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過半裡就是坪頭鎮,不過今夜恐有雷雨,還需就近尋個避雨的地方。」
「褚先生,公子何時會回來?」
褚七望著像沾過染缸的藍天喃喃自語著直皺眉頭,他並非精通天象,只見白日裡還皎潔的雲朵,開始連連不斷翻滾成黑褐色,畢竟是活了三十個年頭的人,看兩眼也該覺出不對了。
聽到新來的同伴發問,褚七才隨手搔了搔絡腮鬍子,思索了一陣,轉身回應道:「往常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時候了。」說罷又赧然道,「咱們少主底下沒那麼講究,姑娘直接叫我名字便是。」
花天珠放下手中戳過火堆的焦黑枯枝,笑盈盈的在火光中點頭,從善如流道:「那我也同阿九姐他們一般,叫你褚七哥可好。」
她嗓音清甜可親,語調十分悅耳,讓人即便不去看她都已在腦中勾勒出容貌。
事實也的確如此,自從三日前跟公子會和,往後褚七他們兄弟幾個,走在路上也不敢多看兩眼。走南闖北許多年,這點見識還是有的——這姑娘長得無一處不精細,出身定然不凡。
褚七應了一聲,原本下意識隨著她的動作看,後來眼神落在她細白如初雪的手指,越發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再待要多說兩句,忽然雙耳一動,目光已迎著西邊密林的方向遊轉過去。
花天珠跟著看過去,身著暗色斗篷只露出兜帽下半張臉的三人從暗處走來,手裡拎著不少山中野味,大到山雞小到幼兔共有七八隻,為首一人摘下兜帽,露出青年一張溫和清俊的臉,分明是身手不凡的武林中人,看起來倒比學堂裡的白衣書生還要斯文。
花天珠透過褚七寬厚的肩膀凝視著這張臉,下一刻便見對方已若有所覺的對視過來,溫和的黑眸讓少女微微有些尷尬,忍不住暗自歎了口氣。
這回她是丟大人了_(:3」∠)_
事情大抵可以回溯到五天前_(:3」∠)_
那一天清晨,只因向來極少下廚卻仍以素齋聞名天下的苦瓜大師邀了師父陸小鳳前去,美食的誘惑讓師徒倆打了雞血般未至雞鳴便開始動身,然而兩人穿過一片城郊外的密林時,師父人卻不見了。
花天珠尋找一番竟完全沒有頭緒,後來發覺身上一陣冷意,才發現原本夏日裡烈日炎炎的天氣不知何時已變得陰寒起來,濕氣伴著冷氣透入體骨,與杭州的冬季也不逞多讓。
……如此詭異的天氣。
好在她運氣著實不錯,剛走出密林就遇上了孤身在外被亡命之徒圍攻的無垢山莊連少主,雖然她那時並不曾聽說過無垢山莊這個武林世家,認為大約是什麼隱世家族,或者生根在某所城池、行事低調的二三流世家……
直至對方隨手退敵後,十分君子的不僅借了她一件披風,還順便策馬帶她到了附近的城鎮,花天珠心裡只覺得感激,並且說什麼也要在回到花家後奉厚禮感謝。
然而密林之外雖是杭州,可花家卻不見了_(:3」∠)_
花家在整個江南生意往來絡繹不絕,諾大一個家族想要轉移的毫無痕跡是不可能的,更何況花天珠本是江南首富花如令的嫡親孫女,不可能得不到半分消息,在探究過幾日後,花天珠終於隱隱有些猜測。
唯一的解釋,就是花家在世上消失了,或者說在這方世界本就不該有花家,也不該有她的存在。因為江湖上,甚至連以往連普通茶館裡都能說上一段的白雲城、萬梅山莊和西方魔教,在這裡都不曾存在過。
與此同時被她誤認為是隱世或二三流家族的姑蘇無垢山莊,上百年來,名頭一直響徹江湖。
江湖不是那個江湖。
皇帝也並不姓朱。
連年號都換了。
……
爹爹信佛,連帶著她也聽過不少佛偈,恍惚間也曾聽聞某位大師講過大千異世界的說法,以往只當個故事聽了,可是眼下的境遇……
花天珠移開視線,低著頭伸手撈起方才扔下的樹枝戳了戳火堆,說實話每次想到自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親人,心情並不算好。
青年溫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頓片刻,這才看向欲言又止的褚七。
「少主。」褚七滿臉的絡腮鬍子似乎也在火光中柔和了些,這糙漢子大步迎上前,接過兩隻還滴著血水的山雞,忽然稍稍壓低聲音道,「少主今晚……可要早做準備?」
此言一出,花天珠以為對方提的是先前談及的雷雨,只是餘光一轉,卻發現青年身側的幾人紛紛臉色一正,嚴肅的氣氛仿佛即將來臨的不是短短一場夜雨,而是什麼生死大劫。花天珠也從火堆旁站了起來,她大約感受到了幾分不同於尋常的氣息。
她的身份並不算明朗,也沒有能證明出身的法子,這些日子跟著連公子做了幾天廚娘的活計,眾人議事的時候卻半點不避諱她。
或許褚七等連家堡中人有足夠把握拿捏她,所以她的可信與否,眾人並不在意。
又或許……
花天珠眨了下眼睛,想起離開密林的一路上,連公子一個看起來並不多話的人,總頻頻向她問起江湖上的資訊,估計那時候在連公子眼中,她還不知暴露了多少。
又或許她的身份,聰慧如連公子,早在她之前便已有所察覺。
「也好。」青年隨手扯下衣領處的系帶,漫不經心的將斗篷遞給身後的隨從,他的手腕骨很細,指骨修長,這一動作換做別人還說不好,連少主做出來卻頗有一股慵懶和寫意。
「進林子前我問過附近的農戶,再往前些會有一處寺廟,年前起了場火,寺裡人就遷了址,還剩一個院落和大堂的屋架子,可暫時容身避雨。」一直藏在少主身後的梅九也摘下兜帽。
她臉上輪廓較深,皮膚很白,像是關外之人,手中提著幾隻一箭穿心的兔子,鮮血滴在手指上緩緩滑落下去,也不以為意。
俐落的把獵物都掛在僅剩的四匹馬上,接著幾個男人便上了馬。
梅九從馬尾上蹭了蹭手指,翻身上了棕紅色的一匹,她似乎是不常在人前笑,對花天珠伸出手時,只稍稍扯了下嘴角,「我帶你。」
幾個下屬來的時候,不曾想到少主身邊還跟著個女子,一行人倒是少備了一匹馬,不過梅九認為帶一個人對她的速度影響不大,尤其是眼下在這邊不好耽擱,大不了等出了城鎮找到無垢山莊的產業,取個幾匹馬都好說。
「多謝阿九姐。」花天珠笑眯眯的就著梅九的手坐在她身前,梅九繃著臉,耳後有些泛紅,沉默好久才冷冷說了句不必。
未至半夜,雷雨果然應時而下。雲層黑沉如墨,如同龍尾在滾動翻湧,漫天都是藍紫色的雷光,整個夜晚看上去都是嚇人的,花天珠望了眼屋簷外密集的雨簾,手中的勺子攪動著鍋裡的肉湯,漫出陣陣香氣。
鍋是廟裡找到的,刷洗乾淨就能用,總算不必再吃熏烤的食物。
叫人好笑的是,連家堡外出的這一行四人,竟連個會做飯的都沒有,平日外出也不過是多帶些乾糧,或者將野味清理乾淨隨意烤烤,連佐料都不加。
花天珠聽著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只得親手去做,手藝自不必說,就這樣一來二去的倒成了小隊裡的廚娘。
連少主站得遠遠的,瞧著她的動作,目光淡淡的,似乎落在鍋下的那叢火上,又似乎沒有。
帶著濕氣的風將他的長髮吹動,卻拂不鼓他的書生般單薄的衣衫,那衣料只柔軟的貼在他身上,卻穩如泰山般不隨風向擺動,竟似乎有千斤重。
鍋中水沸,樹叢裡枯葉席捲地面,沙沙亂響,又是一道雷光墜入院中的樹幹,這亮如白晝中忽然簌簌穿過一道箭光。
花天珠未及反應,身側已有一道青色的身影閃過,看著像是連公子。
她神色一緊,揚起深青色的披風,身形一動便將那柄軌跡不變的長箭捲入袖中,隨後運起輕功,跟著連公子竄出寺廟的正堂,下一刻便與院中接踵而至的黑衣人交手數招。
她雙手不知套著什麼物件,可單手對擊兵刃,即使身上已被打濕,長髮和衣裳也緊緊貼在身上,卻腳步不亂,手中動作紛飛,形如舞蹈,令人賞心悅目。
兩人動作十分迅速,褚七三人竟恍惚片刻才反應過來,向院中目光一掃,瞧見花姑娘的武功時眼中閃出幾分驚詫,再往旁邊看去,頓時身上一寒。
數十個都是練家子的黑衣人從牆頭不斷翻入院中,手執上好兵刃,然而剛呼吸不過一兩瞬,一柄不知從哪裡出來的劍已刺入心臟。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溫柔的青色衣袖。
「袖……」
梅九極少見少主出手,這一眼過去直接怔在原地,差點失聲而出。
褚七和樊十一已經抽出長劍,向著戰場殺來,一時間刀劍鈧戕聲不絕於耳。身為少主近衛,即使武功最為不濟的小十八,也自有一番手段禦敵,跟何況是排行第七,和十一。
第二章
無垢山莊自數百年來傳承至今,莊主都是使劍的,也因此堡中的護衛十之八|九都會用一手好劍,尤其是褚七這種少主身邊的親衛,不僅招式登峰造極,更是手法老練,左手行勢,右手挑抹間便架住兩三個敵手。
相比褚七的從容,伴隨著走了一路卻在拼命減少存在感、如今幾乎要充當背景板的樊十一顯然要略顯吃力,年輕的俊臉上憋得通紅。
待見一人正沖面門提刀砍過,樊十一左右夾擊動彈不得,身上汗毛直豎,忽然耳中只聽得一道清越的銅鈴聲,還看不清是何物,已裹挾著萬鈞寒意幾近要蹭至面頰的長刀便頓時一聲重吟被擊飛出去。
樊十一回神凝視,那是一條長長的白綾,剛柔並濟竟如臂使一般騰挪轉折,仿佛靈蛇出洞,綾長數尺,方才擊飛兵刃的便是頂端的一隻急速旋轉的銅球。
這條白綾他白日裡也曾見過,一直是系在花姑娘腰間的,不過非禮勿視,他原先並未細看,此時倒只覺得嘆服。
風不靜,樹不靜,雷聲滾滾,院子裡卻除了兵刃交擊聲無任何嘈雜,不論是偷襲者還是遇襲者都未出一言,甚至連呼吸聲都隱沒在風雨中。
甜腥味混雜著肉湯的香氣浸沒了整個雨夜。
三百息後,最後一道兵刃的鳴響消散,花天珠舒緩了口氣,手撐著舊牆胸口不斷起伏,顯然已經耗盡了力氣。她所在的這牆下一角,隔著一顆枯樹對望的角落,連少主微垂著眼不疾不徐的踱步而出,他袖上染了血已汙,行走在雨中漸漸將那點顏色沖淡了。
「這些人不必留下了。」他靜靜的說。
褚七點點頭,和梅九上前將被花天珠一根銀針定在原地的黑衣人盡數拖至廟門外,沒多久又走了進來,身上的血腥味更濃了幾分。
花天珠雖不曾殺人,卻大約能理解為何連公子不留活口,想到在杭州時,一路走來聽到外人對連家堡少主的傳頌,但即是武林世家子弟,行事大仁大義,在面對這等陰險襲殺時,也是該心有怒氣的。
這人溫和些的樣子,和爹爹有幾分相像,這時候,卻也有幾分不像。
爹爹是天下第一的好人,不過她並不認同爹爹有時以德報怨的性格,正如娘親所說,別人傷你幾分,你便還回去幾分,有甚麼不對。
她默默的沉思,這群黑衣人武功素質極高,出手狠辣沒有半點猶豫,更多的還會使以傷換傷的手段,動作裡頗有玉石俱焚的精髓,不像是武林中人。
不是說武林中人都貪生怕死,而是行走江湖的大都自尊自傲有所追求,不可能在跟一群人學了一模一樣的武功後,居然連點創新都沒有,反而每一個動作都更像是經過嚴苛訓練的。
再者她雖然對這個江湖不太瞭解,卻也明白能養出這麼一群人來的,不會是普通家族,甚至在她原先的世界,她所見到的這種能力和資格的,除了擁有前朝遺脈的白雲城,就只有皇室了。
「你怎麼樣?」
花天珠停在原地胡想了一陣,聽到那聲音就在身前才詫異的抬起頭,掩在髮絲下毫無血色的臉在雷光下十分清晰,她歎了口氣,其實不太希望將來的雇主看到自己這一面,總感覺原本該有十分的能力,一下子在別人心裡打了不少折扣。
不過眼下她確實沒了力氣,只搖了搖頭,認命的說:「好像不大好。」
若非今天淋了雨天氣又這麼冷引發了她的寒症,她也不至於內力不濟成這樣了,主要還是天氣的原因……花天珠猶豫了一下,想要說點什麼挽救一下形象,不過念頭轉了幾下,想過好幾條理由,都無法掩蓋她身體確實很弱的事實。
連少主注視著她的表情,道了聲失禮,便將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一拇指捏著手臂,食指中指並貼在青色的脈搏上。
花天珠頭昏昏沉沉的,看著他的動作好奇道:「咦?公子也會醫術的麼?」
然後看著對方似乎說了句什麼,花天珠恍恍惚惚眼前一陣發暈後,也不知發生什麼了。
第二天從馬車裡醒來才知道,原來是颳風下雨的得了風寒,昨晚大家連夜趕到坪頭鎮,這才得了輛馬車,還是從過路的商隊手中買到的。
她身上添了一件稍微厚實的白色衣裙,想必是梅九給她換上的,旁邊連公子的披風,和她換下的衣服也被烤幹擺放整齊,花天珠感受一番身體狀況,令人欣慰的是,比昨夜要好得多。
前面隱約傳來兩道談話聲。
「……還是六年前,那時候少主只比影一……這次若非我自動請命跟隨少主,只怕也見不到少主如今袖……的境界。」梅九清冷的女聲在車外時斷時續。
「你看錯了,那不是少主的袖劍,只是普通的劍,只是少主出手柔中帶細,又快若閃電,你未能看清。」褚七的聲音淡淡的。
兩人沉默了片刻,話題略過自家少主,從花姑娘使得什麼武功為何從未聽聞,到她為何身懷內力卻會患風寒,又轉了個彎,開始往奇怪的方向跑去。
「走的時候,少主他們沒注意,我都看到了,還有嗎?」
「……」
「分來一壺。」
「不分。」
接著傳來響起一陣械鬥的聲音,花天珠聽著動靜只覺一陣好笑,晌午的時候,就走出坪頭鎮,到了姑蘇邊緣的一個城裡。五人現身在客棧的時候,哄鬧的大堂陡然安靜下來。
花天珠心下一怔,莫非著客棧中有人認出連公子幾人?這可不太好,畢竟昨晚剛發生了那件事,此刻暴露出來,不是更給賊人機會了?
或者因為大家已經暴露了,就不必隱藏了?
她想不清楚坊間傳聞向來正面的武林世家連家堡少主究竟會有什麼仇敵,不惜花費那樣的代價,也要將人趕盡殺絕。
不過壞人做什麼事,總是有太多理由,比如謀求別人家的財富,或是權力和名聲,恰巧連公子三樣都占全了。
或者連公子只是招惹了無妄之災。
她忍不住看向旁邊的連少主,對方立刻發覺了她的目光,也轉頭看過來,他注視著這道目光,將裡面的擔憂一點點扣離出來,竟然頭一次微微有些失神,轉而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眼中一靜,垂下眼說,「不必擔心,此處很安全。」
他話音未落,走在身後的褚七等人均詫異地抬頭,這次再看向花姑娘纖細的背影時,已經稍有些古怪了。
第三章
正如連公子所言,他們五人出現在這家姑蘇城外的和風客棧後,那昨夜來勢兇猛的黑衣人仿佛突然間煙消雲散般,失去了任何蹤跡。
花天珠望著茶水發呆時,梅九敲開門,她看過去,只見對方身後正跟著一人手上捧著託盤,其上是三疊小菜,一鮮菇湯一碗白米飯,也端進來放下。
「阿九姐?」
梅九目視那人轉身離開,才扣緊門對花天珠提醒道:「少主說雖然已至姑蘇城外,不過畢竟不是在城內,此處魚龍混雜,這些飯菜最好不要動用。」
說著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補充什麼,但由於自小就不常說話,又無法告之真正的原因,所以一時還找不出理由來解釋。
豈料花天珠只是乖巧的點點頭,並沒有追問下去,「我曉得了。」
小姑娘平日裡說話做事瞧著都十分聰慧,凡事都能舉一反三思慮良多,但此番乖巧的可愛模樣,卻也同一般十五六歲的少女無二,更別說眼前這個唯有富貴中才能養出來的姑娘,更是十分玉雪可愛。
「餓的話包裹裡還有點心,過兩個時辰,我們就回山莊。」
梅九臉色也忍不住放柔了一些,伸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
往常山莊裡就算年齡較小的婢女也都因身懷武藝頗為自傲,她真是很少見到花天珠這種性格小女孩,溫溫和和的,說什麼也笑眯眯。
不過她也不會忘記,雨夜的一晚,就是這個小姑娘,僅用一根白綾就震飛了刺向樊十一面門的鋼刀。
梅九心裡是明白的,有這樣的武功,又容貌綺麗,更顯然出身不凡,是不該在江湖上默默無聞的,難道是她曾聽說過的……
梅九已下意識問道:「天珠姑娘你……莫不就是金針沈家的小姐?」
「……」
花天珠將熱水的水汽拂來拂去,解救了有些冰涼的雙手,在這邊猛然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不由短暫的遲疑了一下:「誰?」
「沈壁君。」
花天珠默默思索了一下,似乎有幾分耳熟,不過她對這個世界所知甚少,一些出名的人物沒聽說過也是常理,她搖了搖頭,「金針沈家可是善使金針?」
梅九點點頭,也正是因此,她才猜測花天珠是沈碧君,因為眼前這個小姑娘,各處都像極了傳言中的沈家小姐,並且也能使得一手好針。
「這便是了,但我的針並非金針,而是娘親傳授的玉蜂針,六成黃金四成精鋼,只因其上玉添了蜂尾刺上毒液煉過,可做保命手段。」花天珠取出一隻冰綢所制的荷包,裡面擺放著幾捆金針,根根細如毛髮,「不過也僅剩這三百根,想來此處大概再不會有娘親養的玉蜂了。」
梅九又不知該怎樣說話了,她大約能聽明白小姑娘話裡的意思,「再不會有」是不是說她那養蜂的娘親,不在了呢……
沒料到一下戳到了別人的傷處,梅九有些無措,只得乾巴巴的安慰,「別太傷心了,都過去了。以後還有我,和少主他們。」
花天珠莫名有些想笑,她只是有些想家罷了,阿九姐的送溫暖卻來得太突然,連帶上褚七哥他們也就算了,怎麼還捎帶著他們連少主。
「我不傷心呢。」小姑娘笑眯眯的握了握梅九的手。
既然有法子到另一個世界,早晚會找到法子再回去,這點她確信無疑。
兩個時辰未到,姑蘇城外的和風酒樓周邊官道上,數十個護衛和一輛四平八穩的馬車緩緩駛來,停駐在酒樓門前,掌櫃的趕忙迎出來,幾乎不用猜測,從服飾裝備上打眼一看就知道是無垢山莊的人,大約是無垢山莊常年佔據武林第一世家的稱號,就連家中護衛的氣勢都與旁家的不同。
掌櫃與護衛長對了兩句話,就匆匆上了樓,未過多久,三個男人和兩個姑娘就從樓上走了下來,掌櫃恭敬的跟在最後。
原先有不知連少主幾人身份,但從方才起就一直未曾離去的客人看過來,才恍然大悟,難怪瞧著不同尋常,原來竟是無垢山莊的主人。
「這就是連莊主?」
眾人紛紛望向行走在前的那青衣男人,雖長相同清雋書生一般,但通身的氣質卻非同一般,比青年還要十分穩重,明明廳中數十名男子,生的好看些的也是有的,這一刻卻仿佛都成了陪襯。
「未想今日竟見到無垢山莊的無瑕公子……」
「果然傳言不虛。」
「不愧是江湖第一的世家,連婢女都生的這般好看……」
有人已半分醉意,目光掃過連少主身後的梅九,眼中閃過一道驚豔,梅九不是標準的古典美人,卻皮膚白皙,五官深邃,充滿著異域特色,猛一看頗為叫人賞心悅目,更何況她時常抱著一把劍,面若寒霜,更添幾分味道。
梅九若有所覺的看過去,眼中寒芒一閃,那厲色叫醉酒的人頓如破了涼水般清醒,連忙往其後移開目光,結果移開後的這第二眼,卻才是完全怔住了,他心中喃喃想:「這後一個恐怕並非婢女吧……」
似乎正應和著他心中所想,那青衣公子行至馬車前,竟隨手掀開半片厚重的車簾,示意最後那全身上下甚至小半張臉都裹在青袍中、只露出一截白色裙底的女子上車。
自己卻輕身一躍上了一匹健壯的西極馬,調轉馬頭,看樣子是要向城內的方向而去。
酒樓中一人倒吸一口涼氣,聯手中酒盞都拿不穩了,只絮絮說:「聽說沈家老太君,有意將孫女嫁給無垢山莊少主,莫非那位就是沈家……」
那裹在青袍中的女子,雖衣物擋住了小半張臉,卻絲毫不減美色,她臉上以及唇色幾近沒有血色,顯得蒼白無力。
一般來講太過蒼白的女孩總不如氣血充足才更顯美態,但這一位明明瞧著像是大病了一場,卻與精雕細琢如水墨畫般的五官並不衝突,眉如鴉羽,目光清澈,眼神卻是極暖的。
竟說不出的好看。
「卻不一定,聽說沈壁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完全是大家閨秀的做派,就算真正有了婚約,只要不曾成親,哪裡會突然來到姑蘇?」
「所言極是。」
「非也,若真有了婚約,自然可以來到姑蘇,那沈壁君雖是江湖第一的美人,卻也還是個凡人,難道不想瞧一瞧自己將來的夫婿是什麼模樣?」
「說了這許多,難不成你們誰見過沈家小姐?」
「不是都說了,沈家家教甚嚴,那沈壁君出行也是乘坐馬車,大都瞧不見人長得什麼模樣,倒是有人在濟南見過沈壁君的背影……」
花天珠一個人坐在寬敞的馬車裡,這車中鋪著厚重濃密的皮毛毯子,中間的紅木桌上,一隻小巧精緻的暖爐仔細擺放著,烘得車內十分溫暖。
她自從被送上車後就開始發怔,直覺自己眼下的待遇半分不像她以為的廚娘,一時間難得表現出了幾分傻氣。馬車轉向的當頭,車簾外的聲音傳進了些,聽到某個熟悉的名字,她掀開簾子一角,聽了片刻,原來不止是梅九,就連客棧裡的人都以為她是一位名叫沈壁君的女子。
並且這些談論中說的不算詳實,也因距離的問題斷斷續續,隻言片語卻也能湊個大概,那位沈姑娘,似乎是可能會是連公子的未婚妻?
花天珠很清楚,一個人這樣說還可以認為是臆想的,一群人都這樣說,是否可以猜測,她或許生的和沈姑娘十分相似。
難道連公子也認錯了?
也是有可能的。
畢竟這世上前十五年從沒有她這個人,突然出現又身份不明,是個人都會顧忌一番,但偏偏連公子待她十分優厚,談論什麼也不曾對她避諱,原先以為是因為發現了她的來歷,但現在想來,竟是把她認錯了。
小姑娘對著車廂內的擺設默默的歎了口氣,身份來歷的秘密似乎是保住了,但她好像沒有感覺特別高興。
馬車外,褚七似有所覺的看了眼少主一如往常清雋挺拔的背影,好像從離開酒樓之後,少主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去,是他的錯覺嗎?
樊十一小心翼翼的跟上來,喊了聲七哥,褚七才微微回神,見樊十一這個低調少年一改平時的沉默寡言,反而舔了下嘴唇,「少主對花姑娘有何安排?」
褚七奇道:「你問這個作甚?」
「她救過我一命,七哥在莊內關係多,所以勞七哥多照顧些。」樊十一小聲說。
褚七想了想,剛準備點頭應下,又想了想,「只怕也用不著咱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