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鶴翅初披,水晶簾映(下)
翌日
富察.芙靈阿帶著平撞撞、春花,高露微帶著松嬤嬤、青婀,張氏劉氏各帶著個貼身宮女來給雲珠請安。
她們心情忐忑,不知這嫡福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容貌性情……不知,今天能不能見到爺……
自十月份起,除了懷孕的芙靈阿,她們都役有侍候過弘歷,對於倍受皇帝和四阿哥看重的嫡福晉她們是又羨又妒又無可奈何。毓慶宮離四阿哥大婚新居乾西二所實在太遠,加上身份所限,她們既無法安插釘子又無法收買眼線,想給嫡福晉下點絆子或打聽點梢息都不行。
芙靈阿撫著己然高高鼓起的肚子,打量著屋裡的擺設。正中設地屏主座,台階下鋪著大紅織金洋毯,左右排開兩溜閃著幽光的黃花梨雕花嵌象牙靠背椅,椅上均鋪了杏黃色繡如意雲紋坐墊、椅靠。東西次間分別以花梨木透雕萬字錦地花卉欄杆罩相隔並遮以淺黃紗簾,不同的是,東次間在紗簾上又重了一層以深深淺淺的墨色絲線繡成山水畫的蟬翼紗,西次間則在門簾處垂了幅水晶綴成的珠簾,稍一碰就會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音來。
地屏主座左邊是個高腳梅花小几,上頭擺著一盆蔥白翠綠的水仙,鵝黃色的花或含或綻,透著股幽幽清香,清雅可入。右邊則擺著個九鏨璃鳳紋八稜型銅暖熏爐,裡頭放了銀絲碳,燒得屋裡暖和多了。
高露微眼眸半含不露地從欄杆隔罩上精巧的掛屏移到旁邊几上的青花瓷瓶,心冷地想著,從屋裡擺設可看出嫡福晉是個極有品味的人,自己想在這方面越過她看來是難了。不過,她出身滿洲著姓大族,高門世宦,自小被捧著寵著,就是性情再溫蜿嫻靜想必不能像自己對爺那般小意溫柔……自己還是有令爺眷顧之處的。
「四阿哥四福晉到。」
掩下心中的震動,芙靈阿等人皆站了起來,等一身皇子、福晉吉袍的弘歷雲珠相偕走進來坐上主座後,一起行禮請安:「婢妾給爺、福晉請安,爺、福晉吉祥。」
弘歷□了雲珠一眼,在她的含笑淺睇中,微抬了下手:「坐。」看也不看底下溫柔祈盼癡迷的目光徑直朝恭立在一旁的葉嬤嬤等人道:「可以開始了。」
「是。」葉嬤嬤躬身答道,轉身朝底下的宮女示意,立即有人上前在主座下放了個跪墊,有人下去端茶。
眾人失望地收回眼神,將目光移向他身邊的嫡福晉身上。卻越看越是心驚,方才進來,乍看不過是清秀嫻雅,可這一細瞧,卻發現她姿儀端雅,肌膚細膩柔嫩,越到細處越尋不出一絲瑕疵,錦繡吉服,銜珠鳳簪,堆金砌玉,不過更襯得她說不盡的清麗脫俗,晨露新聚,矜雅高貴中難掩天生的靈氣。
她的臉型五官分開來看並不比自己美,高露微輕咬著舌尖,忖著,甚至不如富察氏,可合在一處細看又覺得無一不美,一身難描難繪的氣韻,彷彿鍾百花之美、星月之華……讓人忍不住看了還想再看,心動不己。
芙靈阿和高露微還能勉強控制,劉氏張氏己覺得坐立不安,嫡福晉出身好也就算了,容貌這麼秀美,以後她們不是要失寵?!
弘歷見她們眼睛一直粘在雲珠身上心中生出一股惱意,他不是瞎子,她們眼底透出的惶恐、嫉妒、防備……怎麼會沒看到?!這些奴才,若不是心大,什麼時候輪到她們防備福晉了?那是她們的主子!
皇額娘和額娘己經在防著雲珠了一一這簡直可笑,他無法護著也就算了,可不想後宅這些該伺候她的婢妾也來給她添堵。
「格格,請敬茶。」葉嬤嬤將茶第一個端給芙靈阿,連姓都省去了。芙靈阿垂眸掩去心中的忿意,挺著肚子小心地走到雲珠面前跪下,從茶盤上端起茶,高舉頭頂恭順道:「婢妾富察.芙靈阿恭敬嫡福晉茶。」
雲珠面色柔和地接過茶,放到唇邊輕拈了一下,就放到素問跪呈到面前的空盤上,示意靈樞將備好的一對赤金絞絲嵌珠手鐲呈上來,賞了她。
芙靈阿縹了含笑睇著這一切的弘歷一眼,雙手接過:「謝嫡福晉賞。」恭順地退了下去。她本就長相娟秀氣質明媚,這一懷孕,身材雖然逐漸變形,但母性的柔暖氣質卻也為她添了幾別樣的韻味,一身如意襟式淺藍繡折枝梅花旗裝白狐圍脖更凸顯她蘋果臉兒的柔和可親。
高露微見了拳緊了手,她做了那麼多手腳竟沒在她身上得到一絲半點的效果。不管如何,還是富察氏與她的仇恨更大些,若不是她,說不定自己現在也懷了孩子……自己通知哥哥準備的東西也不知弄得如何了,哼,到時也想辦法給福晉送上一些。
「格格,請敬茶。」
高露微回過神來,沖葉嬤嬤笑了笑,款款走到雲珠面前跪下,捧起茶敬到雲珠面前:「婢妾高露微恭敬嫡福晉茶。」
雲珠照樣小抿了一口,賞了她一對赤金雕花嵌珠手鐲,打量著她。
高露微恭謹地接過謝賞,態度謙卑、柔和,又不帶一絲小家子氣。
她聲音很是柔和,動聽處如流淌的清泉,柔順處三月裡的和風,光是聽她的聲音就會覺得是種享受。她生著一張立體的瓜子臉,蛾眉似柳輕顰,眼眸如秋水波長,瓊鼻櫻唇,皮膚白皙細嫩,容顏有種天生的清新與秀美,普通的松綠色旗袍穿在她身上硬是給她添了幾分清雅之氣。除了出身,她樣樣不遜芙靈阿,難怪歷史上能爬到皇貴妃的高度。
劉氏張氏連格格都算不上,只是她們是熹妃送給弘歷的試婚宮女,雲珠高看了她們一眼,也讓她們行了敬茶禮,一人賞了她們一對點翠鎏金耳環。
「行了家禮,以後就是一家人,你們要謹記,好好伺候爺,不可錯了規矩,丟了爺的臉面,更不可給爺添亂……伺候好了,有賞!給爺開枝散葉的,有賞!可若是犯了錯,你們也別來求饒,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雲珠淡淡地說著,也不指望著她們立刻就將她的話印在腦裡,「毓慶宮與乾西所距離太遠,為免你們勞累,以後每五天請一次安,富察格格懷著胎就免了,孩子要緊……」
「請問福晉,脾妾們什麼時候搬、搬過來?」收到高露微的眼色,劉氏•法法地問。
「什麼時候搬自然怯怯會通知你。難道你有意見?」弘歷沉著臉冷道。畢竟是天潢貴胄,不悅時那威儀很是迫人。
「婢妾不敢。」劉氏心中一寒,連忙跪下。
雲珠見了,也沒說讓她起來,繼續說道:「毓慶宮的事務暫時還由高格格管著,我會讓尚嬤嬤、葉嬤嬤前去協理,解決不了的,再報到這裡就是。」
「是。」
「好了,沒事回去吧。」
「婢妾告退。」走前高露微不甘地又睇了弘歷一眼,失望地發現他還是沒看自己,心中不由泛起淡淡的不安。
殊不知弘歷心情更是低落,他以前還想著自己的後宅妻賢妾美、一團和樂呢,如今看來,是自己太天真了,本就是因為權勢地位家族利益而來到自己身邊的,怎麼可能會不爭不搶?!即便真的愛自己,她們能心胸寬大到將愛讓給旁的女人?
他搖頭失笑,以前的自己想得實在太理所當然。低下的人總以為高居上位者看不到她們的小動作,哪裡知道,不說出來不過是不想理會罷了。高氏與張氏劉氏自以為隱秘的互動,富察氏神情動作中護著肚子的戒備,是想讓他聯想到福晉容不得她誕下長子還是想讓他知道她過去幾個月的委屈?
雲珠拉過他的手,道:「後宅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理好的。」
「可是我娶你不是讓你受委屈的。」
她莞爾,「哪家的後宅役個磕磕絆絆,我既是你的妻,就有義務給你一個沒有後顧之憂的家。放心,解決不了不是還有你嗎,我不會硬撐的。」
轉頭對靈樞道:「靈樞,你陪葉嬤嬤到庫房挑兩匹錦緞、一支人參、一支童子簪給富察格格送去,就說她給爺開枝散葉有功,我賞的。」
「是。」葉嬤嬤隨著素問去了。
雲珠如今身邊共有四位嬤嬤,郭嬤嬤圖嬤嬤是陪嫁進宮的,雲珠讓郭嬤嬤負責乾西二所的人事,這是個培養心腹,清理其他人安放進來眼線釘子的重要位置;圖嬤嬤性格嚴謹,能力不錯,雲珠就讓她總領乾西二所的廚務;葉嬤嬤雖然是她的人,明面上卻是皇后烏喇那拉氏調來給她用的,又是雍正放在乾西二所的眼睛,雲珠就讓她負責乾西二所與皇宮各處的往來事務,方便她傳遞收集各種消息;尚嬤嬤是熹妃的人,雲珠就給她體面,讓她負責乾西二所的份例發放。
她屋裡的事務則由身邊的五個一等宮女素問、靈樞、叔貂、司綺、侍墨五人分理著飲食、內庫、衣物針線、書藉筆墨,還差一個名額,打算過些日子再從二等宮女裡提一個上來補足。
另外,毓慶宮的總管太監常青也開始兼起乾西二所的事務。分到雲珠身邊的兩個小太監,一個叫馮益,十五歲,長相白皙清秀,看著機靈,一個叫王進保,十三歲,有些憨態,看著言行都是穩妥的,只是不知背後是不是有人。
做為後宅主婦,只是把住了各個方面的管事,出於利益考量,責任連帶,她們就會嚴格管著下面的人免得出事損害了自己的權益,無形中已站在了主婦的一邊。所以,身為主婦,行的是陽謀,跟那些側室小妾玩暗招,那是傻子,白白落人把柄。
「我就怕你心軟。」他輕歎了口氣,其實他對這方面知道的也不多,若不是聽多了額娘的訴苦及小時候看過皇額娘的退讓與暗底下的謀算,他也不會注意這些。如果他的福晉不是雲珠,他更不會去理這些。
雲珠含笑不語。她與那起子人無親無故,心軟什麼?性命相關時讓她親手殺人她都會幹。
沒有別人的打擾,上頭又免了請安(皇帝一免,皇后熹妃也不敢擺架子),琴棋書畫詩酒花,兩人著實過了段無憂無慮的甜蜜日子,一個有心一個有意,感情是培養得越發地融洽深厚。
只毓慶宮裡的人越發地焦躁了,不止是住在裡面的主子,連底下的管事嬤嬤、太監都是,再等下去,乾西二所的好差事都被定下了,到時哪裡還有他們的好去處?!又見大婚以來四阿哥半步也沒踏進毓慶宮,漸漸都覺得毓慶宮裡的富察氏和高氏是沒能為的,態度就有些散漫應付,言裡言外,乾西二所的嫡福晉才是正經的女主子,氣得富察氏和高氏摔了不少東西,心裡暗自記下這個仇不提。
59、回門(上)
一隻掐絲琺琅三足熏爐裡淡淡的梅香逸了出來,給燒得暖暖的屋子裡添了絲冷香。
高露微拿著匙箸香盒歪在炕邊撥撥弄弄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又拿起一旁的唐詩看了起來。
「嬤嬤,你說爺大婚幾天了?」煩躁地將手中的書扔在炕榻上,秀美的脖子頻頻伸長了往屋外院子望去,只是心中那企盼了無數回的人影依舊沒有出現。
「主子,今天是四阿哥同福晉行婦甯禮的日子。」松嬤嬤給她端了杯紅棗杯。
心下微歎,主子只是個沒上玉牒的格格,地位甚至比不得毓慶宮西院的那位,與嫡福晉比起來更是天壤之別,如果連寵愛都無法佔上幾分,以後可怎麼在這後宮生存下去?要知道嫡福晉雖然身份尊貴,可也沒尊貴過皇子去,還能生生阻著不讓其她侍妾侍候?!可見,四阿哥是真的將毓慶宮都拋在腦後了!
皇子大婚九日,便要陪同福晉回門。
「她可以有隆重喜慶的婚禮,可以明正言順地佔著爺,可以讓爺陪著她回門……我好嫉妒她。」高露微垂下眼睫,抿緊了唇,「嬤嬤,你說,爺是不是將我們都忘了?」除了敬茶那日,接下來的請安她連人都沒見到就被福晉身邊的嬤嬤打發回來了。
這種不上不下懸在半空中的感覺……
松嬤嬤怕她生出什麼不好的想法,忙道:「主子,您也知道皇上很是看重四福晉——」
「是啊。」高露微苦笑,不僅另指了乾西二所做為爺的大婚居所,一逕傢俱擺設全部讓內
務府重新添置,大婚典禮的隆重程度聽說可與當年聖祖爺為太子太子妃操辦的相比擬,又親自主持大婚儀式……真真是皇上看重的媳婦,當年的三福晉哪有如此福氣待遇?!
她原也不敢與她相比擬,可是,福晉是嫡妻元配她也是爺名正言順的女人啊,不能不給她們點期盼吧,這跟打入冷宮有什麼區別?!可恨的是,富察氏已經懷了胎,自己的希望還要幾年後才可能有……富察氏等得起,她有孩子,不愁爺會忘記她,可自己卻不行,無寵無妊,待再多的新人進門,自己的優勢都沒了……絕對不能讓爺忘了她!
她不能這麼坐以待斃。
有什麼辦法呢?她坐直了身子,乾西二所目前插不進手,只能靠外援。外援……除了娘家,還有什麼可以成為自己的助力?能支持自己的只有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了,一個是有養育之恩的嫡母,一個是有生育之功的生母,找哪位好?
以自己的身份就是想攀也攀不上……她有些洩氣,突地眼睛一亮,再過十來天就是熹妃娘娘的壽辰了,自己不如精心準備一份壽禮,至少在她老人家心裡留個好印象,經營得好,不怕她將來不替自己說幾句好話。
高露微越想越興奮,嫡福晉再完美又如何,如果她真霸住了爺,熹妃娘娘就第一個不喜,而自己只要有了她的支持,多少能入爺的眼……
「青婀,你去將我那幾塊灰鼠皮子找出來,我記得箱裡還存著匹百蝶織錦緞吧,一起拿過來。」
「主子,您這是——」
高露微嘴角向上彎了彎:「嬤嬤前陣子還提醒我什麼來著?」
提醒?松嬤嬤側頭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熹妃娘娘的壽辰?!若能借此機會得到娘娘的喜歡,以後主子在這宮裡也能有個依靠,就算不行,至少也不能讓娘娘對主子有意見……主子想做什麼?」她轉身又對青裊道,「你去打聽打聽,看西院那邊準備了什麼壽禮,別讓人發覺了。」
「是。」青裊應聲去了。
青婀抱了幾塊灰鼠皮子並一匹百蝶織錦緞進來,皮子是弘歷賞的,錦緞卻是高斌好不容易讓她順帶進宮的,不然憑她一個從宮女升上來的格格怎麼可能擁有這些好東西,此時為了熹妃的禮物她也顧不得打眼了。
「嬤嬤,我想用這些做件斗篷,你看怎麼樣?」
料子都不錯,主要是時間不多,光這百蝶織錦緞就省了不少繡工,松嬤嬤贊成道:「奴才覺得不錯。」
「我來畫款式花樣,青婀幫我裁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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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書房出來,弘皎習慣性地望了眼乾西二所的方向,心想,今天是她回門的日子吧,不知她過得怎麼樣……四阿哥應該會對她好吧?慢慢地出了宮門,卻不由自主地往富察府的方向走。
「主子?」小太監林貴看著不是回府的方向輕喊了一聲,臉上有些不安,他是弘皎近身侍候太監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他也被三爺關照過,要看著主子。
「走吧。」弘皎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即便不能見面,離她近一點也是好的。林貴苦著臉跟了上去,三爺的囑咐不好辦啊,自己什麼時候拗得過主子?!
「弘皎?」傅恆走了過來,瞄了眼不遠處自己家大門,看著他問:「這麼巧?往哪兒去?」
「我額娘喜歡吃惠順達的蜜餞,走這邊比較近。」 弘皎淡淡地回著,「今天不是你姐姐回門的日子嗎,你出來做什麼?」
記得可真清楚。傅恆提了下手中幾個大盒:「就是去惠順達買的蜜餞,姐姐和嫂嫂們愛吃,我多備點,到時讓她帶回去……」
弘皎點點頭,原來她喜歡吃惠順達的蜜餞。傅恆對他姐姐可真是不錯,連她愛吃的蜜餞點心都親自出來買。
因著姐姐大婚,傅恆也有一陣子沒進宮了,這時見了弘皎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同在上書房讀書,弘皎半年多來花在騎射和布庫上的時間大大增多,經常與人比賽,人漸漸變得有些剛硬清冷,脾氣也大了些,得罪不少侍衛,倒不顯得特別針對他了。不過自己漸漸地也少跟他往來湊在一起了,富察家要避嫌,手中權勢可謂皇帝之下宗室裡無人可比的怡親王府更要避嫌……對立,是彼此有益的事。
看著弘皎,不知是不是身材竄高了一截的關係,顯得有些瘦削,人也黑了不少,冷淡的氣質掩去了少年的稚氣,看起來倒像十六、七歲的樣子。傅恆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如果姐姐沒指給四阿哥,他倒是挺喜歡弘皎的,在尚書房一起讀書的宗室子弟裡,他各方面條件都算得上不錯,可惜……無緣就是無緣,想這些也無用,傅恆道:「你快去吧,晚了都讓人買光了。」
再讓他待這兒可不適合。四阿哥自信自傲卻不遲鈍,弘皎的心事在上元夜時他多少該有點感覺,若在這兒再見到他,難免心中計較。
富察府還要備宴吧?站在外面也能感受到裡面的一派喜興。弘皎舉步欲走,忽又停下問道:「四阿哥已經大婚了,你有什麼打算?」皇子既已成婚,尚書房就不會再去,更多的是正式領差,傅恆這個伴讀也做不久了。
傅恆猶豫了一下:「我家中兄長都是進宮當侍衛的。你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我?」阿瑪的身體近年來雖然有些好轉,可早年虧損太大,需要好好調養,近來皇上已經開始起用其他的叔伯,阿瑪也說他可以卸下一些職權差事……這樣一來,他們兄弟就可以擔些實差搏個前程,大哥大嫂也不必再整天想著阿瑪的爵位,三哥身體不好,七弟(弘曉)八弟(綬恩)他們還年幼,目前能撐起怡親王府的也只有自己了。「我要到軍中去。」他目光堅定下來。
到軍中?目光在弘皎身上掃了一下,如果是以前他會認為弘皎在說笑,因為他是宗室阿哥,不論如何將來也能封個鎮國公,所以尚書房裡的其他堂兄弟對他功課上的認真態度是很不以為然的——這是傅恆對他印象好的原因,可這半年來他慢慢在騎射及布庫上的堅持和進步卻令人刮目相看,再聯繫如今朝中局勢,說不定他將來真能闖出一番成就來。
「也好,省得你把宮裡的人都得罪光。」傅恆哼道,比起當侍衛,他更想進軍中磨練,不過這還得看家中長輩的意思。「什麼時候走?」
「過完年吧,我已經跟徐師傅(徐士林)告別過了。」弘皎唇角微勾,薄薄的陽光下,昔日那個溫笑裡透著狡黠的少年已然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雅中透著英氣、眼神黝郁的年輕人,滿心籌謀。「弘曣弘暲他們說到時給我送行,我拒了。」
這是讓自己也不必去送吧?還是在告訴自己理郡王那邊有異動?傅恆眼中閃過一抹深思,肅然道:「多保重。」
他這幾年跟四阿哥親近,弘皙的心態及暗地裡針對四阿哥的一些小動作更是親身體會,卻跟弘歷一樣無法將之擺上檯面。一來,弘皙為先帝廢太子之後,先帝與當今對他們向來優容,也是這幾年來當今與宗室關係緩和的一個象徵;二來,弘皙所謀根本不可能成功,聖祖爺的時代過去了,當今帝位漸漸穩固,大張旗鼓與他計較反而失了身份;三來,以當今對宗室的打擊防範,理郡王的事他哪可能不清楚,不清理那是時機未到——其實若再開刀,沒有鐵證,只會加劇皇帝與宗室的矛盾。
只是這半年來朝野風雲變幻,形勢大為不同,皇帝依然大力推行新政、革除貪弊陳腐,施政手腕卻漸漸趨於緩和,上下政通人和。對宗室的寬仁,啟用,不代表皇帝就會放心,不過是「一忍支百勇、一靜制百動」罷了。
弘皎盯著他看,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中逸出一絲笑意,他向來佩服傅恆,知道他文韜武略皆精,腦子靈活為人又低調穩妥,是個成竹在胸的。有富察家有他做雲珠的倚靠,自己可以放心……看在這些個上面,四阿哥也不會對她不好的,何況她那麼好的最值得人去愛的女子。
擺了下手,他帶著林貴頭也不回地走了,把原先還想著再見一面的心思都去了。
這個弘皎,變化好大。
傅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一會兒,轉身往府裡走去。每走一步,他的目光便更堅定,為了姐姐,為了富察家,他也要更加努力。
60、回門(下)
弘歷細心地扶著雲珠下了馬車,回頭一見府門前李榮保和瓜爾佳氏領前,傅廣成傅清傅文等十來個兒子、媳婦、孫子一排非地站在後頭,全都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和雲珠,大冷天的還覺得額際有些冒汗,跟上次放初定一樣,壓力好大!
李榮保晚了眼從下了馬車就眼眸微潤的女兒,見她一身皇子福晉冬季吉服,神態清雅安然,眼底無憂,心中大定,又見四阿哥眼角時時關注,知道他們兩個琴瑟和諧,很是高興。瞅了眼雙手捏著帕子蠢蠢欲動的妻子,行禮道:「給四阿哥請安。」
「大人不必多禮,快請起。」弘歷側開身子避了這一禮,又雙手合起朝李榮保夫婦等微躬身行了個晚輩禮,李榮保夫婦含笑受了,傅廣成等人卻側身避開。
「天冷,先進府吧。」李榮保抨著須道。
「大人先請。」
一路積雪什麼都清掃得很乾淨,花木盆栽也是修剪得極精神,往來下人個個面帶喜色,除請安外,規矩無聲。
進了大廳,暖氣撲面,靈樞便幫雲珠身上的大紅羽緞銀狐翻毛斗篷解了下來,瓜爾佳氏忙讓人端上熱茶。弘歷微笑地映了眼被瓜爾佳氏並舒穆祿氏馬佳氏等人團團圍著的雲珠,見她低聲不知回了什麼話,玉靨粉紅,眼波流轉,眉眼彎彎地,也不由跟著會心一笑,直到她們進了後院,這才收回了眼神。
這一回神,立即發覺幾位妻舅眼神古怪,臉上隱現笑意,頓時臉上一陣火辣,原來自己手上端著茶盞半天沒動……
「咳。」他輕咳了一聲,低頭喝了口茶,幽幽的清香裡帶著微微的甘苦。
李榮保眼神一掃,示意兒子收斂點,見弘歷將茶盞放下,便開始交談起來,李榮保問了幾句生活上的安排,不好多說,便道:「雲珠不懂事,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你要多多擔待。」
弘歷連忙正色表示絕對沒有,雲珠很好。
於是李榮保又開始有意無意聊起兒女幼時的一些趣事,內含雲珠的一些愛好、興趣等等。
論才幹李榮保是比不上自己的二哥馬齊,不過內裡的精明卻是一點也不遜色,否則他也不能將兒女個個教養得這麼出色,只是李榮保表面上給人端方的印象更多些。他看得出弘歷聽得很專注,不似做假,便同幾個兒子挑著雲珠小時候的趣事講了幾件,其中有可愛的糗事,也有浪漫詩意的活動,別出心裁的主意……努力營造富察家溫馨有趣的家庭生活,聽得弘歷興味十足,覺得富察家不像別的高門大族,嫡庶森嚴無情,生活規矩刻板,守禮又有人情味,對富察家開始有了親近感。
當然,因為大婚,四阿哥這些日子沒上朝,李榮保免不了提點幾句近日朝中發生的事,例如皇帝下令田文鏡主理,山東巡撫、布政使協同清察山東糧倉的虧空,還有河南知府、直隸州不少官員的離任……
弘歷發現,自己這個岳丈不僅在治理軍務上有一套,在政治上的見解也很是敏銳獨到。這樣的人卻甘於一個閒職,可見對其來講,家人的健康安樂更甚於權勢地位,不是有野心的。富察家的家風果然如皇父所言,不錯!
就這樣,話匣一打開,彼此就越談越融洽,慢慢的也就熟悉起來,有了認同感。
李榮保還是有些瞭解雍正的性子的,愛之欲其生恨則欲其死,愛憎強烈,對信任的人不吝給予權勢恩寵,而從小兒子的口中,也大可推出四阿哥的性子,喜歡的人和物就怎麼都好,不喜歡的,看不上是一回事,還會無視。這樣的人,若是普通的身份也就罷了,偏偏他們是大清的主子,是君!做為臣子、奴才,他不怕富察一族沒有恩賞,因為他對自己的兒子侄子們的才幹很有自信,他怕的是帝王的猜忌、離心,所以只有努力讓皇帝、四阿哥對富察家產生家人一樣的感情,彼此熟悉起來,才能絕了以後可能出現的禍患!
瓜爾佳氏等人拉著雲珠到後院,上下打量夠了,才開始問起宮裡的生活,知道過得不錯,不過皇后熹妃的態度有些怪異時,沉默了半晌。
「熹妃娘娘能走到今日按理不是個忍不住的人啊。」瓜爾佳氏皺著眉,有些不喜她為難自己的女兒,哪有大婚頭一天就提醒媳婦安置兒子妾侍的?
「熹妃娘娘估計是怕四阿哥太過愛護姑奶奶吧。」舒穆祿氏和馬佳氏對視了一眼,輕喟道。她們的丈夫不是嫡子,卻自幼被嫡母教養長大,做為生母的劉佳氏和赫宜氏背地裡自然要對媳婦多多敲打,一方面宣示自己才是她們丈夫的生母也是她們的婆婆,一方面也怕兒子忘了她們。
「額娘別擔心,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難題,好好供著敬著就是了。」雲珠安慰道。她要討一個人的歡心有什麼難的,只是不想費那個工夫罷。鈕枯祿氏,早晚都會礙了她的路的,她有這個預感。
「你也別太大意。」瓜爾佳氏點了點頭,「再過十幾天就是熹妃的壽辰了,好歹是四阿哥的親生額娘,你可備好了壽禮?」
「大婚前就備好了。」她可不是個臨陣磨槍的人。
「說到禮,姑奶奶這次回門備的禮也太厚了!」傅文的妻子鈕枯祿氏笑著轉開話題,熹妃是她連了宗的族姑,她為難雲珠她也尷尬。
雲珠安撫地朝這位嫡親嫂嫂笑了笑,道:「大部份是皇阿瑪交待皇額娘備的,說家裡給女兒的陪嫁太多,要補些回來呢。」
瓜爾佳氏接過兒媳遞來的禮單,見上面珊瑚盆景、蜜臘屏雕、玻璃、玳瑁、南珠、各種皮子、多囉呢、蟒緞、倭緞、三梭緞、蜀錦、雲錦……還有各種人參、靈芝等藥材,整整四大車。
確實有點太多了。瓜爾佳氏還記著那個牛痘的事,想著皇上不會是變著法子獎賞自家吧?
反正也不能去問。就對雲珠道:「你的嫁妝還有許多放在家裡呢,等回宮裡的時候一起帶進去吧。」多少車子一起載進宮裡,省得皇后和熹妃覺得皇上四阿哥太過看重女兒,心存不滿。
「額娘——」出來時幾大車,回去再拉幾大車……一想到這種情景雲珠腦門就刷下一排黑線,她大婚時不僅家裡妝奩備得多,連添妝收得都快頂上嫁妝的數了。族裡的,外祖家的,還有堂姐族姐中嫁出去的……都不是小戶人家。「讓人看到會說我總是從娘家拉東西的。」
頭疼,這麼多東西,還有自個兒房裡的,真拉進皇宮得多少車啊?這還有一些被自己收進空間裡的。
「本來就是你的,早晚得拉走,誰愛說誰說。」馬佳氏不以為然地說道,也沒規矩說回門日不准從娘家帶東西不是?!她們妯娌幾個看著雖然羨慕卻不眼紅,一來雲珠是嫡出,又是嫁進皇家,嫁妝多些是正理,別人的添妝更是雲珠自己的福緣好,爭也爭不來;二來,雲珠不是小氣的,以往就是個孝順父母友愛兄弟關心侄子的,將來靠她的地方還多著,5沒必要為著眼前的小利而生了齟齬。
「你這性子!」瓜爾佳氏笑著搖了下頭。
晚膳按規矩富察府得設宴款待兩位新人,不過難得全家一起用膳,以後更是難得出宮探望家人,雲珠便親自下廚做了幾樣菜,其他也有不少菜色是她指揮著做的,吃得弘歷又是盡興又是心酸。
不是捧場,雲珠廚藝是好,可親手做得最多的卻是粥,其他的也不過一兩樣菜,大婚九日,還未這麼大張旗鼓地一下子做這麼多。果然是孝順父母,在她心中自己這個夫君還沒排上位子呢。
——他不知道,他能吃得上粥還是托了雍正爺的福,若不是為了將雍正的身體調理得好些,她還不想做呢。不過,他吃的粥香雖香,與雲珠呈給雍正的卻不一樣,料不同。歷史上的乾隆本來就活得夠久了,她可不想讓他變成老妖怪。
用完了晚膳,雲珠帶著他參觀了自己的辛夷塢,想著反正己經有一大堆東西要打包帶回宮裡了,便讓人將自己以前培育的玉蘭盆栽也一盆盆地抬上馬車一起運進宮。
弘歷看得直搖頭:「喜歡的話讓宮裡靈植園的太監給你培植一些就是。」
「你知道什麼,」雲珠笑睇了他一眼,拉著他的手走到一盆蔫蔫的玉蘭苗前,道:「這是我新培育出來的玉堂春,它的花果對女人有極好的美容效果,但是,這有個前提,得是我親手培植,別的人種出來的玉蘭花,別的也罷了,那果子大慨是不能吃的。」
弘歷開始有些疑惑,慢慢地眼底透出震驚之色,「真的?」
大婚這麼多天,別的就算了,雲珠完美的嬌軀實在令他愛不釋手,自認很是瞭解的,每到動情時,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玉蘭香便會隨著她的情緒發生變化,清逸、芬郁、清甜、醇美……有時清晰,有時飄渺,變化多端極是有趣。他以為不過是天生麗質,得天獨厚,難不成她還真跟玉蘭花有什麼神秘機緣?!
一時之間面色有些古怪。
雲珠嗔道:「我還能騙你?!」只是真正有效果的是她空問裡的玉蘭果,外面這些……掩人耳目用的,不過因為種籽是從空間裡得來的,也吃不死人,好處也有那麼點,但量要大才行。
「那就搬回去,這點小事有什麼為難的,你喜歡的話在宮裡種一大片玉蘭都行。」
「種花是要用心的,你對它好不好,它是知道。我可沒那麼多精力去照顧一大片。」她抿嘴笑應著,吩咐下人注意別磕著花,要注意保暖,別凍壞了它們。
宮裡的女人喜歡花草的不少,皇額娘喜歡牡丹,以前敦肅皇貴妃喜歡水仙,額娘喜歡梅花,耿母妃對花不是很上心,若真要說出一樣喜歡的那就是菊花……可她們也不過是扔給下人去栽種,最多過問兩句,待時節到了讓人搬幾盆到自己房裡擺放觀賞。
哪裡像雲珠這般,對待自己喜歡的事物專心致志周到無比……弘歷突然有些羨慕起她細心呵護著的玉蘭盆花來,什麼時候,她才能將自己放在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