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寬敞的禮堂,密密麻麻的坐滿了人,清一色女生,共同特征是垂著頭,神色沮喪、茫然,她們偶爾竊竊私語一下,但基本上聲音不大,整個禮堂的氣氛沉悶和壓抑。
見並沒有什麼人留意自己,阿倫放心不少,再抬眼一望,阿倫不禁有點慶幸自己並沒有強行潛伏進來,二樓的圍欄邊上,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個獸人弓箭手,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相信他們的利箭就會離弦而出,自己或許能避過,但數不清的學員肯定要成為箭下亡魂了。
走在他前面的一個女學員,剛好正是在洗手間曾為他出言解圍的那個,忽然壓低聲音,說︰“娜娜,跟著我走,白露和我是坐在一起的,但應該比較清楚雅玲的事情。”
阿倫心中一動,白露小姐,已經有很久沒見過她了。
白露看起來比以往更漂亮了,那份精致的美麗添上了一份成熟的韻味,但最近幾天的日子過得並不好,所以神色有點憂郁,在那張娃娃臉上出現,份外惹人憐惜。
令阿倫意外的是,她並不像其她女孩那樣,眼角會有未干的淚痕,由此看來,在歲月的磨練下,她比過去堅強了。
阿倫還擔心她看到自己立即會驚叫出來,幸而她僅僅是張大了嘴巴,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楮里寫滿了問號和驚嘆號。
阿倫友善的笑了笑,在她身邊蹲下,用娜娜的方式輕聲問候︰“白露,很高興我還能活著與你再次見面。”
白露嘴角動了動,僵硬的表情慢慢松弛開了,回以燦爛的微笑,雖在逆境之中,但故人重逢,總能觸動喜悅的心弦。
她警惕地觀望了一下四周,才低聲說︰“娜娜,很高興能與你重逢!不過你回來的不是時候,獸人入侵了,我們都被獸人被扣押住了,你是來救我們,還是不幸被抓住的……”
言罷,苦澀一笑,這樣不勝唏噓的苦澀笑意,卻令阿倫的內心不由得顫動了一下,仿佛其中還包含有她人生的種種無奈,雖是名門家族之後,但苦苦思戀的愛人貝里安卻心有所屬,平常最努力念書的人是她,成績卻永遠徘徊在中流水平……愛情、友情、學業,沒有一樣成功,正庸庸碌碌間,又成為了獸人的俘虜,隨時都有可能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阿倫溫言安慰道︰“我只是來探听情報的……白露,困境是人生的一部分,都會過去的。”
將阿倫帶進來那個女學員插言道︰“娜娜小姐,話雖如此,但獸人到底要關押我們到什麼時候,他們關押我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星雲學院里就讀的學員大多是名門家族之後,這是一批驚人的財富,只不過獸人還沒想清楚該如何利用這一批財富,或許,獸人還有另一種打算,打算將人類滅族,但還沒下得了決心,所以高層意見的分歧下,她們不得不被關押了。
但存在心里的疑問,當然不能明言,所以阿倫僅僅是平淡的說︰“或許,他們還沒想清楚該如何處置我們吧,畢竟一旦他們戰敗,我們這批俘虜還是挺值錢的……”
他話鋒一轉,又道︰“對了,現在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那女學員說︰“女生被關押在中區,男生被關押在東區,听說西區現在亂成一片,不少武技過人的學員和星雲警戒隊組成了臨時游擊隊,在那邊勉強對抗獸人。”
她忽然將聲音壓得低無可低,說︰“其實這幾天以來,不斷有人失蹤,不過全是大人物,譬如像影月部落未來繼承人艾波琳,大家都以為他們這一類人得重點關押,但我覺得她們應該是被救出去了,畢竟她們將來關系到一國命運,哪像我們這些小人物,根本無人理會。”
阿倫見白露微微低頭,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仿佛“小人物”這個詞語觸動了她正唏噓不已的內心,他說︰“白露,那麼,雅玲呢,雅玲也是這樣失蹤的?”
听到鳳雅玲這個名字,白露才重新抬頭,低聲說︰“雅玲在獸人未入侵前的三天就失蹤了!”
“什麼!?”阿倫雖是驚訝,但聲音仍是壓得低低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露嘆了口氣,說︰“那年你們失蹤後,第二年雅玲才重回星雲,她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她的對外聯系,包括書信等等都被嚴密監管,我也受到了牽連,她的情緒越來越低落了,她告訴我想離開這里,我很奇怪,問她為什麼,她說,要去尋找一個人……”
阿倫听得不由得心中一顫,長期困惑著他的一些問題,現在仿佛已經有答案了。
白露搖了搖頭,似乎在替鳳雅玲難過,繼續說︰“她嘗試離開了幾次,但每次都被星雲暗部送了回來,三天前,她又一次離開,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在第二天被送回來,我以為她成功了,但三天後,獸人大軍就來了,所以我想,她更可能是失蹤了……”
阿倫听得心中陣陣痛苦,他一直以來都為自己的冤屈而感到不滿,為鳳雅玲對他的漠視而難過,卻從未想過鳳雅玲正承受著與自己同樣的痛苦,對她而言,星雲正是另一個涅之地。
“對了,娜娜,這兩年你到哪里去了?你的尋人賞金高達近百萬銀幣,這麼多人都在尋找你,為何誰也尋不著你的蹤影呢?怎麼現在又忽然回來了呢?”因為勾起往昔的回憶,白露終于恢復少許生氣,好奇的問。
阿倫這時已經少了編故事的心情,隨口應道︰“這事說來話長,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吧!”
另外那女學員湊近阿倫,輕聲問︰“娜娜,你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洗手間,一定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吧,等會可不可以帶我們一起離開呢?”
這可令阿倫面有難色了,說︰“這個……”
女學員失望道︰“如果不行就算了。”
阿倫嘆了口氣,看了眼同樣是滿臉失望的白露,沉聲道︰“假若情況允許,我一定回來救你們!”
這時,禮堂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個獸人衛兵走進來,吼道︰“人類,女人,要方便的,快!”
阿倫計算一下時間,看來獸人把方便的時間集體控制為半小時一次,他低聲道︰“我要走了!”
白露猶豫了一下,終于站了起來,點頭道︰“我掩護你吧。”
阿倫向另外那個女生點了點頭,以示告別,發覺對方眼神里滿是哀求的期望,他心中不禁一軟,他已經是她絕望中的最大希望了。
他跟在白露身後,夾在垂頭喪氣的人群當中,在獸人的吆喝之下,步出了禮堂,此時已是午後時分,陽光閃閃縮縮地躲在半躲在白雲背後,並不算特別耀眼。
阿倫再次留意一下禮堂外的防御,大約有五百的獸人輕甲兵,要把她們救出來,肯定將牽一發而動全局,附近幾個禮堂的衛兵也將洶涌而來,說不定其中還有獸人強者主持,唉,要她們毫發無損的救出來,談何容易?
路上,阿倫見白露悶不吭聲,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便輕聲問了句︰“白露,貝里安王子可好?”
白露幽幽地瞥了眼阿倫,仿佛在說,你不是從來不把這個人放在心上嗎?口中應道︰“他半年前就退學了,听說鳳凰城的老城主身體很差,他必須提前回去接管政務了……”
阿倫默默觀察白露的神色,這個曾經將鳳凰城皇妃當成是終生理想的女子,現在已經遠遠沒有了往昔的熱誠,看來這並不單單是目前的困境所造成的,是時間的洗禮,磨去了她對愛情的熱誠,畢竟她是個現實的女子,看清一個夢想是虛無縹緲時,便抽身而退,但退出後,卻因為失去目標,而茫然失措……
如果沒有獸人戰爭,那麼她大概也會像大多數貴族女子那樣,嫁到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從此在平凡中,庸庸碌碌地渡過此生吧。
或許,無論夢想有多麼縹緲,也得堅持下去,起碼它能燃燒你的斗志,升華你的性情。
想到此,阿倫也不禁沉默了下來。
太陽慢慢從白雲身後挪了出來,為冷清的星雲添加上一份柔柔的暖意。
星雲西區。
往昔充滿浪漫的校園氣息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蕭索和落寞,滿地都是無人清掃的落葉,隨處都可以看見斑斑血跡,其中還有個別最新陣亡的人類尸骨,對于第二次獸人戰爭而言,這些為自由而戰斗的學員導師,名副其實成為了第一批人類烈士。
他們在獸人侵佔不朽之峰後,自發性的在星雲之巔組成了游擊隊,以游擊戰術來抵抗獸人,為自由而戰斗著,不定期地去騷擾獸人,企圖把被俘虜的學員導師給拯救出來。
只可惜他們人數太少,在獸人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獸人大軍的戰略按計劃照常進行,只留下部分兵力來掃蕩他們眼中的這些小爬蟲,將整個星雲學院掃蕩一遍,再慢慢縮小包圍圈,現在,包圍圈已經越來越小,將他們壓縮在西區範圍內了,獸人以二十人一組作為巡邏隊,進入這個相對危險區域來消滅這些人類余孽。
阿倫高速插入西區,路過綠水晶湖時,恰恰看見了這樣一支巡邏隊,他們裝備精良,趾高氣昂,在戰爭初期他們氣勢如虹地佔領了第一個要點,打擊人類叛軍沒遭遇過什麼挫折,思鄉之情又尚未開始發作,正是最春風得意的時候,每個獸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輕松,過去幾天的戰斗告訴他們,人類的小爬蟲們根本微不足道。
阿倫定楮觀察著每一個獸人,暗想,這種得意心態假如能代表大多數獸人士兵,人類的第一次反擊戰很快就可以到來了。
令他感到訝異的是,跟獸人同行的竟然還有一個人類,他身上尚穿著星雲校服,卻卑躬屈膝,左指右點,似乎正向獸人解說著什麼。
他是獸人早就埋伏在人類里面的棋子?
但阿倫很快就否認了這個想法,因為他們的溝通還是很有問題,獸人頭目不時會低一下頭去細听他說什麼,偶爾會給他兩巴掌,其他獸人士兵也會嘻嘻哈哈踢兩腳他的屁股,以此為樂,但那人類卻絲毫不以為意,始終臉上保持著媚笑。
阿倫不禁牽了牽嘴角,原來他是人類的叛徒,听他們的聲音,那個人類已經可以說出十分蹩腳的獸人語了,應該還是剛學不久。
世界上總有這麼一些特殊的天才,他們在其它領域碌碌無為,但一旦能接觸到屬于他們領域的東西,就能表現出驚人的天分,譬如說面前這個人類,肯定是個語言方面的天才,獸人入侵才幾天,竟然就能摸懂一些獸人語的皮毛了,只可惜本性有卑劣的奴性,要不然將來說不定會成為人類情報組的重要一員。
當阿倫看清那人胸前還有藍荊花時,更是苦笑,這藍荊花是一個激進協會的標志,說明此人平時是個激進份子,看獸人戰爭歌劇時會吼得最厲害,會大聲叫嚷嚷地日後一定要鏟平獸人的國土,以雪人類前恥,結果真的一打仗,卻首先成為了人類的叛徒,獸人的奴才。
這樣的人,在歷史上不是第一個,也永遠不會是最後一個。
一陣燥熱的風拂過,那獸人頭目低頭打了個噴嚏,發現自己的鞋帶剛好松了,就停下了腳步,那人類叛徒立時會意,趕緊蹲下身,要幫他把鞋帶系好。
可獸人頭目可不領這個情,腳微微一抬,腳跟就磕在那人類的腦後門上,在人類的慘呼聲中,他的腳重重地踩著他的腦後門,一邊自己系著鞋帶,一邊用獸人語嘲笑道︰“人類渣子,你可別弄髒我的鞋子!”
他的部下立即齊聲哄笑,不屑之情洋溢于表,難得那人類用腦袋給人當鞋墊,嘴上還用極為蹩腳的獸人語應對︰“大人說得是,小人知錯了……”
“哈哈……”又是一陣出自獸人口中的愉悅笑聲。
但很快,笑聲已嘎然而止,一道藍光從遠而近,一閃則至,獸人頭目已直直倒落在地,一道清晰可見的血痕從他頸上劃過,鮮血正洶涌而出,可怕的是,明明應該是立即致命,但那獸人頭目的雙目仍瞪得大大的,四肢不斷痙攣,卻不能再發出任何聲音,無比急促的呼吸證明他此時此刻正承受著無比的痛苦。
驚變實在太過突然,獸人士兵們正想抬頭看清偷襲者的模樣,那道藍光已經插進他們之中,沒有人能看清對手的動作,他們已經統統倒下,沒有一個的傷勢相同,共同點只有一個,那就是承受著無比的痛苦,想死卻斷不了氣。
所有一切的發出,僅僅在剎那之間,當那人類叛徒抬起頭時,看到的已是滿地的獸人傷者,還有一個藍發的女子正站在血泊之中,幽幽地看著自己,那女子的容貌本該絕色傾城,但眼眸里似乎並沒有任何人類的感情,蔚藍色的深處中,完完全全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深邃。
他還沒來得及驚艷,那女子竟已向他一步一步走來,恐懼也隨之向他鋪天蓋地的涌來,在這份帶有致命的窒息感面前,他發現原先的獸人主子們正一個個歪著頭,以滿懷恐懼、痛苦且絕望的復雜眼神,盯著這絕色女子的背影,他們都張大著嘴巴,卻沒有人能發出半點聲音。
這一片詭異的死寂,這更是加重了這位人類叛徒心里的恐懼陰影,他重心往後一傾,已一屁股重重地坐倒在地,但他到底是個機靈的人,忽然想到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鍵,于是他用顫抖著的聲音,大聲說︰“我不是獸人,我是人類!”
“我知道,所以我才為你所做的一切而感到恥辱!”阿倫的聲音很輕很柔,目光在那人身上上下游蕩,似要看清他的靈魂,又似在尋找更好的下手部位。
那人仿佛感覺到了死神已經站到離他咫尺位置了,不禁用變了調的嗓子,力竭聲嘶地喊︰“我也是為了生存,我只是不想死……”
“是嗎……那也不用叫這麼大聲,別把附近的獸人巡邏隊給引來了。”阿倫的聲音仍是很輕很柔,但臉上的笑容已經開始詭異了,“不過,為了生存而放棄人格和尊嚴,甚至甘心替獸人引路,指出同伴有可能躲藏的位置,讓獸人當著你的面來殺害你的同學,殺害你的好友!我,真替你感到悲哀。”
森嚴的殺機像水銀瀉地般涌向那人類叛徒,感受著這陣令他的神經為之瘋狂的蔚藍殺氣,意識到剛剛發生在獸人身上的事將立即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人類叛徒用近乎嗚咽的聲音喊︰“我想你一定是個大人物,殺了我不怕弄髒你的手嗎?”
“有道理……”阿倫稍稍停了停腳步,一副考慮的模樣,他注意到那人類叛徒的神色因為自己這句話而由陰轉晴,再柔聲補充,“不過,我不介意!”
目睹著對方的神情再次變化,阿倫臉上的笑容更為詭異了,腳下的步子重新踏起,不過越走越慢,充滿讓對方品味死亡前的每一份恐懼。
這時,一把女聲在身後忽然響起,她遠遠喊道︰“請等等!”
阿倫頭也沒回,他們大概是星雲臨時組成的游擊隊吧,一直躲在湖對面遙遙觀察,現在終于肯出來了。
“小姐,此人雖然背叛了我們星雲,但還罪不至死吧,交給我們發落吧,我們會處置他的。”兩男一女從湖的對面朝阿倫的方向疾奔而來,急切的喊道。
“背叛了星雲?他背叛的是整個人類!交給你們,讓你們寬恕他?那將來只會有更多的人為他而死,這一類人的邪惡正是因為你們的偽善而萌生的!”阿倫的聲音並不大,卻清晰地響在那尤在遠處的兩男一女的耳畔,“太古有位哲人曾經這樣說過,我不知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公道,如果沒有,那我替天行道!”
阿倫動手了,就在獸人巡邏隊仍在雙目圓瞪,尚未斷氣時,就在星雲游擊隊急奔而來,還要再次求情時,他忽然就出手了,蔚藍的軌跡包圍了那背叛的男子。
一陣躁動的風自沉寂之海而來,在此感染上血腥和暴戾的氣息,再往星雲西面而去。
包括獸人在內,目睹者誰都沒想過有人可以這樣傷人的,能令你全身上下各個要害同時受傷,傷者卻不致命,甚至在整個過程里傷者連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只有傷者臉上的表情說明著他的極度痛苦。
無分種族,每個人都寒了心,惡夢一般的場景,令他們只相信一點,面前這個一定不是人。
其實,阿倫的動作很快就停止了,那人類叛徒只在瞬息之間,已變得不像人形,他忽然撫心自問,為什麼對于這次的出賣行為,反應會如此過激呢?雖然在人類的品格里,他最厭惡出賣,但這一次性情會變得如此暴戾,歸根到底還是自己的血統吧,自己一直渴望重新獲得人類的身體而不能,面前這個面目還算英俊的男子,竟然擁有完好的人類身體,卻要當人類叛徒,自願成為獸人的奴隸……
想到這里,他輕輕結果了那人類的生命,結束了他的無盡痛苦,淡淡道︰“你該知道,我算是手下留情了……”
這句發自阿倫肺腑的宣言,卻令那三個還有行動力的星雲游擊隊,嚇得又倒退了兩步,那些尚未斷氣的獸人痙攣得更為厲害。
阿倫來到湖邊洗了洗手上的血跡,側耳聆听,另一隊獸人巡邏隊快要巡到這了。
他對那幾個正準備離去的游擊隊指了指,那正步步後退的兩男一女馬上停止,一動也不敢動了。
對于此,阿倫皺了皺眉頭,才道︰“我要見你們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