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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西琉皇朝皇帝系列二)《處子皇帝》作者:李葳 [完結]

(西琉皇朝皇帝系列二)《處子皇帝》作者:李葳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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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琉皇朝皇帝系列一)《金絲雀皇帝》 作者:李葳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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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琉皇朝皇帝系列二)《處子皇帝》作者:李葳 [完結]
這就是~
(西琉皇朝皇帝系列三)《影皇帝》作者:李葳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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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琉皇朝皇帝系列四)《皇帝之殤》作者:李葳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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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琉皇朝皇帝系列」番外篇情人節的災難 BY 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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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飄搖的西琉皇朝為了搶奪一張純金打造的權力皇座皇宮內部上演著一場場血腥、暗殺、背叛、兄弟反目鬩牆的戲碼。
「想要生存,就要先除去敵人」「為了除去敵人,必得不擇手段──」這是十五歲的颯亞與司琺爾初次相遇時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司琺爾──渾身充斥邪惡氣息的俊美死神亦是他生命中的煞星!身為第三皇子,颯亞被迫站在暴風中心點孤立無援,他該怎麼選擇?當個無辜的犧牲品,任人淩遲、宰殺?或是接受眼前邪佞男人的條件以自己的靈魂交換一條活路?
司琺爾冷眼旁觀著颯亞的徬徨與掙紮──結果他終將別無選擇跳入這精心編織的陷阱蛛網成為自己欲望的俘虜、美麗的傀儡任他予取予求,然而,他卻沒料到淩辱處子皇帝的滋味會是這般……

[ 本帖最後由 vincy100 於 2010-2-13 14:5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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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起初,這只是場很單純的掠奪與炫耀的儀式。
  或者該說是一出精彩的戲碼?
  一幕「握有權力者」與「被權力玩弄者」的倒錯戲。簡而言之,就是逆倫之舉,把君主與人臣的倫常踩在腳底下踐踏,本該為主子賣命的臣子,大膽地跨越了那道地位的鴻溝,侵略了權力者的地盤,甚至猖狂撒野,而主子仍舊一聲不吭地承受所有……沒錯,這無關情愛、無關慾望,事情本該有的原貌,就是徹底的權力兌換戲碼。
  他,是臣子。這場戲中的逆臣,但卻不是叛臣……因為允諾他犯下如此逆常舉止的人,亦是他新登基不久的君皇、帝王、主子。
  新主子擁有一雙澄澈瑩亮的眼眸,如同最上乘脆弱水晶的美麗潔白靈魂,纖細四肢中帶著剛強筋肉,柔韌中有著未熟男性的可愛身子,那身子藏不住陣陣顫抖,是恐懼即將上映的戲碼,或者是因期待戲碼開幕而興奮,不得而知。
  但不管主子準備好了或沒有,他都無意中止已經掀開的戲幕;跨上前去,擒住那細小的手腕,傳來意外的抗拒力道,卻還不足以掙脫他的掌握。
  「住手!大膽、無禮的叛臣,你想幹什麼!」
  「不做什麼,我親愛的皇帝。」他殘酷地冷笑著。「不過是請您兌現諾言而已。」
  「什麼諾言我不知道,放手!」
  「要是您逃得了的話,就儘管逃吧,但這座宮中沒有您信任的人,不是嗎?」
  那雙象徵承襲著純正皇族血統,宛如飄散著白霧的灰沙色瑩眸——透光的瞳孔映著驚弓之鳥般的膽怯,逞強的淺櫻色雙唇抿成一直線。即使臉蛋已然蒼白,天生傲骨作祟下,他十分明白主子絕對不會逃離……不論面對何種困境危險,他的新主子就是作不出「逃」的舉動。
  為什麼?答案真是再簡單不過——因為「逃」就是「輸」,所謂的「皇帝」是沒有輸家的,而一個輸家也沒有資格坐上皇位。一旦坐上了皇位,也就失去了「認輸」的權利。要是新主子還不瞭解這一點,想要臨時抽腿的話,他可會毫不吝惜地教會他現實的殘酷。
  如果想逃,就逃吧,一旦你逃了,你就再也不是什麼「皇帝」了,只是區區的一隻喪家犬、敗家狗!
  僅僅以眼神這麼說。
  新主子便領悟迅速地挺直背骨,以介於成人與少年間的嗓子叱道:「敢做的話,你就做做看……可別期待我會有任何反應!」
  不這樣,就不夠有趣了。他緩緩地扯開唇角。「這您不必擔心,不論您有沒有反應,我想我都會獲得相當大的樂趣。」
  這齣戲終於如願以償地揭開序幕——
  但卻逐漸地脫離他想像中的場景,他以為會看到他的淚水、他的求饒、他的屈服,他在自己身下獻出身心的敗戰場面。可是在那雙飽嘗恥辱的淡灰色眸中,始終找不到能令他滿足的懊悔、恐懼或惱羞成怒的醜態,相對於自己加諸在他身上的種種,他頑強的忍耐度遠超出自己的預期。
  仔細觀察著,細瘦僵硬的肢體,在陌生的情潮衝擊下,不願反應又制止不住的細微反應,從緊咬住的雙唇中流洩出來的破碎喘息,在在都煽動著掠奪著劣情,不禁想在那劇烈起伏的胸口留下蹂躪的紅印,擊破防衛在他意志中的自尊城牆,奪取更多投降的明證。
  開始焦急了……自己本該是勝者,在這場戲碼中他該是完全的征服者,但是卻反過來被他所控制、被他所誘惑、被他的種種反應給牽著走。
  不該是這樣的,為什麼自己不能保持過往面對任何人都能維持的冷漠,高高在上地玩弄著這具「犒賞」自己多年奮鬥的上等軀體?!
  不論自己再怎麼樣的碰觸,他的身體就是不願意為他而柔軟、開放。初嘗挫敗,他不相信自己所向無敵的情技,無法征服這傲骨的生嫩處子。他一定能找到突破他防線的弱點。
  沿著那蜿蜒而下的美麗背脊一路舔吻。
  「啊……」
  初次聽見那喉中發出帶著欲情證明的低啞嗓音。
  爆發的熱度轟地從他的胸口衝擊到慾望中心,一口氣灼燒起來的慾望以前所未有的強度甦醒,脈動著、渴求著,野獸般狂猛的血凌駕了他。
  想要、好想要、立刻就要!
  身體中的血沸騰起來,到達連腦漿都滾燙冒煙的程度,他不顧一切地只想征服眼前的人,哪怕這一舉證明了自己輸給了他的誘惑,拋棄了勝利成為被操控的一方,他也顧不得這許多。
  只想要讓他再度發出暗嗚隱含著慾望的渴望泣聲。
  把自己火熱的慾望抵住那顫動收縮、懼怕著即將被奪走處子清白的部位。
  「作我的『女人』吧,殿下……」在他耳邊,叮嚀地說著。
  作我的女人,我便是永遠為你所囚禁的情奴,除了你永遠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再讓我甘心臣服。
  未曾出口的諾言,夾帶著再也無法後退的決心,無懼冠上逆臣罪名的男人以強悍的慾望,穿透了剛剛繼位的新皇帝之身。踏在優勝劣敗起點上,他們注定要成為彼此生命中、永恆的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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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特地自各方搜羅而來的奇珍異寶,放置在紅絨襯裡的黃金珠寶盒中,炫耀出的富貴珠光艷冠四方,無論放在誰的面前,都會獲得一致的讚賞與掩不住的貪婪眼神,然而此刻卻似乎一點也引不起對方的注意力,如此出人意料的反應,讓人不由得額冒冷汗。
  多看一眼吧!這可是來自星之列嶼等級最高的粉鑽、產自北狄千年才得一株的血紅珊瑚瑪瑙樹,還有深藏在日之洋萬尺海底下,不知耗費多少人力才挖掘得到,就算有錢也不見得能到手的傳說海晶球。就連海晶球那自身不需光芒照耀就能發出光輝的秘惑藍輝,也都不能打動你的心嗎?
  心中不停如此咆哮的男人,依然不敢僭越一步地把這些話說出口,因為一旦惹怒了眼前的男人,自己萬萬承擔不了接踵而來的嚴重後果。
  「司將軍,您不滿意這些禮物的話,那麼儘管開口,不管您想要什麼,我們這方都會努力達成您的願望。」一邊抹著冷汗,男人察言觀色,用著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的口氣問。
  以輕鬆自在的姿態,斜臥在虎皮軟榻上的邪佞男子,有著一張足以媲美傳說中風流倜儻俊美戰神——炎聖帝君的臉龐。
  超凡入聖的美在尋常時是奪人魂魄的癮藥,一旦在戰場上就化為強悍惡煞的夜叉,凜冽的殺氣往往能令敵人不戰而退。
  「美麗」一詞可以是柔性、甜美、令人心靈愉悅的觀賞、欣賞等等的形容詞,可是套用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卻截然不同。在初次見到的一瞬間,腦海中閃過的念頭,與衝動地脫口而出的「好美」,隨即會化為懊惱與恐懼,為這句不謹慎的發言引發強烈的後悔感,根本沒有時間沉醉在對方的美麗容貌裡。
  這就像是你一不小心讚賞了一頭睡眠中的猛獸,愕然注意到自己已經忤逆了對方的禁忌,而遭受可怕的還擊。
  面對著這名掌握著西琉皇朝大半軍權,明爭暗鬥的朝廷政治勢力中,最有實權力量的男子,前宰相曾經說過這麼一段話——「只有那些愚蠢而且即將被西琉皇朝放逐的笨蛋,才膽敢恣意欣賞司琺爾的容貌,而忽略隱藏在那張美麗皮相底下,是個隨時都能以利刃或巧計,了結你性命的危險人物。」
  這句話將司琺爾在朝廷上的地位形容得十分明白:被那雙細長的灰藍冰眸一掃過,不知有多少人會害怕得背脊發涼、頭皮發麻,哪還有悠哉地欣賞他冷艷若冰絕色美貌的心情。
  當他奉命前來時,心中早有準備這會是樁艱鉅的任務,可是他還是沒有想到司琺爾的難纏,遠遠超過他所預期。
  尋常人誰不貪婪、好財、惜寶,可是此刻那雙灰藍眼中連一點奇珍異寶的影子都沒有,僅僅是用淡漠得不能再淡漠的眼神,瞥視了那堆珠寶山一眼,便又回到自己手中的一柄短刀上,繼續以細皮革擦拭它。
  「司將軍,您要是喜歡兵器的話,這兒還有來自南瓊名匠之手打造的名劍,您要不要過目一下?」極力討好地,他扯著僵硬的臉皮,擠出笑說。
  對方沒有反應,自己是徹底地被忽視了。
  「或是……」瞄了一下大廳上缺乏女色滋潤的僕衛侍從,幾乎清一色都是些看似石頭、木人般面無表情殺風景的漢子,他臉一亮地說:「我瞧您這兒缺乏些丫頭、女奴婢,要不我送上幾本美人畫冊,讓您挑選,只要您看中意的我馬上派人送來——伺候您?」
  聞言,一直無動於衷的司琺爾,終於有了動作,他揚起一手,扯了一下身旁的搖鈴,大廳屏風後方立刻走出兩名俏麗女子。「大人,有何吩咐?」
  指著這對鏡影雙生、貌美如花的丫環,司琺爾淡淡笑說:「歐大人,您所說的美人兒,能勝過我府中的 紫與千紅嗎?她們不但能歌善舞,烹調的手藝更是一流,萬一不小心你送來的美人兒笨手笨腳,哪天成了她們姐妹手下的佳餚山珍,我可無法向您交代。」
  「這……」再度擦著額角的汗,真被逼到走投無路了。「司將軍您是知道的,此行我只是想傳達琴妃殿下的善意,若是言行間有冒犯到您的地方,也請您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請代微臣謝過琴妃殿下的厚禮,就說我司琺爾已經收下了。」
  「是、是。」抹著額頭的汗,總算是完成琴妃所交代的任務,雖然沒有機會開口說出最重要的來意,但禮被收下總是比不收的好,自己這內務大臣的官帽應該還可以留一陣子。
  「 紫、千紅,送歐大人。」
  優雅的長手一揮,擺明了下的是沒有商量餘地的逐客令,再找不到借口推托的歐內務大臣也只能堆著笑臉,道別告辭。
  一等到來客遠離視線,司琺爾臉上的淡漠褪去,再也不遮掩那股不耐煩的神情,捉起一把珍珠瑪瑙。「拿這點東西就想買我司琺爾的忠心,琴妃也太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嘩啦啦地,把一整箱的「石頭」全撒到地上。
  「呵呵,那點東西,在尋常人家的眼中,已經是一輩子吃喝不盡的寶貝了。只不過是您司大人此刻呼風喚雨要啥就有啥,哪會把這點財寶放在眼中。您說是嗎?」推開五彩晶珠簾子,一名身著白衫、書生裝扮的男子,搖著羽扇走出來說。
  「竊聽這種行為,可不是名君子該做的事。」司琺爾冷眼一瞥。
  「能成為您手下的人,有誰是君子了?敝人在下我可不是。打從決定跟隨您開始,我早已揚棄所謂『君子』之為。」「說得好,那照你這麼說,我是賊王,你是賊子嘍?」
  「不、不、不,您是賊將軍,我是您的賊軍師。」噗哧一笑,搖著羽扇的男子隱忍不住地說。「我不是不能理解啦,一天接連受到兩方人馬的賄賂,被夾在這場宮廷鬥爭的中心點,的確不是件能讓人心情愉快的事。不過,往好處想,這不也代表了,你現在手上正握有大好王牌,可以一舉成為西琉皇朝中最重要的人物?」
  蹙起兩道完美細長的黑眉,灰藍的眼眸轉為深沉。「皇帝的日子真的所剩不多了嗎?宓勒。」
  「根據宮中眼線的回報,似乎是不假。皇帝本來身子就相當衰弱,又經過上次皇獵季時一場摔馬,現在還能保留一口氣在,都是宮中太醫全力搶救得來。但就算是太醫也不可能扭轉乾坤、起死回生,他們早已束手無策,只能坐等奇跡出現。」收斂起玩笑的神情,宓勒認真地說。
  聞言,司琺爾不悅地冷下臉。
  他並不在乎皇帝駕崩與否,問題是「時機」太不湊巧。現在自己掌握軍權的基礎還不夠穩固,要是再給他多兩年的時間,他有把握西琉的軍力全在自己掌控之下。那些軍中的反對勢力尚未成氣候,若要立刻斬草除根又缺乏一個有力契機,皇朝內部的動亂或許是地雷彈引的燃點。
  「皇宮中人心動搖的跡像已經浮上檯面,早已預立的皇太子,本該毫無疑問地繼承皇位,但是長皇后死得早,現在宮中有一半的老臣都是支持次後琴妃的人,野心勃勃的琴妃為了讓自己的親生子當上皇帝,動作不斷人盡皆知,二皇子本身也不能說是毫無意願取代自己皇兄。相形之下,皇太子這邊就顯得勢力單薄了一點。但也未必沒有勝算,他最近與『寵妃』麗走得很近,麗身邊有皇廟的勢力,與宮廷中的激進新派大臣,兩邊此刻早已經是蓄勢待發的狀態了。」
  宓勒瞄頂頭上司一眼,又道:「有了將軍您的支持,便等於是確保了軍符在手。雙方才會爭得你死我活,抱著必死的決心,頻頻地朝您猛拋媚眼啊!」
  司琺爾一牽唇角,嘲諷地說:「我介入有何好處?白白成為他人的墊腳石,我敬謝不敏。」
  「的確,琴妃那邊有大臣派支持,但二皇子脾氣火爆、個性急躁、目光短淺,若當上皇帝,初時有大臣輔佐可暫保無事太平,久之難保不會有衝突發生。到時候隨他脾氣一發要砍人便砍人,也是很傷腦筋的事。糟就糟在他身邊的隨從個個都膽小怕事,根本沒人有膽量向他諫言。惟一能支使他的琴妃,畢竟是個女流之輩,野心再大,也只想圖個太上皇后享清福罷了。」
  宓勒一頓,歎氣再說:「至於現今皇太子……自從入主東宮,便施行恐怖政策,氣度狹小又深懼他人陷害,善於權謀但不圖國家大計,厲行排除異己的手腕,卻沒有識人慧眼,常與現今大臣起衝突,所以才會受到寵妃『麗』的煽動。一旦他繼任為皇帝,血腥黑暗的政治肅清期是避免不了,況且他的氣度更不可能容許兵權旁落,到時候連您都會成為他排擠鬥爭的名單之首。」
  他所說的一切,司琺爾也早在腦海中盤算過一次。
  從天底下最低賤的奴隸位階,一路爬升至今天手握三方軍權、權傾半邊天的常勝將軍,他司琺爾可不是靠著命運這等可笑的東西飛黃騰達。
  度過飽受恥辱、踐踏、凌虐的孩童時期,經歷軍營層層權力關卡,由一介小小兵夫,步步躍升至將軍之位,無一不是他運用自己的手腕、智慧、謀略所得到的珍貴成果,他誓言要讓天下人都向他這名過去的奴隸之子低頭,如今他的野心已經實現一半,可是這場始料未及的宮廷鬥爭,或許會讓他再度失去所有。
  不——還太早,皇帝還不能斷氣,在他還沒有達到目標前……司琺爾悄悄地使勁握住拳頭。
  宓勒若有意似無意地說:「不過,在這場宮廷風暴中,也有人和您面臨同樣的處境,被迫作出抉擇呢!呵呵,不過他比您可憐多了,至少您尚有軍權,而『他』卻是孤軍奮鬥喔!」
  灰藍眸光一閃,司琺爾冷聲道:「別拐彎抹角地說話,宓勒。」
  「是、是。」溫文地笑著,羽扇頻頻地煽動著。「我說的人是三皇子——颯亞殿下。」
  司琺爾快速搜尋腦海中的面孔,卻只對這名三皇子存有模糊殘缺的影像。印象中只有一次,朝堂上由皇帝簡單明快地介紹給所有臣子們認識,連長相都不曾停留在自己記憶中。
  「為何特別提他?」
  「現在似乎所有人注意的焦點都放在兩位皇子身上,但若論及當皇帝的資質,我個人倒是頗為看好這名宮廷中的小孤兒。」宓勒微笑著說。
  皇帝擁有三名皇子,而其中皇太子與三皇子都是皇帝最愛的長皇后所生。
  但生下三皇子不久後便辭世的皇后,無法照顧三皇子,皇帝也在失去愛後的重大打擊下,不願意接近這名皇子,因此三皇子便一直托交前宰相大人照料,與兩位皇兄長期留居宮中不同,一直到十四歲結髮戴冠才重回宮中。
  「兩邊都是自己同父的兄長,卻鬧得水火不容,一邊還是與自己同母的哥哥,不論站哪一邊都會被人批評。加上,琴妃和麗妃各護其主,也沒有親近他的理由,要不就是成為他人的眼中釘,要不就只能作隨波逐流的小棋子,三皇子也真是處境艱困啊!」
  「西琉颯亞嗎……」司琺爾沉思地望著地上五彩繽紛的寶石,真正的寶石是不會因為被塵土掩埋,就失去了光芒。「倒是可以會一會他。」
  宓勒一笑。「有個很合適的地方,可以讓您與他見上一面,又不至引人疑竇。」
  「那就全交給你去處理了。」揚起眉,他刺刺地說。「偶爾也該你這軍師做點事了,我都不曉得付你那些薪餉是作什麼的,一天到晚不見人影。」
  「別這麼說嘛,主子能幹,多養幾個無能的手下也沒關係啊!」哇哈哈地,男人以一貫的嘻皮笑臉,逃過了難堪的場面。
  * * *
  喧鬧沸騰的吵雜空氣、金屬互擊發出的獨特鏗鏘聲音、汗水交錯著濺血飛揚的塵土。
  這兒是皇城中最惡名昭彰的武鬥場所,為了提供給普通市井小民活動的空間,發散日常生活中所累積的壓力,許多男人想要尋求熱血沸騰的刺激快感時,不是往風月場所而去,便是匯聚到這個場所來。
  在這兒,可以說是純粹屬於男性特有的另類天堂。
  數個被簡單鐵欄劃開的區域,有成群結隊打鬥的男人,也有捉對廝殺過招的人,武器不拘,不管是赤手空拳或是拿刀使劍,只要對戰者同意,便可以接受。在這樣的場所中的規則只有兩條,賞金歸於勝者、不可鬧出人命。
  那些想要小小品嚐、領略刺激滋味,又沒有膽量下場比武者,可以只在場邊觀看下注。反正場中永遠不會匱乏好勇鬥狠,並想試試自己手腕夠不夠高的男人們,在此一較高下。
  這樣的一群人當中,出現了一名裹著黑色長披風,與四周格格不入,以兜帽把自己臉藏於暗處的高大男子。
  他的目光緩緩地梭巡著這個看似目無章法、有如混亂市集的地方,心中下了這樣的評語:一群旁觀的禿鷹,圍繞著生死決鬥的野獸們,等著撿現成便宜;一群被囚禁在現實生活中缺乏抒發的野獸們,則以互咬互鬥來逞威風。
空氣中瀰漫充斥著令人厭惡的、屬於他過去陰暗回憶裡的低下階層氣息。
  「宓勒,你在開玩笑不成?」皇族之子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主子。」誰的玩笑都可以開,就是不能開主子的玩笑,這一點宓勒再明白不過。「吶,目標就在那邊,圍觀人最多的一區。」
  從他們所站之處放眼望去,那一區的熱鬧程度幾乎吸引了大半武鬥場內人們的注意力。
  場中央,一名體格尚未發育完全,細瘦的四肢飄散著未熟氣息的少年,身手利落令人眼睛一亮。他的對手則是一名比他高上數尺、壯上一倍的莽漢。
  兩人懸殊的條件自然成為眾人矚目的中心,可是真正叫人讚歎不已的是少年那行雲流水、靈巧高超的刀法,明顯地克服了體格而壓制對方笨重、花樣繁多卻徒勞無功的戰技。
  斜挑、回刺、閃躲、奇襲,幾種招數,身輕如燕的少年輕鬆使來,不費吹灰之力。銀刀白刃化身為穿梭在百花間的蝶兒,三兩下把莽漢弄得頭暈目眩、應接不暇。
  咻地!當莽漢為了閃過刀鋒而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地上,比劃也帶上一筆休止符,勝負已明。
  「嘿,大叔,剛剛誇口要我死得很難看的氣勢到哪兒去了?」臉上戴著蒙面眼罩的少年,咧嘴舞弄著刀挑釁地說:「瞧你這氣喘如牛的模樣,羞不羞臉!」
  「哇哈哈……」圍觀的人群發出哄堂大笑,有人夾雜在其中叫著。「輸了就乾脆點,認輸吧!牛大叔,你是打不贏幸運小子的!」
  「 唆!」莽漢氣憤地一吼,朝觀眾們大叫。「光會笑我,有本事你們自己來和他打打看,笑笑笑!」
  「我們又不像你那麼笨,會去向幸運小子挑戰。這場又輸了多少啊,牛大叔?」其中一人取笑地回道。
  姓牛的莽漢搔搔頭,從褲袋中掏出一串錢,朝少年扔去。「算了,我不打了,今兒個又打不贏你,我回頭再去練練,總有一天要連本帶利贏回來。」
  少年眨了下眼,親親手中的錢幣說:「貪財了,大叔。我等你!」轉向眾人。「喂,接下來,還有沒有哪個英雄好漢要和我對打的?」
  場上的人面面相覷,好半天才有人說:「幸運小子,你已經把我們這兒能打的人都打輸了,現在還有誰那麼笨,敢跟你打!」
  「耶?」少年誇張地伸著懶腰說:「啥!真的假的?我可聽說這是城中高手雲集的地方,才特意來這兒討教討教,想不到這麼不禁打,真是有愧『西琉皇朝第一武鬥場』的水準啊!真的沒有人要和我打嗎?我的筋骨還沒有真正活動到呢!無趣、無趣、太無趣了!」
  「我看你就別在那兒點火煽風了,這幾天下來大傢伙兒都知道你的本事了。說真格的,小兄弟,你是哪兒的人啊?師父是誰?年紀輕輕,手腳功夫就這麼了得,一定不是什麼普通人物。把面罩拿下來嘛,咱們大夥兒都很好奇你到底生得什麼模樣?」
  「我偏就缺鼻子少眼睛,要你管!」少年橫眉豎目凶悍地說。
  「哈!那咱們更要看上一看了!」
  扮個鬼臉,吐吐舌頭,少年不齒地說:「海畔有逐臭之夫,想不到天底下好事之徒不少嘛,真那麼稀罕缺鼻子少眼睛的人,要不我現在都幫你們削去了鼻刨出了眼,看你們還好奇不好奇?」
  「哇哈哈哈!好個野小子!有你的!」少年的口吻雖然狂妄,卻又不失調皮活潑,讓人想氣都氣不起來,反倒全笑成一團。
  場上原本戰鬥高昂的氣息被這樣一攪和,衝散得差不多了。
  可是少年並不死心,還想再戰的慾望,分明的寫在那雙靈活地搜索著四周人群,尋找下一個「獵物」的灰色眼眸中。
  當灰藍眸在空中與那雙灰亮的大眼視線相交的瞬間,少年的灰眼迸射出亢奮的火花,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但不一會兒灰眸又轉為保守、謹慎地開始打量起他,司琺爾也好整以暇地接受他揣度。
  簡直就像是一隻被野放的荒野幼狼,在艱困的草原生活中,搜尋獵物般貪婪卻又謹慎挑選獵物的目光——司琺爾在心中冷笑著,不同的只是少年所飢渴尋求的並不是食物,而是能提供他發洩那股旺盛精力的對戰者而已。
  自己並非不能體會少年此刻尋求戰鬥的渴望,偶爾,自己也會想要藉著汗水與肢體的活動,來紓解胸口中的鬱悶,或者只是打發一個下午,什麼都不想。純粹運動身子的話,這種武鬥場也不失為一種健康的活動場所。
  但,這名少年和他們今天來的目的有何關聯?司琺爾依然不解。
  「主子,你太顯眼了一點,看樣子我們的『殿下』已經手癢難耐地想挑戰你了。」一旁,宓勒以耳語的程度笑著說。「殿下?他?」這一回,司琺爾沒有掩飾自己聲音中的吃驚。「宓勒!」
  少年那充滿市井小民風味的舉止,怎麼看都與「皇族」兩字相距甚遠。
  「喔,別瞪我啊,大人,您的一瞪可是威力萬鈞,能把人嚇得魂飛魄散啊!我都說過了我不敢在您面前造次說謊啊!」宓勒微微一笑。「我的情報是錯不了的。也許有點難以置信,不過他的確就是颯亞殿下。」
  怔忡間,少年的眼神又移轉到宓勒的身上,但不一會兒就放棄了這個對手,戀戀不捨地回到司琺爾身上。躊躇了片刻,少年拾起手上的刀,朝他們走來。
  「看樣子,『他』是下定決心了,您要怎麼辦?掉頭離開嗎?」宓勒一副坐看兩虎相爭的戲謔表情。
  司琺爾靜默地注視著少年,他堅定的腳步正在縮短彼此的距離。
  「喂,這位黑衣仁兄,你的體格看來不錯,也是個練家子,光看別人打太沒有意思了,要不要下場過過招?」自信滿滿,他以帶刺卻不予人反感的口吻說道。
  無法不去注意到那副堪稱纖瘦的身軀中,散發出強烈的挑釁火焰。
  灰眸灼灼,眼罩也阻擋不住自剔透瞳孔射出的渴欲——興致勃勃的、躍躍欲試,以孩童般天真貪婪、純粹鮮明的求勝慾望——看到了值得挑戰的對手,而不能錯過一試對方身手的戰鬥本能。
  到底「他」長得什麼模樣,連司琺爾也難得地「好奇」起來。
  此刻被眼罩遮住的大半面孔,僅有那光燦燦的黑髮與略尖的小下巴可供參考,他想一窺這口氣囂張的少年,有著什麼樣的真面目,而當他說自己缺鼻子少眼睛這樣誇張明顯的謊言時,又是什麼表情?頗值玩味。
  盯著少年彰顯健康的櫻色雙唇,司琺爾還在判斷宓勒所言到底是真是假、這個粗野不羈的少年是否真為三皇子時,少年已經等不及地催促。
  「喂,我臉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老兄。還是說你的特技絕招是用眼睛先把敵人看穿一個洞不成?」
  粗野以外,還沒有耐性。司琺爾斜睨了一眼宓勒,開始有些後悔這麼輕信他的詞。就算眼前的少年真是颯亞殿下,恐怕自己並不會有興趣——扶持一名沒有教養、沒有腦袋的皇帝,太累人了。
  就當是被我騙一次,別太快下定論……宓勒以眼睛這麼回答他。
  「喂,你當我是透明的啊!要或不要,一句話,別浪費時間了。」第三句話,「西琉颯亞」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 * *
  這個傢伙是何方神聖?氣勢太不尋常了。
  光站在那兒,彷彿四周都被擠壓成濃重的空氣,沉甸甸的讓人好不舒服。尤其是那深黑色的披風、兜帽徹底遮掩住他的臉孔,偏偏又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纏在自己上,卻無法據此判斷對方的表情起伏、分辨來者的善惡,只是無言地強化了男人的存在感。
  颯亞莫名地感到一股焦躁。
  這不是好現象,教導他武術的人曾開宗明義的說過,一旦自己心浮氣躁,就等於是給敵人一個最佳的攻擊機會,不能沉著穩定地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來判斷敵人動向,在交手前就已經奠定了「輸」的起點。
  這也是颯亞先前難得猶豫了一下的主因。
  還沒有戰鬥前,自己就隱約嗅出了對方的等級——男人的危險度是他目前為止所見過,最高的。
  若以一般人的見解,認為颯亞只是挑軟的柿子下手,專找弱的人挑戰,那就錯了。颯亞就是厭倦了那些恐懼自己頭銜而不敢下重手的練習對象,所以他才會來到這個武鬥場。他想從實際的對戰中,瞭解自己的武術實虛,要是對手永遠都是些普通老百姓舞刀弄槍業餘程度的人,他也沒有繼續來武鬥場的理由了。
  可是,眼前的男人一瞬間就點燃了他,刺激了他求戰的本能。過去颯亞從未有過的經驗,他發誓自己興奮得連雞皮疙瘩都出現了。
  問題是——興奮的同時,他也同樣接收到了「危險」的訊號。男人就像是團黑色的漩渦,吸取了無數危險因子,光是站在那兒就足以讓人膽寒。
  愚蠢!颯亞不由得暗罵自己。
  難道自己要輸給這股莫名其妙沒有來由的恐懼?!他可是西琉颯亞,從不知恐懼為何物!哪怕男人是從地獄而來的妖魔鬼怪,也無所謂可懼,只有沒膽子的娘娘腔,才會被疑心暗鬼這麼可笑的東西打敗。
  「喂,你再不開口,我就當你是接受我的挑戰了!」
  男人依然動也不動,獨有視線盤據在颯亞身上。這樣的舉動著實惹怒了颯亞,他哼地心想,我就不信我不能讓你移動半分!!
  持刀上前,颯亞喝地強行出手。
  明知這麼做是有些蠻幹,所以颯亞第一刀劃出時只是出於試探,無意傷人。但刀鋒還未觸及對方的衣衫,一股極大的反彈力道便朝他還擊,颯亞吃驚地化虛為實,本能反射第二招迅如閃電地出手。
  可是男人的動作比他還敏捷地,以黑色披風為武器,纏住他的刀,順勢將颯亞的攻勢化解,還一個使勁,令颯亞立足不穩地向後倒去。
  「登!」颯亞以刀為支點,騰空翻轉過身,免去了跌股出糗的命運,但這兩下已經讓他深深瞭解到男人與自己之間力量與武術的實力差距有多大!
  好厲害!
  讚歎著,颯亞不死心地再發攻勢。
  這一回他不再手下留招,使出了自己畢生所學,也想從男人那兒扳回一點優勢。可是男人依舊是老神在在的接招,不論颯亞的刀勢有多麼凌厲,始終就是碰不到男人的衣角,而且更難堪的是男人甚至沒有拿任何兵器,僅僅是以高超絕妙的步法,與巧妙的拳腳和颯亞周旋。
  好快!
  颯亞自認為已經是佔盡身材優勢,出招迅速靈活、身手矯健,卻愕然地領悟自己的手腳還是沒有辦法快過眼前這名男子。上一刻自己的刀眼看就要置敵人於死地了,一剎那間自己反被人由後方封鎖。
  冷寒的抖擻從背脊涼上了腦髓,亢奮的精神飽吸極度的刺激快感,轉化為更強烈的動能,颯亞旺盛的求勝心逼得他的刀越走越快,旁人只見一團刀光銀芒將倏忽高倏忽低的人影,層層圍住,根本看不清這番打鬥勝負。
  只是轉眼間,人影中傳出一聲「喝」,刀也從主人的手上脫飛而出。
  颯亞臉色蒼白地瞪著空空如也的手心,勝負結果出爐。
  輸了,徹底的輸了。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快,輸得乾淨利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哈!好個傢伙,真是厲害透了!
  男人一手捉著颯亞的刀,一手扣著颯亞的腕,始開金口說:「刀,是在求生存的時候用的。想要求生存,就要先除去敵人;為了除去敵人,必得不擇手段——就像這樣!」
  「唔!」
  強烈的劇痛從手腕處傳來,就在颯亞以為自己手腕會斷裂時,男人又鬆開了捉握,但仍是扣住他不放。
  「要是做不到真刀實劍的殺敵除害,就別拿著它亂晃。畢竟,刀可不是拿來扮家家酒的玩具,颯亞『殿下』。」男人魅惑美音低沉地在他耳邊騷動吹拂著。
  「你!」重重地倒抽口氣。
  為什麼這個男人會知道自己的身份?颯亞腦海空白一片,就在他頓足的瞬間,男人大手一伸,二話不說地扯下了颯亞的眼罩,同時扣住他的下巴,硬是抬起了他的臉,正對著自己。
  「幹什麼!大膽!」
  轉眼間就被剝奪了保護色,颯亞憤怒得渾身毛髮都倒豎起來,他淡灰色素的眼眸亮得有如白銀,雙頰染上一層惱怒的薄紅,顫抖的唇瓣咬牙切齒地吐出:「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還敢如此無禮妄為,你又是誰?報上名來。」
  鮮明而讓人印象深刻的出色面孔,從眼角到唇畔浮現的傲慢神色,介於成人與童兒間初生之犢的魅力,這些都與方才戴著眼罩時表現的平凡鄉野少年,有著判若兩人的氣度——也徹底說明了少年習於站在命令他人的立場。
  司琺爾再無懷疑,這名惱火有如一隻逆毛貓的俊秀少年,的確就是被天下人尊崇為主子的——皇族之子。
  「不需那麼氣憤啊,我們談的話傳不到那邊閒人的耳中。」司琺爾微微一笑,這位三皇子似乎有些地方與前兩位皇子不太一樣。老鼠般陰險狡詐的皇太子與愚蠢如蠻牛的二皇子,他都沒什麼興趣,但是——生氣勃勃而沒多少皇族穢氣的三皇子,他並不討厭。
  颯亞瞇起眼。「你到底是誰?」
  「這個嘛……你想知道的話,也許你會找到答案。」他還在等,目前關於三皇子的資料太少了,只是短短見識的這幾刻!是足以讓自己對他產生興趣,但是否選中他為這場遊戲中的棋子,目前還言之過早。

  「誰派你來的!」颯亞意圖抽手,但男人的手腕卻像是圈在手上的玉環,不得動彈。「既然知道我是誰,在這兒出現,有何目的?」
  「有警戒心是好事,但不帶任何侍衛隨從!單身在這龍蛇雜處的武鬥場中鬼混,是否該先檢討一下殿下自身的無謀草率,而非急於盤問我的身份,如何?」
  颯亞薄紅的臉再添一抹暈紅,被他糾正的地方,正也是他常常被人嘮叨的短處。自己有喜歡往危險地方跑的習慣,是自幼養成的。
  「我的問題不需要一個連臉都不敢露的宵小置啄,你還想扣住本爵的手多久?即刻放開!」
  輕笑著,司琺爾以另一手揭開了掩面的兜帽。「奉命露臉了,殿下,您可要看清楚我的長相,這張臉也許未來還會不斷地出現在你身邊。」
  颯亞啞口無言地看著那張被譽為天下最邪美罪惡的臉——死神,往往是美得勾魂懾魄,才能讓人死心塌地地雙手奉上自己的生命與靈魂。不知打哪兒流傳的俗諺,竄入他的腦海中。
  一眼,就能奪取人呼吸的美貌。
  完全出於不自覺地,颯亞以蒼白的臉色,瞪著男人森冷懍然的灰藍眸子,喃喃地說:「你是……司……琺爾。」
  這樣的容貌舉世無雙,他的名聲與他的外貌一樣響亮,颯亞早已耳聞。只是沒想到,他會有見識到本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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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颯亞殿下!」
  赫!正要悄悄把馬兒趕進去,消滅自己偷溜出宮證據的颯亞,聽到這聲耳熟的嚴厲呼喚,立刻就知道一場長篇大論的教訓是免不了了。
  認命地把馬廄上的門推上落拴,他回過頭,佯裝平靜地說:「智哥,怎麼有空來呢?」
  前朝宰相之子,也是與颯亞朝夕相處長大的玩伴兼兄長般的保護者,東野智瞪著颯亞的眼神格外銳利,以質問的口吻說:「你跑去哪裡了?那身平民的穿著又是怎麼回事?看你一身是汗、衣裝凌亂的樣子——」
  話講到半途消失無聲,颯亞也只能乾笑,看樣子紙是包不住火了。
  足足停頓了一秒鐘,東野智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再以震耳欲聾的重聲叱道:「颯亞殿下!我不斷地告誡你,一個人到宮外的武鬥場是件多麼危險的事,你始終沒有聽進耳中嗎?」
  以兩手包住可憐被炮轟的小耳朵,颯亞在心中吐舌頭,這個智哥什麼都好,說人才有人才,說手腕有手腕,家世好、人品端正不阿,看在哪家的名門閨秀眼中都是一等一的優良夫君人選,至今二十好幾還沒娶親的最大理由,就是出在他這種說一不二、硬棚棚的個性。哪家溫柔婉約的姑娘,受得了他有如軍中教條般的「家管嚴」?光是一個喝令,就把不曾見過世面的姑娘家嚇得三魂剩七魄了。
講難聽點就是腦筋死板,一點都不知通融,害得自己老是在他面前抬不起頭,永遠處於挨罵狀態——不是他颯亞會惹麻煩,而是智哥不知變通的性子,讓他永遠處於「闖禍」的狀態。
  說真的,到什麼時候智哥才能看清楚,他颯亞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不論做什麼事情,他都已經可以自己判斷、處理、應付,更不再需要一個保母在旁看護,亦步亦趨地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或是管理他該做什麼、不做什麼。
  智哥的關心,他感激在心,可是他當自己是幼鳥對待的態度,颯亞很希望能有改善的一天。
  「只是小小的活動筋骨,你瞧,我這不是四肢健在、平安無事的站在這兒?證明一切是你多慮了,智哥。我不敢說自己功夫出神入化,至少保護自己還算綽綽有餘。」颯亞聳肩一笑說。
  「就是你這滿不在乎的模樣,才更令我擔心啊!你的功夫深淺,我這個師父是很清楚,但人總是沒有一萬、怕有萬一。過來,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沒有事!」拉住他的手腕,東野智不停叨念著,手也利落地摸索著他的臉頰、頸子、肩膀,一路延伸到他的手臂上。
  「沒事、沒事,我都說了……哎……」不小心被捉到痛處的颯亞,悶哼了一聲,便迅速地閉上嘴巴。
  可這聲叫,逃不過東野滴水不漏的檢查,他蹙著眉頭,把颯亞左手的衣袖卷高,看到藏在衣服底下那片很明顯被捉握出來的瘀腫傷痕——
  盯著智哥那鐵青的臉色,颯亞愁眉苦臉地埋怨自己運氣真差。不過一次,就這一次遇上了個煞星,還讓對方留下這麼不名譽的小傷,為什麼該死的會讓智哥給捉到把柄呢!
  千錯萬錯,都是那個司琺爾的錯!嘟起嘴,颯亞心情更糟地想起不久前,發生在武鬥場的對話。
  當自己驚訝地瞪著傳說中的戰場死神——司琺爾,不自覺地喊出那傢伙的名字時,那傢伙唇角一揚,表情雖然沒有什麼改變,但看得出來他樂得要命。
  「這可真光榮,想不到三皇子居然知道司某人。」
  「哼,你就是人稱百年一出的神射手?我看這些道聽塗說也是不能信。你不過是憑這張酷似女人家的漂亮臉孔在欺騙世人而已,方纔我是一時不察,現在既然知道你是誰,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我們換個地方來比劃馬背劍術,我一定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就是看不慣他高興的臉,颯亞話中帶刺地說。
  「個兒雖小,口氣倒挺大的。」男人明顯地不把他的挑戰當回事,逐自往下說:「令我驕傲得意的不是自己的名聲多遠大,而是颯亞殿下能在見到我的瞬間,就說出我的名字,這代表我早在您的腦海中存在著。」
  男人的語氣中有股暖昧的親暱,火上加油地讓颯亞更不爽。「是啊,就像是毒蛇的尖牙、蠍子尾巴的倒刺一樣,怎麼能不牢牢記住這種有害生物,萬萬不能靠近,省得莫名其妙白白葬送生命。因此,我是把『你』給記得很清楚。」
  「我是毒蛇、蠍子嗎?」男人游刃有餘地嫣然一笑。「也無妨,您要這麼想就這麼想吧!可是容我提醒您一句,即使是蠍子,在曬乾後也能做為一味藥方,端看人們怎麼使用而已。『我』也一樣,對您是有利或有害,取決於您自身。」
  誰會「需要」你這種傢伙!颯亞以不悅的目光回視他。
  「不是不需要,也許只是『時機未到』。」輕易地讀取了他的思想,男人很乾脆地放開了颯亞的手腕,說:「一旦時機到了,你就會知道的。」
  「要和你打交道,我寧可和滿坑毒蛇睡覺!」死命地以衣袖搓著被男人捉握過的地方,此刻那兒已經顯現大片青紫色的瘀痕,混帳!回去以後絕對要以鐵刷把他的碰觸給洗得一乾二淨!
  「呵呵!話說得太快,小心會咬到自己的舌頭。」
  突如其來地,男人的手指摸上了颯亞的唇,冰冷的指尖令人不禁打哆嗦,而指尖還逕自在未經許可的狀態下,在他的唇瓣上滑動著。
  「這麼可愛的舌頭要是不見了,人生會少了許多樂趣呢!」
  颯亞的血液就像是從高處墜落到深深的懸崖底,又一口氣從底部噴出灼熱的火漿——逆流而上的血,充紅了他的雙眼與雙頰。「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是在嘲笑他,戲弄他,還是純粹把他當傻子般耍著玩?
  「沒有什麼意思。」收回手,司琺爾含著邪笑,親吻自己的指尖說。「下回見了,颯亞殿下。別再穿著這種不合您身份的戲服,快快換回您應有的服裝吧!臣告退。」
  哼!要不是他溜得快,颯亞發誓,自己一定會砍下他那無禮妄為的手指以示懲戒。人家說百聞不如一見,司琺爾是個比傳聞還要讓人感到不愉快的男人。忿忿不平的颯亞,在作下偏見頗深的結論後,絲毫沒有注意到,司琺爾也是絕無僅有,能在第一眼就給他這般強烈印象的男人。
  「颯亞?」連連呼喚了他好幾聲都不得回應,東野智不禁提高了音量叫喚。
  「啊!」回過神來,颯亞眨眨眼說:「抱歉,智哥,我在想點事情。」
  「想什麼事!」東野智橫眉豎目地舉高他的手腕說。「這是誰弄的?哪個傢伙?我要砍下他的手!」
  「太小題大作了吧!」颯亞把剛剛自己才想要砍人手指的事撇開,咧嘴強作鎮定地說:「智哥,打鬥當中難免會有些小傷、撞痕,這點點瘀青就要人的手臂,未免太離譜了。沒事、沒事,過兩天瘀青就會不見了。」
  「你可是堂堂西琉皇朝的三皇子殿下,不管是哪個傢伙,大膽到在你手上留下這種傷,都要付出代價!」沒有商量餘地的,東野智掩不住憤怒的神色。那不知名的傢伙竟敢對颯亞——只不過要他一條手臂,還算便宜他了!
  「對方是不知者無罪,要是你莫名其妙地砍了人家的手,我不但無法對人家交代,更會被嘲為秋後算帳的卑怯之徒。智哥,你是要我頂上這種臭名不成?」
  「……」颯亞的伶牙利齒,反駁得他無話可說。
  「就當作你不去找那傢伙算帳的交換條件,我答應你沒有下次了。」颯亞假裝大方地說。
  反正那武鬥場裡也找不到對手了。他已經知道最厲害的傢伙不是在武鬥場中,而是在西琉大軍裡。
  可惡,眼底又浮現那傢伙矯健、敏捷的身影。
  不知道那傢伙的師父是誰?有機會說不定可以去討教一下,學兩招足以教司琺爾臉上無光的絕技。
  東野智瞧著颯亞一雙灰眸不知因何而炯亮,胸口便揪緊悶痛得慌——是誰?此刻盤據在那小腦袋瓜中的對象,是和他交手並留下這些瘀青的傢伙吧?從小看著颯亞到大,他怎麼會不知道天性喜歡挑戰的颯亞,在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生氣盎然、渾身散發著奪目的光彩。
  嚥下口中苦澀的唾沫,他不會再讓那傢伙有機會出現在颯亞面前的!
  「這可是你承諾的,颯亞殿下,那麼……未來我將會命人把這馬廄看守好,如果你在沒有事先通知我的狀況下要用馬,一律都不准喔!」
  颯亞有點不悅,仍舊勉強地點頭說:「智哥,我真懷疑你知道我幾歲了嗎?」
  「怎麼會不知道。」微笑著,東野智想起十五年前的午後,當爹爹捧著一個金碧輝煌、無比華貴的嬰兒搖籃回到家中,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便因此而改變。
  「嗟,我總覺得在智哥眼中,我永遠是小娃娃。」
  東野智很想摸摸他的頭,就像小時候他們還不懂得何謂身份地位的不同,自己總是會這樣安撫發拗不依的小颯亞。
  可是現在……他只能感歎地替他放下衣袖並說:「殿下就是殿下,我只是在盡臣子與兄長的責任,擔憂殿下的安危而已。請跟我回您的寢宮吧,我幫你塗抹跌打損傷的藥膏。」
  光陰不可能倒轉,惟今之計,也只能傾全力保護颯亞,希望他能永遠不被捲入黑暗的政治鬥爭風暴,永遠保持著最純真、光明的一面。
  * * *
  過慣了一般平民生活(當然,住在前宰相家中,跟平民還是差距頗大),颯亞重新回到宮中生活的這段日子,也適應了不少繁複的宮廷禮儀,可還是有些無法習以為常的部分,舉個最小的例子來說:穿著。
  他不懂這累贅不堪又花俏的行頭是誰發明的?真是給人製造麻煩。
  純白布衣一件,同樣可以過日子,為什麼非得把自己裝扮得像只孔雀一樣?瞪著腳上套的青龍錦鞋,淡藍色素袍外加薄紗繡金罩紗長掛,腰繫五色寶石帶,當內侍要替他再加上玉墜、香囊等等裝飾品時,颯亞就不耐煩了。
  「可以了,那些東西我不要戴!放回去!」手一揮,動身便要出宮。
  「殿下不行啊!」內侍急忙挽留說。「今夜是琴妃殿下的誕宴,不僅是您的皇兄會到場,還有不少大臣們也都受邀出席,在那場面您要是穿著得比貴族們要遜色,琴妃殿下會疑心您不是心甘情願出席的。」
  「哪來那許多廢話。要是我不想出席,我就不出席。我人都到場了,還得看我衣服夠不夠撐場嗎?這是什麼見鬼的禮儀。」臭著張臉,颯亞就是不懂,在父皇仍臥病在床時,琴妃卻大肆舖張地舉行宴會,存的是什麼心。
  「颯亞殿下。」恰巧來迎接他的東野智,在門外就聽見這場騷動,他跨入宮內說:「看在我的分上,別為難小侍從,讓他替你佩戴上吧!這些都是琴妃贈與你的禮物,她看到你穿戴在身上,會很高興的。」
  「我為什麼要討好那婆娘!」瞇著眼,颯亞從一開始就對這場宴會興趣缺缺,要不是智哥說什麼都要他參加,他才懶得去那兒當木頭人陪坐,至於要他嬉嬉陪笑、言不由衷的獻媚,那更是抱歉——辦不到。
  「因為這會讓琴妃與二皇子相信你沒有意願與他們對抗。颯亞,你不是不願意成為兩位皇兄的夾心,左右為難嗎?那麼這也是個好機會,表明你的立場。」
  立場、立場,每個人只會拿這些虛無縹緲的空洞言詞來束縛他。
  像現在這樣,底下的人都得小心翼翼地看著兩邊的臉色辦事,觸怒哪邊都得冒著砍頭的危險,活生生就是人間煉獄嘛!早知道,父皇不要把自己找回宮中,他還樂得逍遙自在。
  「好吧!我戴就是,但在去參加宴會前,我要先去探視父皇,你們都可以不用跟了。智哥,你就在琴妃那兒等我。」捉起什麼玉墜、香囊隨便一掛,颯亞一溜煙地就跑出宮外。
  呼!終於得以解脫了。
  輕快的腳步穿梭過繁瑣的樓台廊徑,颯亞朝著父皇的寢宮走去。為了靜養,父皇的寢宮已被移往最安靜的離館,隔絕在御花園後方,也遠離宮廷的煙硝味。坦白說,颯亞對於稱之為「父皇」的男人,遲至今日還有著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畢竟過了十三年,才重作父子,他們雙方見面後,父皇也只是淡淡的說一句:「你長大了,颯亞吾兒。而且遺傳到朕的歿後、你的母后那雙最美麗的灰眼。」
  沒有感人落淚的父子相擁,也沒有什麼激情的懺悔、抱歉,說父皇冷落了你十三年。只是這樣一句話,就打發他離開。
  論起扮演父親的角色,就連長兄如父的智哥來扮演,都比他入木三分。
  「殿下,日安。」守在父皇寢宮外的女官向他行禮說。
  「日安,父皇陛下有沒有起色?」
  女官淡淡地一搖頭。「和前幾日一樣,幾乎都在睡眠中,現在應該也是。」
  「進食的狀況呢?」
  女官正要回答,一名滿頭白髮、聲如洪鐘的壯碩老者便呼喊著:「喲,小皇子殿下,又來看父親啦,好、好,真是好孝順,哪像兩個哥哥,一點都不管他們老父死活,只顧著自己。」
  「哈,御廚老大,你還一樣老當益壯,說話聲音大得嚇人啊!」颯亞不介意他幾近無禮的說話方式,在這浩大宮中,他是絕無僅有的一號人物。哪怕頭上沒有官帽,照樣直率地和皇帝交談,就連皇兄們也都讓他三分。
  「我幫你老頭送飯來了。可是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呼呼大睡。你說失禮不失禮啊!」端著竹籠,老漢頻頻搖頭說。「虧我使出渾身解數,做出最頂級的魚窩上粥。過去這道菜他每次吃都讚不絕口。」
  「是嗎?」颯亞垂下雙肩。就連御廚的手藝,也不能讓父皇醒來。
  老漢一拍他的背說:「去看他吧!和他說說話!否則他會一直賴在床上不起。真是的,放著國家大事,悠哉地睡覺,不像話的皇帝老子!」
  這是出自老漢別樹一格的鼓勵,颯亞虛心接受,他微微一笑說:「是。」
  望著走入寢宮的少皇子身影,老漢對著女官說:「真是個好孩子,偏偏有人不識寶,居然十多年都不肯親近這孩子,我看這所謂皇族的人,腦子都是有問題啊!」
  女官掩嘴而笑,不敢表示贊同,卻默認了老漢的話。
  「父皇?」
  颯亞走到床舖旁,看著躺在被褥內,面容枯槁、雙頰瘦削的白髮男子。日復一日,這臉色只有日漸憔悴,毫無好轉的跡象,也怪不得坊間甚囂塵上的傳言,說父皇早已西歸了。
  想握住男子那有如枯爪般的手,到頭來還是作罷縮回。
  這個西琉的皇帝,曾有過波瀾壯闊般輝煌的年代,高高在上享盡萬民崇仰的歲月,可現在只是再脆弱平凡不過的「凡人」,等待著死神或奇跡的降臨。而身為人子的自己,只能默默地目睹著,什麼忙都幫不上。
  靜靜地在他床畔跪下,颯亞合掌閉目為他無言地祝禱著。
  喀達!
  不知過了多久,颯亞聽見身後的聲響而猛然張開眼睛。「誰?出來!」
  踏著靜謐無音的步伐,從門扉外現身的人物,在背光的視野中有如一抹巨大的暗影襲來。
  颯亞圓睜著灰眸,啟開雙唇說:「是、你……」
  司琺爾低頭行禮說:「臣見過殿下,也叩請皇帝陛下日安。」
  「你來這裡作什麼!」盡力把音量降到最小,不願驚動父皇地,颯亞從床畔跳起來,彷彿要保護自己父親般的,擋住男人的去路。
  「因為有事進宮,想順道謁見一下陛下的狀況,聽太醫說,似乎還是沒什麼起色。不料……會這麼湊巧又遇上您,颯亞殿下。」
  男人柔和的語氣如絲,可是他不會輕易上當。
  「沒有允許,不得擅闖陛下寢宮,出去!」一指門扉,颯亞無比嚴厲地說。
  司琺爾勾起唇角。「論及加害陛下與否的可能性,您不是比我更有理由嗎?殿下。畢竟您也是皇子,有機會可以取而代——」
  啪!颯亞的掌心熱燙紅腫起來,男人的臉頰也清楚地印著他的五指掌印。「你要是再在這兒胡言亂語,我就命人割下你妄言的舌頭,丟入鯉魚池內當飼料。」
  摸著臉頰,司琺爾不是不曾被人打過,但多半在身體上,而且是戰鬥當中被打中。還不曾有人能在平常狀態下,對他的「臉」下這種毒手——颯亞是頭一個。
  不知怎地,他一點都不生氣……這是真的,他一點都沒有發怒的感覺,反倒是克制不住臉上抽動的笑。
  今天小皇子可是打扮得美極了,完美無缺地襯托出他「皇族」的貴氣、傲慢、不容人侵犯的凜然正氣。那天在武鬥場上的他,固然俊俏可愛,但今日的他則是令人感到連食指也要蠢蠢欲動的可口、美味。
  誰看到了新鮮嬌嫩且前所未見的果子,豈能不胃口大開?
  灰藍眸子加濃了一層水潤的色澤,司琺爾確切地察覺到自己與颯亞間的「可能」性在增加中。
  那日別後,他向宓勒抱怨自己是否踏入他安排好的陷阱,宓勒只是笑說:即便是陷阱,也是自願跳下,而非被迫的吧!這,司琺爾無法否認。短短幾句話,他已經對這小皇子有了高度的興趣,這幾日中也開始考慮在計劃中添上一顆新棋子,又會對整盤遊戲造成什麼影響。
  深思熟慮後的結論,他判斷「颯亞」的出現,只會增加更多遊戲的樂趣。
  「呵呵,原來被人打巴掌是這種滋味啊。謝謝殿下的一掌,讓臣體會到初次的經驗。」
  「我馬上可以替你增加第二次、第三次!」從牙縫中逼出的話,可不是威脅,颯亞真是對他惱火到極點。尤其是被打了以後,臉色絲毫沒變的這一點。
  「臣有更有趣的提議,不如我也來給殿下一次全新的體驗吧。」
  「你有種敢打回來?」挑釁的,颯亞咧嘴露出底下尖銳的虎牙,恥笑著。
  「臣的種,比你想的還多。」
  颯亞不知他變的是什麼妖術,只知須臾間自己眼前一黑,雙唇便被某種柔軟而又強硬的物體給佔有,從腰以上則被巨大的力量包圍,動彈不得,而能夠移動的雙腿也因為過度震驚而失去應有的功能。
  這……是……活見鬼的……什麼東西啊!
  「唔……唔唔!」嘴巴被塞住,雙手也被桎梏在男人堅硬胸膛與自己的身體間,接受著男人強制性的親吻,颯亞幾乎不得呼吸喘息。
  男人不慌不忙的,相對於大腦一片空白、處於極度震驚狀態而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颯亞,他的唇緩慢加深了力道,汲取著軟綿唇瓣的氣息,享受他柔嫩生澀的口腔的滋味,從唇縫中滴漏的喘息與白貝齒列裡,奪取了他的初吻。
  住手……噁心……死了!
  啾地,發出小小水澤的聲響,司琺爾故意咬了一下他的唇,才緩慢地抬起頭。
  灰眸裡錯愕征然,一目瞭然。
  「你……以為這是哪裡!」父皇還躺在床上呢,這大膽狂徒竟——再度揚起手,卻輕鬆地就被男人閃過。
  司琺爾握住他憤慨的拳頭,一手仍牢牢鎖住他的腰間,甚至更加縮短彼此的距離,直到他們的下半身都是貼合的狀態,說:「憑這種粉拳、繡腿要跟我打?您還得再努力長高才行,多多鍛煉自己身體,等到手臂上多了點肉,再和我較量,也不會輸得如此難看。啊,不過,要是長得太高就不像是您,那我收回這句話。」
  混帳!畜生!緊密黏合的部位,清楚可以感受到男人的力量,以及同為男兒身卻明顯不足與對方抗衡的屈辱感——遜斃了,活像只被老鷹逮住的小雞。
  但是——「你以什麼口氣,在跟什麼人說話,司琺爾!別以為自己頂著將軍的頭銜就了不起了!」颯亞發狠咆哮道。
  「喔,不然你想怎麼樣?」他揚起一眉,好整以暇地盯著他。
  這傢伙!
  「要去搖醒自己那病入膏肓的父親,哭訴被我欺負了嗎?再仔細地想想,殿下。你現在手中握有什麼?你有什麼力量與天下、與我抗衡?在外人的眼中你或許是皇子沒有錯,但現在依我來看你是這宮中最沒有力量的人,除去空虛的頭銜外,你一無所有。很可悲吧?不甘心吧?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司琺爾以魅惑的嗓音、柔和得不能再柔和、卻飽含毒素的語氣說。
  颯亞宛如被人當頭淋下了一盆寒冰凍雪。
  恥辱、氣憤、不甘——卻只能往肚子裡吞。
  他不是個因為怒火就會盲目得看不清楚事態的人,身在宮中的尷尬角色被鮮明地指摘出來,赤裸裸地在這男人面前被徹底繳械,一切都是自找的——就像以卵擊石會有什麼下場,他早該清楚!
  「無話可說了嗎?」
  輕輕佻起他的下巴,司琺爾邪美地微笑著。「別這麼一臉沮喪的模樣,識時務者為俊傑,卻沒有人規定你不能改變現狀。假使你想要扭轉自己的處境,想要獲得力量——我很樂意提供你一些方向。」
  蹙起眉,颯亞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冷靜下來想想,那個吻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連連忘記才是上策。不能不注意的,是司琺爾「故意」要在這個時機,對他揮舞著紅布,意圖煽動的目的。
  「你以為我會像只沒大腦的魚,被你的花招弄得頭昏腦脹、想也不想地吞下你放的餌,可就大錯特錯了。不管兩位皇兄怎麼說、怎麼做,我西琉颯亞就是西琉颯亞,誰也別想支配、指使、操縱我!」颯亞無意也不要加入這場爭奪皇位的醜陋戲碼。
  「即使作為夥伴?」司琺爾灰藍的眼眸中瞬間閃過激賞。
  颯亞錯過了他的眼神,只是砰地以拳頭隔開他的手,從他懷中脫身說:「我不需要什麼夥伴,我也不相信什麼夥伴,我只相信我自己。假如你想毛遂自薦,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相信你司琺爾……你是一條花紋斑斕的毒蛇,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以為能夠駕馭你。」
  「呵!毒蛇是嗎?這是第二次你這麼稱呼我了。」司琺爾也不否認,他點點頭說:「我確實不能說自己是不存任何歹念,但再毒的蛇只要有了合適的餌,也是可以被『利用』的,記住這一點吧!當你極度渴望自己手中握有力量的一天時,我的門隨時為你而敞開。」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颯亞多希望將這句話連同順帶的一巴掌,乾脆利落地扔到他自信滿滿的俊臉上。可是遲疑了會兒,他終究沒有真正動手。
  要是他現在動手打了司琺爾,反而欲蓋彌彰,給司琺爾更多志得意滿的材料,他才不會傻得去滿足那傢伙變態的自信。隨便他的門為誰開啟,總之要他與司琺爾這種人聯手,除非是……他颯亞的腦袋壞去。
  撇過頭,颯亞握著憤慨的拳頭,踩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父皇的寢宮。
  * * *
  東野智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他再三確認那跟隨在颯亞身後的男子,他沒有看錯,是司琺爾。為什麼!為什麼司琺爾會跟他在一起?
  啪擦,東野智不自覺地捏碎了手中那只瓷杯。
  「唉啊,東野大人,您的杯子破了!我再為您換新的。」一旁的侍從大驚小怪地說道。
  東野智一雙眼只顧盯著那兩個人的動向,司琺爾不知拉住颯亞說了什麼,只見到颯亞一臉不高興地回嘴,兩人吵鬧的模樣,在這樣的距離下,明眼人都可以知道他們絕非初次見面。
  那不是初次相見的人會對待彼此的態度。尤其是颯亞,他對於第一次見面的人,往往是冷淡得可以,只要是陌生人要想見到颯亞的笑臉或怒容,都難如登天,可是颯亞卻輕易地就對司琺爾發怒了。
  「東野大人,您的手也受傷了,要不要包紮一下?」
  「不必!」啪地甩開 唆的隨從,東野智忍無可忍地快步上前,丟下正在進行中的宴會,朝颯亞所在的地方走去。越走近,他們說話的聲音也越加清晰。
  「……你這傢伙,我不是說了,你走你的路,幹麼追在人家的屁股後頭跑!」颯亞火辣地叱道。
  「這路是給人走的,為什麼臣不能走您走的路?反正我們最後要去的都是同一個地方。」司琺爾笑笑地說。
  「我就是不想和你一起——」
  「颯亞殿下。」東野智適時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司琺爾司大人。你們兩人居然會連袂出席?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天上刮起什麼颶風了?」
  「誰和這傢伙連袂了?我去探望父皇,這傢伙也在。」一臉無趣地,颯亞撤頭一指說。「別把我和他連在一起,智哥。」
  「原來如此。」東野智謹慎探索的目光移到臉上始終不脫笑意,只是以縱容的目光任由颯亞發言的司琺爾。
  今天又是一身黑,西琉皇朝的常勝將軍偏好黑色服裝的事,是誰都知道的,不管在戰場上或是尋常家居服,神秘莫測的黑一如他給人高深難料的印象——明明有著十足的存在感,卻又不希望引人注意的突兀對比。
  只有這個男人,是他絕對不希望颯亞接近的。要不是此刻在大庭廣眾下,否則他已經把颯亞給隔絕在這男人的方圓五里外。
  「東野大人,」以示招呼地,司琺爾微微頷首說。「聽說過去你一直是颯亞殿下的保母,怎麼沒有好好教導我們親愛的小皇子一點基本的禮儀呢?霸道地不讓我與他同行,這刁蠻的舉止,不太適合出現在皇族之子身上。」
  「司大人,恕我直言,你這樣批評殿下的言行,也不是為人臣者該有的行徑。」
  「這只是一點小小『進諫』。」司琺爾聳聳肩。「忠言總是逆耳。恕我失陪了,我還得去跟琴妃殿下道賀。」
  擦身而過的瞬間,東野清楚地看到司琺爾似笑非笑暗帶冷諷的眼眸,刻意地對自己一盯,雖然不過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動作,卻已經夠叫東野智的眼皮猛跳不已。等不及男人完全走出視線,他迅速捉住了颯亞的手臂,帶他往一旁的花園小徑走去。
  「智哥,要幹什麼!你把我的手捉得好痛!」
  「你什麼時候和那男人見過面?說!」顧不得語氣強硬,他焦急地劈頭就道。
  颯亞一愣,接著抿唇停頓了片刻後才回答:「就剛剛見了一面啊!我不是說了,在父皇那兒,湊巧。」
  「不要跟我撒謊,颯亞!」東野智氣急敗壞地扣住他的肩膀。「你以為我認識你多久了?一輩子!從你還在襁褓時期,你的一點小動作就逃不過我的眼,你分明在隱瞞著什麼!」
  頑強地三緘其口,颯亞還是默默不語。
  「殿下!你知道司琺爾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你竟然——」
  「智哥,」灰眸染上肅殺之氣,颯亞聲一沉臉一冷。「別再往下說了。我不想為這事和你起爭端。司琺爾是什麼樣的人、我和不和他接觸,我自有判斷。你的干涉只會讓我覺得不被重視,難道我讓人決定我該穿什麼還不夠,連我身邊蟲子該飛幾隻也要列管嗎?」
  甩頭而去的颯亞,輪廓分明的小臉上有著熾烈的怒色。他那個性剛烈的小皇子是真的發火了。
  東野智咬著牙,強忍著一波波的心痛。
  好重、好深、好無情的打擊。
  想不到、真想不到,颯亞竟會為了司琺爾,與他翻臉——這前所未有的打擊,令他久久不能言語。
  幾乎同時,老天爺惡作劇地在天色漸沉的濁空裡,僻哩啪啦地閃過一道道銀芒。狂風暴雨即將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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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話說是宴會,但看在颯亞眼中,更像是一群豺狼虎豹,爭相求抱狐狸大腿的小丑戲碼。
  穿戴耀眼奪目的珠寶重飾、無視年齡與身材,套上大紫雲袍與層層疊疊的薄紗、披帶,不論她能不能頂著那身重達數十斤的「戲服」走下台階,或是乾脆一路滾下來——現在琴妃一臉志得意滿之色、高坐在主位上,發著尖銳高亢的笑聲,接受眾人輪流上前的奉承朝拜與祝福。
  說是父皇的次後,但野心勃勃、再三覬覦正宗皇后地位,而無法一償夙願的琴妃,對於前長皇后的遺孤太子或颯亞,都沒有過什麼好臉色。
  特別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中,她的刻意冷落就更明顯。
  太子那邊別說連招呼都沒有了,就算是颯亞親自到場,也只得到她一個似有若無的眼神與頷首,就像在說:你來或沒來都差不了多少,你最好知道點分寸,別想搗亂我為愛子舖的路。
  颯亞懶得解釋自己可非為了「她」前來,要不是智哥硬要——
  算了,想那麼多作什麼,既來之、則安之,適當的喝兩杯酒,找個空檔、托個借口,早早離開這滿溢奉承與拍馬屁的是非之地。
  「今日適逢本宮壽誕,起初只是想邀請諸位親貴、大臣,舉行一場小小的宴會同歡,意思意思,畢竟陛下龍體欠安的時候,為人妻者也該知所檢點。可想不到大家都對本宮如此有心,硬要替本宮辦這麼熱鬧的場子,本宮也就盛情難卻了。」粉白胭脂裹得有如一隻面具,琴妃彎彎朱紅刺眼的雙唇,喜孜孜地笑道。
  「也順道借此機會請大家對本宮與二皇子的未來,多加鼎力關照了。」
  說來說去,颯亞在心中歎口氣,還不是為了「誰當皇帝」在明爭暗鬥。
  「司琺爾將軍大人!」
  突如其來地,從四十熟婦的口中冒出宛如少女嬌滴的叫嚷時,颯亞差點把一口酒給噴出來——拜託,堂堂次後轉眼成了懷春少女,誰受得了這刺激?
  就在他撫胸定魂,順便抖掉一身疙瘩的同時,只見琴妃快速地從台階上飛奔下來,不顧「母儀天下」的形象,幾乎要衝進司琺爾的懷中了。
  拉扯著司琺爾的衣袖,臉頰因興奮泛紅,一雙眼睛不住地放媚,琴妃格格笑道:「哎呀呀,您是什麼時候來的,本宮居然沒有看到!您可真是本宮的稀客,本宮原不敢期望日夜繁忙於國事軍務的您,能撥冗大駕,今日您的出現,真是蓬筆生輝。」琴妃眼角流露貪婪,視線不住徘徊在司琺爾的身上,她伸出一手說:「和本官坐近一點,今夜本宮必要好好與您喝上兩杯。」
  「琴妃殿下客氣了,微臣豈敢靠近您那耀眼奪目的尊駕旁,我還是坐這兒自在些。」司琺爾以冷艷的面容,客氣但疏遠,又巧妙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眼神還暗暗瞟到正坐在他們對面的颯亞身上。
  有什麼好看的!颯亞惡狠狠地瞪回去,繼續喝他的酒。就算你被那個老婆娘吃豆腐,我也沒有義務伸出援手,哼!要怪就怪你生得一雙桃花眼。
  「母后。」
  天生一副大嗓子與骨瘦如柴的外貌一點都不相配,個性耿直、脾氣火爆的二皇子,不高興地把自己母親往後扯,並說:「您在說什麼,臣子有臣子該坐的地方才是。司琺爾怎麼能與您共坐!要坐您身旁的應該是兒臣我,要不也是皇弟——颯亞才對,大家說對不對啊?」
  尋求眾人支持的二皇子,因為幾杯黃湯,連腳步都站不穩了,看得廳上眾人不知該點頭贊同他的醉話,還是乖乖地別忤逆琴妃才好。
  「颯亞殿下,歡迎你來。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真是怠慢了。」琴妃逼不得已,在眾目睽睽中不得不客套地說。
  颯亞淡淡地回了個禮說:「多謝琴妃殿下的關心,颯亞在這兒挺好,離外頭近、空氣清新多了。尚未恭賀您誕辰之喜,願父皇陛下能早日康復,才不會放著這座宮太冷清,需要舉行日夜笙歌的宴會來添加熱鬧。」
  語畢,他刻意咧嘴一笑,整座廳堂的溫度都因為他的「大膽直言」而下降到冰點,琴妃更是在剎那間變了臉色,勉強的笑臉也成了殺氣騰騰的怒容。
  一段尷尬的沉默後,她唇角不住抽搐,怒火欲發不能地說:「我們都希望陛下早日康復,『三』皇子。」
  要是目光能殺人,他早就當眾肚破腸流了。
  可惜她的目光對颯亞而言是不痛不癢,反正他也沒義務討她喜歡,有本事就把他放逐到皇城之外,能遠離這些紛紛擾攘的俗日子,他求之不得!
  「哎!我說皇弟你真不識趣,在這麼喜慶的場合上,提一個躺在床上不能動的病人作什麼!哇哈哈哈!」拿起酒壺,二皇子搖搖擺擺來到颯亞的座位旁說。「喝,喝,你說了這麼掃興的話,罰你喝三大杯!」
  颯亞無奈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位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皇兄。要是二皇兄沒這樣的母后,也許他們兄弟還能親近些。舉起酒杯。「那皇弟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先乾為敬。」
  司琺爾揚起眉,他還以為小皇子會不勝酒力呢,可是看到颯亞臉不紅氣不喘地喝乾三大杯酒後,還能夠目光不濁、眼神不亂的模樣,就知道想灌醉這位小皇子沒有那麼容易。相形之下,不過幾杯黃湯就醜態百出的二皇子,實在有愧皇族之血——憑這副德行也想當統治天下的皇帝嗎?
  同樣的血統,也會產生天壤之別的資質差異。
  冷哼地呷口酒,司琺爾聽到身旁的幾個傢伙在背後隱隱約約的竊竊私語。
  「搞什麼,真令人不快,為何我們這些複姓貴族們,要和那些單姓的低賤平民平起平坐。靠野蠻的殺戮與血腥一路爬到高位,有什麼好 的,到頭來還不是個奴隸出身的傢伙。」
  「小聲點,現在人家可是權傾一國的大將軍,就連琴妃也對他另眼相待。」
  「那是現在時局不同,有利用價值而已。等到用完了,看他還有什麼值得神氣之處。」
  「就像茅廁一樣,內急時求爺告娘地找,不需要的時候避而遠之。這才是那種低賤的人該有的下場。」
  附和的嘻嘻笑聲此起彼落,以為這樣的舉動能惹怒他,司琺爾卻早已麻木了。
  與這樣眼界狹窄的人一般見識,不過是浪費口水與精神。因為姓氏是一個字或兩個字,就以為自己能登天的傢伙,就像是路邊野草到處亂長亂生,往往到頭來事實都會證明,野草最多只能當牛、羊飼料用的稻草,奴隸卻可以當上將軍。
  不理會那些閒言閒語,司琺爾心緒一轉——倒是……今天探視過皇帝後,狀況比他想的要糟。
為了應付即將爆發的宮廷內鬥,沒有一顆適當的棋子在手是不行的,而且時間緊迫,在皇帝一息尚存時,他要迅速找到能夠取代現任皇帝,並且穩當地操控在手中的棋子,只要有了名正言順、冠冕堂皇的棋子,就算不是什麼複姓階層、血統純正高尚的貴族,永遠作不成西琉的皇帝,也照樣能掐住西琉的任督命脈!
  太子、二皇子與颯亞,這三者哪一個人選最合適,司琺爾心中已有定論,問題是……目前他看中的人選,對皇位的興趣似乎遠不及出外狩獵自在逍遙,放任野生的幼狼,能夠規規矩矩、自動地留在這座打造得富麗堂皇,卻形同牢籠般的皇宮中,由人套上象徵「束縛」的帝冠嗎?
  颯亞若再貪婪一點、再狡詐一點,一切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水到渠成了。
  但!想起方才颯亞直率、爽快、大咧咧地給琴妃難堪的畫面,司琺爾唇角不覺浮起笑意,貪婪與狡詐一點都不適合颯亞,那樣的颯亞也就不可愛、有趣了。
  那雙灰眸叛逆得發亮,展現幾近白銀的光芒,一旦親眼目睹,享受過這強烈的刺激快感在腦子翻騰滾動、僻哩啪啦的作響,哪怕冒著上癮的危險,也想再次看到——無畏天地、惟我獨行的颯亞放肆、撒野。
  這顆棋是如此地具有挑戰性,讓人愈加不想放手了。
  「喲,這兒這麼熱鬧,怎麼這麼見外地不通知我一聲,也好讓本宮加入這場宴會呢!」一名不請自來的男子,踢開了琴妃設宴的廳門,難掩憤慨的尖銳叫聲,將宴會再度中斷。
  * * *
  西琉皇朝的太子之位,誰也別想搶走!懷著高亢的戰鬥怒火,長皇子踹翻了一張最接近他的矮桌,想鬼鬼祟祟地躲起來謀談如何把人攆下太子之位,天底下可沒有這等好事!
  「本宮沒有打斷什麼吧?」一個個地看著在場的人,長皇子圓潤富泰的臉上,略顯細小的雙眼不住陰狠地打轉,他要把這些人的臉孔都記下來,以後等他當上皇帝,這些人可有罪好受的,竟敢與琴妃勾結在一起。
  當麗妃告知他此事,皇太子才知道自己徹底被蒙在鼓中。生性好疑的他又急又氣,滿腦子已經充滿了可怕的幻想,一想到那些人正在聯手謀害他,要取他的命,或是奪走他的太子之位,他哪還能安穩地坐在太子宮中呢!
  「長皇子,稀客、稀客,您當然沒有打斷什麼。不過是一些人來為本妃慶生而已。殿下也是要來祝我一聲壽誕快樂嗎?」琴妃掩嘴竊笑著。
  「琴妃你叫錯了吧,你的記性也真差,我不是說過好幾次,本宮可是名正言順被父皇欽定的太子,您該稱呼我為太子殿下。」長皇子臉色難看地說。
  「唉啊,真的,我又說錯了,呵呵呵!」琴妃故意耀武揚威地說。「太子,那您見過了司琺爾將軍沒有?還有您的皇弟弟颯亞殿下也在『我』這兒呢!」
  長皇子先是瞪大雙眼,接著不敢相信地以顫抖的聲音說:「司……司琺爾將軍?你……你怎麼會……」
  知道琴妃正在太子眼前製造假象,扮得好像自己已經成為他們那一掛的,司琺爾笑笑地起身說:「我只是來恭賀琴妃殿下一聲喜,此行目的已達,也該告退了,琴妃殿下與諸位大臣恕我先走一步。」
  「咦?這麼快就要走了?多留會兒嘛!」琴妃偷雞不著,仍糾纏不休。
  聽司琺爾說要離開,皇太子立刻大鬆口氣,這代表司琺爾還不是琴妃那邊的人,他忍不住開懷地說:「說得是,司將軍是個大忙人,參加這種無聊的宴會浪費時間也不好,改天等司將軍有空,我一定擺一桌更有意思、美女如雲的宴會招待,到時你可務必要賞光,將軍大人。」
  「太子,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的宴會就不值得司大人留下?」
  「就是啊,皇兄此言差矣,我這兒也有美女、也有好酒啊!」
  「幹麼,你們母子倆聯手欺負我一個是嗎?」
  琴妃、二皇子當場與長皇子爭執起司琺爾的所有權似的,兩人喋喋不休,你一言我一語的吵著誰有資格、或誰的宴會才該參加等等無聊的話題。不知情的人看了,還真像是三隻狗爭相搶奪一根骨頭的場面!
  颯亞聽著越說越離譜可笑的言論,看著四周沒有人敢插手制止的模樣,再回到爭論中心點的當事者司琺爾,那種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間,助長這三人戰火似的,袖手旁觀面無表情的態度——一肚子無名火又起。
  那麼稀罕舔司琺爾的腳丫子,乾脆把皇帝讓給他做好了!
  只差沒有怒吼出這句話,颯亞登地猛一拍桌站起。
  琴妃、二皇子與長皇子都紛紛轉過頭來。
  「幹什麼,颯亞,你也有意見是嗎?」皇太子受到他氣勢的威嚇,立刻反彈地往後退了一步。
  「莫非,皇弟也想邀司將軍參加宴會?」酒醉少根筋的二皇子呵呵笑說。
  颯亞真不懂自己為什麼和這兩人是「兄弟」,冷聲說:「別再給人看更多笑話了,你們幾個,真夠了!難看死了!」
  「難、難看?你指稱我這太子難看!」經不起刺激的長皇子歇斯底里地叫道。
  「喂,颯亞,我看你還小才讓你幾分,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囂張了!」脾氣不好的二皇子也跳起來揪住他的衣服。可颯亞叛逆地瞪著二皇子,一點都不讓步地說:「我只是說出我看到的醜陋真實,有什麼不對!」
  啪!二皇子甩了他一巴掌,然後再揪住他的衣襟說:「太囂張了,對自己兄長沒有敬意,我今天身為你的皇兄,不能不好好教訓你,讓你懂得什麼叫做尊父敬兄!」
  又一個拳頭往颯亞的肚子招呼,颯亞都拚死忍住,他不是不能動手,而是不願動手。在這個動輒得咎的節骨眼上,如果他一個反手,就會被套上逆兄叛道的罪名,給琴妃他們一個好理由判他死刑。
  他不在乎皇位,卻不想死在這群窩囊廢的手中!畜生!
  「住手!」
  「請停手,二皇子。」
  兩個男人在混亂當中,一左一右地護住了颯亞,一個是急忙趕來的東野智,一個則是扣住了二皇子的手腕,以冰寒如霜的藍眸低聲制止的司琺爾。
  「看來今天大家都喝多了,情緒不穩,由臣護送三皇子回宮好了。不論是太子殿下或二皇子殿下的邀宴,司琺爾只要有空必定參加,請二位都放心。」
  以不容反駁的口氣,明快地解決這場面,他扣住了颯亞的手,火速地離開。
  * * *
  咻地抽回自己的手腕,他們一到迴廊上,颯亞便迫不及待地遠離司琺爾,邊揉著自己的手腕,道:「我可不會說一句感激你的話,別期望我會稱謝。」
  司琺爾失笑地說:「臣明白,反過來臣要感謝您的插手,才讓我免於被兩方人馬四分五裂的命運。」
  「誰會為了你插手!別曲解我的話!」颯亞脹紅了臉,這不要臉的傢伙,竟佔他便宜,他才不會好心的拯救這傢伙咧!
  「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理由插手,但結果是一樣的,我可以從那兒脫身,都是你的功勞。」享受著他困窘的模樣,司琺爾灰藍得接近深潭的瞳眸,親暱地愛撫著他每個變化多端、活力盎然的表情說。
  混帳……颯亞扭過頭,跨著大步離去。
  「不要忘記我『先前』曾說過的話,颯亞殿下。我隨時都歡迎你……」為了想多看他一點有趣的表情,司琺爾故意在他身後叮嚀一句。
  果不其然,颯亞回頭,扮了個鬼臉作應答,揚長而去。
  司琺爾忍俊不禁地笑了。
  有如背後幽靈般的東野智從暗影中現身,燃燒著憤怒妒火地瞪著他說:「我不管你有什麼意圖接近他,但是司將軍——」
  瞇起一眼,東野智咬牙切齒地說:「我不希望你對颯亞殿下做無謂的騷擾,也不會允許你靠近他。」
  出現了。颯亞身邊礙眼的跟屁蟲。司琺爾悠然自在地轉身面對他,一笑。「殿下已經脫離需要保母的年齡了,東野大人。」
  「那是他還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披著人皮的禽獸。」
  「譬如說——你嗎?」司琺爾眼角含笑地說。
  東野智臉色一優。「你明知道我在指誰!你這種低賤的人,沒有資格接近颯亞殿下!」
  「就因為我是奴隸出身?」司琺爾大笑著。「不要把自己的無能遷怒到我的出身上,假使你這麼深惡痛絕我這種人接近他,那乾脆把小皇子關在自己家中如何?不要讓他暴露在陽光底下,也不要放任他到處遊走,做你『一個人』的殿下,豈不更好?但……你辦不到是吧?」
  「司琺爾!」
  輕鬆地撥開了對方衝上前來的拳頭,他掛著嘲諷的俊臉,不留情地說:「為了嫉妒而瘋狂的男人真是醜陋,不想我奪走了小皇子的注意力,那就自己想辦法去博得他一個人的專寵吧!恕我失陪了。」
  可惡!東野智一個拳頭擊在身旁的木幹上,撼動了整座迴廊。
  不能再等了,計劃要立刻進行,多了司琺爾這個變數,誰知道他會以什麼方式把颯亞捲進來,他不能冒這個險,要快點解決一切!
  為了颯亞,不能再等了!
  * * *
  颯亞坐在自己寢宮中的窗台前,任由大大敞開的窗戶灌進的冷風、寒雨吹到自己的臉龐。又快又急的雨滴,斜斜扑打到臉上,有如刺骨冰針,他卻很享受這種感覺——彷彿連腦中糾結紊亂的思緒,也一併被這股冷寒給吹走了。
  「殿下,你怎麼又穿得如此單薄,還故意淋雨呢!」東野智門也不敲地走進來,一看到颯亞便叨叨唸唸地拿起一旁的毛皮外褂,護住他說。
  「不要緊的,我身子強健得很,這點小風小雨算不了什麼。」聳個肩,颯亞還是順從地接受他的好意。
  東野智歎口氣,轉頭看看四周說:「你這房間還是一樣殺風景啊!」
  空曠的房間,猶如在訴說房間主人在這座宮殿中的身份,既格格不入,又遭受冷落,這房間和颯亞一樣,都是這座宮殿中被人冷落的一環。
  颯亞一笑。「總覺得自己不會在這座宮裡久留,所以也就懶得花費心思去打點它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我需要的東西都有了,我的愛刀、愛劍,智哥為我從家中送來的藏書……其他什麼都不需要了。」
  一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他肩上,東野智凝視著他灰眸說:「又怎麼了?心情不好的樣子。」
  以指頭順過發海,每當颯亞心煩時,就會這麼做。
  十五歲的臉上有著早熟的煩憂,看似開朗的表情底下,堅毅不屈的靈魂卻硬被束縛在一個不合適的地方,早已傷痕纍纍。東野智心疼地看著,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颯亞能永遠留在他家中,而不必被困在這奢華空虛的宮殿裡。
  「沒什麼,只是長皇兄又在 唆了,那天參加琴妃宴會的事,他還是念念不忘,老是說我把母后都忘了,居然跑去支持母后的敵人,也不想想母后是為我而死,還說我沒出生就好了,母后也不會死,他也不會成為孤苦無依的太子。」颯亞悶悶地瞪著窗外的狂風暴雨說:「每個人都巴不得我沒有出生,哈!」
  「別這麼說……」東野智猶豫地,伸出手碰觸著他的臉頰說。「不是『每個人』,只是少部分的人這麼想而已。」
  颯亞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身上,汲取他的溫暖。「謝謝你,智哥,要不是有你常常來看我!我早就悶壞了。」
  他單純而無邪的舉動,卻讓東野智原本就不平靜的心思,更是波濤洶湧地激動起來,但又不敢冒著被颯亞發現的危險,他只能吞下那股希望將颯亞擁入懷中的盲目衝動——即使像現在這樣,如此靠近颯亞,這份戀慕也會褻瀆了他。
  他一再告誡自己,對颯亞這份長兄如父的愛,永遠都不可超越出應有的範圍。颯亞一日日的耀眼、閃爍,成長得一如自己理想中的完美典型,他就更不能去破壞自己一生的心血結晶。
  所以,在司琺爾身上,看到膽大妄為得宛如另一個自己的翻版,他才會如此震撼與恐懼。那個男人眼中的危險,是緊緊封閉在心中的另一個自己,那個不顧一切想要毀滅完美的自己。
  司琺爾也同樣看穿了他黑暗的內心,嗅出他身上有著同類的氣息、心中都養著同樣的禽獸……可是他和司琺爾不一樣,他承認自己內心有可恥的一面,但他不會縱容另一個自己犯下任何傷害颯亞的罪。
  以天日之名起誓,他也不會給司琺爾乘隙入侵傷害颯亞的機會!
  「殿下,這些日子,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談的……」見氣氛和緩,不願再重蹈覆轍,東野智溫柔地開口說。
  「什麼,你說?」
  「關於司琺爾將軍……」
  颯亞睜開雙眼,從噘起的唇就能看出他心中的不悅。
  「我不是要干涉,只是想提醒一下殿下,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您懷有什麼意圖。您應該知道他是什麼出身的人物……」
  颯亞掏掏耳朵,顯然對這話題沒興趣,勉強地說:「出身?我最討厭抓著這種事情 哩叭唆的人。出身好壞又如何,用一個人毫無能力扭轉的先決條件,來判定一人的是非對錯,是卑怯又不公平的論調。」
  「您或許說得有道理——」東野智更加放軟了聲調說。「但您也不能不注意,為了這出身,司琺爾吃了多少苦頭,他對於貴族階層、甚至皇族都不可能抱有好感,表面上的順從只是他野心的面具。他想利用——」
  「我知道。」乾脆地,颯亞切斷了他的話說。「只要我不被他利用就行了吧。」
  「怕是怕此人詭計多端,也許在不知不覺當中,您被他利用了而不自知。」
  颯亞抿緊了唇,智哥說的話也不是沒可能。
  東野智見狀立刻打蛇隨棍上說:「您一定要提防,千萬要記住,不管未來發生任何事情,絕不能與他聯手或接觸,他是個恣意利用他人達成自我目的的人,他會利用您一如利用一顆棋子,等您不被需要了,隨時都會被他擊潰。」
  * * *
  夜深人靜時,颯亞一個人躺在床上,但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智哥的話、父皇的病情、兩位兄長的爭鬥、司琺爾……種種雜緒,像不停轉動的風車,來回不斷地滾、滾、滾。
  你是這宮中最沒有力量的人,除去空虛的頭銜外,你一無所有。很可悲吧!
  (可悲?我——不,我不覺得自己可悲!連頭銜我都不要!)
  想生存必得先除去敵人,為了除去敵人,必不擇手段!
  (誰是敵人?我又要除去誰?我誰都不想除去,那就讓人除去我吧!我活著不是為了當皇帝,我只是想當個再簡單不過的人!)
  你和我是同母同父的真兄弟,為什麼要站在琴妃那邊!
  (血緣?血緣就能決定一切,那兄弟又怎會板牆!我才沒有靠誰的邊站,別隨便就給人扣上帽子,我痛恨這種不顧他人意願,強迫的行為!)
  颯亞殿下,你最好識相點,別擋在我們母子路前。
  (我又不是狗,誰擋路了!臭老太婆,哪邊涼快哪邊去,別礙我的眼!)
  別一臉沮喪的模樣了,沒有人規定你不能改變現狀……
「滾開!別再佔據我的腦子不放了!」
  霍地,對空氣中驅之不散的鬼魅臉孔,颯亞舞動拳頭大吼著。氣憤著自己居然還是被這些人搞得團團轉。他明明下定決心絕不介入這場紛爭的!
  砰!砰!砰!
  又急又快的敲門聲,在寧靜的暗夜中不祥地降臨。
  夾雜著女子焦切的求救呼喚聲。「颯亞殿下!颯亞殿下,請您開門,颯亞殿下!求求您,拜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只有您能幫忙了!」
  蹙著眉,颯亞跳下床,打開了房門。
  守護在父皇身邊的女官,哭得涕淚縱橫地撲倒在他面前。「颯亞殿下!」
  她不尋常的模樣,讓颯亞心一驚,大叫著:「怎麼了?是父皇嗎?」
  「不是的,是……您跟我來就知道了!」
  * * *
  冒著大雨傾盆、寒風蝕骨的惡劣天候,颯亞隨女官匆匆忙忙地趕到父皇離宮外頭時,只見兩位皇子的人馬各據一方不知在爭執什麼,劍拔弩張的對峙氣氛,一場戰爭即將開啟。
  「我要討伐你這大逆不道的賊子!」二皇子怒氣衝天地揮著刀劍。
  躲在大批護衛身後的長皇子也不甘示弱地叫著:「這是陰謀、你故意設下的陰謀想藉機謀反,我是被你陷害的!我是無辜的!這一切全是你覬覦皇位的陰謀!」
  「你謀害父皇的意圖,已經罪證確鑿,你百口莫辯了!」
  「胡說八道,這是有人故意設陷加害於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颯亞還未釐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聽到女官哭訴地說:「御廚、御廚他老人家是無辜的,請三皇子一定要跟兩位皇子講道理,千萬別讓他們殺了御廚!颯亞殿下,祈求您了!」
  圍在兩方人馬中心,被人以層層刀劍架住的,正是平日豪邁颯爽、率性敢言的御廚,往日容光煥發的白髮老翁,在大雨澆淋下不只是狼狽不堪,整個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成為眾矢之的地跪在地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颯亞不顧自己的跑到御廚身前,大吼著。「為什麼要綁著他老人家,快放了他!」
  「颯亞,這兒沒有你的事!」二皇子冷笑著說。「那老傢伙奉了不要臉的太子之命,打算在父皇的飲食中下毒,好讓父皇早日駕鶴西歸,自己才能當上皇帝!而我接到密報,在他們能得逞前先來阻止了,看,地上那碗粥與吃了那碗粥後暴斃的狗兒,就是最佳的明證!」
  「什麼?」颯亞不敢相信地看著哥哥所指的一切。
  「亂講!這一切我都不承認,我才沒有謀害父皇的意圖!是你,二弟,想要找借口把我攆離皇宮,好自己獨霸太子之位,所以才收買了這個御廚,要他作偽證,說什麼粥是用我送來的米熬的,我不承認有這種事!我送的米被調換了,我的米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這名御廚的居心叵測,他是二弟的奸細!」太子口沫橫飛地叫道。
  「哼,還想抵賴,御廚都已招出是你的米出了問題!」二皇子譏諷。
  「看我割下他的舌頭,看他還吐不吐實話!」
  「住手,皇兄!」見太子撲上前來,颯亞搶先奪下他手中的刀說。「先讓我聽聽御廚怎麼說的——御廚老爹,您說,這是怎麼回事?」
  滿面雨水與淚水糊成一團的老人家,抬起苦笑不已的臉說:「三皇子,事情你問老朽,老朽也說不出所以然,我只是照往常一樣,準備煮粥送來給陛下,豈知在我煮粥的時候,太子說要用他上選的好米來煮,煮完後老朽也吃了,並沒有問題,為什麼送到這兒來二皇子堅持要檢查,卻查出被下了毒——老朽什麼都不知道啊!」
  「呸!這很顯然是陰謀!」太子面目猙獰地說。「讓我殺了這狡辯的老賊!」
  「想湮滅證據是嗎?」二皇子放聲大笑。「那麼做也沒有用,這傢伙要死,你也一樣逃不過制裁,颯亞你滾開,這兒沒你的事!」
  「不!」
  聽完御廚的說明,颯亞知道這其中必定有誰在動手腳,御廚絕不可能是犯人,但是一時間也不可能立刻查明真相,首要之務還是先保住御廚老人家的命!
  「我不讓開,誰都不許碰御廚老爹,這件事要經過審判——」以自己的身子,擋在老人家前方,颯亞堅不退讓地說:「誰都不許碰他!」
  「颯亞,你滾開!否則我就拿你當成是叛賊了!」二皇子叫囂著。
  「對對!」太子忽見一絲光明。「就是啊!這整件事從頭到尾說不定都是颯亞在策劃的,颯亞平常和這死老頭最要好,大家都知道。死老頭要毒死父皇,一定是想讓颯亞當上皇帝!不會錯的!」
  二皇子也愣了一下。「犯人是颯亞?」
  事態剎那間急轉直下,颯亞眼看就要被兩位兄長強加上「罪犯」惡名的時候,御廚老爹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宛如暗夜夜梟啼泣悲鳴,一聲又一聲,淒烈壯絕,在場所有的人都被他莫名其妙的舉止嚇得寂靜無聲。
  「我,老御廚,不會讓你們有機會拿我當借口,犧牲颯亞皇子的名聲!與其要讓你們這樣糟蹋颯亞皇子的清白,我擔下一切罪名!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做的,我敢作敢當!哇哈哈哈!」
  白髮老人霍地衝出大雨中。
  「御廚!」
  嘶聲啞叫,伸長的手臂也拉不住,颯亞眼睜睜地,無能為力地,看著老人家一頭撞上了庭中的老樹!
  「不——不不不——」
  天啊!為什麼!為什麼!
  轟隆隆、雷電交加的天空,下起了腥紅的、絕望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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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是噩夢,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這不會是真實的……
  颯亞僵硬地朝躺在前方動也不動的老人家的身軀跨出一步。
  醒來啊,爬起來告訴我,這只是惡劣的玩笑,並不是真的,我們還可以照樣說說笑笑……喂,御廚,聽到沒有?快起來,你的皇子在命令你起來啊……
  「呔,居然自己撞死了,真是愚蠢的賤民。」二皇子冷酷地在颯亞身後說。「不過,別以為我會這樣就算了!」回過頭。「皇兄,你的罪名還未洗清,你打算謀害父皇這件事,我已經無法再讓你安坐太子宮內!你就好好回去磨你的刀,等著自裁以向天下謝罪吧!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自食惡果!」
  「我怕你不成!我這邊也有我的人馬!」
  「好,那我們就走著瞧!」二皇子怒氣未消地高喊。「撤!」
  一陣雜 的腳步聲,瞬間人全走光了,沒有人再對一具軀殼有興趣,也沒有人對於一個赤手空拳沒有能力的三皇子有所顧忌,大家全都走了。
  颯亞睜著空洞的雙眼,無視於打在身上的冰雨,靜靜地矗立在黑暗的庭院中。
  「嗚……嗚嗚嗚……」女官抱起老人家的身軀,直哭著說。「御老您……死得好慘,嗚嗚嗚……天下沒有正義、沒有公理了嗎?您是最盼望陛下醒來的人,每天不辭辛苦地熬著陛下最喜歡的粥,怎麼可能會是謀害他的人……嗚嗚嗚,老天爺您又何忍……這場浩劫……」
  渾身顫抖著、愧疚著,颯亞暴吼一聲,轉身朝父親的寢宮奔去。
  「殿下!您要作什麼啊!」
  不顧他人勸阻,颯亞一心只想叫醒那個始終不肯睜開眼睛處理這團混亂、不負責任的傢伙!
  撲到床前,他搖著父親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叫著:「醒來!你給我醒來!混帳老頭!快給我醒來!都是你,你一個人作什麼春秋大夢,天下國家都亂了,你沒有資格在這兒睡覺!快點醒過來啊!」
  搖晃再三,虛弱的皇帝依然頑固地沒有睜開雙眼。
  「陛下——殿下,您不可以胡來!」太醫、女官,以及侍衛們全都上前架住了瘋狂怒吼的皇子。
  「放開我!我要把那個罪魁禍首叫醒!要是他不醒,整個西琉都會陷入一片腥風血雨中,我不管他是要死要活,怎麼樣都行,起碼要把西琉交付給下一個皇帝,整個西琉才不會因為他一個人睡著而戰火連天!他憑什麼讓全天下陪他一個人去死啊!混帳老頭,聽到沒有!快給我醒來!」
  「殿下!」太醫們拚死地拉住他。
  「我受夠了,不止是御廚,往後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牽連、被犧牲,這樣子的煉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到兩個皇兄兩敗俱傷,還是整個天下都陪葬光了?你這算什麼皇帝,死老頭,你是最爛、最糟、最不負責任的君王了!」
  可是不管颯亞如何騷動、叫喊,沒有反應的人依然是沒有反應。
  「我明白了,死老頭,你無論如何就是不起來是嗎?」
  颯亞突然間不再瘋狂地叫喊了,他已經看清楚、也領悟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很好,你高興躺多久,就去躺多久吧!」
  冷冷地,颯亞轉身往門口走去——他不會再要求父皇或誰來解決問題,或是笨笨地以為問題會有自然好轉的一天。那個「與世無爭」的颯亞已死,從跨出這道門之後,颯亞將會是截然不同的颯亞。
  「父皇,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稱呼您了,您等著看吧,如果您不起來面對自己的責任,我也不會坐視天下沉淪,不管你答應或不答應,我都要定了這個被你拋棄的天下。哪怕會被人恥為不孝、逆倫的罪人,我都會結束這場荒謬的權力鬥爭,一定會親手做到給你看!」
  最後跪在門邊,一叩首,告別過去,颯亞心中再無遲疑地出發了。
  * * *
  「啊……」身下的人兒發出最終的呻吟。
  司琺爾緩緩地抽身,輕吻了一下對方的小臉,含著濕潤水光的灰眸,因為過度的激情而迷濛,不自覺的艷色與初見時清純、潔白的氣質,恰成極強烈的對比,換作是尋常的男子怕不早已醉死在這雙瞳眸裡,但司琺爾很清楚自己的意識並未被這場交歡所迷惘。
  並不惹人厭惡,細緻雪白不曾接觸過陽光般的嫩膚,若非平坦的曲線無法錯認,真的很難想像身為男子也能擁有這麼上質的肌膚。
  泛紅而香汗淋漓的纖細身軀,也未帶著男兒慣有的體臭,卻又不同於女子那種胭脂般濃郁的色香,這是一種獨特的、不帶著性別的清爽感,格外新鮮的感觸。
  雙指夾住他細小的下顎抬起,司琺爾溫柔但仍舊帶著些許冷漠的口氣說:「起得來嗎?再不回神廟,會讓人心起疑竇,錦童。」
  「嗯。」雙頰渲染紅暈,灰眸閃爍著。「司琺爾大人……」
  還不滿足嗎?瞧著他若有似無的勾引神情,司琺爾卻沒有什麼感覺,已經了卻心中的疑慮,慾望一旦獲得滿足,他便失去了胃口。
  把這位神廟中地位崇高的神官——水神弄到手,不過是為驗證自己惦念不已的兩個疑問,一旦問題得到答案,就像過往無數的情事不曾在他心中留下過什麼,此刻的他也同樣冷淡得可以。
  下床拿起錦童的衣袍,挽過一條乾淨的絲巾,丟給他說:「清理一下吧,待會兒回去可別讓人看見了。」
  灰眸寫著一抹失望,可是錦童也未多說些什麼地,取過絲巾靜靜地打理身上男人所殘留的愛痕……不久後,套上水色長袍,雅致清秀的臉龐已遍尋不到幾刻前在男人懷中恣意承歡、吟泣款擺的殘像,有的是如同往常般平靜無慾的聖潔。
  待他準備好,司琺爾與他相偕並肩,步出自己的寢房,一路護送他到大廳。
  臨別前不忘叮囑說:「請把我的意思傳達給神廟中的神官們,尋求他們的共識,在這件事我全都仰仗你了,錦。」
  從水藍袍子的領口邊可以隱約看見,低垂雪頸上殘留的一小抹紅痕。錦童攏攏自己的長髮,將它遮起,抬起與「某人」神似的灰眸說:「好的,錦童會盡力,能幫得上司大人的忙,我也很高興。」
  執起他的手,印下一吻,司琺爾刻意以柔和的口吻與邪魅的笑臉說:「那,我先在此謝謝你了,水神官。」
  連耳根都紅了的錦童,匆匆地一點頭,告辭離去——這反應,說明了不染俗世塵埃的水神官,也不能免俗地落入了他司琺爾的情網中,對他動了情。
  啪啦啪啦啪啦!連續的掌聲,自司琺爾背後響起。
  等不及現身的宓勒以誇張的佩服口吻說:「主子,不管看幾次都會覺得很神奇,我早知道你的魅力在女子身上是通行無礙,可想不到連錦童……什麼時候你改變了口味,連水神官都不放過?」
  搖搖扇扇,宓勒以納涼、事不關己的口氣說:「真不愧為當朝第一美男子,只要被你看上,誰都逃不出你的手心。不過,人家可是一生都必須保持純潔無瑕的神官,你這麼做似乎有點『欺神』?」
  「宓勒,你是為了研究我的閨房生活,特別跑來的嗎?要不要到我房間中,讓你『徹底』親身體驗,才省卻日後的好奇。」司琺爾冷笑著,一邊越過大廳,落坐在舖著華美獸毯的座榻上,為自己倒了杯紫紅色的葡萄蜜釀。
  「原諒小的,是小的失言了。」宓勒一臉敬謝不敏地說。「不是我不『好奇』,但是過度的好奇總有一天會令人命喪黃泉而不知。我還算有自知之明,承受不了您的『關愛』啊!」
  以修長的手指撐著臉頰,早習慣了下屬的油腔滑調,他悠哉地說:「該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都在這兒,這是長皇子那邊的人馬以及軍系,這邊則是二皇子那邊的。麗妃以及您提到了東野智大人,我也特別調查了一下,還意外地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捧著大疊的機密紙卷,宓勒嘩地把它們都堆到司琺爾手邊說。
  懶懶地翻動那些文件,這些兵力分佈以及人馬的調配,都在他的掌握裡,司琺心不甚起勁地說:「什麼有趣的事?」
  「我在跟蹤東野智大人時,發現他表面上與二皇子很親近,卻也在私下與麗妃會面,而且還不是普通的會面……他與麗妃避人耳目的相處將近兩個時辰,您說這是否值得玩味啊?」
  「嗯……」停下翻閱文件的手,司琺爾想起東野智那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模樣,勾唇說:「呵,有這種事。」
  不知颯亞是否知情——應該是不知道吧?直率又充滿對東野智的信賴,親愛的颯亞,一旦知道了他的「智哥」竟周旋在雙方人馬間,想必會十分傷心。
  那雙灰眸會難過得浮現淚水嗎?
  司琺爾自嘲地一笑,他該死的迷戀上颯亞的眼睛了,迷戀到不能克制自己猜測那雙眼睛還有多少變化是他不曾見過的,揣想著灰眸在激情中會有什麼色彩飄浮、轉換,甚至為了驗證答案而引誘有著神似他灰眸的錦童。
  但,靈魂不同的兩人,想來就算眼眸色彩再接近,還是不可能一模一樣,錦童是很可愛、討人喜歡,他卻想要更強烈、叫人熱血沸騰、欲罷不能的刺激感——只有颯亞的反應,才可以點燃他死灰已久的暗黑情感。
  既然知道不論是男是女,他都可以毫無忌諱地擁抱!他就更想要嘗嘗那與眾不同的小皇子是什麼滋味了。
  有記憶以來,這還是頭一次,自己對「人」如此執著呢!
  瞇起眼,司琺爾想起颯亞反抗的態度,感到些微的不悅……他的固執,遠遠超乎想像,要是他堅持不肯來找自己尋求力量,而繼續孤軍奮鬥的話,自己的計謀也將付諸東流……不,他的眼光不會錯,颯亞不是能安分地任人支配、聽話地遵循命運安排的道路行走的人,他遲早都會看清楚他需要自己的力量才是。
只是等待的滋味是這麼難熬,他是否該下點猛藥,點醒小皇子的迷思?
  「主子?主子!」宓勒在一旁不耐地叫喚著。
  「又怎麼了?」被強迫中斷了思緒,司琺爾無趣地抬起頭。
  「我可以回去了嗎?為了搜集這些資料,我快忙斷腿了。請您可憐可憐本小軍師已經三天沒得好睡了,容我告退吧!」宓勒唉唉地歎道。
  「下去吧,辛苦你了。」
  「多謝主子的恩澤,那您就慢慢一個人享用睡前酒,我走了。」
  趁著宓勒離去,司琺爾也一併摒退了其他閒雜人等,甚至不要任何人在旁伺候,司琺爾靜默地享受著夜晚的寂靜。
  風聲雨鳴,呼呼地吹著,好一個惡劣天候,這些雜 的大自然噪音,隱隱約約藏著令人無法平心靜氣的微妙不安。
  ——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磅當!一陣猛烈的強風把廳門給吹開,打到牆上,匡匡嘎嘎叫不停。
  司琺爾蹙起兩道優雅長眉,披著暖裘長褂,步下台階——與其把僕人叫醒來關門,還不如自己關來得快一點。
  就在他走過長長的廳廊,手搭在木門上時,一抹強烈白光打在前院中的大樹上,驟然大放光明的夜,也順勢把意外訪客的身影給曝光了。
  颯亞一身濕滴不堪,活像只被傾盆大雨淋得無力招架的落水小狗,站在那兒。
  凍寒的唇色泛紫,臉色不尋常的蒼白,從手到腳都不住在細細地顫抖著,已經成了這副淒慘的模樣,他俊氣傲慢的小臉上卻還是找不到半絲示弱的表情,灰眸瑩亮、筆直地迎視著怔忡無言的司琺爾。
  「力量……你,知道該怎麼樣才能有力量吧……」上下牙床喀達喀達打架的颯亞,暗啞而間斷地說:「告訴……我怎麼樣,才能擁有左右天下的力量!」
  翱翔在天空的羽族,也有不得不捨棄飛揚的自由,自動投入牢籠的一天。
  * * *
  颯亞吞下自尊與羞恥找上門來的時候,他已經無數次地自問過,這真是惟一的一條路嗎?他有沒有其他的選擇?
  沒有。不論他怎麼搜尋腦海,他都不知道能在一夜間獲取力量的方式。兩位皇兄的戰火已啟,光憑十五歲的自己,又哪有力量能平息這場戰爭?他們不可能聽自己說的任何話,佔據在他們利益薰心的雙眼前,是那至高無上的黃金座椅、是那千古歷來不經過流血就不會矗立的皇權時,沒有人能制止他們。
  他空空如也的掌心,憑什麼與他們抗衡?親情?常識?良知?那些東西在「皇帝」這個封號面前,不過是一堆狗屁不如、半點價值都沒有的廢物。
  就這樣坐以待斃下去?——他一個人的死活不算什麼,可是更多更多手無寸鐵的人,也只能坐以待斃地等死,他實在看不下去!
  所以,不惜與惡鬼交易,他也想要獲得權力,哪怕這麼做,會讓自己也蛻變為鬼神般的存在——要是不想被權力吞噬,就必要成為凌駕權力的存在!
  只是當他站在司琺爾的庭院前,他還是跨不出最後的一步,正在累積不能退縮的足夠勇氣時,司琺爾就出現了——這是他家,他出現也是再合情合理不過,但颯亞把這當成是命運下的最後指令,給他的最後抉擇,掉頭而去或是勇往直前。
  他說了——
  他想要力量。
  司琺爾驚愕過後,沒有用過往邪魅調侃的語氣,說些令人氣死的話,相反地,他只是淡淡地笑著說:「殿下的夜襲,可真是轟轟烈烈,出乎臣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他不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颯亞腦中一片空白地想著。
  被動地任由他拉起自己的手,跟隨著司琺爾走進燃燒著爐火的溫暖房間,四周好安靜,再激烈的風雨都被摒除在這道門外了。
  司琺爾先把他安置在軟榻上,離去又回來時,手上多了一隻熱騰騰冒氣的木盆,他屈下高大的身子,半跪在颯亞身前,小心而且舉止溫柔地為他卸下沾滿泥濘的鞋子、濕透的襪,接著再以乾淨的布為他擦洗。
  浸泡在溫暖、飄散香氣的水中,颯亞才知道自己身子有多麼冰寒,血液從腳重新開始流動、融化。
  做著謙卑的僕役才會做的事,司琺爾一點都不侷促地,緩慢地為他暖腳。
  颯亞看著這樣的他,胸口有莫名的情感哽噎著。
  「還會冷嗎?」一手握住颯亞突然顫抖的腳,他抬眸不解地望著他。
  颯亞咬住下唇忍著暗嗚,撇開臉。不過是一點溫柔,竟會鬆懈了淚腺,自己是怎麼了?他不是這麼愛哭的人啊!見狀,把他恢復潔白的小腳,放回熱水中,司琺爾起身為他倒了杯力道稍微強勁的烈酒,端到他面前說:「喝一點吧,暖暖身子還可以冷靜下來。」
  接過杯子,一口喝乾它,颯亞乘機抹去眼角的淚痕,遞出空空如也的杯子說:「再來一杯!」
  司琺爾揚揚眉,默默地再替他添了一杯,結果颯亞接連喝了三杯足以把人從胃一路燃到喉嚨,一口氣把冰冷都給驅離了身子的烈酒後,才停下。
  「還要嗎?」搖搖手中的酒瓶,司琺爾揶揄地問道。
  「不必了。」
  重新振作起精神,既來之則安之,颯亞利落地把猶豫不決的自己捨棄,開門見山地說:「說吧,你的條件。」
  「條件?」司琺爾沒有裝不懂,他輕笑著。「這真是新鮮的說話方式,以往不論是長皇子或是二皇子,都是派大臣不斷地送禮來賄賂我,要收買我的『忠心』,倒是沒人像殿下這般如此直接地問我,我要什麼。」
  「賄賂?哼!」颯亞轉頭四望。「這間房裡的東西加起來都富可敵國了,想要賄賂你,把我全身上下都拆開來賣,也不足以買下任何可以讓你看上眼的稀世珍寶。這一點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吧?」
  關於三皇子的經濟能力,他確實是很清楚。司琺爾愉快地說:「把您拆開?這個主意我絕不贊同,您自身的價值遠比你自己所以為的還要來得無價。」
  好冷的笑話,哈哈!
  「別繞東繞西的說話,時間不多了,我要制止兩個皇兄的惡鬥,該怎麼做你有沒有好主意,要是沒有的話,別浪費我的時間。」
  「嘖嘖,真是性急的殿下。莫非你是不太願意和我單獨共處一室,所以迫不及待地想縮短談話的時間,好能早早離去?」
  被他一指責,颯亞連耳根都泛紅。他說對了。
  初次見面時就感受到司琺爾的危險度,而在近距離下,單獨地與他面對面,那種危險訊息,幾乎要叫人奪門而出,不只是本能在沸騰,就連颯亞的理智也同聲一氣地這麼叫著。
  溫柔也好、諷刺也罷,男人的毒香,總是無所不在地,滲透到毛孔中。
  有些人就是著迷於司琺爾身上這股邪惡的氣息,而無法抗拒他的魅力,被他玩弄於掌心。相對地颯亞卻討厭這沉重壓迫、侵略性的氣氛,靈魂不夠堅定的人,早已經被他所擊潰,繳械投降。再遲鈍,颯亞也可以嗅出這個男人的可怕氣息。
  對八卦傳言這類東西,颯亞向來抱持著:不過是被人口耳相傳的誇大謊言的想法,但他也不再否認那些關於司琺爾的傳言中,不計其數的女人明知危險又飛蛾撲火、前仆後繼地想成為他「入幕之賓」的閒言閒語,多半是真實的。
  這種把魅力當成免費恩惠,到處亂施放的男人,颯亞只能說:真是沒有節操的混帳。
  幸而,自己並不是什麼會被迷得頭暈轉向而失身哭泣的少女,就算和他說說話也不會擔心懷孕,他才能安心地坐在這邊。
  只是,不想太接近、不想在此久駐的心理,還是無法不流露在颯亞的言談中。
  「既然殿下如此堅持速戰速決……那,我就不客氣地直言了。」保持著一貫的淡漠口吻,一雙灰藍眸子似在企圖著什麼地發光,司琺爾走向房門口,落鎖。
  颯亞蹙眉,不懂有什麼必要把門鎖上。
  靜靜地轉身,司琺爾攤開一手說:「把衣服脫下吧,殿下。」
  空氣彷彿在一瞬間消失了,恍若窒息一般,颯亞僵硬而不信地瞪著他。
  什麼!
  為什麼?
  要幹什麼?!
  「你不也很清楚,除了自己以外,你沒有別的東西可以作為條件?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左右天下的人只有一個,從古至今,沒有例外,那個人的稱號就叫做『皇帝』。」踏著堅定的腳步,司琺爾灰眸中含著冷酷,逐步靠近。
  「想當上皇帝,當然有幾個條件,愚蠢的人也無所謂,但必定要有『血統』,與生俱來的高貴之血。如果像現在這樣,有好幾人都有血統也想爭取皇帝的頭銜時,接下來取決的便是資質與運氣、手段與……誰握有較大的優勢。」
  冰冷無情的視線,與方纔的溫柔判若兩人,有著邪惡與偽善的雙面臉孔,就像日月的極端,日隱月現,颯亞看到了司琺爾隱藏在眾人背後的另一面。
  「你的兩個皇兄,呵,不像你具有天生皇帝的架勢,耳根軟、愚蠢又不自知,只要你有心他們都不會是你的對手。最重要的,是你身邊有『我』,我一定會讓你當上皇帝的,只要你接受我的條件。」
  注視著無處可逃的獵物,吞噬的目光梭巡過每一寸他即將一口口咬下的甜美果實,司琺爾艷美的唇一彎,微笑地說:「從小,我就有個夢想,支持我一路從最低下的奴隸爬到今天。我想要看看——皇帝——對我臣服的模樣。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當上皇帝的,不管我爬得有多高,我都缺乏了最重要的要因:沒有皇族的血。可是,我終於接近到……能登上這個位子的人了……」
  冰冷的手指撫上颯亞的頸,在指尖下快速脈動的血液,狂亂不已。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的,我看上你了,颯亞,你會是西琉史上最輝煌的皇帝人選,我也要讓你成為最輝煌的傳說,然後我將獨享你——在其他人都不可以接近你的地方,比任何人都要接近你、凌駕你。」
  原來如此。
  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這就是他要的交換條件,哼!
  颯亞不齒地看著他說:「我是你的傀儡?」
  「不。」司琺爾移動指尖來到他衣袍的布扣上說。「你仍會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也一樣是你忠心耿耿的臣子,我們的地位在人前永遠是如此,在人後也依然不變,只是——我要求你的時候,你不能拒絕我的要求。」
  「這不是傀儡是什麼!」
  「傀儡是沒有靈魂的,我再怎麼要求你的靈魂都不會是我的吧?我沒有在你身上系任何的繩索。」
  「這是狡辯。」
  「你擔心自己會被我牽著鼻子走?對自己沒有自信?那麼你是拒絕我的條件了?——那現在你就可以轉身離開,當作沒有聽到我的要求。」
  颯亞困惑了。無論任何要求;什麼要求都要答應?這種承諾一旦付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遵守。就像他說的,自己有靈魂,不是個娃娃,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主見,萬一他的主張與自己背道而馳呢?自己也得聽他的?
  「要怎麼辦,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就交由你自己決定吧!」以指尖滑過他的鎖骨,當颯亞抖顫時,司琺爾突然抽身離開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交疊起雙腳,掛著自信的微笑等待著。
  看不穿想不透,男人想借這個要求,從自己身上獲得「什麼」?
  他要自己不能拒絕他的要求,可是一當上了皇帝,他就不怕自己翻臉無情地先砍下對自己有威脅的人的頭?除去眼中釘,是任何皇帝都會做的事。
  一句到頭來也許會被背叛的承諾,有價值成為「條件」嗎?
  再者,想要傀儡,比自己合適的人選,應該還有吧?就算西琉現任皇子裡沒有合適的,等到皇子都死光了,也會有旁系的親屬可以找吧?那些人不是更好操控?可是他卻說只有他颯亞才可以——這,沒道理。
  還有最讓人不解的是他的要求……要求自己脫衣服,理由呢?
  颯亞瞪著司琺爾,男人好整以暇地回視著他,不變的那號表情,似笑非笑。
  剎那間,他全都懂了。
  抿著唇,開始動手解開自己的衣帶,與濕淥淥的布料抗戰了一下,不久後颯亞終於把身上第一件的衣物抽掉。
  對司琺爾來說,重點不在於脫衣服或是叫他下跪,要求是什麼樣的內容都無所謂,他只想確認自己會不會照做——接受他的要求,做「任何」事。
  要求的內容再古怪、再滑稽、再怎麼無理,自己是否有接受「要求」的誠意,有沒有履約、信守的心。
  所以,脫衣服聽來似乎很詭譎,但目的不過是遊戲前的驗收,先繳納了些許的保證,往後這遊戲才能持續下去。自男人的眼中,他看到了「遊戲」的色彩,對司琺爾而言,選擇什麼樣的人,下不下場玩這局棋戲,他都無所謂,正因為這份無所謂,所以他可以玩得比誰都心狠手辣、手下不留情。
  自己是他看上眼的棋子,因為自己是從頭到尾都不甩他的人,他以為故意挑上他,能更增加遊戲的樂趣——哈!可惜你大錯特錯了,司琺爾。
  (別小看了一個十五歲少年的意志力,要想把人當成傀儡操作,就看你司琺爾夠不夠本事了!但我颯亞可不會輕易而簡單地屈服。)
  (不管是誰、想用什麼方式來打擊、毀滅、破壞我,我都不會倒下的!)
  啪沙地扔開最後一件上衣,颯亞如初生嬰兒般一絲不掛地站在他面前,揚著下巴說:「滿意了嗎?接下來要我做什麼?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你最好別給我玩得太過分!」
  司琺爾眼眸竄起一簇火花,哈哈地大笑起來。
  * * *
  他的確沒有看錯他。
  司琺爾激賞不已地看著氣勢磅然的颯亞,綻放發自內心的笑,許久沒有這麼開心了。他越來越想知道颯亞能成長到什麼程度,十五歲的他已經夠懾服人心,再過幾年他是否會成長得更動人心魄呢?
  開始有種不該擅自攀折,以免在他成長前就損壞了他的可惜感,可是自己再等也等不了多久了,雖然不是現在——現在還不是奪取他的最好時機,可是再不久,等確立颯亞成為高不可攀的象徵後,他將一舉折下他、凌辱他、獨佔他。
  起身,司琺爾順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白色狐裘,走到他身前。「我們的交易已經談成了,殿下。臣隨時聽候您的差遣,您希望我怎麼做?先替您除去誰?」
  颯亞眨動著鑲著黑色長睫毛的灰眸,微顯動搖地仰頭看著他。
  以白色的狐裘包裹住那纖細同時也美麗的身體線條,司琺爾不急於碰觸它們,反正總有一天他可以慢慢地品嚐。
  「我……不想除去誰。」遲疑地,颯亞蹙著眉回答。
  「捨去您孩子氣的天真想法吧!不想除去誰,是完成不了什麼大業的。就算您不想除去誰,到頭來還是不得不為了自己而奮戰。戰爭就是這麼一回事,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有人有空思考什麼共生共存的大道理。」司琺爾淡淡地駁回說。
  吞下一口口水。「不到最後關鍵,我不想……」
  「現在已經是最後的關鍵了。你不也是感受到這一點,才會來找我。」
  颯亞閉上雙眼。「兩個皇兄正要大動干戈的時候,我不能坐視不管,會被牽連的人、已經被牽連的人,都太多了。」「那麼,就從兩位皇子的人馬開始各個擊破吧,明天我會召集我的兵馬。」
  「要……殺了他們嗎?」
  很好。颯亞不是問「能不能不殺他們」,而是問「要殺了他們嗎」,這代表他的本能已經開始運作,霸者的條件之一,是要考慮自己如何贏,而非一個永遠在考慮著「不輸」的博愛和平奮鬥家。
  「看情況。我不保證性命身家,但如果兩位皇子懂得進退、識時務,臣也不硬取他們的性命。」
  深深地吸口氣,颯亞睜開已無窒礙的清澈灰眸說:「那,就由你安排吧。我相信你的判斷,司琺爾,別讓我失望了。」
  「臣知道。」
  抬頭看看夜色已深,司琺爾一轉語氣,低下頭,柔情似水地說:「今晚就在這兒休息吧,什麼都不用想了。」
  颯亞這才想起今天一日的辛勞,搖著頭說:「不必,我還是回皇宮中去。」
  「還有力氣走回去嗎?」他小小調侃著。
  「和你這種早早上床睡覺的老人家不一樣,我還可以撐。」皺皺鼻子,颯亞毫不留情地還刺他一刀。
  「是嗎?」這小皇子也不看看四周,竟在他的地盤上說他是「老人家」,算來兩人的年齡差距也不過八、九歲,他司琺爾可不是七老八十的傢伙。「那我更正一下好了,像你此刻如此亢奮的心情,恐怕需要一點『助力』才能睡著吧?臣就為您伺候一下,好讓你能睡得更舒爽些。」
  「什——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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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本來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可當司琺爾早晨現身在罕人面前時,所有的人從下屬到僕從都是同一個反應,要不就是驚愕地弄掉了手中捧的碗,要不就是張口結舌地撞上牆壁,情況好一點的是錯愕不已地原地呆立,但全員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致的感想是:誰?那麼大膽,竟敢對司琺爾做這種事?
  其中表現得最惡劣的,就是看了一眼後,捧腹大笑的宓勒。
  「哇哈哈,主子,你——你的臉怎麼了?」
  司琺爾冷冷地回道:「被貓抓的。」
  「那,可真是只不要命的大膽野貓啊,什麼樣的野貓會留下這麼清楚的指痕印啊?我倒很想會會『它』。」
  司琺爾清晨盥洗時就對臉上的紅痕頻頻蹙眉了,但他還不至於愛慕虛榮到為了這點小傷避不見客。況且他有把握,沒有人敢提出如此「冒失」的質問,直到宓勒吃了熊心豹膽的發言前。
  「貓大膽是出於無知,可是人大膽就是出於愚蠢了。宓勒,你很樂啊?」
  原地立正站好的宓勒,迅速地見風轉舵說:「小人失言了。主子莫要見怪。」
  丟給他一個「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司琺爾坐上書房的指揮椅上,桌前已經攤開了大張大張的地圖與兵力分佈狀況。他迅速地看了一眼,以冷靜的口吻,向奉命前來的各營將領,分派他們應該如何進行的軍令。
  明亮而有朝氣的清晨氣息,迅速地被戰雲密佈的緊迫軍情取代。
  「你們從東邊開始圍剿那些打算進城支援二皇子的部隊,他們只知提防太子的動向,一定不會注意到我方的軍情,所以趁夜奇襲攻其不備是最有效的進攻方式。另外,殿下有令,凡是願意棄械投降者一律優招,如有反抗則是格殺勿論,不留任何反對勢力在,明白嗎?」
  「是,將軍大人。」
  「還有你們,太子那邊就交給你們了,太子的狀況比較奇特,他與麗妃等人獲取了火神官的支持,所以我已經情商皇廟中的神官鼎力相助,先行與神官會合後,再截斷他們的後路,以麗妃的地盤來說,鄰近東蠻的逃亡路線,是她惟一能夠選擇的,告知駐防的軍隊一行人的長相,謹慎嚴防。不容許他們有逃脫的機會。」
  「是。」
  「暫時就這樣了,如果再有狀況,隨時回報。」
  「是!」
  奉命而去的幾位將領離開後,宓勒搖著羽扇說:「宮外的狀況您都分配好了,問題是在皇宮內……您要親自領兵嗎?」
  司琺爾正要回答時,書房的門卻被人大力地踹開。「我來領兵!」
  「殿下。」司琺爾從書桌後起身。
  「參見三皇子,颯亞殿下。」宓勒反應迅速地叩見,一面感歎他家主子動作真快,什麼時候連小皇子都「落入他的手中」,看小皇子的模樣昨夜八成是在將軍府中過夜了。
  「不必多禮,你是?」
  宓勒搖搖扇子。「過去我們曾見過一次,恐怕您沒有記憶就是了。在前宰相的家中,當我去拜訪東野智大人時……」
  颯亞灰眸骨碌地一轉。「啊,我記得你,是智哥哥的皇學院同學,確實是叫米……米……」
  「敝人宓勒,颯亞殿下。」他高興地回答。「您真是好眼力又好記憶。」
  「你會在這裡出現,和司琺爾是——」
  「蒙將軍大人賞識,敝人暫居軍師一職,提供一點小小意見供大人參考。」
  「啊,哈!智哥哥當初就說了,你足智多謀巧計多端,為人……相當的機靈,原來你是司琺爾的軍師啊?」颯亞刻意看了司琺爾一眼說:「那真是辛苦了。」
  颯亞的直率,讓宓勒噗哧笑出。「還好、還好,身在下頭的人本來就該體察上意,就算辛苦也是應該的,能為將軍做事是我的光榮,哪敢抱怨。」
  「宓勒,你的表情和你的話,恰成反比喔!」司琺爾冷冷地說。
  颯亞嘲諷地白了司琺爾一眼。「你的臉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憑什麼說別人。」
  「臣的臉不夠好看?想必是殿下的錯了,這些礙眼的紅痕,可不是我自己加上的。」司琺爾咬牙說。
  昨天一時沒防到他的爪子,被颯亞給狠狠甩了一巴掌的事,司琺爾可沒忘。
  「你是自找的!」臉一紅,颯亞又想起昨晚的片段。
  可惡!這成為他颯亞永生難忘的一大恥辱。竟、竟在司琺爾的手下起了反應。
  要不是事後颯亞努力告訴自己:起了反應的是身體本能,這和他是否遭受司琺爾的毒液所侵,或是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一點關係都沒有!勉強用這說詞讓自己好過了一點,否則恐怕到現在他還在耿耿於懷。
  一想到自己的身子那麼輕易地就背叛了自己的意識,颯亞初次嘗到所謂的「身不由己」是多麼令人憤慨、羞恥、又屈辱的滋味。
  但,他也不是沒有還以顏色。哼哼地,颯亞揚著眉欣賞著司琺爾臉上那幾條紅痕,這次算是給他一點教訓,想玩弄別人前,也得先看看對方有沒有爪子。
  活該——颯亞死命地瞪他。
  你還不知省悟——司琺爾無言回視。
  雙方正以互不相讓的眼色在相互對峙中,宓勒卻好死不死地挑中這關鍵啟口。「我就說嘛,府上又沒有野貓的身影,哪來的傷?原來抓傷將軍的元兇是殿下啊?那還真是令人好奇——將軍做了什麼?」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司琺爾難得地怒斥。
  颯亞也困窘地咳嗽說:「少廢話了,談正事吧!」
  喲,這下子他宓勒反成為兩人撻伐的對象?無辜的宓勒眨眨眼,也罷,深入追究這兩位「大人」昨夜的事,自己搞不好會在得到答案前就先被封口了。
  「那麼殿下要親自率兵嘍?這有利也有弊啦!」宓勒  風,祛除這書房中怪異詭譎的氣氛說。「當然殿下的出現會令本軍士氣大振,畢竟有了追隨的目標,屬下要賣命也才有理由,正義之師的名號要打也才能響亮。不過,弊端也同樣在此,殿下可是要公開與自己兄長對立,敵人的消滅目標也會一口氣集中到您一人的身上,暗殺、刺殺,危險不能不防。」
  「殿下不必拋頭露面,在府中接受保護……」
  「我不。」颯亞駁回司琺爾的提議說。「我的安危由我自己來保護,那些殺手要來儘管衝著我來,我可不會因為害怕暗箭而躲在安全的角落,看他人為我浴血奮戰。不弄髒自己的手,就算弄髒他人的手也無所謂,這種狗屁膽小之徒,我颯亞最瞧不起了!就算這樣子能當上皇帝,也沒什麼可敬、可傲之處。」
  「您的想法太天真了,殿下。」司琺爾嗤鼻說。「一聽就知道是從未接觸過戰場的人才會說的話,您還不知道戰爭的可怕。」
  「沒錯,我是不知道,但我打算去親自見識一番,如果我的氣勢與命終該斷絕在戰場上,那也是我不值得『皇帝』這個頭銜,也沒資格去跟人家爭什麼了。最後殘活的人就是勝利者,你不是常這麼說嗎?還是,你嫌我上場會礙手礙腳?那你可以不必跟在我身後,去追隨更值得你追隨的人吧!」颯亞毫不讓步地說。
  「……」頑固傲慢的小傢伙。司琺爾沒被他這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立論給說服,但也找不出可以提出反論的好理由。
  「司大人,我看就順殿下的意思好了。」宓勒以旁觀的口吻提議說。「我認為這未必不是好事,殿下將來若要一統天下,有過此番經歷也能增長未來殿下的見識與判斷。臣等也會替殿下牢牢守候,絕不讓敵人能有輕易進犯殿下一根汗毛的機會。」
  司琺爾不是不能採取強硬的手段,將颯亞囚禁在將軍府中,可是這麼做,自己和東野智又將有何不同?一心想保護成長的雛鳥,就乾脆禁止他的成長?嘴巴上說是為了颯亞,其實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獨佔欲吧。
  讓一步,司琺爾有條件地接受說:「請准許臣亦步亦趨地追隨著您,殿下,不要離開臣的視線,在採取任何行動前都要讓臣知道,那麼臣便答應讓您上場。」
  「哈,『答應我』?你別太高估自己了。」颯亞扯扯唇角,深知自己身居王牌的地位,臉色倨傲地說。「應該說——司琺爾,我『允許』你留在我身邊,而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要上場,明白嗎?」
  這個小暴君!司琺爾默默地在心中微笑,還沒當上皇帝呢,已儼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君主威風。自己不討厭他的氣焰,只要他不是「一意孤行」全然不聽他人意見的真暴君,他會永遠讓颯亞「高高在上」的。
  「臣明白了。」司琺爾低頭說。
  宓勒吹了個無聲的口哨。這幕可以稱得上是「馴獸師」與「野獸」在進行第一次地位確認的調教經典了。問題是這只「野獸」是真心地想接受馴獸師的調教,還是等待著機會反咬一口,就不得而知了。答案只有「野獸」自身才知道。
  他們三人正在重新商討如何在宮中先發制人取得優勢,削去兩位皇兄的勢力時,一名探子急急忙忙地來到。
  「報!大人!宮中有最新的消息傳回。」滿頭大汗的探子,氣喘吁吁地說。
  「快說。」
  「太子殿下派人將琴妃的宮殿包圍起來了,不但取下琴妃的首級還放火燒宮,此刻西後宮已陷入一片火海,二皇子與太子的人馬則在御花園處交戰。」
  「那個笨蛋大哥!」颯亞以拳擊在牆上,眼眶憤怒泛紅。
  浩劫已經揭幕。
  「迅速調派人馬到府外集結,還有命人守在陛下靜養的寢宮四周,方圓半里內不許任何我方以外的人進入,如有擅闖,都是意圖對陛下不利者,一律格殺。絕對不能驚動陛下!」
  「是!」
  司琺爾走到颯亞的身旁說:「殿下,也請您準備,披上戰袍吧!」
  颯亞輕輕一點頭,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遠方一抹縷縷黑煙正不斷地竄升中。兄弟相殘的悲劇還是發生了,無情的上天正在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吧,最後的結局也許他們全都逃不了黃泉下的制裁。
  同樣的,也正仰望著被火光渲染成橘紅不祥之光的,還有一人。
  男子離開溫暖的懷抱,套起長褲裸著上身,越過室內,來到樓欄花台邊,注視著自己一手設計的場景,滿足地點燃起一根水煙,吹吐出的濃厚煙圈也藉著風向,緩慢地飄散開來。
  一隻塗抹著鮮紅寇丹的手,搭上了男人的肩,才不過片刻前這蔥丹織指也曾緊扣住男人的手臂,於激情中留下了爪痕。
  圈住他的頸子,銀鈴般的笑聲格格響起,麗妃噘起櫻唇在東野智臉上印下一吻說:「看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是啊!琴妃已除,為母尋仇的二皇子絕不會放過太子,而太子對自己惡意分化的謠言是堅信不疑,也視二太子如肉中刺,兩人的對壘是必然的。不知情的太子將會選擇御花園作戰鬥的起點,卻不曉得那也將成為他的墳場。因為自己暗中安排的射手早已躲在御花園中,等待著時機——
  「少了琴妃那礙眼的老母雞,二皇子根本作不了什麼主張,等到他扛下弒兄的罪名後,必定無法承受朝廷上上下下的反對聲浪,待那時,由你這值得信賴的東野大人提議,我再出面與他和談,結合我們雙方的勢力,輕而易舉地就能操縱他作傀儡,到時候——西琉還有誰能與我們為敵呢?哈哈哈哈!」麗妃興奮地盤算著,聲音中掩不住亢奮的情緒。
  「誰都沒有想到如此毒辣的伎倆,會是出自你這位一臉忠良的善臣之手。起初我也以為你不過是颯亞那邊的跟屁蟲,直到你來找我談這計劃,我才曉得你是這麼厲害的人物,我真是越來越中意你了。智,等事成後,你作太子大夫,我坐穩太子之母的地位,絕不會虧待你的。」
  東野智垂眼掩去眸中的異色,只是淡淡地說:「你打算以什麼名義把養在宮外的第四皇子接回來?」
  「這個嘛,等事成之後再說了。我還是不太放心,那時琴妃恨我入骨,怪我霸佔陛下一人的寵愛,要讓她知道我為陛下生了兒子,她不毒害我們母子倆才怪。每一位母親的本能,都是在於保護自己的孩子,我也不得不先為自己打算。」麗妃想起這些年來在後宮中,自己是如何由一個毫無心機的單純小女子,遭受各式各樣的打壓,成長為今日這等心機沉重的模樣,自己都想歎息。
  「只要我心愛的小禧沙能成為太子,我也就不算白白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了。」麗妃長呼一氣說。
  東野智不予置評地暗自冷笑。
  畢竟是婦道人家,打算來打算去,和琴妃並無不同,為的都是搶太后的地位。可是自己並非如此,自己為的是更值得奮鬥的遠大目標:離真正解放颯亞,還給颯亞自由的日子,正逐步實現、接近了。
  「吶,咱們還有一點時間呢!」麗妃水蛇般的白皙雙臂纏住了他的胸膛說。
  東野智搖搖頭。「差不多該整裝整裝,等一下我還要去安撫颯亞殿下,說動他不要因為太子之死而與二皇子作對。」
  「呵呵,真是個八面玲瓏的壞蛋。」麗妃掩嘴嬉嬉笑道。「恐怕最委屈的人就是一無所知的颯亞了,你這個人居然不幫情如手足的他,反而胳臂外彎,為求取自己的榮華富貴,與我們聯手。雖然是識時務、懂大局,卻實在太陰險了點。」
板著臉,東野智懶得與她解釋,甩開她的手臂就要起身。
  「唉呀,生氣了?對不起!別生氣嘛!」麗妃急急忙忙地跳起來,從後方抱住他的腰身說。「我只是妒嫉,你每次一說到颯亞殿下的事,總是會特別高興。我真不懂你是向著他多些,還是向著我多些?不要忘了,人家可不只連心,連人也都許了你呢!」
  「無聊!」竟想和颯亞比擬,東野智駁斥地推開她說:「我要走了,你也該換上衣服,好當個傷心無助的寵妃,裝出失去了靠山不知所措的模樣。越是惹人同情,那個血氣方剛的二皇子才會相信你的演技。」
  「曉得了。我會的!」麗妃只好訕訕然地,幫東野取來衣服助他換上。
  啾啾啾地,一隻小小的鳥兒從窗戶飛入他們視界。
  麗妃抬手讓鳥兒停在自己臂上。「這是歆哥哥的傳信鳥兒,發生什麼事了?」
  解開鳥兒腳上的紙條,才看了兩行,麗妃的臉色慘白如紙。「這是怎麼回事!東野,你不是保證颯亞那邊不會出問題,為什麼哥哥卻說司琺爾打著颯亞殿下的名號,說要弭平爭端,已經在捉拿動亂份子了!」
  奪過麗妃手上的紙條,東野智不敢相信自己雙眼,颯亞!自己那樣千叮嚀萬交代了,為什麼要輕舉妄動?!而且還是挑上最不該挑上的棘手傢伙!
  「糟糕,快點,到御花園——」慢了一步,計劃將會全盤毀滅!
  「你,你竟殺了我的母后!」
  長劍遙指自己的兄長,二皇子失去理智地咆哮著。「她做了什麼,你有什麼權利!光憑這一點,我就要把你這叛逆從世上除去!」
  太子仗著身在御花園內,一反過去的畏縮,挺起胸膛大聲吼回去說:「我殺了一個有意對下任皇帝不軌的女人又怎麼樣!你除得了我,就來啊!」
  不會有問題的,他相信麗妃,麗妃說她已經請火神官在這兒布下結界,自己在這圈內是所向無敵的,不可能有誰能傷得了他,哇哈哈哈!
  「不許笑!!」勃然大怒地,二皇子舉刀上前。
  匡當,刀劍在空中交錯摩擦出陣陣火花,但是說也奇怪,平日動作緩慢、劍術其差無比的太子,今日卻有若獲得神助,反過來把二皇子逼得節節敗退,一旁的兵士們也在御花園中展開混戰。
  「吃我一刀!」太子勇猛地撲上前,劃破了自己兄弟的手臂。
  二皇子哀嚎一聲,護著自己的手臂,仍是不肯退讓地,以單手持劍的方式與自己兄長對抗。不能輸,為了報弒母之仇,他不要退!
  「哈——」大斥一聲,二皇子重振旗鼓地連連數劍弄亂了太子的陣仗。
  就在雙方你來我往、天昏地暗的激烈對打中,大隊人馬突然從四面八方擁上前來,夾帶著一聲威風凜凜的怒吼。「兩人都給我住手!」
  颯亞皇子穿戴著剽悍的黃金盔甲,由司琺爾手下的黑色地獄騎士們護送,宛如天降神兵似地登場,在場者無不被他的氣勢所壓倒制伏,原本交戰的雙方兵士也紛紛停下手。
  獨獨殺紅了眼的二皇子,與被野心蒙蔽了雙目的太子,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中。
  「颯亞,這兒沒你的事,不許插手!」二皇子指著太子怒道。「我非要取下他的狗命,好祭我母后在天之靈。」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叛逆,竟對身為太子的我舉刀相向,你活得不耐煩了。」
  「兩人都給我住手。」颯亞再次重複地說。「這件事情不能私了,你們要是對彼此都看不順眼,兩人要鬥到死,那就隨你們去開武鬥場好了,但這兒是皇宮禁地,豈能讓兩位哥哥如此胡來,捲入其他無辜的人,塗炭生靈!現在在場的人,都不許妄動,否則就以叛逆動亂罪拿下,丟下你們的兵器!」
  太子慌張地看著自己的人馬。「不要聽颯亞的話,你們的主子是我!」
  可惜他的聲音根本沒有人聽從,當那些士兵眼看大勢已去,全場半數以上都是司琺爾的人馬時,誰也不會想與「驍勇善戰」、「殺無赦」、「大軍之行有如疾風、風行草偃」的部隊對抗。
  尤其是領軍帶陣者,還是三位皇子中最得人心的颯亞殿下,他們沒有多大抗拒的,一個個聽命地扔下手中兵器。
  「反了、反了,我作皇帝以後,你們一個也別想活了!」太子怒紅了眉眼,焦急地捉起刀,想要逼那些人重拾兵器地舞動著。
  二皇子見他門戶洞開,機不可失,一聲鬼吼後向前衝。「納命來!」
  同時從林內一枝暗藏已久的吹箭也乘勢發出。
  「唔——」
  前胸是二皇子的劍,後背是漬毒的暗器,太子雙眼圓睜悶哼一聲後,難以置信的錯愕寫滿了臉……不該是這樣的,他是西琉的太子,他是注定要當上皇帝的人,當他一出生這就是他的命運了,為什麼?!
  「大哥!」颯亞拔腿飛奔。
  二皇子仰天長嘯。「哈哈哈,死了,死了!這個妖孽死有餘辜!」
  「來人,拿下二皇子!以擊殺太子之名義,拘押!」司琺爾迅速地下達命令,寸步都不敢遠離颯亞地跟著他奔跑過御花園。
  看他們都朝這邊衝過來,二皇子止住了笑聲尋找著能夠脫逃的路線,他不要死在這兒,他已經除去了哥哥,接下來自己理所當然是皇帝,他不要死在這兒!
  「二皇子,這兒!」
  火神官戈歆突然從森林中現身,一個手勢,便召喚出炎彈擋住了追兵,可是二皇子卻不敢跨步上前,戈歆不是跟在麗妃身邊、太子底下的人嗎?
  可是緊接著東野智也趕到,也對他大喊:「二皇子,事不宜遲,不要猶豫了,快跟我走!」
  二皇子才有如驚兔般,迅速地抱頭鼠竄。
  這一切都發生得如此快速。不過是須臾之間,當颯亞還在為大哥的死而震驚時,再親眼目睹智哥的倒戈,雙重的打擊幾乎讓他潰倒。
  「振作點,颯亞!」幸而有司琺爾在他身旁,搖晃著他的肩說。「二皇子那邊我會派人去追,你先去看看太子吧!」木訥地,颯亞點點頭,重回到躺在地上哀嚎呻吟不已的太子身邊,他一蹲下來,太子就死命地捉住他的手說:「颯亞,救我,我好痛!好痛啊!嗚嗚嗚!」
  不行,刀幾乎沒入了他肋骨間,如果抽出,恐怕會血如泉湧。
  「冷靜下來,哥哥,馬上會有太醫來的。」
  可是眼前一片闃黑,渾身冰冷的,聽著自己血液汩汩流出,惶恐的太子根本不接受颯亞的安慰,他涕淚縱橫地說:「我不想死!颯亞,我不要死啊!我好怕!母后……父皇……你們在哪兒……兒臣好孤單……我不要作什麼太子了……好痛好痛……為什麼我這麼倒霉……誰都不愛我……我好怕啊……」
  颯亞聞言抱住了自己兄長的身子,像在撫慰著孩童般地,拍著他說:「不怕,不怕,哥哥,你會好起來的,放輕鬆……」
  「颯亞——」太子轉動著驚懼的眼,茫然的視線突然凝聚成一點,唇角也慢慢地柔和下來說:「我的……好……」
  噗哇地吐出一口血後,太子連最後的遺言都沒有留下,在颯亞雙臂中走完他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
  「安息吧,我可憐的哥哥。」
  為他合上雙眼,颯亞心中並無怨憤,有的只是無限同情,對身為皇族而不由自主地沉溺於爭鬥,甚至最後為此葬送生命的愚者們,憐憫地祈禱上天能收納所有誤入歧途的靈魂。
  * * *
  反觀,生者們的戰鬥,還在持續進行著——
  颯亞一人獨坐在父親的身旁。
  離御花園一戰又過了數日,太子、琴妃已經安葬,二皇子與餘黨流亡宮外。
  司琺爾認為師出必有名,想討伐二皇子一夥人,必要取得皇位繼承人的名銜,惟今之計只有請老皇帝駕鶴西歸了——他們替颯亞備妥一小瓶見血封喉的藥,待颯亞讓老父喝下後,司琺爾將會率領群臣與太醫見證,聲明颯亞是皇帝臨終遺命所交代的傳人。
  很簡單,只是一滴藥就可以了。司琺爾這麼說。
  可是颯亞將藥瓶放在桌上,動也不去動它,連看都不想看。
  「皇帝」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捨棄了人的外表,作一個「非人」是皇帝的必經之路?那麼自己正踏在「非人」的道路上嗎?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守候在宮外的群臣開始聒噪不安了。
  司琺爾避開眾人的視線,潛入寢宮內。他料到颯亞無法狠心取父親的命,所以他打算來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先以一擊打昏了颯亞,再使毒解決老賊就行了。
  可是他還沒有走近颯亞,就聽到颯亞在獨自說著:「你也睡夠本了吧,老混帳。我說了我不會再喊你父皇,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
  跟昏睡不醒的人聊天?他還有這閒情逸致?司琺爾不禁在心中失笑。
  「大哥死了,琴妃也死了,接下來還會有多少人死呢?」颯亞冷淡地說。「雖然人難免一死,到頭來都是枯骨一堆,但其中也有像你這樣拖拖拉拉叫所有人都陪死的不乾脆傢伙。喂,別丟西琉皇帝這名號的臉,快點把該解決的問題,解決解決吧!」
  該挑什麼時候出手呢?司琺爾暗暗揣度著,決定再給颯亞一點時間。
  「沒什麼好不放心的,我來當這個皇帝吧!我會超越你、祖父、曾祖父,咱們過往的那些老祖宗,好好地作這個皇帝,絕對會作得名聲比你更響亮。所以,你可以走得無牽無掛,你的爛攤子,我也會好好地幫你收拾,知道吧!?」
  燭光下,隱約可以看到颯亞猶帶幾絲稚氣的臉龐,閃閃的水澤。讓人想替他拭去淚水——但他得獨自面對這一關,猶如破殼之雛,不除去過往的包袱,是無法真正誕生在這世上。
  司琺爾選擇沉默地,等待著。
  颯亞執起父親形如枯槁的手,貼到臉頰邊,瘖啞地喊著:「爹……」
  奇跡出現了。
  躺在床上多日猶如一株沒有生命的植物,卻突然動了動手指。
  颯亞驚愕地瞪大了眼,而躲在一旁的司琺爾也屏住了氣息——老傢伙怎麼會挑這時候醒來?!
  「把……眾人……叫來。」乾癟的唇,耳語般說著。
  群集了眾臣的寢宮中,卻靜寂得有如一座死城,沒有人發言,甚至沒有人敢喘息,就深怕老皇帝那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話語,會消失在雜音中。
  「傳……朕……旨意……」半閉著睜不開的老眼,如垂死的老獅掙扎著吐出最後一口氣,拼著西琉皇帝的最後尊嚴與驕傲,一字字地說:「朕……將……帝位傳……給……」伸手指向守候在旁的幼子,老皇帝迴光返照展現最後的笑容,生命之火搖擺。「……吾兒颯亞……」
  場上的人聽得分明,下一任帝王誕生了,就在大家歡聲雷動當中,老皇帝看著被眾人簇擁卻沒有得意忘形,仍舊面容嚴肅冷靜自持的颯亞,他含笑地想:這樣就好了,朕始終都在等著,等著有人來告訴朕,他可以超越朕。
  抱歉了,兒子,我是天下最差勁的父親,可是我不能不為天下挑選一個最好的人,把天下交付給他。哪怕你如何地怨我,我都要保持這口氣,直到能看到幾個孩子中出現足以與我匹敵的王者。
  如今終於讓我看到,我也心滿意足了,可以……
  「父……皇……父皇!」
  在全場歡欣沸騰得沒有意識到老皇帝的狀況時,僅有颯亞看見了自己的父親帶著一抹平和的笑,緩緩地閉上雙眼。
  西琉皇歷二二五年,初夏,金月四日,雅爾帝崩,颯亞帝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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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登基的準備工作千頭萬緒,整整耗費了一個月的時間。
  依據西琉皇朝的帝制,正式的登基大典前,新皇必先經過皇廟的洗禮。在歷代神聖崇高的君王與神的見證下,接受神的考驗、祈福、祝禱,紋印上皇帝的象徵。一切就緒後,最後再於天下萬民前!舉行登基大典,新皇就位儀式才算完備。
  當然,要怎麼舉辦豪華盛大的登基儀式交由底下的人去打點,新皇颯亞真正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登基前夜,來到位於皇宮內最安靜的化外禁地。
  颯亞過去只有寥寥可數的幾次機會,謁見過皇廟的神官,一次是當他剛剛誕生不久,還是嬰兒時期,便要接受神官祭師們的祈福。他出生的月份恰巧是象徵著萬物欣欣向榮、春暖花開的綠月,為他祈福的神官也是樹神官。
  嬰兒時期,第一道的刺青為一朵象徵皇族西琉的紫櫻。
  十三歲時重返宮中,行戴冠禮,證明他已脫離受人保護的幼年時期,該步入與學習成人社會的規則,同時也再刻上第二道刺青:象徵輔佐天運與守護君主的皇子身份,赤色雙蛇盤據成頭尾相接的圖案,口咬紫櫻,有著生生不息與相助互愛的隱意。
  現在,他再次來到皇廟,為的是刻上屬於天下最高權位者的獨特徽章,在雙蛇中心將繁複精巧的曼陀羅紋雕上,代表的是整個西琉皇朝天下縮影,每一延伸出去的枝葉都是開疆拓土所換得的。當他肩負著這道刺青,不論何時都必須提醒、注意自己肩負著西琉上上下下萬千人民囑托的命運。
  無比沉重、嚴苛的負擔,不能擺脫的束縛,也是王者的宿命。
  過去只曾到過外皇廟的颯亞,在穿越過被十二座神宮所包圍的外神廟區,初次抵達莊嚴無比的西琉聖地——內神廟,也僅有頂尖的十二位首席祭師與天子才能被允許進入的禁地。
  站在聖潔純白的大理石神廟前面,颯亞在踏入神廟前,不禁回頭眺望著。
  從石階上看下去,十二座燃燒著十二色火柱的神廟有如群星拱繞著這座廟宇,而廟宇也高高在上地牽制著十二座神廟,景致的宏偉壯闊,讓觀賞者無法不動容心醉,並領悟自身的渺小與天地之偉大。
  父親、祖父、自己的先祖們也是同自己一樣,歷經過何等煎熬辛酸的心路,才站在這兒?而當自己俯瞰這美麗的景致,深感恐懼;渴望超越恐懼,雙頭馬車背道而馳的激情,都在胸口沸騰對戰的同時,他們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克服、面對、緊握這一刻呢?誠惶誠恐,最後仍要鼓起勇氣,一肩扛起天下?
  呼……颯亞長長而緩慢地深呼吸著,不論未來自己將面臨何等挑戰,彷徨猶豫、困惑不安時,他都會回想起「現在」激盪在胸口的怯情壯意。
  「陛下,請。」兩名次位神官,領著他來到巨大的門扉前,門早已為他敞開。
  跨過這一道門,也跨進了歷史的洪流。
  迎接他的,是出乎意外的平靜祥和,甚至可以用「溫柔」來形容的空間,僻哩啪啦在火盆中燃燒的柴薪,簇擁百花齊放的各色盆栽。不論是舖著上等柔軟獸毛的絨毯、樸華的潔白石柱,或是靜靜地以圓形的排列方式構出拱型的天頂,都是為了讓人能景仰上天的崇高,洗滌被世俗所壅塞的心靈。
透過曼陀羅紋的彩繪玻璃窗,颯亞沐浴在七彩繽紛的陽光下。
  回歸到大地之母雙臂中的寧靜,無形地包圍著他。
  「首席祭師水神官錦童,在此參見陛下。」一名身穿淡藍水色長袍,長髮如絲地披落雙肩,垂至腰下的秀麗男子,臉上掛著恬靜祥和的微笑,屈膝。
  「免禮。」颯亞好奇地看著四周。「就你一個人嗎?」
  「不,所有十二位神官都在,只是我要先請陛下淨身,所以……請隨我來。」
  從拱型天頂的廳堂中心,水神官敲敲其中一格地石,四周的地板隨即移動,往下凹陷,出現一道地下階梯。
  踏入地下,沿著長廊的兩側是西琉歷代君王的魂堂,每副石棺中都躺著曾經打造過西琉輝煌年代的傑出(或不傑出?)的君主。
  穿過幽暗的長廊後,入目的是寬闊到難以想像,竟是藏在地底的光明聖殿。
  聖殿中心是一座深潭,僅有一條細容一人穿越的小橋,連接到中央高台。高台上奉祀著傳說中西琉的守護主神——天主聖君,並列在聖君神像前方的,則是西琉三項鎮國寶物,鑲嵌重達兩百克拉純鑽的黃金帝冠、金陽刀銀月劍以及翡翠綠玉國璽,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能看到三樣寶物散發出的懾人光輝。
  明天登基大典上,這三樣寶物會隨著颯亞一起供天下人瞻仰,過後,寶物又將再重回這座神廟靜靜地沉睡,等待下一位皇帝的出現。
  「陛下,這邊請。」
  水神官掀開一道水晶珠簾,率颯亞進入滿室馨香、瀰漫在迷濛水氣中的淨身池畔,他朝颯亞伸出手說:「請除去您身上所有外界帶來的東西,淨身後,只能穿著神廟內的這套素衣。好了以後,只要搖搖這鈴,就會有人來迎接您。」語畢,他留下颯亞一人獨處。
  「總而言之先洗個澡就是了。」颯亞哈地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氣,這皇廟裡的氣氛雖然宜人,但總是有股不知不覺的緊張在累積增長。
  等會兒還要接受刺青呢!
  想起十三歲那年吃的苦頭,現在恐怕是倍增了,颯亞咋舌地跳入水中。
  * * *
  淨身後,焚香、祈禱、獻果的過程簡單而隆重,輪流接受十二祭師的祝福洗禮後,颯亞終於來到最艱難、痛苦的一關,紋身。
  據說過去有些皇帝因為忍受不了紋身的痛苦,整整拖延了兩天才完成。
  颯亞可不想熬上兩天,要吃苦受罪的話,一口氣忍受完,轉個頭把苦痛給拋在腦後才合他的性子。
  所以他不打算喊停,不管到時候自己能不能受得了——反正還沒聽過有人死在紋身下。
  「由我水神祭師來為您紋身,陛下,請在這兒躺下。」
  此時,神官們紛紛離席而去,這也是怕到時候萬一皇帝忍不住痛楚呻吟的時候,越少人看到才不會有損天子尊嚴。
  颯亞解開自己身上的素衣,裸著背躺在那冰涼的大理石床上。
  「這個,有助於您度過紋身時的艱辛,請您喝下。」水神官錦童遞上一杯以銀杯裝盛,香氣四溢的琥珀色液體。
  颯亞皺眉,拿起杯子問道:「這是什麼水?」
  「能讓您放鬆、感覺稍微遲鈍的迷迭香汁。」
  「我不要。來吧!」以雙手為枕,颯亞趴好說。「快點進行,不必操多餘的心,我會忍耐的,你就只管進行你該做的工作吧!」
  錦童傷腦筋地一笑。「遵命,陛下。我就把水放這邊,萬一您想喝的話,請不必客氣。那麼,想小官冒昧……要開始嘍。」
  啊……混帳……果然很痛。
  颯亞咬著牙,忍耐著針戳入肩頭時灼熱的刺痛,紋身不是拿針刺一次就能了事的,雕、染、顯三個步驟每做完一次,就得以熱水燙在皮膚上,固定色澤、圖案、讓它牢牢地成為身子的一部分,反覆的過程中,不少人都會暈厥過去。
  一針、兩針……漫長的紋身過程當中,對持針的人與被刺的人都是一種考驗與折磨。
  颯亞本想堅持到底,可是途中還是有好幾次自己失去意識,然後又被搖醒,泡熱水,再次上色……反覆……反覆。
  「這是最後一筆了,陛下。」
  聽到這句話,颯亞大大地鬆口氣,他的忍耐極限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意識朦朧地點點頭,他等待著錦童點上最後一筆,告訴他漫長的折磨已經結束。
  可是出乎意料的,一道根本不該出現在此的低啞聲音響起。「辛苦你了,錦,你可以先離去了,陛下有我照顧。」
  颯亞回頭時,只見錦童消失在燭光搖曳的長廊,而整個地下聖殿中,那不具有進入神廟資格的男人,正以如膠似漆的親暱視線,凝視著他。
  憤怒地,颯亞噴火的雙眸反制著司琺爾叱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臣來欣賞一下陛下背上的紋身。錦童的功夫很好,您背上的曼陀羅紋如虎添翼般的增添了您迷人的風采,出色美麗極了。」
  「不許看!」男人的目光近乎無禮地在剝光他的一切。
  司琺爾嘲笑地說:「您現在慌張著衣的動作,真像個深怕被人進犯的小閨女,可是您既非女子、也早不是未經人事的『處子』了,還有什麼好不給人看的呢?」
  颯亞臉色慘白,雙唇顫抖地睨視著他。
  做我的女人吧,陛下……
  就在那一夜,失去了父皇的自己,緊接著又被這個無恥的畜生以最惡劣的方式背叛了。自己為時已晚地知道了男人的企圖,並不只是操縱他的意志當傀儡而已,男人還打算用更徹底的方式蹂躪、踐踏他身為人的自尊、傲慢,想要籍著「侵犯」他的身體,達到「摧毀」他的意志、控制他的靈魂的最終目的。
  這才是司琺爾當初對他提出的「交換條件」。
  偏偏那一夜之前,關於情慾是一張白紙的颯亞,愚蠢地不懂這點「弦外之音」,竟然毫無防備地走入男人設下的天羅地網,等到他遲鈍地察覺自己所犯下錯誤判斷時,已無法脫身,他該死的被自己的諾言與情慾給牢牢地捆綁住了。
  哭吧!我的陛下,然後牢牢記住,這就是您為得到西琉皇位所付出的代價之一,您沒有喊停的權利,我們的契約是至死方休的,從現在到未來的每一天您都要記住這個滋味,時時刻刻都要提醒自己,您是如何低賤地出賣了自己,換得了這頂皇冠。
  事隔一個月,那一夜男人對他所做的事,颯亞記憶力好到連最細微的細節都深深地刻在腦海中,想忘也忘不掉——被力量貫穿的疼痛、被不住挑起的陌生快感、男人的沉重呼吸聲、被壓制住的恥辱、不堪入耳的肉體撞擊聲……數時辰當中自己被徹底的進犯、玩弄,最後忍不住冰火交錯的折騰,還向男人求情!
  不原諒!他至死都不會原諒司琺爾對他所做的一切。
  不屈服!他誓死都不屈服在這種卑劣至極的手段下,接受他自以為是的狗屁權威。什麼做他的女人,他永遠都不會承認的。
  忍著如火燒的背痛,颯亞移動雙腳想要離開司琺爾的視線,可是他故意與他唱反調地,大咧咧地擋住他的去路。
  「讓開!」一手抱著肩膀,颯亞目露凶光地說。
  「呵呵,您這樣子真像是一隻面對著明知無法與之為敵的大狗,卻還偏偏不能不狂吠著虛張聲勢,好鞏固自己地盤的小狗啊。知道自己不是我的敵手,所以害怕得連腳都動不了了。」
  這是挑釁,颯亞明知,卻不能不接受,他跨出一步,拔腿飛奔,但男人的動作比他更迅速地,在他還沒有奔出足夠的距離前,就已經封鎖了他的去路,攔腰將他抱起。
  「放下!大膽!」
  「我的膽子大不大,上次已經充分地證明給您看了,況且現在我的頭也還好好的安在頸上,這代表了您也默許我有這權利大膽不是嗎?您終究還是不夠卑鄙到收回前言,做個徹底的小人,砍我的頭去除威脅。所以您致命的弱點,也成為我幸運的……護身符。」司琺爾愉快地說著,無視於颯亞的抗拒,將他丟回大理石床上。
  「住手——你還想怎麼樣!」
  「想怎麼樣?還用問嗎?」大手迅速地剝除覆蓋在柔韌身子上的布料。
  颯亞扣著他的手腕大叫。「你看清楚這兒是什麼地方,容你這樣放肆!你就不怕神的制裁!」
  「呵呵,神是什麼?在我眼前活生生的人,我都不放在眼裡了,神又能奈我何!我就是想在神的面前炫耀我的『女人』,也就委屈您陪我一起墮落了。」
  跟隨著衣物落地的,不只是颯亞的衣物,也是颯亞的自尊,司琺爾比誰都清楚這種舉動對颯亞會造成何等傷害,可是不這麼做,颯亞再生的保護牆又會再度作祟,企圖隔除他在外,而他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拚命地築牆吧,我親愛的陛下,您築一次我就擴一次,拆拆除除,直到您築的速度再也不及我拆的速度為止,我會逮到您那顆動亂不安分的心,一點一滴、一步一步地,侵蝕滲透到您的骨血中,慢慢地麻痺您、吞噬您,查到您不能沒有臣的存在為止。
  我是佔定了您的心。
  「想墮落你一個人去,別擅自替我下決定!」颯亞在大理石床上手腳並用地後退著,想遠離他。
  那些痛苦的記憶都還沒有遠離,他怎麼能忍受再一次凌辱。
  五臟六腑都易位般的衝擊;活生生被撕裂的痛楚;每接受一次男人的毒侵就聽到自己內臟在悲鳴哀嚎的淒慘記憶——除此之外,最令人厭惡的是事後,宛如週身都被千蟻萬螞咬噬著,無孔不入,排山倒海蜂擁而來的——恥辱。
  再來一次?別開玩笑了!
  渾身的血液都於瞬間冰凍起來,颯亞一心尋求逃離這地方的法子。
  「那可不成。」手指攀上了他細小的腳踝,司琺爾逐步地、一寸寸地把他拉回來。「少了您,我墮落的樂趣也沒有了,舔著您的血,看著您徘徊在苦悶解放的臨界點,親眼目睹您的『墮落』,我墮落得才有價值、有意義。就是為了這一幕,我才如此大費周章地進到這座神廟來,見證您紋身時的每一個過程……方纔的針就像是我的眼,一次又一次地穿刺著您,而您卻一點都不知道。」
  他的話彷彿在紋身上灑了火粉引燃了它,在颯亞的背上灼灼焚燒著,方纔的苦痛裡所代表的神聖意義,剎那間被轉化為淫慾的象徵。
  「住口、住口!」
  「我會住口的,只要有您的唇作獎賞……」
  「唔!」
  不行,這一切又將重蹈覆轍,這一切又要和那夜一樣,重現他的恥辱。
  試圖抵抗入侵口腔不屬於自己的濕軟物體,颯亞扭動著頭顱,可是桎梏在他下顎上的指尖力道強勁,他越是反抗,手上傳來的力氣就像是不惜令他下顎脫臼般,深深地扣住他,直到颯亞放棄抗拒,迎合著男人的舌尖做個被動的勾引者。
  又和上次一樣了。
  * * *
  登基大典,華麗隆重地在皇城外盛大舉行。
  來自各國祝賀的使節、嘉賓,西琉皇朝的貴族、重臣,甚或交際名媛、地方仕紳,人人都理所當然地盛裝出席赴會。就連一般平民,也齊湧到皇城觀禮台四周的空地,把寬敞的觀禮台擠得水洩不通,只為能親眼目睹這歷史的一刻。
  關於新皇的傳言已經在各地流傳,有些繪聲繪影說他是經過不流血的戰爭奪得勝利寶座,也有駭人聽聞的驚悚言論說他不惜殺兄弒父,小小年紀已是陰險了得的一方霸主。但傳言終歸是傳言,比起此刻能否見證新皇帝的登基神采而終身遺憾,大家都不在乎到底新皇是心狠手辣或是聰明蓋世了。
  提到新皇帝,不少人也都會順道一提此次擁主成功的司琺爾將軍,大家預期早已是宮中紅人的司琺爾,這回恐怕更是攀著登龍梯,直達最高階,成為名副其實,一人之下萬民之上的實權大將。
  年方十五的小皇帝,與從奴隸階級爬到人生巔峰的大將軍,往後有關他們一舉一動的傳說,只怕是有增無減了。
  可是在這樣萬民同歡的場合中,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抱持同樣看熱鬧、或是歡欣鼓舞的想法。
  隔著重重人山人海,東野智以披風掩住了自己的容貌,夾在群眾間,心情苦悶地遙望著,正在高台上接受著首席祭師為他戴冠的颯亞。
  曾幾何時,自己與颯亞的距離竟被拉得如此遙遠……他已經成為高不可攀的人了。就因為自己計劃的一環失了策,接下來就注定要全盤皆輸嗎?
  不,我不服!颯亞,這樣的結果真是你所願的嗎?
  他不信,颯亞過去從不想當皇帝的!一定都是那個男人的錯!
  東野智真希望自己的眼神能化為凶器,好從這兒射出,擊中那個半途殺出並佔據在「他的」颯亞身邊的黑心惡魔——司琺爾。
  他憑什麼站在颯亞身後,一派颯亞保護神的模樣,他不配!
  你等著吧!颯亞,我不會放棄的,事情還沒有走到最後,我不會輕易放棄的。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要將你從那一點都不適合你的牢籠中放出來。
  沒有人會去注意到登基大典一完成,全場歡呼沸騰齊呼萬歲的時候,有一名男子獨獨背對著,那頂著金色光環、王者氣勢渾然天成、不可一世的俊逸新帝王,黯然消失於雜嚷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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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心翼翼地注意身後沒有人跟蹤,東野智穿過森林來到一間僻靜的樸素屋宇,一開門就聽到麗妃抱怨地說:「你一大早就失蹤到哪裡去了!」
  放下在城中採買的乾糧、雜物,東野不予回答地走到廚房,開始生火。
  一個是養尊處優的二皇子,一個是只知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妃子,再加上長年居住皇廟內修行的神官,這三個人沒有一個懂得日常的謀生技能,而他也理所當然地接下了各項雜物的處理工作。
  說來諷刺,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初為了讓颯亞在離開皇宮後有個全新生活的起點,所特意購地建成的這棟房屋,會成為他們一行人躲藏追兵的避難所。兩層樓三房的設計,供他們幾人過活是綽綽有餘,但要遠離麗妃的糾纏,還不夠。
  捉起一顆果子,擦擦洗洗就放入口中的麗妃,坐在木桌旁看著他辛勞工作的模樣,卻不想出手幫忙地說:「今天就是颯亞登基的日子吧?你還在眷戀不忘什麼,特地跑去看。哼!也不想想是誰害得我們今日落魄到此?要我知道颯亞會與司琺爾勾結,絕不會讓他在宮中那麼好過。唉,我好久都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了,什麼時候才能脫離苦海啊!」還不知惜命,要是她曾經對颯亞不利,他將會把她列入黑名單頭號。
  東野淡淡地說:「我只是去買些必要的糧食,順便探聽外界追查的風聲,司琺爾的人馬在城中處處可見,目前還不宜妄動,請您再忍耐一下。」
  「還沒有和我母后那方的人馬取得聯繫嗎?」二皇子也走進來,暴躁地說。
  「現在不是與他們聯絡的好時機。」
  「為什麼!他們都是我母后最忠心耿耿的手下,見我遇難,豈會不鼎力相助?護皇軍統領青寧南平、江雲督統的……」
「二皇子殿下,您所說的人此刻多半都在司琺爾的監控下,動彈不得。我們現在不能相信留在皇城中的人脈,惟一能考慮的只有遠離政爭、還不知情況的人,請你耐心再等候一些日子。」
  「等、等、等,你只有這句話可說!我不想等了,為什麼身為二皇子的我卻要被自己弟弟追得東躲西藏狼狽不堪!不管,本殿要直接到皇宮找颯亞理論,我就是不信父皇真的指定颯亞接班,這必定是有什麼陰謀在裡面。父皇要挑選,也該挑選年長的我當皇帝!」語畢,二皇子轉頭就想離開。
  「您若不怕走出去送死的話,臣也不阻撓您,要知道欲成大事必要大智,連眼前樹倒猢猻散的狀況都不能看穿的人,臣多說什麼都是無用的。」
  「東野智你那是什麼口氣!」嘩地拔劍,二皇子氣得臉紅脖子粗地咆哮說。「我可是堂堂的皇子殿下,你竟敢嘲笑我無知!」
  「您若要斬下臣的頭,也請便,臣只是據實以告。」
  麗妃紅唇擰出一抹冷笑說:「動不動就拔刀出來,想嚇人啊!二皇子,這已經不是你能作威作福的宮中,況且您這『二皇子』還算堂堂正正嗎?四處都有人為了謀殺太子一案在搜捕你的下落呢。口口聲聲威脅要取東野的命,也該先離開人家的屋簷下再說吧?」
  「你這臭娘們——」
  「在這節骨眼上還起什麼內訌。」火神官戈歆適時介入說。「麗,你少說兩句,還有二皇子殿下也熄熄火,現在我們只能聽憑東野大人的判斷了。我們四人此刻都是同在一艘船上,不管誰犯錯,都可能把船給弄沉了。」
  「哼!」二皇子一扭頭,見沒有人會站在自己這邊,也覺得自討無趣,忿忿地往外走。
  「您要去哪裡?」東野蹙眉問道。
  一腳踢翻了礙眼的椅子,二皇子拉開喉嚨叫道:「反正我是沒有人理睬的二皇子,我連出去透氣都要被限制不成!」
  接著便不管他人是贊成或反對,逕自走出屋子。身後的東野智也不便放下手邊的柴火,只能求助於戈歆說:「請火神官跟著二皇子,不要讓他做出什麼愚蠢的舉動,牽累我們的計劃。」
  「我知道了,真是抱歉,把事情全都推到你頭上。」戈歆也叮囑著麗妃說:「你也別光坐著看,不管你以前在宮中過什麼日子,現在可不是讓你來這兒享福的,多少也幫幫東野大人的忙吧!」
  「知道了, 唆!」在宮中養成驕縱脾氣的麗妃,對兄長的話卻不敢不從。
  奇襲,往往在措手不及處,才可謂奇襲。
  當二皇子與戈歆離開之後,東野在麗妃的協助下正把午膳放於木桌上時——爆竹般爆裂的聲音,突然在小屋的門板上炸開來。一枝燃燒的箭穩穩地射在木門上,隨之而來有如驟雨不斷落下更多更多的箭,屋裡迅速被煙霧所瀰漫了。
  麗妃驚慌失措地抱著他哭叫。
  東野沒想到這隱密的藏身地會如此迅速地被人找到。
  他捉住了她的手往後門逃去,可是門才一打開,便見密密麻麻無數的弓箭正對著他們、威脅著他們:只要兩人有移動的意圖,就會被千箭萬羽射成刺蝟。
  「麗妃殿下、東野大人日安……在下恐怕要請你們移駕到刑部大牢中,過一段日子了。」搖著羽扇的宓勒,滿含遺憾的眼光,與東野隔岸相對。
  「你怎麼會曉得這個地方的,宓勒?」
  早知道過去的同窗好友,被司琺爾所網羅,也從那以後就斷絕兩人往來的東野,並不意外他的出現。只是想到過去經常互相競爭文筆、機智的皇學院時代,兩人五五平分秋色的智謀,在現實上自己卻輸給了他。
  「您對颯亞殿下的關愛,眾所周知,又怎麼可能錯過他的登基大典呢!」宓勒慇勤有禮地說。「我們只不過是安排了為數不少的眼線而已。」
  到頭來他還是輸給了他自己——因為壓抑不住想一瞧颯亞的念頭,導致今日的下場。
  「二位,請吧!」
  放棄與這成千上萬兵馬對峙的愚行,東野平靜地接受了宓勒為他套上鐵鏈,而同樣被綁住雙手的麗妃,則禁不住地放聲痛哭了。
  他們都知道,此一回宮,或許就再難重見天日。
  * * *
  荒廢多時的公文,沒日沒夜地批閱,依然是樁費時費力的工作,可是颯亞抱定要與它耗到底的決心,迅速而果決地埋頭苦幹。
  他承諾過先皇,必定要成為超越他的存在,假如連批閱奏章這種事都做不來,還談什麼治理天下萬民,而迷糊皇帝所下的令又有誰會聽呢?不願讓人小看一個十五歲的皇帝,他就要表現得比任何前任的皇帝都要精彩。
  「陛下,前宰相大臣東野公求見。」
  停下正在審核中的文件,颯亞已經許久未曾與這位把自己接到府中,十多年來待他有如親生兒子的慈祥老者見面了。東野公總是說現在颯亞的身份不同了,既然是皇子就不可以再像過往一樣在民間出入,婉拒了颯亞的回門到訪,就算想見也都是自己入宮晉見。
  可惜這一、兩年老人家的痛風病發,長期於東野府內休養,難得邁出大門。
  「快快召見。」
  貼身僕待領著童山濯濯一臉和善的東野公進來,而颯亞也特地起身,走到書桌旁的坐榻前說:「東野伯伯,好久不見。」
  「微民參見陛下。」
  「不必如此多禮,過去受伯伯養育之恩,朕沒齒難忘。請坐下來吧!」颯亞扶他坐好後,自己也坐到他身旁說:「伯伯的身子好些了沒?智哥曾提起伯伯的病,朕一直想去探望,但又怕您老不肯受。」
  「陛下的話讓微民惶恐,今非昔比,陛下已經是萬金之軀,日理萬機,有比關心微民一介老翁更該關心的事。」東野公欣慰地說。「不過陛下還能把老叟記在心上,我已經是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朕怎麼會不記得呢,那段在東野府上居住的日子,也是朕最開心的日子。」
  老人低下頭,暗暗拭淚。
  「怎麼了?東野伯?該不會是有什麼事讓您困擾,請說。」
  「唉,微民本不該拿此事勞煩陛下,怎耐父子天性怎樣也割捨不下,只好厚著老臉來求陛下了。」說著說著,東野公突然離開座位,跪到地上說。「請陛下念在過往老臣的一片忠心為國,徹底查明事實真相,看看智兒是否真的有罪,到時候不管您怎麼判決,哪怕是智兒該死,微民也不會有所怨言的。」
  「東野伯快起,此話何來?朕並未下令要取智哥的命,只是下令追捕——」
  「莫非陛下還不知道?」東野公蹣跚起身說。「我兒已被捉入刑部數日了。」
  「有這種事!」司琺爾竟然沒有告訴他。
  「陛下,智兒他的性子您也很清楚,說他策劃了這次的宮廷鬥爭,我是怎麼也想不透、也不敢置信。但就算真是他,請您聽聽他的理由,要是他本來就意圖謀害您與老皇帝,那微民不等您下令,我這就負起責任砍了他的頭向您謝罪……」
  「伯伯,別這麼說。智哥與我情同手足,除非背叛的鐵證如山,朕絕不會輕言動鍘。就算您沒有特別來這一趟,朕也可以跟您保證,朕不會枉殺好人。」
  「微民叩謝陛下。」
  一等老人家離去,颯亞馬上喚來司琺爾新派來的貼身護衛,很明顯的是司琺爾安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質問道:「阿山,說,東野智被捕是幾天前發生的事?為什麼朕一點都不知道。」
  「這……」人如其名,塊頭之大足足有巨山在頂,可是壯碩超過颯亞兩倍的老實護衛,竟面露懼色結巴到說不出話來。
  智哥果然被捉到了。一證實了心中的疑慮,颯亞拿起披風就要往外走。
  「等等,陛下,您要上哪兒去啊?」
  「朕可不是犯人,要去哪兒是朕的自由。」冷聲,毫不掩飾內心的不悅,颯亞不知司琺爾是何用意,捉到了智哥,竟然不告訴他。莫非他打算先斬後奏,無視於他這皇帝的命令?!他明明警告過他,不許擅自主張未審先判。
  總之,先去探視智哥要緊。颯亞踩著倉促的腳步走向迴廊。
  眼看著阻止不了陛下,護衛阿山在跟上去之前,順手揪住一名士兵說:「去找司琺爾大人,告訴他陛下正前往刑部大牢,要將軍大人快點過來,知道嗎?」
  「是!」
  * * *

  「智哥!」
  跨入鐵欄地牢內,陰暗潮濕的空氣與不知打哪兒來的悲鳴,在石壁與石壁間徘徊不去。堂堂的帝王突然親自駕臨,將所有刑部內的官員們都嚇得手足無措,但颯亞顧不得程序合不合宜,一進入就一心一意地搜尋著。
  終於讓他在牢獄最幽深黑暗的地方,找到熟悉的臉孔。
  東野智略顯憔悴地望著他。「颯……不,陛下,您怎麼可以到這種地方來。」
  「你們,所有的人都給我退下,誰也不許來打擾!」在回答智哥的問題前,颯亞把 唆的影子與好奇的眼睛都遣開。「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可是陛下,此人是意圖危害您,對咱們西琉不利的叛臣賊子啊!」阿山力辯。「我們不能不保護您的安全,恕屬下不能離開這兒。」
  「朕最痛恨別人要朕重複再三地說廢話,朕命你離去就是離去,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夾著驚人的氣魄與森冷懾人的眼神,颯亞不容反駁的口吻,讓原本還有異議的人都吞下話,往後退開。
  「是,陛下,臣等會在外守候的。」
  總算那些煩人的蒼蠅都走了,颯亞重新回過頭說:「智哥……現在就咱們兩人,你也別陛下陛下的叫,我聽得怪彆扭的。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談吧。」
  「颯亞……」東野智自嘲地低頭說。「你不該來的,他們說的對,這兒不適合一名皇帝出現,你回去吧!」
  「少說什麼蠢話了,智哥,你以前不會說這麼可笑又不理智的話!」颯亞敲著鐵架喊著。「什麼叫做適合不適合?不管我人在哪裡,成了什麼,我都是颯亞,沒有人能改變我,我也不會被任何事改變的。況且說這些蠢話浪費時間,不如把真相告訴我吧!」
  「事到如今,你還想聽什麼?」垂著肩膀,東野轉過頭,不願自己此刻落魄的模樣,映在颯亞的眼中。
  「事到如今,所以更要聽!」颯亞低冷地說。「一切都是你謀劃的嗎?智哥,從琴妃的死……不,更早……掉換了米,差點讓父皇被毒死的……都是你?」
  「是啊!」爽快地坦言,東野智背對著他,望著牆上斑斑血跡與污穢的塗鴉說:「這並不難,兩位皇子本來互相就沒有什麼好感,所以要挑撥也不費功夫。老御廚的手腳也緩慢,要神不知鬼不覺地以毒丸滲入米粥,等一定的時辰後融化,這也只要花點心思就能辦到,一切原本都進行得很好。」
  颯亞的血涼了一半。
  「按照計劃,順利的話,麗妃將會與二皇子聯手,統治這個國家。麗妃的野心與二皇子的莽勇可以相互結合,卻又會巧妙的制衡。比起讓太子或琴妃操縱天下,都會是一個更佳的選擇。」
  「……哪怕是為此要染上許多人的鮮血?」颯亞痛心疾首地說。
  「『哪怕』要付上所有人的鮮血,只要能達成更重要的目標——也在所不惜。」
  他冷酷的話刺在颯亞的胸口,想不到智哥也是如此利益薰心的人,他一直都以為智哥和自己一樣,對於名利並不在乎,他們以前還常常相約要丟下俗世浮名,雲遊四海去見識見識。
  「你變了,智哥,我都快不認得你了。當不當個大官,真那麼重要?」颯亞失望地低語。
  「哈——哈哈哈!」抖著肩膀,男人笑中帶淚。
  颯亞不懂他何以笑得如此痛苦,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
  「竟說你不懂……你忘了嗎?颯亞,你一直告訴我你不想當什麼皇子,你說宮中生活枯燥乏味,到處都是在玩勾心鬥角把戲的人,你說你厭煩了這一切,真想要生雙翅膀飛離這兒。這些話都是你說的,不是嗎?」霍地回頭,一雙冒著血絲的紅眼,東野智無比傷痛地說。
  颯亞只能點頭。
  「我所謂的重要目標,不是要當什麼大官,我也不稀罕什麼功名利祿,我只想看著你自由,我想給你一雙翅膀,可是——你做了什麼,你拿更重更無法卸下的枷鎖往自己脖子上套,還問我是不是變了?變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颯亞愕然地佇立。
  「我已和麗妃談好條件,只要我計劃成功後,她可以安個理由解除你皇子的地位,表面上你會被貶為平民,但你也可以獲得你一直渴求而不能入手的:自由自在的人生。到時候不管我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再也不必顧忌什麼皇子與臣的地位。可如今這一切都破滅了、失敗了,因為你竟找上了司琺爾!」
  「智哥……」颯亞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叫東野智早點把一切說出來,那麼他的良知一定會阻止智哥的。畢竟,到頭來還是有人為此犧牲了。
  「颯亞,現在還為時不晚,把這獄門打開,我們一起走吧!」東野智奔到鐵欄邊,伸出手說:「我帶你遠走高飛,我知道你並不想要做這皇帝,在你被權力腐敗侵蝕之前,還不遲,我們可以走的!」
  雙手縮成了拳頭,颯亞始終無法伸手附和他……能走嗎?丟下這一切?
  遠離司琺爾——這個念頭他不是沒有。
  天下百姓呢?也一並不要了嗎?丟給誰?任憑爭奪皇位的烽煙再起?
  如今登基大典已過,他肩上背負著永恆的刺青時,他既做不了歷史上的逃兵,亦不能做愧對萬民的懦夫皇帝啊!
  智哥說的是,自己身上的枷鎖比過去都要難以卸下了。
  「呼,好一幕感人落淚的重逢與告白啊!」冰冷的悠揚魅聲,打斷。
  颯亞震慄,另一個更為棘手的人來了。
  * * *
  咬牙切齒地,東野目光噬人地瞪著從黑暗中現身的司琺爾。
  「陛下,您擅自把貼身護衛遣離是不行的,為了您的安危,我非常不贊成您的作法。」故意貼近到颯亞的身邊,他抬起一手放在他肩上說。
  「不要拿你的髒手碰觸他,噁心的混帳,你對颯亞的企圖瞞不過我的雙眼,你憑什麼這樣碰觸他,離他遠一點!」在鐵欄後,東野智憤怒地扭曲著臉。
  東野智的咆哮,卻令颯亞反常地白了臉,一語不發。
  「我對陛下的『企圖』,呵呵,真是有趣的字眼,我的『企圖』和你一樣,東野。只不過我不像你,遮遮掩掩,想吃又不敢吃,到最後只落得乾瞪眼的下場。輸掉的狗特別會叫,就是指你這種人吧!」
  「住口,司琺爾。」颯亞臉色一硬。
司琺爾灰藍的眼眸冷冽地從對手轉到颯亞的臉上。
  為何要蒼白著臉?莫非是被東野智的一席話給打動了?這「蒼白」是來自愧疚?遺憾?還是錯失了一個逃亡的機會而懊惱?
  這也是自己何以處心積慮不願讓颯亞得知,他們已經捉到東野的消息。
  好不容易他才得到了颯亞。
  可那不過是颯亞的身子——颯亞的心還在抗拒著、排斥著自己,與東野智長年在颯亞身邊的優勢相較,自己不過是入侵到颯亞心中的小小縫隙,一旦他們身子不再相系,那縫隙就會消失、再度封閉而不允許自己的靠近。
  然而,就算颯亞與東野智擁有漫長相處的歲月——又如何?
  現在颯亞在他手中,而他可不會容許一個白白錯失良機,還想回頭來跟他搶奪獨佔颯亞權利的男人氣焰囂張。
  往後,他還可以跟颯亞共處十年、二十年,很快就能超越這個愚蠢的男人。
  摘下颯亞這朵孤高的花原本只是遊戲的一顆棋子,可是「颯亞」無謀地挑釁他而他也動了真心,從那一刻開始這就不只是場「遊戲」了。
  他會不停地追逐在颯亞的身後,直到颯亞臣服於他,交出他的心為止。
  「別把我和你這種卑劣的傢伙相提並論!」東野智扣著鐵欄咆哮說。「你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吧!颯亞,快點離開這傢伙,不要靠近他!」
  「我也不想和你共列,表面上是正人君子,但私底下在心中你已經不知道幻想過多少次……把颯亞弄上手的滋味吧?」
  東野智氣得發抖。「胡說八道,我——我不許你這樣侮辱颯亞和我的名節!」
  「名節?那是什麼玩意兒?看得到,還是摸得著?」惡意地,司琺爾緩慢地以指背在颯亞的臉上摩擦著說。「就是為了那種毫無實體的東西,所以你不敢觸碰自己渴望的東西吧?說好聽是為颯亞要解放他,實際上你所有的計劃都是為了自己,卻在這邊唱高調。東野智,你就老實承認吧,你是輸給了自己的常識與道德,沒有勇氣為颯亞打破那些規則,做一個萬人所指的罪人而已。」
  「不——我不是!」
  「你是。你為什麼不願意讓颯亞做皇帝,那是因為一旦他做了皇帝,就會高不可攀,成為你遙不可及的人吧!」
  「住口!」
  「每個人都要我住口,這是因為我說的話特別難聽,還是我說的話恰巧都是不欲為人知的真正實話呢?」司琺爾揚揚眉,無所謂地聳肩說。「你可以不承認,但事實是——颯亞已經是皇帝,並且是『我的人』了。」
  啪!颯亞靜靜地聽到這兒,再也不能忍受地揮手打了司琺爾。
  司琺爾也在等待這一刻,等待颯亞動怒、等到他防衛瓦解,扣住了颯亞仍在半空中的手臂,他用雙唇封住了正要謾罵的小嘴,以舌頭輾壓過他。
  「唔……唔唔!」
  他瘋了嗎?智哥還在,他竟——
  可是司琺爾並不滿足於此,當颯亞企圖咬他時,他移開雙唇含住了他的耳朵,以只容許颯亞聽到的聲音說:「別輕舉妄動,陛下。方才在我到此之前,麗妃已經喝下毒酒自縊謝罪了。」
  颯亞灰眸驟張地看著他冷酷的臉。「是你……」
  「不是微臣殺了她,我可是充分地給她選擇的機會,一是終身監禁在冷宮中,不得跨出一步,二是乾脆地了斷,自飲毒酒。她選擇了後者,也是比較速戰速決的輕鬆路。單論這一點,麗妃確實有形同男子的魄力。」舔過颯亞的臉龐,含笑著,司琺爾知道這消息是多大的衝擊,但他還沒結束呢。
  「同樣地,我可以現在就在您的面前殺了這個男人。我有沒有這能力,您比我清楚,而您能不能阻止我,您也很有自知之明。既然他已經認罪,承認自己是主謀者,我想怎麼樣『制裁』他,就好辦得多了。不是嗎?」甜膩的語氣醞釀出最後的一擊。
  「不想我這麼做,就乖乖地留在我懷抱中,別動。」
  「你想做什麼?」颯亞渾身竄過一陣惡寒,他希望自己料錯了,他再惡劣也不敢、不能、不會如此惡劣吧。
  「施捨給你的智哥一點回憶,讓他知道他錯失的是什麼。」雙臂環住颯亞的身軀,故意展現在東野智身前,司琺爾笑著提高音量說:「東野大人,好好看著吧!您心愛的小皇子是如何地在我手裡……長大成人,我會將他培育成史上最俊美無儔、邪佞偉大的帝王。」
  「住手!你住手!」東野智瘋狂地踢打著鐵欄。
  颯亞被困住了。他不能掉頭就走,因為智哥的命繫在這一線間,可是他又不願讓智哥看到這樣的自己……
  求求你,轉過頭去,不要看!
  「颯亞離開他!你不能讓這種人繼續放肆下去!離開!」東野智轉為向颯亞嘶吼。
  「他不會離開我的。」以兩指挑起了颯亞的下顎,司琺爾笑得冷邪說。「你就在那兒好好地欣賞。這就算是臨別贈禮吧!在你登上制裁的斷頭台前,最後的人生享樂。」
  不——東野智狂亂地哀嚎著。
  颯亞緊咬住牙關,隱忍男人冰冷的撫觸在身上挑起的禁忌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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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激動、咆哮——喘息、呻吟,都歸於平靜後,司琺爾攔腰抱起失去意識的颯亞,冷面無情地看著已經沉默無聲的男子說:「你的計劃,我必須承認是完美的,如果不是你誤算了兩個地方,或許你現在已經成功了,東野。」
  抬起一雙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的紅眼,東野啞聲說:「我是沒算到你這混帳的出現。」
  「不止,你也沒計算到颯亞真正的性格。」低頭看看懷中人兒青白的臉蛋,司琺爾既無嘲諷也無取笑地說。「颯亞不是能丟下一切遠走高飛的人,即使心中嚮往自由,但他依然面對著艱困的現實而不願逃跑。你所做的計劃,原本就注定會失敗的,每當你犧牲掉一個人的時候,颯亞也一次次領悟了自己該負的責任。」
  默默地收緊拳頭,這個敗因他確實沒有想到。
  說得沒錯,他怎麼會沒算到颯亞那看似叛逆的外表,其實有著一副比誰都悲天憫人的軟心腸,最恨欺善怕惡的他,見他人受苦,哪次沒有跳出來扭轉情勢?
  「雖然因為你的誤算,讓我得到了天下的無價之寶,為此我該向你道謝,但我想你不會接受吧。總之如你所見,颯亞是我的,我不容許人擅自介入我與他之中,就算你也一樣,趁早死了這條心。」
  在他要帶著颯亞離去前,東野智喊住他。「等一下——」
  司琺爾一臉「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不耐。
  「我也要給你一個警告,你也同樣的『還』不瞭解颯亞,他不是個會屈服於高壓手腕下的人,你自以為現在是勝券在握,而颯亞也在你的全盤掌握中,但遲早他會走的!你永遠也拘束不了他!我就算死了也無所謂,但我的這雙眼會持續不斷地看著、注視著,直到你被颯亞唾棄、踢開的一天。那就是你的下場!」
  豁出最後的生命,他也要詛咒司琺爾。願他早日嘗到地獄般的惡果。
  「多謝忠告,我會不會被唾棄、踢開,恐怕你永遠也無法『親眼』看到,對一個連明天有沒有都不知道的人來說,你還是好好地為自己祈禱吧!」自始至終都維持不變表情的司琺爾,陰沉地說完後離去。
  表面上看似沒有動搖,但東野知道自己已在他的心中種下恐懼的種子。
  我只能為你做這麼多了,颯亞。
  如果那個男人腦中還有所謂的顧忌,我希望他會。懂得收斂,懂得不要錯待你、錯估你,珍惜……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的你。
  縱使明日的生死未卜,今日能見到颯亞的最後一面,能聽到他仍舊把自己當成「智哥」,這一生的遺憾他可以含笑帶到九泉下去,重新輪迴、再尋彌補。假如還有來生,這一次他必不會再被事物的表相、外界的名聲、道德的是非,阻擋他追求真愛的決心。
  * * *
  啪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是熟悉的景物——他什麼時候回到自己房間了?再一摸身上的衣物,已經換上一套乾淨輕盈的薄袍。
  「醒了嗎?睡得可好?」
  扭過頭,看到司琺爾坐在自己書桌前,不知在看著什麼東西。
  颯亞緩慢地起身,確定身子不要緊之後,才硬聲回答:「哪有什麼道理睡得好,天天都要面對你這頭日夜發情、場所不分的禽獸。」
  「臣真是受寵若驚,想不到連在陛下的夢裡都有臣的身影。」唇角蕩漾著勾魂的笑,司琺爾放下手上的軍文,交疊起雙手說。「好極了,這樣子離陛下整個人都交給我的日子也不遠了。」
  「作你的狗屁大夢。」
  「嘖嘖,這種話怎麼能從神聖的皇帝口中說出來呢?太不登大雅之堂了。」
  「你沒對智哥怎麼樣吧?」狐疑地,颯亞覺得他心情好得太離譜。
  「沒有。臣是信守承諾的人,陛下都那般『聽話』了,我怎麼會違背自己諾言?如果不信,你可以派人去察看。」搖著頭,令司琺爾心情愉快的理由是他又得知一個好消息。
  探子回報說,火神官戈歆在麗妃已死的消息傳出後,也在某處偏僻的小廟中自焚而亡。這代表能夠威脅到颯亞的人,世上又少了一個。當然,還沒有追捕到二皇子是目前最大的遺憾,但相信孤掌難鳴的他,也很快會落網的。
  「諒你也不敢。」颯亞旋腿下床。「既然如此,你可以滾了,少留在這兒礙眼。」
  「夜還很長,臣怕陛下孤單,特地留下來陪您促膝談心。」
  颯亞傲慢地睥睨著他說:「你以為方纔的事給了你多大權力放肆?這兒已經沒有可以讓你威脅的東西,我叫你滾就滾!」
  司琺爾瞇起眼。「陛下的心情不太好。」
  「看到你只會讓我心情惡劣。」颯亞鐵青著臉色說。「而且我還會心情惡劣上好一陣子,就憑你先前的所作所為,我可以隨時把你發配邊疆!」
  颯亞比誰都清楚,司琺爾故意在智哥面前凌辱他的用意,目的是警告自己與智哥,就像野狗在地盤上撒尿鞏固自己的地盤,好向其他野狗示威咆哮,要他們少靠近、別輕舉妄動。可是自己既不是他的「地盤」,也無意做誰的「地盤」!
  方纔是方才、現在是現在,要是他以為現在沒了威脅,而自己還會那般「聽話」,他就小覷了他颯亞的頑劣脾氣。
  儘管試試看我敢或不敢!颯亞以眼神這麼說。
  司琺爾靜默了一陣子,決定在此刻退讓一步可以減少衝突。「臣知道了,臣告退就是。」
  「哼!」算你聰明。
  颯亞不再理他,走到水盆邊洗把臉,沒空與他繼續耗了,該做的事太多太多了。首先,得想一下怎麼阻止司琺爾借「背叛」的罪名,殺了東野智。
  「不過在臣離去前……」
  當颯亞警覺到危機時,司琺爾已經踩著無聲的步伐站在他身後了。
  「索取一個晚安的吻並不過分吧!」
  彷彿要懲罰颯亞傲慢的舌頭,司琺爾深深地封吻住他的呼吸,不住反覆折磨颯亞的唇舌,輾壓、嚼咬、清理颯亞體內殘存的反抗意志,執拗地吻到颯亞整個人失去力量,僅能攀住他做為倚靠為止。
  綿密而漫長的一吻結束。
  「明天見,陛下。」司琺爾悠然地一笑,揚長而去。
  混帳!以手背抹著自己的唇,借此想抹去男人留在自己身上的氣味,可是颯亞也體認到自己的確是漸漸無法抵抗他離經叛道的親密行為。
  不,就算是這樣,他也別想借「這種事」來征服他。
  身子屈服於他是一回事,但不能相提並論地認定自己會把靈魂也交付給這個無法無天的惡徒。颯亞誓死也要捍衛住自己的意識,絕不輸給司琺爾。
  * * *
  就在颯亞得知火神官戈歆的死訊後,又過了數日。
  早朝進行到一半時,一名侍衛筆直穿越正在朝拜的群臣,在司琺爾耳邊不知講些什麼,颯亞耳朵聽著財庫大臣稟報今年的歲入,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底下的一舉一動。
  終於,司琺爾遣開了侍衛,打斷財庫大臣行至半途的報告說:「陛下,臣臨時有要務必須前往處理,請容臣暫先告退。」
  「什麼事如此緊急,非讓你親身處理?」颯亞立刻就聯想到——二皇兄,莫非是二皇兒有了消息,否則司琺爾不會如此神秘兮兮。
  「微臣還不瞭解實情,只知是有人在皇城中作亂,待臣詳查後,再向您稟報。」一拱手,司琺爾便作勢要走。
  「慢著,朕跟你去。」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哪有皇帝陛下自己去處理動亂的?
  「陛下您這是不信任臣處理危機的能力嗎?」司琺爾柔聲問道。
  颯亞從高台上俯望著他說:「朕有前車之鑒可以做為參考,司卿,你要去處理的『要務』,朕也有義務要關心一下,畢竟那可是朕的手足同胞。」
  底下的人議論紛紛起來,他們終於知道爭端的重點在哪兒了。
  「二皇子?真的是二皇子出現了?」、「這可不妙啊!二皇子脾氣火爆,萬一對陛下不利的話?」、「還是交給司大人去處理比較好吧!」
  交頭接耳的對話中,再三被提及的「那個火爆的二皇子」,確實是出現了。
  司琺爾本想私下解決,卻沒料到颯亞會當眾提起此事,讓他不得不公開地說:「陛下英明,消息確實是說二皇子在皇城某處造亂,但未經證實是否為二皇子本人,如果是……臣會將二皇子請回宮,到時候陛下可以再予召見。如果不是,那又何必浪費陛下心力,御駕親臨呢?」
  颯亞揚唇一笑,重又坐回。「司卿說得有理,朕是思慮不周了。那就請司愛卿詳查清楚,如果真是朕的皇兄,也務必請皇兄到朕面前一晤,解開我們兄弟相互的誤解。」
  「臣謹遵命。」
  司琺爾低頭叩首時,在心中默道:短短幾日,這小皇帝又增長不必要的智慧了。
你來我往間,精明如司琺爾,豈會不懂這一招公開的牽制,為的是他將不能再私下解決二皇子,只能透過颯亞來行動。萬一颯亞不肯輕易地「殺了」自己兄弟,二皇子的命將會一直留著,也會成為新西琉皇朝不滅的背中刺、喉中骨了。
  想必自上次麗妃服毒後,颯亞一定拚命地思索,該怎麼從他手中救下剩下的兩名罪犯的命。所以今天的「戲碼」分明是衝著他司琺爾來的!
  這麼做值得嗎?颯亞。
  不管是東野智或二皇子,這些後患不除,西琉皇朝依舊暗藏隱憂。
  司琺爾長歎一氣,然而挑選這樣不聽話的颯亞簇擁為皇帝的自己,也無權抱怨反遭颯亞回咬一口就是。
  * * *
  率領著少數的精兵來到皇城中心,只見二皇子持劍揮舞著,不知誤傷了多少路人,而一旁奉命排開圍觀人群維護安全的都兵們,也都忌憚著「皇子」的頭銜,沒有人敢出手傷他,所以二皇子就顯得更加張狂瘋癲了。
  「來啊!你們不是個個都想要我的命嗎?上來啊!我都自己送上門了,怎麼你們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多日未曾好好打理的門面,從二皇子披頭散髮齜牙咧嘴的形貌,就可以知道這段逃亡的日子是多麼不好過。
  「你們都在暗中竊笑吧!是不是在懷疑我是真是假?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皇子,不信,叫颯亞滾出來,從皇宮中出來跟我對決,他有膽不認我這兄長,我立刻殺了這逆天叛倫的混帳,他也不配做什麼皇帝了,哇哈哈哈!」
  一陣狂笑後,他又突然面目猙獰地說:「不許站在這兒看,有什麼好看的!再看我就刨出你們的雙眼,都給我滾,去叫颯亞出來!」
  「二皇子殿下,別來無恙。」司琺爾的出現,令全場的人都鬆了口氣。
  眾人立刻自動往兩旁分散,讓路給他。
  「哈,狗皇帝手下的佞臣,你終於出現了。」二皇子握劍直指司琺爾的胸口說:「颯亞人呢?躲在哪兒不敢出來啊!」「陛下人在宮內。」
  「宮內?哼,卑鄙膽小的傢伙。我懂了,他是派你來殺了我,好能做他的安穩皇帝吧?行,我就先砍了你這狗賊,再去解決他。」抹著嘴角的口水,二皇子失去理智、眼神帶著幾絲瘋狂地說。「拜你們這對賊拍檔所賜,害得我有家歸不得,不管投靠誰,誰都慌張避之惟恐不及。你們如此斷我生路,我也豁出去了,不跟你們拚個同歸於盡,豈不有愧於我冠上『西琉』二字的皇族威信。」
  「二皇子,沒有人要斷你的生路。」司琺爾語氣輕柔冷澈,態度不卑不亢地說。「我們都希望您能出面,針對斬殺前太子一案做出交代。既然您回到皇城,颯亞陛下也在宮中等著與您見面,請吧!」
  不知灌了多少酒壯膽的二皇子,高聲大笑地說:「哈哈哈,他要見我?好個他要見我!曾幾何時偉大到這種程度,竟然換成我被弟弟召見了?哈哈哈!」
  英雄走到末路,就算龍潭虎穴,也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了。二皇子緊握手中惟有的護身兵器說:「帶路吧,佞臣!我倒要看看颯亞會如何對待我這皇哥哥。」
  司琺爾漠然轉身,命人牽馬過來供二皇子使用。
  * * *
  「二皇兄。」
  颯亞特地在書房接見,為的是不再刺激二皇兄的神智。關於他在都城的一切行徑,不需透過司琺爾也能傳進他耳中。既然知道二皇兄對於自己繼位為皇一事忿忿不平,那又何必在皇殿上相會,徒添二皇兄心中的妒憤。
  可惜他的這片心意,並未傳達到對方的心中。
  張望一下四周,二皇子不客氣地踢開了一旁的椅子說:「颯亞,你好大的膽子,竟在書房見我?幹什麼,知道自己竄位謀權醜事在先,不敢在大庭廣眾前讓人為我評評理嗎?」
  「大膽!」阿山護主心切地拔刀上前說。「注意你在跟誰說話!辱君之罪,罪不容誅!」
  「叫了、叫了,颯亞你很厲害嘛,養了這麼多會叫的走狗。」二皇子恥笑著說。「來啊,我脖子在此,殺了我很簡單。你不是很想殺我,派人不斷地追我?!」
  「阿山,退下。」颯亞冷眼一指,接著向自己兄長說:「朕確實是派人去追二皇兄了。不過……皇兄若再不知檢點自己行為與言語,擅加侮辱他人,朕便要下令仗罰三十大板了。」
  「你——好!很好,你真是把這皇帝的威風學了三分!可是颯亞你不要忘了,我好歹也是你哥哥!」
  「同樣的,死在你刀下的又何嘗不是我的哥哥?」
  睜大了雙眼,二皇子拚死地搜索著腦海,終於想到說:「我那是為母復仇,師出有名!誰叫他要殺了我母后!」
  「那就給予你正當的權利殺當時仍為太子的哥哥?」颯亞簡短地說。「照這道理來說,我也可以為了你殺死太子一事,殺了你?」
  咚地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二皇子抱頭痛苦地說:「夠了,颯亞,饒了我吧!我這些日子以來又何嘗不痛苦?我也很難過啊!你不曉得在外逃亡,我是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你根本無法想像餓著肚子,沒有人願意幫助我,我有多麼地可憐。我真希望那天與長兄的決鬥中,死的人是我!」
  颯亞動容地伸出手說:「皇兄……」
  「才怪!」扣住了颯亞的手,突然展開攻擊的二皇子,一拳往颯亞的腹下揮去。「就算我要死,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颯亞!」
  要不是颯亞機靈地反身閃過攻擊,那拳頭就會正中目標了。
  「陛下!」守在書房門口的護衛們立刻擁進。
  「別進來。」颯亞喘息著,解開自己身上的龍袍往旁一扔,露出底下一襲不會拘束自己行動的薄衫說。「既然二皇兄非打不可,颯亞就奉陪到底吧!我也一樣很生氣的,二皇兄。咱們兄弟若只能透過拳腳來溝通的話,我也要打到讓你明白——天底下的事,打打殺殺,搶得你死我活,是多麼沒道理又愚蠢的事!」
  「沒道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有什麼沒道理,只要我殺了你,我就可以是皇帝了,來吧!」
  兩人正要動手,但聽到更多增員的護衛腳步聲,颯亞立刻一翻身朝窗戶外躍去並大喊著:「跟上來,我們換地方打!」
  「你別跑!」
  疾速奔馳到皇宮的庭院中,見到處都是無辜的人,颯亞立刻踢著牆飛簷上頂,而二皇子也不甘示弱地爬了上去,兩人就各自對峙在脆弱狹小的屋簷頂上,若要在此開打,又嫌地方不夠,他們順著迴廊一路來到皇宮中最高的藏書閣頂。
  「過來吧!」颯亞雙拳護住心門,迎接著兄長的攻勢。
  「喝!」一個回腳,二皇子不客氣地朝颯亞的下盤進攻。
  寬不過四尺的閣頂,只要一失足就會墜落摔死,地勢艱險自不在話下,可是兩人誰也沒有顧忌到生死的,各自施展著畢生所學凌厲地交戰著。
  二皇子脾氣暴躁性愛武學,力大無窮,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皇宮中的一等一好手,但是不管他如何稱霸皇宮,卻脫不了井底之蛙的界線,實戰的經驗遠不及經常在民間出入,積極地從真刀實槍、過招比武中累積智慧的颯亞。
  輕巧的身手機靈地閃躲迴避二皇子的攻擊,又能適時地看透兄長招數中的破綻,所以幾招下來,颯亞還是毫髮無傷,而二皇子卻已連吃了颯亞數拳。
  可惜颯亞才十五歲,拳頭的力量還不足以一次擊倒對方。
  「可惡!」一手抱著隱隱作痛的腹部,吐出口中的鮮血,二皇子暫時遠離了颯亞的拳腳範圍說:「想不到你挺能打的!」
  颯亞灰眸閃閃地說:「皇兄,收回你的話吧!只要你願意接受朝廷律法的制裁,我可以不殺你。你難道不覺得死傷已經太多,該是咱們握手言和,想辦法一起為天下打拼的時候了?」
  「 唆,誰會信你的話,要我接受律法制裁。不如直接殺了我!堂堂的二皇子在天下萬民前被審判、流配邊疆,這種恥辱我不要!」說著,二皇子又撲向颯亞。
  颯亞格擋下他的手臂,反過來一記鷹爪捉下二皇子肩上大片衣料,要不是颯亞出手時有所斟酌,恐怕一起被捉下的是大塊的肩肉。
  「恥辱、恥辱,面子能當飯吃嗎?」
  「被羞辱的人又不是你,你懂什麼,自小我在宮中要不是堅持著門面,早被人看不起瞧扁了,我的生命就在我的顏面上,我絕不接受制裁!要不就現在殺了我,給我個痛快……別跟我廢話了!」氣喘不休,招式潰不成形,二皇子漸感體力不支,而颯亞卻連氣都沒有亂。
  「你這個死腦筋的傢伙!」
  「輪不到你這臭小子教訓我!」
  颯亞使出最後絕技,重重地往二皇子的後背一擊,將他打倒在地上說:「你輸了,就得聽我的,接受審判!」
  趴在地上的二皇子,掙扎地說:「現在就殺了我,颯亞……這是為你好!」
  「我不!皇兄是我僅餘的手足血親了。」颯亞拍拍身上的灰塵,抬起頭說。「走吧,我扶你到下面去,我找太醫治療你,然後……」
  可是二皇子卻仰天長嘯說:「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兄?」
  「輸給了自己的弟弟,還要被眾人當成笑柄,接下來是一輩子的低賤平民生涯,這種日子過了又有何歡?既然你不願意結束我的命——我也不是會苟且偷生的人,我這就負起殺了太子的罪!」
  看見倏地從地上跳起的二皇子,颯亞反射性地追上前去搶救。「皇兄——」
  颯亞的指尖明明構到了他的衣帶,整個人也因此順勢跟著往下墜,要不是危急間一雙手臂牢牢地扣住颯亞的腰,將他整個人都拉回安全的閣樓屋頂,他肯定會摔得粉身碎骨。
  但,另一個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颯亞看著空空如也的手,衣帶鬆脫了。
  「皇兄……皇兄……」眼眶泛熱,他愣愣地說。
  司琺爾以一手遮住了颯亞的雙眼,環抱住他說:「別看,陛下。」
  掌心下,颯亞無聲的熱淚漸漸沾濕了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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