內宅主事的幾位嬤嬤管事,然後道:「格格新來,昨晚侍候的宮女和粗使婆子是早就分在那處廂院的,小太監及格格的一些用例晚些常總管也會撥過去,格格看著若不合心意派人來說一聲,奴才和常總管給換。」

「有勞嬤嬤了。」珂里葉特•果新心想,再換也一樣,福晉要安插人怎麼都躲不過,以後尋機會再培養心腹不遲。打定主意,吃食各方面都要自己帶進宮的奶嬤嬤刑氏及自己的大丫頭蘭喜盯緊了,免得被人算計。




71、新人(下)

珂里葉特.果新的新鮮勁只維持了三天,三天過後弘歷感覺應付完了任務般只要是回到乾西二所就直賴在正院裡不動。

雲珠不耐煩他纏著自己,便勸他,「現在正是百花盛開的時節,你也不到後院遛達遛達,賞賞花。」別忘了他還有格格妾侍要安慰啊,閨怨太多也是不好的。

他貪看著她練字的模樣,憊懶道:「御花園裡的花更漂亮。」就是要賞花也輪不到乾西二所這個小花園啊,雖然它被福晉整治得更像個花果園。

雲珠瞟了他一眼:「可惜御花園的花再漂亮你也不能采。」

弘歷無語。半天才道,「這話也是能說的?」無奈,自己是不是太寵她了。

「不然怎麼說?!」雲珠將筆放下,走到貴妃椅前將他拉起來,半含酸地微皺著鼻道:「我倒是想將你永遠綁在我身邊呢,可行嗎。額娘今兒個可是說我了,你再不去安慰一下她們寂寞的心靈,就該皇額娘說我了。」她貼近他耳邊頑笑道,「說不定皇阿瑪也會訓斥你。」

「你就編排吧。」他哭笑不得,心中對熹妃的不滿又深了一層,又不是寵妾滅妻,他這額娘也管得太寬了。攬著她,他仔細地親吻著她的唇,吸取著她香美的氣息,道:「可憐我現在連練字的功夫都省了,還不興我休息啊。」

「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學人曬什麼太陽。」她踮起腳輕磕了下他的額,跑開,拿起自己的字欣賞了一下,轉給他看,「如何?再過兩年說不定能趕上爺了!」

「你這手簪花小楷雖然清婉靈動,在女子裡算得上頂尖,可惜啊,筋骨上差了些。」雖然爺的字不算好,可也不至於被一個女子比下去。弘歷面上強撐,心中卻暗下決定,有空還是得多經練字,就算不能像皇父那樣有自己的風格,可也得練出鋼筋鐵骨來,絕不能在這方面被超了去。

說到書畫這方面的天賦,他可以說是愛新覺羅一大家子裡墊底的,說不定連被皇瑪法嫌字不好看的八叔(允祀)都比他好……以往他還有些不願承認,可現在他想開了,人無完人嘛,他這方面雖然沒什麼天賦,可做為大清的皇子皇孫,他還是不錯的。只要將來自己能打造一個盛世,還怕千百年後無人稱讚自己?!

雲珠撇嘴,心裡哼道:若不是想著鞭策你上進些,我何必收斂腕臂上的氣力寫字?算了,人不能太完美,不靠體內的靈氣,自己的字也確實就這樣。

瞧見她撇嘴的可人模樣,他暗笑。

「你出去吧,別打擾我練字。」抓到他的嘲笑,她惱羞地將他推出書房。

「好好好,我走,我去賞花,行了吧。別推……」這麼說著,卻在她力道收小時猛地轉身將她也一道拉出了書房,「景好,就該一起賞才是。」他們可是夫妻呢,沒道理了為了不相干的外人彼此生疏置氣的。

雲珠輕甩了下,沒能甩開那緊握住的大手,只得跟著他信步往後院走去。「也就桃花好看些。」一路不能甘蔗就是葡萄架、西瓜籐的,他到底來賞什麼花啊。

指了指假山邊的,廊柱旁的,打破他故作的明媚憂傷:「那不是丁香?那不是海棠?那不是月季?沒想到爺還嫌花少呢。」

「哈哈。」他訕笑,額娘今早可是給了她一頓生氣,不然怎麼氣到現在。唉,換做平時,她這麼酸言酸語的他高興還來不及呢,說明了她在乎他啊,可現在,明擺著是遷怒啊遷怒。「我瞧著那叢翠竹下涼快些,到那歇一會兒。」都入夏了,走了一段路也開始覺得熱了,他倒是沒什麼就怕她給曬壞了,艷熾的陽光下,她的肌膚水嫩晶瑩得彷彿能蒸出水來。

乾西二所的園子從主院後頭直貫內院,第二進、第三進院左右廂房抱廈位在中軸兩邊,這叢翠竹就栽在第二進右廂房後頭的牆邊,森森尾竹下頭還擺了石桌石椅,是賞花歇息的好地方。

享受著清涼的竹風,舉目對著粉粉灼灼的桃花假山,雲珠想著,也沒枉自己移植了這麼多桃樹來,等到了七八月該能吃到甜蜜多汁的蟠桃了吧?!

弘歷見她直盯著桃樹,小嘴角直抿的遐思模樣就知道她不是在賞桃花而是在想桃子了,正想打趣兩句,忽然聽到左邊傳來宮女說話的聲音,頓時將話吞了回去。夫妻間的打趣笑鬧他可不想給人看了去,他自己不在意,卻不能讓人說雲珠不莊重,現在他已漸漸清楚明白了,在皇額娘和額娘面前,雲珠做得好是應該的,做不好她們也會給她擺臉色甚至說教——如果不是看在皇父的面上,說不定還會責罰。

「……你說的是真的?那珂里葉特格格可真大膽。」

「估計是嚥不下那口氣吧,同一屋子的秀女,如今一個是堂堂皇子嫡福晉,一個卻只是個格格。」

雲珠與弘歷面面相視,雲珠搖了搖頭,拉住他的手。

「本來出身就不同,有什麼好嚥不下氣的,我看是看不明形勢,得罪了福晉以後還能有她好受?竟敢在敬茶的時候面路不敬。我說,這不會是……別人捏造的吧,如今這後院可不止一個格格呢。」

「愛信不信,這話可是富察格格身邊的人傳出來的……」

兩個小宮女漸漸走遠,那本來就低的話語也聽不見了。

「哎,看來還是我管理不力。」雲珠搖了搖頭。

「方纔那兩個宮女是高氏身邊得用的二等宮女,我見過幾次,不關你的事。」雲珠就算是福晉,大面上嚴令不許奴才亂傳話,卻也不好管到底下格格屋子裡的奴才去。弘歷沉著臉,「她們說的也不錯,珂里葉特氏也該立立規矩了。」

他倒不懷疑雲珠,她想怎麼折騰那些人他從不阻止,更巴不得她捻酸吃醋……她沒必要多此一舉算計她們。

「面上的情誰不會裝,她不過是面色淡了點,我難道還靠著她們的恭敬、景仰來過日子?只要她們不犯規矩就好了。再者,這富察氏身邊奴才的話還能傳到高氏身邊奴才的耳朵裡?今日這事,我看……」是故意安排的,只是不知這幕後之人是富察氏還是高氏。

她的大實話著實令人發笑,可不真的,這宗室裡多少福晉正是靠著拿捏側室小妾來滿足自己高高在上的成就感及發洩心中怨怒呢。「……這些奴才花腸子倒是不少。」

「本來還想著讓你多賞賞花的,現在不許了,竟敢拿我作筏子。」她淡淡地說道。

「看吧,你大度人家可不領情。」他拉著她的手,狹長深邃的眼微瞇,「回吧,我想吃堅果奶冰了。」

現代哈根達斯的仿品,從富察府到皇宮,一樣受歡迎,只是雲珠從不讓多吃。雲珠倒是大方地將方子貢獻出來了,只是弘歷怎麼吃都覺得不如乾西二所的好。

雲珠點了點頭,有些不郁的模樣。

「額娘的話——」

「你可不許多管,額娘是將你放在心裡呢,你這麼明著維護我她老人家不開心。」

弘歷歎了口氣,想想,他去說的話真的只會火上添油。「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額娘那兒擺不平,他還拿後宅這些不安份的女人沒轍?!

過了兩天,高氏屋裡的兩個二等宮女犯了規矩被打發出了乾西二所。雖然沒被送到慎刑司,可這種跟攆出去沒什麼分別的奴才能有什麼好去處?下場不言自明。一下子沒少聽這兩人嚼舌的奴才都噤若寒蟬,想著,這福晉看著一副溫婉賢良的模樣,卻是個令行禁止的,以後不可大意了。

高氏氣得直摔靠枕。

——現在的她不受寵,得的賞賜不多,再加上現在的弘歷受了雍正和雲珠影響,深知花錢容易賺錢難,賞起東西也不如歷史上的大方,所以我們的高格格屋子裡值錢的擺設是不敢拿來摔的,因為摔壞了沒處補。

******

除了新進門的那三天,大半個月過去,四阿哥半步沒踏進過她的廂院。

就是那僅有的三天,也不是晚晚都有……珂里葉特.果新面色一紅,有些坐不住了,拿了疊小額銀票塞給蘭喜,說道:「嬤嬤看著屋裡,你年紀輕,跟小宮女和嬤嬤們打交道便宜些,不要怕花銀子,打聽打聽,四阿哥的飲食喜好還有最近都歇在哪裡?」

自從指了婚,自己就沒少借助家族裡的力量暗中打探四阿哥及皇上、熹妃、雲珠等人的喜好,只是小心無大錯,也不能肯定之前打聽到的就是對的,還得再核實一番,這乾西二所都是近身伺候的,消息的準確性應該大多了。

蘭喜是珂里葉特家挑出來的最為機靈穩妥的陪嫁丫頭,從一進宮便深知自己的命運是跟主子綁在一塊兒的,聞言也不客氣地接過銀票應聲去了。

「可恨,分到咱們這兒的奴才都是些蠢笨的,什麼事都一問三不知。」刑嬤嬤在旁邊恨恨地說道。攘外必先安內,自進了乾西二所,她們主僕三個一心撲在自己住的這處廂院裡,歸置房間還有摸清下頭奴才的關係背景,又要在吃用上防著,轉眼十來天時間就過去了,外頭什麼眼線都沒發展到。

果新輕笑了一聲,掩下心中的焦慮,道:「嬤嬤別急,蠢笨的奴才正好拿捏,管嚴一些不怕她們不守規矩,而且,福晉派了這些人來固然讓咱們沒有頂用的人使喚,可從另一個方面想,不正說明了他們中間沒有眼線釘子麼?」

刑嬤嬤只是脾氣急,卻不是不曉事的,聞言點了點頭道:「就是有釘子,在這麼一群人裡也很好挑出來,到時再找機會清出去就是。」

「就是這個理兒。」果新頷首,輕歎了聲,「就是辛苦嬤嬤和蘭喜了,都是我沒用,不能讓你們跟著我享福……」

「主子可別喪氣,這才開始呢。」刑嬤嬤安慰她,「這後宮的女子寵不寵無所謂,能誕育子嗣才是真真的,咱們繼續喝養身湯,抓准機會懷上孩子就好了。奴才這些日子跟著主子到正院請安,觀察了福晉的說話行事,倒跟咱們打聽到的一般,不是藏奸容不得人的,只要主子安分守己,她應該不會特別針對主子。」

看著自己奶大的主子從一開始的活潑帶了點家人疼寵的驕氣,到被請來的教養嬤嬤教導得開始有了心機,千辛萬苦地從選秀中脫穎而出,到指婚後被內務府、禮部派來的嬤嬤一連串的規矩禮儀,打造成現今沉穩卻靈氣大失的模樣,她就心酸,卻又無能為力。背負著整個珂里葉特家族的榮耀,要開始在這深宮中生存下去,她寧願她的主子沉穩和木訥,只有這樣,才能不招嫉,才能活得長久。

「嬤嬤說的是,論起威脅,那個懷了孕的富察氏可不排第一麼,也不見她有什麼行動,只怕是真的大度……」珂里葉特.果新回想著與富察.雲珠每一次見面、相處的情景,心中略舒了口氣,儘管注定她們要爭同一個男人,可她得承認,遇上了富察.雲珠這種自尊、顧慮家風、名聲的主母總比別的容不得人的要好上太多,只要不招惹她。

到了傍晚,蘭喜的打探的工作才告一段落,只是成果卻不多。果新見她一臉地疲色忙讓小宮女給她端了杯茶,「喝吧,解解乏。」

「謝謝主子。」

「怎麼樣了?」刑嬤嬤卻沒那麼好的耐性。

「咱們廂院裡的奴才都是不頂用的,奴婢怕惹人注意也沒往富察格格和高格格那裡打聽,只找了負責清掃乾西二所花園的一個粗使婆子趙氏打聽。」

果新和刑嬤嬤點了下頭,她這樣的選擇是對的。

「福晉規矩上管得嚴,那個趙婆子不敢說話,不過經不住奴婢說了一籮筐好話又塞了銀票,她才給透露了點。」蘭喜很是無奈,「聽她講,這些日子四阿哥也不是沒來後院,只是在快到二進院時就被高格格給截走了。」

「這個高氏!」刑嬤嬤氣極,「改不了狐媚子的本色,主子,難道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在咱們頭上撒野?!」她是不想主子腳跟未穩便去跟福晉做對,可高氏不過一個包衣出身的格格,就這麼讓她欺負到頭上,主子以後怎麼立足?!那些滿八旗出身的格格還有未進門的側福晉將來怎麼看主子,不得人人來踩一腳?!

「奴婢還聽說前幾天福晉發落高格格屋裡的那兩個宮女是因為她們暗地裡傳主子的壞話,說主子對福晉不敬,被四阿哥聽到了……」




72、一笑向杯盤(上)

「啊?!」果新倏地站了起來,又頓坐下去,雙手緊揪著底下的錦墊,黝黑的眼睛快噴出火似充滿了憤怒,再不復平靜。「高氏、高氏!難怪,爺這麼多天不來……」怒焰在腦中一拱一拱地,就快焚光了她的理智,「我小心翼翼,也未曾得罪她,沒想到——」**!果然是慣會使下流手段的!!

刑嬤嬤見她氣得咬牙切齒,不由心疼,「主子,你可要冷靜啊。還不能斷定是高氏做的呢。」

「可得利的人是她!」蘭喜忍不住說道,「如今看來,福晉倒是個明白的,只要是不利於乾西二所安定的她不會不管,主子倒可以——」果新一個利目過來,她不安地住了嘴。雖說是陪嫁進宮的,可自己不是主子身邊侍候久的,感情上沒法比啊……算了,做自己份內的事就好,自己有再好的主意還得主子樂意聽不是。

刑嬤嬤冷靜下來後卻覺得蘭喜的話有些道理:「說不定是富察格格搞的鬼,能懷上貝勒爺的第一個孩子肯定不簡單。而且傳話的是高氏身邊得用的二等宮女,這太明顯了……」

「說不定有人賊喊捉賊。」果新冷道。她也不知為什麼,就是看富察.雲珠不順眼,也許是上天對她太好,出身、容貌、才情、地位……她不是個愛嫉妒的人,可在富察.雲珠面前卻真控制不住心中衍生的自卑感,這種感覺太令她難受,往往只能轉化為攻擊才能令她鬆快一些,她不相信世上真有十全十美的人,這富察.雲珠的內在定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這般光風霽月。

「主子……」

「我知道。」果新煩躁地打斷刑嬤嬤的話,「這個仇不能不報,可不是現在。蘭喜,我態度不好你別在意,實在是……」

蘭喜搖了下頭,「我跟嬤嬤陪主子進宮就是為了照顧主子護住主子的,只要主子好,我跟刑嬤嬤有什麼不能忍的,就是有時不順主子的心意,不也是正常的麼,奴婢也不能包管奴婢說的就是對的。」

「說的是。」刑嬤嬤忙道,「我看這事還得查,主子可不能吃這不明不白的虧,弄明白了主次,咱們才能更好地在這乾西二所生存下去。」

一來就栽了個大跟頭,果新也只能吞下這苦果,澀然道:「目前也只能守愚了。」

「主子還小呢,就像奴才說的,咱們先養好身體……要鬥,就讓她們斗去。不過,這威嘛,還是得立,至少得管好咱們這一畝三分地,要像高氏那樣管不住奴才的嘴巴也丟份。」

「嬤嬤說的有理。」果新輕歎,她的野心自然不止是生個阿哥那麼簡單,只是如今什麼都還是空談,一步一步來吧。「蘭喜,你看那個趙嬤嬤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蘭喜道:「那個趙嬤嬤沒什麼關係背景,人也不怎麼伶俐,在宮裡混了大半輩子也只是個粗使婆子,會得到這份灑掃花園的輕省工作是因為年輕時難得發了一次憐憫,給了一個初入宮不小心被杖責罰不准吃飯的小太監一個饅頭。那小太監如今出息了,跟著吳總管一起侍候四阿哥,趙嬤嬤的差事還是他給辦的……平時也沒少提點她,不要參和到貴人的爭鬥裡去。」

「是個知恩圖報的明白人。」刑嬤嬤讚了一聲,也覺得那粗使嬤嬤好運,一時的善心得了這麼個善果。

「你以後有機會多多拉攏這趙嬤嬤。」果新對蘭喜道,「只是別讓人發覺了。」

蘭喜點了點頭,「主子放心,那趙嬤嬤嘴拙膽小,又因為本身無根無能,對銀錢看得重了些……奴婢知道怎麼做。」

……

她們這邊主僕商議著對策,隔壁的芙靈阿也在得意著自己這絕妙的一手,得益的人是高氏,誰會相信她會抹黑自個兒,大刺刺將謠言傳到高氏那裡?虛虛實實,讓人摸不清推手才是高明啊。

高氏啊高氏,你該多謝我幫你爭寵啊!

卻不知這一切被雲珠的精神力探了個清楚。

哼!收回了精神力,雲珠想著這芙靈阿吃了高氏那一記之後心機深了不少啊,如果按著最終獲益者來推斷散佈謠言的幕後人,高氏的嫌疑確實比她大。只是她芙靈阿也不是沒利,自少出身跟她差不多的珂里葉特氏這一下得沉寂好久,無法跟她爭鋒了。至於高氏,出身包衣,又被下了絕育藥,就算父親官做得高又怎麼樣,遠在南方不說,就算近在京城對後宮的影響同樣不大。

她們怎麼勾心鬥角她不管,可是拿她做筏就是不行,不給點教訓,她還道這乾西二所沒她芙靈阿做不成的事了!?

******

轉眼到了端午節,上午幾位阿哥跟著皇帝去天壇避毒,回來後要參加乾清宮的筵宴,宴請九卿六部、滿漢大臣、諸藩使節。

這是外朝的事,準備筵宴的事有皇后和熹妃看著內務府準備,沒雲珠什麼事。

不過做為宮廷這個大家庭裡的一個小家,雲珠也要有些表示。每逢節慶日,宮裡給乾西二所賞賜的食材物品是最豐厚的,端午也是,艾葉、菖蒲、箬葉、雄黃酒、粽子……常總管著人送到正院後,葉嬤嬤和尚嬤嬤將艾葉、菖蒲、胡蒜之類東西分了一些下去,大部分的吃食則留了下來,準備在花園裡擺了個家宴,還請了兩位公主及福惠參加。

一大早,請了安後,雲珠帶著眾人在花園裡斗草,倒也有些樂趣。玩了一會兒,兩位公主和八阿哥也來了。

端柔人未到聲先到:「四嫂,你又做了什麼好吃的?」

富察.芙靈阿等人見到兩位公主及八阿哥來了,紛紛起來行禮。

「免禮。」兩位公主看了下,簡簡單單地三個大圓桌,正好雲珠跟兩位公主、福惠一桌,三位格格一桌,兩個侍妾一桌。桌上就擺著幾個黃釉底紅梅花卉條盤,條盤上盛著櫻桃、桑葚及五毒餅這些端午必吃的東西。

「東西你們也有,就是想著一處吃酒熱鬧些。」雲珠含笑請她們坐下,又對芙靈阿道:「你懷了孕,五毒餅就不要吃了,有藥性,對胎兒不好。」

芙靈阿沒想到她還會特地關照這一句,感動地回道:「婢妾知道了,多謝福晉關心。」按說她也快到生產日期了,輕易是不出屋子的,只是懷了身子後一路順利,又加上這是雲珠第一次宴請她們這些格格侍妾的,她不好拒絕不來。

「嬤嬤,你去廚房裡看看粽子蒸好了沒有,好了就先讓他們端上來吧。」雲珠對郭嬤嬤道,「這裡留素問靈樞侍候就可以了。」不是大場面,雲珠都不會讓郭嬤嬤等人侍候,一方面是給予管事嬤嬤的臉面,一方面也是讓她們下去盯著正院、廚房的緣故。

「是。」郭嬤嬤應聲去了。這樣的日子,宮裡最下等的奴才也能分到一個粽子的,發放的事有尚嬤嬤管著,她得親自打點主子準備送到富察府、伯爵府、履親王府等的粽子。

不一會兒,一溜宮女端著幾盤熱氣騰騰的粽子來了,一桌一大盤,同時到的還有幾壺雄黃酒及一盤蔥蒜炒黃膳、一盤五顏六色的蛋、一盤香煎黃魚、一大碗鹹鴨蛋黃燉野菜豆腐。

「咦,這黃膳好肥。」

「是啊,『端午黃膳賽人參』這時候的黃膳最是好吃。」雲珠優雅地用筷子挾了塊黃膳放進嘴裡,只覺得圓肥豐滿,肉嫩鮮美,味道果然不錯。

「那蛋呢?」以前端午宮裡也沒吃蛋的習俗呀,和惠問道,「還這麼多顏色,有什麼意思在裡面嗎?莫非四嫂擺的這些菜都有來歷不成?」

「自然是有來歷,都是各地端午吃食。」

「福晉就是見多識廣。」劉氏拍了個馬屁。

「不過看多了幾本閒書。」雲珠繼續說道,「端午吃黃膳是我國漢江平原那一帶的風俗,而吃蛋嘛則是江西南昌地區的風俗了,那兒的端午節要煮茶蛋和鹽水蛋吃,蛋殼要塗上紅色,用網袋裝著,掛在小孩脖子上,意為祝福孩子逢凶化吉平安無事。八弟,我也給你備了一袋子蛋,你一會兒帶回去吃。」笑瞇瞇的。

福惠鬱悶道:「四嫂,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我們八阿哥長大了。來,吃塊黃膳,很香吧?雄黃酒不可多喝,最多只半杯給你。」

「黃膳好香。」福惠鼓著腮子將滑嫩鮮香的膳肉吞了下去,又抿了一小口酒,無視兩位公主的偷笑。瞇著眼,感受著那點酒液滑進腹中化為一股熱氣散到四肢百骸。

「光吃粽子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們來玩個遊戲,一人背端午的詩詞,下首的人猜出處,猜錯的人罰……罰吃一個粽子。」端柔提議道。

眾人一看盤中的粽子,真是……好大一個!御膳房出品,一個粽子夠她們這些人一頓的飯量了。

「我先來,『疏疏數點黃梅雨。殊方又逢重午。角黍包金,菖蒲泛玉,風物依然荊楚。衫裁艾虎。更釵裊年朱符,臂纏紅樓。撲粉香綿,喚風綾扇小窗午……畫船喧疊鼓。』」和惠看了看坐在她右邊的福惠笑吟吟的。

福惠對她欺負弱者的行為回了個白眼,想了想,道:「這是宋代楊無咎寫的《齊天樂》。輪我了,『五月榴花妖艷烘。綠楊帶雨垂垂重。五色新絲纏角粽。金盤送。生綃畫扇盤雙鳳。正是浴蘭時節動。菖蒲酒美清尊共。葉裡黃驪時一弄。猶松等閒驚破紗窗夢。』」

「這是六一居士的《漁家傲》罷。」這可是端午詩裡極有名一首,八阿哥這是怕她猜不出來麼。雲珠笑了笑,無不可地跟著念了一首:「『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粽包分兩髻,艾束著危冠。舊俗方儲藥,羸軀亦點丹。日斜吾事畢,一笑向杯盤。』」

「南宋陸放翁的《乙卯重五詩》。」端柔覺得沒勁了,「這麼下去,這粽子還有沒有人吃了?」都是開一個,幾人分的。

「不如試試我讓小廚房做的粽子吧,本想做了送禮的。」今天可是傳統的女兒節,她不能回娘家過節,總得有粽子送回去吧。雲珠招了個小宮女,「你去小廚房看看,有蒸的話端三盤過來。」

「是。」小宮女去了。

高露微見了,說道:「不如我們也湊湊福晉的雅興,繼續方纔的遊戲?」金陽下,如明珠生暈的秀美臉龐上淺笑盈盈地睇著同桌的富察.芙靈阿跟珂里葉特.果新。只有她們兩個能看得出她眼底的寒光和挑釁。

「奪寵」事件她心知肚明,明面上的「寵」實則是弘歷的敲打,還有實打實地失了兩個得用的二等宮女,讓她明裡暗裡憋了一肚子火。

誰怕誰啊。果新心中冷笑,鬢上的艾草微晃:「姐姐說呢?」明著是以富察.芙靈阿為主。

「妹妹有這興致我自是奉陪的。」芙靈阿笑容可掬地回著,臉上那母性的光輝刺得高露微心中刺痛。

「那妹妹先拋磚引玉了,『梅霖初歇。乍絳蕊海榴,爭開時節……歸棹晚,載菏花十里,一鉤新月。』」

「……這是宋朝黃裳的《喜適鶯》。」芙靈阿還真是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欣賞了下高露微眼中一閃而過的不甘後,才念了她背的詞:「包中香黍分邊角。彩絲剪就交絨索……葵蒿三四花。」

「……可是宋朝陳義的《菩薩蠻》?」

「妹妹真幸運,『猜』對了。」高露微朝她舉了下杯。珂里葉特.果新抿緊了唇垂著眼眸不回話。

「我從來就覺得幸運也是一種實力,高妹妹也很幸運啊,不然怎麼會被貝勒爺看重抬為『格格』呢。」芙靈阿捻了顆櫻桃吃著。

這次輪到高露微臉陣紅陣白,差點吐血。

……

果然,讓她們聚一塊兒有好戲瞧。雲珠哼笑著,這戲還有的演呢。

兩位公主眼底輕蔑鄙夷的光芒一閃而過,福惠的小臉也是繃得緊緊的,還輕「哼」了一聲,咕噥了一句:「四哥眼光真差。」四嫂是皇阿瑪給他拴的福晉,自是跟他眼光好歹無關了。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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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一笑向杯盤(下)

雲珠聽到,差點噴笑出來,這話要讓弘歷聽到可就精彩了。睨了眼作烏龜裝的劉氏張氏,雲珠淡掃了那三人一眼,見她們不自在地閉了口,才舉箸挾了塊香煎黃魚肉吃著。

浪費食物是可恥的,到了末世哪裡有這麼好的東西吃……

「來了!」端柔最先發現端著粽子過來的宮女,見黃釉紅梅條盤上的粽子一個個小巧玲瓏,箬葉青青翠可愛,大小只夠一、兩口吃的,跟四嫂小兩把子頭上戴的玉燕簪下串著五彩絲線流蘇的碧綠色小粽子一個樣。不由眼睛一亮:「四嫂,都是什麼口味?」

「有桂圓粽、水晶粽、蓮蓉粽、蜜餞粽、板栗粽、辣粽、酸菜粽、臘肉粽、香菇粽、八寶粽、水果粽、茶葉粽……」

宮裡的粽子只有鹹肉、鹹蛋、紅棗、豆沙、八寶幾種。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雲珠悠然地數著,「不過呢,裡面什麼餡外表是看不出來的,我只能說,你們就是吃到飽也不定能將所有口味的都吃遍。」

清水般的秀目難得地閃著黠光,像只可愛的波斯貓。吞完口水,還未聽過有這麼多種類粽子的和惠端柔面面相視,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

「四嫂,你備一份給我,我拿回南三所慢慢吃。」福惠眉眼彎彎地,兩頓三頓的他總能吃完,呵呵。

雲珠得意的眼神一定,看向福惠燦爛的笑,想著這小子難道是天生的腹黑?反應這麼快的。

「對呀,四嫂,我也要。」和惠端柔同聲道。

「好吧。」她還想著明亮小朋友肯定很喜歡,讓人多做了許多,送到富察府呢。這麼算下來,除了親戚,皇上、皇后、熹妃……哎,都得送啊。

沒辦法,古代的生活就是這樣,不能厚此薄彼,特別是嫁了人後,更不能娘家有婆家沒有了。

吃著玲瓏可愛,味道變化多端的可口小粽子,芙靈阿等人不得不承認雲珠的巧思。

「這個水果粽子好漂亮啊!」和惠忍不住驚呼了一聲,眾人望去,雪白晶瑩的糯米中裹著不下五種的水果粒子,紅的綠的紫的,彷彿雪中一樣,果然好看。看到福惠還有端柔眼中射出渴望的光芒,和惠飛快地將粽子塞進口裡,沒辦法,一盤粽只一個口味的小粽子,不想便宜別人就只有自己趕快吃掉!「好好吃……」各種水果的酸甜清爽,還有糯米那種粘糯滑的口感,真是棒極了。

端柔悻悻然地在盤裡挑了一個,繼續她的驚喜,「咦,這個是什麼口味?」

「綠茶的吧。」雲珠看了一眼說道,繼續吃菜喝酒。

……

「不行了,我頭有些暈,先回去了,你們自便吧。」扶著熱暈暈的腦袋,雲珠靠著扶著她的素問勉強對在坐的人道。

端柔等人見她玉靨泛紅,眼神迷濛,如春日醉人的海棠,忙道:「四嫂自去。」她們也吃用得差不多了。

點了點頭,雲珠在素問和靈樞的攙扶下往回去。清朝的晚膳是下午三點左右,五月份的天已很熱,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走了一會兒,雲珠已經覺得躁熱不已,正好看到花園一角背光處有張籐椅,椅後是叢花,也看不清是什麼,就歪歪斜斜地走了過去,躺在那上頭不願起了。

素問靈樞無奈地對視了一眼。「你回去取件披風過來,我守著主子。」靈樞道。素問點了點頭,匆匆去了。

素問取了件百花飛蝶縐紗斗篷往回趕時碰到了乾清宮筵宴散後回來的弘歷,他皺著眉看著她手彎上的斗篷道:「怎麼過來取斗篷?福晉呢?」

素問有些尷尬地行了個禮:「回主子爺,福晉……在園子裡喝醉睡著了。」

「酒是能多喝的嗎,也不勸著些,要你們有什麼用……還不帶路?」同樣在乾清宮喝了不少的弘歷一聽,都喝了多少酒啊,居然在園子裡睡著了,要是著涼了或被人衝撞了怎麼辦。

火紅的榴花下,身著桃紅繡淺綠籐蘿花樣軟緞旗裝的麗人斜靠在籐椅上閉目酣睡著,雪玉似的肌膚在穿過花葉的斑駁陽光下暈著誘人的紅彩,頭上的五彩流蘇隨著一點一點的小腦袋在她頰邊掃啊掃啊……直掃得他心裡發癢。他的身上還掛著與她頭上的流蘇同時做的香囊呢,裡面裝著艾草……

「雲珠?」他搶上前去,無視一邊守著的靈樞,小心溫柔地將她抱進懷裡,「我們回屋裡睡。」將素問帶來的斗篷給她蓋上。

雲珠睜開波長細眼,見是他,微「嗯」了一聲,嬌憨地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與周公相會。

所謂的媚眼如絲,醉意酣然,不加雕琢……就是這樣吧?弘歷被她這不經意的一眼電得渾身發麻,想起身,竟有些無力。

再次詛咒這光天化日的場所,他只得抱著懷中佳人發呆……引來靈樞素問訝異的眸光,怎麼還不走?

雲珠似醉非醉,精神力熏熏然地來到宴處。

「我們也走吧。」沒有四嫂在的聚會多無趣啊,沒有男主角在,這些婢妾的爭風吃醋也沒啥看頭,左右不過你來我往地刺幾句。和惠端柔和福惠想想也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施施然地離開了。

「哎,姐姐,妹妹身體有些不適,也先走了。」高露微可不會在富察.芙靈阿及珂里葉特.果新面前裝清純,那充滿勾誘意味的笑容還有揉腰的動作,差點閃瞎了兩人的眼。「青婀?」

「主子。」青婀機靈地上前扶她。

富察.芙靈阿也挺著肚子站了起來,吐了口氣,對兩人道:「有了身子就是不耐久坐,兩位妹妹,姐姐先走了。」哼,怎麼能讓高氏走在前面。

珂里葉特.果新氣得渾身直顫,蘭喜忙上前,「主子?」

「我們也走。」猛地站了起來,無視兩位口裡還咀嚼著粽子的妾,一陣風地跟上了前面兩位,輸人不輸陣啊。

等的就是這刻!雲珠將意念化為利鋒劃向珂里葉特.果新手腕上的瑪瑙珠串——

珠串突然斷了開來,圓溜溜的珠子滾跳著四散開來,其中兩粒跳到了前面,滑到了芙靈阿及她的貼身大宮女春花腳下,「啊——」尖叫聲響起,芙靈阿驚恐地發現自己向前倒去——

更可怕的是春花也跟著跌了下來。她的手根本借不到力,只有前面……

高露微和青婀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躲——

「砰!」千鈞一髮之際,春花爆發了驚人的力量,用力將芙靈阿扯到自己身上,可惜,力氣太小,只有半邊身子……她摔得兩眼發黑之際聽到主子的哀鳴聲:「啊,好痛,我的肚子……」

「快、快去喊人!」驚愕過後,高露微回過神地喊。別有意味的眼神射向一臉呆愣的珂里葉特.果新臉上,唇角勾起微不可覺的笑意。

這抹笑,彷彿是出現在魔鬼的臉上,果新瞿然一驚,尖叫著抓緊蘭喜的手:「快叫太醫!」珠子、珠子是她的,怎麼辦啊?!

……

好在事發地點離富察.芙靈阿的廂院不遠,很快有人聽到叫喊將她移到了早就備好的產房!千防萬防,竟然在五月初五這天出事!平嬤嬤恨得差點咬碎一口牙,瞪著珂里葉特.果新的目光簡直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嬤嬤,嬤嬤,好痛啊……」富察.芙靈阿汗淚直下,忍不住就要暈死過去。

「主子,你可要忍住!太醫就要來了,別忘了你肚子裡的小阿哥啊!」平嬤嬤不斷地在她耳邊喊著,提醒著。

「齊太醫來了!」

「快,齊太醫,你快給我家主子看看。」平嬤嬤很是著急,受了這麼劇烈的撞擊,又眼見芙靈阿這麼痛苦煎熬,若不快些將孩子生下來,只怕母子都要有生命危險。可是,她又怕,「俗說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這孩子若在這一天出生,只怕不得貝勒爺的喜……

「貝勒爺來了!」弘歷在屋子剛要與雲珠一起小歇一會兒就被喊起,雖然氣怒不已,可事關自己的子嗣,也擔憂十分,匆匆趕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朝著紛亂的人群怒喝了一聲,「都堆在這裡幹什麼?沒事讓你們做了嗎?!」

許多宮女太監嬤嬤立即作鳥獸散。

「太醫怎麼說?」弘歷按下胸中怒火,揪著一個宮女問道。

那宮女戰戰兢兢地回道:「太、太醫開了催產藥……說主子受了劇烈的撞擊,若不快些生下孩子,只怕大人小孩都有危險,嗚……」

「滾。」

他轉頭對著杵在一旁的高露微及跪地不起的珂里葉特.果新森然道:「現在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嗎?福晉才離開一會兒就出了這種事,你們可真是……」狗膽包天的東西,將他的臉面都丟盡了!

「都是婢妾的錯!」果新邊哭邊磕頭,「兩位公主和八阿哥告辭後,我們姐妹也吃用得差不多了便先後回了屋子,婢妾跟蘭喜走在最後頭,不想半路上手上的瑪瑙珠串斷了線散落在地,有兩顆、兩顆珠子滾到了前面芙靈阿姐姐和春花姑娘的腳底下,她們打滑向前摔倒……高姐姐和青婀姑娘走在最前面,聽到聲音往旁邊一閃……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們都沒有反應過來,只有春花姑娘摔倒之前拉了芙靈阿姐姐一把……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婢妾手上的珠串突然斷落的緣故,請爺責罰!」

珠串真的只是突然斷落?弘歷微瞇著眼看著面前哭得雙目紅腫的珂里葉特氏,想到之前與雲珠在花園聽到的謠言,想到這些日子自己對她的冷落……真的不是她故意報復?!

「果新妹妹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婢妾走在前面也不清楚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只聽到一聲尖喊,下意識地就避開了,要是婢妾沒避開,芙靈阿姐姐也不致於……」高露微抹了抹微紅的眼睛,一副愧疚的模樣。

「要不是主子及時喊人……」青婀在旁邊及時地說了一句,得了高氏一個隱蔽的讚賞的眼光。

……

「現在最重要的是芙靈阿和孩子,萬不可在此時出事。」一雙柔嫩的小手握住她的,輕柔的嗓音彷彿清泉一般立時讓他腦袋清明了不少。

是啊,今天是什麼日子?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毒日,此日邪佞當道五毒並出。一個出生時辰不吉的阿哥也就算了,古代的孟嘗君、宋徽宗也是這個日子出生,以後冷著就是了。要知道早上自己和皇父還到天壇避五毒,宮裡更是插菖蒲、艾葉以驅邪,薰蒼朮、白芷和喝雄黃酒以避疫……若是還死了人,豈不是觸了大霉?!




74、風雲(上)

他蹙緊了眉,看著換了一身淺草色旗裝的雲珠,原來醉後酡紅酣然的小臉已變成了眉宇忍著不適的蒼白,不由有些憐惜:「你怎麼來了?頭痛嗎?」躁鬱的心卻為她能趕過來而舒緩不少。

「怎麼能不來。」她笑了笑,輕聲道:「沒事的,別擔心。富察格格怎麼樣了?」

她在他面前從不稱呼他的格格妾侍為妹妹的,弘歷勾了下唇角,道:「齊太醫已經開了催產藥,裡頭又有平嬤嬤在,應該不會有事。」

「齊太醫醫術高明,定能讓富察格格母子平安。」雲珠記起來道,「我方才聽說救了富察格格的是她身邊的宮女春花是吧,她如何了?」說這話時看向高露微和珂里葉特.果新。

高露微和珂里葉特.果新一怔,誰會去關注一個奴才,何況又不是她們自己身邊得用的。弘歷自然也不會去關注一個小小的宮女,只是他不覺得自己有何錯,可看待高氏和珂里葉特氏就不同了。

對主子來講,一個奴才的生死自然是無關緊要的,只是人的善良是能區分貧富貴賤的嗎?她們的自責和對富察.芙靈阿關心都成了在他面前的演戲,不過是博取他的好感、撇清自身的責任罷了。

雲珠一見她們的神色便知春花是沒人管她生死了,面上也不動聲色,只是走到齊太醫跟前對他道:「這兒還有個受了傷的宮女,勞煩齊太醫給看一下。」

齊太醫掩下詫異的眼神,也不覺得給一個宮女診脈是有失身份的事,躬聲道:「是。」

「你帶齊太醫去。」雲珠招來一個小宮女吩咐道,換來了小宮女感激興奮的眼神。這些奴才,不管得不得用,有沒有背景,對主子盡不盡忠,她們也有兔死狐悲的時候。不用看,她也能感覺得到,見到這一幕的奴才心中已存了她體恤下人的印象。以後她以嫡福晉的身份,藉著主持中饋的便利,賞的罰的,都只會增加她賞賜大方、規矩嚴明的好分數。

意外的是春花的情況似乎比富察.芙靈阿來得危險,她摔到了頭,腦子裡受了震盪有淤血,齊太醫對這方面不太擅長,只開了幾貼鎮神化淤的藥,讓人給她熬著喝看看,三天內若能甦醒就沒事,若不能甦醒便會成為活死人。

——所謂活死人即是現代的植物人,歷朝歷代也有這樣醫學上的例子,只是不多。

聽了這個回復,雲珠淡道:「是個忠心為主的奴才,好好照顧吧。」

「是。」

即便是富察.芙靈阿的心腹,與春花一處長大的秋月也忍不住對她心生感激,平嬤嬤顧著產房裡的主子,這廂院裡裡外外都要她處理,春花她是顧不上更沒那權利去請太醫開藥……那樣一來,春花是肯定熬不過去的。現在有了雲珠的這番話,春花便有了一線生機。

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富察.芙靈阿生下了愛新覺羅.弘歷的第一個兒子,愛新覺羅.永璜。

這樣的一個長子,由於出生日期的不祥,弘歷從一開始的有點期待變成了不喜。雍正心中對鬼神之事頗有忌諱,但對一個無知的小孩還不至於做出什麼讓人踩低他皇室血脈的事,只是按例賞了芙靈阿幾匹綢緞、藥材。

皇后和熹妃也象徵性地賞了些杭細、高麗布,不知是不是忌諱這個孩子並沒派人來看。雲珠卻不睬這些的,一些按規矩走。為防後患,她還特地在弘歷面前跟尚嬤嬤交待:「富察格格也辛苦,給她的賞嬤嬤都挑今年新得的去。」

弘歷微皺了下眉,卻也不好說什麼,永璜出生日期不好,卻也不能完全怪到富察.芙靈阿頭上……算了。

「你也給自己留一些。」

「我還能虧了我自己?!」她笑橫了他一眼,拉著他的手,「還不高興呢?別太在意了,君子自強不息,人的命運如何主要還掌握在自己手上,只要教養得好,孩子也能成材。」

「你說得對。」他微笑著回握著她柔嫩的小手,反正將來能繼承他一切的人只能是他的嫡子,他和雲珠的兒子,其他的,他何必太在意。不高興的,只是怕此事影響自己在皇父心中的地位罷了……也是自己多慮,只要自己夠優秀,皇父怎麼會在意一個小小格格生的孫子,他重視的也只會是自己跟雲珠的孩子。

直到富察.芙靈阿母子平安,一切事情穩定後,雲珠的賞罰才到。

對造成富察.芙靈阿早產的珂里葉特氏主僕二人,因不能斷定其是否故意(這個雲珠心知肚明)罰了她們半年月例,珂里葉特氏抄寫《女戒》《心經》二十遍,蘭喜杖責十下,以儆傚尤。

「無意殺人也是殺人,不能以此逃脫責罰。」這話鎮住了乾西二所的所有人,只要犯錯,不管有意無意,都要接受懲處。

高氏主僕則事發處理得當,雲珠賞了不少新年錦緞。可惜到高氏手上的大多是她哥哥高恆借蘇州織造進貢到宮裡的含了浸染藥物的錦緞,不但不能用,而且將來送給別人用後查出事來還可能成為她下手毒害她人的證據……

高露微收下了賞賜,等尚嬤嬤李玉走後,上前準備將東西歸置起來的翠裊發現了什麼似地將所有賞下來的錦緞都查看了一遍,驚愕地走到高露微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高露微心中一涼,頓坐在榻上,久久才道:「翠裊,你說,福晉會不會知道了?」

「這,不可能吧?」這麼秘密的事,就算自己跟青婀是高家在內務府培養的心腹,沒到主子身邊伺候得她告知,她們也是想像不到的。

高露微定了定神,「你說得對,這定只是湊巧。」估計福晉是看自己最近受寵為在爺面前表示自己的賢惠才將新得的好東西賞給自己。可惜了,外人看來豐厚的賞賜對自己來說有如雞肋,不知什麼時候能用到。

……

雲珠平和的態度及處事,雍正和弘歷都看在眼裡。

春花沒能熬過去,拖了幾日還是死了,知道生了兒子卻又因為那樣一個受人詬病的生辰而倍受冷落的富察.芙靈阿本已大受打擊,聽了這個消息更是消沉,只讓人厚賞了春花的家人,卻不敢將此事張揚出來。

芙靈阿哭道:「春花救了我跟小阿哥一命,我卻連她的身後事也不能辦得體面些,我對不住她……」

春花忠心耿耿,跟了她十來年,早跟她的臂膀似的,如今她一死,她在這乾西二所便少了個得力助手,處境更是艱難。

「主子快別哭了,仔細傷了眼睛。」平嬤嬤這些日子強撐著打點裡裡外外憔悴不少,勸慰道,「這也是不得已,小阿哥本來是貝勒爺的長子該極受重視才對,可惜出生得不是時候,若再加上春花的事……只怕會惹來更多的流言蜚語,於事無補不說,還會帶來更多的弊處。」

「主子不必傷心,奴婢覺得這說不定是件好事。」秋月給富察.芙靈阿端來了補湯,道:「主子原先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生個阿哥有個依靠麼?本來主子生了小阿哥已惹了眾人的嫉妒,若小阿哥生辰八字好又佔了長子的名份,指不定能順利養大……如今小阿哥卻正好避過了這些風險。二來,主子是怎麼生下小阿哥的相信貝勒爺還有皇上心裡都清楚,心裡定對主子和小阿哥有些許的愧疚,這也是份保障,小阿哥雖不被看重,可畢竟還是皇孫,將來爵位也不會少。」

「秋月說的在理。」平嬤嬤讚許地看了秋月一眼,勸道:「主子還是養好身子,精心照顧小阿哥,等過段時間這風頭過了,再爭取懷上一個才是正理。」

芙靈阿給她們倆這麼一勸說,深以為然,按下了心中的憤怨哀傷,只靜心地躲在自己的屋子裡調理身體,對雲珠給小阿哥舉辦的簡單的洗三禮、滿月禮也沒有吭聲。不過,她對高氏和珂里葉特氏的恨卻深深地埋在了心中。

皇四子弘歷的格格富察氏因意外在五月五日產下長子的事如何拂過河面的一陣微風,除了在水面泛起微微的漣漪外,很快在皇家的刻意壓制下淡化了過去。

打聽到這個消息的理郡王弘皙雖然有心利用此事捏造一些不利弘歷的謠言,不過他又眼饞海關這塊肥肉,相比之下朝堂勢力及未來利益佔上風,便全力斡旋,努力讓傾於自己的宗室、官員去爭取其中的官職,要是能掌握住其中一、兩個通商口岸衙門就更好了!

雍正六年八月,海關總署正式成立,海關總署下設海關衙門,分別在天津、青島、寧波、泉州、福州、廣州等六個通商口岸處,負責關稅及檢查進出口貨物有無違禁物品。

對違禁物品也列了長長的一張單子,並就相挾帶違禁物品的數量進行了相關的嚴厲處罰,海關衙門有漏查現象一經發現,處置更是嚴格,並採取責任連坐。

這個新成立並獨立開來的機構所需官員數量、品級及相關獎懲條例全記入大清律法裡,嚴格執行。雍正命果親王允禮為第一任海關總署正卿,正二品。下有滿漢副卿兩位,正三品,各海關衙門主事為少卿,正四品……

雍正皇帝是江山圖治海晏河清的,可大清要中興,就要推新政,人力、人心缺一不可,現在這種情況已漸漸達到他理想狀態。火耗歸公,攤丁入畝,改土歸流,整肅吏治這幾年在鄂爾泰、李衛、田文鏡、岳鍾琪……何世琪等封疆大吏督撫大臣輔助下已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雖然還有一些這樣那樣的不完美處,可畢竟還是緩解了百姓的生活壓迫,穩定了不少地方,也略增了國庫。

只是,這些還不夠。目前外患未靖,用軍已迫在眉睫,只有先處理了這個,他才能騰出手來清積弊,理賦稅,整河道……

現在的他沒以前那麼傻,自己日夜憂心熬得心力交瘁還得不到別人體諒,做為愛新覺羅家的子孫,他是皇帝不錯,可他沒必要將這種重力一個人承擔,也不能將它們全部壓在他身體還不夠健壯的十三弟身上,他撿著能說的現狀、待解問題攤在得用的兄弟及心腹大臣面前:朕就是要開創一個大清盛世,可朕不是神,朝政、地方錢稅、大軍糧草……你們說吧,要不要出力?!

弘歷聽得熱血沸騰,不想名垂青史的皇帝不是好皇帝,而這種種的困難,還有未來美好的前景,他要跟他的皇父一起開創。

解決八旗供養問題、整頓八旗事務,從先帝時就是一個問題……同為兒子,他們不能說不做,皇帝推行的種種新政,若非橫空出了個「神瑞」,此時在士林老臣及宗室之中的名聲只怕糟糕至極,即便是百姓感恩、黎民稱慶又如何,青史筆頭永遠掌握在士子手中……

只是接下來的官紳一體納糧、稅改還有廢除八旗供養……任何一項都將是引起朝野議論、激起學潮動亂甚至為千夫所指的事啊,他們能頂得住這樣的壓力嗎?

……

看著上頭一臉冷毅決然的皇兄,允祿突然想起他前幾年那冷面閻羅的名聲及掩藏在冷酷下疲憊憔悴的種種,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久久才道:「皇上要做什麼奴才一定支持,皇上想讓奴才做什麼,奴才也會盡力去完成。」

一直以為十三哥得皇上重用是他們之間感情親厚,現在看來,還是十三哥更理解皇上的理想,也一直在默默支持他吧?!他愛新覺羅.允祿也不是一個心中只有私利的人,他也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

莊親王一表態,所有親王郡王都出列下跪表示堅定跟隨。

馬齊及張廷玉等雍正的心腹大臣也默默地跪到了旁邊,他們之中大多是因為堅定地跟著皇帝的步伐走才有如今的權勢爵位,是不是有那個理想已不重要。




75、風雲(下)

「德祿,出去跑馬不?」難得有幾日清閒,弘歷跟傅恆兩個也是靜不下來的。

「你們去吧,我答應了跟維興去打布庫。」德祿搖了下頭。

蘇維興是岳鍾琪派到弘歷身邊的一位校長,跟德祿很談得來。弘歷傅恆聽了點點頭,「那我們自己去了。」

一個出色的將領本就不是只會打戰的勇夫,何況岳鍾琪還不止是一個戍邊將領。

愈是近身觀察瞭解岳鍾琪這個人,愈能感受到他的才幹與忠君愛國,不與一般官員勳貴相同。他的戰績輝煌,從康熙三十年討平郭羅克三部,康熙六十一年平羊峒到雍正元年平南川塞外郭密九部、莊浪邊外謝爾蘇部、雍正四年平烏蒙和鎮雄土司,他穩穩地鎮在了西鐘,為維護大清邊疆的穩定做出了傑出的貢獻。

而岳鍾鍾琪除了武功著稱,他也不負皇上的看重,在相繼兼任甘甘肅巡撫、川陝總督期間他對地方政權建設、對新政因地制宜的推廣、措置也做得極為出色。雍正三年為發展經濟,方便牧民,他奏請恢復河州、松潘互市;新開西寧塞外丹噶爾寺市場;為消除四川雜谷、金川、沃日諸土司爭界仇恨的根源,將年羹堯令金川割給沃日的美同等寨歸還金川,而以龍堡三歌地予沃日,使部落間得以和平相處;為便於就近治理,將距康定遠,不便遙控的昌都外魯隆宗、察哇、坐爾剛、桑噶、吹宗、充卓諸部,請宣諭由□喇嘛領轄;將四川巴塘隸屬的木咱爾、祁宗拉普、維西諸地,劃給就近的雲南中甸等。而接下來的雍正四年、五年、六年,他致力於攤丁入畝,改土歸流,建府置縣、興修水利、灌溉農田……無疑更加促進了川陝的政治、經濟、文化、農業的各方面發展。

有清以來,皇帝對於兵權都看得很緊,領兵出戰的大多是出身宗室的親王郡王,雍正登極之後面對著無將可用的艱難,不得不重用年羹堯,可最後的結果也實在糟糕透頂,換來一個「鳥盡弓藏」的壞名……與年羹堯的驕橫傲慢不同,岳鍾琪才華傑出,又一心為國為民辦實事,作風樸實,殊為難得。

若之前對皇父重用岳鍾琪還抱有一絲疑慮的話,弘歷此時已全換成了對岳鍾琪的讚賞與對皇父敢於任用放權的敬佩,「若大清的將領都如此,何愁大清不興?」

說起來,皇父治下雖嚴,初治免不了出了年羹堯與乾科多這起子辜負皇恩之輩,但鄂爾爾、李衛、岳鍾琪……何世琪這些人還是很具實幹才能的。一想起自己以前認為皇瑪法治下開平,弘歷就鬱悶又警惕,深怕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被表面景象糊弄,做起事來更加注重實據與查堪,浮誇的性子也磨煉得更加謹慎平實。

傅恆聞言微笑,也不接話。這兩年四阿哥變化越來越大,更加地沉穩、幹練,只要這種好的變化繼續下去……他有信心,四阿哥將來也能成長成為一位出色的明君。只要君明,何愁臣下不賢能,何愁大清不興呢。

他們不知道,他們在這裡深入瞭解川陝情況,瞭解岳鍾琪這位三朝擎將的為人,雲珠也正在娘家同父親李榮保說到岳鍾琪,道:「岳尚書(岳鍾琪雍正三年加封兵部尚書)上馬能平叛,下馬能治世,希望他們能在岳將軍那裡學到一些東西。」

「你倒是不擔心!」兒子第一次上戰場,瓜爾佳氏還是有些擔心的。

「額娘你就放心吧,有岳將軍在,他們一定不會有事的。」雲珠淺笑。交待傅恆引著弘歷多跟在岳鍾琪身邊學習,除了岳鍾琪本身卓越的才幹,她也實不想這麼一位忠於國事的能臣因莫須有的謠言而招忌被貶。

年初的時候靖州有個秀才曾靜,派徒弟張熙授書岳鍾琪,勸其反。岳鍾琪假裝同意騙出口供,反過來抓捕二人,引發呂留良案。雲珠聽聞此事後才想起現代查看清史的時候確實有這麼回事,也才想起,事後雍正褒獎岳鍾琪忠心,仍舊對他委以重任,加封寧遠大將軍、少保,令他領西路大軍進擊準噶爾部叛亂,但已暗起疑心,幾年後尋了個小錯將他貶成庶人,經過了約二十年才因軍事需要又重新起復。

有這麼個人在,不但是大清之福,更是富察家之福,雲珠恨不得雍乾兩朝出色將領百花齊放才好,這樣富察家的崛起才不會那麼顯眼、招忌。

此次進軍準噶爾也不像歷史上那樣,上命廷臣集議時大學士朱軾、左都御史沈近思、副都統達福等皆反對,反而眾志成城,雍正很順利地發京師八旗兵、車騎營兵九千、奉天等處兵八千八百,以巴賽為副將軍,順承郡王錫保掌振武將軍印,陳泰、袞泰、石禮哈、岱豪、達福、覺羅.海蘭為參贊。另調將各領幾路蒙古兵一同前往……

雲珠思來想去,要想立功就不能讓這次出兵因噶爾丹策零上表請獻青海叛軍首領羅卜藏丹津使得雍正下令緩進兵,召岳鍾琪傅爾丹同詣京師議軍事,後又將大軍遣還。拖到雍正十年,因傅爾丹冒進,大清北路大軍進攻準噶爾大敗。

年中,廷議前她就暗中讓叔貂將她結合歷史的可能性分析送到了馬齊李榮保手上,廷議時將可能出現的問題列舉出來——當然了,傅爾丹冒進不可能說,但可以說準噶爾可能會放假消息或者對朝廷假意妥協以換取備戰時間等等……以富察家立根軍中的背景說出這些顧慮是很合理的。

雍正早對準噶爾藏匿羅卜藏丹津,他屢遣使索獻,策妄阿喇布坦亦遣使請和,久議未決,到策妄阿喇布坦死,他兒子噶爾丹策零屢犯邊……耐心盡失,馬齊的這種種推測正合了準噶爾反覆不定的叛逆心理,見朝中上下堅定了心打這場戰不由也信心十足,決意不將準噶爾打殘打死是不回軍的,當下與眾多將領討論了種種可能出現的問題及應對方法後,大軍是氣勢如虹地出發了。

他對富察家的支持及表現很是滿意,想著富察家是有底蘊的著姓大族,可馬齊已老,李榮保無心政事,便將傅清、傅恆放到了兩路大軍之中,打算將富察家年輕一代歷練出來,將來可為弘歷肱股之臣。於是便出現了傅恆跟弘歷被遣往西路軍的岳鍾琪帳下;傅清也調到了北路大軍傅爾丹帳下聽用的情況。

「夫人不必擔心,別說朝廷這次兵將盡出,家裡也給他們安排準備好了一切……若還不能成事只能怨上天,怨他們命不好。」李榮保淡淡道,「生在我們這樣的家族,除非庸碌隱忍,不然上戰場就是必然的事。」

瓜爾佳氏無語。她也是爽利的人,怎會不知憂慮無用,只是做母親的難免牽掛骨肉罷了。

「不如我同額娘到岫雲寺上炷香吧?」

「好好,這主意好,喊上尹蘭(傅清妻)一起去。」瓜爾佳氏覺得這主意不錯,「什麼時候好?」

雲珠笑道:「反正今天是不行了,待我跟皇額娘告一聲再說。」

……

瓜爾佳氏與李榮保相視一眼,哎,女兒一嫁人,就變成了別人家的!

******

「走吧,再過幾日大軍就要出發,我們也去準備準備。」弘歷拿著雲珠給自己特別做出來的滿州燧囊喝了幾口水,又小心地放好。

這個皮製燧囊令他不時想起除夕時與雲珠在堆秀山上看煙火的美好回憶,讓遠離京城的他彷彿有種與她兩地相思,她在家中等著自己回去的溫暖,更時時讓他不忘皇祖起事前居於關外的艱苦奮進。

「是。」傅恆對某人時不時讓人牙酸的行為已經麻木了,若不是怕被強搶,他真想將姐姐暗中塞給自己的養身果子在他面前炫耀一番。

想起姐姐擔憂自己在戰場受傷調養不好會在身體裡留下暗傷的擔憂,傅恆就覺得心中暖融融的,姐姐最愛的人還是我,姐夫……你還有的努力呢。

看來有幼稚想法的也不是弘歷一人獨有就是了。

一前一後,兩人馳回軍營。

「奴才見過四阿哥。」弘昌弘暄幾人遠遠就見弘歷跟傅恆飛馳過來,上前行禮,弘昌笑道:「四阿哥好興致。」

「嗯,跟春和去跑了一圈,岳總督的新政推行得不錯啊,尤其是攤丁入畝,是根據了甘此地的實際情況實行的。」弘歷將韁繩拋給上前的侍衛,瞇著眼瞅著這幾位,「你們這是到哪?」

「剛從大將軍那兒瞭解前往西藏的行軍路線,看看能做些什麼。」弘暄大咧咧地回話,心中卻有些警惕起來,這四阿哥看來也不是只會讀書的皇子啊,如果他到這裡除了熟悉軍務還能不時去關心瞭解岳總督在川陝推行新政的具體情況……看來以後要離理弘皙弘昌他們遠一些了。他阿瑪好不容易才給放了出來,他可不想再輕易陷進去,從龍之功是好,那也得有命領才行!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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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謀奪(上)

「有什麼特別的?」弘歷請他們們幾個進帳用茶。他跟傅恆早就清楚岳鍾琪的打算,大軍直逼準噶爾,屯駐巴裡坤,一路穩紮穩打,逐步推進深入,這種戰術,確實適合不熟適西藏地形氣候的八旗兵綠營兵。蒙古兵雖然好些,畢竟是滿蒙將領共同節制,不止指揮上的靈活性受滯,各部到時是不是盡力出戰都是一個問題。

弘昌滿臉地不以為然:「本來還以為大將軍領軍有多神呢,也不過如此。」

「何必管這許多,到時我們上陣多殺幾個叛賊就是。」弘卓向來心思多,不服同胞兄長能得封世子,這次是打著建功立業的想法來的。不過他比弘昌精明一點,知道自己在兵事上見解一般,就算領兵說不定反會鑄下大錯,想著反正皇上也有抬恩的意思在裡頭不然不會一反先前的壓制讓他們這些宗親上戰場,只要自己不犯錯順順利利支持到最後總是能封個什麼爵的。

傅恆眉頭微皺,遂又恢復了無波的臉色。

弘暄性子粗中有細,暗暗記在了心裡,他可從不少(堂)兄弟打聽到,傅恆能在上書房如魚得水,靠的是他出色的才華,不僅書讀得好,身手也是難有敵手的,聽說四阿哥幾次差辦得好也是多虧了他,這樣的人,本事定然不差。瞧他這模樣,顯然是極認同岳大將軍的行軍部署的……嘿,弘昌這是鬧了笑話還不自知。想到這裡,他更是堅定了萬事不出頭,多看別人的行事,岳大將軍讓幹什麼就幹什麼——想來,不敗將軍的威名總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

弘歷將眾人的反應收在眼底:「西藏地形氣候我軍不熟,到了那裡更是消息可能被截或混淆,我軍兵力又倍之,正該如此堂堂正正,以氣勝,以力勝,何必搞什麼奇勝之法,一不小心反被對方所趁……」

皇父本是他們這些阿哥上戰場歷練可不是讓他們來搗亂的。

弘昌想不到他會這麼直接駁了自己臉面,臉色一僵,隨即又裝著不在意地模樣掩飾過去。他的阿瑪是怡親王,位高權重,這些年他在外頭哪個宗室阿哥不多給幾分顏面,偏偏在四阿哥弘歷和弘皎面前受到壓制,心中很是不服,論起嫡長賢能,什麼時候輪到他們這麼囂了?!一時又想到理郡王同自己說起的話,心中不由更加火熱:若真能成事……到時自己是何等風光?!至少也跟阿瑪在皇伯父跟前一樣……

承乾宮

熹妃照著鏡子,將頭上的梅花簪換了個位置插好,撫著柔滑的臉頰笑盈盈地說道:「這樣是不是好看多了?」

負責給她梳妝的春蕙忙道:「是呢,這麼斜插著果然比方才正戴著好,娘娘真是越變越美了,這皮膚光滑柔嫩的,十幾歲的小姑娘都比不上。」

熹妃心情好,聞言故做不悅地道:「我可不敢跟十幾歲的小姑娘比。」

春蕙巧嘴,笑道:「哪裡能比,她們可沒娘娘這雍容華貴的氣度。」

「瞧瞧,這嘴兒可是吃了蜜了!」熹妃笑容滿面,「行了行了,賞你支金釵,再給你說下去,你主子我都返老還童了。」

春蕙也不客氣地謝了賞,只嘴上還不依,「奴婢說的可是實話,秦嬤嬤、春蘭姐姐,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俏皮耍賴的可愛模樣像只喜鵲似地討人歡喜。「對對對!」春蘭笑著拿指點了點她的頭,「有賞還不夠你閉嘴的。」

「時間過得可真快。秦嬤嬤,記得我們初進宮時她們才十三、四歲的模樣吧?」那時的春蘭跟春蕙還只是她身邊的二等宮女,豆蔻年華,愛笑愛鬧,整日喜喳喳地討她歡喜……一眨眼,她們也都二十出頭了,已成了她身邊得用的女官,該給她們指人家啦。只是,新提的女官只怕服侍得不如她們好,還是等培養的上手了再說吧,到時再給她們一人一份豐厚點的嫁妝就是。

「主子的風采卻越發好了。」秦嬤嬤含笑應著,想著,四福晉孝敬上來的玉蘭果果然有美容奇效,瞧主子這容光煥發的模樣,不知道的還當只有二十幾歲呢,若是繼續用下去,哪天也能跟四福晉一樣不用上妝也可以有光滑如玉的肌膚吧。

春蘭春蕙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她們宮外的父母兄弟待她們挺好,並不想留在宮中當嬤嬤,如果不是為了得恩典早日放出宮何必爭上游這麼賣力侍候主子,安安生生找個偏僻的宮殿混到二十五歲不是很好?!要知道越是貼身服侍的奴才對於陰私之事就可能知道得越多,下場也不定能得好,所以小選進宮的包衣奴才大多是很清楚自己目標的。

秦嬤嬤瞧在眼裡,含笑的臉上卻沒什麼變化。她是知道熹妃的,春蘭春蕙侍候得越好,她是越捨不得她們的。若有心放她們出去,她也會自己施恩,哪輪得到自己上前替她們討。

「主子,高嬤嬤有事求見。」

「去看看早膳好了沒有?」熹妃朝兩人說道,見她們乖乖行禮退了出去眼中閃過滿意之色。她微抬了下頭,秦嬤嬤上前扶住她,走出寢屋來到次間踏雪尋梅嵌貝描金雕花檀木圓桌旁坐下。

「奴才叩見主子。」一位三十來歲,穿著藏青色旗服的嬤嬤一見熹妃進來,恭敬地跪在地上給她行禮。

「起來回話。」熹妃溫聲道,只有她自己微快的心跳才能證明她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地鎮定。

「庶。」高嬤嬤站了起來,頭稍稍抬起。她長著一張略長的臉,眉眼犀利,微垂的薄唇,一看就是那種不好親近的人,秦嬤嬤向來不喜歡她,覺得她為人陰毒,不過主子身邊也少不得這樣的人,有些陰私辣手還真得她才能辦到。

「那件事可是有眉目了?」

「回主子,大爺從各地搜尋了不少玉蘭果暗中實驗過了,都沒有四福晉獻上的那種效果,而且吃多了還對身體無益。」高嬤嬤面無表情地回著。

「難道她手中的玉蘭盆栽果真是異種?!」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覆,不過熹妃還是難掩失望。一年只到手十二顆玉蘭果怎麼夠她用?!平均下來一個月只能用一顆。這幾個月她都是一個月用兩顆的,瞧這變化,多驚人,她的皮膚變得又嫩又有彈性,跟十七歲時相比也不差什麼。

可恨她又不能讓雲珠不孝敬皇帝皇后,即管自己才是生下弘歷的人,是她的正經婆婆,可名份擺在那裡,自己是怎麼也逾越不了的。

有心跟她多要一些,她又當著皇帝和弘歷的面說什麼:「媳婦種的玉蘭盆栽品種並不相同,效用也不同,但總的來說分養身養顏兩種,選了一種就不能服用另外一種,想另用,得隔三個月,不然對身體無益反而有害,也不可多用,不然身體吃不消,跟虛不受補一樣。」並讓請皇帝讓人找來了一隻小白鼠,當場餵了半顆紅殼半顆紫殼的玉蘭果,結果只一刻鐘時間,那隻小白鼠就抽蓄死了。

單吃是沒事的,她將剩下的半顆紅殼玉蘭果吃了,自己和皇后才消了那駭怕的心理。想想也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有問題的話雲珠之前敢給皇帝和弘歷用養身的玉蘭果,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的精氣神是一日比一日好。再之前,病重的李榮保是怎麼好的,也是養身玉蘭果的功勞吧。

對女人來講,美顏和青春永駐的吸引力遠遠大過於身體的健康,何況她的身子向來保養得不錯。熹妃自然選了養顏的。只她沒想到皇后烏喇那拉氏也選了養顏,只為了雲珠一句:「養顏的玉蘭果還是有一點點養身效果的,只是不明顯。媳婦自小用的就是養顏的玉蘭果。」

雲珠水嫩無瑕的肌膚早就羨煞了後宮一大群女人。

哼,選了養顏的也好,省得活太久礙眼。熹妃恨恨地想著,雲珠可是說過了,這些玉蘭果並不能延長壽命,只是能養顏養身而已……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忍不住又摸了下臉,決定以後按雲珠說的,每月只用一顆玉蘭果,保持這效果就行了,誰讓東西不多呢。

「尚嬤嬤真是沒用,總是說看不出那玉蘭盆栽有什麼不同!」盆栽就養在乾西二所正院,尚嬤嬤更親眼看著她摘下玉蘭果裝到檀木盒帶到乾清宮的,並無什麼異象……令人猜不透這玉蘭果的玄機到底是在何處。

「主子何必在這裡費心猜呢,在這後宮,除了皇后還有誰位份皇寵比得上您的,四阿哥可是您生的!您開口跟四福晉要一盆玉蘭花裝飾承乾宮,誰又能說什麼?!」

熹妃聞言也不由心動,這樣的好東西自然是放在自己手中比較保險,況且,也不跟皇上和弘歷的養身玉蘭果相衝突不是?!

跟媳婦討要東西,且是能結出如此珍貴玉蘭果的盆栽……這行為也太跌份了,落到皇上眼裡只怕不討好。秦嬤嬤微皺了下眉,開口道:「聽說四福晉以前在富察府裡居住的辛夷塢也是種滿了玉蘭樹,有她在的玉蘭樹每年總是早早就開花,今年卻又跟普通的玉蘭樹一樣是三、四月份開花了。」

熹妃一頓,知道秦嬤嬤是在提醒自己,雲珠敢將那些玉蘭盆栽擺在乾西二所不怕人看不怕人偷,肯定是另有玄機,自己討過來盆栽若是不能結出那樣有奇效的玉蘭果只怕反會招來她人暗裡恥笑,得不償失。

自己什麼都不做,雲珠也不會少了自己的孝敬。不由拿不定主意。

高嬤嬤也不再開口。她也看秦嬤嬤不順眼,只是她也明白自己在出謀劃策方面不行,管事更不在行,自己更擅長處理陰暗面的事情,而且,秦嬤嬤這人不以偏見待人待事,有她在主子身邊比其她人更對自己有利。

「我想想吧。」熹妃很多想法從不在秦嬤嬤和高嬤嬤面前掩飾,正因為有她們兩人,她才能從一個出身低微的八旗秀女爬到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指女性)的風光地位。「對了,景仁宮的情形如何?」

「皇后身邊有陳嬤嬤海嬤嬤在,景仁宮就跟鐵桶一般,我們的釘子插不進去,就算進了,也是不重要的位置,沒過多久還會被剔出來。」秦嬤嬤說道,眼中有著贊服。「不過,可以看得出皇后跟主子一樣,這幾個月下來,顏色好了很多,身體彷彿也沒那麼弱了。」

身體沒那麼弱?!「再這麼下宮務大權只怕會被她奪回去啊!」熹妃眼睛微瞇地說著,「你們有什麼辦法?!」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秦嬤嬤想了想,道:「以奴才看,皇后的身體雖然有點起色,但要說到大好是沒有的,四福晉說的養顏的玉蘭果不能養身的說法可能是對的。再者,主子忘了皇后是為什麼被奪了宮中大權的?是因為她向八阿哥下手!這事,皇上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你說得對。」她用不著急。不過,也得想想辦法,不能讓她重得皇上敬重。

「主子,早膳好了。」春蘭在門外稟道。

「端進來吧。」熹妃說道,瞅了兩位嬤嬤一眼表示談話結束。對許多事情,她是不缺耐性的,慢慢來吧。




77、謀奪(下)

用完了早膳,便有宮女在外稟道:「娘娘,四福晉前來請安。」

「請四福晉進來。」因就這麼一個兒媳婦,熹妃倒也不大擺排場地在承乾宮明堂接受她的請安,除了大婚第二日的那次。

「媳婦給額娘請安,額娘萬福。」雲珠一身對襟紫水晶嵌布花扣的粉藍色繡垂絲海棠花樣,整套旗裝沒有鑲邊,只用紫色絲線在縫邊處包繡了波紋花樣,使得這件旗袍在粉嫩無害中綻出高貴艷麗的味道來,配著她精緻的小兩把子頭上的水藍色琺琅簪花頭飾,一身如水的氣質,讓人一見就覺得韶光中最柔和的藍天春風迎面拂來,柔和而動人。

這樣如水的明媚不是自己精心保養、回復了青春的容顏就能擁有的……熹妃心中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妒意,臉上笑的格外親切,「快起來。」

看著雲珠的眼光倒有看著尊有求必應的金佛般,有絲熱切,有絲供著的小心感。「坐。」見雲珠在自己身邊的椅子坐下,接過夏荷端上的茶盞,才又問:「聽說昨兒弘歷有來信,他可有說什麼?」

消息傳得挺快的嘛!雲珠面無異色地淺笑:「就是問皇阿瑪、皇額娘還有額娘的安,還有問一下永璜的情況,說些西北迥異於京城的環境了。」綿綿的情話不能提,一些關於軍情的敏感性話題也不能說,雲珠說著萬金油式的答案。「還說想給額娘找可心的禮物,跟媳婦討論哪些個好呢。」

最後一句顯然讓熹妃心情樂了不少,睨了她一眼,試探道:「哦?他沒讓你給保守秘密?」

「有什麼好保秘的,爺向來孝順,常跟我講小時候與額娘的事呢,額娘慈母心,與爺是母子情深心有靈犀,哪能料不到?!」雲珠眼波一閃,含笑的玉靨顯出幾分俏皮來,「這普天之下又有哪處比得上京城繁華物產豐富的,媳婦也是見識淺的閨閣女子,哪裡能出什麼好主意,只好回一句『禮輕情意重』了。」

「心有靈犀能用在這頭上嗎,淨胡扯!」嘴上這麼說,熹妃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忍不住笑了半天,著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道:「他有這個心我就高興了,何用他勞心勞力找什麼禮物,你去回他,多用心在差事上別誤了正事。」

若不說你幾句愛聽的話,說不定就訓我耽誤了弘歷的「正事」了罷。雲珠對熹妃的小心眼也是心中有數的,應了幾句後,才道:「前幾日額娘許了媳婦明日到岫雲寺給爺上香,額娘可還有什麼吩咐?」

「準備的東西還有隨侍的人員安排好了?」

「媳婦準備帶兩個大宮女還有葉嬤嬤、馮益去,隨行的侍衛就由常總管安排。」

「一個嬤嬤少了些,嗯,再帶上尚嬤嬤吧,她以前跟我去過岫雲寺,熟悉。」熹妃始終覺得葉嬤嬤是皇后派到乾西二所轄制兒子的釘子,不想她與雲珠太過親密,便又添上了自己派過去的尚嬤嬤。想了想,又道:「明日還有富察夫人她們去,你讓常總管多派幾個侍衛,安全些。」

「是。」原本帶葉嬤嬤不過考慮著她與皇帝、皇后都有聯繫,安安他們的心,倒沒想到熹妃連這個都要防著。這出行上個香能個值什麼,也用得著計較。

「時辰也差不多了,去給皇后請安吧。」熹妃看了看落地鐘,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淡淡地說道。皇后這麼座大山壓在她頭上,始終令她不暢快,什麼時候皇后去了,她才能母憑子貴成為後宮第一人。

理解她的心結,雲珠從不在她面前多談皇后,難得幾次跟她一起去給皇后請安也不願成為她們兩人較勁的物品。

皇后烏喇那拉氏做為正經婆婆,又曾撫育過弘歷一段時間,既想通過雲珠打壓熹妃的氣焰,又看不過皇帝對雲珠的青眼有加,什麼大典、需皇后一人主持出面的事兒都讓她跟在自己身後,彷彿想著自己快快死掉好代替自己似的……

能理解,不過不代表雲珠願意退讓。笑話,是雍正讓她學的皇家典儀,又不是她自己上趕著吃苦受累的,本就不樂意將大好時光浪費在繁瑣的宮務及當一件超級華麗的木偶擺設的雲珠受了訓抄了經書,第二天,雍正就知道了始末。

看著粘桿處奉上來的新資料,雍正無聲地歎了口氣。

弘暉死時,他勢力劇增,粘桿處也漸漸趨於成熟,這才關注起後宅,卻沒想到以往一心辦以為安穩平靜的府邸內竟掩下了這麼多讓人瞠目結舌的陰私爭鬥,致使自己子嗣一個個地流失,連唯一的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也生生陷了進去!

深深檢省過後,他重新硬起心腸,納側福晉、努力又使府中格格有了身孕,一方面分出勢力暗中保護子嗣,一方面反利用起後宅關係影響前朝。直到登基,開始給弘歷物色了這麼一個各方面合乎他心意的兒媳婦,他知道她聰慧,溫婉卻不失手段,只是到底適不適合這個後宮,能不能擔起母儀天下的重責,能不能在這些女人的爭鬥傾軋中保住自己的兒女……他還要慢慢地看,看她怎麼做。

挺聰明的,知道身邊有自己派過去的人便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委屈透給了自己知道。雍正勾了勾唇,也罷,身為兒媳婦,讓她站出來跟自己婆婆做對也有些難為她了!本想著鍛煉她的雍正歎了口氣,接下她踢回來的球——總不能讓她嘀咕自己連妻妾都調教不好罷?!

——這個兒媳婦從來不懼自己皇帝的身份,腹誹起自己從不客氣,常讓雍正接到粘桿處報告後哭笑不得,她雖然說的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可意思裡也不無對他的崇敬關心,這讓他很是心暖,儘管有些氣她的沒大沒小,可也不至於讓他以長輩的身份或皇帝的權威去對付她一個小輩!

相反的是,他對皇后是越來越不滿了,曾經相濡以沫的感情,對嫡妻的敬重,在慢慢地消蝕,而熹妃……哎,希望她能控制住自己吧!幾十年的謹慎,可別一朝毀在「貪婪」上。

每次找雲珠麻煩後,雍正也總會跟著借一兩件小事讓蘇培盛前來訓斥,罰月例、罰抄經書……皇后和熹妃小試了幾次後悟了,看著溫馴可愛的小白兔其實是只善於潛藏利爪的雪狐,半點虧都不吃的。

可恨的是她的身後站著大清現任及未來的最高統治者。

皇后烏喇那拉氏畢竟還顧忌著自己膝下無子,家族還有自己的地位還要靠著皇帝念及往日情份,不敢做得太過。熹妃就複雜了。

憑著自己的位份還有弘歷那麼個出色的兒子,兒媳受皇帝看重不過是錦上添花,雖然藉著她自己順利執掌了宮務,又增了臉面。然而,有一個太過厲害,不好壓制,不太聽話的兒媳婦,她更多的是感到威脅,這個富察.雲珠不僅得了皇帝的青眼,還漸漸佔去了兒子心中的重要地位,將來,還要誕下嫡孫——繼承她兒子將來一切的人。想想,太讓人不安了,這不是孝順伺候自己的兒媳婦,這是來搶奪自己一切榮光的敵人啊!

內心極敏感的熹妃就這麼內心複雜地面對著雲珠,難以討厭她——目前她可是能幫自己對抗皇后的大幫手,富察家又在朝堂上有著不小的影響力,是弘歷的助力,但又忍不住警惕提防,面對苦心經營來的一切,還有未來可能有的榮耀,她是不可能在到手之後捨棄掉的,默默無聞於後宮一角的生活她已經過夠了。

只是,她看了這麼久,還是看不透雲珠。她不爭不妒,寬和大方,連子嗣似乎都不怎麼上心……

自問耐性極好的熹妃在沒摸清敵人致命之處時是不可能真正出手的,何況,她跟皇帝皇后一樣知道,雲珠是天生的鳳命,是陵光神君的化身,動了她,會不會招來不好的後果?會不會引起皇帝的不悅?

她還只是一個妃,她沒有足夠強大的家族,她還有等著繼承大統的兒子,不能行差踏錯。現在好了,能讓自己回復青春的「神奇玉蘭果」又攥在雲珠手中,自己跟皇后有求於人,更加不好太過份,連以往暗著在孝道上壓壓她的手段都不好再施了,看看天底下,有當婆婆當到這麼憋氣的嗎?!

「皇后娘娘金安。」熹妃領頭帶著齊妃裕嬪等嬪妃給皇后行禮請安。

「妹妹們請起。」皇后含笑地享著底下嬪妃的恭敬,眸光在掃過熹妃時頓了頓,從宮務被皇帝下令交給熹妃打理後,兩人可說是面和心不和,只維持著面上情罷了。為了利益,她們一個深深提防,一個恨不得對方早早死掉……簡直是對她們在潛邸時合作的一種諷刺,可世事就是如此。

待諸位嬪妃行禮請安後,雲珠才上前請安行禮:「媳婦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

「快起。」皇后朝一旁的芍葯道,「給四福晉看坐。」

芍葯伶俐地端來一個繡墩擺到皇后下首處,雲珠笑了笑,謝過後安靜地坐著,無視其她嬪妃再度射過來的嫉妒目光。位置是擺得挺靠前的,只是繡墩又不是檯面上的人坐的,皇后這是故意抬她來刺激別人的神經呢。

有的坐總比沒有好。自得了玉蘭果,皇后明面上對她也不再那麼冷淡了,漸漸地又恢復了端莊可親、溫柔和氣的態度。當然了,這些後宮嬪妃那反覆不定跟現代氣象台一樣的態度雲珠是不管的,你們如何是你們的,我只做我自己。

她的這種我行我素的淡定,直把皇后、熹妃鬱悶得差點吐血:本宮就這麼不被你放在眼裡?!又讓暗中旁觀的雍正樂得不行。

坐定後,雲珠對皇后道:「皇額娘,明日媳婦就要到岫雲寺上香了,皇額娘可有什麼吩咐的?」她也不是天天到景仁、承乾兩宮請安的,從年初皇后鳳體不堪勞累需要「靜養」之後這規矩就定下了,五日請一次安,而熹妃自是不能越了皇后的禮,也依了這規矩改成了五日請一次安,將日子定在同一天,這樣,變成了雲珠給她請安後由她帶著給皇后請安,宣示媳婦還是與自己親近,一來,刺刺皇后的眼,二來,防著皇后多了機會拉攏雲珠。

這樣的好事雲珠樂觀其成,順帶地也讓弘歷的格格侍妾少在自己面前礙眼。

皇后和靄道:「多帶些嬤嬤侍衛,注意點安全,有什麼缺的就跟內務府打聲招呼,皇額娘做主……」

這是在暗指自己管著宮務不拿事嗎?熹妃差點咬碎銀牙,在自己面前端什麼慈母姿態啊,她還能缺了自己兒媳婦東西用?!

因著雍正喜佛,宮中諸嬪妃禮佛者多,當下擺著一副羨慕的神態,寧嬪等人跟雲珠談起昔日也到寺院裡上香的經過,言談之中有些討好。這段時間皇后跟熹妃的變化怎麼可能不被發覺,明探暗探,總算得到一點信息,四福晉手中有可恢復青春的奇藥,皇后和熹妃就是得了她的孝敬才會變得年輕起來。

雖不知這世上是否真有這種奇藥,但若能得到一點,使自己更加青春貌美,那承寵懷上龍胎的可能豈不大上很多?

海貴人入宮時日尚短,不知其中深淺,想著腹中可能有的骨肉及近日皇帝的恩寵,嬌笑道:「四福晉有心禮佛是好的,祈祈福,保佑皇家血脈平安無恙,可別再不明不白地就沒了。」

一句話,皇后跟熹妃臉色微變。

今年三月二十皇后的千秋宴上,答應蘇氏回了鍾粹宮當晚就落了兩個月的胎……因為蘇答應之前並無懷孕的消息傳出,因此也只能歸結於她的不小心,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才導致胎兒不穩並落掉。海貴人話裡,明著既是指遠在西北戰場的弘歷弘晝,明裡卻是指蘇答應的落胎,一句話幾層意思,立時讓在場的皇后、熹妃和裕嬪不太自在。

「誠心向佛,佛祖自是保佑的。」雲珠淡淡地回著。這是雍正後宮的事,她做為一個兒媳婦,並不想過多地涉入其中。再者,既置身於這皇宮,做了皇帝的嬪妃,這些……她們不該早就料到了嗎?成敗面前,有何好說的。

精神力不可察地掃過海貴人身上,雲珠眼中閃過一絲明悟,懷孕了?難怪拼著得罪人拿話堵住皇后跟熹妃呢,倒是個有心的。

「你明日還要出宮,且回去準備吧。」皇后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我與你母妃她們還有要事商議。」

雲珠起身給皇后福了個禮,道:「謝皇額娘,那媳婦就先告退了。」又給熹妃裕嬪等人行福禮,裕嬪懋嬪側身避了開來,唯熹妃穩穩坐著,頜首道:「去吧。」

出了殿門,雲珠扶著素問的手,聽到裡面皇后的聲音問道:「再過兩個月就是弘晝大婚了,弘晝還在西北……熹妃,皇上可有什麼說法?」

熹妃道:「臣妾正想請主子娘娘示下呢,如今大婚內務府和禮部都籌辦得差不多了,這大婚總不能缺了新郎官吧?」弘晝回來或不回來,對弘歷來講都是一件好事,她才不要做得罪裕嬪的事呢,落到皇上眼裡也不得好。畢竟不是六宮之主,自己犯不著背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皇后暗自咬牙,這熹妃還沒被權利迷了心眼嘛。「裕嬪呢?」

裕嬪耿氏遲疑了一下,恭順道:「這事還是請皇上定奪吧。」她更傾向於讓兒子留在西北建立更大的功勳早日封王,大婚,也不是不能推遲舉行,讓欽天監再選個日期就是,白白將兒子從西北召回,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有建功的機會。只是這樣的話她是不能說出來的,想想,將兒子的前程放到皇帝手裡最為妥當。

「如此,一會兒裕嬪便跟我到乾清宮跟皇上討個主意吧……」

雲珠漸漸往前走,聲音越來越小,她微吐了口氣,唇角含笑,再過不久,吳扎庫氏就該進宮跟自己做伴了,這皇宮只自己一個皇子福晉還是太扎眼了。




78、岫雲寺遇故(上)

岫雲寺,原名潭柘寺,康熙三十一年時皇帝親撥庫銀一萬兩整修潭柘寺,在震寰大師的主持下,歷時近兩年整修了殿堂共計三百餘間,使這座古剎重換新顏,到三十六年,康熙皇帝重遊潭柘寺,親賜寺名為「敕建岫雲禪寺」,並親筆題了寺額,從此,潭柘詩成了京城最大的一座皇家寺院。

從震寰大師開始,每屆的岫雲寺主持都是皇帝欽命,皇室對這座皇家寺院的賞賜從御書經卷、壽山石觀音、十八羅漢、「金鑲玉」「玉鑲金」竹到安裝在雄寶殿頂上的鍍金劍光吻帶都是前來上香的皇親宗婦不得不拜見的。

雲珠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裡,透著薄紗看著外面的景色。從京城內城到岫雲寺,駕著車馬,走御道,也要一個時辰左右。出了城,一路叢林繁茂,遠山層林染著青黃紅各種絢爛而豐富的顏色,象徵著豐碩的收穫季節。

做為京城附近最大最有名的皇家寺院,一路,也有幾處茶寮,更有老百姓沿途賣著各種時令水果、自家做的小吃及銀紙香炷,到是給這一路優美的風景添了幾分俗世生氣。

岫雲寺背倚寶珠峰,坐北朝南,周圍有九座高大的山峰呈馬蹄形環護,宛如在九條巨龍的擁立之下。雲珠遠遠就感受到一股龐大而沛然的佛氣,慈悲的白色、罡正的金色……裡面竟還隱隱透著絲龍脈所特有的紫色?

她水眸微瞇,難不成這岫雲寺還藏了愛新覺羅家的什麼秘密?!

十月的北京,已能感受到淡淡的寒意,特別是在郊區,迎面的秋風更是清冷。不過,岫雲寺周圍高大的山峰擋住了從西北方襲來的寒流,從地理位置上卻比別處氣候更溫暖、濕潤,難怪這裡的植栽顯得格外的蓬勃。

都說秋天是岫雲寺最美的季節,潭柘山的紅葉名冠京城,山上長滿了柿子、紅果、山楂、秋梨等果木樹以及黃櫨、丹楓,雖不知金風過後,這裡是否「霜草縈淺碧,霜梨落半紅」,可現在它已經是漫山如火似霞,宛如丹桂塗朱,層林盡染了。

真是美極。

「福晉,到了。」素問和靈樞扶著她下了馬車,葉嬤嬤已指揮著幾個二等宮女帶好供果,馮益也讓隨扈的侍衛將車馬安頓好,自己則帶著幾位身手好的緊跟在雲珠和富察府的幾位女眷身後。

「幾位施主請這邊走。」岫雲寺早派了知客僧等在山寺門外,見她們下了馬車,但合掌念微了聲「阿彌陀佛」,深邃黝黑的目光在看到雲珠時掠過一絲訝然,遂又復古井般平靜。

近距離才能感受到整座寺院依山勢巧妙佈局,錯落有致,殿宇建築巍峨,要走完一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對古代養尊處優的女性而言。

「額娘,怎麼樣?」瓜爾佳氏畢竟快五十的人了,雲珠擔心她坐了這麼久的馬車,不知能不能再走看著就不短的階道。馬佳氏一落車,就體貼地扶著她。

「精神好著呢。」瓜爾佳氏拍了拍馬佳氏的手,對問話的雲珠笑了笑,放眼四望。

活了兩世,她還未曾真正游過岫雲寺。雲珠一路行來為沿途天然的美景感到心曠神怡,這會兒卻也為這座名寺的風華感到驚歎,以前聽說北京故宮的設計靈感是來自於潭柘寺,她現在相信了,如果這寺內的建築規劃在康熙修整時沒做太大改變的話。

只見寺內建築以一中軸縱貫當中,左右兩側基本對稱,隨著山勢高低而建的殿築群顯得規矩、嚴整、主次分明、層次清晰,然,殿、堂、閣、齋、軒、亭、樓、壇等多種多樣的建築形式,紅牆碧瓦飛簷翹角,巍峨與清幽,盡在古樹名木鮮花翠竹點綴之間,又使得它的環境變得極為優美,情趣各異。

「每一次來岫雲寺,我的心就會變得寧靜下來。」瓜爾佳氏說道。

馬佳氏展眉道:「額娘說的是,我是最不耐煩這些……事的了,可每次來岫雲寺覺得就是看這些景致也是美的。」

是啊,也不知是建築規劃的原因還是千年古剎的佛力凝聚,這是她在清朝看到的第二處擁有「力量」的所在。

寺院東路由庭院式建築組成,有方丈院、延清閣和清代皇帝的行宮院,主要建築有萬壽宮、太后宮等。這些庭院幽靜雅致、碧瓦朱欄、流泉淙淙,修竹叢生,頗有江南園林的意境。負責招待她們的恆實律師將她們安置到一處寬敞清幽的庭院裡整理休息,又讓小沙彌端來清茶與果品,方退了出去。

休息了約一刻鐘,瓜爾佳氏身體緩過了勁,雲珠和馬佳氏這才陪著她到大雄寶殿去上香拜佛。沿路的有著名景點便在恆實律師的介紹下一一觀看,如「猗軒亭」,它是方形流杯亭,亭內巨大的漢白玉石基上雕琢有彎彎曲曲的蟠龍形水道,當泉水流過時,放入帶耳的酒杯,任其隨水飄浮旋轉,止於某處,取而飲之,並飲酒作詩,這是取自古代有名的「曲水流觴」習俗了——雲珠想不到在一座寺院內竟也有如此風雅的景觀。想起後來網絡上不少小說寫佛儒道本一體,難道真是這樣?不由神情有些古怪。

大雄寶殿位於中軸天王殿後面,寶殿正脊兩端各有一巨型碧綠的琉璃鴟吻,是元代遺物,上系以金光閃閃的鎏金長鏈——這是先帝康熙初來潭柘寺時,看見鴟吻躍躍欲動,大有破空飛走之勢,於是命人打造金鏈將它鎖住,並插一劍,即「鍍金劍光吻帶」。

大雄寶殿正中供奉著佛祖塑像,神態莊嚴、後有背光,背光上雕飾有大鵬金翅鳥、龍女、獅、象、羊、火焰紋等。佛像左右分立「阿難」、「伽葉」像。

從大雄寶殿出來,她們又在幾處主殿上了香,照例供了果品、添了香油錢,便往寺院西路去。

寺院西路大多是寺院的殿堂,主要建有戒壇、觀音殿和龍王殿等等,一層層排列,瑰麗堂皇。

「觀音殿的簽頗靈,幾位施主不妨請一支看看。」恆實律師是岫雲寺欽命第三任住持林德彰律師的弟子,律學高深,這次大師令他來接待香客,本以為只是王公親眷,不想竟隱隱在最年輕的女香客身上看到陵光神君之象……大驚之下差點將手中的佛珠捻斷,念了幾聲「阿彌陀佛」之後心神才定了下來,知道大師是為了自己鋪路,心中十分感激。

從來佛道門派的興盛都離不開君主的扶持,佛門要普渡眾生,就必須立於眾生俗世,這也是修行。觀這幾位香客的衣著打扮,氣度談吐,再看她們眉宇隱含憂色,聯想到朝廷對西北的動靜,定是家中有男兒上了戰場,他心中一動,有了此建議。

抽籤?瓜爾佳氏和馬佳氏聞言心動,來到岫雲寺肯定是要抽籤的,若是不好也能快些許下願,以保平安。

瓜爾佳氏給傅恆求了一支籤:出入營謀大吉昌,似玉無瑕石裡藏;若得貴人來指引,斯時得寶喜風光。

恆實律師在一旁接過一看,道:「此卦石藏珍寶之象,凡事稱心大吉。」說完,馬佳氏也得了一支籤,雲珠接過一看:當春久雨喜開晴,玉兔金烏漸漸明;舊事消散新事遂,看看一跳過龍門。

這是給二哥傅清求的簽了,雲珠轉手遞給恆實律師,道:「大師請看看這支。」

「此卦久雨初明之象,有災無危,遂意榮歸。」

瓜爾佳氏聞言,臉上緊張之色頓去,兩個兒子在西北戰場,傅恆雖是她嫡出幼子,心裡更得她疼愛,可傅清也是在她跟前長大的,她也關心他的安危。

「有災無危……」馬佳氏念了兩次,心中鬆了口氣,綻顏道:「平安就好。」轉頭問雲珠:「姑奶奶不給四阿哥求一支?」

「春和與他一處,自是一好同好了。」弘歷出行前她已經在薩滿那裡求了個平安符給他了。

「求一支安安皇后娘娘、熹妃娘娘的心也好。」瓜爾佳氏將籤筒塞給她。

也是,特特求了旨出宮來上香的,總不好兩手空空地回去。雲珠對於拜佛抱著無可無不可之意,接過籤筒閉目跪在蒲團上,她默念著「保佑大清」搖了兩下,筒裡掉下一支籤,她撿起來前後翻看:時行運遂不須愁,一到桃花皆自由;果然淵內龍飛躍,脫俗超化始出頭。

「施主問的什麼?」恆實律師問道。

怎麼不是直接解嗎?雲珠詫異地瞅了他一眼,也不隱瞞:「問西北親人、戰事。」

恆實律師含笑道:「求得此簽者,正處運勢交接關頭,一旦躍過,就會超丹脫俗,有大作為,正是否極泰來,遇事大吉之象。問簽者,心懷家國善道,則貴不可言。」

瓜爾佳氏臉色微變,女兒身為四阿哥嫡福晉,將來自是「貴不可言」,卻不當這時說出來。雲珠若有所覺地睇了她及馬佳氏一眼,莞爾道:「我本是替皇額娘她們問的。」

瓜爾佳氏想起方才自己勸女兒抽籤時說的話,心中暗舒了口氣。

「我看天色還早,不如再走走,看看寺中美景,也不白來一趟,額娘姑奶奶覺得如果何?」

「幾位施主不如先用齋飯?」

「有勞大師了。」雲珠看了看瓜爾佳氏,輕輕頷首。

恆實律師吩咐了小沙彌下去準備,出了觀音殿還是順路帶著她們去了西側龍王殿前看那石魚。石魚長約十七米,有三百來斤重,看似銅,實為石,擊之可發五音,傳說是南海龍宮之寶,龍王送給玉帝。後來人間大旱,玉帝送給潭柘寺消災。一夜大風雨時,石魚從天而降,掉在院中……據說石魚身上每個部位代表一處區域,哪裡有旱情,敲擊該區域代表部位便可降雨。

「真的會下雨嗎?」馬佳氏身邊的一個丫環問道。

小丫環十三、四歲的模樣,可能剛從二等丫環新上來不久,馬佳氏有點尷尬,身邊的嬤嬤就瞪了那小丫環一眼,「真有這麼靈驗,大清還會有旱災這回事?!」這澇災旱災好點的幾年一次,壞的年運是年年發生,大家戶裡買來的丫環奴僕多是因災情家裡過不下去才走的這條路,老百姓對這些詞是耳熟能詳。

這下輪到恆實律師面色有些窘了,「這個,現在寺中的石魚是後來制的,原先的早損於戰火中了。」這是人造的,不是原來的龍宮寶,所以不靈驗是正常的……汗。

雲珠笑了笑,普通百姓最愛這樣的故事,不過這石魚有了佛印,拜的人多了,寄托了千萬人的意念,未嘗不能將祈雨之意上達天(龍王或玉皇大帝)聽。只是,神仙們有沒有空來行雨或者能不能來行雨又是一回事了……得了玉蘭樹留給她遠古記憶,雲珠比任何人都明白,就算是神仙聖人,也有躲不開的劫,也有爭奪之事。

況且,從洪荒破碎時起,仙凡便已殊途。

石魚身上的鱗片、鰭紋都被摸得稜角模糊了,它受歡迎的程度估計還超過殿裡的龍王爺。雲珠心中一動,凝神一看,這石魚潔白潤滑的身體竟隱現水潤蒙澤之象,難不成康熙爺用金鏈鎖鴟吻當真不是一時眼花,而是這些器物天長日久聞香聽經,又集聚了千萬人的意念而真有了靈識?

她不由上前,也學著馬佳氏的模樣,將手摸向魚頭。手一按上石魚,一股至軟至輕似薄紗又彷彿泊泊然水流般清潤的東西倏忽被攝進了體內,雲珠抬起手,端詳著顯得更為瑩潤白嫩小手掌,有些黑線,玉蘭樹啊玉蘭樹,你到底又將什麼東西吃下肚了?!將目光轉回石魚,那使魚顯得更鮮活靈動的水潤之色好似降了水少,除此沒什麼變化。

一旁觀注著的她的恆實律師佛法修為在二代弟子中算得上翹楚,慧眼通透,可畢竟年青,他想不透其中的關鍵,卻察覺,這位四福晉剛才摸了石魚一下後身上閃過一層水光,整個人似乎如水般明秀不少。她身上陵光神君的氣息似乎濃了一點。

第一次在愛新覺羅皇室中看到這樣的人……他有些興奮,又覺得奇異,想到雍正五年七月那次傳得紛紛揚揚的天降神瑞,有鳳來儀……莫非正應到了眼前這位皇四子的嫡福晉身上?真是奇妙。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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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岫雲寺遇故(下)

回了落腳的庭院,吃了頓美味的齋飯,蔡嬤嬤和青岫等陪著瓜爾佳氏在房裡休息,馬佳氏則拉著雲珠等人則略作了休息後在小沙彌的引導下繼續逛了寺中幾處有名的景點,如塔林、金代詩碣、毗盧閣等。

站在毗盧閣上遠眺,寺院遠山盡收眼底。

眼前殿宇嵯峨,整座寺院香煙繚繞,透過青煙,幡幢微蕩,遠山清涼朦朧,如置仙境。馬佳氏歎道:「真美!」她每次來,都喜歡在這裡觀景。「要是明仁和他阿瑪也在這裡就好了。」她如此想著,眼前優美的景色立時變得有些索然。

站在她身邊的雲珠則望著千山拱翠心中一陣可惜,要是能遊山就好了!眼看大好山巒近在眼前,那裡花繁草盛,松柏楓林如波,不知衍生了多少山珍在裡頭……自己卻不能將它們收集到自己的空間裡,哎。

十幾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及心性的沉潛鍛練仍不能徹底將上一世的烙印抹去,她那小倉鼠一樣的收集吃食的慣性只是換成了更有利於空間發展的植被罷了。看到大好河山就心動……可終究也只是心動。

昏頭的行為,她不會去做的,流浪無依的生活她也已經過夠。說起來,她有著極為關心愛護她的家人,從小時起,她想到的沒想到的,他們通通都給她辦到了,即管是現在她貴為皇子福晉,對她忽然興起收集稀罕果苗種籽的行為愛好不但不會說她「玩物喪志、有失體統」甚至還藉著她生辰等機會將自己尋來的給她送進宮……

人生總是不能盡善盡美的,把握已經有的,努力去經營自己想要的結果,便夠了。

「等來年四月玉蘭花開,姑奶奶一起來這裡賞花吧。」馬佳氏說道。

「嗯,到時叫上明亮明仁,一家子熱熱鬧鬧地一起來。」雲珠莞爾,她這位二嫂有時興致來時便會樂呵呵地出一些主意,雲珠雖知來年這戰未必打完到時只怕都沒什麼心思來賞花還是應了。

從毗盧閣下來,兩人順著大雄寶殿一路出去,待到天王殿時,忽聽有人喊道:「雲珠姐姐?」

雲珠停步側首望去,一位梳著烏亮大辮子、頭上戴著支珊瑚綠松石珠花,身穿粉紫色雲錦旗袍外罩紅色比肩褂的少女正婷婷站在彌勒像下瞅著自己,笑逐顏開小跑過來道:「果然是姐姐,我還怕自己看錯了呢。」

是兆佳.玉桂!雲珠開心地拉著她:「好久不見了,好似長高了一些,也變漂亮了。」

「是麼?」得到肯定,她高興地轉了轉身,抬了抬小巧的下巴,「我額娘也這麼說呢。」選秀時她才剛剛夠上選秀的年齡,臉上的嬰兒肥未褪,身量也是小巧玲瓏的,在一眾高挑的八旗秀女裡矮了人一截似的,沒少被嘲笑。「不過,還是沒有雲珠姐姐美——」她羨慕地望著一身水綠色素紋提花旗裝的雲珠,只覺得她似乎比選秀更漂亮了,尤其是那身清雅嫻靜的氣質,有如枝頭裹著綠萼含苞的白玉蘭,高貴脫俗。

「玉桂,這是——」一位三十來歲、穿著寶藍色旗服頭戴五蝠銜珠簪,耳綴赤金點翠耳環,膚色白皙,長相與玉桂極相似的婦人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嬤嬤、丫環。

「額娘,你來,這就是我說過的富察.雲珠姐姐。」玉桂拉著婦人的手嬌聲道,「雲珠姐姐,這是我額娘。」

雲珠發現在宮外的玉桂顯得活潑又嬌憨,言語間眉眼靈動,比選秀時更為鮮活可愛。

「啊?」本來就覺得雲珠渾身氣韻清雅中透著難以言喻的高貴,聽女兒這麼一說,她立時省起了這是什麼人,忙拉著玉桂行了個禮道:「烏蘭.塔娜見過四福晉,實在失禮了。」

「夫人快請起,此乃方外之地,不必多禮。這是我二嫂,馬佳.尹蘭。」

「你好。」烏蘭氏和馬佳氏友好一笑。

瞪了眼朝自己悄悄眨了下眼的玉桂,雲珠瞧出她對自己的態度並非裝出來的,心裡也有些高興,「夫人帶玉桂來禮佛?」

「是的,她阿瑪跟著大軍去了西北,所以來上個香。」

雲珠正要說什麼,就聽殿門口處又傳來一聲驚呼:「雲珠?呃,給四福晉請安,四福晉吉祥。」

雲珠無語地看著腹部高高隆起的巴林訥穆.赫蘭,心想,大清這次舉兵征伐西北,自己打著關心昔日朋友的名頭跟弘歷打聽才知道,原來察哈爾抽兵赫蘭的父親布坦「生病了」,也不知好了沒有?

弘歷可是知道赫蘭的小心思的,本就對她沒什麼好印象,現在她父親做為察哈爾總管居然臨陣退縮,簡直……不堪大用!

他氣氣哼哼地跟雲珠說了一大堆,意思是這父女就不是扶得上牆的,以後少跟她們來往,免得被氣到云云。雲珠知道他是為自己著想,也不跟他頂,只道:「就是隨意問問,選秀後我可沒再見她了。」

「以後遇到了也不用理她!」弘歷冷笑。弘鼎娶了這個女人算倒霉,不僅身邊的格格通房被處理了個乾淨,連政事上都沒能得到半點助力,這布坦皇父現在放著不管,等戰事一定,保準被清算。弘鼎若不想事後被連累,就得上戰場拼一把。

「免禮。」雲珠眉宇舒泰地隨口問道,「幾個月了,怎麼還到這裡來上香?」

「五個月了。」赫蘭撫著高聳的肚子,眼底閃著得意的光芒,雖然弘鼎只是一個三等侍衛,可再落魄也是個宗室,等這次立了戰功還怕不能封個將軍貝子的?再者,整個府裡就自己一個女主人,那可是別人比不了的。「聽說這裡的香火好,來拜拜,保佑能一舉生個小阿哥……」明媚的大眼若有似無地瞄向雲珠的腹部。

旁邊的馬佳氏瞧得清楚,心中一怒,她最是清楚婚後長久不孕對女人的壓力,這女人居然敢在雲珠面前放肆,暗譏雲珠至今無孕?!冷笑一聲道:「巴林訥穆總管還好吧,聽說他病了?我還以為福晉是來給自己阿瑪消災的呢。」

李榮保之前也是察哈爾總管,因病致退。這巴林訥穆.布坦是他之後升上來的總管,卻在大清出兵征戰西北的時候「病了」,其中原因大家心知肚明。有趣的是,兩人的女兒一個嫁給了皇四子,一個也指給了宗室阿哥做福晉……命運是奇妙地相似又高低截然不同。

「噗!」玉桂忍不住笑了出來,被她額娘瞪了一眼,拉著她向雲珠告退繼續上香去了。這種宗室貴婦的爭鋒,她們這些小官小吏的家屬還是避開些的好。

赫蘭臉陣青陣白,心中氣惱不已。她事先並不知道父親會做出那樣的事……送信回家一問才知是父親身邊新納的姨娘哭訴,情深不忍分離,肚子裡的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沒有阿瑪等等……明擺著是怕布坦一上戰場,她肚中骨肉不保,她自己被大婦打壓淪落塵泥。偏偏她父親居然答應了不去西北。

什麼腦子!

害得她在弘鼎面前好一陣子沒臉,若不是懷了孩子,哪還有自己如今在府中的風光。勉強扯了個笑,道:「自然也要消個災的……臣妾就不打擾四福晉了。」

雲珠笑笑,在眾人簇擁下回了行院,如今的赫蘭過得如何將來又怎樣,她並不放在心上。

「有什麼可得意的?!」四阿哥的格格如今已生下長子,還與她同姓富察,表面一派賢惠優雅,指不定心裡怎麼憤恨呢!赫蘭心中嗤笑,嫉恨地收回目光,抬頭卻對上彌勒佛憨靄又彷彿看透一切的笑臉,心中又掠過幾絲悵惘,小的時候在察哈爾她也跟富察.雲珠也有過一段兩小無猜快樂日子的。只是那樣純淨的友情在後來父母頻頻的告誡、對比中逐漸流失,她開始嫉妒、不甘,憑什麼她不如富察.雲珠?!

她巴林訥穆.赫蘭長得比富察.雲珠美多了,騎射好,性格更是活潑開朗,更有滿洲姑奶奶的風範!

原本,李榮保上疏訖病退,雲珠隨家人回京,自己的阿瑪終於成了察哈爾總管,總領察哈爾軍政事務,她巴林訥穆.赫蘭也成了察哈爾的天之驕女,一切就該歸於平靜。

可事實並不如她想像的美好。她的阿瑪額娘並不像富察家將雲珠捧在手心裡一樣對她百依百順疼寵有加,額娘更看重自己的弟弟,而阿瑪,眼中向來只有權勢美人……

選秀,是龍門,躍過了自然風光無限成為人上人,躍不過,只能像她額娘一樣,成為家族聯姻壯大勢力的籌碼。

聽從教導嬤嬤的話,她努力學規矩努力練才藝,她知道,以她阿瑪察哈爾總管的官職只要不出差錯早晚是能將從四品升至與總管職位相匹的從三品的……這麼一折中,她阿瑪勉強夠得上大臣的標準,再加上手中握有察哈爾的軍政大權,不出意外,皇上應該會讓她進入復選。如果她再表現得優秀一點,即便不能拴給皇子也能指給宗室阿哥當個嫡福晉。

上京備選時她信心十足,到了京中更是多方謀劃與室宗福晉們有了往來,借力進入貴婦圈,準備展現自己,使自己成為八旗貴女中的閃耀之星。她沒想到會在由親王福晉舉辦的八旗貴女們的聚會上遇見雲珠,更沒想到她會得莊親王福晉青眼大出風頭,只因為她有一個堂姐是鎮國公福晉。

如果雲珠表現得像個失意的八旗貴女的話,不,只要她平凡一些,不要那麼秀雅出眾,自己或許仍會與她維持友情的……可是看著莊親王福晉滿面讚賞之色,眾位貴女或羨或妒的目光,她就忍不住。

其實她知道,從她開口起哄讓雲珠再賦詩一首,暗示她的詩可能是找人事先代做時起,她們之間就不可能回復到從前了!

儘管她敏感地察覺到三福晉棟鄂氏和弘暲福晉郭絡羅氏眼中透出的不悅、暗喜、譏諷的複雜眼神,有些不祥預感,可做都做了還待如何?就算富察氏是滿洲著姓大族,雲珠父兄也不過是領著閒職的從二品大臣及侍衛,能把她一個手握地方軍政大權的總管之女如何?現在的她再也不用對富察.雲珠小心奉承,不用處處照顧她了。

回了居處,外祖母知道了她在金英會上所做之事,又驚又怒:「你、你,你做的這是一個有教養的八旗貴女會做的事嗎?這種事,私底下如何天長日久誰會不明白,用得著你出頭嗎?只會讓人嘲笑你心眼狹小、嫉賢妒能、毫無大家風範!」

老太太歷經康熙朝九龍奪嫡時期,又看著當今登極以來種種對待政敵的酷嚴手段,心中不止一次慶幸自己丈夫並不是郭絡羅家嫡支,也因官位不顯不曾捲入奪嫡激流,在奪儲最殘烈的時候果斷將撂了牌的女兒嫁到了蒙古正藍旗下的巴林訥穆家……遠離政治漩渦,可謂精明果敢眼光獨到。可她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將外甥女教養成一個看不清形勢、心胸狹隘,憑著一股氣就胡亂得罪人的驕嬌女,那富察家是能得罪的麼?!能從前朝一路穩當走來,將武英殿大學士、保和殿大學士輪著當,晉封伯爵、太子太保的馬齊是個善予的?!

「我就說說怎麼啦,行事藏著掖著可不是滿洲姑奶奶的風範!」赫蘭心中已有悔意,可仍是嘴硬頂著,「了不起就得罪她富察家好了,我可不怕。富察家不就靠著馬齊馬武嗎,他們已經老了……」

老太太眼前一黑,富察家在內禁衛、在軍中的勢力之盛又豈止在馬齊馬武身上?且不說馬斯喀的兒孫佔據了內禁衛、各大軍營中下層軍官位置,馬武的長子保住已是正三品護軍營參領,馬齊的長子傅慶是從三品指揮使同知,嫡子傅良年紀雖還輕可也是御前二等侍衛,還有李榮保的幾個兒子……

「你懂什麼?!」老太太氣極,恨女兒沒給請好的教養嬤嬤,連這京中勳貴人家的利害關係都沒給講清楚,自己又一時不察,想著還有大半年時間就沒詢問明白。「你當郭絡羅一族還是先帝時期的郭絡羅嗎?」

見外甥女還一臉地似懂非懂,她差點一口氣上不來,難不成蒙古血統就那麼腦白?那孝莊文皇后是怎麼長的?乾脆抓著她進裡屋給上了一堂政治分析課。

……

赫蘭苦笑。那時她才明白,所謂的滿洲著姓大族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是同氣連枝,一榮具榮一損具損,就算處於低潮,也有興起之時,就算不起眼,背後也是姻親靠山一大片。有些家庭,雖頂著個大姓,卻是旁支中的旁支,無權無勢,得罪了也就算了,可李榮保他們這一支卻並非表面看到的那般不顯眼,他們這一支是富察一族裡混得最好的,從大清開國至今一直扎根於禁衛軍中,勢力之深根本難以動搖。

可歎自己竟把李榮保因病上疏訖退辭去察哈爾總管一職當成了他們家沒落的標誌……也小看了富察家團結的程度。

搞明白了京中王公勳貴的溝溝壑壑,明白富察家是皇上予以重用的家族,明白了曾經□赫無比的郭絡羅家如今成了八旗勳貴聯姻避之不及的對象……她就決定向富察.雲珠低頭,形勢比人強不是嗎。

那時她才理解了小時候為何父母對她與雲珠的相處告誡個不停,明白了父親鑽營的心,沒有家族扶持,想要向上爬……不如此,怎能快?!

可惜,富察.雲珠這個人看著溫婉敦厚實則於人疏離無比,一朝背叛永不再親……在宮中選秀,任她怎麼熱情,她都是淡淡地一副得體的微笑。

指給了弘鼎做嫡妻,她有些失望,若是誠親王或淳親王他們的兒子更理想。而雲珠,居然被拴給了四阿哥弘歷……真是好命啊,自己汲汲營營偏偏比不過她的與世無爭。

不過,凡事有利有弊,她能像自己這樣將丈夫身邊的格格侍妾打發處理掉嗎?不能,她得賢惠。她能讓四阿哥只有她一個福晉嗎?不可能。而自己,上無公婆制肘,雖然暫時缺了權勢可錢財卻不用擔心吃穿,更不必因受皇帝重視而招來那麼多的「格格」或「側福晉」……

——不得不說允□死後,他的兒子女兒們很多都讓雍正隨意處理或忽略了。

努力壓下心中的嫉意,她告訴自己,只要弘鼎此次能從西北建功回來,只要自己這一胎能一舉得子,以後風光幸福的日子會有的……

「施主求什麼?」到觀音殿求籤時碰上了兆佳.玉桂母女站在解籤處,赫蘭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小女的姻緣。」

果然,她不屑地勾起唇角。

「此卦名『渭水釣魚』,取自姜太公釣魚的故事,意不在魚,志在君相,文王聞其賢,前去聘其為師。得此卦,只需靜待時機,自會花開事成,得好姻緣。」

什麼都不用干,又是一個富察.雲珠麼?赫蘭暗哼了一聲,舉步前行。然,又免不了想到,兆佳.玉桂父親雖然官位不顯身上卻有個騎尉的爵,這次又上了西北,說不定立個功回來也能升等,到時指個宗室也不是不可能的……不過,也不會比自己好吧?只要有自己在,自己的阿瑪額娘定能更上層樓,過得更好的。

「福晉,可以了。」

回過神,嬤嬤和丫環已將供果香燭擺好。赫蘭小心地跪在蒲團上,合什叩拜,後又接過嬤嬤遞過來的籤筒,口中念著自己的祈求,搖了三下,掉出一支籤,她將籤筒遞給一旁的丫環,拾起簽,只見上面寫著:天邊消息實難思,切莫多心望強求;若把石頭磨作鏡,曾知枉費己工夫。

什麼意思?!她臉色一白,心頭突然如墜大石般悶痛難言。

「福晉!」一旁關注著她的嬤嬤趕緊扶住她,「怎麼啦?」

「我沒事。」她扶著嬤嬤站了起來,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走到解籤處。

鬚眉皆白滿臉褶皺的老和尚睜開耷拉著的眼皮問道:「求什麼?」

「前程。」

「此簽名『姜女尋夫』,凡事守己則吉。千般用計,枉費功夫。」只看籤文也能知個大意,可這女施主還硬要來解,可見是個心思重愛計較的……老和尚微搖了下頭,朝赫蘭看去,只見她面色蒼白冷汗微涔,印堂已然浮青。無聲地喟了口氣,捻著手中佛珠,復閉上眼念著經文。

不,不會的!她腹中的胎兒好好的,很多人都說懷相是個小阿哥,還有,弘鼎在西北也會平安無事的,他會建功歸來,她的阿瑪也會沒事的……

赫蘭越想頭越痛,額上冷汗越冒越多,一路被扶著上了馬車,回府後就一病不起,一反之前面色紅潤母子均安的健康狀態,看過的太醫都說她思慮過重,讓她放寬心安胎,卻一點效果都沒有。




80、烏喇那拉氏(上)

「弘晝大婚的日期已推了一次,再推也說不過去……你們先回去,有了決定朕再通知。」這時將弘晝調回京,原先調他到軍中的作用便不大了,再推婚期,吳扎庫家臉上不好看,畢竟是正二品大臣,雍正也不好太掃了親家顏面,便對蘇培盛道:「去宣五什圖覲見。」

「庶。」

五什圖沒想到皇帝會將這個難題拋給自己,也有些愕住了,本來他與家人對大婚日期推延了一回兼此次即將大婚五阿哥又不在京中,心中頗有不安,結果臨了果然又出狀況,只沒想到皇上居然將這選擇權留給自己,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啊?!他差點仰天長歎。

這個皇帝真的太難搞,不止是喜怒不定,這弄出來的事,有時真教人哭笑不得,你是皇帝你做主就行了唄,還讓臣下、奴才選,這不為難人嘛!

「皇上,有國才有家,五阿哥又是皇子,豈能為了小家捨國難?說出去奴才也無顏領兵了!」再從利弊上考慮,這是難得建功立業的機會,等五阿哥從西北回來,一個貝勒總是跑不掉的吧(此時的弘晝是貝子),女兒的大婚也風光些。

五什圖說得冠冕堂皇,雍正點了點頭,又招了欽天監的索監正、趙監副進宮問話,在當初欽天監為弘晝及吳扎庫氏推算大婚吉日裡選了最後的一個,道:「正是明年開春,就定這個吧。」

敢情皇上是心中早有決定,宣自己進宮詢問意見只是安自己心哪!五什圖鬱悶了,表面還得恭恭敬敬地告退。

回了府,翹首以待的完顏氏忙讓人上茶,還未等他坐定便問:「老爺,皇上宣你進宮是不是珍兒的婚事又——」

五什圖歎了口氣:「要推遲到明年開春了。五阿哥如今人在西北,就這麼召回京只為了大婚……」話不必說出來大家都明白,天家無私事。

女兒能拴給皇子做嫡福晉這對一個家族來講是最為榮耀體面的事了,五阿哥除了性子有些不沉穩,其他方面比之京中勳貴子弟一點也不差,是個極好的女婿人選,只是,他跟女兒的婚事也太好事多磨了吧?!完顏氏歎了口氣。

一旁的海闊珍忙上前晃了晃她的手,俏皮道:「這不是好事麼,女兒又可在阿瑪額娘身邊多享受一陣了。」

「以後進了宮可不能在家裡似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五什圖說道,他與完顏氏只生了這麼個嫡女,本來就嬌貴,海闊珍偏又長得一副甜美活潑的可人模樣,又貼心孝順,自己膝下雖還有其她妾室生的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卻都沒有海闊珍那麼令他真心喜歡和看重。「有空多繡幾個荷包什麼的,聽說四福晉的女紅很好,可別到時給比下去了。」

海闊珍搖了搖頭:「阿瑪,我是不能跟她比的,我們未來的路不一樣。」

五什圖一怔,想到了什麼,臉上緩緩綻開笑:「好,好,你能這麼想阿瑪就放心了。」又對妻子道:「別擔心,吳扎庫一族雖然不是滿洲大姓,卻也不差,咱們家門風也嚴謹,只要不行差踏錯,這門婚事就歇不了,不過是推遲大婚日期嘛,等西北一定,五阿哥封爵到時海闊珍豈不更有臉面?此時別人的幾句流言蜚語算不得什麼,不要理它。」

「老爺放心,我可不是那起子眼皮子淺的。」完顏氏也想開了,女兒多留在身邊一些時候也好,自己正好可以多給她講講內宅爭鬥之事,免得進了宮被人算計。「前兒個海闊珍她舅舅才托人從南方送了兩盒子南珠過來,說是給海闊珍添妝用的,我想著再給海闊珍做兩套頭面,老爺覺得呢?」

「這些你拿主意就好。」還有這麼長的時間,妝奩什麼的盡可再置辦得豐厚一些,不能跟四福晉的比,也不能太差了不是。

……

接到消息後,裕嬪耿氏覺得再來幾回自己肯定要折壽十年,怎麼輪到自己兒子這婚事就這麼不順?她真擔心等兒子大婚的時候自己都提不起勁了。

弘晝第一次延遲大婚的原因很烏龍,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不過是婚前幾日跟允禧允祜還有弘普(莊親王第二子)幾個年齡相近的在校場小練了一下騎射誰知道下馬時會扭到腳?!總不好讓他一個堂堂皇子阿哥大婚時一瘸拐地出場吧?太難看了!雍正拗不過兒子的愛面子,只得答應。

這一次,只能說雍正將一群宗室阿哥拋到戰場磨礪時根本就沒想到他還有一個兒子年底就要大婚,也沒人提醒,所以……等皇后、裕嬪來問,雖然也能將人調回來,可一個皇子離開戰場只為回京大婚說出去沒光彩不說更會涼了一干將士的心。

想明白了這點,裕嬪也只能無奈接受了。

******

準噶爾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策妄阿拉布坦自庇護了青海叛逆羅藏丹津便時時刻刻關注著大清的動向,他病死後,兒子噶爾丹策零位子還未坐穩就聽到大清派大軍殺來,心中不願如此匆促應戰便遣使求和,以拖延時間,一來好讓準噶爾備戰,己方能以逸待勞,增添勝算;二來,打好了此戰正好讓他立威,藉機清除對自己不忠的人。

當然,萬一大清真的罷兵就更理想了,整個西北還有誰敢纓他噶爾丹策零之鋒芒?!等他穩定壯大準噶爾,借助沙俄之力未嘗沒有揮兵中原的可能。

……想得挺美的。不得不說策妄阿拉布坦和噶爾丹策零這對父子是一代梟雄,準噶爾在他們的領導下就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從康熙到乾隆三代都沒徹底將它啃下來,連帶挑動得西藏青海那一帶叛亂頻發,大清不少將領就折在那裡——尤其是富察家的。如果按照歷史的正常情況,噶爾丹策零的策略是極為正確的,大清的軍隊也確實被他從雍正七年的出兵拖到了雍正十一年,才以傅爾丹的貪功冒進折了一大批將領進去,以失敗告終。

可惜,歷史在雲珠這只蝴蝶的有力扇動下,大變了個模樣。大清君臣對這次出兵上下一心、態度堅決不說,廷議時馬齊還將他可能採取的種種策略行動給抖了出來,有心算無心,他的很多心思都白費了。

十月中旬,見早得了雍正旨意的岳鍾琪、傅爾丹並未慢下行軍速度,大清也未有罷兵之意,噶爾丹策零便又表請獻上羅卜藏丹津以求議和,依然沒能阻住清廷大軍的步伐。

岳鍾琪和傅爾丹兩人正對準噶爾的反應都在皇帝的預料中而冷笑不已,噶爾丹策零因幾番策略沒有驟效而使得更多的部眾在有心人挑動下懷疑起他的權威而氣得面色漲紅,他向來自負智勇雙全,沒想到這次會面臨如此窘境。

「可惡!」他倏地轉過身,鷹目森寒地掃著帳中部將,「既如此,那就戰吧!準噶爾可沒有貪生怕死的戰士!」

對著地圖,他開始對部將下達命令,有的負責吸引清軍注意,有的藉著熟悉的地形隱蔽準備打埋伏戰,有的負責設陷阱、放假消息……準噶爾與清軍有過幾次戰爭,噶爾丹策零對岳鍾琪有些忌憚,若不是他,當年他叔叔大策凌敦多卜不會在進攻西藏殺死拉藏汗後敗退伊犁丟失打下的土地。

鷹眼微瞇,幸好他早有準備,早早令人在清廷的進軍路線裡收買了不少普通藏人,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散佈假的謠言和軍情……只要他們上當,他就教他們來得回不得!

……

從岫雲寺回來,天色已晚,雲珠讓葉嬤嬤尚嬤嬤親自到景仁宮和承乾宮說一聲,便在司綺等人的服侍下直接洗漱睡了。

雖恨雲珠對自己的態度不夠恭敬順從,無奈也抓不到什麼把柄,皇后和熹妃只得抓著兩位嬤嬤仔細問了一番岫雲寺的大小事,特別是在觀音殿求籤那段,一字一句都沒漏下。

翌日,雲珠踩著點到承乾宮請安,眼看沒多少時間了熹妃將本來要提點的話也咽到肚子裡,想著,誰讓你這麼晚來的,這麼不將本宮放在眼裡,吃點虧才知道得靠著我才能日子過得舒心。

當下淡淡問了句「昨日上香累沒累著」的話就領著她到景仁宮給皇后請安。

「我身體不好,就召了娘家一個侄女進宮陪著說話解解悶,大家認識認識。」一大早,皇后就給大家來了個驚喜。

昨天就得到消息的熹妃裕嬪等人知道皇后這侄女是準備給弘歷做側福晉的,還未到選秀的年份就接進宮不過是想著在皇上面前混個熟眼,能討他歡喜就更好了。一時眼光都轉到了雲珠身上。

只見她一身淺草綠繡玉蘭花樣如意襟式旗袍,堆鴉似的頭髮梳了個如意頭式,上面戴著綠草絨花和一支鎏金菊花頭釵,耳上晃著鎏金點翠耳環,手上戴著赤金絞絲盤龍鐲,如春水般清淡秀雅的臉上脂粉不施,肌膚雪嫩無瑕,彷彿一碰就能掐出水來,粉粉的唇更似三月裡的桃花汁劃上去的,嬌嫩可人。

這一身通透的氣派,雖不如在座的嬪妃打扮得繁複華麗,卻跟天邊的淡月、江邊的綠柳拂風般,令人難以忘懷心生親近。

每晚練功不綴的雲珠怎麼可能漏掉昨晚景仁宮和承乾宮的動靜,對這事早就知道了,並不吃驚。她安安穩穩地坐著喝茶吃點心的模樣,倒教眾嬪妃心中詫異不已,這四福晉竟神色絲毫不動的,是不將這烏喇那拉家的放在眼裡還是不懂這其中的意思?再看她姿儀優雅,如清水流雲般自然暢美地吃吃喝喝,不由滿臉黑線,她難道不怕裡面有不潔的東西,竟這麼不防備地吃進肚子裡?!

眾人糾結的目光她不必看也感受得到。雲珠心中暗自好笑,在宮裡待久了,看別人笑話演戲已成了這些女人的愛好了。

本來只是無聊打發時間才捏了塊點心的,沒想到味道嚼勁都很合自己心意,早上睡了懶覺沒怎麼吃東西,這會兒有的吃她當然不虐自己了。至於裡面有沒有放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一吃就知道了,即使一時吃不出來,回去也不過拉個肚子——她的身體機能已被玉蘭樹和空間調理到一吃不乾淨的東西或對身體有害的東西馬上就會起反應。

「妮莽衣見過四福晉,四福晉如意吉祥。」烏喇那拉.妮莽衣最後才給雲珠行禮。經過兩年多的學習,她的規矩禮儀如今也能做到完美優雅,舉手投足間有股尊貴氣韻,見過的無不讚賞,妮莽衣心中原有些得意的,只是自見了富察.雲珠進殿請安後的做派,她有些氣餒了,覺得跟她比起來自己的舉止太過造做僵硬。

「妹妹快別多禮。」雲珠含笑扶起了她,對皇后道:「皇額娘哪裡找來這麼個美麗的侄女,像朵花兒似的,看著就讓人喜歡。」

果然如資料上所描述的,身材高挑,皮膚白裡透著健康的紅潤,鵝蛋臉上黛眉入鬢,瓊鼻挺直,星眸如湖,飽滿的朱唇紅瀲瀲的讓人見了就想啃上一口……真是一處不美,無一處不艷,就像她所說的,像朵花,玫瑰花。

灼若芙蕖出綠波。這朵玫瑰花是放在水中的,清透著露,艷而不俗,高貴無刺。「臨時沒準備,這支鎏金菊花頭釵就當是給妹妹的見面禮了。」雲珠將頭上的釵拔了下來,給她戴上,「襯著這衣服果然好看。」

烏喇那拉.妮莽衣今天穿的是件橘黃色錦地金銀線描菊花紋樣旗袍,外罩著件粉色繡折枝菊花滾毛邊兒的坎肩,件頭上戴著紅寶石珠花,耳上戴著東珠墜子,手上戴了對白玉手鐲,這裝扮不僅襯出了她明艷的氣質,更多了幾分尊貴典雅之態。眾人這時見她頭上余側面多了支精巧的鎏金菊花頭釵,那嶄新明亮的金黃光芒輝映在她凝脂般的玉頰上,又添了幾分麗色,不由讚道:「果然襯她這身打扮。」

心中卻又紛紛想著,這烏喇那拉氏才十一歲就有這樣的氣度容貌,若到了四阿哥身邊肯定是四福晉的勁敵了,這皇后可是用心良苦啊,看來烏喇那拉一族的風光一時也落不下去。

只熹妃在旁邊暗恨,這皇后分明想將自己的兒子拉到她烏喇那拉那邊去,妄想!這雲珠難道是個傻的竟看不出她們包藏的禍心麼?!

她卻不知雲珠心中打算:弘歷將來繼承大統,宮中總不可能除了一個皇后,貴妃位、妃位沒有半個人吧,一言堂的後宮太惹眼,自己雖然搞得定,卻沒必要去費那個勁,又沒打算愛上弘歷,為他日夜擋著別人的算計,太划不來!這些明面上的風光她不介意甚至樂意有人來分佔,只要自己佔據著至高點把住底下的勢力就行,朝堂上也一樣,悶聲發展才是正道,驕橫出頭的向來早死。除了一些皇家宗室成員將成為皇帝手中制衡百官、宗親的力量,外戚也不能讓富察家一家獨大啊,烏喇那拉家還是不錯的,兩朝後、妃啊。

嗯,熹妃的不喜?正好,讓她有生之年與烏喇那拉氏對決去吧,絕不能讓她們跟幾百年後清穿小說中寫的走到一起,不然自己不但看不成戲還可能煩不勝煩……

「謝謝四福晉。」妮莽衣倒沒有上趕著叫「姐姐」,讓雲珠有些刮目相看,從烏喇那拉府傳來的資料上看,她早就對弘歷有好感了不是嗎。

禁止接觸,卻又明知那個優秀的男子就是自己未來的良人,少女的情懷就像醞釀了多年的老酒醇厚且韻味悠長,有多愛就有多期盼,可她心底愛的那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性情更多的卻是自己臆造出來的……

嫻熟宮中規矩皇家禮儀的烏喇那拉氏今後還會不會走上被弘歷厭棄的道路,實在讓她很是好奇。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要回廣州了,長途客車啊……很多東西很多事都要理。這些天魚有些懶了,不過忙碌的日子還得再過幾天,接下來就會好些了:)

晚上估計還會有一章:)




81、烏喇那拉氏(下)

「好了,坐下吧。」皇后微笑地看著兩人,又吩咐了陳嬤嬤讓人再上幾盤瓜果點心,一副慈母的模樣。「昨天去岫雲寺上香可還順利?」

「皇額娘不知,岫雲寺那邊的風景極好,特別是潭柘山上的紅葉,我們往回走的時候正是太陽要落山的時候,紅焰似的陽光灑在霜葉上跟會舞動的晚霞般,美極了……」

「真羨慕四福晉,如今我們就是想去看也難有那個機緣了。」海貴人護著肚子半真半假地說著,她懷孕的消息已經放出來了,如今正是宮裡的紅人,皇后、熹妃因年頭答應蘇氏落了胎怕遭皇帝疑忌不但免了她大部份規矩,對她的一些驕恣之態也隱忍了下來。

「海姐姐正得寵,跟皇上提提說不定皇上也會答應的。」蘇答應扯著唇角說道。自落胎後可能是心情不好,也可能是身體調理不好,她的臉色總是白裡泛著青,身體也是日漸孱弱下來,原來如花的美人轉眼就枯萎得不像話。

畢竟承了她的落胎的緣故自己和腹中的胎兒才能受到皇上的重視,海貴人輕易不與蘇答應槓上,聽她這麼說便道:「妹妹說笑了,姐姐怎麼敢與四福晉比。」說著又瞅了雲珠一眼,她可看得清楚,自己就算生下皇子也是沒有繼位的可能的,早些與這些年長阿哥處好關係才是對孩子有利的。

別人也罷了,皇后卻是臉色一沉,轉瞬卻將那怒意埋進心底。這還沒上位呢,連後宮的嬪妃都開始巴結富察.雲珠嗎?心中一陣悲意上湧,如果她的弘暉還在,她哪裡需要忍這些賤人的氣……

裕嬪一笑:「不過是到岫雲寺上個香!」轉頭對皇后道,「臣妾記得雍正元年佛誕的時候皇上還帶著皇后娘娘及諸位姐妹到岫雲寺進香禮佛呢。」

「聽見了吧,只是你們沒趕著時候罷了。」皇后緩聲說首,臉上的笑漸漸地斂了起來,「不過你們是皇上後宮嬪妃與四福晉身份不同,以後這攀比之說可要謹慎為好。」

那肅然的表情令在場的嬪妃心中一凜,想著果然是陪著皇上從潛邸一路走來,將雍王府上下整治得嚴嚴實實的主子娘娘,這威勢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不由都低下了頭同聲應道:「是。」

「聽說岫雲寺觀音殿的簽很靈的,不知四福晉除了上香可有求籤?」妮莽衣突然問道。

雲珠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道:「自是有的。」便把瓜爾佳氏和馬佳氏求的簽都說了。

將領得好簽即預示著戰果應該不會太差。熹妃和裕嬪聽了眼中一片歡悅,皇后看著也是心情大好的樣子,「真是佛祖保佑,大清這次定然旗開得勝!你額娘嫂嫂都是有福的。」

「托皇額娘的福。」

「皇上是真龍天子,那什麼……準噶爾策零不過一跳樑小丑,哪是大清對手!」張常在湊嘴道。

「就是,皇上鴻福齊天……」

黑線!再聽下去那什麼「千秋萬代、一統江湖」不會也出來吧?不過也難怪她們「後天下之樂而樂」了,皇帝關注西北戰事,他的心情好壞直接關係著她們的日子過得鬆緩與否。說起來,直接頂著雍正冷面掌著鳳印的皇后跟有著寵妃頭銜打理宮務的熹妃日子過得並不如外人所以為的那麼風光優容的。因為她們一年到頭不管什麼季節都得面對一台製冷機,無從選擇。日子稍微過得舒坦點,千秋節稍微辦得熱鬧點就會被斥奢靡,自己是個工作狂、喜歡齋戒過清靜日子,就拿她們的身體說事,免了宴樂之事,想奏事、不想奏事都會拿她們當借口,一點邏輯性都不考慮的,別人一聽就知道是在敷衍……

想到這個,雲珠還是有些同情的,皇后烏喇那拉氏是沒活過雍正,不然也不定像歷史上的孝聖憲皇太后(熹妃)那樣揮霍著雍正攢下來的家底享盡富貴呢,壓抑幾十年了嘛。

相比之下,做為丈夫還是弘歷比較好相處,雖然他還有那些個浮誇、風流、自命不凡的臭毛病,為自己往後的生活裡沒那麼多腦殘及自己兒子繼位後不用像雍正這樣辛苦,她免不了得費些心思打磨他。

說到弘歷,雲珠又瞄了眼絞著帕子的妮莽衣,她這是關心弘歷吧……當著自己這個嫡福晉又不好問得太明顯。

「你可給弘歷也求了簽?」皇后問著,笑容愈發地親和,「可別藏著不敢說出來。」她也看出妮莽衣的心思了,心中有些不樂,他塔喇氏到底怎麼教的女兒,居然對弘歷起了心思?

什麼藏著不敢說出來,難道她的弘歷還會出事嗎?!熹妃聽著這話裡有話的心中不喜,詢問的眼光不由睇向雲珠。

都是演戲高手啊,明明都知道自己上香的經過了……

「出行前媳婦已在薩滿那兒給他求了個平安符。」雲珠玉靨微紅,有些不好意思,「自不好再去問佛了。」要演大家一起演,她在末世混了八年,求人下跪的事都幹過,何況口不對心、裝模作樣。

哦,皇后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難道那支籤並百她與瓜爾佳氏她們說的是為大清求的?難道是弘歷?

倒是熹妃說了句,「正該如此。」一事不煩二主,什麼神佛都拜會讓人笑話的。

妮莽衣低下頭,在這位四福晉心中難道四阿哥不應該排首位的麼?!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擔心四阿哥的樣子?突然覺得她有點辜負了四阿哥的寵愛。

卻聽雲珠又道:「不過媳婦想著不能白去一趟,便跟著求了支『家門』簽,是『鯉魚化龍』,恆實律師說求此簽者正處於交接運勢的關頭,一旦躍過此龍門三尺浪,就會否極泰來。」

她求的真是家門簽?丟不開從昨晚起就留在心裡的懷疑,皇后眼中閃過一絲銳光,緊盯著雲珠,見她在自己目光壓迫下毫無侷促之態,這才說道:「小小的西北,也算不得什麼大風浪。」

她還是不相信與弘歷鰜鰈情深的雲珠忍得住不為遠在西北戰場的弘歷求籤保平安。想當初她與皇上剛大婚沒幾年,皇上隨先帝遠征西北時自己的心情……可沒眼前的富察.雲珠淡定。若非她不把弘歷放在心裡那便是她心機之深著實罕見,前者還好,如是後者,那麼這個女人就太可怕了!

那「鯉魚化龍」的簽名喻示什麼不言自明,如果是為弘歷求的簽,她選擇隱瞞也是正常。皇后心中有些焦躁,現在皇帝身體健康,她可不願意出來個太子、太子妃來礙自己的眼,雖然扶持弘歷是她與熹妃早年心照不宣的默契,可今時不同往日,熹妃已漸漸威脅到了她的地位。

何況還有個富察.雲珠!

有些絕望地瞥了眼神飛天外的妮莽衣,皇后無聲地歎了口氣,烏喇那拉一族的希望真的能寄托在她身上麼?!

「這簽求得好,正該否極泰來!國家安定祥和了,這人哪裡還能不好!佛祖保佑弘歷弘晝快些平安回來……」瞥了眼清雅含蓄、姿儀如蘭的雲珠,想著要是能再生個嫡孫,可就更得皇上看重了。熹妃從昨夜得知了這支籤後就歡喜糾結了一晚,要不是有玉蘭果在,現在肯定變熊貓了。

懶得去理會這些個女人的勾心鬥角,雲珠隨意找了個「給皇阿瑪準備壽禮」的理由帶著靈樞和明心回了乾西二所。

皇后和熹妃這才想起,隨著萬壽節的到來差不多就又要進入臘月、新年了,需要準備、發放的東西還很多,不想將來忙得腳不沾地的話最好現在開始籌措……

這皇上的聖壽過後不就是她的千秋壽辰了嗎,西北未平看來又不能大辦了,也不知到時弘歷趕不趕得回來給自己慶賀……熹妃又添了樁心事。

皇上萬壽節不管辦不辦,做兒子和兒媳的總是不能少了壽禮的。

乾西二所不養閒人,雲珠很爽快地給富察氏、高氏、珂里葉特氏幾人分別發了不少綾綢、錦緞、棉布、洋絨……讓她們也做些鞋襪衣袍出來。

另外,弘歷弘晝也沒忘了他們的皇父,萬壽節之前就陸續運回了不少他們在西北尋到的一些稀罕物件回來——大多是玉石。

雲珠挑了其中一塊玉石,自己設計了圖案,找了出色的玉雕大師趕日趕夜地將它們雕了出來。

一塊是紫羅蘭玉,雕刻大師根據玉石的特點,稍微調整了雲珠送過去的設計圖,在玉石上雕琢了八仙、壽星、壽桃、觀音、金蟾、仙鶴、樓閣等造型,小小的幾絲綠玉也被雕成了壽桃枝葉,極是漂亮。更妙的是玉石中空,頂部有蓋子,拿起蓋子可在玉石裡放置燭燈,使其更為水潤通透,亦可放置其它物品在其內,集觀賞與實用於一體。

另一塊玉石,是從庫房裡搜出來的,是塊材質並不上乘的黑、冰白兩色的南陽玉石,雲珠看中它顏色獨特,利用南陽獨山玉黑色做厚重的荷葉,上面承載兩朵碩大的白色荷花,花心晶瑩剔透,水頭十足,正是:荷花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再找了個紅檀木雕成的底座,整個擺件看起來賞心悅目,百看不厭。

這兩件玉雕擺件寓意都很好,只花了原石的錢、雕工錢,又有著她與弘歷的一番工夫在裡頭,送給雍正和熹妃做壽禮正好。其他的再添上一對雙龍戲珠青花瓷瓶,一幅唐寅的《看泉聽風圖》,弘歷親自撰寫的蓮華經、金剛經,一件雲珠用緙絲繡的八駿圖黃花梨雕花底座圍屏及雲珠等女眷做的各種鞋襪、袍褂等林林總總也列了滿滿一張單子。

雍正收到壽禮後很高興,這些東西不見得價值連城,但件件都是兒子和兒媳花了心思做的,很孝順啊。

熹妃雖然喜歡那件荷花青荷蓋綠水的擺件,覺得它清雅美觀,就是價值未免有些低了,心中就有了弘歷不在雲珠隨便弄了個東西敷衍應付自己的感受。不過在皇帝專門到她的承乾宮看了這個擺件又滿口讚了一番後,她又高興了,皇帝都喜歡了,是盡了心的。

雲珠可不管她怎麼想,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暢快地休息了兩天又興致十足地準備起給娘家的年禮來。一點也不管在宮中混得越發風生水起的烏喇那拉.妮莽衣,聽說她也給雍正敬獻了壽禮,得了他幾句誇讚,素問和郭嬤嬤等人很是擔心。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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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亂雲飛渡仍從容(上)

被皇后接進宮小住,又長得明艷可人,還得了皇上的稱讚,年齡又正好趕得上下屆選秀……很難讓人不多想。

很快,烏喇那拉.妮莽衣跟高氏幾人先後遇上了,她來乾西二所拜訪雲珠時碰到了富察.芙靈阿,在御花園遊覽時碰到了高露微,只有珂里葉特.果新躲在她的小廂院裡輕易不出房門半步。

「她倒是個乖覺的。」雲珠說道。

素問端了碗木瓜燕窩糖水過來,接口道:「她吃了一次虧自是要更小心謹慎了,再者,貝勒爺不是不在麼。」

所以說她乖覺啊。只要下邊的人事情理得好,她是個不愛攬權管事的,上面大老闆的壽禮需要她自己動手的早就備好了,其餘的也只需吩咐幾句便有人辦好……她很無聊啊,目前這些人又只是相互試探,這戲她也看得很不得勁。

將糖水喝完,雲珠對靈樞道:「陪我到御花園走走吧。」

到了臘月,京城已飄了三場雪,大地銀妝素裹地,雲珠是看不到山舞銀蛇的壯麗景象了,可花園裡玉樹瓊枝的天然好顏色卻是想看隨時都可以的。

「前兒才下了一陣鵝毛大雪,主子好歹也披件斗篷再出門兒。」司綺拿了件淺紫緙絲面紫貂斗篷過來,雲珠無奈地站著任她披上,身上穿的冬袍呢,又有靈氣護著,這些毛皮衣袍斗篷穿在她身上裝飾的作用多於防寒功能。「換個暖手兒來就好。」推了明心捧過來的白玉暖爐兒,「不會冷到的。」

「您這話說給八阿哥聽再說吧。」素問插嘴道,讓明心將暖爐兒放回去,親自拿了上個月才做好的一個紫貂暖手兒給她套上。

雲珠閉嘴了。

冬日的御花園也有勝景,尤其是亭台樓閣飛簷假山也覆了一層白雪,晴輝映照,天地彷彿也換了顏色,讓人如若置身水晶宮。為了這樣的美景,受點冷也是值得的,可惜這宮中有這點閒情的人不多。

皇帝是個工作狂,登基後逛御花園的次數還不如到圓明園的次數多,因此皇后和管著宮務的熹妃倒不拘著嬪妃們逛園子,只是沒了與皇帝的「偶遇」,誰愛沒事大老遠跑到御花園曬太陽吹風的,沒的把自己嬌嫩的肌膚曬壞了,因此很是便宜了住御花園邊上的乾西二所一干人。

不過雲珠的行動更自由,她是正經的皇子福晉,而富察.芙靈阿、高露微、珂里葉特氏等人只是「格格」,沒有她的允許是不能出乾西二所的。當然了,她們不搞ど蛾子,在不衝撞「貴人」的情況下她也偶爾讓她們出去放放風,表現表現她的寬厚賢惠。

「西北那邊有什麼消息?」天這麼冷,這戰不但準噶爾耗不起(物資缺乏),大清的士兵也不好扛啊。宮女太監遠遠地跟著,雲珠將精神力擬波浪狀放出,並不擔心說話會被偷聽。

「寧遠大將軍(岳鍾琪)領的西路大軍還好,靖邊大將軍(瓜爾佳.傅爾丹)所領的北路大軍聽說已經折了幾員大將……」靈樞這消息是從馬齊處得來的。

原來傅爾丹急於建功,輕信諜言,被噶爾丹策零派出的羸兵在博克托嶺誘敗,引入谷中中伏,定壽、素圖、馬爾齊等將領兵潰自殺身殞。幸好,往西北前傅清得了富察家的信,說動弘晝弘皎等人隨掌振武將軍印的順承郡王錫保押糧草督後,聽信,與法敏、巴泰等領軍前去支援,遇到了突圍而出的海蘭、岱豪,合兵反攻回去,一場血戰下來,若說清軍折損一千那準噶爾就傷了八百,總算不太難看。

與此成對比的是,岳鍾琪所率西路大軍幾戰皆捷,卻不是大戰,噶爾丹策零狡猾如狐,見幾番設陷都被破,現在據險而守,也不出來與岳鍾琪大軍正面迎戰。

「……」雲珠歎息,她也只能影響到這裡了。準噶爾地瘠人少,大清勞師遠征,再加上惡劣的氣候,雙方都不想打曠日持久戰,接下來就看哪方戰術高明了。

「福晉,那裡有個亭子!」

好笑地瞟了司綺一眼,「好了,到那兒坐坐。」

「福晉,富察格格來稟,小阿哥昨夜受了風寒……」明心匆匆尋了過來。「福晉,求您救救——」跟在她身後的小宮女哭喊著就要撲過來。

靈樞手眼明快地上前捉住她的手,喝道:「還有沒有規矩了,跪下!哼,福晉是小阿哥的嫡額娘,自會請太醫診治,你這麼嚎著是什麼意思?!」

雲珠瞧也不瞧這小宮女,不慌不忙地吩咐身邊的小太監道:「王進保,你去太醫院請太醫。」

「庶。」王朝保匆匆去了。遠遠還聽著雲珠對明心道:「那些嬤嬤是怎麼侍候的?你去跟郭嬤嬤說一聲,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再讓素問挑些藥材送過去。記著,那些藥材也讓太醫給瞧瞧,別沖了藥性。」

「是。」明心脆聲應著。

「主子,您不去看看?」靈樞問道。雖然給請了太醫又送了補藥,可也難保那起子小人在背後說些「不夠重視」之類的話,畢竟是貝勒爺的長子,若是等貝勒回來聽到難保不生出什麼想法。

雲珠睨了她一眼,輕哼道:「你還不明白,看你主子我不順眼的無論我做得再好再周到,她還是能找到說頭的。我不可能永遠做事滴水不露,也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凡事只要盡心盡責即可。」唔,這對話完全可以讓雍正和弘歷的人聽,給自己加加分。

「那,要是有什麼事……」靈樞與她配合無間。

「如果不好,太醫會來回話的。」她淡淡地說著。幾絲晶雪飄下,她微仰著頭,清澈的目光彷彿想看穿什麼……晚來天欲雪啊。

「回吧。」

永璜的病很快就好了。不久,又在他常用的小棉被夾裹裡發現了天花痂子,幸好發現得早,不然才剛病好的小孩子哪裡有足夠的體力熬過天花?!

孩子的清洗及太醫的診治開藥等事就讓芙靈阿自己去理,雲珠則將照顧永璜奴才都敲打了一遍,查出了幾個嫌疑人員,她也懶得去追究他們的背後是哪個主子直接就送到了慎刑司。

沒過兩天,靈樞就告訴她那幾個奴才沒捱過刑,死了。是不是真死,雲珠沒進一步去查。這個新年因為西北戰事未平,兩位成年皇子又不在宮中,大年夜都沒能吃上團圓宴,宮裡的氣氛有些低迷,翻出什麼事來只會給皇帝添堵,更會讓管宮務的熹妃沒臉。交了慎刑司,怎麼處置就是上面的事。

她的做法顯然很得雍正的心意。晚宴吃得差不多,他將走神的雲珠叫到前面:「弘歷家的,你上來。」

雲珠有些訝然地起身,走到御前行禮:「皇阿瑪。」

「想什麼這麼入神?」雍正半挑著眉問,不要以為他剛才沒看見端柔扯了她一下。

頭痛著一會兒要給弘歷寫信啊,雲珠腹誹,自己每過五天寫一封信來也就算了,還要求她也必須回信,寫少了還會被批評。信要寫得有內容,用語唯美,不失平實、風趣……有時連著幾天風平浪靜,寫信就成了一件搜索枯腸的事。她臉紅地低下頭,「媳婦正想著待會兒給四阿哥寫信,有賴皇阿瑪的英明領導,陣前的將士殞身不恤,才使得大清國泰民安,家裡和睦安寧呢。」

大大方方地承認省得過後再出來什麼風言風語。

「嗯,說得好。這一年來你做的得很好,弘歷有你這個嫡福晉是他的福氣。蘇培盛,去將郝玉麟進上的那只指猴帶來!」

閩折總督有兩人,郝玉麟專轄福建,李衛轄浙江。那只可愛逗趣的小猴子是在武夷山密林深處得的,郝玉麟見它生得奇異便作為貢品進給了皇帝。

「庶。」蘇培盛轉身而去。不一會兒,他端著著檀木盤子進來,盤子上擱著一桿檀木製的筆管,一隻兩寸來高的小猴子抱趴在筆管上,它的眼睛黑黝黝滴溜溜的,看著就機靈逗人。

這是一隻指猴,在現代或許還稀罕些,在古代真心要找也不是那麼難,很多文人墨客就養有這種猴子,他們賦予了它另外「筆猴、墨猴」的雅稱。這只指猴會被進貢上來估計是它那身極為罕有的雪白毛髮,真是連一絲異色都沒有,跟雪玉一般。

眾人眼巴巴地瞧著。

「這只指猴就賞給你了,怎麼養回頭朕讓蘇培盛給你說。」

這樣的寵物雲珠也喜歡,她接過指猴,喜形於色地給雍行禮謝恩:「多謝皇阿瑪,我很喜歡。」

這應該是皇帝對自己工作表現的獎賞了。

指猴似乎也極喜歡雲珠,她一靠近,它立即捨了特意給它做的檀木筆管緊緊抱住雲珠的手指不放,「嘰嘰嘰」地叫著,小尾巴甩來甩去地,不知在說什麼。

雍正見了點點頭,「看來這只指猴也很喜歡你呢。」

「皇上,臣妾可不可以看看那隻小猴子?」海貴人滿臉地渴望。最近她十分得寵,若非遠有齊妃、敦肅皇貴妃,近有蘇答應等的前車之鑒在那裡,她只怕要得意忘形了。對雲珠她恭敬又存著絲巴結的心態,儘管明白她只是皇帝的兒媳此時也不禁心生忌妒,不過她也不敢明言要那隻猴子,只是提出「看看」的要求。

這聲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聽了個清楚,雍正神色不動地瞥了她一眼,正欲說什麼,雲珠已將小猴子從手指上捏了下來放到檀木盤子裡,讓旁邊伺候的一個宮女端去給海貴人看。

海貴人撫著肚子,傾身看向抓耳撓腮地繞著筆管跳來蹦去一副焦急模樣的指猴,覺得它玉雪可愛,精靈無比,不由伸出食指逗它,想著它也抱住自己的手指看看……

「嘰!」指猴快速地揮臂一抓,一條細細的血痕立即出現在海貴人手上,她驚得「啊」了一聲。猴小力輕,這一抓雖然不疼,海貴人的肚子卻給嚇得有些不舒服起來,臉色不由變白,手一甩,連猴帶著宮女手中的檀木盤子給拍翻在地。

在皇后和熹妃等人幸災樂禍的眼光中,雍正沉下臉,對海貴人身邊的嬤嬤宮女道:「帶她回去。」

這可太丟人了,大年三十的團圓宴哪有吃一半嬪妃先退席的?海貴人惶然中哼道:「皇上,臣妾肚子、肚子不舒服……」

「去叫個太醫給她看看。」雍正對旁邊隨侍的一個太監說道。眼睛微瞇地看著那只還不到他拳頭大的小猴子骨碌碌翻滾到了雲珠腳下,又蹦又跳又「嘰嘰」直叫地想引起她的注意。

雲珠抱起它,抱歉道:「皇阿瑪,都是小猴不好驚到了海貴人——」

「跟隻畜生計較什麼。」雍正並沒遷怒。實際上就算是惱怒,對象也只是那個沒事找事的尹氏(海貴人)。

回座後福惠湊了過來,「四嫂,它好可愛,有空我可以去看看它嗎?」他也好喜歡這只指猴,皇父賞給了四嫂,他雖然有點失望,但更多的是羨慕和興奮。

「可以呀,到時你可以帶些堅果或水果來餵它。」

「嗯。」

「我們也要去看……」和惠端柔也湊了過來低聲說道,羨慕的眼光移到雲珠肩上——小猴子已經跑在那裡坐著了。

「好呀,歡迎。」雲珠眉眼彎彎地應著。她記得以前在哪裡看過,這種猴子生性機靈,逗人喜愛。經過馴化,能聽主人使喚,比如主人讀書時它就規規矩矩地坐在筆筒上「洗耳恭聽」;主人要寫文章,它就跳下筆筒子勤快地磨研墨水;主人外出,它就老老實實寸步不離地看守書房,不讓生人進入……是所有筆猴中倍為珍奇的。

將它放入空間養一段時間,應該能使它更有靈性吧,有這麼個小東西解悶,日子應該會更有趣……重要的是,今晚的信有內容可寫了。

她發自內心高興地笑時,像只吃飽喝足的小貓咪,很純稚很可愛。雍正唇角微彎,突然想摸摸她的頭,雲珠對他的孝順和親近,比起他所有的兒子女兒更像是他的子女。




83、亂雲飛渡仍從容(下)

雍正七年的新春一切的繁文縟節從簡。

皇后烏喇那拉氏強撐著不太強健的身體主持出席必要的大型宴筵,雲珠這個沉默的旁觀者在眾宗親大臣眼中是個難以忽略的存在,大清開國至今還沒有這種例子,聖祖康熙爺當初對廢太子妃青眼有加令她協理宮務的時候也沒有這樣跟在皇后身邊主持大典的……即管宗親命婦們大禮參拜,神色畢恭畢敬,皇后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

真是個陰魂不散的,皇后幽眸微瞇,她僅剩的這點體面榮耀皇上也不讓她安心享有……若非為了家族,若不是皇上時刻盯著自己不好妄動,非得除了富察.雲珠不可!

懊悔當年讓鈕祜祿氏生下弘歷,將弘歷養在身邊……事已成定局,皇上不可能讓苦心培養的繼承人出事,可是福晉就不同了,換一個好拿捏的、家世差些的……將來妮莽衣也會更順一些……

內宅之爭,自己幾十年的鹽也不是白吃的,用不著自己出手。

十五元宵過後,西北嶽鍾琪和傅爾丹都傳來了捷報,雖然離拿下準噶爾還遠著,不過雍正還是很高興。

高露微身邊的翠裊不知怎麼在御花園衝撞了剛剛解禁出來在那兒散步的海貴人被當場杖死。雲珠讓郭嬤嬤責斥了高氏一頓,罰她抄《女誡》十遍,禁足半個月。

高露微又驚又痛,立時病倒。

「做錯了事當然要受些懲罰!」敢在雍正皇帝的眼皮底下將手伸到皇家子嗣上頭,膽肥啊。好在永璜沒事,她也有個得用的阿瑪,不然哪能這麼簡單饒過她。雲珠笑著讓人去請太醫給她「看診」,讓她好生養病,處罰嘛就等病好了再施行。

「主子怎麼不趁這個機會解決掉她?」明心看高露微很不順眼,覺得乾西二所的幾個格格妾侍裡就數她不安份。

「沒有她也會有別人,做為嫡福晉,只要立身持正就好。」現在弘歷不在,她是可以怎麼折騰她們怎麼來,反正沒人給她們撐腰,可要等他回來發現少了一個女人,或有人在他面前訴苦,自己就是有再好的理由,能保證他心裡就沒想法?!積毀銷骨啊,要防「枕頭風」和「眼藥」首先就得把住自己,讓別人即使干了也只顯得自己「不安份」。

現在的皇宮可是有雍正鎮著,他的底下的粘桿處簡直可與後代的地下黨相媲美。而且,目前的弘歷表現不錯,在對待後宅上雖沒有政事上那麼睿智能幹,卻也不是好糊弄的。

二月二十二,雲珠生日時收到了弘歷新年以來的第一封信,附帶他和傅恆從京城到西北一路收集到的一些當地獨有的種籽和樹苗(估計是回程時令人尋帶),如青檀、華山松、杜梨、毛櫻桃、獼猴桃、虎榛子、山杏、巴旦杏、枇杷、稠李、文冠果、藏紅花、金銀花、黃刺玫、花椒、忍冬、枸杞……

空間從去年到現在也不過又增了一畝的地,雲珠選擇性地種了已經有些枯萎的樹苗(一部份種在乾西二所),種籽則留放在空間裡,等有餘地時再種。

她大婚後在乾西二所種下的各種果樹都長得很好,今年應該都能掛果了。對這份生日禮物十分滿意的雲珠給弘歷回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跟他描述了一番她種的各種花果的生長狀況,隨信附上她給他準備的各種藥品和衣物,也有傅恆的。傅清的她讓人送到了富察府,隨那邊的信走。

——隨著深入西北,戰事緊張,通信的時間是越隔越久了,變成了半個月一次了,不過信的厚度也增加了。

三月二十,皇后的千秋節又被省了。

國家正打戰,做為帝后當做表率,怎麼能大辦筵宴呢?再說,新年的各種筵宴及命婦接見,皇后又勞累過度鳳體不豫了。

為了補償,皇帝賞了皇后不少壽禮。

「我要這些有什麼用?!」皇后在景仁宮又氣又恨,內造的玉如意、綢緞、各式各樣的簪子、項鏈、帽花、步搖、佩玉、手鐲……還有插屏,她連賞人都得斟酌著用。

彼時雲珠正在書房裡拿著空間新收的花生喂雪團——指猴的名字。

看著它雙手捧著對它來講西瓜一般大的花生「喀喀喀」吃得歡,她就忍不住笑,當著它的面將那碟空間出產的小花生放到梅花高幾架上,道:「吃再快也只能吃兩顆。」

雪團點了點頭,仍然使勁地嗑著花生,小尾巴將另一顆花生圈盤著彷彿怕人趁它吃的時候拿走……

小指摸了摸它絨絨的小腦袋,雲珠有些愧疚,真不該在開始的時候拿它的食物逗弄它,搞得它現在成了「驚弓之鳥」,便溫聲道:「慢慢吃吧,不會拿走你的食物的。」

它現在只認她給的食物了。

空間裡的生長的東西還是比外頭的好吧,雲珠笑瞇瞇地想著,不過除了自己下廚,她是很少將它們拿出來用的,免得做得多了被人發覺。

「主子,該用晚膳了。」素問進來說道。

「嗯,將飯菜端進來吧,我在這裡吃。」

「是。」素問出去了,侍墨開始將書房裡的桌子收拾好。

新年黑龍江進了不少鱘鰉魚,雲珠早吩咐了圖嬤嬤晚膳做鱘鰉魚燉土豆。除了這個菜,廚房裡還做了碟燕窩炒雞絲、一盤素炒青菜、一小鍋蕃茄雞骨湯。此外還有兩個小菜,一個是用湖廣進的銀魚乾放了點辣醬油,一個是芥菜纓。飯後點心是絲糕和蓮花酥。

「鱘鰉魚燉土豆是難得的美味,剩下的你們分了吃吧。」每次用完膳還有很多,一些材料精貴難得的,雲珠有時會賞給身邊侍候的人吃,有時會賞給乾西二所的管事嬤嬤們。

賞吃食是這個時代主子對底下奴才的一種看重、獎賞,沒有人會覺得這是有侮辱性的行為。對雲珠來講,不浪費糧食是一種高尚的行為,無論以何種形式來珍惜它都是對的。既然她不能一頓只吃一兩個菜,那麼剩下的賞給底下的人用也是一種節約的方式。

「謝主子賞。」侍墨和素問幾人很高興,主子吃的東西無論是用材或是烹飪的精心程度都不是她們這些女官分得的飯菜可比的。

「你們吃吧,讓叔貂陪我出去走走就好。」她淡淡地吩咐著。

春寒料峭,司綺進屋取了件白狐荷葉擺披肩配她的珠紅錦地繡折枝紅梅的寬袖滾紅邊旗袍,又在她只戴了支珠釵的小兩把子頭上又別了幾個拇指大的粉紅色小毛球,才滿意地放人。

叔貂回報著外面的各種消息,完了有些遲疑道:「主子讓尋找的蘇召南之女有點眉目了。」

「哦?」雲珠有些意外,畢竟這個人她找好久了,「是軍中的人?」如果蘇召南是軍隊裡的不可能富察家的人查不到。

「蘇召南只是個普通的漢軍旗人,他有個庶出弟弟叫蘇維興,是岳鍾琪大將軍帳下的一個護軍校,在半個月前與準噶爾的一場戰役裡為了保護貝勒爺被箭射死了,臨死前托貝勒爺照看一下他的家人。這個消息是九少爺傳回來的,老爺已經查出,蘇召南文弱,膝下只有一女蘇寶柔,康熙五十二年生,長相圓潤,性格淑惠;蘇維興育有一子,今年五歲叫蘇賀。」

……

春和可能覺出些什麼來才寫信回來讓家人查蘇維興的底吧。以弘歷的身份,怎麼還會有冷箭能射到他身上去,八成是有人混在軍中故意刺殺。

弘歷從小到大經歷的刺殺與凶險也不是一樁兩樁了,雲珠並不意外,她覺得傅恆也不會意外,意外的是蘇維興這個人在這種關頭救人身死,又有了那麼一個托付。

難怪歷史上純惠皇貴妃的資料有時是蘇氏有時是蘇佳氏,在親人資料裡則只寫了蘇召南之女……一個不起眼的無官無職的普通漢軍旗旗人,在滿蒙漢八旗裡跟大海裡的水珠似的,就是想寫也寫不出什麼來。要知道,以她康熙五十二年生的年紀若參加選秀,早就被指進來了,蘇家嫡支若只得她一女,是可以免選的。

這麼一來,她進潛邸成為弘歷的格格就說得通了。

抬恩成為皇子格格,既解決了她的婚事,又可以照護家族,而弘歷也算是回報了蘇維興的救命之恩——儘管他也許不需要他救。

這麼一個人,也許她會得寵,不過從身份地位上她與她所出的兒子永遠也成不了自己的威脅。「知道了,蘇氏的事暫時不必去理。景仁宮最近有什麼動作?」新年以來,皇后似乎安靜了些。

「新年放了一批宮女出去,高格格那裡剛好補了一個叫臘月的小宮女,與她交好的另一個叫臘梅小宮女被選進了景仁宮。」

皇后這是想借高氏的手幹什麼?聯想起最近變化越來越大的高露微,雲珠微蹙著眉:「這次乾西二所進了多少人?」

「四個。除了高氏的那個,珂里葉特氏處也補了一個叫臘吉的,看著是承乾宮的人,另外正院也分了兩個,一個叫臘雨一個叫臘雲。臘雨的阿瑪在內務府上駟院裡領著一個小管事的職,幼時與高斌有點交情,現在看著疏了其實暗裡還有往來。臘雲暫時還查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

「臘雨暫時放著不動,那個臘雲再查查。」得用的手下心腹都是一步一步觀察、培養來的。

「是。」




84、弘晝大婚(上)

雍正七年三月二十五,皇五子弘晝大婚。

皇后身體不好,整個大婚的事宜都是熹妃和裕嬪操辦的。大婚的儀式隆重卻不奢華,因為西北形勢大好,所以這婚事也顯得格外喜慶。吳扎庫家也很滿意,五阿哥一回來皇帝就進封他為貝勒,婚後賜住乾東三所。

乾東三所位於裕嬪耿氏住的景陽宮後面,這個賞一下來,裕嬪欣喜了,以後親近兒子媳婦方便啊。

熹妃則鬱悶了,她是怎麼搬都離乾西二所遠啊,還不如以前住的永壽宮呢,至少離皇帝的乾清宮近。

雲珠做為嫂子在弘晝的大婚上不可或缺地出了一把力,比如五福晉吳扎庫氏的族人送妝奩進宮時內務府設宴款待,皇后身體需要靜養,整個筵宴卻是雲珠出來接待的,熹妃和裕嬪雖然是皇帝的嬪妃,一個掌著宮務一個是皇五子的生母,卻有些不合規矩禮儀。

裕嬪也就算了,雖然有些失望,但她不過是個嬪,怎麼也是輪不到她的,只有熹妃鈕祜祿氏,看著雲珠一身皇子福晉尊貴典雅的妝扮,言行舉止雍容自若,溫雅大方,忽然間心中生出明悟來,是不是皇后烏喇那拉氏倒了,皇帝也不可能冊封她為皇貴妃或者皇后統攝後宮?就像現在,在一切皇家典儀上……他會直接讓雲珠出面主持。

非常有這個可能,不然,皇帝不會在皇后還在就讓雲珠在各種典禮上跟著學習……

這樣的話,自己何必辛辛苦苦算計皇后?弘歷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自己母儀天下不是名正言順的嗎,不是為了這個,她大可安心理著宮務,享受這有實無名的權利不就好了?!

皇上封自己為熹妃,讓自己管著宮務,這些,難道不是他看重自己的嗎?雖然弘歷也是絕大部份的原因,可是沒了皇后,沒了年氏、李氏……還有自己啊,皇上,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著他嗎?

或許,她心中冰涼,心臟緊縮地想著,或許在一開始,皇帝就在防著自己。所以,他將弘歷給皇后撫養並不止是為了提高弘歷的身份地位,而是在防著他跟自己親近;所以,他讓弘歷大婚後住乾西二所,遠離景仁宮的同時也遠離承乾宮;所以,他處處優容厚待雲珠,抬高她,不僅是在警告皇后同時也是在壓制自己……

是這樣嗎?不,他不會對她這麼殘酷的,她是弘歷的生母啊,她給他侍過疾,她謹言慎行,她本份順從,從沒犯過他的忌諱不是嗎?!

一定是富察.雲珠,只要沒有她,一切都將不同。指甲刺得掌心發痛,她眼睫微垂,嘴唇緊抿,她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她猜測的,如果是……哼,雲珠可是他的兒媳婦,難不成他還想當唐明皇不成?!她的弘歷有多喜歡這個福晉,只要有了這麼點說不出口的疑忌,他就會有多恨他們兩個……

雲珠感覺熹妃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晦暗不明地怪異,一種危險的、彷彿被蛇盯上的那種陰冷的感受爬上她的脊樑,她幾乎反射地,精神力凝化成槍往她大腦一刺——

「啊!」熹妃只覺得一道閃電劈到了頭上般,劇痛由表及裡地在腦海深處炸開,眼睛一翻,受不住那痛直挺挺倒下。

雖然知道早晚跟熹妃有權勢利益上的衝突,可這女人好歹也聰明點吧,皇后還沒倒、弘歷還沒登上皇帝位呢,就這麼急著向她這個兒媳婦開刀像話嗎!

這個時代太注重三綱五常、三從四德,自己的身份注定了得「孝順」不能忤逆……想除掉她還得借助別人的手,太費工夫了。雲珠有些懷念起末世了,社會秩序崩壞的好處是殺人殺怪物都痛快。

雲珠暗哼了一聲,遠遠看著她身邊的女官慌忙扶起她,隨身太監跑去太醫院宣太醫,又有人忙著喝人端溫水、布巾……沒錯過裕嬪耿氏那一瞬間的愕然及隨後眼中劃過的憤恨,滿意地勾了下唇,走過去。

「慌什麼?額娘身體不舒服還不趕忙扶著回承乾宮歇息?!」點醒那幾位女官和嬤嬤後她又朝裕嬪道,「裕嬪娘娘,我看額娘這段時間是忙著了,現在看著五弟成婚又欣喜過度,您看?」

乾東三所張幕結綵,所有不當班的公侯世爵、內大臣、侍衛和二品以上的官員及命婦及新娘親族都出席了宴會,另有鴻臚寺派官員引禮,欽天監派官員報時,宴會這才從奉茶、奉果、奉酒到了奉饌酌酒的重要時刻,熹妃做為養育過弘晝、出席筵宴後宮位份最高的嬪妃,她的這一暈倒,立時在內堂命婦中間引起微亂。

「你說得對,熹姐姐向來是身體極好的,這會兒暈倒看來是真累到了。」裕嬪臉上一片擔憂之色,眼中掠過對雲珠態度鎮定的驚訝,遂又恢復沉穩,幫著安撫筵席上的命婦們。

熹妃被扶回了承乾宮,侍監宮女們在雲珠指揮和裕嬪的態度感染下又迅速恢復了從容得體的儀態,內命婦們都是有眼色的,很快有人附和著說道幾句,筵宴上又回復了喜慶的氛圍。

筵宴還在繼續,留下裕嬪主持大局,雲珠帶著兩位公主和八阿哥到新房看新娘子——悲催的雍正,兒子太少,唯二留在宮中的兩位公主還是養的,這不辦個喜事全都得上場湊數麼。

乾東五所都是南北三進院落,前院南牆正中開黃琉璃瓦歇山頂門一座,門內一座木影壁屏門。前院、中院均為「一正兩廂」式的三合院格局,中院東南隅有井亭一座,後院進深較淺。除主要建築外,各所還分別有一些配房,位置和數量因各所的情況有所不同,從而使得其佈局整體相同中又略有變化。

弘晝大婚前熹妃、裕嬪和雲珠就來看過他的新婚居所,安排了一些家俱、盆景的擺放,內務府的人很盡責,整座乾東三所修繕一新,格局雖不如修建後的乾西二所寬敞,卻也頗有皇子府邸的那種規整氣息。

新房設在正殿後院寢屋,屋外嬤嬤宮女面帶喜意守著,屋裡命婦等著舉行合巹儀式,領頭的是初接了宗人府令的履親王的福晉富察氏及誠親王福晉董鄂氏。見到堂姐很是高興,不過這個場合不適合交談,雲珠做為晚輩給她們行了個福禮,兩位親王福晉側身受了半禮,又同她回了禮,雲珠也避了開去。接著又輪到兩位公主和八阿哥行禮。

雲珠含笑看著端坐在床沿的吳扎庫.海闊珍,恍惚想起了自己大婚時的情景,也像現在的五福晉一樣,端坐在床……

「新娘子好漂亮,瞧四嫂都看呆了?」和惠在她身邊笑道。

雲珠回過神,記起這是在新房,瞅了眼被自己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新娘子,濃濃的新娘妝也掩不住那姣美的五官、清甜的笑靨,不由道:「五弟好福氣!」

新娘子連耳根子都紅了,屋裡的女眷都笑了開來。雲珠簡單給她介紹了兩位公主和八阿哥,吳扎庫.海闊珍大方地站了起來回禮。

「新郎來了!」屋外有人喊道。

雲珠對兩位公主和福惠道:「我們先回吧。」領著他們出了新房,新郎新娘的合巹儀式他們看不合適。

……

扶著郭嬤嬤和素問回了乾西二所,靈樞已備好了熱水,舒服地泡在浴桶裡,她閉著眼,神識移到承乾宮,看著熹妃面帶驚懼地哼著,一名宮女正在給她按摩頭部,一名給她捶著腿腳……秦嬤嬤給她端來安神湯。

如果雲珠能覷探到她想法的話估計會噴笑出來。

你道回到承乾宮經太醫扎針醒過神來的熹妃為何如此驚懼?她是聯想到了當初「神瑞」降臨富察府的事,覺得自己腦海中出現閃電(完全是幻覺),被擊暈,完全是因為自己那一瞬間對天命眷顧的人(雲珠)起了歹毒的心思所致……

她害怕得連秦嬤嬤都不敢講,只能自己在心中慢慢地掂量著,卻不敢像早先在筵宴上那般,將內心的厭恨噴湧出來想著怎麼致雲珠於死地了。

「主子,您可好些了?」無端端地暈倒,深知熹妃身體有多康健的秦嬤嬤很是擔憂。在這皇宮,如果不是佯裝,那暈倒只代表了「中招」,或是被下了藥,或是被下了巫蠱……不可簡單視之。

「我沒事。」熹妃睜開眼,接過補湯一口飲盡,「我必須沒事。」這次可把耿氏給得罪狠了,畢竟是弘晝大婚……本來皇后沒出面已經夠跌份了,連自己這個養母也在婚宴上暈倒,不吉利是一回事,撇開平輩的雲珠不說,宴上只剩一個嬪位的耿氏坐鎮,實在是說不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故意使這法子壓制他們母子呢。

「嬤嬤,你去將我備給五福晉的紅封加上兩成,再將那套赤金頭面換成上次皇上賞的紅寶石頭面。」

「是。」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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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弘晝大婚(下)

翌日

雲珠一早就到承乾宮給「病倒」的熹妃請安,很孝順地表示要餵她喝湯吃藥,熹妃執意不肯,「我這頭痛得不行,不耐煩說話,得蓄蓄精神,待會兒見弘晝他們小倆口。你是個孝順的,我心裡清楚呢,這會兒還是替我去給皇后娘娘請個安吧。」

雲珠見她神色頗不自在,還有點怕自己的模樣,心中暗笑,面上卻極溫和可親地說道:「那媳婦就去了,額娘好好歇息。」

「秦嬤嬤,你替我送送四福晉。」熹妃有氣無力地說著,昨天雲珠的那一下精神攻擊不僅讓她頭痛欲裂,整個人精神更是萎靡不振,直到現在都還沒辦法集中精神太久。

「是。」

出了殿門,雲珠停下腳步,問道:「秦嬤嬤,剛才我在屋裡不好吵著額娘,你是額娘身邊得用的,我也信你,你告訴我,額娘這是害了什麼病,怎麼好端端地就突然暈倒了,還在五弟的婚宴上?我擔憂了一晚,額娘若是有個什麼不對付的我可怎麼跟貝勒爺交待?!」

秦嬤嬤對雲珠很有好感,聞言微微苦笑道:「主子的身體向來好,很少生病,這次頭痛實在來得突然,連太醫也診不出病因。」

「承乾宮,可有什麼問題?」雲珠頓了頓,輕聲問道,「嬤嬤可仔細查過了?」

「奴才跟高嬤嬤也查了,只是實在沒查出什麼不對來……」秦嬤嬤搖著頭,眉頭微皺,這種情況,就怕是內賊藏得深,對手段數太高。

「難道,是額娘身體——」

秦嬤嬤再搖頭,她本身略懂醫理,侍候熹妃幾十年了,平日裡最是注重保養,說熹妃的健康出問題別人信她是絕對不信的。

雲珠歎了口氣,「不行跟皇阿瑪說一聲,多請幾個太醫一起看看吧,其他的就有勞嬤嬤了,承乾宮的事……我是不好插手的。」

秦嬤嬤也心知熹妃的心結,四福晉千好萬好,放到她眼裡就更怕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對四福晉也就是情面上的事,是親近不起來的。四福晉雖然有心孝順,行事卻更要守禮規矩了。

她心中雖有些同情,然自古以來婆媳不都是如此麼,何況皇家涉及的方面就更多了。「先是請了陸太醫,後主子醒了說頭痛又請了黃老太醫的。」人雖醒了卻診不出病因,怎麼可能不另請太醫。見雲珠面帶憂色,不由脫口道:「四福晉請放心,奴才們會小心侍候的。」

雲珠微微一笑,眼波如陽光下泛著漣漪的春水,璀璨清涼,暢人心扉。「我不過多囑咐一句罷了,怎會不知額娘身邊的人都是能幹的。」

這四福晉待人溫柔和氣卻不軟懦,氣度更是淡雅高貴,這樣出身性情皆不俗的女子才配得上四阿哥……望著雲珠遠去的身影秦嬤嬤唇角浮起淡淡的微笑。

進了景仁宮,雍正的嬪妃早已請了安坐在明堂等著了。

「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

「起吧。」皇后說著就忍不住咳了一聲。她身邊的烏喇那拉.妮莽衣立即給她順背心,又接過海棠端來的桂圓大棗紅豆湯小心地餵著她喝下,完了又拿來軟綿的緞麵團花壽字大靠枕墊在她身後。

動作利落輕柔,貼心處只怕自己真正的侄女兒也不及一分。皇后唇角浮起滿意的淺笑,千秋節後她又接了妮莽衣進宮小住,卻並不讓她跟乾西二所及兩位公主往來過密,更考慮到年氏那個賤種的年齡與她相近,拘著不讓他們碰面。儘管她心知肚明,皇帝是不會將烏喇那拉家的貴女指給八阿哥的,就算是不同宗。

他現在防她防得厲害呢。

「你也坐下。」她溫聲地對著妮莽衣道。難為他塔喇氏能生出這麼個守規矩的女兒來,這份謹言慎行倒有昔日自己的一分風采,可惜與自家的宗族隔得遠了些,不過也正好,不會太讓皇上和熹妃猜忌。

弘歷她倒是不擔心,別看他這會兒對嫡福晉千寵萬愛的,能保持個三年五年就不錯了,男人都是貪花好色,他更是個喜新鮮的……畢竟是自己養過幾年的孩子,什麼心性自己還是清楚的。妮莽衣顏色出挑,就是性子規矩些,憑著自己的關係及她出身著姓大族,家裡在朝中不上不下的勢力,就算不得寵,想必得個一男半女也不難。只要,她能照看著烏喇那拉一族,替烏喇那拉家在後宮、在皇帝身邊說上幾句話、關鍵時刻能傳個消息……就夠了。

「是。」妮莽衣謝了禮後才坐下。低垂的眼中閃過一抹憂慮,這一次的進宮,她發現皇后的身體衰敗得更厲害了,不但茶水不沾,平日裡只喝這些養身湯水,連吃食都儘是些養補易吸食的。皇后的容顏一點都看不出有衰老現象,可這種表面光鮮內裡的詭譎更讓她膽戰心驚,不敢多走半步多言半句。

皇后這才問雲珠:「聽說熹妃昨天暈倒,今天可好些了?」

「正要跟皇額娘回稟呢,熹額娘今天精神還有些不濟,實在起不了身,不能來給皇額娘請安了。」

皇后捏著帕子掩著嘴微咳了一聲,扯著嘴角,也不知是笑還是譏,道:「熹妃最是守規矩,多少年了我還不知道她麼。可請太醫看過了,是什麼病?」

「先是請了陸太醫的,後來又特特請了黃老太醫,都沒診出什麼不對,只說精力不濟需得好好靜養,養神才能怡體。」雲珠蹙起眉,一副擔憂地模樣,「莫不是跟皇額娘一樣,勞累過度了?」

跟我一樣?皇后聽了心中一陣膈應,她這病一半是早年勞累,一半卻是自弘暉去後常年抑鬱又心緒起伏太大所致,熹妃會跟她一樣?!然,一想到掌著宮務的熹妃也「勞累過度」,她又心中痛快,皇帝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樣?糾結之下又猛咳了兩聲。

這時陳嬤嬤走了進來,在皇后耳邊一陣低語,皇后聽了神情透出些懨色,忽聽屋外的當值的太監高喊:「端柔公主、和惠公主、八阿哥到。」

皇后「嗯」了一聲,朝陳嬤嬤微點了下頭,慢慢坐直了身子,面色淡漠地看著他們進殿給自己請安,末了才道:「起喀。芍葯,給兩位公主和八阿哥看坐。」

常常與雲珠一起混,學會將不喜歡的人當蘿蔔白菜不去在意的三人朝其餘嬪妃頷首示意(齊妃也身體不好沒來),嬪以下的宮妃立時起身給兩位公主福禮。

「見過四嫂。」三人又給雲珠行禮,雲珠微點了下頭,「快坐下吧。」

才坐定,又聽門外高喊:「五阿哥五福晉到。」

「讓他們進來。」皇后瞄了眼神色有些緊張的裕嬪,笑道:「裕嬪妹妹可有些等不及了。」

裕嬪赧道:「皇后娘娘可別嘲笑臣妾了。」

皇后無語,笑笑看向相偕進殿的弘晝及其福晉吳扎庫氏。

雲珠心中暗讚,裕嬪這話接得不錯。兒子媳婦的敬茶禮,可不好再出什麼事故來。就不知她是本性這麼謙和誠直呢還是只為了兒子才退讓。

弘歷皇后畢竟還撫養過幾年,弘晝卻是在熹妃身邊養大的,又親裕嬪這個生母,就算沒有血統問題上的考慮,她也是不願讓弘晝上位的。

「兒子(媳婦)給皇額娘請安。」弘晝、吳扎庫氏一身皇子、皇子福晉穿戴,給皇后行了三跪九叩、六肅三跪三拜之禮,後又敬了茶。

皇后說了幾句吉語便讓女官給了喜封。吳扎庫氏接過,給皇后敬上了自己親手做的鞋襪。

接著,他們又給弘晝生母裕嬪耿氏行了二跪六叩、四肅二跪二拜之禮,並敬茶。裕嬪笑眼含淚,喝了茶後也讓身邊的嬤嬤給了喜封。吳扎庫氏敬上了親手做的荷包手帕。

其餘的嬪妃也一一在女官的介紹下見了面。

兩位公主的見面禮是一個繡著梅蘭竹菊的荷包,福惠是把精緻的雙面繡鶴鹿同春圖樣的絹面檀木柄扇子,雲珠是一把檀木扇子加一塊用極細絲線繡了精巧玉蘭花樣的蠶絲帕,扇子是替弘歷拿的。

禮物雖小,卻都是主人用心做的。禮也是回了乾西二所才收到的,避免了景仁宮裡請安的宮妃們的尷尬。新出爐的五福晉實在是個細心的玲瓏人。將東西收起,雲珠記起中途陳嬤嬤給皇后耳語時皇后臉上那懨然的神色,對靈樞道:「去打聽一下,宮裡或者宮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是「打聽」不是「查」,靈樞點了點頭去了,半個時辰後回來,臉色極為奇怪:「主子,三等侍衛弘鼎的嫡福晉難產去了。」

好一會兒雲珠才反應過來,弘鼎的嫡福晉不就是赫蘭?!

人命真脆弱啊,去年十月份見她時,她還神采奕奕地挺著個肚子到岫雲寺上香。難產,在這個年代,女人生孩子就跟一腳邁進鬼門關一樣。「孩子呢?」

「聽說自去年十月從岫雲寺回來,她就因心思積慮漸漸不好,若不是補湯時時供著,只怕熬不到這時候,孩子太瘦弱了,生下來不過半天就跟著去了。」

又一個相識的人從她的生命中消失。

雲珠在屋中獨自靜坐了半晌後便將這事拋開了。命運,是自己走出來的,歷史上的巴林訥穆.赫蘭或許是這樣的命運,可她關雲珠不是。

婚後一個月吳扎庫.海闊珍與弘晝生活恩愛和諧,弘晝婚前的兩個侍妾及一個格格全被冷到了一旁。

後宮諸人又羨又妒,跟著提起了當年四福晉剛進門時也是怎麼怎麼得寵的話來……真是躺著也中槍,雲珠讓郭嬤嬤等人管好了乾西二所不許底下的奴才跟著嚼舌,若發現有說主子是非的一律攆出去。




86、人禍天災(上)

皇宮等級森嚴,對太監宮女及底層的蘇拉的監管約束更是重重疊疊,流言這種東西之所以會出現並傳開多半也是某位主子的授意,不然它們是無法生存的。而能使它們出現並左右它們動向的只有權勢、利益,其中各種關係錯綜複雜,一招不慎,便是天淵之別。

獨寵的流言,並沒使吳扎庫.海闊珍受冷落,相反,皇后和熹妃對她和藹可親,常常召她去說話。

她與雲珠及兩位公主處得也好,對她們的茶話會、時不時的騎射活動很感興趣,有意無意跟弘晝提起時,他笑道:「四嫂人不錯,你有空跟她們多走動也好,有這宮裡的規矩在乾東三所想來也花不了你幾刻工夫,我又不能時常陪你,可別把你悶壞了。」

「哪裡會悶了,妾身每天跟額娘請安說話也不錯。」海闊珍親自幫他換了袍服,心想,看來爺對四嫂的印象不錯,也樂觀自己與她親近。這些日子看下來,四嫂確實是個好相處的人,清雅而不清高,守中而不媚上,溫婉大方,行事公允,怎麼都給人一種允情允理的服帖感,是自己接觸過的可以說最為優秀的女子了。

裕嬪耿氏更是個不錯的婆婆,在宮裡是個難得的明白人,為了自己能盡快適應宮中生活,將宮裡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都替她掰說明白了,雖然自己大婚前也瞭解了一些,可畢竟不如從潛邸到這皇宮,在皇上身邊生活了幾十年的她透徹。

總之,皇后、熹妃是不能得罪的,一個是弘晝嫡母一個是弘晝養母,她都得孝敬著,萬不能涉入她們的爭鬥裡,而這皇宮未來的女主人卻是四福晉富察.雲珠,跟她交好總不會錯。

「額娘也有自己的生活習慣,你總不能打擾她一整天的。」弘晝對自己的生母很瞭解,可以說他們母子的性情有些相似,都不死心眼,很會給自己找生活樂趣。「你也別總是做女紅,我聽說做久了對眼睛不好……」他有些不自在地說。

海闊珍玉靨微紅,為他的關心感到甜蜜,明媚的眼睛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充滿柔情,「我知道了。」

「咳,」弘晝被她這一眼的秋波流轉瞅得心頭大動,就要涎著臉抱過去,被她一扭身躲開了,嗔道:「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你不是要出去?」

他很無辜,「不就親一下麼,爺還要去乾清宮參加筵宴呢。」說完偷笑著出門了,留下海闊珍站在那裡臉紅了白、白了紅……

「福晉,您吩咐的粽子還有賀禮已經備好了。」貼身宮女紅絹上前稟道。

「好。」海闊珍深吸了口氣,平心靜氣道:「你跟紫綃準備一下,跟我到乾西二所。」前些日子聽兩位公主說起去年端午節四嫂做的粽子有多麼地好吃,央著四嫂今年再做……她倒要嘗嘗是怎麼個好吃法。

對自己的粽子也很有信心的海闊珍帶著兩位貼身宮女提著做好的粽子穿過御花園往乾西二所走去。

路過浮碧亭往欽安殿行去,忽然一聲巨響傳來,隨後又是一聲驚呼……

這是,有人落水?!反應過來的海闊珍停住腳步,說道:「你們聽到了嗎?」

紅絹和紫綃對視了一眼,點頭。海闊珍遲疑了一會兒,轉身往聲音傳來處小跑過去,一邊道:「快去喊人。」

紅絹緊跟了上去,那邊是個湖子,她識水性。紫綃則往守著宮門處的侍衛那兒跑去,邊跑邊喊,「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浮碧亭、澄瑞亭一東一西,亭南伸出抱廈一座,建在一座單孔石橋上,橋下一池碧水,水中清雅的睡蓮的游動的金魚此時正因落水人的掙扎而顯得狼狽不堪。緊隨著海闊珍而來的紅絹一眼就看到水中人那巨大的肚子,尖聲道:「那不是海貴人嗎?」都快生產的人了,怎麼會到了這裡,還落入水中?她身邊的嬤嬤宮女呢?

「先救人再說。」海闊珍對她道。

紅絹點了點頭,動了動手腳,將躍入水中,將人扯出水面,卻因為海貴人那比平常人還要笨重的體型及她不合作的掙扎而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可別救人不成反賠上了自己得用的心腹,海闊珍自己又不諳水性,只在橋上急喊:「海貴人你別掙扎呀!紅絹,你再堅持一下,紫綃就快喊人來了——」

她的話很靈,不到半刻功夫,果然有侍衛飛奔過來,躍入水中將人救了上來。人一救上來,什麼太監、嬤嬤、宮女、太醫的也陸續冒了出來。見自己的奶嬤嬤吳氏也趕到了,海闊珍忙對紫綃道:「快扶紅絹回屋換上干的衣服喝點熱薑湯,別凍著了!」

被抬走的海貴人那兒有太醫及她的宮女侍候著呢,不用她操心。

乾西二所是去不成了,海闊珍讓吳嬤嬤將她給永璜準備的週歲禮及粽子重新整理再送去,自己回了屋細想事情經過,心中隱隱有些預感。

果然,不到沒過多久就被叫到了景仁宮。

匆匆從乾清宮筵宴藉著更衣回來的雍正也在那裡,靜靜地聽著皇后的問話。當然了,問不出什麼,只是湊巧經過,又不能見死不救。

「你下去吧。」雍正見她一臉敬畏,並不像雲珠面對自己時那樣自在,孺慕與崇敬只是藏在心中眼底,便朝她揮了揮手。宮闈陰私不太適合讓晚輩知道。

海闊珍暗舒了口氣,連忙行禮告退。皇帝給人的壓迫感實在太強,給他盯著她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是個果敢又心地善良的,雍正對這個兒媳婦雖然不若對雲珠那麼喜歡卻也是很滿意的。轉頭對皇后道:「好好查,查不出來,以後這宮裡的事你也別管了。」他很明白,這次事件不會是皇后和熹妃干的,海貴人肚子裡的孩子根本不會觸及她們的利益,要知道即便海貴人生下皇子,也不會是弘歷的威脅。

不過也難保,從小到大,他已清楚體會了什麼叫「女人心海底針」及「最毒婦人心」這兩句話,他身邊的這些女人,從來就不是他看到的那樣。還是要讓粘桿處的人暗地裡查一查才行。

「臣妾遵旨。」皇后精神一振,她知道這是他給的最後一個機會,她一定要做好,為了烏喇那拉家的未來,為了自己身後的哀榮……她已經沒多少日子了。

累了一天後,得到延禧宮來報海貴人產下小公主的雍正深深覺得自己與「端午」相剋。

弘歷的長子,自己目前唯一的孫子永璜是去年的端午節出生,不過是個庶長孫,他也沒放在心上,覺得這個生辰反而不會給嫡孫帶來威脅。可今年他又被鬱悶了一回,這是個什麼好日子,海貴人竟也在這一天遭了算計,若不是剛好老五媳婦經過,只怕就是一屍兩命!

聽完太醫說海貴人不大好,他皺了下眉,道:「晉武氏為寧嬪,讓她好好照顧尹氏和小公主。」

「庶。」蘇培盛帶著聖旨及給海貴人的賞賜去延禧宮。

海貴人從昏迷中醒來得知生了女兒就很是失望,又聽說寧住延禧宮的武氏已晉了嬪,奉旨「照顧」自己母女,又氣又恨,連藥都沒來得及喝就又暈了過去。

就這麼著,產後不過五日,海貴人尹氏就因飽受驚嚇、難產、產後調理不好撒手去了。

小公主受了一番折騰才出世,也不像別的嬰兒那麼健康,這一下生母又去了,給誰養都不是問題,問題是雍正害怕這老來女也像別的女兒那樣養不長。本來尹氏還活著的話他倒也不怕女兒照看不周,可她這麼一去,他卻有些不想將孩子交給武氏養了,武氏小心思太過了!

想起福惠漸好的身體,他大手一揮,連著奶嬤嬤及照顧公主的宮女暫時搬到了乾西二所讓雲珠先照顧著。心中是有些愧疚的,若不是西北戰事到了關鍵時刻,他早召了弘歷回來,她指不定有了自己的孩子……於是珍珠瑪瑙珊瑚綢緞又賞了不少,補藥也賞了一堆。

到嘴的鴨子就這麼飛了,武氏恨得撕了不少帕子。

「主子?」

「沒事!」武氏看著屋裡內務府新送過來的合乎規制的擺設,淡道:「是我太心急了,惹惱了皇上。不過,小公主交給四福晉養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我可以等。」

且不說寧嬪怎麼懊悔,雲珠面對著剛出生沒幾日的嬰兒怎麼無語,格格富察.芙靈阿更是抱著永璜狠哭了一頓,又過了兩日,與海貴人尹氏同時進宮的蘇答應也跟著暴病去了。

雲珠聽後默然,海貴人落水確實是蘇答應一手策劃,不過她比皇后更清楚,那就是令雍正大為惱怒的,是這蘇答應的背後主子竟是住在京郊昌平鄭家莊的多羅理郡王弘皙。

「朕難道對他不夠好?!」說這話的時候雍正神色是有些悲哀的。他一生待之寬厚的人不多,可個個都讓他失望,弘皙又不是一般人,且不說他是先帝臨去仍掛心過得不好的嫡孫,他也是他穩定宗親皇位的一面旗幟。弘皙過得不好,別人只會說他這個皇帝是有心除掉對帝位有威脅的愛新覺羅的嫡脈,不會去想弘皙的謀逆不臣之心。

歎了口氣,就是看到了這一幕雲珠才認命地接下照顧小公主的活,這雍正皇帝果然跟歷史上一樣,夠悲催的,她就沒見他生活輕鬆如意過。

即使現在雍正與宗親的關係大為緩和,不到忍無可忍他是不會辦弘皙的。雲珠在宮裡生活了兩年,漸漸地也理解了君王的無奈,像這件事,到最後也不過將弘皙在宮裡的耳目釘子清了出去。

當然了,雍正對弘皙的容忍更多的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內心也不見得對他有多少感情,有時候,容忍就是縱容,就像鄭莊公克段於鄢。君王畢竟還是君王,權柄不容他人覬覦。




87、人禍天災(中)

怡親王允祥和履親王允祹隱約知道此事,心中也是暗歎。

允祥對自己這位皇帝四哥是再瞭解不過的,之後自己愈加謹言慎行不說,對膝下的幾個兒子也看管得嚴了些,這一來,竟發現弘昌媳婦納喇氏竟與允□允礽一脈女眷往來頗密……

經歷了人生大起大落的怡親王早不是當年的拚命十三郎,他深知女眷在外頭的行事往往與自家男人在外的行事有關,心中不由有些擔憂起遠在西北的弘昌,希望他不要做錯了事。

履親王允祹更是個心思敏銳細膩的,從皇上將三阿哥逐出宗室交予他教養並一再降他的爵後他就一直在琢磨皇上對他到底是放心還是猜忌,之後在雲珠的話裡才醒悟,放不放心其實在他自己,只要他行得正,復爵不過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更可能,自己是將來皇上交託下任帝王的宗長(他猜對了,歷史上確實如此)……只是,皇上的棋被雲珠那麼一岔,只得改了道。

如今自己雖掌了宗令,要說與皇上相知卻還得屬十三弟,皇上將這事透給自己知道,這是要自己看緊了宗親,不讓弘皙有機會在宗親裡掀風鼓浪給他惹麻煩了。就算是真有麻煩,也得將這麻煩壓制在可控制的範圍……想到這裡他心中一緊,彷彿又回到了皇父在時諸位兄弟傾軋相爭的時候,一股淡淡的悲哀在心底泛開,這就是皇家。

「怎麼了,臉色不好?」履親王福晉富察氏正在屋裡陪兒子玩遊戲,見他面色低沉地進來,便起了身讓人沏茶進來,回頭就看到一見阿瑪就眼睛發亮滾爬過去兒子正努力揪著丈夫的衣袍,蹦著小身板:「拋高高、拋高高!」

允祹也沒回她話,見了壯實可愛的兒子面色不覺柔了起來,有求必應地抱起他拋了幾下,引得弘昆「咭咭咭」樂個不停。

親自接過春和沏來的茶盞,富察氏笑看著眼前父子兩個樂呵地玩了好一會兒,等他們玩累了才喊了奶嬤嬤將兒子帶下去。

下人們都知機地退了下去,允祹將溫度正好的茶水一口飲盡,只覺心中煩躁去了大半。舒了口氣,放下茶盞,抬頭就見妻子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朝她微微一笑,道:「可知端午節宮中海貴人生了小公主一事?」

「怎麼不知道,小公主如今是雲珠在照顧呢。」一想起端午節,富察氏也不由皺眉,四阿哥的長子不也是這天出生麼?還有小公主,她就搞不懂皇上怎麼會將她交給雲珠照顧,敢情當雲珠是萬靈解毒藥呀。「怎麼,海貴人的事與前朝有關?」

「是弘皙搞出來的。」允祹苦笑。

富察氏哼了一聲。她對昔日的廢太子允礽沒什麼好印象,他的好、他的英明,她是沒機會見到,可他的荒唐他的放縱她卻是見了不少,即便她的丈夫一直在奪嫡的漩渦之外。「他要是不死心當初怎麼不在先皇跟前爭一爭?」更不敢與當今明爭,卻在背地裡搞這些小動作也不嫌膩歪,能有多大出息?!「你可別心軟。」雲珠還在宮裡呢。

弘皙當初怎麼沒有在皇父跟前爭?爭不過罷。允祹低歎,「你放心罷。」他明白著呢,皇父當初也是看清楚了,想清楚了,才選的四哥當這個皇帝的。

緩緩吐出一口氣,雲珠睜開雙眼。

隨著修為日漸加深,她腦海中的神識越發強大,從前只能囫圇吞棗地接收玉蘭樹留下的經歷,現在已經主動地探索它的記憶了,不過只能堅持半刻鐘左右。

玉蘭樹的經歷和記憶是個無窮盡的寶藏,體味越多,她越能從中得到感悟,提升自己的境界及學會一些她目前所能運用的法術,例如精神力攻擊、搜索、攝物。更何況,高深的修神修仙法術知道得多了,自己摸索出一套鍛體之術——即所謂的武功,想必不難。

連神仙都存在過,沒道理武俠小說中高來高去的武功只是臆想。不過武功秘笈不是短時間可完成的事,她現在最緊要的是開拓儲物空間。

擺在她前面幾步遠的地方是那三顆銀白色的空間石,小小的指甲大小的空間石就能開拓出操場大小的空間來,只不過以雲珠如今的功夫卻還不能入微,將它拓展到極致,最多只能開出一個水潭大小的空間來。

好在,空間石屬於一種煉製材料,是可以重複煉製改進的。

將手放在左邊第一塊空間石上,她閉上眼,全力運轉著神識之力破開石表,漸漸地將神識放大,形成體積,在石中慢慢推展開來……

她用的是最簡單和實用的造型,石裡被她分割成一個個近兩百平方的空間,這是她一次性所能開拓出來的最大空間,到今天為止,總共分了十個。這十個空間,時間是靜止的,只能放置死物,目前分別放著她的一些比較珍貴的珠寶玉器、衣飾繡品綢緞布料、空間裡收穫的水果、蔬菜、藥材及沒有種植的種籽。

面色漸漸發白,她收回神識,繼續閉目調息。

可惜她的功力要到能煉器或煉丹還要好久好久,不然煉出個櫃子一樣的儲物空間架子豈不好看得多。再次睜開眼,望著身前貌似沒什麼變化內裡卻被自己粗暴改造的空間石,雲珠只能為自己汗一把。不過呢,比起任那些成熟的瓜果作物浪費在枝頭上,她寧願粗暴,反正等她修為高了就能再煉製新的儲物空間。

將成熟的水果收進屬於它的儲物間裡,雲珠想著這麼多水果干放著也不是回事,吃又吃不完,還是想辦法將它們釀成果酒或者做成果脯才行,多樣化發展嘛。

釀酒什麼的擱儲物空間卻是不成的,只能放外面……哎,空間還是太小了,除去果園、種植地、池子及池子周邊的竹林、茶林……閒置的地方只有四畝左右,她還想著什麼時候弄幾間房子進來呢!雲珠第一次懷念起弘歷來,有他在的話她的空間成長就能更快一些了。

出空間的時間掐得剛剛好,素問進來喊她起來。

洗漱穿戴完畢,用了早膳,又逗了一會兒小雪團才在明心的提醒下悠然步往明堂,富察.芙靈阿、高露微、珂里葉特.果新及張氏劉氏正坐在那裡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

「福晉到。」馮益出聲通報。

眾人立即站了起來,走到地屏座下按位置排好,給雲珠行禮:「婢妾給福晉請安,福晉如意吉祥!」

「免禮,坐。」雲珠說道,目光從她們身上掠過,在高露微身上略停了一下。這個女人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在不斷地成熟,衣著容妝也在隨著氣質的變化而改變著。

唇角微勾,雲珠知道這是誰的功勞。那位新成了她心腹的臘梅看來也不只是個簡單的傳聲筒嘛,居然能將一位以容貌氣質清新、性性溫柔純稚見長的女人改造成現在這般,纖長的睫羽如翩然欲飛的鳳蝶,顫動間那清水般的美眸便水光迷濛,那欲語還休的眼神,柔弱的小臉,粉嫩得有些病態的薄唇,帶著三分愁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中有種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每看一次她都要感歎一次,古代的一個小宮女都不能小看啊,也只有這樣狠得下心改造自己的女人才能爬到皇貴妃的高位吧,所謂娘家、出身只不過是助力而已。

富察.芙靈阿和珂里葉特.果新很是看不慣高氏的做態,眼中的鄙視簡直就差明著說不出來,只是她們面上雖然不屑,心中卻是十分警惕的,似水的女人誰不愛,有了一個春水般的嫡福晉,高氏只得另闢蹊徑,說不準,她如今這模樣能得爺的心……

「這些水果都是我莊子上出產的,大家嘗嘗。」

擺在几上的水果一小碟一小碟的,有荔枝、龍眼、芒果、櫻桃、草莓,都是當季又北方少見的,高露微低垂睫羽掩去眼中的嫉妒,嗓音柔得跟春風似的:「福晉這裡這麼多吃的喝的,婢妾都不想走了。」青蔥似的手捻了一顆草莓輕咬了一口。

「妹妹如果花時間在院子裡也種些果樹,一樣能吃到。」芙靈阿接口道。從永璜出生以來發生了大大小小的事,宮中上下對兒子的忽視,下人侍候的不經心……她雖然傷心,卻也看明白了福晉對她母子的態度,不管她是否是看在兒子沒有威脅的份上才做的維護之態,這個情她領了,以後甘願唯她馬首是瞻。

「想留在正院不走?」果新馬上跟著道,「高妹妹想法果然與眾不同。」

「哎,妹妹不過是羨慕皇上對福晉的看重,連陪嫁莊子上的水果都允許進上……兩位姐姐才真真想得多了,別說這皇宮大院了,就是整個京畿直隸,妹妹也是沒這個本事種出荔枝龍眼的。」

是她想多了嗎?最近總覺著皇后跟熹妃在努力抹黑自己的名聲啊,雲珠目光一閃,淡笑著端起茶盞啜了口花茶。

「人各有命,有些福氣,是羨慕不來的。」芙靈阿彷彿聽不懂地說著。

高露微還待還嘴,雲珠已對抱著永璜的嬤嬤說道:「將孩子抱過來我看看。」

永璜已經一歲多(週歲),正是胖墩可愛的時候,只要天氣好,每次請安富察.芙靈阿都會抱他一起來,也許是雲珠身蘊靈氣的緣故,永璜每次看到她都會努力往她身上撲。

「誒,又沉了不少。」也許是對弘歷除了當個合格的皇帝外沒什麼別的期待,雲珠對他的庶子也沒什麼特別膈應的感覺,在不威脅到她的地位、生活的情況下,她也樂意與庶子保持一種友好和諧的關係。

「……額、額娘。」小胖腿在她身上蹬啊蹬地,小手更是抓向擺在寶座旁邊小几上的果盤,嘴角已能見到可疑的水光。

「想吃嗎?」雲珠對旁邊的素問道,「去拿支銀勺來。」

她專心致志地用銀勺挖著蘋果泥喂孩子,竟對下面幾個女人的鬥嘴聽若未聞般。芙靈阿捏著帕子摀住高高彎起的唇,再怎麼得男人的寵,這內宅還是女主人的天下,她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其他的,在保證不被冷落的前提下再行謀劃。

真是刺目!果新索性低頭坐著,一言不發。

高露微扯緊了手中的帕子,心緒並不能平。永璜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看到他她就想到自己被芙靈阿下了絕育藥的事。臘月說得對,她想要過安穩日子也要看別人肯不肯,想得爺的寵愛,就要接受別人的嫉妒,就要鬥……何況,她阿瑪越來越得皇上重用,只要有了兒子,請封側福晉或者抬旗都是有可能的。

想起陸太醫告訴她的話,再養一段時間,她就可以懷孕了。努力控制著得意的情緒流露,少了一個翠裊,可她還有松嬤嬤、青婀,又來了個足智多謀的臘月,再加上張氏劉氏,在這乾西二所她並不勢單力孤。再說了,翠裊的事已經讓她看明白了,熹妃並沒有將她放在心上,只有皇后,才是自己的助力。

雖然,這只是暫時的!高露微心中冷笑,她也知道皇后這是在為烏喇那拉.妮莽衣鋪路,但那又如何,現在並不代表將來,她也並沒蠢到真與福晉做對。

儘管自認不比任何人差,可是從身份地位上看無論如何自己都是沒辦法坐上皇子福晉的位置了,便宜別人還不如讓眼前這位賢惠大方的富察.雲珠佔著呢,只要……不讓她受寵就行。

「你們回吧,富察格格抱著大阿哥跟我到承乾宮給熹額娘請安,也得讓永璜見見他瑪嬤不是麼。」

珂里葉特氏和高氏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沒能阻止芙靈阿驚喜的面容,連忙對著雲珠行禮道:「是。」也許還能見到皇上。永璜這麼可愛,只要皇上有一點憐惜喜歡,他的未來便會好很多。

——可憐的芙靈阿,對她兒子的未來也不敢做再多的要求了。

雲珠轉頭吩咐明心:「讓人將小公主也帶上。」

「是。」明心轉身去了。

珂里葉特.果新和高露微等人只得不甘地告退。並不是她們不想開口要求,而是經過這兩年的相處,她們已經明白了富察.雲珠是一個面上溫和,內裡卻是拿定了主意就不會輕易更改的人。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她的優雅高貴,不知不覺中不僅整個乾西二所的奴才臣服,連宮裡也沒人敢冒犯她半點威儀。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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