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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作者:寒小期【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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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真要計較起來,賈家的子嗣長相都格外的不錯。 且不說那些個已經完全長開的,單說幾個孩子好了,也是個頂個的出挑。

因著瑚哥兒早夭,二房的珠哥兒算是榮國府小輩兒裡頭年歲最長的一個了。 今年九歲的珠哥兒,小時候身子骨有些羸弱,雖說一直精心養著,可這兩年因著抽條長個兒的關係,看著還是比同齡人要消瘦許多。 可饒是如此,依然能夠看出這個俊俏的哥兒,再加上他素來穩重得很,看著還有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

比珠哥兒略小一歲的璉哥兒,單論容貌或許是同輩之中最為出挑的。 他的五官極為精緻耀眼,就如同老天爺精雕細琢出來的一件精品瓷器一般,十足十的一枚小美男子。

就連如今還是個小毛孩子的十二,也是一樣的讓人難以忽視。 且十二身上有一種尋常孩子所不曾擁有的成熟氣韻,倒是更襯得他愈發惹眼了 [快穿]反狗血聯萌 。

至於姐兒們,元姐兒和迎姐兒顯然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時年七歲的元姐兒五官已經長開了,看著就似一個含苞待放的小小少女。 又因著她打小就被嚴格教養著,言行舉止極有大家閨秀的風韻。 反觀迎姐兒,許是因著年歲小,也有可能就是因為她太圓潤了,哪怕如今已經不似小時候那般滾圓了,卻仍還是一臉的嬰兒肥,可愛逗趣自是有的,旁的估計近幾年內都不可能出現了。

然而,即便榮國府小輩兒的孩子們個頂個的出眾,卻沒有一個能同王家那位姐兒比擬。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 只一照面,就給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再細瞧去,眉目如畫眼波流轉,這才叫天生麗質難自棄。 即便如今年歲尚小,可一顰一笑之間,自帶無限風情,唯有“驚艷”二字可以略形容幾分。

比起頭一回見到王家姐兒的那拉淑嫻,旁的人顯然要鎮定得多。 王夫人拉著王家大太太說著話,賈母則讓元姐兒將王家姐兒喚到了跟前,還褪下了手腕上的絞絲金鐲非要塞給人家當見面禮。 當然,除卻那拉淑嫻之外,迎姐兒也是頭一回見到這位親戚家的小姐姐,只是她年歲太小,與其說是驚艷,不如說是嫉妒來得更為恰當一些。

不是嫉妒王家姐兒的容顏,而是嫉妒……

“姐姐!二丫頭的姐姐!”迎姐兒眼睜睜的瞅著元姐兒拉著王家姐兒的手,一道兒往賈母跟前去,登時氣得直跺腳。 等她看到元姐兒並不曾因著她的叫喊迴轉過來時,更是傷心的眼圈都紅了。 作為榮國府最小的孩子,雖說是庶出的,可她本人並沒有這個嫡庶的概念,故而只覺得自己喜歡的姐姐被人搶走了。 這麼想著,只越想越心酸,一個沒忍住就撲進了那拉淑嫻懷裡嚶嚶嚶的小聲哭了起來。

那拉淑嫻登時有些哭笑不得了,偏迎姐兒鬧得動靜略大,這會兒諸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 那拉淑嫻只得拉過她,忍著好笑調侃道:“平白多了個姐姐,二丫頭不高興嗎?”

迎姐兒愣了一下,扭頭看了一眼已經被賈母摟在懷裡的王家姐兒,又瞅了瞅站在一旁的元姐兒,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瞬間就被說服了: “嗯,新來的姐姐!”

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況且王家大太太母女倆來這兒主要還是為了探望王子勝父子倆,王家姐兒更是完全沒想過要跟個胖乎乎的小不點兒爭寵。 在解開了迎姐兒的心結後,三個小姑娘很快就玩到了一塊兒。 而女眷這邊,有王夫人做中人,一時間倒也算是和樂融融。

只是,待無人注意時,那拉淑嫻悄悄的向身後的石榴招了招手,低聲了吩咐了兩句。 石榴亦低聲答應著,旋即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又過了少許時候,容嬤嬤低頭頷首的走了進來,並未驚動在場之人。 只是,等她走到那拉淑嫻身後時,目光掃過了王家姐兒面上時,登時身形一頓。

容嬤嬤過來後不久,賈母便喚散了,說是不耽誤人家夫妻、母子見面,又因著王子勝父子倆是住在前院家學裡的,只吩咐了鸚鵡帶著她們往前頭去。

“老太太。”忽的,那拉淑嫻開了口,“不如讓張嬤嬤帶親家太太過去罷。正好她兒媳婦兒就在家學裡頭做事兒,回頭想要吩咐甚麼也方便得很。 ”

賈母聞言微微一怔,不過旋即想到這不過是小事兒一樁,便無可無不可的點頭應允了。 等王家女眷離開後,餘下諸人也就各自散去了。 那拉淑嫻拉著迎姐兒的小胖手回了榮禧堂,權當沒看到趙姨娘滿是期待的目光。

回了榮禧堂後,那拉淑嫻陪著迎姐兒玩了一會兒,又一同用了午膳,直到迎姐兒都歇午覺去了,容嬤嬤才從前頭回來了 步步錦繡 。 一見著那拉淑嫻,容嬤嬤先是下意識的四下張望了幾眼,確定屋內無人後,又將房門給合上了,回頭對上了那拉淑嫻頗為無奈的眼神後,容嬤嬤才湊過去用近乎耳語般的聲音道:“主子!那人是不是宜、宜妃娘娘?!”

……

……

宜妃,郭絡羅氏,滿洲鑲黃旗人,乃是康熙帝四妃之一,也是聖寵最盛,受寵時間最長的妃子。 其一生承受君王寵愛,享盡榮華富貴,育有三子,皇五子胤祺、皇九子胤禟、皇十一子胤禌。 可惜,年輕時候的風光無限,到了晚年卻因次子胤禟站錯了隊,晚景淒涼。 待送走了三個兒子後,宜妃也跟著撒手人寰。 至乾隆二年,入葬景陵妃園寢。

不管怎麼說,宜妃都是一位奇女子,且因著同為上三旗人,那拉淑嫻曾與她有過兩面之緣。

頭一次,大概是在那拉淑嫻兩三歲時,那會兒還是康熙年間,宜妃仍是高高在上的四妃之一。 那拉淑嫻只跟在家中長輩身邊,遠遠的看了一眼。 只這麼一眼,就讓當時尚且年幼的她,真正的領悟了何為美人。 而事實上,那時候的宜妃娘娘已然年邁,縱是如此那通體的氣派足以讓她感到心驚。

第二次,卻是她已經指婚給了寶親王,雖尚未正式完婚,然入宮於她而言卻成了再平凡不過的事兒了。 雍正爺跟康熙帝最大的不同在於,前者統共就那麼幾個兒子,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寶親王一人。 也因此,她這個欽定的未來寶親王側福晉,也就跟著水漲船高了。 而二度見到宜妃,卻是有人存了看笑話的心,拉著她一道兒看熱鬧的。 也就是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這個被康熙帝寵了半輩子的女人。

只是令人惋惜的是,在此之後沒過多久,這個曾經聖寵無限的絕世美人最終還是化作了一捧枯骨,徒給世人留下滿腹感概和唏噓。

那拉淑嫻猶記得,尊貴如雍正爺,都曾寫過一句極為怨念的話:

'……皇考未登梓宮前,倉猝之際,宜妃母妃見朕時,氣度竟與皇太后相似,全然不知國體。 '

儘管誰也不知當時雍正爺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寫下了這些字據,可不得不說,曾經的宜妃娘娘,就是宮中最靚麗的一道風景。 即便她先後為康熙帝生下三子,也不曾有損她的任何美貌,反而更添了婦人獨有的韻味。 甚至搶眼到讓當時貴為新帝的雍正爺都覺得格外的礙眼,甚至之後,無論是雍正還是乾隆,在尊封先朝妃嬪為太妃時,都刻意的將宜妃排除在外。

過度的惹眼,有時候在看不慣的人眼裡,恐怕就是極度的礙眼了。

同理可證,當時的宜妃在六中之中該是多麼的惹眼,以至後來的兩任帝王都不願意給這個聖祖寵妃哪怕一點點的體面。

然而,不管旁人是何思何想,至少在那拉淑嫻看來,宜妃曾是所有女人最夢想成為的那種人。 有時候,她甚至在想,倘若當年的九爺胤禟並不曾站錯了位,甚至……

可惜凡事沒有如果。

……

……

“誰知曉呢?都說人有相似,況且咱倆誰都不曾見過宜妃娘娘小時候的模樣。”話是這麼說的,可那拉淑嫻面上的神情卻充分的證明了,她壓根就不相信這僅僅只是一個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相似……

真就有那麼相似的兩個人?

“主子,難不成您覺得那就是宜妃娘娘?這也太離奇了 雙界之男神歸來 ! ”容嬤嬤皺著眉頭,苦苦思索了一陣子後,還是搖了搖頭,“奴婢是不大了解那一位,可那位走時都多大年紀了? 康熙十六年就被封為宜嬪,雍正十一年才走的,怎麼著都上了七十了罷? 這個年歲,若真的成了個小丫頭,真能掩飾得那麼好? 奴婢方才冷眼瞧著,王家姐兒確是一臉的天真不諳世事,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七十老嫗了。 ”

“嬤嬤可記得,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個怎樣的情形?”那拉淑嫻眉眼彎彎的,眼底里卻閃過一絲狡黠。

滿懷期待所生的三子胤禌早夭,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康熙帝駕崩了,次子胤禟奪嫡失敗被圈禁而亡,就連長子胤祺都先她一步離世。 與這些事情相比,七十老嫗又有甚麼可在意的?

可以說,那拉淑嫻最後一次看到宜妃時,正是宜妃一生中最狼狽不堪之時。 父母、夫君、兒子們都離她而去,在經歷過人世間最大的悲傷後,她展現在諸人面前的,仍然是那個屹立了大半個康熙朝的宜妃娘娘。

說真的,這樣的人,倘若能獲得跟那拉淑嫻一樣的際遇重活一次,過得絕不會比任何人差。

“那位可真是個人物。”容嬤嬤下意識的點頭附和道,可旋即,她又搖了搖頭,“可這也不對。小孩子跟大人總歸是不同的,就說十二阿哥好了,要不是咱們千瞞萬瞞的,他指不定早已被人發覺了。縱是如今勉強藏著掖著,也能輕易的瞧出他同尋常孩子的不同。若王家姐兒真是那位,只怕早已滿城風雨了。”

榮國府出了一個小天才,這事兒早已不是甚麼秘密了。 隔壁寧國府且不說,但凡是跟榮國府關係稍微好點兒的都知曉了此事。 只不過,因著賈赦和珍哥兒金榜題名一事,稍稍沖淡了這一切,畢竟比起空有虛名的所謂天才,金榜題名才是實實在在的事兒。

可王家那頭,卻從未傳出過一星半點兒的傳聞。

“許是投胎轉世呢?咱們可都沒喝孟婆湯,這才記得前塵往事。若是那位喝了呢?再不就是,咱們是佛家說的奪舍,而那位……既有跟著前世一般無二的面容,指不定那位的來路才是最最正當的。”那拉淑嫻嘴角微揚,頃刻間便已做出了決定,“雖說雍正爺和乾隆帝都不喜這人,可我倒是蠻欣賞她的。甭管是不是轉世,這個人我也要定了。”

“要?如何要?”容嬤嬤傻眼了,這可不是前世的東西六宮,那拉淑嫻也不在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 索要人家閨女,談何容易? 這可不是王夫人房裡不起眼的庶女,而是一品武將家中的正經嫡出小姐。 雖說王子勝那人看著就不靠譜,可人家祖父還健在呢!

“嬤嬤且放心,我自有我的法子。”

那拉淑嫻明面上倒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暗地裡卻是早早的盤算開了。 說真的,對待一個頂著宜妃面容的小姑娘,哪怕人家確是年歲還小,也確是不記得前塵往事了,她還是沒法心大到真把人家當成小閨女看待。 畢竟,那位從輩分上來說,是她的祖母輩兒的。

待迎姐兒午睡醒來,那拉淑嫻差不多已經有了個章程,只是真要實施起來,難度還是有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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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

至日落西山,那拉淑嫻瞅著外頭的天色漸暗,便吩咐葡萄過來先將賬冊都收了,又回憶了一番未來一段時日的大事兒,正打算吩咐人擺飯時,就听見璉哥兒扯著嗓門大聲喚著她 校園喋血記 。 略等了片刻,便見璉哥兒莽莽撞撞的撞開了門簾,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

“做甚麼這般慌慌張張的?”那拉淑嫻狐疑的瞧了璉哥兒一眼,見他一腦門子細細密密的汗,忙拿帕子幫他拭去。 可璉哥兒壓根就沒這耐心,索性伸手奪了帕子,自個兒胡亂的抹了抹,便拉著那拉淑嫻衣袖,搖晃著撒起了嬌來。

一旁的迎姐兒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那拉淑嫻也有些詫異,卻並不發問,只等著璉哥兒主動開口。

說白了,璉哥兒只是個單純的小孩子,哪怕如今抽條長個兒了,其本質上仍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見那拉淑嫻不主動發問,他沒捱一會兒,就憋不住全說了:“娘,那個漂亮妹妹怎麼不在家裡住呢?”

“漂亮妹妹?”那拉淑嫻一時沒回過神來。

“嗯嗯,就是今個兒來咱們家做客的那個漂亮妹妹呢!長得特別特別的漂亮,眼睛那麼大,那麼圓,黑漆漆的。笑起來眉毛都會飛,還有兩個很好看的小酒窩。對了,她身上的衣裳也特別好看,不像咱們家不是藕粉色就是嫩黃色。她穿了一件大紅繡花的對襟襖子,特別好看!”璉哥兒頓了頓,似乎是見那拉淑嫻無動於衷,又拿手去拉袖口,不依不饒的道,“娘,那個漂亮妹妹去哪兒了?娘把她要過來養在咱們家裡好不好?”

“妹妹!”迎姐兒主動湊上來,拍著滿滿都是肉的小胸口,自豪的道,“二丫頭是漂亮妹妹!”

“你走開,你個小胖子!”對上迎姐兒,璉哥兒一瞬間變了臉色,沒了方才的不依不饒,有的只是百般嫌棄,“一點兒也不漂亮。”

迎姐兒登時懵圈了。

這檔口,十二也晃晃悠悠的走了進來,迎姐兒一看是她最喜歡的小哥哥來了,忙不迭的下了暖炕,連鞋都沒穿,就撲了上去:“小哥哥!璉二哥哥欺負我!”

可憐的十二,在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被迎姐兒撲了個滿懷。 可他又不是那拉淑嫻,本就不大的人,偏迎姐兒又胖,速度還快,登時整個人仰面倒去。 要不是站在他後面的石榴忙上前托住他,說不准就被迎姐兒撲倒在地了。 等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十二登時沒好氣的推搡了迎姐兒一把,滿臉嫌棄的道:“胖丫頭!你不知道你真的很胖啊?差點兒把我的心都撞出來!”

“太太!”連著兩次受到了致命一擊,迎姐兒縱然只是個兩歲半的小姑娘,也知曉胖不是甚麼好事兒,再加上被兩個哥哥嫌棄成這樣,登時眼圈一紅,趴在那拉淑嫻膝蓋上,半天都哄不起來。

那拉淑嫻只好拿眼瞪十二:“琮兒,去外頭沿著榮禧堂跑上五圈。”

“甚麼?!”十二驚呆了。

“璉兒,你去書房寫二十張大字,寫完回頭讓你爹瞧瞧,若不過關繼續重寫。”那拉淑嫻一臉的淡然,只這般笑瞇瞇的瞧著兩個兒子,明確的表明這事兒沒得商量。

於是,繼十二之後,璉哥兒也驚呆了。

雖說倆人都有懲罰,不過璉哥兒選擇先吃飽了再去寫大字,左右那拉淑嫻也沒規定甚麼時候交。 而十二卻是選擇了先去跑圈再用晚膳,因為如果反過來的話,他一定會吐的。

等賈赦回到府裡,先順道兒去家學那頭刺激了賈政一番,等到了榮禧堂,迎面就看到自家寶貝么兒繞著榮禧堂在跑圈 良宵渡 。 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賈赦旋即當做沒看見似的,進了屋裡。

——小孩子們,就喜歡蹦蹦跳跳的,看來回頭可以在府裡尋個妥當的人,教寶貝么兒練武了。

然而,更驚悚的事情還在後頭。 等賈赦進了榮禧堂後,隨口問了璉哥兒在何處,就被告知璉哥兒早早的吃了晚膳,如今正在書房裡用功的練大字。 於是,繼兩個兒子後,賈赦也跟著驚呆了。

“淑嫻,這倆孩子是怎的了?琮兒倒是沒甚麼,小時候嘴饞,長大了好動,也算是尋常,要是他真喜歡跑跳,回頭給他尋個師傅,專門教他就好了。可璉兒呢?他這是又要作甚麼么?沒跟著琮兒一道兒去外頭玩,反而窩在書房裡練大字?魘著了?”

那拉淑嫻嘴角微微抽搐,誰會在掌燈時分魘著?

“璉兒和琮兒聯手嘲笑二丫頭胖,被我懲罰跑圈和練大字。”那拉淑嫻沒有做任何隱瞞,直截了當的為賈赦解了惑。

“嘲笑二丫頭胖?”賈赦下意識的看了過去,炕桌旁,已經用完晚膳的迎姐兒,這會兒正一把又一把的往自己嘴裡塞點心,登時不由的脫口而出, “二丫頭確實很胖呢,璉兒和琮兒沒說錯罷?”

迎姐兒拿點心的手一頓,抬起頭眼淚汪汪的看向賈赦。 後者完全沒有任何的愧疚之情,只繼續插冷刀子:“我原覺得琮兒小時候挺胖的,可一瞧二丫頭就知曉了,她一個人頂倆琮兒。要是跟珠兒那孩子比的話,可是不得了了,只怕三個珠兒也不如咱們的二丫頭。嘖嘖,二丫頭太胖了,我估計以後她還會更胖。”

賈赦說話的語速太快了,快到那拉淑嫻根本來不及阻止。 因而,那拉淑嫻只無奈的橫了賈赦一眼,轉身將迎姐兒摟在懷裡,柔聲哄了起來。

然而,指望賈赦這人學會看人眼色,那幾乎等同於賈政考上狀元。 那拉淑嫻才哄了兩句,賈赦又再度開了口。

“胖乎乎的不是挺好的嗎?不都說了能吃是福嗎?就二丫頭這圓滾滾的小模樣,這福氣簡直比旁人多了好幾倍呢。就是如今還小看著可愛,等長大了,估計沒人會誇她長得好看,只會說……哎喲,這是個小胖姑娘還是個小肉丸子呢?哈哈哈哈哈!”

那拉淑嫻&迎姐兒:………………

等奶娘將大哭不止的迎姐兒抱走了之後,那拉淑嫻仍按著太陽穴一臉頭疼不已的模樣。 反觀賈赦,這會兒已經換人擺膳了,還滿臉無辜的問著:“二丫頭怎的了?好端端的哭甚麼?我可沒搶她的點心,對了,琮兒小時候那麼小氣,碰到二丫頭不也讓著嗎?這屋裡有誰還會跟她搶點心?”

“老爺,在您眼裡,小孩子哭就是因著點心被搶了?”那拉淑嫻茫然的問道。

“不然還能是因為甚麼?對了,還有挨打,小孩子一打就哭的,不過我和你都不打孩子。”賈赦也很是茫然,以他的腦子,思考再久也想不到迎姐兒究竟是為了甚麼哭的。 好在賈赦極有自知之明,想不出來索性就不想了,只向那拉淑嫻招呼道,“媳婦兒同我再一道兒用點兒。”

因著心裡頭存著事兒,加上方才已經同迎姐兒用過晚膳了,那拉淑嫻只草草的用了小半碗湯,見賈赦吃得差不多了,才放下碗筷,笑著道:“老爺,我還真有個事兒要同您說道說道。”

“甚麼事兒?總不能是老太太又作么了罷?”賈赦瞬間抬頭,一臉警惕的問道 貴女嬌寵記 。

這下,那拉淑嫻總算是明白了賈赦的腦子究竟有多奇葩。 敢情在他心目中,小孩子只會因為挨打和沒點心吃而哭,賈母不會旁的只單會作么,那麼由此可推論,賈政這個蠢弟弟就只會犯蠢了。

說真的,有那麼一瞬間,那拉淑嫻真的很想知曉自己在賈赦心目中是個怎樣的形象。 不過,一想到賈母等人,那拉淑嫻就忍住了,直覺告訴她,那絕不會是甚麼好話。

“今個兒王家大太太帶著她家姐兒來咱們府上做客了。”

那拉淑嫻開門見山的說了事兒,只是她這麼一開口,賈赦瞬間低頭只管自己吃喝了,顯然,他對於王家人的事兒半點兒興趣皆無,僅僅是礙於那拉淑嫻的面子,才勉為其難的聽著。

“我是頭一次見到王家姐兒,那模樣長得真是好極了,瞧著教養也不錯,年歲也合適,索性就說給咱們家璉兒罷。”見賈赦這番態度,那拉淑嫻索性一口氣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再看賈赦,後者已經快被噎死了。

“……咳咳咳咳!媳婦兒你這事兒謀殺親夫呢!!”好不容易順了氣,賈赦一臉控訴的道,“還有,甚麼叫做說給璉兒?這是怎麼個意思?你往日里不是一直喜歡璉兒更多一點兒嗎?怎麼……”

因著知曉真相,那拉淑嫻素來給予十二絕對的自由和信任。 往詳細了說,倘若是一道兒用餐時,她會勸璉哥兒慢點兒,讓迎姐兒小心燙,卻不會對十二叮囑甚麼。 而一旦三個孩子發生了衝突,她也慣常都是責怪十二的,況且事實上多半的確就是十二故意坑人的。

可外人不知曉真相,尤其是賈赦,他深知在瑚哥兒還在世時,也是極受寵愛,乃至溺愛的。 到了璉哥兒,亦是如此。 哪怕並非親生的迎姐兒時,那拉淑嫻也給予了全部關注。 唯獨對待十二時,賈赦總覺得那拉淑嫻有些漫不經心的。 以賈赦的心性,斷然不會去責怪那拉淑嫻,故而只能暗中對十二愈發的寵愛,藉機補償一二。

“對呀,三個孩子裡頭,我的確更喜歡璉兒一些,所以才想著把王家姐兒說給他。”那拉淑嫻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偏心,只恨不能給予璉哥兒更多的疼愛。

賈赦傻眼了。

在賈赦看來,撇開早夭的瑚哥兒,如今房裡這三個孩子,最惹人疼的應當是十二才對。 璉哥兒大了,如今更是正經的嫡長子。 迎姐兒倒是小,可她並不是他們倆口子親生的。 所以,賈赦將十二放在心尖尖上疼愛,哪怕往日里覺得那拉淑嫻略有些忽視了十二,也從未想過她會這般大大方方的承認。

“不是……淑嫻,這我就要說你了。”賈赦索性也不管那一炕桌的殘羹冷炙了,只起身拉著那拉淑嫻坐到了旁邊的美人榻上,一臉急切的道,“我是嚐過父母偏心眼兒的苦頭,你可不能走老太太的老路。這當爹娘的,最忌諱一碗水端不平,回頭小心孩子記仇。或者,就算你真的有些偏心,也不能擺在明面上。像老太太實際上最疼愛的人是我二弟,可她對外卻常稱最疼的是敏姐兒。所以這倆人素來感情和睦,倒是愈發襯得我孤苦伶仃了。”

“所以呢?”那拉淑嫻不明所以的問道。

“璉兒是長子,又大了,忽略一些也無妨的。琮兒年歲小,你得多疼疼。”賈赦真誠的建議道,“至於二丫頭,你喜歡就多逗逗,等她大了給她尋個好人家,再送她一份厚厚的添妝,卻用不著真的往心裡去。”

“那不就跟老太太一樣了?到最後,琮兒和二丫頭感情好了,剩下璉兒孤苦伶仃一個人?”

“呃 重生之當家做主 。 ”賈赦詞窮了。

那拉淑嫻知曉他蠢,也懶得同他計較,只徑直說道:“我是最疼璉兒,可我也不是不疼琮兒。老爺您只管放心,我心裡有數,保准琮兒不會記仇的。對了,言歸正傳,咱們來說說璉兒的親事,您說王家姐兒如何?我覺得他倆極是登對,改明個兒我要同二弟妹好生說說,讓她從中牽個線搭個橋,免得給人搶了去。”

賈赦一臉的憂傷,憋了半響才勉強擠出一句:“王家的閨女……能好嗎?”

“有甚麼不好的?哎呀,說起這事兒,還有一個大問題,王家那姐兒彷彿是六歲,咱們璉兒八歲,珠兒卻是九歲。老爺您說,萬一二弟妹起了跟我一樣的心思,這可如何是好?不成不成,我得想個轍兒。二弟妹喜歡甚麼?頭面首飾?金票銀票?”

“噗!”賈赦完全沒想到自家媳婦兒竟會那般的了解王夫人,登時笑岔了氣,然而很快他就再度恢復了方才的一臉憂傷,“王家的閨女都那個德行,欣賞不來太高雅的東西,甚麼琴棋書畫對她們來說就是個笑料。我偷偷的跟你說,二弟妹小時候壓根就是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也就是看賬本利索點兒,連封家信都是連蒙帶猜的。你想想,都說'生兒子像舅,生女兒像姑',要是你給璉兒說的媳婦兒也大字不識一籮筐,這往後可怎麼辦?”

“那就慢慢教唄。”能怎麼辦? 那拉淑嫻本人倒是會滿蒙漢三種語言,可事實上能被稱之為精通的唯有滿語。 蒙語和漢語她說的倒是利索得很,寫起來卻只能算是湊合,至於典故一類的壓根就不知曉。

這不,一朝穿越,她還不是重拾毛筆,努力模仿著原主的字跡,愣是沒露絲毫馬腳。 況且,女兒家又不用參加科舉,學個日常用字罷了,若是聰慧的話,兩三月的時間足以將所有的常用字學會了。

“這這這……”賈赦完全不知曉該如何勸解那拉淑嫻放棄這個念頭,一時又想起方才那拉淑嫻提的煩惱,登時有了主意,“我看你還是別提這事兒了,人家指不定還想親上加親呢。珠兒以往也沒少跟著二弟妹去王家,萬一他們早有了打算,你去了還不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不試試怎麼知曉?再說,二弟妹想找個娘家侄女幫襯,也不見得二弟就樂意呢!若是璉兒這事兒說成了,大不了回頭我幫著說個書香門第的姐兒予珠兒。”

見那拉淑嫻一意孤行,賈赦真的快崩潰了,即便是這段時間每日里都被長青帝折騰得死去活來,他都沒有那麼絕望過。

別看他明面上更偏疼十二,可璉哥兒也是他的親生骨肉,哪裡會不疼了? 一想到寶貝兒子要娶王家姑娘了,賈赦覺得他也要喘不過氣來了。 王家姑娘有啥好? 性子潑辣,見錢眼開,又沒文化又能折騰,娶這麼個人進來,豈不是闔府都要亂了? 況且,王夫人只是像了王家老太太,而王家那兩位太太卻是個頂個的極品,也不知曉王家是怎麼說親的,娶進來的媳婦兒比自家養的閨女更可怕,這樣教養出來的姐兒……

能好? !

賈赦絞盡腦汁將自己曾親眼看到過的,或者僅僅是聽過一耳朵的事兒,盡數告知了那拉淑嫻。 本以為如今一來,就能將悲劇及時挽回,不曾想,那拉淑嫻卻越聽越兩眼放光。

以往,那拉淑嫻只覺得王家人不好惹,個性像極了那隻鳥,可如今聽賈赦這麼一說,再在腦海裡自動匹配上宜妃那張臉,這要不是宜妃娘娘的投胎轉世才叫奇了怪了! 上輩子郭絡羅家姑娘彪悍到聞名京城,這輩子王家的姑娘又是這麼個風格。 不得不說,宜妃娘娘就是會投胎!

128
賈赦真的快要瘋了,一方面他是打心底里不願意讓璉哥兒迎娶一個王氏女,可另一方面因著王家姐兒年歲尚小,他又尋不出太多的理由來拒絕。 說王家姐兒文采不行? 人家一個小閨女,又不打算考科舉走仕途,要文采作甚? 況且,真要計較起來,那拉淑嫻雖是書香門第出身,可她的文采也實屬一般。 再說,榮國府就算出了他和賈政兩個文臣,從本質上而言,仍屬於武將世家,若以對方文采不行為由拒絕結親……

這種一听就是瞎扯淡的理由,賈赦覺得他縱是臉皮厚如城牆,也實在是說不出口啊! !

“淑嫻,你聽我慢慢跟你解釋。其實這事兒罷,真心用不著這般著急。你看璉兒今年也不過才八歲,屁大點兒的熊孩子,結啥親呢?就算是崇尚早婚的前朝,也沒得給才八歲的孩子定親的。更別說王家那姐兒年歲更小了。”

因著實在想不出靠譜的理由來拒絕,賈赦只得用出了最無奈的“拖”字訣。 不過,他這話倒也沒錯,本朝素來晚婚,雖說有給十來歲的哥兒房裡放個把通房丫鬟的,可定親往往都在十七八,像賈赦娶那拉淑嫻時,便已到了弱冠之年,而東府珍哥兒乾脆就是二十好幾了才娶親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哪怕有些人家比較著急,也沒有才八歲就琢磨親事的道理。

然而……

“我這不是擔心被人先下了手嗎?”那拉淑嫻顰眉長嘆,“王家姐兒模樣那般出挑,我瞧著性子也利索得很,再說王家也不是尋常人家,偏她還是同輩兒之中的嫡長女。老爺,這可真不是我著急,而是生怕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萬一被人搶先了,回頭我上哪兒給璉兒尋如此體面又格外合心意的媳婦兒呢?”

說這些話時,那拉淑嫻一本正經,且甭管是面上的神色還是言語之間,都隱隱透著一股子擔憂之情,似乎真的為此犯愁不已。

見狀,賈赦還能如何? 乾巴巴的瞅了那拉淑嫻許久後,終還是頹廢的放棄了,隻長嘆了一口氣,認命的道:“那回頭先問問好了。”

“好,我明個兒一早就去尋二弟妹。”

賈赦:“……”

真的不用那麼著急啊! 他家璉哥兒才八歲呢! ! 求求來個人搶先一步罷! ! !

人嘛,通常都會在無可奈何之下,祈求旁人助自己一把。 這種心態與其說是期望,不過說是明知曉前面就是絕境,還閉著眼睛自我安慰那一定不是真的。 然而事實上,甭管賈赦是如何期盼的,因著王家姐兒今年不過才六歲,除了那拉淑嫻之外,壓根就沒人將她的親事放在心上,包括她的親生爹娘。

次日一早,那拉淑嫻在送走了滿臉絕望的賈赦之後,便領著仍有些睡眼惺忪的迎姐兒往榮慶堂去了。 這個點兒,擱在往日里,她定還在慢悠悠的洗漱裝扮,不過對於習慣每日晨昏定省的王夫人來說,卻只能在榮慶堂給賈母請安了。

果然,那拉淑嫻剛一到榮慶堂,首先瞧見的並不是賈母,而是安靜坐在下首處耐心等待賈母出來的王夫人。 乍一聽得動靜,王夫人還道是賈母,忙起身聞聲望去,旋即卻是身形一頓,面上也浮現了一絲尚不及隱藏好的驚愕。

那拉淑嫻只微微一笑,又催促迎姐兒給王夫人請安。 迎姐兒雖年歲小,在禮儀方面卻不算差,當然前提是忽略她那不標準的行禮以及自帶口水音的請安聲。

萬幸的是,王夫人並不介意,在回過神來後,只向迎姐兒笑道:“二丫頭真乖,還去你太太跟前待著罷。”

你太太跟前……

這話卻是略帶了點兒深意的。 在大戶人家裡頭,很少有哥兒姐兒會直接喊爹娘的,通常都是喚老爺太太。 當然,若是年歲很小,或是私底下就是另一說了。 像大房,璉哥兒和十二私底下都是直接喚爹娘的,只有在人前才喚老爺太太,倒是迎姐兒打小就被教了喚太太。 可像二房,因著賈政極為重視禮節,因而珠哥兒和元姐兒是不論任何場合都只喚老爺太太,從不喚爹娘的。

如此一來,若是在正式場合裡,卻是極為容易被人誤解的。

王夫人樂得被人誤解,只恨不得將迎姐兒直接從根本上變成大房的姑娘。 雖說只區區一個庶女並不會影響到她在二房的地位,可她如今年歲也不大,心性也不穩,實在是沒法無視迎姐兒。 尤其在迎姐兒出生後,她就隱隱發覺房裡的丫鬟們心思開始動了。 也是,既然能有庶女,便也能有庶子,趙姨娘只是運氣不好才得了個閨女,要是換做她們……

人心,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莫說那些個榮國府裡的家生丫鬟,就連王夫人自個兒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她也全然不信 宮瓷 。 對於簽了賣身契的丫鬟們而言,有甚麼能比當上主子更令人興奮的? 若是將來有一日,真能有幸誕下一兒半女,那後半輩子的日子可不是美壞了?

哼!

一群賤|婢! !

這時,迎姐兒已經走到了那拉淑嫻跟前,圓潤的臉上滿是笑意,還伸手摟著那拉淑嫻的胳膊,半個身子都靠了上去,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樣。

如此溫馨幸福的一幕,落在了王夫人眼裡,自是在心頭冷笑連連。 她要的就是所謂的“母女”情深,哪怕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迎姐兒的出身,她也願意自己房裡的這個庶女認旁人做母。 想來這要是被趙姨娘瞧見,面上的神情一定會格外的精彩罷? 可惜今個兒她只帶著貼身丫鬟過來,沒喚上兩位姨娘,若早知曉有如此精彩的場面,說甚麼都要將趙姨娘帶來好生瞧瞧。 不過,這倒也不算難……

沒等王夫人琢磨出萬全之策,賈母便由兩個丫鬟攙扶的走了出來。 看到王夫人,賈母並不訝異,倒是瞧見那拉淑嫻時,身形微微一滯。 不過,姜到底是老的辣,比起將驚愕寫在面上的王夫人,賈母淡然的喚了兩個兒媳婦兒到跟前說了幾句場面話,又互相問安後,便喚了丫鬟擺上早膳,好生享受了一頓由兒媳婦兒伺候的早膳。

半個時辰後,那拉淑嫻和王夫人先後出了正堂,尚不及走過穿堂,王夫人就急急的向那拉淑嫻道:“大嫂,咱們妯娌兩個已經許久不曾好好聊過天了,不若請大嫂去我那兒坐坐?”

那拉淑嫻嘴角含笑的點了點頭,心下卻道,若真只是聊天,怎麼著也該是往較近的榮禧堂去,而非特地趕往有段距離的梨香院裡。 不過,這本就是她精心算計的,王夫人自願上鉤,她自也樂得配合。

待到了梨香院,王夫人特地讓貼身丫鬟去端茶遞水拿點心,又吩咐讓周、趙兩位姨娘上前伺候,其用心幾乎是明晃晃的擺在面上了。 好在那拉淑嫻並不在意,只是利用她來打擊姨娘們,這原也不算甚麼。 至於王夫人更深一層的意思,只怕是讓姨娘們以及那些個指望當上姨娘的丫鬟們都弄清楚一件事兒。

——縱是當了姨娘,縱是有幸懷了孩子並平安誕下,這孩子也未必就是你的。

迎姐兒尚不滿周歲時就跟了那拉淑嫻,她原就較一般孩童略遲鈍一些,算不上蠢笨,卻也完全談不上絲毫聰慧。 也因此,別說生了她的趙姨娘了,事實上迎姐兒連對賈母和王夫人的印像都不深,每次都要人提醒才能想起來對方是誰。 偏生,從未有人在她跟前刻意提過她的生母是何人。

沒一會兒,週、趙兩位姨娘便過來了。 週姨娘倒是還好,她的年歲大了,經歷的事兒也多,早已把一切都看開了,可趙姨娘卻在進門之初,便麵露異色,只是被她硬生生的隱去了。

“弟妹,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其實就算你今個兒不尋我聊天,我也想找個機會同你說個事兒。”那拉淑嫻冷眼看著二房妻妾之間的明爭暗鬥,雖說她並不介意稍稍被王夫人利用一把,可她同樣也不會忘記自己來此的目的。

“事兒?大嫂有何要事?”王夫人聽得這話,總算是收回了落在趙姨娘面上的目光,只笑著看向那拉淑嫻,“甭管有甚麼事兒,只要大嫂您開口,但凡我能辦到的,定幫您分憂解難。”

“那敢情好,這事兒還真就只有弟妹你能幫我。”那拉淑嫻才不會假意客氣,這若是旁的事兒,她不介意慢慢的兜圈子,可事關宜妃的“轉世”,她卻是真的不想錯過 和離小娘子 。 試想想,上輩子祖母輩的能人,這輩子卻當了她的兒媳婦兒,想想就覺得美翻了,若是真的錯過了,她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這……大嫂您要不先說來聽聽?”王夫人隱隱有些後悔自己方才將話說的太滿了,想著千萬別是太為難的事兒。

正這般想著,那拉淑嫻忽的拋出了一個足以讓王夫人懵圈的話題。

“我只想知曉昨個兒來咱們府上拜訪的王家姐兒,可曾訂了親?若不曾的話,能幫我從中撮合一下嗎?當然,該有的媒人賀禮,我是萬萬虧不了弟妹的。”

這裡的媒人,指的不是三姑六婆裡頭的媒婆,而是僅僅指牽線搭橋之人。 王夫人自是知曉這個道理,然而還是被那拉淑嫻弄得一愣一愣的,好半響,才吭吭哧哧的道:“大、大嫂您說的是……鳳哥兒?”

“哦?她的閨名是鳳哥兒嗎?這名字好,一听就是個極有福氣的。鳳者,百鳥之王,祥瑞之兆。不錯,真當不錯。配上她天生的好相貌、爽利的好性子,果然是人如其名,絕配絕配!”那拉淑嫻滿口讚譽,忽的想起了甚麼,又急急的問道,“弟妹還不曾告訴我,她究竟說親了不曾?”

這般小的年歲,一般而言是不大可能說親或者定親了的,不過有些人家還流行娃娃親之類的習慣,也不能全盤否定。 故而,那拉淑嫻只滿臉期待的望著王夫人。

王夫人有點兒懵,更準備的說,她有點兒慌。

比起那拉淑嫻,王夫人從來都不覺得娘家侄女的名諱有多好,一來是她原本就沒甚麼文采,二來打小就這麼喚著,她都已經習以為常了,猛地聽到那麼一大串的讚美之詞,愣是沒能第一時間回過神來。 偏生,那拉淑嫻誇讚之時,只滿臉的一本正經,再配上她那副真誠的面容,直接就將王夫人唬住了。

——也許,鳳哥兒真的是一個很不得了的名諱? !

“那個……據我說知,鳳哥兒並不曾說親。”帶著滿腔的惶恐,王夫人顫顫巍巍的補充道,“她雖是家裡頭的嫡長女,可其實卻是最小的孩子。再說她上頭還有個大了她許多年的長兄,怎麼著也該先給仁哥兒定下來了,才會將她的親事提上議程。”

“太好了!”那拉淑嫻登時大鬆了一口氣,滿臉的喜氣洋洋,甚至其高興程度還感染了旁人,就連原先有些懵圈的王夫人,見她如此,也不禁跟著帶出了笑意。

……等等,她有啥好開心的? 雖說王家在京城尚稱不上頂尖的人家,卻也完全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 王家的閨女又是天生的好顏色,從來不愁嫁。 況且,她娘家侄女才六歲大,考慮這事兒真的不嫌太早了嗎?

王夫人被自己的內心戲給再度弄懵了,只直愣愣的望著笑得眉眼彎彎一臉喜氣的那拉淑嫻,好半天才遲疑的問道:“先前大嫂您說要給鳳哥兒說親?她年歲太小了……呃,要不您先說說是給誰?”

身為王氏女,王夫人很清楚自己娘家有多麼想跟文臣攀上關係。 旁的不說,看她娘家大嫂就知曉了,當然王家大太太許氏壓根就不是甚麼書香門第出身,而只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家,父兄皆有功名,然而卻並無財富權勢。 饒是如此,當年為了迎娶這位大嫂進門,王家上下可算是牟足了勁兒,這才得以如願。 到了她娘家二嫂處,也是類似的情況。 只可惜,王家武將的威名太盛,以至於就算他們願意低聲下氣的求娶次一等文臣的閨女,大多數人還是拒絕的。

可那拉淑嫻是張氏女,真正的書香門第,往來全是文臣乃至當世大儒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若是能將娘家侄女說給文臣家裡頭的哥兒,哪怕父輩只是四五品的官職,也是極好的事兒。

“誰?弟妹何時瞧見我多管閒事了?自是要說給我家璉兒。”那拉淑嫻笑臉盈盈的開口道。

“璉、璉兒?!”王夫人在短短的一刻鐘之內,連著懵了三回,且一回比一回更厲害。 尤其是最後這一回,王夫人只覺得自己一定是耳背了,要不然……難道是張家敗落了? 還是那拉淑嫻舊病復發時日無多了? 又或者乾脆就是賈赦得罪了長青帝,即便被獲罪入獄? 總不能是那拉淑嫻忽的就抽風了罷?

“弟妹?弟妹。弟妹!”那拉淑嫻連著喚了三聲,入目的卻仍然王夫人懵逼的神情。 文雅一點兒的說法是,此時的王夫人已經三魂去了兩魂半,僅剩下的半魂也已支離破碎,暫時是拼湊不起來的了。

見狀,那拉淑嫻頗為擔憂。 倒不是擔心王夫人被嚇傻了,她對於這個妯娌雖沒有不共戴天之仇,卻也真心談不上有感情,她僅僅是擔憂眼看就要到手的兒媳婦兒飛了。 因此,在連著喚了幾次都無用後,那拉淑嫻恐王夫人是故意裝傻充愣,索性將先前思量的好處一一擺了出來。

“我是真心想要替我家璉兒求娶弟妹你娘家侄女。也許,我家璉兒有著千百種缺點,可你放心,回頭我一定讓他都改了。他不用功上進,我找娘家哥哥幫忙教養。他頑劣好動,我也一定會好生磨礪他的性子。對了,先前我家老爺不是答應了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予珠兒……”

“他反悔了!!”一提到自家寶貝兒子,王夫人瞬間回魂。 只是話一出口,她自知失言,忙不迭的解釋道,“說起來也不怪大老爺,畢竟這名額實在是太重要了。”

“無妨,只要弟妹願意幫我撮合這門親事,回頭就算我家老爺反悔了,我也定能幫珠兒再要一個名額!”

“此話當真?不對,這國子監監生的名額哪裡就這般好要了……”王夫人先驚喜後失望,饒是她略有些城府,也不免在面上帶出了幾分。

“怕甚?不過是個蔭監。”

憑藉父輩做官而成的監生,便喚作蔭監。 先前賈政便是得了賈代善的舉薦,才成了蔭監。 不過,賈政去國子監倒也算是理所當然,畢竟他是賈代善的親生兒子,也不曾規定一定要由嫡長子當這個蔭監,一般只要是嫡子都是允許的。 可到了小輩兒們,卻又是另一種說法了。 倘若賈赦將名額予了十二,那倒是無人置喙,畢竟都是嫡子,給哪個都成。 但給珠哥兒就有些異樣了,當然若是榮國府內沒意見的話,外人也沒權利置喙。

至於蔭監的由來,又細分為恩蔭和難蔭。 前者是指文官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者,皆准許送一子入國子監讀書。 若是皇帝心情好,也可以破格給予名額,乃至給予數個名額,這些都屬於恩蔭。 難蔭就有些悲傷了,一般都是父輩殉於國難,皇帝給予了恩賜,這個並無具體的標準,端看皇帝的心情行事。

那拉淑嫻先將裡頭的規矩細細的同王夫人說了一遍,之後才道:“咱們家歷來都是武將,而蔭監名額對於武將原就是苛求了,這才顯得愈發難能可貴了。可在書香門第裡頭,這當真算不得甚麼。像我娘家,按說也是有名額的,可三位兄長皆是從鄉試入考,沒一個用了名額。再除卻我娘家三哥是從三品外,大哥二哥也都有名額,算上老太爺沒用過的,一共便有三個了。”

“大嫂您是說……”王夫人頗為心動。

“只要這門親事成了,我縱是哭著鬧著也會求著娘家人讓一個名額出來的。”那拉淑嫻信誓旦旦的道。 她之所以這般自信,除卻知曉娘家父兄極為疼愛她外,更多的原因在於,張家老太爺最忌諱的就是子孫不爭氣,整日里想著靠父輩過活 超級靈泉 。 當年張家三位老爺壓根不是主動想要考鄉試,完完全全是被張家老太爺逼著去的。 由此可推論,小輩兒們身上估摸著也是如此。

張家老太爺的理論是,女兒要嬌養,兒子要糙養。 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好好,我明個兒就回一趟娘家,定幫大嫂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王夫人激動壞了,其實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反對,只是被那拉淑嫻那異於常人的想法給嚇呆了。 可如今一聽有這麼多的好處,哪裡還管那麼多? 別說這門親事原就是好的,就算是真的把娘家侄女往火坑里推,王夫人都不帶任何愧疚的。

這事兒說定了,那拉淑嫻登時像是放下了心口的大石頭,不過她還略有些不放心。

臨走前,那拉淑嫻特地拉著王夫人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弟妹記得一定要替我在你娘家嫂子跟前多說說好話。對了,千萬記得要告訴她,我家老爺的爵位是璉兒的,家產是璉兒的,我的體己將來也都留給璉兒。放心,只管放心,我一點兒也不准備給琮兒留!”

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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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賈赦崩潰之後,王夫人也跟著步了後塵。 不過,跟賈赦不同的是,王夫人是個心大的,或者更恰當的說,她不是心大,而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左右她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寶貝兒子能有一個更好的前程,其他的事兒與她何干?

抱著這樣的想法,在那拉淑嫻拉著迎姐兒離開後,王夫人只一疊聲的讓人開庫房備禮物,她明個兒一早就要往娘家去一趟,務必盡快將這事兒定下來。 雖說兩個孩子年歲尚小,可定親又不分年歲的,先跟娘家嫂子通個氣兒,再尋個官媒合下生辰八字,早日過了明路,她也好安心。

這廂,梨香院忙忙碌碌的,那廂,榮禧堂也不消停。

那拉淑嫻望著這個點兒本該在家學裡的十二,目光深沉且帶著陣陣寒意。 十二見狀,忙不迭的開口討饒:“娘,這真的不是我的錯,我只是跟先生辯論了本朝賦稅制的利弊,結果他被我說懵了,也不管學生,就衝出去寫賦論了。其他人在學堂裡頭練大字,我不想練,我想回來睡個午覺……”

十二越說越輕,只因那拉淑嫻眼底里的寒意變成了森然的殺意,最終,十二說了實話:“我昨個兒晚上沒睡好,又不想請假,這才故意折騰先生。娘,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欺負先生了。”

從欺負親哥親爹,到欺負堂哥堂姐,再到欺負小胖妹妹,然後是賈政、珍哥兒,如今更是家學裡的先生。 那拉淑嫻簡直想要扶額長嘆,她當然清楚十二的惡趣味,可她卻無法理解這種特殊的癖|好。

欺負人真的就有那麼好玩? 如今十二還小,等他大了,那還不翻天了? 一想到十二的志向是到新帝登基那年開恩科時,來個三元及第,那拉淑嫻就覺得她要不好了。 三元及第,就必然會去翰林院,而出色的翰林最終定能爬到內閣。 那拉淑嫻絲毫不懷疑十二的能耐,她頭疼的是,假如將來十二也跟張家老太爺那般,當了太子太傅……

下一任的太子還有活路? 尤其,倘若這輩子是上輩子的翻版的話,那麼新帝即位後的無冕太子就是乾隆那個色胚皇帝啊! 上輩子吃夠了苦頭的十二,一定會把乾隆玩死的罷? 哪怕只是個替代品,相信十二也一定會玩得極為開懷。

“先不說這個,我有事要同你說。”

那拉淑嫻忍著頭疼,盡可能的不去思考十來年後的事情,只是將碰見宜妃轉世一事,去頭掐尾的告訴了十二,並著重說明了她想撮合璉哥兒和宜妃轉世在一起 死亡QQ號 。

於是,繼賈赦、王夫人之後,十二也實力懵圈了。

“等等,娘您怎麼會知曉那是宜……”十二倒抽了一口涼氣,先看了看四周無人,連胖妹妹都去歇午覺後,這才壓根了聲音,用耳語一般的音量道,“這種事兒是怎麼確定的?當初,若不是我主動坦白,您和嬤嬤也不會意識到還有這種事兒罷?”

“未必,也許一開始並不懷疑,可除非你打算隱瞞一輩子,不然遲早會露出馬腳的。”誰也不會去懷疑一個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嬰兒,可等小嬰兒長大以後呢? 有些事情,並不是簡單的一句天才就可以一筆帶過的,尤其他們原本就是最熟悉的人。

“好好,娘您說得對,可宜……那位跟您不熟罷?只憑著昨個兒見的一面,您就確定了?對了,她們之後也去了家學,我從窗戶裡頭望了一眼,我沒覺得那姐兒有甚麼特殊的。”

“不好看嗎?璉兒回來還同我說,王家姐兒美得很。”

十二略帶驚悚的望了那拉淑嫻一眼,囧囧有神的道:“娘,我以為您知曉我喜歡哪種姑娘。”

那拉淑嫻思量了一下,試探的道:“身量高挑修長的?身段妖嬈有料的?長相如同江南女子那般秀美的?”康熙、雍正都喜歡滿洲姑奶奶,乾隆則是喜歡漢家女子,然而十二集兩者的優點於一體,頂好是身條像滿洲姑奶奶那般有料的,容貌卻是如同漢家女子那般精緻動人。

“娘您真了解我。”十二故作羞澀,結果被那拉淑嫻舉起巴掌就狠狠的拍在了後腦勺,“嗷!為啥打我?”

“美得你!我倒是要看看,將來甚麼人收了你!”那拉淑嫻沒好氣的瞪眼道,“得了,言歸正傳。王家父子也在家學裡,你記得回頭跟他們好生打交道,務必不能讓他們反對這門親事。還有一件事兒,若是往後王家姐兒再來咱們府上,你記得一定要有禮貌,畢竟那位是你的曾祖奶奶。”

“曾、曾、曾祖奶奶?!”十二張著嘴巴,一臉的呆滯。

“是曾祖奶奶,你忘了,康熙爺可是你的曾祖父,那位好歹也是當年的四妃之一,擔得起你這一聲曾祖奶奶。”那拉淑嫻好整以暇的望著十二,好似全然不曾看到十二滿臉的崩潰絕望。

“未來的嫂子是我曾祖奶奶,愚蠢的哥哥呢?”十二崩潰至極,覺得自己的未來簡直就是暗無天日。 難道,這就是作孽太多遭了報應嗎? 早知如此,他就不欺負愚蠢的哥哥了。

那拉淑嫻沉默了。

半響之後,那拉淑嫻只當沒聽到十二方才的問題,岔開話題道:“還有一個事兒。為了說成這門親事,我給人家許了很多好處。其中有一些是同你有關的,我想著,好是早些說予你聽壁角好。”

“娘,我的親事讓我自個兒挑選,成嗎?”經歷了可怕的“曾祖奶奶事件”之後,十二對那拉淑嫻徹底失去了信心,他真的一點兒也不嫉妒璉哥兒,他只怕在不久的將來,自個兒也遭了那拉淑嫻的毒手。

“我才懶得管你。”知曉十二是個有主見的,那拉淑嫻也不想操心太多,“你只管記著,你爹的爵位將來是璉兒的,偌大的榮國府將來是璉兒的,咱們這一房包括公中的家產也是璉兒的,我從娘家帶過來的嫁妝還有這些年積攢的體己……”

“都是璉兒的 世界第一校長 。 ”十二茫然的順口說道,“就連曾祖奶奶,她也是璉兒的。 ”

“對,你能這麼想,娘真的很欣慰。”那拉淑嫻帶著極為欣賞的目光定定的望著十二,“所以,十二你一定要努力上進,往後能過成啥樣兒,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十二:…………這個世界沒有一點兒愛。

就因為想歇一個午覺,十二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這個選擇直接導致他不單沒能好好歇午覺,連當天晚上都一直在失眠。

——我的嫂子是我的曾祖奶奶,本阿哥快要窒息了。

連著兩日不曾睡好覺,等次日晚間賈赦回來後,很是驚奇的望著十二,還將十二攬在懷裡噓寒問暖了好一陣子,倒是讓十二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意。 不過,本著不能自己一個人心塞的原則,十二很快就將那拉淑嫻的盤算告訴了賈赦。 當然,他並不曾提王家姐兒可能是自己前世曾祖奶奶這事兒,只是委婉的表示,根據他的觀察,王家人都不是甚麼好貨。

賈赦深以為是。

然而,並沒有甚麼卵用。

等賈赦抱著十二,拖著璉哥兒回到了榮禧堂時,王夫人卻比他們更早一個時辰告知了那拉淑嫻好消息。 很顯然,時年六歲的王家姐兒非但還不曾議親,且王家人對她的期待並不算高,畢竟那姐兒除卻美貌之外,性子方面很成問題。

當然,大實話肯定是不能說,故而王夫人只告訴那拉淑嫻,對於這門親事,王家那邊完全贊同,尤其是王老爺子願意打包票,哪怕將來王子勝否決了,王老爺子也能教長子重新做人……咳咳,答應此事。 不過,王夫人同時也委婉的提了一句,那姐兒打小就被家人當成哥兒養著,連小名都是鳳哥兒,因此性子比較像男兒,脾氣也有些略大。

不想听了這話,那拉淑嫻更是雙眼放光。 郭絡羅家的女兒,哪個不是牛氣沖天的? 甚麼男兒性子,那是滿洲姑奶奶的爽利勁兒! 等到了乾隆年間,因著乾隆酷愛江南水鄉的漢家女子,以至於老姓人家為了迎合他,將女兒養的嬌滴滴的,反而失了當年的灑脫。

然而,郭絡羅家始終都是上三旗裡的異端,格外得對那拉淑嫻的胃口。 只可惜,上輩子她尚不等看到十二成婚就撒手人寰,當然即便她有命看到,估計也沒這個權利做主。

前世夢,今生圓。 她終於能有個郭絡羅家的女兒當兒媳婦兒了,還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宜妃娘娘! !

待聽得外頭動靜,那拉淑嫻急急的出來迎接夫君和兒子們,滿臉喜氣的朗聲道:“親事成了!咱們家的璉哥兒,要跟王家那位姐兒定親了!”

賈赦&十二:…………這絕對不是真的! !

璉哥兒:…………咦咦咦? 說的是前兩日來的漂亮妹妹嗎?

這一日,大房裡除了完全不知事的胖丫頭迎姐兒外,其他所有的主子都失眠了。 那拉淑嫻是多年的夢想一朝圓了,璉哥兒是純粹歡喜的,賈赦是悲傷的,十二則是徹底麻木了。

至於遠在王家的鳳哥兒,則完全不知曉因著自己的一張臉,竟在不知不覺中抱上了最粗的那條大腿。 更不知曉她未來的婆母已經開始對所有人耳提命面,將來一定要對她好,她說啥都是對的,萬一錯了,請參照前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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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甚麼事兒,總歸是有人喜也有人憂的。 就說那拉淑嫻看中了王家姐兒這一事,在她看來,全然是件好事,即便所謂的投胎轉世未必就是真的,可她確是對王家姐兒的容貌起了好感 重生之珠玉空間 。 也許,這就是眼緣罷,有些人只一眼就產生了好感,當然也存在相看兩厭的情況。

賈赦原是不准備應允的,他實在是無法接受一個王氏女當兒媳婦兒,可真要他說出確鑿的理由來,他又是真的無可奈何。 試想想,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姑娘罷了,縱然不可能完美無缺,可她本身也沒有能夠抨擊的大罪名。

思來想去,賈赦選擇了妥協。

“淑嫻,你說的定親,可是經過了王家諸人的應允?王子勝呢?”儘管賈赦在心裡頭已經選擇了讓步,不過有些事兒卻是要問清楚的。

“我讓弟妹幫我問了下,據她所說,王家老爺子、老太太還有大太太皆不曾表示反對。倒是王家大老爺,因著就在咱們府上,反而不曾問過他的意見。要不,老爺您明個兒幫著問一下?”

“行倒是行。”賈赦下意識的琢磨著,要是他鐵了心不想結這門親,王子勝那頭倒是可以做文章。 只是,他才這般想著,就看到那拉淑嫻似笑非笑的望了過來,登時不好意思的訕笑著道,“淑嫻,其實我的意思……這麼說罷,我也不是很反對,就是覺得璉兒年歲尚小,沒的這般著急。況且,萬一往後有更好的呢?”

“老爺是覺得弟妹的性子不好?也對,生兒子像舅,生女兒像姑嘛。不過,老爺可否告訴我,您到底對弟妹有何不滿?”

那拉淑嫻不傻,她打從一開始就看出了賈赦的不樂意。 只是,這所謂的不樂意,僅僅是心頭略過的不悅,根本就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 且以賈赦的性子,很少會堅決反對某件事兒,即便最初有些不樂意,多商討一下,他也就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不過,結親到底不比旁的事兒,也許若是倆孩子將來成親後,賈赦並不會對兒媳婦兒表示出不滿,可只怕疙瘩也沒那麼容易消除。 那拉淑嫻思忖著,與其到時候麻煩,不若今個兒攤開來掰扯個清楚明白。

再看賈赦,卻是愣住了。

半響,賈赦才向璉哥兒和十二擺了擺手:“你倆回房用膳罷,我跟太太有正事兒要說。”

璉哥兒張了張嘴,欲說甚麼,卻被十二硬生生的拖走了。 見狀,也自有丫鬟奶娘上前,將迎姐兒從屋裡一併帶走。 之後,賈赦和那拉淑嫻才一同進了內室,也沒立刻喚擺膳,只坐在榻上挨著說話。

“淑嫻,你方才問我,對王氏有何不滿?說真的,並沒有。”在片刻的沉默後,賈赦先開了口,“其實,算起來我跟二弟還有王氏,也勉強算是打小一道兒長大的。不過,我最初十來年一直都在養在我祖父母跟前的,而二弟則是養在老太太跟前,至於王氏,那會兒王家長輩皆很忙碌,她上頭又只兩個哥哥,恰好老太太又素來喜歡女兒家,便時常接她過來同敏姐兒養在一道兒。我當時每隔三五天就來老太太跟前請安一次,便時常能見著她。”

見賈赦起了談性,那拉淑嫻索性只微微側過臉瞧著他,並不搭話。

“我對她並無任何不滿,卻也打小就不喜同她來往。仔細想想,大概是小時候曾瞧見她欺負敏姐兒罷?嗤,說來也好笑,長輩都覺得她倆年歲相差不大,又都是姑娘家,定然會成手帕之交,沒成想,這倆卻是天生的死對頭。”

王夫人和賈敏相看兩厭這事兒,在榮國府並不算甚麼秘密,甚至賈母本人都曾玩笑似的同旁人提過兩句,畢竟原就是小姑娘家家的慪氣,能有甚麼大不了的? 只是,擱在兩方當事人身上卻未必了。

卻說這倆人皆是高門貴女,且上頭都有兩個哥哥,所以自打出生後,便得了父母長輩的疼愛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然而不同的是,王家素來尚武,一門都是炮仗脾氣,又酷愛將姐兒比作哥兒養,以至於王夫人打小就是個男孩性子,最不喜詩文器樂,倒是偏愛權利和錢財,當的一手好家。 反觀榮國府這頭,賈敏除卻兩個嫡親哥哥外,可是還有三個庶姐的,因著她年歲最小,又是唯一的嫡出,素來都是被人謙讓著寵愛著長大。 偏她雖是將門出身,卻是個天生文靜的性子,最愛的是詩詞歌賦,乃是出了名的才女。

一個好動一個好靜,一個喜歡黃白之物一個卻清高孤傲。 偏生,王夫人在家裡頭也是父母長輩的心肝寶貝兒,才不會像賈敏的庶姐那般謙讓著她,以至於倆人從最初的互看不順眼,到後來簡直就是沒法同處一室。

“老爺說弟妹欺負敏姐兒?”那拉淑嫻知曉那倆互相不對盤,卻並不覺得王夫人會蠢到在人家家裡頭欺負唯一的嫡出姑娘,故而只挑著眉笑著問道。

“在我看來肯定是如此的,敏姐兒打從一出生身子骨就羸弱的人,還不曾學會吃飯就先喝起了藥。雖說我素來看不慣二弟,對她這個唯一的嫡親妹妹還是疼愛的。你想想,她那麼柔弱,如何會欺負人?好罷好罷,也許她嘴皮子挺利索的,可王氏也不是好惹的。”

人心原就是偏著的,賈赦並不曾真正養在賈母膝下,跟王夫人更是談不上有任何感情。 忽的見到王夫人跟賈敏起了衝突,他定然會覺得一切都是王夫人的錯,完全不會思考這其中究竟發生了甚麼。 畢竟,一個是嫡親妹子,另一個卻只是親戚家的姑娘,在這種情況下,孰是孰非一點兒也不重要。

“也就是說,假若我同弟妹起了衝突,老爺您也一定認為是她的錯?”

“那當然!”賈赦毫不猶豫的道,“你既不擅長言辭,又是這麼溫柔和善的性子,如何會跟人起衝突?淑嫻,我可告訴你,倘若王氏真的給了你氣受,你千萬不要憋著不說,就算你自個兒沒法討回公道,我也一定會幫你出氣的!對了,還有老太太那兒,若是老太太為難你,你也要同我支會一聲。”

這番話一出,饒是那拉淑嫻自認為伶牙俐齒,也一時沒了言語。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前世的自己輸在了哪裡。

男人啊,就是那麼的白目,他們永遠只相信自己所想的。 哪怕真相擺在他們面前,只要同他們所想不同,也一定會堅信是自己看錯了。

亦如前世,當那隻鳥被乾隆從圍場帶回宮時,自己聽聞了消息,特地前去提醒皇室宗族的血脈不能亂,也沒不讓乾隆認女,只是提醒他小心行事,別連人都沒醒就急慌慌的把女兒認下了。 可惜,乾隆當時已經在心底里確信那是他失散多年的親閨女,你說的再有道理,他也只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

——朕說是就是,瞧這眉眼多像朕!

然而,打臉來得很快,那隻鳥確實不是皇家血脈。 不過,那又怎樣呢? 乾隆完全不介意多一個閨女,也絲毫忘記了曾經的自己是多麼言之鑿鑿的宣稱,那隻鳥跟他眉眼一般。

——呵呵,別說那隻鳥了,就連那朵花也不像你好罷? 真要隨了你的眉眼,就算貴為公主她也嫁不出去!

那拉淑嫻果斷的放棄了為王夫人辯解,同時也明白為何十二這麼坑賈赦,賈赦依然覺得么兒是他的心肝寶貝兒。 也許,這就是所謂一葉障目。

“老爺您的意思是,就因為弟妹曾經欺負過敏姐兒,所以您就不同意我們家璉兒娶她娘家的侄女?”那拉淑嫻暗自腹誹著,小姑娘之間哪裡有不鬧矛盾的,她前世也有數個姐妹,閨閣裡頭鬧得那叫一個天翻地覆,等脾氣過去了那不一樣還是好姐妹? 君不見以往珠哥兒和璉哥兒也時不時的鬧彆扭,只是如今添了個十二,就變成十二欺負倆哥哥了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這個……反正我就覺得王氏女脾氣沖又勢力,一門心思的搶管家權不說,整個人都好似鑽到錢眼裡似的,這樣的人真的能好?”賈赦本就不喜王夫人,偏王夫人還嫁給了他最不喜的賈政,於是那兩口子就成了他心目中最大的惡人。

至於理由甚麼的,那真的不重要。

聽賈赦這麼說,那拉淑嫻是真的沒法子了,她原先還以為是不是其中另有隱情,結果一問下來才知曉,這就是幾個熊孩子之間的矛盾,然而偏就扯到了下一輩兒身上。

“罷了,正如老爺您說的那般,璉兒年歲尚小,原也不急於一時。不若這樣好了,老爺您明後日抽個空去下家學,看看王家大老爺究竟是個甚麼想法,到時候咱們再慢慢合計合計。”

“這個好,我就說了不用著急的!”賈赦一聽有可能不定親了,登時樂得直搓手,又扯著嗓門高聲喚著擺膳,甚至還額外多添了一壺酒。

然而,賈赦並不知曉,他這裡的動靜全被十二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回頭就告訴璉哥兒,估計這親事懸乎了,沒見蠢爹那麼樂呵嗎? 要不是順了他的意思,他能這麼嘚瑟的要酒要好菜? 十二的想法倒是不錯,錯就錯在璉哥兒壓根就不明白所謂親事為何。 不過,這個並不要緊,很快十二就用最為通俗易懂的話語,將事情經過解釋了一遍,如願的看到了璉哥兒欲哭無淚的倒霉樣兒。

次日一早,賈赦剛打算出門,就看到璉哥兒縮在穿堂角落裡,一臉控訴外加悲傷的望著他。 因著賈赦急著上衙,只狐疑的瞅了璉哥兒一眼,便急急的走了。 可賈赦並不知曉,這僅僅是一個開端。

至晚間,賈赦照常往家學去找茬時,再度看到了一臉幽怨的璉哥兒。 雖說,在兩個兒子裡頭,賈赦更為偏愛十二,可璉哥兒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哪裡有不疼愛的道理。 偏偏等他上前欲詢問時,璉哥兒極快的溜走了,弄得他滿臉無措。 無奈之下,他只好先去尋了王子勝,說明了來意。

王子勝聽明白前因後果之後,看向賈赦的眼神裡,帶著極度的震驚和不可思議,之後卻是立刻轉為了嫌棄:“想娶我閨女?你把我坑的那麼慘,居然還想讓你兒子娶我的閨女?除非我能全須全尾的離開你家家學,不然你就做夢去罷!”

這個回答簡直不能更合賈赦的心意!

“行!那就這麼辦罷,等啥時候王老弟你全須全尾的離開我家家學了,我就上你家提親去!哈哈哈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賈赦樂得朗聲大笑,渾然忘了思考方才璉哥兒的異常。 且在說完這話後,賈赦立刻離開了家學,連慣常的找茬都省卻了下來,只留下一臉茫然的王子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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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

自打跟那拉淑嫻做了那筆交易後,王夫人就一直焦急的等著後續。 然而,讓她感到意外的是,榮禧堂並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後來,聽陪房李嬤嬤提起,彷彿是王子勝不樂意。

“李嬤嬤,此話當真?”王夫人問出這話時,其實心底里已經相信了七八分,之所以仍反問了一句,無非就是再確定一下罷了。 因而,在看到李嬤嬤點頭後,便只頹廢的坐在了暖炕上。

李嬤嬤是王夫人從王家帶過來的陪房,不過在此之前,李嬤嬤並不受王夫人的重用 朱門芳菲 。 原因當然是有的,一方面李嬤嬤並不善言辭,另一方面先前有太多的能人頂在她的前頭。 誰能想到,這幾年,王夫人折了不少的陪嫁陪房,矮子裡面拔高個兒,這才忽的顯出了她。

也因此,李嬤嬤格外的想在主子跟前證明自己的能耐,這才特地去前院打聽了消息,急吼吼的來告知王夫人。

“太太,雖說舅老爺並不曾應允,可這事兒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只是太太,您怎麼就非要撮合這一對呢?有道是親上加親,這珠哥兒年歲也合適,依老奴看,還不若到時候提了珠哥兒。”這番話,倒不是李嬤嬤出於私心,而是實打實的在為王夫人考慮。 試想想,誰不希望兒媳婦兒是自個兒的娘家人? 先不說旁的,單是婆媳同心就很值得期待了。 況且,李嬤嬤雖跟隨王夫人來到榮國府多年了,可也時常在跟王家打交道,知曉王家這個姐兒模樣極好,不留給珠哥兒豈不是可惜了?

不曾想,王夫人只輕搖了搖頭,苦笑道:“若沒有那事兒,我倒是挺樂意親上加親的。不過如今……”

親上加親,它也比不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啊! 況且,王夫人前幾日回娘家說,還聽說了一個消息,卻是她的二嫂也有了身孕。 相較於王家大房的勢弱,王家二房卻是了不得,王夫人琢磨著,倘若她二嫂這胎懷的是個女兒,求娶這個豈不是比鳳哥兒更好? 至於年歲上,雖說差得有些多了,可男兒完全可以先立業後成家,像東府珍哥兒,都二十好幾了,娶的妻子不過才剛及笄。

“那這事兒,太太打算如何辦?”見王夫人鐵了心想要撮合這門親事,李嬤嬤自不會跟主子唱對台戲,只放緩了聲音,勸道,“就算一時難辦了些,也不著急。到底兩個孩子年歲都小,也許緩個三兩年的,舅老爺就應允呢?”

“大哥他到底在想甚麼?!”王夫人頭疼不已,只拿手按著眉心,“這門親事哪裡不好了?瑚兒沒了,璉兒就是嫡長子了,莫說大房兩口子原就更看重璉兒,就算如老太太那般偏心眼兒的,也不可能無視長幼有序的規矩。爵位、祖宅,將來鐵定都是璉兒的。就連家產,若依著律法行事,璉兒起碼能得到七成以上!”

一說起這個,王夫人除了頭疼,又開始心窩子疼了。

嫡長子的好處太多了,多到她不由的抱怨當初王老爺子為何不將她說給賈赦。 倒不是她對賈赦有情,而是嫁給嫡長子和嫡次子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旁的不說,偌大的一個榮國府,單是這宅子就值個上百萬兩白銀,即便只是自住絕不會賣了,那也好過於將來有一日自個兒這一房被迫搬出去罷? 一想到,等賈母百年之後,自個兒這一房就要如同喪家之犬一般,搬離榮國府,成為所謂的五品工部員外郎府,王夫人簡直恨不得立刻暈厥過去。

“許是舅老爺沒想仔細?”李嬤嬤並不知曉王夫人心裡頭的想法,當然,若是她極會察言觀色的話,也不至於時隔多年才湊到主子跟前做事。

“嬤嬤明個兒去一趟王家,幫我給老爺子老太太遞個話兒。就說這門親事大老爺不同意,讓他們自個兒想想法子。”王夫人到底是當妹妹的,一來沒法勸長兄,二來甚至都不可能親自去前院,無奈之下她只能讓王老爺子來收拾這個不著調的王子勝了。

“好好,太太您也別著急,這事兒一定能成的。”李嬤嬤只沒口子的答應著。

王夫人只心煩意亂的點了點頭,便擺手讓李嬤嬤下去了。

其實,王夫人壓根就沒想過這事兒會不成,畢竟甭管從哪一方面來看,這門親事都是極佳的。 她憂心的自然是另外一事,因著璉哥兒而聯想到自個兒這一房的未來。

自打榮國公賈代善過世之後,襲了爵的賈赦就成了榮國府的家主 [韓娛]攻略 。 只是先前,因著賈赦行事極不著調,賈母又素來偏心,這才讓王夫人有恃無恐的佔著正院子,就彷若自個兒這一房才是真正的當家人。 可惜呀,老母雞永遠變不成鳳凰,打從王夫人嫁給賈政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處處都不如那拉淑嫻。 尤其隨著大房的愈發興旺,更是襯得二房愈發的不堪了。

不行,她一定要想個法子,既然夫君靠不住,那就只能倚靠兒子了。 那麼首當其衝的就是國子監監生的名額……

“太太、太太!”

正當王夫人為了將來煩惱不已之時,偏生還有人湊到她跟前來討嫌。

趙姨娘在外頭喚了許久,才得以被允許進了王夫人的屋裡,抬眼卻看到王夫人一臉的不悅,看向她的目光裡還透著一股子鄙夷。 登時,趙姨娘畏縮了一下,可旋即卻立刻挺直了腰桿,上前兩步後,猛地跪倒在了王夫人跟前:“太太,奴婢有一事相求。”

“若是為了迎姐兒,不說也罷。”

只一句話,王夫人就把趙姨娘堵了個結結實實。 想也知曉,趙姨娘特地來尋她不可能有旁的事兒,畢竟王夫人雖苛刻,卻尚不曾小氣到剋扣姨娘的吃喝用度,再說趙姨娘對於這些個小事兒並不在意,即便真的短了吃穿,也絕不會鬧到她跟前來的。

“太太……”趙姨娘目露哀求之色,頂著王夫人嫌惡的神情,咬牙道出了來意,“先前太太對奴婢說的那番話,奴婢全都記在心頭,回去之後也仔細思量了一番。二姑娘養在大太太跟前,確是對她有百利而無一害。”

“既如此,你還鬧騰甚麼?”

“可我就這麼一個閨女呢!大夫說了,我不可能再生養了,眼見二姑娘愈發大了,若是、若是……”

“若是你再不想法子討要回來,只怕往後她就不認你了。我說的可對?”王夫人嗤笑一聲,見趙姨娘面露羞愧,她自是愈發的鄙夷了,“在你眼中,姑娘是甚麼?是幫你搏老爺好感的物件,還是給你養老的保障?再不然,乾脆就是安撫你那可不安的心的工具?”

“不不,我只是想多抱抱她,想親自照顧她!”趙姨娘含著眼淚拼命的搖頭,那是她的親生骨肉,她如何會捨得利用? 她只是想趁著姐兒尚不曾長大,多疼愛一番。

王夫人只冷眼瞧著她,並不理會。

見狀,趙姨娘是愈發的焦急了,其實她並不是不知曉即便迎姐兒被要回來了,也未必會養在她跟前,可那是不一樣的! 試想想,若是養在王夫人身邊,同在一個院子裡,她有的是機會跟迎姐兒接觸。 退一步說,哪怕是被送到了賈母跟前,那也遠比跟在那拉淑嫻身邊來得好。 畢竟,甭管是賈母還是王夫人,都不能因此否定她才是迎姐兒的親生母親。

再養在大房裡,迎姐兒就真的成了大房的姑娘了! !

“太太,求太太開恩,奴婢沒有旁的想法,只想多陪陪二姑娘,畢竟二姑娘遲早是要嫁出去的,奴婢只是……”

“只是想告訴她,你才是她的親生母親?”王夫人冷笑一聲,“如你所願,我下半晌就去尋大太太說個清楚明白!”

迎姐兒的事情遲早都是要料理的,王夫人先前也是想岔了,只覺得既然大房並不提過繼一事,這事兒拖著也是拖著。 可被趙姨娘三番兩次的折騰後,再加上今個兒她確是想到了一些事兒,王夫人深以為是時候將這事兒掰扯清楚了 靈泉山莊 。

趙姨娘原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說,猛地聽到王夫人這話,還以為是自己耳背了,瞪著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待一旁的丫鬟低聲提醒她,又強拽著她出去後,才總算是想明白了。 當下,趙姨娘再度折返回來,跪下來衝著王夫人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這才帶著歡欣雀躍的心情退了出去。

這一日的下半晌,王夫人果真如她所言一般,特地前往榮禧堂尋了那拉淑嫻。 她去的時候,迎姐兒剛從午覺中醒轉過來,正睡眼惺忪的依偎在那拉淑嫻身邊,偶爾還打個哈欠,一副天真懵懂的小模樣。

見著這一幕,王夫人心中微微有些異樣,她倒不是覺得那拉淑嫻有多疼愛迎姐兒,反而隱約有了旁的想法。 如她,對元姐兒自然是盡心盡力的,可她斷然不會把元姐兒寵成這般。 想也知曉,閨女是遲早要出嫁的,能待在家中的時間不過十來年,最多也就二十年,若真的只顧著嬌寵,那往後等嫁到婆家去了呢? 一如在閨閣時那般嬌憨,這日子還怎麼過呢?

不由得,王夫人想起了當初她教養元姐兒時的情形。 一歲多就開始學著辨色,兩歲不到就開始配色,在這之後更是見縫插針的教導屋內各種器皿擺件的名稱價值,等要學認字了,更是直接拿賬本和禮單子予她。 當然,王夫人也明白自己的缺陷在哪裡,故而即便心中再怎麼不捨得,也仍是將元姐兒送到了賈母跟前,讓賈母來教導規矩禮儀,甚至她還打算,等翻過年宮裡正好要放出一批宮女嬤嬤,她想尋個教養嬤嬤給元姐兒。

嬌寵、嬌養,養出了一個只會吃吃喝喝的傻姑娘,到時候嫁到婆家,還不是任人宰割!

“大嫂。”

甭管王夫人心裡頭是如何思量的,待那拉淑嫻望過來時,她還是擺出了該有的禮儀,笑著見禮問安,又在那拉淑嫻的謙讓下,坐到了暖炕上。 妯娌倆並排坐著,只隔了一張小小的炕桌。

那拉淑嫻見王夫人忽的來訪,還道是來詢問之前說的親事的。 當然,她本人是極力促成這門親事,可賈赦一再說了要拖延,她卻是有些不好開口了。 故而,只拿眼笑著打量王夫人,等著對方先開口。

果然,王夫人耐不住性子,先開了口:“大嫂,說來也真是不好意思,原先只想著老太太身子骨弱,這才讓大嫂您幫著照顧二丫頭幾日的。不曾想,我那院子裡事兒多,又沒個人幫襯著,一來二去的竟是忙糊塗,給徹底渾忘了。大嫂您看……”

王夫人一臉的歉意,又拿眼去瞧依偎著那拉淑嫻的迎姐兒。

“這……”那拉淑嫻明顯一怔,王夫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即便是想要裝傻都沒可能了。 而事實上,那拉淑嫻確是沒想到王夫人會這麼開口,按著方才那話,竟是將這近兩年光景都給抹去了。 偏生,王夫人態度誠懇,一句渾忘了,讓她壓根就挑不出理來。

“大嫂,真的對不住了,讓您受累了。”王夫人面上除了歉意,更多的則是羞愧。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至於她心底里究竟是怎麼想的,那就沒法考證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這般客套。”那拉淑嫻心頭略過一陣不捨,她對迎姐兒是真的動了感情,只是連她都不知曉那是不是移情。

她那幼年夭折的五公主,是她心頭永遠抹不去的傷痛。 也因此,在看到迎姐兒,她將迎姐兒當成了五兒,哪怕明知曉倆人毫無關係。 也許真的是移情,她只想著把曾經對五兒的虧欠全部給迎姐兒,同時她也知曉過度的寵溺對孩子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君不見前世她生養了三個孩子,哪怕最終長大成人的十二,都被養的如同溫室中的花朵,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 大神,太妖冶 。

或許,讓迎姐兒去賈母跟前養著,會是一件好事兒罷?

“二丫頭的東西多,這一時半會兒的怕是歸整不好。這樣罷,弟妹可否多給我一日時間,索性等明個兒早起請安時,我將二丫頭送到老太太跟前,再讓人將東西一併送過去。”

“成,大嫂您說甚麼都成。”王夫人自是聽懂了那拉淑嫻的言下之意,迎姐兒可以被帶走,卻絕不可能由一個姨娘來教養。 當然,王夫人也可以說由她自個兒親自養著,可她又沒病,才不想幹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索性,賈母最喜歡小孩兒們,統統送過去,讓她帶個痛快!

將迎姐兒送到榮慶堂,這算是幾方都退讓了一步。 王夫人暗道,若這般行事趙姨娘還折騰的話,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萬幸的是,趙姨娘並未表示任何不滿。 也許是看透了王夫人狠戾的內心,又或者先前經歷了兩年的絕望,這樣的退讓,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待次日一早,那拉淑嫻果真帶著迎姐兒去了榮慶堂,並將她親自交到了元姐兒手上,哄她說,姑娘大了都是要養在老太太跟前的。 迎姐兒頭腦簡單,甚至可以說略微有些遲鈍,對於那拉淑嫻這種說法,絲毫不曾感到任何懷疑。 相反,對於元姐兒這個說話柔聲細語的大姐姐,迎姐兒相當的歡喜,很快就開心的玩作了一團。 只是等到了晚間入睡時,略有些鬧騰,不過有奶娘在跟前哄著,沒兩日就適應了下來。

迎姐兒倒是適應得很快,反倒是那拉淑嫻心底里空落落的。 甭管是不是移情作用,對於迎姐兒,她確實是付出了感情的,哪怕她心裡很明白,自己的教養方式有問題,可感情卻是作不了假的。

容嬤嬤私底下勸了兩回,又見那拉淑嫻只是去榮慶堂請安頻繁了一些,旁的倒是如往常一般,索性也就不勸了。 其實,相較於前世十二到了年歲去阿哥所時,這一回那拉淑嫻還算是淡定的。 孩子嘛,長大了自然是要展翅高飛的,哪裡能一直窩在娘跟前的? 容嬤嬤甚至暗自腹誹著,真要捨不得,你倒是再去生一個呢! 甭管會不會展翅高飛,起碼在最初的兩三年,想飛都沒得飛!

這廂,那拉淑嫻開始慢慢的接受孩子們挨個兒離開的事實,那廂,王夫人卻險些被嚇得魂飛魄散。

卻說前兩日,王夫人讓她的陪房李嬤嬤去一趟王家,當時她是吩咐了,不過後來又有迎姐兒這事打岔,又給耽擱了一日。 不過,沒兩日,李嬤嬤還是去了王家,只是回來時,卻給王夫人帶來了一個驚天大消息。

跟先前說的親事勉強有些關係,卻嚴重得太多了。

“你說甚麼?大嫂沒了!!”王夫人驚恐之下,都忘了女子只有在稱呼夫家嫂子時,才能喚大嫂,若是稱呼娘家嫂子,卻是要額外再加上姓氏的。

連著深呼吸好幾口氣,王夫人在極度驚愕之後,卻是怒不可遏,直接摔了手中的茶盞:“先不說她素來身子骨極好,這些年來壓根就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就說前不久,我才剛回過娘家,那會兒她同我說話時,中氣十足的,罵起跟前的丫鬟一刻鐘都沒消停。你說她沒了?好端端的人,如何會沒了?這才幾日工夫,就算是急症,也沒那麼快的!”

一個身子骨極為康健之人,一下子就沒了,若非急症的話,那就是意外了。 問題是,王家雖不是甚麼世家大族,可堂堂當家太太,又不需要做甚麼活計,怎麼就會發生意外了?

若不是意外,那就是……

130

聽著屋裡瓷器破碎的聲音,站在廊下的趙姨娘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原本正準備進屋去的腳步,也就此頓住了。

已經三天了,迎姐兒離開大房被送到榮慶堂已經有三天時間了,然而事情卻並不如趙姨娘原本預料的那般往下發展,反而愈發的讓她難堪,以至於隱隱產生了悔意。 她原本認為,只要迎姐兒不被養在那拉淑嫻跟前,那便能得償所願了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至於最終到底是養在王夫人跟前還是賈母膝下,那都不重要,左右她一個當姨娘的,原本也沒資格親自撫養姐兒長大。

只要、只要不在大房就好了。

抱著這樣的期望,趙姨娘一次又一次的想法子尋門路。 那拉淑嫻跟前她去過,賈母那兒也沒少找機會哭訴,賈政的枕頭風更是吹了無數次,到最後她更是泣血苦求王夫人幫她將姐兒要回來。

結果呢?

姐兒是離開了大房,可惜現狀卻讓她絕望。 倒不是賈母苛待了迎姐兒,事實上,賈母對於元姐兒、迎姐兒姐妹倆都是一視同仁的,奶娘、丫鬟的數量一致,素日里的吃喝用度也皆完全一樣,甚至賈母還時常拿出體己錢為姐妹倆置辦新衣裳,連首飾之類尚且用不到的東西,但凡元姐兒有的,也必然少不了迎姐兒的。

可那又能說明甚麼?

元姐兒是二房的嫡長女,賈母這般做派,就彷佛將迎姐兒也當成了大房的嫡長女一般。 這還不算,每次晨昏定省的時候,賈母都是下意識的讓姐妹倆給各自的太太請安。

——是各自的太太。

太太這個詞,原本就有好幾種含義,尤其隨著府裡諸位哥兒姐兒長大了,如今壓根就不會有人再直接喊爹娘了。 當然,私底下沒人時是如何的,趙姨娘並不清楚,可但凡她瞧見的時候,都是元姐兒衝著王夫人喊太太,而迎姐兒卻是衝著那拉淑嫻喊太太的。 這還罷了,若是閒來無事,姐妹倆還會回各自的家中尋太太……

所以,這到底算甚麼呢? 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將迎姐兒從大房要了出來,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壓根就不是大房的姑娘,是二房的庶女!

“備馬車,我要回一趟娘家。”

就在趙姨娘遲疑著要不要再度懇求一番時,王夫人風風火火的從屋裡走了出來,且邊走邊快速吩咐著,同時也命心腹丫鬟立刻去一趟榮慶堂,畢竟作為已婚婦女,即便娘家出了再要緊的事情,也不能完全不支會一聲就離開的。

“太太!”眼見王夫人就要走出梨香院了,趙姨娘顧不得其他,忙急急地上前攔住了去路,且立刻雙膝著地跪在了王夫人的跟前。

王夫人目光森然的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趙姨娘,二話不說,抬腳就踩在了趙姨娘那嫩白如玉的手背上,帶著無限殺氣叱道:“滾!”

有道是十指連心,趙姨娘當下吃痛不已,然而沒等她開口或者讓路,王夫人已經一個窩心腳踹了過來,並且連看都不看一眼,便拂袖離開。 轉眼間,便消失在了院外的小徑深處。

趙姨娘面色慘白的癱坐在地上,愣是好半響都沒回過神來,更別提起身了。

因著王夫人帶走了好幾個心腹陪房,又讓大丫鬟去各處通禀,原本就不算大的梨香院裡,只留了幾個粗使丫鬟併兩個門房老婆子,當然還有週、趙兩位姨娘以及她們的貼身丫鬟。 王夫人這一走,梨香院徹底陷入了寂靜之中,直到小半刻鐘後,趙姨娘那屋的房門才被推開,跑出了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

“姐……姨娘,姨娘你沒事兒罷?快起來動一動。哎呀!”

“金玉,甚麼都別說,先扶我進屋去。”趙姨娘目沉如水,卻還是製止了小丫鬟開口為她打抱不平。

小丫鬟全名趙金玉,是趙姨娘娘家小妹子,在她剛被查出有孕沒幾個月時,就四處託人情將老娘和妹子要到了自己身邊 雙界之男神歸來 。 不過,等她生下了迎姐兒,又被大夫斷言不可能再生養之後,她老娘還是出了府,畢竟家裡頭還有她爹和她弟弟,而一個不能生養的姨娘按說是不可能遇到危險的。 於是,趙姨娘跟前就只剩下了一個金玉,以及後來王夫人撥給她的另一個小丫鬟,不過並不被她所重用。

卻說趙家兩姐妹,姐姐趙姨娘打小就被賣進了府裡,養在賈母房裡,被教養得極好,性子穩妥為人和善,當初被指給了賈政後,更是沒多久就懷了身孕。 又因著趙姨娘素來知曉榮國府內的情況,明白即便是她親生的孩子,將來也不可能養在她跟前,故而還算是淡然,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會失去了生育能力。

而妹妹趙金玉,因著打小就在莊子里長大,又是家中最小的閨女,加上趙家並不是十分的重男輕女,當初為著生計不得不已將長女送入府中,已是心懷愧疚,故而對家中這個小閨女極為寵愛,倒是養出了潑辣任性驕橫跋扈的性子。

“姐!你的手指在流血!天,指甲卻開裂了,可千萬別傷到了骨頭才是,我讓人喚大夫……”將趙姨娘扶到了屋裡的圓凳上坐下,趙金玉低著頭細瞧了瞧,登時面色大變,轉身便要出門尋大夫。

“等等!”趙姨娘急急的喚住了她,半是斥責半是無奈的道,“教了你那麼久,怎麼還是這副風風火火的性子?做事都不過腦子,也不想想我是怎麼傷的,要是喚了大夫,問起來可怎麼圓呢!”

“實話實說唄,難不成姐姐你還要替那個老虔婆遮著掩著?”

“別渾說!”趙姨娘顰眉長嘆,“罷了,你先去打盆水給我洗洗,再去里屋把我床榻邊小櫃子裡的金瘡藥拿出來幫我敷上。”

“姐!”

“叫我姨娘。”趙姨娘冷冷的道。

聽得這話,趙金玉一下子變了臉色,身子骨僵硬了一瞬後,才狠狠的跺了跺腳,捂著臉跑了出去。 而留在屋裡的趙姨娘面上的冷意,也在瞬間崩塌了,只是卻沒人瞧見罷了。

又半刻鐘後,趙金玉黑著臉端著臉盆子回來了,也不說話,只是將裝了半盆水的臉盆子放在桌上,又轉身去里屋尋了先前趙姨娘說過的金瘡藥,尋到之後也並不停留,只立刻回到了外頭,板著臉看著趙姨娘自個兒洗淨了手,這才幫她將藥敷了上去。

其實,王夫人區區一介女流,即便出了死力,也不可能將趙姨娘傷得太重。 只不過,當時趙姨娘跪在院中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雙手也是手心朝下擱在鵝卵石上,王夫人穿的是外出的硬底鞋,重重的踩上去後,皮開肉綻也是在所難免的。 倒是之後的那個窩心腳,只是讓趙姨娘心口一悶,反而沒甚麼大不了的。

“莫說這偌大的榮國府裡,就連咱們這個小院子,也沒人會真正將我這個姨娘放在眼裡,若是連你都不喚我,我豈不是白折騰了這十來年?呵,一個沒資格教養孩子又沒生育能力的姨娘,有啥用呢?也怪不得旁人並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許久,趙姨娘才自嘲般的開了口。 明明藥粉敷在傷口上,卻絲毫覺不出痛來,當然不是不痛,而是無所謂了。

驀地,正在伏低身子幫趙姨娘敷藥的趙金玉一下子落下淚來。 也許在外人看來,她們姐妹倆又不是打小在一起長大的,應當沒甚麼感情才是,可趙金玉卻並不這麼想。 老話都說了,血濃於水,哪怕並不在一處長大,還能抵消得了她們是嫡親姐妹的事實嗎? 況且,趙金玉打小就听爹娘提過這個姐姐,說姐姐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旁的人家即便把女兒送到榮國府裡,多半也是乾的灑掃活計,唯獨她的姐姐,一進了府裡,就被府中的老太太看中,沒幾年就被提拔到了二等丫鬟,又幾年後,成了老太太跟前最得臉體面的大丫鬟 良宵渡 。

說實話,趙金玉很是羨慕,尤其在聽聞姐姐被老太太賜給了府裡的二老爺後,更是羨慕得恨不得立刻到姐姐跟前一道兒掙這份體面。 當時,年僅八歲的她,並不知曉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只是想著親姐姐成了榮國府的主子,她這個當妹子的,哪怕並不能像姐姐那般,好賴也能尋個體面的管事嫁了罷?

抱著這樣的想法,當姐姐派人給家裡帶話,說自己有孕需要人手時,她毫不猶豫的就決定入府,同時還硬拉著她娘作陪。 畢竟,一個八歲的小丫鬟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而姐姐需要的並不僅僅是忠心,還要有能力。

“好端端的,哭甚麼?當初,爹娘將我送到府裡時,我才四五歲點大,就那樣,我也沒哭。”趙姨娘的思緒飄到了多年之前。

猶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冬日,家裡真的是尋不出半點兒吃的了,偏外頭大雪飄飄,而她身上更是只有一件夾襖,冷的瑟瑟發抖。 即便這樣,她爹還是想方設法跟親戚家借了兩個窩窩頭,自個兒一口都沒吃,只全部塞給了她,甚至還拆了家裡的舊棉被,在她的夾襖裡補了好些已經結塊的棉絮。

後來,她被賴嬤嬤看上了,又是幫她拿熱水洗澡,又是給她拿白面餑餑吃,還給了她一身半舊不新的厚棉襖。 不單如此,賴嬤嬤還將她親自帶在身邊教了半個來月,直到將她送到了賈母跟前。 那個時候,她年歲小,又聽得賴嬤嬤跟旁人誇她模樣好,還當真的是這個緣由才讓她如此享福。 直到很後來,她才知曉,是她爹主動跟賴嬤嬤說,願意把賣身銀子減半,只求賴嬤嬤對她好點兒,給安排個輕省的活兒。

“姐……哦不,姨娘。”趙金玉想說甚麼,又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只懊惱的拿手捶自己的腦袋,頭一回覺得自己蠢透了。

“打自己作甚?”趙姨娘制止了趙金玉的動作,驀地,又長嘆了一口氣,“罷了,太太今個兒定是遇到了煩心事兒,我原也不該三天兩頭的去尋她。想也是,甭管明面上如何,我這個當姨娘的,原就是她的眼中刺。”

“可這又怪不得姨娘,就算沒有你,不是也有旁人嗎?”趙金玉到底年歲小,哪怕入府三年多了,可有趙姨娘護著,並不曾經歷過太多的事情。 況且,平心而論,王夫人明面上做得很是不錯,全無任何苛待姨娘的表現。

“是啊,沒有我也有旁人的,所以金玉你知曉我有多害怕了罷?我不能生了,二姑娘不曾養在我跟前不說,怕只怕她壓根就不知曉自己是誰生的。再這麼下去,我將來可怎麼辦呢?我原是想著,先生個姑娘,哪怕給太太養著也無妨。再生個哥兒,想來太太到時候就不好意思要了,或者就是盼著太太也生一個,那樣就……”

千萬般的打算,都毀於大夫的一句話。 當然,趙姨娘也不可能輕易相信大夫的話,畢竟只是一個普通大夫,是很容易被收買的。 然而,在她尋藉口出門又找了好幾個大夫後,到底還是信了。 王夫人再有本事也不過區區一個後宅婦人,她隱瞞了身份尋了隔著半個京城的醫館,得出的結論卻沒有變。

也不是完全不能生,大夫的原話是,若她能好醫好藥並且放寬心情仔細調養個十幾年,或許還是有生養的可能性的。

可她已經二十了,十幾年後,先不說身子骨能不能調養好,就說賈政他還願意讓她伺候嗎? 像週姨娘,如今也三十了,一年到頭能伺候賈政幾回? 她猶記得,那會兒她剛病重著,王夫人又同賈政鬧了脾氣,這才便宜了周姨娘 貴女嬌寵記 。 即便如此,兩三年裡頭怕是也能湊巧碰到一回罷? 更不說,再過兩年,院子裡定然又會有新人出現的。

“姨娘,那你怎麼辦呢?”饒是趙金玉素日里伶牙俐齒的,面對這般消極的趙姨娘,她也徹底沒了轍兒。 隱約的,她意識到這是一個難解的局,可她素來崇拜這個能耐的姐姐,仍抱著一絲希望盼著姐姐能想出好法子來。

趙姨娘目光深沉的望著趙金玉,她們是嫡親的姐妹倆,自然都是美人胚子。 不過,比起被賈母教養得穩重得體的趙姨娘,自幼在莊子里長大的趙金玉則顯得活潑開朗些,說好聽點兒那是精氣神十足,說難聽點兒就是沒規沒據。 不過,那又何妨?

“還有一個法子,金玉,你附耳過來,我仔細說予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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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趕回娘家的王夫人可不知曉自家院子就快鬧出事端來了,她只急匆匆的進了王家大門,卻打眼就看到前院正堂裡已經佈置妥當的靈堂。

靈堂、靈柩,以及跪在靈堂裡披麻戴孝的下人們。

四下一掃,王夫人原就不好看的臉色,簡直陰沉得能滴下墨汁來。 當下,王夫人冷著臉向一旁的王管家道:“人呢?別說連我都知曉了,大老爺還被蒙在鼓裡?”

王夫人口中的大老爺,指的自然是王子勝。 甭管王家大太太的死因為何,身為夫君,王子勝於情於理都應該坐守此處,哪怕再怎麼悲痛欲絕,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當然,王夫人很清楚,她那位好大哥才不會悲痛欲絕呢,也許會難過一陣子,可過了就過了,哪個男子都不會因著喪妻而一蹶不振的。

“回、回大姑太太的話,大老爺正在後院裡頭。那個、那個……”王管家結結巴巴的,彷彿有甚麼難言之隱。

“要么說,要么自去領罰!”王夫人很清楚,今個兒並非休沐日,王老爺子不可能留在府中,畢竟死的只是一個兒媳婦兒。 而王家老太太早在王家大太太死訊傳來之時,就病倒了。 至於王子騰則因著年初剛領了京城步軍營的職,通常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趟。 也就是說,整個府裡,能主事的人就只有王子騰的夫人,以及王子勝併兩個孩子了。

也許該把兩個孩子去掉,畢竟一個太渾,一個太小。

“大姑太太,是、是鳳姑娘要打殺了房裡的通房姨娘!”王管家半點兒不敢小瞧王夫人,哪怕王夫人早已出嫁多年,若是真的火起來,直接喚了人牙子把他給發賣了都是極有可能的,偏如今這個府裡一個能製住她的人都沒有。

“甚麼?!”王夫人滿臉的愕然,不過既然已得了消息,就沒有在前院停留的道理了,忙帶著幾個心腹陪房急急的往王家後宅走去。

因著是在自個兒的娘家,王夫人根本不需要旁人領著,便徑直走到了大房所在的正院。 別看王子勝沒甚麼出息,可有王老爺子在,哪怕王子騰再能耐,正院子仍是屬於大房的。 而等王夫人走到正院子門口,循聲看過去時,登時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垂花門裡,一溜儿二十來個曾經如花似玉的美眷,如今全都是聲息全無的趴在地上。 九月底,早已泛著寒意,如今又臨近傍晚時分,都不需要親自驗證,就知曉地上涼得徹骨。 而顯然,那些如花美眷並不是因著寒冷而毫無聲息的,因為只消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到她們每個人的背上全部都是血。 甚至都不需要看得那般仔細,站在垂花門外,就能輕易聞到瀰漫在空氣裡的那股子濃郁的血腥味。

“你們這是在做甚麼 重生之當家做主 ! ! ”

這已經不是問話了,只是王夫人不敢置信的低吼。 做甚麼是明擺著的,畢竟旁邊就立著一排拿著長條形木板子的粗使婆子,甚至那些長板子上頭仍在滴著血珠子。

“把她們晾在這裡凍上一夜,若是明個兒晌午還有氣的話,那就算老天爺不願意收她們,直接丟出去好了。”

沒人回答王夫人的話,倒是立在那些美眷跟前,原本並不起眼的小姑娘忽的冷冷的開了口,且一開口就透著比如今天氣更寒冷一百倍的涼意,只讓人不由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王夫人猛地抬眼看過去,不敢置信的望著娘家侄女。 半響,她才勉強將目光從侄女面上挪開,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王子勝面上:“大哥,鳳哥兒年歲小,你怎麼不管管她?”

聽得這話,一直沉默不語好似一件擺件玩意兒的王子勝,才彷彿忽的被喚回了魂,緩緩的抬眼望向王夫人,好半天才道:“你來了,去陪陪老太太罷,聽說老太太有些不大好。”

“聽說?你甚麼時候回來的?你竟是還不曾去看過老太太嗎?”王夫人愈發的震驚了,據她所知,王家大太太是死於今個兒凌晨時分,而王家的人派去通知她時,已經是晌午以後的事情了。 不過,王夫人相信王子勝鐵定比自己更早一步得到消息,因為告知她這事兒的,是王家老太太跟前的人,而喚她回來也確是為了讓她勸慰一下王家老太太。

“大概比你早一個時辰罷。”王子勝喃喃的道。 見王夫人還欲再問甚麼,王子勝只向她擺了擺手,“別問了,問我我也不知曉,這會兒我腦子裡亂糟糟的,你先去見老太太,好賴勸著點兒。等回頭,我將這兒的事情理順了,自會去尋你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夫人還能如何? 只在臨走前深深的望了一眼始終滿臉殺意的娘家侄女,便轉身離開了。

勸慰王家老太太倒是不難,畢竟死的是兒媳婦兒,又不是親生骨肉。 況且,王家老太太原本身子骨還算康健,只是噩耗來得太突然了,才一下子沒接上氣來暈厥了過去。 等王夫人過去時,王家老太太早已幽幽的醒轉過來,半躺在床榻上,由丫鬟拿著小銀勺給她餵水。

見王夫人過來,王家老太太示意丫鬟退下,只留了個最體面的候在門口,招呼王夫人坐下後,才緩緩的開口道:“見著人了?老二媳婦兒做事利索,我讓她幫著料理著,想來應當出不了差錯。老爺子今個兒離府前就知曉了消息,大概會請假幾日。你二哥那頭,倒是讓人去通知他了,不過到如今都沒個音訊,怕是被攔在營地外頭了。對了,你大哥和仁兒也一併回來了罷?還有鳳哥兒,那孩子一定被嚇壞了。”

王夫人勉強做出一副淡定傾聽的模樣,心裡頭卻在不斷的腹誹著,旁的暫且不論,她都快被鳳哥兒給嚇死了。 六歲大點兒的孩子,在親娘死後,不忙著哭天搶地,居然把親爹房裡的通房姨娘盡數打死。 不對,聽著方才那話茬,估計還不曾打死,只不過這天氣,打成那般再凍上一晚上,要再不死就成仙了!

“我這兒無事,顯然大夫來過,也開了方子的。你……到底已經出嫁了,不好再管家裡頭的事兒,要不然你幫我去安慰安慰鳳哥兒罷。先把她帶到我跟前來,靈堂那頭,讓仁兒去守著,到底他是嫡長子,又十來歲了。鳳哥兒一個姑娘家,又那麼丁點兒大,一下子沒了親娘,怕是要哭得背過氣去了。”

“好的。”見王家老太太滿臉的悲切和擔憂,王夫人還能說甚麼? 先應承下來唄,旁的事情以後再說。

不過,說句良心話,在短時間內,王夫人是不敢再看到這個娘家侄女了 校園喋血記 。 這要是真如王家老太太所言,哭得背過氣去,那倒是沒甚麼,誰也不指望一個六歲的小丫頭能幹出正事兒來。 然而,鳳哥兒簡直讓她大開眼界,就算她並不知曉前因後果,可只要一想到方才王子勝那懵圈的神情,就知曉這事兒鐵定不是他下令的。

——估摸著,王子勝也是被嚇懵了,這才任由旁人杖責他的通房姨娘罷?

越是這般想著,王夫人越是心頭惶恐不已,雖說她打小就性子潑辣,也沒少干逼死人的事情,可這麼兇殘的事情卻是破天荒頭一回看到。 即便以往她想逼死人,也不過是責罵一通攆出府去,至於那人會不會因此鬱鬱寡歡的離世,那就不關她的事情了。

“你快去,先把鳳哥兒喚來。哎喲,我可憐的鳳哥兒喲,怎麼就那麼命苦呢?小小年紀沒了親娘,往後勝兒娶了填房,能待她好嗎?就算明面上做得再好,能比得上親娘嗎?不行,你讓她立刻來我這兒,甭管往後會如何,我來養著她,誰也不准插手!”

“好好,就照老太太您說的去做。”王夫人頭疼死的,卻不敢忤逆王家老太太,只得勉強起身再度往正院子而去。

然而,等王夫人再度回到正院子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王夫人站在垂花門外,望著近在咫尺的二十來具……不對,二十來個尚不知死活的人,饒是她自詡膽大,也愣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太嚇人了! !

在垂花門前立了一會兒,王夫人好不容易才看到有人從前頭過來,是個年歲上了四十的婆子:“鳳姑娘呢?如今在何處?”

“回大姑太太的話,鳳姑娘在前頭靈堂裡跪著呢。”那婆子突然被人扯住原還嚇了一大跳,待就著月色細細一看,看清楚是王夫人後,才大鬆了一口氣,忙道,“大老爺倒是吩咐鳳姑娘不用守靈,明個兒白日里再去也一樣。可鳳姑娘脾氣擰得很,說甚麼都不願去歇著。大老爺沒了奈何,只好由著她了。”

可不是得由著她嗎? 連先前打殺房里通房姨娘的事情都攔不住,區區守靈一事,彷彿就沒甚麼大不了的了。

王夫人默默的抬頭望向閃著月光和星光的天空,愣是沒能尋到合適的話。 今個兒一天她過得太刺激了,冷不丁的聽說娘家大嫂沒了,坐著馬車緊趕慢趕的回了娘家後,又被滿地不知死活的人嚇了一大跳,之後被被親娘逼著去尋那兇殘至極的娘家侄女……

她好累啊,她往後再也不說那拉淑嫻難搞了,至少那拉淑嫻從不主動惹事啊! !

甭管有多累,王夫人還是硬著頭皮去前院靈堂尋人去了。 其實,王家的人甭管有再多的缺點,可有一點卻是值得旁人稱讚的,那就是孝順。 王夫人既然已經答應了親娘要把侄女送回去,她就一定會做到,哪怕再不想看到侄女,她也會硬著頭皮去尋。

……

……

前院。

比起往日里,這裡顯得格外的燈火通明,王夫人都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了,她倒是想誇娘家二嫂辦事能力強,明明還懷著身孕,卻在短短一日時間裡,將靈堂佈置好了,棺木置辦好了,連前院各處都掛起了白燈籠,燈燭紙錢等物也皆一應俱全。 當然,後宅處尚不曾完全辦妥,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前院是要待客的,今個兒消息就已經傳出去了,估摸著明個兒就會有人來弔唁了,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定然是先顧著前院的。

當王夫人來到前院時,望著滿目的白燈籠,以及寒風中隱隱約約的痛哭聲,登時捂著心口,滿面淒涼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先不說王夫人尚不曾到鐵石心腸的地步,單說就這種氣氛,就很難讓人不產生悲涼的情緒。 況且,她同娘家大嫂雖稱不上有多麼好的感情,可多少還是有些情分的。 再說了,比起嫁進王家多年,連個蛋都沒生出來的二嫂子,她自然是更為喜歡大嫂子的。

正這般想著,王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的走到了靈堂裡。

靈堂裡,王子勝站在一旁,面無表情。 而跪在中間的則是他的兩個兒女,王仁和王熙鳳。 王仁已經是個半大的少年郎了,因著王家諸人身量原就比旁人高大一些,儘管才十來歲,可王仁看著倒是已經有小大人的感覺了。 這會兒,王仁挺著脊背跪在棺木前,面上卻是茫然中透著一股子無措。 而一旁比他矮了許多的王熙鳳,卻是整個人縮成一團,伏倒在軟墊子上,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情,只是能依稀聽到她哽咽的哭聲。

再多的驚恐,在見到這副樣子的侄女時,剩下的也只有憐惜了。

王夫人哀嘆一聲,走上前來,將侄女攬到了懷裡,用盡可能柔和的聲音勸道:“老太太很擔心你,讓我務必要將你帶到她跟前去。鳳哥兒,我知曉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不能讓祖母病著還擔心你,對嗎?走,姑母領你去後宅,你也勸勸你祖母,讓她放寬心。”

鳳哥兒茫然的抬眼,露出了絕美的容顏,以及與她的美貌極度不符的一雙腫脹的眼睛。

“走罷,等明個兒睡醒了,再來這裡。今個兒,你就待在你祖母跟前,她老人家年歲大了,實在是經不起折騰驚嚇了。鳳哥兒你去哄哄她,乖。”王夫人連哄帶騙的,終還是將鳳哥兒哄走了。 說到底,那隻是個六歲的小姑娘,哪怕再怎麼有心計,也定是比不上王夫人的。 也許初時,王夫人被唬了一大跳,不過等回過神來了,十個鳳哥兒也不是她的對手。

當然,至少此時,王夫人尚不曾將她當做對手來看。

這一夜,對於王家而言,注定是個不眠夜了。

而與此同時,各家各戶也都在傍晚前知曉了這事兒,自是想法不一,不過都決定在未來的幾日里,去王家弔唁一番。 在這些人家之中,那拉淑嫻自是最為驚愕的。

早些時候,王夫人因著知曉自己恐怕不可能在晚間趕回府中,故而讓身邊的大丫鬟們陸續去各處支會了。 其中,榮慶堂賈母處是頭一個知曉的,沒詳細說甚麼事兒,只說娘家出了大事,必須立刻回去一趟,歸期不定。 而那拉淑嫻這頭,因著迎姐兒去了榮慶堂,故而她也恢復了每日的晨昏定省,自然,她是在晚間去請安時知曉的這事兒。

等從榮慶堂回來,那拉淑嫻見到了剛回府的賈赦,才從賈赦處得知了具體事宜,登時驚得半響都沒能緩過來。

偏此時,賈赦還道:“我知曉這會兒說這話有些不合適,不過原就有長女無母不娶的規矩,雖說王家有老太太在,可你也應當清楚王家老太太是個甚麼性子。王家大太太甭管怎麼說,娘家都是讀書人,她養出來的姑娘我尚且要考慮再三,如今換成了王家老太太,我可沒法接受這樣的兒媳婦兒。”

同情也好,憐憫也罷,都抵不過自家的利益。 賈赦並不覺得自己這般做法有問題,當然他也沒有一口回絕,只道再仔細瞧瞧。

彼時,誰也不知曉王熙鳳在府裡做下了多麼兇殘的事兒,更不知曉王夫人這會兒已經被這個兇殘的侄女嚇得開始思考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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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著賈家和王家的關係,王家大太太沒了,寧榮二府於情於理都是要前往弔唁的,又因著榮國府這頭和王家是關係極近的姻親,恰好第二日又是休沐日,榮國府這頭只次日一早就派出兩輛馬車趕往王家。

頭一輛馬車上坐著的是賈赦、賈政兩兄弟,他倆是必須出席這等場合的,亦如當年史老侯爺過世。 不過,又因著這回過世的只是王家大太太,其實只他倆過來就很合適了,可誰讓兩家關係不一般呢? 王夫人早一日就回了娘家,那拉淑嫻作為當家太太,自是也得跟著過來,這不,那拉淑嫻帶著珠哥兒、元姐兒坐在後一輛馬車上 御膳房的小娘子 。 沒錯,二房的兩個孩子也來了,只因去的是他們的親舅母。

大清早的,兩輛馬車就駛離了榮國府,卻因著白日里路上行人眾多,且帶著女眷和孩子,馬車行駛的速度並不快,故而等趕到王家時,已是臨近晌午時分了。 待到了王家,一行人也並不曾立刻趕往靈堂,而是先被引到了偏廳處,過了小半刻鐘,得了消息的王夫人才匆匆趕來。

王夫人一臉的滄桑,她昨個兒晚間壓根就一整夜不曾闔眼,當然王家的人是不會折騰她的,卻架不住她一闔眼就看到王家正院子前趴了一地的屍體。 好不容易等臨近破曉稍稍有了睡意後,卻被王子勝尋人喚她,叫她幫著將一地屍體處理乾淨。

這究竟是哪門子的道理呢? ! 好罷,王家老太太病著,王家二太太忙著料理靈堂諸事,可也沒有讓她一個已出嫁多年的姑太太專門料理娘家大哥房里通房姨娘的屍體罷? !

然而,在王家講道理顯然是行不通的,心累不已的王夫人只得悲傷不已的幫著處理這些所謂的“瑣事”。 好不容易抹平了這事兒,天已經大亮了,王家大太太的娘家人陸續趕到了,於是新一輪的忙活再度來了。 等小半天過後,王夫人好懸沒累得背過氣去之時,被告知榮國府的人來了……

“大老爺、大太太。”頂著滿臉疲憊,王夫人只得先跟賈赦和那拉淑嫻打過招呼,又看向珠哥兒和元姐兒,見倆孩子皆是一副被顛簸慘了的模樣,心中又是一痛,最後才將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賈政身上。

“客套話不必說了,直接往靈堂去罷。”賈赦直言道。

見狀,王夫人自也樂得配合,忙將一行人帶到了靈堂上。

靈堂上,一切亦如昨個兒夜裡頭王夫人所見的一般,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昨個兒夜裡王仁和王熙鳳兄妹倆是正對著棺木背對著門口跪的,而今個兒卻是跪在了兩旁,亦有旁的丫鬟婆子陪著。 因著昨個兒飽受驚嚇的緣故,如非必要,王夫人真的不想跟王熙鳳過多接觸,只匆匆帶著榮國府一行人依著禮節走了一遍後,便將人再度帶了出去,整個過程猶如在走形式,毫無任何真情流露。

自然,原也沒有甚麼真情可言,甚至除了那拉淑嫻特地往王熙鳳面上望了幾眼外,旁的人只板著臉故作嚴肅的上香弔唁,完事之後便立刻開溜了。

有時候想想,死亡還真的很無奈,更無奈的是,也許這世上壓根就沒幾個人會真心哀悼。

待出了靈堂後,王夫人又領著榮國府一行人回了偏廳,期間還很是欲言又止的望了那拉淑嫻幾眼。 那拉淑嫻心知肚明這是王夫人在擔憂議親一事,偏這事兒不好在這裡說道,故而只裝作沒看到,並不曾理會。

匆匆的來,又匆匆的去,不過這種事兒去了是沒甚麼意義,可不去卻是丟了禮數和顏面。 而在這次弔唁之後,下一次便是等王家大太太出殯時,寧榮二府會一同路祭以表悲痛了。

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因著王夫人並未一同從王家離開,在回去的路上,那拉淑嫻仍帶著二房的兩個孩子坐在馬車上。 那拉淑嫻心裡頭擱著事兒,只低頭不語,倒是元姐兒在遲疑再三之後,悄悄的蹭了過來,仰著小臉緊張的看著她。

“元姐兒?”那拉淑嫻挑眉問道。

“大舅母她怎麼了?”元姐兒已經大了,其實她心裡猜到了一些,卻並不明著說,只旁敲側擊道,“沒了是甚麼意思?舅母家的妹妹會如何?”

“沒了……就是往後再也見不到了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至於你舅母家的妹妹不會有事兒的,等過段時間,咱們求老太太把她接到府裡來住段日子,你說可好? ”

“好。”元姐兒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甚麼,卻最終只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只微微點頭稱是。

那拉淑嫻知曉元姐兒這孩子心思重,索性也不多問,只在腦海裡回想著前幾日賈母無意中提及的事兒。 三年一次的科舉從去年秋日到今年的春日,至今年冬末,宮裡就該放出一批宮女、嬤嬤了,而明年便是選秀之年了。 儘管先前賈母並不曾將話挑明了,可那拉淑嫻仍聽出了她話裡頭的意思。

想法子尋門路,求幾個從宮裡頭放出來的宮女、嬤嬤,能為了甚麼事兒? 都不需要往深處想,便能猜到賈母圖甚麼了。 賈敏已然嫁人,如今榮國府裡統共就兩個姑娘家,一個是元姐兒,另一個是迎姐兒。 然而,因著迎姐兒最終仍是不曾過繼到那拉淑嫻名下,故而在族譜上頭,她仍是一個庶女。 而本朝,雖不曾有明文規定庶女不得參與選秀,可在一般情況下,仍是不常見的。 當然,倘若哪家真的出了個姿色絕佳的庶女,大不了記到嫡妻名下再送進宮裡好了,故而這個所謂的暗規則並無太大的意義。

可甭管是從出身地位,還有容貌身段,亦或是最簡單的年歲問題,迎姐兒都是絕不可能被送入宮中的。 如此一來,便只能是元姐兒了。

時年七歲,若無意外的話,應該會參加六年之後的小選。 榮國府已然式微,哪怕賈赦今年高中,也並不能將元姐兒直接送入大選。 只是若參加小選,那便是入宮伺候貴人們的。

想到這裡,那拉淑嫻只微微嘆息一聲,眼角瞥到仍一臉悶悶不樂的元姐兒時,心頭愈發的可惜了。 她是在宮中待了幾十年的人,如何會不知曉深宮後院裡的殘酷。 然而,她當年是被雍正爺指婚後,直接入寶親王府邸當了側福晉的,饒是如此也吃了極多的苦頭,若是小選……

大選,選出來的是帝皇的妃嬪,皇子皇孫們的正妃或側妃,以及皇室宗族們的正室。 當然,被撂了牌子自行聘嫁的也有不少,可不管怎麼說,無論是過了還是不過,都是一份結果。

然而,小選卻是選的伺候貴人之人,容貌品性自然也是要看的,可相對而言,更看重伺候主子的能力。 運氣好一些的,被分到貴人們跟前伺候著,運氣不好的則被撥到了尚衣間之類的,整日里做活計,不知曉何時才能離宮。 當然,即便運氣好,在貴人們跟前伺候著又如何? 那種由旁人決定生死的感覺,堂堂榮國府的嫡出大姑娘,能受得了?

“大太太?”元姐兒詫異的抬眼看了過來,方才那拉淑嫻忽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可她望過來時,卻只向著她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種不知名的苦澀和憐憫。 元姐兒雖說心思重,可她到底只是個孩子,當下只將狐疑壓到了心底,仍雙手擱在膝上,乖巧的坐著。

待臨近傍晚,一行人終是回了府裡,因著賈母尚且等在榮慶堂聽信兒,故而他們索性徑直去了榮慶堂,將該說的話都說了一遍後,這才各自散去。

又兩日,王夫人這才從王家返回,對於她滯留娘家多日一事,旁人都不曾言語,就連賈母也僅僅流露了一絲不耐煩神色,到底還是不曾說甚麼。 倒是王夫人,在給賈母請安後,立刻匆忙來到榮禧堂,尋那拉淑嫻說事兒。

“大嫂,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只問您一件事兒,咱們先前說好的事兒還算不算數了?”

要說王夫人最擔心的事兒,便是珠哥兒能否入國子監一事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偏生,在經歷王家大太太突然辭世之後,王夫人完全沒了信心。 這長女無母不娶反倒是沒甚麼大不了的,畢竟王家姐兒即便沒了親娘,將來鐵定也會有繼母的。 況且,王家老太太還在呢,自會幫著教養長孫女。 問題是,王夫人如今很是崩潰,原因自是出在她娘家侄女本性上頭。

“弟妹,有些話就算我如今說了,只怕你也不會照單全收的。既如此,不若先將這事兒略微冷一冷。左右咱們兩家也只是打了個招呼,更不說先前王家大老爺也不曾完全應下。”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她本人早已相中了王熙鳳當自己的兒媳婦兒,可一來倆孩子年歲都小,二來王熙鳳如今還在重孝之中,這個時候說甚麼都沒用。

“我知曉,那事兒我自是知曉的。不過……”王夫人急急的開口解釋,只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曉該如何說了。 是說先將此事定下來好呢? 還是說王子勝之前都是在胡說八道,王家那頭是非常願意結親的? 甭管是哪一種,都是好說不好聽的。

相較於王夫人的急切,那拉淑嫻反而淡定得很。 也是,如今要守重孝的人是王熙鳳,她完全無需擔憂自己相中的兒媳婦兒半路跑了。 本朝注重孝道,但凡王家人有點兒腦子,都絕不會在重孝期間幫兒女定下親事的。 再說了,這不還有一個王仁在前頭頂著嗎?

當下,那拉淑嫻開口安慰道:“弟妹也無需這般焦急,實話同你說了罷,我本人極是喜歡鳳哥兒那孩子,只是如今這個時候……這樣罷,一切等她出了孝再說,你看如何?”

“好好,那就依大嫂的。”王夫人還能說甚麼? 她就算再迫不及待的想要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也沒有渾到這個地步。

重孝期間談婚論嫁,那是將整個家族往死裡逼呢! 莫說鳳哥兒如今年歲尚小,哪怕真的是老姑娘了,那也只能私底下悄悄的相看,等出了孝期再另行聘嫁。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倆孩子年歲都小。 還有一點,以榮國府的規矩,長兄未娶,身為弟弟是絕不可能越過哥哥將親事定下來的。 因而,王夫人只在心頭暗道,除非她兒子能順利進入國子監,要不然絕對不相看親事,逼著璉哥兒也跟著往後挪。 只這般想著,王夫人的心情才略微好轉了一些,又說了兩句場面話後,便笑著告辭離開了。

九月底,王家大太太徒然離世。 待十一月中旬,王家出殯,諸親朋好友皆前往送殯,亦有重情重義的人家擺了路祭,為逝者悼念。

直到十二月,榮國府又陷入了另一陣忙碌之中,卻並非為了年關一事,而是為元姐兒挑選教養嬤嬤。

甭管榮國府是否式微,若僅僅是尋幾個出宮的宮女,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然而,賈母並不滿足於此,在她看來,小小宮女並不濟事,畢竟但凡有能耐些,得了主子青睞的,定能在主子跟前留到五十歲,而非二十五歲就出宮了。 當然,有些宮女急著出宮是打算嫁人的,這些自是另當別論,畢竟她們是不可能來榮國府當清客的。 而那些並不嫁人,年歲又不大的,則完全不被賈母看在眼裡。

幾番折騰下來,榮國府內倒是多了四五個人,卻沒一個是入了賈母眼的。 直到小年夜當日,賈赦領著一個年歲約莫五旬的嬤嬤,回了府裡。

“我說你們到底在折騰個甚麼?連聖上都聽說了,你們能不折騰嗎?咱們家又不缺使喚的人,好端端的,又是臨近年關,尋甚麼下人?”賈赦滿臉不耐煩的出現在了賈母跟前,又拿手指了指站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嬤嬤,極為勉強的解釋道,“具體的緣由我也不知曉,所以不用問了。這個嬤嬤是原本儲秀宮裡的,聖上送予我的。”

忍了又忍,賈赦仍沒能忍住,吐槽道:“我這輩子就沒那麼丟人現眼過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臨近年關了,聖上當著一屋子皇子皇孫們的面,賜了我一個老嬤嬤! ! 這叫個甚麼事兒嘛! 反正我不管了,這人送予老太太您了。 記著,別往我房裡塞,我跟她八字不合! ”

說罷,賈赦立刻轉身跑得無影無踪。 倒不是他矯情,而是就這麼一路過來,老嬤嬤已經從言行舉止方方面面對賈赦進行了無情的抨擊。

賈赦:…………老紙是朝廷命官,不是儲秀宮裡待選的小主! !

於是,賈赦麻溜的跑遠了,只留下賈母同老嬤嬤面面相覷。 好在賈母不是賈赦,非但更為靠譜,且她很快就明白了長青帝的用意。

榮國府雖已式微,可到底是太|祖當年御封的四王八公之一,想來即便是長青帝,也不曾完全放鬆了警惕,仍時時注意著榮國府的動向,這才會有了如今這番賜下宮中嬤嬤的舉動。 當然,這番舉動一方面說明了長青帝仍很重視榮國府,可從另一方面而言,又何嘗不是時刻監視著榮國府呢?

可賈母是甚麼人,自信心爆棚都是說輕了,一聽說眼前的嬤嬤是由長青帝賜下的,登時激動的滿臉堆笑,忙不迭的使人看座,讓嬤嬤坐下,又細細詢問了嬤嬤的名姓該如何稱呼,以及先前在宮中的職位等等。

“老奴姓姜,老太君只管喚我姜嬤嬤即可。”

姜嬤嬤早已將賈赦以及賈母的神態看在了眼裡,若說賈赦只是滿不在乎中帶著一絲不耐煩,那麼賈母便是諂媚不已了。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信,這對母子倆皆不曾對長青帝賜下她的做法感到一絲一毫的不悅,或者警惕。 也就是說,這對母子倆要么就是忠心到完全不懷疑長青帝的用意,要么就是愚蠢到一點兒湊不曾察覺到任何異常。

呵呵,正常情況下,帝王會特地給臣子賜下一位宮中出來的老嬤嬤嗎? 旁的不說,就不怕她自帶通信渠道,將榮國府裡所有的事兒盡數賣予長青帝? 顯然,賈赦和賈母都不曾往那方面去想,或者是真的不在意。

甭管怎麼說,姜嬤嬤算是在榮國府內住了下來。 她的行囊並不多,只一些從宮中帶出來的細軟,這還是她多年積攢的月錢以及上頭貴人主子們給的賞賜。 至於日常用品,反而少得可憐。 自然,賈母是萬萬不會虧待她的。

只一聲吩咐,賈母便命人在最短時間內備齊了所有的一切,且樣樣都是極為精緻的。 賈母素來崇尚奢侈,她院子裡的東西就沒一樣不好的,甚至為了給予姜嬤嬤最大的體面,賈母還將前不久剛補上來的新的珍珠給姜嬤嬤使喚。

對此,姜嬤嬤欣然接受,並在次日一早就開始細心教導元姐兒了。

還沒兩日,元姐兒那頭尚看不出任何進展,倒是迎姐兒一臉崩潰的奔回了榮禧堂,且一見著那拉淑嫻就不管不顧的撲了過來,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好端端的,哪個欺負了你?”那拉淑嫻頭一個反應就是十二又折騰人了,不過很快她就想起來了,十二早在小年夜之前,就去了張家,至今尚未歸來。 可除了十二還有誰那麼無聊,跟一個小胖丫頭為難呢?

“嬤嬤打人!”迎姐兒抬起了頭,面上還掛著眼淚珠子,可憐兮兮的控訴著。

“甚麼?”那拉淑嫻微微一愣,恰好這會兒容嬤嬤走了進來,聞言也是一怔。 主僕二人對視一眼後,立刻一唱一和的追問了起來。

那拉淑嫻道:“哪個嬤嬤打人了?讓張嬤嬤隨你過去,給你出氣可好?”

容嬤嬤便緊接著道:“對,我最厲害了,保准打的那人哭爹喊娘 魂斷三國 。 姐兒快告訴嬤嬤,誰打你了? ”

倆人皆認為是榮慶堂不知哪個不長眼的暗中欺負了迎姐兒,畢竟迎姐兒素來都是一副嬌憨的模樣,性子遲鈍不說,連話兒都說得不是很利索,甚至因著同賈母並不熟稔,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會同賈母告狀的。

不曾想,迎姐兒卻道:“不是打二丫頭,是打大姐姐!”

“大……你是說元姐兒?”那拉淑嫻愣了一下,旋即才反應過來,“可是新來的薑嬤嬤?她怎麼打元姐兒了?”

“就是新來的嬤嬤,二丫頭都看到了,她拿著手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大姐姐。她還讓大姐姐學走路,學行禮,不好就打,啪啪啪!”許是因著終於尋到了可以為她撐腰的人,迎姐兒倒是比平日里說的更利索了,不單說,還連比帶劃的,爭取讓那拉淑嫻能盡快弄懂她的意思。

只是,那拉淑嫻雖然很快就弄明白了,卻只能一臉的無奈。

在她看來,雖說賈母身上有著諸多缺點,卻還不曾老糊塗到連自己院子裡發生的事情都不清楚的地步。 想來,姜嬤嬤教導元姐兒禮儀,並責罰一事,賈母定然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如此一來,倒是苦了元姐兒,小小年歲不能嬌養著,反而要吃那些苦頭……

“這樣罷,我領你去尋二太太,你可以同她說說。”那拉淑嫻思量了一刻,仍覺得自己沒有插手的立場,索性領著迎姐兒往梨香院去了,想著若是王夫人不知曉此事,讓她盡快知曉也好,哪怕她早已知曉,大不了就是趁著年關將近妯娌倆說會兒話,左右如今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 不過,據她的猜測,只怕王夫人應該是知情的。

正如那拉淑嫻猜測的那般,王夫人確是知情,甚至在那拉淑嫻尋過來時,直接敞開天窗同她說了實話。

元姐兒已經確定要入宮小選,因著如今尚未翻過年,所以不該算是六年後,而是七年後。 畢竟,要明年開春之後,才有小選。 而三年一屆的話,今年是端閏四十九年,那麼元姐兒入宮小選則是在端閏五十六年了。 那年,元姐兒也不過才十四歲,在府裡頭金嬌玉貴的養了十幾年,卻一朝送入宮中,幹的是伺候人的活計,吃的是沒滋沒味的飯菜,連穿衣配飾都有著嚴苛到極點的規矩,甚至時刻都有著性命之虞。

面對無奈中帶著一絲期待的王夫人,那拉淑嫻只能保持著淡淡的笑容望著她。 不然,還能說甚麼? 說深宮後院是吃人的地方? 說大選都未必能求仁得仁,更妄論小選?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多說無益。

待王夫人終於將自己的想法盡數都道了出來,見那拉淑嫻似乎興致不高的樣子,她面上也有些訕訕的,只道:“大嫂不喜歡聽這些?”

“倒不是我喜歡不喜歡的緣由,只是心疼孩子,年歲輕輕的就要吃那些個苦頭。咱們府裡的規矩暫且不說,這宮中……怕是接下來幾年,元姐兒都不會有輕鬆日子過了。”那拉淑嫻嘆息一聲,她本人也是從這些事情裡熬過來的,哪裡會不知曉其中的苦痛?

尋常人家即便規矩再森嚴,那也沒法同宮中相比。 偏生,榮國府因著發跡年代並不久,很多規矩並不如世家大族那般森嚴。 在這種情況下,逼著原本嬌養著的元姐兒吃那些苦頭,想想就覺得心疼得慌。

可惜,王夫人卻不那麼想。

“大嫂,有些話我老早就想同您說了,不是對大嫂您有意見,只是覺得有些事兒罷……就說對待孩子們,我知曉大嫂疼哥兒姐兒,其實我又何嘗不疼愛呢?偏生,這孩子是疼不得的,您如今這般待他們,將他們養得金嬌玉貴的,往後大了,哥兒總是要出去闖蕩的,姐兒也是要嫁人的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到時候,他們可怎麼辦呢? ”

那拉淑嫻微微一愣,旋即苦笑連連:“是啊,我知曉我一直都有這個毛病,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的好東西一股腦的全都塞給孩子們。我疼他們,寵他們,至於往後卻是真當不曾想太多。”

“這可不曾。老話說,小時候吃的苦不叫苦,即便再怎麼疼愛孩子,該嚴厲時候還得嚴厲,這也是為了他們好。”王夫人笑意滿滿的道,“看我,我這個當親娘的,能不疼珠兒和元姐兒嗎?那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疼他們心疼誰去?這以往,也是我想岔了,只恨不得樣樣事情都親自來,唯恐旁人做的不夠精細。好在後來我就想通了,就算是親骨肉,我也不可能照顧他們一輩子,既如此,還不如讓他們趁早將該吃的苦頭盡數都吃了。您看,如今我家老爺對珠兒這般嚴苛,我都不管了。”

這事兒,那拉淑嫻倒是並不知情,她已經很久沒管璉哥兒和十二的功課了。 一來,是因為知曉家學那頭的先生極是靠譜,二來,她本人並不是很在意功名利祿。 如今聽王夫人這麼一說,她倒是將這事兒擱在了心上,想著回頭等十二從張家回來了,仔細問一問他,家學裡頭可有事兒發生。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只笑著道:“弟妹倒是狠得下心腸來,我卻是……唉。”

自個兒身上的毛病,自個兒能不知曉嗎? 那拉淑嫻最清楚自己兩世的弱點都在孩子們身上。 上輩子,她生養了兩兒一女,結果活下來的唯獨只有十二一人。 哪怕明知曉皇阿哥長大後面臨的是驚濤駭浪,可她仍然捨不得,拼盡全力也要盡可能的護著十二,不讓他遇到任何風吹雨打。 然而,正如王夫人所言,她們是沒法護著孩子一輩子的,若不早先放手,那面臨的就極有可能是臨終都放不下心來。

前世臨終時,她不就是記掛著十二嗎?

“狠不下心腸也要狠,自家打罵總比往後讓旁人打罵來得好。我算是看透了,珠兒是我家老爺獨一個兒子,就算他嚴苛點兒,卻絕不可能害了他自個兒親生的兒子。小孩子嘛,就算乖巧懂事,又有哪個是真的喜歡用功上進的?我家老爺說了,不願意上進就斥責一通,再不然打罵也無妨。有道是,打是疼罵是愛,一切不都是為了他好嗎?”

“話是這麼說的,可……罷了,我回去仔細想想罷。不過,斥責也就罷了,打罵我是肯定捨不得的。”

聽得這話,王夫人一下子就笑開了懷:“說得好像我就捨得一樣。其實呀,我也就是在大嫂您面前這麼說說,真要我下狠手打孩子,這還沒打呢,我自個兒就落了淚。這不,我才讓我家老爺管教著珠兒,又讓老太太幫我教導著元姐兒。左右大家都是為了孩子好,哪裡會害了他們。”

“可我家老爺……”不提也罷,反正那拉淑嫻完全不敢想像賈赦打孩子的場面。 不過,她還是將王夫人這話記在了心頭,想著回去跟賈赦學一學,也好商量出個章程來。

只是讓那拉淑嫻萬萬不曾想到的是,等她領著迎姐兒出了梨香院後,迎姐兒當下就一臉驚悚的抬頭看過來,還不等那拉淑嫻回過神來,就哭著喊著不要打,登時把那拉淑嫻弄得哭笑不得:“好端端的,哪個要打你了?喲,怕是方才聽了二太太的話,嚇得罷?只管放心罷,就二丫頭這模樣這性子,是斷然去不得宮裡的,既如此,只管精心養著,回頭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

迎姐兒聽不懂這一長串的話,垮著臉琢磨了好一會兒後,才遲疑的問道:“太太不打?”

“對,不打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就算真的要打,也打你小哥哥去! ”那拉淑嫻故意逗她,其實她哪個都捨不得。

“老爺也不打?”迎姐兒還不曾完全放下心來,估摸著也是因著方才聽說賈政會打珠哥兒的緣故,故而只一個勁兒的強調不打。

那拉淑嫻當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嗤笑道:“老爺還道你傻乎乎的,結果卻是比誰都鬼精。行了,哪個都不打你了,你是咱們的心肝寶貝兒,誰捨得了?”

這下子,迎姐兒終於心滿意足了,只瞇著眼睛笑得一臉傻乎乎的,還張開雙手,非要那拉淑嫻抱她。 一旁的奶娘擔心迎姐兒太胖了,累著那拉淑嫻,不過那拉淑嫻倒是並不在意,只彎腰將她摟在了懷裡,抱起來慢悠悠的走回了榮禧堂。

然而,誰也不曾注意到,梨香院旁的一株老梨樹背後,探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見那拉淑嫻一行人已然走遠,極快的從樹後竄了出來,徑直回到了梨香院裡頭。

……

……

日子很快就過去了,至大年二十九那一日,已經失踪好幾日的十二終於晃晃悠悠的從外頭回來了。 待換過了衣裳後,就立刻到東暖閣來尋那拉淑嫻。 又因著迎姐兒如今並不時常過來,東暖閣裡只有那拉淑嫻和容嬤嬤二人。

見十二過來,那拉淑嫻笑著調侃道:“你外祖父家就那般好,讓你捨不得歸家?”

“是呀,可不是捨不得嗎?”十二嬉皮笑臉的湊到了那拉淑嫻跟前,雙手作揖,討喜一般的道,“有兩個好消息要告知太太,太太想先聽哪個?”

“都是好消息?那一併說了唄。”

“也行。頭一個好消息呢,是我二舅母又有喜了,聽彬哥兒說,來年三月裡就要生了。”頓了頓,十二無視那拉淑嫻驚喜的模樣,也不賣關子,只徑直說道,“第二個好消息呢,是我三舅母也有喜了,不過彷彿月份還不大,棟哥兒這人糊里糊塗的,壓根就說不清楚。不過,我聽彬哥兒說,彷彿是要晚上半年。”

也就是說,至來年三月和九月,張家都能再度添丁進口?

那拉淑嫻登時笑彎了眼,只是笑著笑著,卻不免想起了她那已故的娘家大嫂,登時笑容裡添了幾分苦澀意味。

十二見狀,立刻猜出了原委來,只不過他同那拉淑嫻又不一樣,對於張家大太太,他統共也就見了那麼一兩回,連話都說了不超過十句,自是談不上甚麼感情的。 況且,表姐小鈴鐺也不同他玩在一道兒,至於小表弟更是一直在後宅精心養著,故而對於張家大房,他遠不如對另外兩房來得熟稔。

“太太也不必掛念了,聽著外祖父的意思,彷彿來年大舅舅就要續弦了,人選是誰我也搞不太清楚,左右就是潘院士家裡頭的人。說是從旁支過繼的姑娘家,甚麼人品樣貌皆好……反正就這麼一回事罷。”十二隨口勸著,在他看來,不過是個大舅母罷了,回頭大舅舅再娶一個,不就又有了?

自然,十二心底里的想法,那拉淑嫻全看在眼裡,當下便橫了他一眼,心道王夫人雖然往日里瞧著不靠譜,不過關於孩子那塊還是極有道理的。

要不,她也試試看管教孩子? 先拿十二練練手?

驀然間,十二哆嗦了一下,彷彿有種不祥的預感。


132

“娘,您打算作甚?”一時慌亂之下,十二直接喊了娘。 當然,其實他頭一個反應是打算喚皇額娘的,只不過他進東暖閣前,見著外頭小廳裡坐著葡萄和石榴,更不說穿堂裡還守著數個人,只得硬生生的改口喚了娘。

“沒甚麼。”那拉淑嫻好整以暇的望著十二,反問道,“你覺得我能做甚麼?”

能坑他唄!

十二暗地裡腹誹著,面上卻是堆滿了笑容,討好的道:“太太最疼我了,自是不會做甚麼的。對了,我還有事兒,先去尋老爺說話……哎喲!”

“跑甚麼?”在十二正打算開溜前,那拉淑嫻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笑瞇瞇的問著,“老爺忙著準備年後拜訪各家的事兒,沒工夫陪你玩耍逗趣。”

“那我……”

“你哪兒也不用去,明個兒便是大年三十了,你還跑甚麼?得了,來我這兒坐罷,同我說會子話 [韓娛]攻略 。 正好,我也卻是有話要問你。 ”那拉淑嫻伸手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看著十二蔫巴巴的坐好了之後,才緩緩的說起了元姐兒一事。

元姐兒的前程已經被賈母並賈政、王夫人倆口子決定好了,只等再時間一到,就送入宮中小選。 甭管從一方面來看,那拉淑嫻都不怎麼樂意看到這種事兒,偏她身份尷尬,若是當真開了口,只怕還要被誤會是故意耽擱元姐兒的前程,見不得二房好呢。 天知曉,她對於深宮後院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有多麼的厭惡。

只是這裡頭有一事兒,那拉淑嫻並不是十分的明白。

“……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元姐兒怕是注定要被送入宮中了。其實罷,若是真有心入宮掙這份體面,我也確是沒立場來攔阻。唯獨一事兒,我一直沒想通。左右都要入宮了,怎的是小選,而非大選?雖說聖上年歲大了,可大選也不一定是為聖上尋妃嬪,也有給皇子皇孫們,亦或是皇室宗族選正妃的。況且,咱們好賴也是國公府,嫡出的大姑娘,竟是落得小選的地步?”

有些話,那拉淑嫻不好說的太明白,畢竟冬日里丫鬟婆子都窩在屋子裡,即便沒人會刻意偷聽,可她也不能大喇喇的提到前世的旗人、包衣之類的。 要知道,前世能夠參加大選的,唯獨只有在旗之人,滿洲八旗地位最高,再次便是蒙軍旗,還有漢軍旗,選的是主子。 而小選卻只能在包衣旗下挑選,選的是奴才。 當然,無論是哪一旗的,說白了都是皇帝的奴才。

可這一世,那拉淑嫻卻有些鬧不明白了,她只從原主的記憶裡翻找到,曾經的張氏也是有機會參加大選的,只是張家老太爺捨不得,才豁出去老臉求了聖上,討了自行聘嫁的恩典。 除此之外,印像中彷彿賈敏也是類似的情況。

倘若她和賈敏都是有資格參選,卻因著長輩的疼惜放棄了大選的機會,那麼既然元姐兒是願意的,與其參加小選入宮伺候人,還不若直接大選,好賴也能當謀個主子噹噹。

“因為她沒這個資格。”十二攤了攤手,一臉的無所謂,“本朝是三品以上文臣、二品以上武將的嫡女有資格參加大選。當然,若是庶女其實也無妨,大不了記在嫡妻名下就可以了,這個問題不大。可咱們府上,蠢爹倒是一等將軍,卻是個沒有實權的空爵位。至於政二老爺……”

五品工部員外郎甚麼的,不提也罷。

那拉淑嫻聽懂了十二的未盡之言,低頭思量了一會兒,隨後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若是這麼說的話,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張家老太爺在未退下來之前,是從一品的太子太傅,身為他的嫡女,原主張氏自是有機會參加大選。 至於賈敏也是類似情況,榮國公賈代善是超品的國公爺,且據悉也是深受長青帝重用,給心愛的嫡女討個恩典自是再容易不過了。 只是,恐怕榮國公賈代善萬萬不曾想到,待他百年之後,他那好兒子賈政竟忍心將自己的親閨女推入火坑。

若說大選尚且有機會出人頭地,那麼小選基本上就是只能隨緣了。

不過,這也難說,那拉淑嫻猶記得前世也一樣有包衣奴才一躍成為主子的例子,甚至康熙帝的良妃還是從辛者庫出來的。 只是,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少了,少到令人絕望。

“大選也就罷了,小選又何苦去掙。”那拉淑嫻哀嘆一聲,“罷了,左右也不是我生的,多說無益。倒是前兩日我去尋了二太太,她同我說了一番話,我覺得挺有道理的。”

說著,那拉淑嫻側過身子,目光緩緩的掃過十二,嘴角微微上揚,面上隱約有著一股子審視的意味 靈泉山莊 。

十二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旋即急急的擺手解釋道:“娘,我最近沒犯事兒!”

“我也沒說你犯事兒,只是想著也許二太太說的對,孩子嘛,即便再怎麼疼愛,也不能寵溺得過了頭。要是真的事事都幫著操持了,等往後,孩子大了不得已要放手了,才驚愕的發覺孩子甚麼都不會……唉,以往是我不對,往後我不會如此了。”

這裡頭的以往,顯然不是字面上的那個意思。 十二轉了轉眼珠子,很快就明白那拉淑嫻說的其實是前世了。 的確,前世的十二被寵得完全不知曉外頭的風雨,也因此在那拉淑嫻撒手人寰後,他徹底陷入了迷茫之中。 好在,正因為他甚麼也不懂,哪怕有繼後嫡子這個身份,也不曾被人真正的放在心上。 當然從某個角度來說,還多虧了乾隆活得夠久,不然若是新帝早早登基,他這個礙眼的人,也一準被清理掉了。

“其實真沒啥,沒人把我當眼中釘。”礙於這個環境不是很安全,十二隻含含糊糊的道,“那位命長得很,才不會讓底下的兔崽子們掐起來呢。誰敢蹦躂上來,被他掐死才是最有可能的結果。”

那拉淑嫻了然,畢竟乾隆也經歷過九龍奪嫡,哪怕他並未親自參與,可事後定然會仔細研究史實。 在這種情況下,他定不會讓歷史重演的。 當然,若是命短就是另外一說了,誰都知曉一旦帝王身死,絕對會留下一堆的爛攤子。 偏生,乾隆足夠命長,又或者十二太短命了,壓根就不曾經歷過真正的險境。

“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打算嬌養著你了。當然,還有璉兒。倒是二丫頭問題不大,左右小姑娘家家的,她的出身又不高,況且我相信以琮兒你的能耐,將來一定能給她撐腰的。”

十二好懸沒忍住直接翻白眼,敢情他要做的事情還真是不少,非但自個兒要上進,還要拉拔著賈赦和璉哥兒上進,甚至還要給迎姐兒那個胖丫頭撐腰。 幸好,事兒雖多,可仔細想想卻也沒甚麼大不了的,故而他只攤了攤手,假意無可奈何的道:“那行罷,左右閒著也是閒著。”

“從年後開始,你就帶著璉哥兒一道兒練武罷。”

“啊?”十二懵了,下意識的道,“我以為您說的上進是指做學問。”

“可我並不擔心你的學問,璉兒就更用不著擔心了,他隨了你爹,學問能好到哪裡去?至於這練武,我也沒指望你能考個武狀元,或者直接上陣殺敵之類的。我只盼著你和璉兒都好好的,至少不能跟個迂腐書生那般,手無縛雞之力罷?”

“那……行罷。”十二仔細思索了一番,覺得這個想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先前把事情想像的太可怕了,還道是那拉淑嫻想出了怎樣恐怖的坑人法子,結果發現只是讓他去練武,這個結果顯然太能接受了。

答應了那拉淑嫻的要求,十二又將提了幾句張家那頭的事兒,直到夜幕降臨,賈赦回來後,他才一溜煙儿的小跑閃人了。

沒法子,再不跑又要被賈赦拋高高了,雖然他並不害怕,卻覺得那樣實在是太丟人現眼了,有這個工夫還不如同愚蠢的哥哥聯絡一下兄弟情呢。

一夜無話。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榮國府跟往年一樣,所有人都聚在了榮慶堂裡,從早到晚都是熱熱鬧鬧的。 又因著今年孩子們都大了,愈發的顯得比往年更紅火熱鬧,旁的不說,單一個小胖丫頭就能將氣氛炒熱了。

“老祖宗就好了,老祖宗給二丫頭做新衣裳了 大神,太妖冶 ! 比大姐姐的更漂亮,老祖宗最最好! ”在賈母處待了幾個月,迎姐兒從最初略有些不適應,到如今簡直就是如魚得水了。尤其臘月裡,賈母命人給她做了好些個漂亮的新衣裳,把個胖丫頭喜得見眉不見眼。

當然,其他的哥兒姐兒也皆有新衣裳,在這方面賈母大方得很,甚至連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都各得了一套極好的頭面首飾,那拉淑嫻的是一套成色極好的玉頭面,而王夫人得到的卻是份量極重閃閃發光的赤金頭面。

憑良心說,那拉淑嫻覺得這頭面完全戴不出去,因為一看就知曉這份量實在是太重了,外加這也太閃亮了,要是真的勉強戴了出去,還不立刻閃花旁人的眼睛? 不過,王夫人異常歡喜,好聽的話一疊聲的往外冒,這讓那拉淑嫻不得不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倘若王氏女都是這麼個品位的話,那她倒是應該趁早收集一些類似的首飾,也好將來給王家那位鳳姑娘當見面禮。

但是,這種接地氣的材質,這種閃瞎人眼的光亮,這種花紋繁複的造型……

那拉淑嫻覺得,是時候跟王夫人好好打交道了,免得到時候要結親了,這貨給她扯後腿。 唉,誰讓她看上的兒媳婦兒,是王夫人的娘家親侄女呢? 那拉淑嫻代入了一下她和小鈴鐺,深以為即便姑母不能給侄女直接定下親事,可給攪和了卻是異常得容易。

這廂,那拉淑嫻還在琢磨著往後的事兒,不想那廂卻突然傳來嚎啕大哭聲。

因著哭聲太過於淒厲,所有人頭一個反應就是看向一個勁兒往賈母跟前湊的迎姐兒,就連賈母本人也是。 然而,迎姐兒只兩手拽著自己藕粉色的小裙擺,低著頭美滋滋的瞅著。 乍一聽到哭聲,她還茫然的左右看了兩眼,旋即又低頭繼續瞅著她的小裙擺。

懶得理會這傻乎乎的胖丫頭,諸人很快就循聲四下望去,很快就發覺了哭聲來源,卻是孩子們中最大的那個珠哥兒。

本能的,那拉淑嫻立刻瞪了一眼站在珠哥兒身畔的十二,然而十二隻回給她一個無可奈何又夾雜著無辜委屈的眼神,癟著嘴解釋道:“我就拿手指戳了他一下。”

離他們倆人不遠處的璉哥兒也趕緊替弟弟辯護:“對,我瞧見了,方才珠大哥哥不理琮兒,我看到琮兒就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背後。”

這檔口,王夫人也已經快步上前,將珠哥兒攬到了懷裡,又蹲下身子給他擦眼淚,半是心疼半是狐疑的追問了起來。 不曾想,才問了兩聲,珠哥兒又哭了起來。 雖說珠哥兒是榮國府小輩兒中年歲最長大的那一個,可事實上他也不過才九歲,加上他還是二房獨一個哥兒,自幼也算是嬌生慣養的,並沒有太多長兄的氣概。

見王夫人問不出甚麼來,那拉淑嫻也喚了璉哥兒和十二到跟前問話。

璉哥兒確是一問三不知,他方才並不跟珠哥兒在一道兒,反而是元姐兒拿了她自己繡的荷包給璉哥兒瞧,因而璉哥兒也只是用眼角瞥到那邊的狀況。 至於十二,同樣是一副滿頭霧水的模樣,他只是想問問珠哥兒,明年要不要去參加童生試,因為張家的兩位哥兒已經決定明年下場了,左右童生試也容易得很,沒必要非跟賈赦似的到處尋門路避免考試。

“我也不知曉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喚了他兩聲,他只悶悶不樂的低著頭站在一邊,我就走過去拿手戳了戳他的背,結果莫名其妙的,他就哭開了。”十二滿臉都是“熊孩子不可理喻”的神情,強調自己是無辜的。

見實在是問不出來,而那頭珠哥兒也漸漸的止住了哭聲,諸人只能歸結於小孩子家家之間的玩鬧,很快就將這事兒擱到了一旁不予理會 朱門芳菲 。

然而,誰也不曾料到,才至半夜裡,珠哥兒的奶娘就慌慌張張的跑出來禀告,說珠哥兒忽的發了高燒。

因著是大年三十,賈赦和賈政都在榮慶堂裡守著,至於女眷和孩子們自然都回去歇著了,畢竟原本就沒規定所有人都要守歲。 只是,今個兒是大年夜,甭管是榮國府常用的府醫還是街面上醫館裡的大夫,盡數都回了自家,有些近的還能讓人尋一下,有些遠的天知曉這會兒還在不在京城裡。

大過年的,因著珠哥兒的再度病倒,榮國府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

直到正月初一臨近晌午時分,賴管家才終於尋到了大夫。 偏生,大夫沒尋出確切病因來,只道也許是受驚發了高熱,當然也有可能是因著天涼凍著了。

賈母發了大火,將珠哥兒跟前伺候的奶娘丫鬟等等,盡數喚來痛斥了一番。 她倒是不曾懷疑過是昨個兒十二嚇到了珠哥兒,事實上賈母壓根就不信甚麼受驚發熱,只當是下人們沒伺候好,以至於哥兒著了涼受了凍。

只是,賈母不曾想到的事兒,王夫人卻未必不會往心裡去。 倒不是說她心思有多重,而是作為一個母親,在孩子病倒且病因尚未完全確定之時,自然會把方方面面的理由盡數考慮進去,哪怕錯殺三千也比放過一個強罷? 再說了,王夫人也沒打算尋十二的麻煩,僅是在心頭將受驚這事兒記了下來。

記在這事兒後,王夫人又想法子尋了另一位頗有名望的大夫,因著是大過年的,她出了足足十倍的診金才將老大夫請到了府裡,細細診斷後,老大夫給予了肯定的說法,這確是瞧著像是受驚。

受驚……

王夫人在掙扎了一番後,還是將這事兒告知了賈政。

“甚麼?你說受驚?先前不是說有可能是下人不注意給凍著了嗎?怎的一轉眼又成了受驚?”賈政一臉的不信,此時他亦想起了大年夜的事兒,登時沒好氣的道,“別甚麼事兒都賴人家大房,就算大哥他做事是混賬了點兒,可我看琮兒這孩子挺好的,人家無緣無故的,憑啥要嚇唬珠兒?”

聽賈政這麼一說,王夫人面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對了。 其實,她原也不曾真的將矛頭對準十二,畢竟她同樣不認為十二這個小毛孩子能嚇到比他大好幾歲的珠哥兒,可問題是,身為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親,怎能不問青紅皂白的直接幫襯外人呢? 也許,這事兒的確不是十二的錯,可如今病倒的是珠哥兒,於情於理,總要安慰兩句罷?

這般想著,原就脾氣不甚好的王夫人愈發的鑽了牛角尖,有心想跟賈政好生掰扯一番,又想去榮禧堂尋十二問個清楚明白,可惜她心記珠哥兒,哪兒都不曾去。

偏此時,賈政又開了口:“趁著這會兒時辰還早,趕緊把珠兒挪回咱們院子去,快些,別等天色晚了又不方便了。”

“甚麼?好端端的挪甚麼?”王夫人先是一愣,旋即便是一驚,“老爺,珠兒如今正病著呢,雖說大夫說了是受驚才發的熱,可他如今確是高熱著,外頭又飄著雪,咱們的院子不比跟前不遠的榮禧堂,這大風大雪的,還沒等回到院子,珠兒就又要病上加病了!”

受驚只是起因,珠哥兒如今發著熱,大夫也確是仔細叮囑了絕對不能再著涼受凍。 因而,王夫人有所顧慮也的確並非無的放矢。

“多裹上幾層厚被褥,再抬個軟轎來,不就成了?”賈政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快些,這會兒風雪還算是小,回頭等天黑了,指不定又要下暴雪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

這幾日,天氣都不是很好,雪花幾乎從早到晚都不曾停過。 大的時候,每一片雪花都有小孩子的巴掌大小,即便小的時候,密密麻麻的一陣飄下來,也顯得格外的壯觀,以及……寒冷。

別聽老話說甚麼下雪不冷化雪冷,事實上的情況就是,甭管下雪還是化雪,都冷的刺骨。 隨便拿一杯茶出去,只消片刻工夫,就能給你凍住。 也只有整日里燒著火龍的屋子裡,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也正是因著天氣越發冷了,賈母索性讓諸人不必來請安,甚至也允許下人們只掃府裡必要道路上的雪,旁的不甚重要的地方一概無需理會。

“如今不也在下著雪?老爺,您這到底在想甚麼呢?”王夫人滿臉的不敢置信,只是成親多年,她已經很了解賈政的性子了,雖說尚不曾完全明白他這番做法究竟是為何,可她卻聽出來了,賈政是真的要讓珠哥兒從榮慶堂搬到梨香院,“老爺,珠兒他還病著,他病著呢!”

“我說搬就搬,立刻!”賈政撂下這句話,轉身便離開了。 不多會兒,便傳來他吩咐下人的聲音。

王夫人滿臉的無措,要不是旁邊的丫鬟扶著,只怕這會兒都已經軟癱在了地上。

因著賈政下的命令極為決絕,沒人敢真的違抗他的命令,就連王夫人在最初的抗拒後,最終也仍是順了他的意思,只是親自給珠哥兒裹上數條厚褥子毛毯子,又往他懷裡塞了個暖爐,外加特地點了十來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來抬軟轎,為的就是每倆人抬一小段路,也好在最快的時間裡將珠哥兒送到梨香院。

然而,王夫人還是失算了。

裹得嚴嚴實實又如何? 梨香院不是近在咫尺的榮禧堂,從榮慶堂到榮禧堂,若是抄後頭的捷徑,連半盞茶的工夫都不用,就能立刻趕到。 而若是容榮慶堂到西面挨著街面的梨香院,卻是沒個一兩刻鐘根本到不了的,這還是在尋常時候。

因著大雪紛飛,榮國府各處都堆積了雪,哪怕有下人們清掃必要的道路,可往往剛掃了這邊,那邊又落了雪。 湊巧的是,珠哥兒是大年三十半夜裡燒起來的,王夫人得了消息立馬往榮慶堂跑,之後則一直都待在珠哥兒跟前。 至於賈政,則壓根就沒離開過榮慶堂,以至於因著梨香院沒有主事之人,下人們索性偷懶沒將道路清掃乾淨,只草草的糊弄了一番。

當軟轎離開榮慶堂,抬轎子的婆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梨香院去,還得聽著一旁的大丫鬟不斷的催促著,心急火燎之下便出了差錯。

婆子摔在了雪地裡,軟轎更是歪著倒下了,而原本坐在軟轎裡裹了好幾層被褥毛毯的珠哥兒,則被直接拋了出去。

彼時,賈政仍留在榮慶堂,並未一同跟來。 王夫人倒是跟著一道兒來了,卻也是坐在軟轎裡,跟在珠哥兒後頭。 她原是想著讓珠哥兒走前頭,好盡可能快速的趕到梨香院,哪曾料到雪地裡極容易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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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混賬東西!珠兒好端端的待在榮慶堂裡,你作甚麼讓他挪地方?這是擔心我老婆子苛待他還是怎的?賈政!你給我跪下!”

榮慶堂裡,賈母從午覺中醒來,想著去親眼瞧瞧珠哥兒如今怎樣了,結果卻被告知孩子被挪回梨香院了。 登時,賈母勃然大怒,喚來賈政就是一通咒罵。 自然,也就驚動了相隔不遠的賈赦和那拉淑嫻。 等賈赦倆口子過來時,賈政已經涕淚橫流的跪倒在了驕賈母跟前,一個勁兒的道歉認錯 和離小娘子 。 然而,賈母卻並未消氣。

“我這到底是造了甚麼孽喲!早知曉我就不歇這個午覺了,原是昨個兒夜裡守了半夜,實在是熬不住了,才去歇一會兒。哪裡想到,這個混賬東西竟然趁著我睡著了,將我的珠兒給挪走了!你你你你……你就是存心讓我不好受的,你怕我苛待了珠兒,對不對?老太爺喲!您怎麼不干脆帶了我一道兒去喲!”

賈赦一進榮慶堂正堂裡,就看到賈母又是哭又是嚎的,底下跪著的賈政更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登時賈赦無語的掩面長嘆。

大過年的,這到底是在折騰甚麼呀!

“老太太您又怎的了?”不是賈赦心寬,而是近些年賈母真沒少折騰,以至於一看到賈母這副模樣,賈赦壓根就不會去想旁的緣由,直覺告訴他,鐵定是賈母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又作么了。

你說賈政? 那貨就是徹頭徹尾的大孝子,還能幹出甚麼事兒來?

“赦兒你來的正好,你瞧瞧你這好弟弟,他竟是對我存了戒心,生怕我苛待了珠兒,居然在這大風大雪天裡頭,硬生生的把我的珠兒給挪走了!天地良心啊,我對珠兒都恨不得掏心掏肺了,你竟會懷疑我苛待了他!老太爺,您索性帶我走罷!”

“嘶。”賈赦倒抽一口涼氣,他真的是煩透了賈母動不動拿他爹說事兒了,可問題是對方是他親娘,他又不能梗著脖子對罵,只得拿眼一個勁兒的剜著賈政,沒好氣的道,“你怎麼回事兒?大過年的,就不能安生點兒?珠兒……等等,甚麼叫做把珠兒挪走?你把他挪哪兒去了?”

珠哥兒發熱一事,賈赦也是親眼見過的,畢竟昨個兒就他和賈政守歲,加之叔侄倆又沒啥好忌諱的,故而他是親眼見了珠哥兒病得滿臉通紅的樣子。

正如賈母所言,外頭大風大雪的,把病人挪到旁的地兒? 賈赦暗道,他弟弟果然腦子有坑。

“我這不是生怕珠兒把病傳給了老太太嗎?老太太,母親!您……兒子真的是一片孝心呢!”賈政哭得比賈母更慘,娘倆簡直就跟比賽似的哭嚎著。 於是,一旁的賈赦更頭疼了。

還沒等賈赦理出個頭緒來,外頭傳來一陣換亂至極的腳步聲,很快,一個頭上身上皆是雪的丫鬟就衝了進來,一下子癱倒在地不說,還哭著喊著道:“快!快去喚大夫!珠哥兒坐的軟轎倒了,哥兒他如今暈過去了,太太……太太讓快點兒,快!”

真的是有夠添亂的! !

賈赦怒氣上頭,抬腳衝著跪在地上哭得涕淚橫流的賈政就是一腳,旋即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衝去。 這甚麼年! 才正月初一就亂成這個樣子,往後還能有好? !

有道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也許是在正月初一觸了霉頭,也許是被賈赦料中了,之後的幾天裡,整個榮國府就沒安生過。

珠哥兒病倒彷彿只是一個引子,之後的摔傷暈迷更是拉開了這一年的序幕。 沒過兩日,王夫人也跟著病倒了,大夫說是勞心勞力傷了元氣。 更令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王夫人病倒後的七八日,某個大清早,王夫人起身準備去瞧珠哥兒時,許是起的太猛了,冷不丁的就覺得不對勁兒,低頭細看後才發覺,下|身滿是鮮血。

都是過來人了,還有甚麼不明白的。 這來葵水即便再兇猛,都是有一個過程的,一下子冒出這麼多,且伴隨著還有一陣陣腹部絞痛,到了這份上,王夫人哪裡還會猜不到。

她懷孕了 宮瓷 。

又小產了。

好在這個時候已經是正月初十了,再要尋大夫就比正月初一時容易的太多了。 只是,小產這種事兒,尤其胎兒的月份實在是太小了,別說普通的大夫了,就連太醫來了都沒轍兒。 王夫人先是見血後暈了過去,等醒來後又大哭了一場,雖說她已有兒有女,可哪個人會嫌棄孩子多的? 即便是連飯都吃不飽的窮人,不也想著多子多福嗎? 偏生,她在不知不覺間有了孩子,又在無意中失去了孩子。

能怪誰? 誰都怪不了,畢竟連她自己都不知曉她有了身孕。

月份太小了,小到連當初王夫人病倒時為她診脈的大夫都不曾斷出她有身孕。 直到小產後,大夫才推算出,這孩子估摸著也就一個月左右。

一個月啊! 年前本就較之尋常時候更為忙碌一些,且王夫人日常葵水來得很是準時,她壓根就沒意識到這些。 至於年後,則是因著珠哥兒病倒,累得她忙糊塗了,才忽略了某些細節。 不過事實上,以她平日里的葵水頻率,差不多也是在初九初十才會來的。

沒意識到有孕,這不能怪王夫人,甚至連大夫也責怪不了,畢竟一般至少要兩個月以上才能斷定有孕。 那麼,責怪珠哥兒嗎? 可他忽的發熱,也不是他願意的,之後的受傷更不是他的責任。

那……她還能怪誰呢?

倒不是王夫人執意要尋個人來責怪,而是她快要將自己逼瘋了。 珠哥兒一直病著,時好時壞。 而從軟轎裡摔出去的那一刻,他因著身上裹得厚厚的,反而沒有受太重的傷,僅僅是腳崴了一下,外加受到了更為嚴重的驚嚇。 直到如今,珠哥兒也時不時的再度發熱,尚不曾有好轉的跡象。

所有的事情堆積到了一切,讓王夫人不得不立刻尋一個罪魁禍首來背鍋,要不然她真的會被自己逼瘋的! !

而這時,王夫人終於想到了一件事兒。

猶記得大年三十那一日,剛掌燈時分,她的珠哥兒原好好的待在榮慶堂的正堂裡,即便當時興致略有些不高,可她確信那會兒珠哥兒沒病沒災的。 然而,忽的珠哥兒就大聲哭嚎起來,他都九歲了,無緣無故的為何會哭鬧不休? 說甚麼只是拿手指戳了一下,只這般,她的珠哥兒哭甚麼? 九歲的孩子,就這麼不經嚇不經碰?

不由得,王夫人雙眼里赤紅一片。 那會兒,她的注意力放在了賈母和迎姐兒的互動上頭,間或也會看一眼元姐兒,並不曾注意到珠哥兒那頭,自然不清楚當時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兒。 至於後來,璉哥兒說的那些話……

哼,原就是同一家的,璉哥兒替自己的嫡親弟弟辯解有何不能理解的? 一定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 !

“去幫我將嬤嬤喚來,我有話同她說!”王夫人雙手死死的捏住被角,咬著後槽牙擠出了這句話。

梨香院裡因著一連病倒了兩位主子,人手略有些不足。 不過即便如此,王夫人的門外還是守著人的,只是幾個小丫鬟輪班守著。 而此時,不湊巧的是,輪到的是趙姨娘的親妹妹趙金玉。

……

……

趙金玉依言去尋了人過來,旋即卻一溜煙儿的跑到了趙姨娘房裡,姐妹倆躲在里屋咬耳朵說悄悄話:“姐!接下來咱們還要做甚麼?我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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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做甚麼?

不,甚麼都不需要去做了。

趙姨娘面無表情的坐在內室的架子床上,目光隱隱有些發直。 忽的,她抬眼看向蹲坐在腳踏上的趙金玉,一字一頓的道:“你今個兒就回去,若是旁人問起,就說是祖母病了格外想念你。”

“甚麼?”趙金玉原本笑臉盈盈一副期待的模樣,聽得這話後,笑容立刻消失了,轉而滿臉震驚的望著趙姨娘,不敢置信的道,“姐……姨娘你這是甚麼意思?是我做錯了甚麼嗎?”

“不,沒有。你沒有做錯,只是接下來府裡定會一團忙亂。這次太太吃了大虧,等她養好了身子骨,指不定會拿旁人出氣,就算咱們做的滴水不漏,可難保她不會亂咬人。”趙姨娘頓了頓,俯身打開了架子床頭的暗格,從裡頭拿出了一個扁平的小匣子,徑直塞到了趙金玉手裡,“把這個帶上,挑幾個喜歡的留著當念想,餘下的甭管是換錢還是送人都不賴。等回頭風聲平息了,我自會讓人給家裡頭送信,到時你再進來。”

“真的非要如此?我不過是個小丫鬟,說不定沒人會注意我……”趙金玉猶猶豫豫的接過了小匣子,也沒打開細看,只摟在懷裡面露踟躕之色。

“就是因著你是個小丫鬟,我才讓你走的。你仔細想想,若是體面得臉的丫鬟,太太說不准還會留點兒面子,可一個小丫鬟罷了,想打想賣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兒?萬一她發作到你頭上,你叫我怎麼辦?走罷,左右咱們家是莊戶,你當初進來也沒簽賣身契,索性走了乾淨 良宵渡 。 而我這兒,除非太太敢對二姑娘下手,不然我才不懼她。 ”

王夫人是絕不可能對迎姐兒下手的,這一點別說是趙姨娘了,連趙金玉這個小丫鬟都是知曉的。 這若是孩子尚未生下來,倒是另外一說了,可既然迎姐兒已經出生了,且都養了好幾年了,若是王夫人想不開在這個時候動手,都不需要旁人,賈母都能恁死她了。

“好,那我先離開,在家裡等姐你的信兒。”趙金玉抱著小匣子起了身,又一溜儿小跑的去了自己屋裡,只撿了貼身衣物並年前剛做的新衣裳打成包裹,當然也沒忘記將小匣子塞到衣服裡頭。

當天下半晌,趙金玉就走了,走的輕鬆自在,壓根就沒人留意到她這麼個小丫鬟的去留。 就連跟她一起同為趙姨娘跟前小丫鬟的青兒都沒察覺到,當然,這也是因著梨香院裡忙亂不堪,青兒原就是王夫人撥給趙姨娘的,忙活起來自然也就又將她招回了。

也就是說,趙金玉一走,就代表著趙姨娘跟前連一個使喚的人都沒有了,而隔壁週姨娘跟前雖說也被王夫人撥走了一個小丫鬟,至少人家還留了一個。 不過,這些小事兒對於趙姨娘來說,真的是無關緊要得很。

只因,她已經自身難保了。

等送走了趙金玉,趙姨娘連晚膳都不曾用,只獨自一人跪倒在佛龕前,念念有詞。

“求佛祖保佑,我真的是無心的,並不知曉事情竟會鬧到這個地步。對,是我在老爺跟前吹了枕頭風,讓他對珠哥兒愈發的嚴厲;是我讓金玉去珠哥兒窗台底下說話,嚇唬他要是考不到家學第一老爺就會打死他;也是我在珠哥兒病倒以後,提醒老爺小心別傳了老太太……這些事兒都是我做的,我承認,我知曉錯了,可、可是……”

“我沒有想到太太有孕了!!”

“怎麼會這樣呢?珠哥兒、元姐兒都那麼大了,我還以為太太不會再有孕了,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那麼巧。可我真的不知曉啊!佛祖顯靈,佛祖保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害太太小產的,我怎麼會去害人性命呢?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我可怎麼辦呢?只是把珠哥兒嚇病了,即便太太事後知曉是我幹的,沒有真憑實據的,她也不能將我趕出去。可如今、如今……她流了孩子,她一定會氣瘋的!不行,等她緩過神來,她一定會殺了我的,殺了……”

沒有真憑實據又如何? 王夫人是後宅婦人,她從來都不是朝廷命官,況且即便是當官的,也未必就跟你講證據。

趙姨娘自認為做的滴水不漏,畢竟勸賈政對珠哥兒嚴苛些,是很久以前就開始做的,連著幾個月下來,加上她說話極有技巧,莫說賈政不會懷疑,即便真的有了疑心,那也不能將責任全部推到她身上,說到底她也只是勸學。 至於讓趙金玉去嚇唬珠哥兒,就更是無法對質了,一來趙金玉跑了,二來珠哥兒連人都沒見過,光聽一個聲音是無法斷定來人的。 還有勸賈政將珠哥兒挪回梨香院,那也是轉了好幾道彎兒的,按說沒人會疑心到她頭上……

對著佛龕念叨了半宿後,趙姨娘終於在外頭的天空泛魚肚白時,徹底沒了力氣,整個軟軟的癱倒在地。

佛龕近在咫尺,趙姨娘卻是滿腦子的漿糊。 忽的,她想起這佛龕並香爐等所有的物件都是王夫人賞給她的。 仔細想想,雖說王夫人有著諸多的缺點,可對於底下的人卻還算是大方的,至少在她開口說要禮佛時,王夫人很是大方的讓人將一切備齊了送予她。 當然,王夫人究竟是甚麼心態她的確並不清楚,可是她真的沒有想過要將事情鬧的那麼大 貴女嬌寵記 。

真的……

當太陽漸漸升起,趙姨娘已經伏倒在佛龕面前痛哭流涕,懊悔有之,但是更多的卻是懼怕。 她當然知曉自己究竟做了甚麼,也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目的就是為了弄垮王夫人。 她的心理很簡單,不過就是我得不到的也不會讓你得到。 試想想,報復一個人最佳的法子不就是傷害她的孩子嗎?

徒然間,趙姨娘緩緩的起身,用袖口狠狠的抹乾了面上的淚痕。

是啊,她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王夫人感受到她的錐心之痛嗎? 雖說她原本的打算是讓珠哥兒病倒,儘管如今產生了一些偏差,可不得不說,她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即便原本是想緩緩圖之,可如今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絕不容許再往後退了。

準確的說,是退無可退。

待外頭天色大亮,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皆洗漱完畢時,趙姨娘也終於收拾好了心情,就著昨個兒殘留的水略淨了面,便拖下外裳去內室躺著了。

今個兒也不過才正月十一,雖說屋裡的火龍一直不曾熄滅,可她昨個兒滴水未進,又跪了一整夜,躺回床榻上後沒多會兒,就覺得自己燒了起來。

很好,這病來得極是恰當,左右她已無路可退了,不若索性豁出去搏上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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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梨香院的忙亂不堪,榮國府其他地方顯然要有序多了。

榮慶堂裡,賈母由元姐兒和迎姐兒陪著,倒也不顯孤單寂寞。 榮禧堂裡,璉哥兒和十二也能互相作伴,只是跟旁人家的兄長教導弟弟不同,擱在這兒,卻是身為弟弟的十二出題為難璉哥兒。

除此之外,那拉淑嫻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都說年前比尋常忙活,可事實上正月裡要忙活的事情比臘月更多,尤其還有互相拜年走親之類的,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著榮國府有賈母這個老太太在,多半都是旁人來這兒拜年,倒是給那拉淑嫻省卻了不少的工夫。

至於賈赦……

很抱歉,正月初五,他就被長青帝喚走了。 雖說政務暫停,然而這卻並不妨礙長青帝折騰他,畢竟正月裡也是展現帝王寬厚仁慈的好時機,尤其長青帝自認為賈赦是“自己人”,故而只將他提溜到跟前,讓他寫賞賜章之類的。 當然,跟他有著同等待遇的人也不少,其中就包括了幾位皇子殿下。

這要是換作旁人早就樂翻天了,可惜賈赦一點兒也不感激,只每日里保持著生無可戀的神情,默默的任由長青帝折磨。

也因此,整個榮國府裡最閒的人莫名的就變成了賈政。 因著之前珠哥兒的事兒,賈母神煩賈政,直言最近都不想再看到他。 王夫人倒不敢明著反感賈政,可即便別的事兒同賈政並無直接的關係,那麼珠哥兒挪地方導致摔傷和受驚的事兒呢? 王夫人表示,她也不想再看到賈政了。 而賈赦倆口子,原就極為不待見他,以至於才剛正月裡,賈政就變得人見人嫌,只好每日里待在書房裡混日子。

過年,原本該是極為喜慶的日子,可整個榮國府裡卻並不見一絲喜氣。

賈赦直接跑得沒了踪影,賈政被所有人嫌棄只日日抱著書籍孤單的在前院書房歇著,那拉淑嫻因著沒人幫她打下手了,只忙著抽不開身,王夫人因著下|身一直淅淅瀝瀝的淌著血,連床都下不了,更別說旁的事兒了。 就連小輩兒們都老老實實的,哪個都不敢胡鬧 重生之當家做主 。

本以為這個年就這般渾渾噩噩的混過去了,不曾想,才過了兩日,梨香院裡再度出了事兒。

自然是趙姨娘。

據說,因著珠哥兒搬回了梨香院,趙姨娘先前又常在王夫人跟前伺候的,當然不止她一人,還有周姨娘。 可趙姨娘身子骨素來不怎麼好,這還是生迎姐兒時落下的病根。 也因此,沒兩日她就被珠哥兒過了病氣,整個人病歪歪的躺下了。

據說,早在年前,趙金玉就因著家中老祖母病倒而匆匆回了家。 趙姨娘當時尚未病倒,跟前又還有一個小丫鬟,便沒當回事兒。 不曾想,小丫鬟被王夫人喚去了,她又病倒了,甚至連著病了好幾日都無人理會,要不是周姨娘覺得異常去探望她,怕只怕病死了也無人知曉。

據說,賈政在得知消息後勃然大怒,怒指王夫人草菅人命,即便只是個姨娘也不該這般苛待,立刻從院子裡撥了兩個人手去了趙姨娘房裡。

據說,王夫人原就精疲力盡,被賈政一通指責後,直接暈倒在地,原本已止住的血,更是不要命的往下淌。 而原本在靜養病情已經有少許好轉的珠哥兒,再度燒了起來。

據說……

消息傳到榮禧堂,那拉淑嫻愣是有半響都不曾回過神來。 她自然是知曉王夫人小產一事的,可府裡實在是太忙碌了,她甚至連正月初二的回門都不曾,只怕再出些甚麼事兒。 哪會想到,其他地方相安無事,倒是二房鬧了一出又一出,這已經不能算是年度大戲了,而是將連著十年的戲都給演完了。

若僅僅是二房倆口子吵嘴,即便那拉淑嫻身為長嫂,也不好出面指摘甚麼,可這事兒卻明顯有些不同尋常。

先是珠哥兒半夜病倒,再是次日一早急著挪地方而摔傷受驚。 之後王夫人小產,趙姨娘緊接著病倒,偏湊巧的是,趙姨娘跟前竟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可既然沒有伺候的人,一直待在前院書房裡的賈政又是如何得知的? 且一知曉消息,就立刻衝到剛小產沒幾日的嫡妻房裡痛斥指責,以至於嫡妻病重,連帶珠哥兒也再度病情惡化……

“嬤嬤,你可曾覺得,這些事兒一環扣一環的,格外的眼熟嗎?”

不等容嬤嬤開口,那拉淑嫻就陷入了回憶沉思之中。 前世的她,事實上不單經歷了后宮亂象,之前還在寶親王府邸時,後院也是佳麗眾多。 甚至在往前,她尚未成為寶親王側福晉,還是閨閣姑娘時,那拉家也不是好相與的,即便她是嫡女,可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有不少,更不提隔房的堂兄弟姐妹等等了。

“主子說的是何事?老奴只覺得,這些事兒定是有人針對二太太的。”容嬤嬤雖說跟了那拉淑嫻兩輩子,可正因為如此,她經歷過的事情甚至比那拉淑嫻還多,一時間讓她領悟連那拉淑嫻都覺得茫然的事兒,確是有些為難她了。

“我當然知曉那是針對二太太的,只是究竟是何人所為?”那拉淑嫻頓了頓,旋即便道,“老太太不喜王家的作風,可她絕不會對最疼惜的珠兒下手,可以將她排除在外。”

珠哥兒病倒是整件事情的初始,在後續的事情皆陸續浮出水面之後,那拉淑嫻絕不會再認為珠哥兒病倒只是個巧合了。 可正因為如此,賈母反而是無辜的,她萬萬不會選擇拿她最心愛的大孫子下手。

容嬤嬤也道:“咱們可沒動手,老爺就更不用說了,他可疼珠哥兒了。”

“那就是二房裡頭的問題了 校園喋血記 。 誰最盼著珠兒和二太太不好? ”那拉淑嫻嘴角微微上揚,答案太明顯了,以至於壓根就無需往下頭猜了。

“主子,咱們沒有真憑實據,再說那是二房,咱們的手不能伸得那麼長。”容嬤嬤聽明白了,隻小聲提醒道,“事關陰私,咱們不方便出面,最好換一個人,且一定要快一些,免得回頭替人背鍋了。”

“琥珀呢?她不是同珍珠打小一道兒長大,是比嫡親姐妹還要好的朋友嗎?就她了。”那拉淑嫻笑得眉眼彎彎,“嬤嬤說的不錯,的確要快一些,不然以王氏那心性,怕是不單會一葉障目,還會被人利用得徹底。”

——她不擔心王氏被人利用,卻生怕王氏瘋魔之下對大房的任何一人造成傷害。

“是,主子。”容嬤嬤笑得異常詭異,她原完全不打算插手二房的事兒,一來是沒必要,二來王夫人曾狠狠的得罪過她,她才不想替仇人出頭。 可仔細思量一番,王夫人其實算不上是仇人,頂多是個被仇恨沖昏了腦子的傻貨罷了,簡直就跟賈政天生一對。

“對了,記得先讓王氏出口惡氣,之後再賣她一個好,注意別讓她太誇張了。”

“主子您放心,包在老奴身上!”

容嬤嬤領命而去,徑直去尋了琥珀,只三兩句話就讓琥珀心動不已,甚麼姐妹情誼都被拋到了一邊。 當天,琥珀帶著些補品去梨香院探望了她的好姐妹趙姨娘。 只是,既然去了梨香院,就沒有不去拜見王夫人的道理罷? 琥珀先是去探望了王夫人,之後才去了趙姨娘房裡,出來後只笑得一臉燦爛,無視站在廊下瞪著自己的老嬤嬤,徑直離開了。

次日一早,王夫人拖著病體跪在了賈母跟前,逼著賈母為她做主。

賈母很為難。

二房裡發生的事兒,賈母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知曉和說出口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退一萬步說,即便真的是十二嚇到了珠哥兒,賈母能因此懲罰十二嗎? 事實上就是不能,兩個都是孫子,偶爾偏心一些倒是無妨,可明面上卻還是要收斂一些的,況且十二才多大? 且不說他不是故意的,即便是……你還能打他不曾?

若是不能懲罰“始作俑者”的十二,那麼之後賈政一片孝心不希望賈母被過了病氣一事,也沒法說道,畢竟事實證明,趙姨娘就被過了病氣。 而之後的種種,又能怪誰呢?

“政兒媳婦兒,你心裡頭的委屈,我自是知曉的。可孩子沒了,就當是跟咱們沒緣分唄,左右先前也沒有期待,這孩子……你還有珠兒和元姐兒,回頭養好了身子骨,再要孩子也容易。”賈母有心和稀泥,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就是一家人,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她能如何?

“老太太,我只要一個交代!”王夫人病了好幾日,且不單是身上的,還有心病,“倘若真的是無心之失,我願意諒解,可我卻覺得這事兒定然另有內情。”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賈母眉頭緊鎖。

“甚麼意思?”王夫人笑得一臉苦澀,她原以為真的只是巧合,只是這也太巧了罷? 從珠哥兒病倒開始,年關都尚不曾過,就一連出了這麼多的事兒,且件件都同她有關。 敢情鬧到如今,就她一個人吃了虧? 憑甚麼!

“你想怎麼樣。”賈母索性不追究了,只直截了當的詢問王夫人究竟想怎麼處置這事兒。 若僅僅是要求補償,賈母心道,大不了拿體己錢貼補,左右給了王夫人跟給了賈政也沒甚麼區別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我要道歉,她親自跟我道歉,說明白這一切事情。”王夫人冷笑著道,“我要討回公道。”……讓她身敗名裂。

賈母再度沉默了,許久才道:“你要想清楚,咱們到底是一家人。”

“珠兒如今還病著,燒了這麼久,也不知曉以後會不會落下病根。我流了孩子,又得了老爺一通斥責,如今面子裡子全部都沒了,憑甚麼叫我忍氣吞聲?老太太,今個兒我也把話撂在這兒了,倘若不給我一個公道,大不了我回娘家讓父兄替我討回這個公道。只是到了那個時候,就不是咱們榮國府的事兒了。”

王夫人雙目赤紅,她原本是有想過要偷偷摸摸的報復,可她真的忍不住了,尤其昨個兒聽嬤嬤說,連大房的通房丫鬟都公然嘲笑她,她還有甚麼顏面可言? 甚麼等身子骨養好以後再伺機報復,怕只怕等她養好了身子骨,整個榮國府都不拿她當一回事兒了。

長子病重,她流了孩子,夫君非但沒有絲毫憐惜有的只是斥責,所有人都在笑話她,她還忍甚麼忍! !

這一刻,她太理解娘家侄女鳳哥兒了。 她沒了骨肉,鳳哥兒沒了親娘,她們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尋個發洩口,好將滿腔的戾氣盡數傾倒而出,甚至有種毀了整個天下的衝動……

只是,她還有珠哥兒和元姐兒,她不能真的跟那拉淑嫻拼了性命,那就退而求其次,讓那拉淑嫻丟盡了顏面,讓諸人都知曉那是個心狠手辣的毒婦!

“唉!”賈母長嘆一聲,王夫人眼底里的決絕她何嘗看不出來? 只是,於情於理,她都不可能任由事情這般下去。 旁的不說,真要鬧將開來,榮國府的顏面要往哪裡擱!

半響,賈母只道:“待晚間罷,等所有人都過來,我……唉,這事兒鬧的。”

賈母雖然並不像王夫人那般陰謀論,可她也認為在這事兒上頭,大房得承擔起一定的責任,王氏女原就不好惹,偏生還將她逼到這個境地。 顯然,這事兒沒法再善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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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間,榮國府所有人都到齊了,又因著王夫人的堅持,這所謂的所有人還包括了大房二房的通房姨娘。 當然,孩子們並不在內,王夫人也無意將他們牽扯在內,只因在此時,她已經斷定所有的一切皆是那拉淑嫻所為。

“弟妹身子骨養好了?我原還想著,等忙過這一陣就去探望你,倒沒想到你這麼急著給老太太請安來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和善,身後的容嬤嬤則是面無表情的低頭垂首,而匆匆被人尋回的賈赦卻是滿臉的不耐煩,只當是賈母又要作么了。

王夫人冷冷的瞥了那拉淑嫻一眼,旋即只沉默的坐在賈母下首的椅子上,一言不發。 她身畔的賈政則是掃了她一眼,滿臉的疑惑不解。

至於兩房的通房姨娘則都立在角落上,同榮慶堂的丫鬟們站在一起。

見眾人都到齊了,賈母皺著眉頭思量了許久,才緩緩的開口:“咱們是一家子,有些話我也不藏著掖著了,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政兒媳婦兒認為珠兒的病另有隱情,你們是如何想的?”

只是起了個頭,就用盡了賈母全部的心神,按著她的想法,珠兒都已經病了,不靜心調養著,鬧這些事兒能如何? 至於王夫人那個無緣的孩子,可惜是可惜,只是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再怎麼折騰,那個孩子也不會回來呢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賈母的心態,是大部分人都會有的,他們只會覺得應當寬容待人,左右事情已經發生了,損失已然注定,鬧出來反而顯得大家都沒了體面。

最常聽到的言論便是,你已經承受了這些痛苦,何必讓旁人也跟著如此難堪呢? 又或者,他已經知曉錯了,你就不能寬厚一點兒原諒他嗎? 還有更多令人噁心的話,就好似受到傷害的人理應將這口惡氣硬生生的吞下去,甚至不原諒都會變成一種罪孽。

那拉淑嫻冷眼瞧著賈母的無奈,心中卻是嗤笑不已。

其實,撇開王夫人被人利用這事兒不提,單從事情本身來看,王夫人的確是個受害者,完全值得旁人同情。 甚至說,假若今個兒真的是因著十二驚嚇到了珠哥兒,以至於發生了後續的事情,一句年幼無知就真的能將所有的事情掩蓋過去嗎? 顯然,並不能。

不由的,那拉淑嫻想起了前世自家發生的一件事兒。 對方是她的堂妹,當然不是很近的關係,她的父親和對方的父親是堂兄弟,不過因著年歲相當,她和那個堂妹關係還算不錯,甚至還盤算著到時候一起參加大選,若是有幸入了宮,也要相互扶持。 然而,就在大選的前一年,堂妹卻遇到了意外。 那可真的是一個意外,堂妹有個尚且年幼的嫡親弟弟,當時約莫才六七歲罷,小孩子不懂事胡鬧,拿著彈弓去園子裡打鳥,不曾想偏了方向,打到牆頭後又反了過來,正中剛巧路過的堂妹左眼。

堂妹瞎了左眼,別說大選了,嫁人都成了一個極為困難的事兒。 她那闖禍的嫡親弟弟嚇得險些失心瘋了,甭管從哪方面看,那孩子都不是有意如此的。 可最後呢?

那拉淑嫻清晰的記得,出事以後,堂妹由奶嬤嬤、丫鬟們精心照顧著,而她的父母祖父母卻忙著去安慰她的小弟弟。 是啊,錯誤已然造成,他們家已經損失了一個嫡出姑娘,真的再也損失不起了。

'你失了左眼當然痛苦,可你弟弟懊悔死了。 你傷在身上,他傷在了心底里。 你的傷會痊癒,他這輩子都要恨死自己了。 '

'原諒他罷了,安慰安慰他,到底他是你的嫡親弟弟啊! '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比你更為痛苦悔恨,你忍心他這輩子都毀了嗎? '

'為何你會這般狠毒? 連句原諒都不願意說? '

'像你那麼心狠手辣的人,我再也不會承認你是我的女兒! '

當那拉淑嫻過了大選,即將嫁入寶親王府時,她去看了堂妹,看到了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的堂妹,那個時候,堂妹說她不願意原諒,她真的不願意去原諒,她這輩子都毀了,為何要逼著她去原諒呢? 那拉淑嫻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只默默的進屋,又默默的離開。 不過,平心而論,換作是她,她也絕不會原諒的。

憑! 甚! 麼!

最後的最後,堂妹死了,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懸樑自盡。 臨終前,留下了一封絕筆,上頭用鮮血寫著一行字。

'想要我的原諒以安你們的良心,但是我偏不! 是你們逼死了我,即便到了閻王殿上,我也絕不原諒! '

是啊,絕不原諒。

也許寬容大量是一種美德,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具備了這樣高尚的品德。 對於王夫人不明是非的亂咬一氣,那拉淑嫻是有些不悅,可更多的卻是同情和憐憫 重生之傳奇導演 。 尤其見了賈母這副息事寧人的模樣,更是不由得想起了打小一起長大的那個堂妹。

——都說年少時候的感情是最為真摯的,倘若當年堂妹跟她一起參加大選,或許會有一日成為相看兩厭的仇人。 可是,堂妹死得太早了,以至於留給她的只有無盡的悲傷和不捨。

“老太太。”那拉淑嫻上前一步,擺出最得體的笑容,儀態萬千的道,“我也想仔細分說一番。譬如,我房裡的通房丫鬟告訴我的某些事兒。”

賈母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那拉淑嫻口中所說的通房丫鬟是何人,當下便將目光望了過去,同時下意識的開口道:“甚麼事兒?”

琥珀哆嗦了一下,旋即狠狠的一咬牙,上前幾步跪倒在了賈母跟前。

“回老太太的話,是關於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兒。那個……老太太,是趙姨娘,一切都是趙姨娘幹的!是她害了珠哥兒,害了二太太,說甚麼二太太害的她母女分離,她也要讓二太太嚐嚐這個滋味!”

“不!!”趙姨娘也在此,聽得這話後,登時面色大變,連滾帶爬的到了前頭跪下,還不忘惡狠狠的剜了琥珀一眼,“老太太,她在說謊,我才沒有這麼做過!”

“她有!老太太,我發誓我說的全都是真的,是她嚇唬珠哥兒,還在二老爺跟前吹枕邊風,讓二老爺對珠哥兒愈發的嚴苛了。再後來,也是她說的怕給老太太過了病氣,逼著二老爺將珠哥兒挪去了梨香院。還有,原本軟轎是不會翻的,但是她在地上撒了水,踩在雪上哪裡會摔倒,只是雪下頭是冰呢!當時一通忙亂的,只怕沒人會注意,回頭仔細問一問,定能知曉原委的!對了,她的病是自己凍出來的。梨香院雖有火龍,可她那房裡還是需要點炭盆的,老太太可以讓人去點點,炭火的數量是有定數的,她比旁人多了好幾盆子的炭!”

“你……你為何要害我?這不是真的,不是!”趙姨娘慌了手腳,雖說琥珀說的多有牽強,卻離奇的猜對了大半的事情。 尤其最後那一個,非但是真的,且還有證據!

“老太太讓人去查罷,炭的數量,還有正月初一那日抬軟轎的婆子們,就算當時她們被嚇住了,事後一定能回想起來的。對了,趙姨娘說她跟前沒有伺候的人,還說她那個妹子年前就走了,可我分明記得,初五那日還見過她妹子的。”

趙姨娘面色慘白,她有心辯解一番,說嚇唬珠哥兒的人並不是她,說雪地上根本沒有灑水,說她壓根就不知曉王夫人有了身孕……

可是,她張了張嘴,甚麼也說不出來。

徒然間,賈政起身上前,帶著一臉的震驚道:“我不知曉她有無嚇唬珠兒,可她確是幾番勸我對珠兒嚴苛一些,棍棒底下出孝子,小孩子不打是不行的。對了,正月初一那日,也確是她同我說了孝道,很是委婉的提了老太太您身子骨不好,極易被過了病氣。”

甭管賈政有多少缺點,可他的為人卻是被所有人認可的,至少他這人絕不會胡亂扯謊。 也就是說,旁的也許是湊巧,可這兩點卻是實打實的。

賈母冷著臉喚了最為信任的賴嬤嬤親自去梨香院點了炭的數目,就像琥珀所言,榮國府做事極有章程,一應份例都是有定量的。 且雖說趙姨娘被稱為姨娘,可事實上,在榮國府裡,姨娘和通房丫鬟都是拿的二兩銀子,其他的份例也皆是一樣的。 為了保險起見,賴嬤嬤還去週姨娘和琥珀房裡看了看,雖說數目並非完全一致,卻相差不多,唯獨趙姨娘房裡的炭莫名的多出了三盆。

“真相”大白。

134

真相。

有時候是真的大白於天下,然而在更多的時候,卻只有荒誕二字可以形容。 且在不同的人眼中,亦有不同的真相。

在趙姨娘看來,真相就是她的確想對王夫人下手,想同珠哥兒來給王夫人一個教訓,倒不是一定要置人於死地,只是想讓王夫人親自體會一下何為骨肉分離之苦。 至於之後發生的事情,她認為自己完全是無辜的,畢竟就連王夫人自己都不知曉有了身孕,她一個當姨娘的,要如何知曉? 原就不存在的事情,她即便想要算計,又從何入手呢? 哪怕真要計較起來,頂多也就是王夫人運氣不好,或者就是壞事做多了,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君莫負初 。 要不然,怎的偏偏是這個時候有了身孕?

然而,且不論誰才是真理,更不必提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這句話。 可事實卻是,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只有少數人去迎合大多數人的想法,反之則會被噴的體無完膚。

“竟然是你!”王夫人憤而起身,滿臉的震驚和仇恨。

也許是因著動作太猛了些,王夫人眼前只一陣陣發黑,要不是身畔的丫鬟及時上前兩步攙扶住了她,只怕她就要當眾出糗了。 當然,都到了這個時候,恐怕再怎麼愛惜顏面,王夫人都已經沒精力去顧忌面子問題了。 此時此刻,她只想將趙姨娘撕成碎片!

“不不!太太,您聽我解釋,真的不是啊!不是我……”趙姨娘又哭又叫的,竭盡全力試圖辯解一二。 可到了這份上,她滿心都是恐懼不安,哪裡還能想出邏輯嚴絲合縫的辯解? 事實上,她只反反复复的說著同樣的話,毫無說服力。

都這個時候了,再多的辯解都已於事無補。

在所有的僥倖都消失後,趙姨娘除卻滿腔的惶恐外,更多的則是無盡的悔意。 她先前怎麼會認為沒有真憑實據,他們就奈何不了她呢? 證據這種東西,原就是上位者說了算的,哪怕同樣都是空口無憑,賈政說出的話照樣就比她更有說服力,莫說旁人了,就連王夫人都會無條件信任賈政。 至於她所謂的毫無漏洞的計劃,到了這一刻卻只餘下的嘲諷。

退一步說,即便今個兒真的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能指向自己,只要那些人心生疑惑,她不一樣難逃一劫嗎? 毀了,全毀了,還有甚麼法子嗎?

對了! !

“是大太太,一定是大太太!!”趙姨娘猛地轉過身來,目光直勾勾的瞪向那拉淑嫻。 她已經想明白了,甭管琥珀那些話是真的里頭摻了假,還是純粹就是想要栽贓陷害她的,她都絕對不能承認。 既如此,最好的法子就是反過來倒打一耙。 可指認琥珀是沒有意義的,因為琥珀沒有任何加害王夫人母子倆的緣由。

想到這裡,趙姨娘跪行著到了王夫人腳邊,哭著道:“太太,您要相信我,琥珀方才說的全是假話。她是被人威脅故意陷害我的。”以趙姨娘對琥珀的了解來看,若非有著充分的緣由,琥珀是絕不可能不顧多年姐妹情分,將所有的污水都往她身上潑的。 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也是被人脅迫的。 至於幕後之人,就再清楚不過了。

“哦?有人陷害你?”王夫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戳在趙姨娘面上身上,只恨不得立刻將眼前這個賤|人千刀萬剮。

“對,就是大太太!炭的數目不對,也一定是因為她讓人多給了我那些炭!太太,她是當家太太,想要在這上頭做些手腳再容易不過了。再說,咱們檢查東西,多半也是看短了甚麼沒有,若是多了,又有哪個會聲張呢?”

“她多給了你炭?”王夫人剛被丫鬟扶著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聞言面上的神情只一陣陣扭曲,“哼,真是太可惜了,雖說當家的人是大太太,可年前發放份例的人卻是我!”

年前,珠哥兒尚不曾病倒,元姐兒又有賈母幫著教養,王夫人本身也是康健得很,加上她素來極歡喜權利在手的感覺,故而只要能插手的,甭管大小事兒,她都樂意攙和一腳。 反觀那拉淑嫻,或許是因著前世連東西六宮都掌管過了,如今對於榮國府的這些瑣事完全提不起一點兒興趣來。 見王夫人歡喜,那拉淑嫻索性揀那些個不甚要緊的事兒盡數撥給了她。 當然,若是關係到榮慶堂、榮禧堂這兩處的事兒,仍是由那拉淑嫻親自過問的 料理王攻略 。

“還有,你說大太太加害你,那老爺呢?難道你想告訴我,老爺為了陷害你這個奴才樣子,不惜害了珠哥兒和我腹中的骨肉?!”

王夫人目光狠戾,且一臉的擇人而噬神情,嚇得趙姨娘整個人連連後退,最後仰面癱倒在了地上。

的確,冤枉那拉淑嫻還算行得通,畢竟大房和二房之間原也有些許矛盾,雖說近兩年看著是好些了,可這也僅僅是明面上的客套而已,事實上兩房暗地裡的關係並不算有多好。

可賈政呢? 先不說他的為人擺在那裡,單說他加害珠哥兒和王夫人腹中骨肉一事,這得有凶殘才能幹得出這種事情來? 而最終目的,僅僅是為了陷害一個姨娘? 倘若今個兒賈政真的厭棄了趙姨娘,只消一句話,保准能讓趙姨娘生不如死,他至於這麼繞圈子嗎? 如果這是真的,那賈政就不是喪心病狂的問題了,而是單純的腦子進了屎。

“不是的不是的……老爺不是故意要害珠哥兒,是……對,是對珠哥儿期許太高了。還有……對了對了,大年三十那一日,明明就是琮哥兒嚇到了珠哥兒,不關我的事兒。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到了這份上,莫說旁人了,連趙姨娘本人都已經徹底絕望了。 只是甭管有多麼的絕望,她還是想拼命的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因而只胡亂的攀扯著。

忽的,趙姨娘想起一事,極快的用胳膊撐起了身子,抬手指著跟榮慶堂丫鬟們立在一起的周姨娘,不管不顧的道:“還有周姨娘,我親耳聽到了!就在前幾日,珠哥兒還病著,她就偷偷的摸到珠哥兒房裡的窗台底下,在那裡嚇唬珠哥兒,說甚麼老爺嫌棄他學問不好,要親手打死他!對,就是這樣的,是周姨娘,是琥珀,是大太太,她們聯手要害珠哥兒!”

噗通一聲,週姨娘跪倒在地,死命的向著王夫人的方向磕著頭:“太太明鑑,奴婢沒有!”

“趙姨娘。”

清亮的嗓音雖然不重,卻輕易的蓋過了周姨娘慌亂的哭求聲,那拉淑嫻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捧著茶盞,另一手捏著蓋子輕輕的撥弄著:“你想通過挑撥所有人的關係,好就此洗白自己,這個想法雖卑劣了一點兒,倒也不是全然沒有可取之處。可惜,你似乎弄錯了一件事兒,倘若今個兒這事是反著來的,也許更有說服力。而如今,你倒是說說,我圖甚麼?”

“當然是……”趙姨娘張了張嘴,又不甘心的住了嘴。

圖甚麼呢?

爵位是大房的,偌大的榮國府是大房的,家產之中至少有七成將來都要歸大房所有。

換句話說,大房本來就佔著絕大部分的好處,珠哥兒是否夭折,同大房的利益並無任何關係。 哪怕說是為了賈母的私房錢,那也說不通,畢竟賈母最心疼的是賈政這個么兒,除非今個兒賈政死了,要不然賈母百年之後所有的體己錢都會是賈政一個人的。 至於珠哥兒……哪個當娘的,會越過兒子,將所有的錢財都給孫子? 這不是疼愛與否的問題,是將兒子的臉面踩在腳下啊!

“也許這麼說略有些過了,不過我倒是問心無愧,說說也無妨。”

那拉淑嫻目光直視著趙姨娘,面上更是一副坦誠至極的模樣,讓人不由的對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多了幾分信任:“假若我對珠兒有任何加害之意,就讓我遭天打五雷轟,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頓了頓,又額外添了一句,“趙姨娘,你要不要也試試?左右你這般問心無愧,也無需擔心應驗 [系統]遺憾請走開 。 ”

話音剛落,趙姨娘兩眼一翻,徹底暈厥了過去。

可惜,趙姨娘沒暈太久,因為坐在一旁始終不曾言語的賈赦忽的就將手裡的熱茶潑了出去,且正好命中趙姨娘的面上。 賈赦喜歡在冬日里飲熱茶,這一點榮國府上下都知曉,且他最近是越來越出息了,即便是榮慶堂最體面的丫鬟見了他也不由得討好幾分。 故而賈赦手裡這茶是真正的熱茶,雖不至於滾燙到連皮都掉下來,卻也足以燙得趙姨娘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

賈赦呵呵一聲,極沒誠意的道:“手抖。”

趙姨娘疼得拿雙手摀住面頰,賈赦那話她自是聽在耳中,可即便是她最受寵的時候,也沒膽子跟賈赦叫板,更別提這會兒了。 偏生,趙姨娘是熄了報復的心,賈赦卻沒打算就此擺手。 也許在旁人看來,這是二房的家務事,可誰讓趙姨娘攀扯到了那拉淑嫻身上呢? 居然還逼著那拉淑嫻發了毒誓,哪怕他心知這毒誓絕不會應驗,心裡頭也一點兒都不舒坦。

“你害珠兒的緣由是想讓二太太嚐嚐骨肉分離的痛苦?呵呵。”賈赦抬眼看向賈政,“二弟,我一直很想要個閨女,可惜成親多年都不曾如願。左右你膝下有倆閨女,讓一個予我,可好?”

“好。還勞煩大哥回頭幫我請東府敬大哥哥過來,過了明路才是。”賈政滿面寒霜,目光陰狠的望著癱在地上的趙姨娘。 他原就對迎姐兒沒甚感情,只是念著趙姨娘不易,這才給她留了幾分體面,卻不曾反倒是助長了她的氣焰,將手伸到了他的珠兒身上。

“老爺!不要啊老爺!那是我是十月懷胎,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閨女啊!老爺,體諒體諒我!老爺,求求您了!”趙姨娘哭得肝腸寸斷,全然不復往昔的美貌。

賈政冷笑一聲:“體諒你?是不是讓你親自撫養迎姐兒才好?頂好是再讓你生個兒子對罷?等生了兒子,就更有理由除掉我的珠兒了。到最後,你是不是還要把大房也趕出去呢?那怎麼不索性把我和老太太也一併除了去呢?這樣多好,咱們這個榮國府就變成你這個狗東西的了! ”

“我沒有……”趙姨娘知曉大勢已去,只喃喃的擠出了這句話,面上卻只餘絕望之情。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怎麼會蠢到以為沒有證據就奈何不了她呢? 這些高高在上的人,隨便哪一個都能輕易的捏死她。

“老太太,救救我。”趙姨娘已經絕望了,目光卻不由得望向了賈母,她想要求饒,想盡可能抓住最後一絲生機,然目光所及之處卻是賈母被兩個丫鬟攙扶著離開了,臨走前只撂下一句“乏了”。

趙姨娘不禁想到,倘若今個兒是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鬥了起來,賈母大概會和稀泥罷? 可換作是她,卻只餘一句乏了。

即便再怎麼憤怒,賈政骨子裡仍是一個孝子,當下便撇開趙姨娘,上前幾步虛扶著賈母送她回內室,完全無視了身後的一堆爛攤子。

見狀,賈赦和那拉淑嫻只面面相覷,說白了到底是隔房的,即便他們身為長兄長嫂,很多事情也不方面出面。 當然,說幾句話倒是無妨,左右趙姨娘只是個簽了賣身契的丫鬟罷了,所謂的姨娘也不過是二房予的體面,又不是真真正正在官衙門立了納妾文書的良妾。

當下,倆人相繼起身,隨便扯了個藉口便告辭離開。 左右賈母走了,夜也確實深了,有這個閒工夫,還不如回家睡大覺呢。 而琥珀也趕緊隨著丫鬟婆子們跟著離開了。

沒一會兒,正堂里便只餘王夫人和趙姨娘,以及立在一旁嚇得要死的周姨娘並幾個丫鬟婆子 重生之金枝庶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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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禧堂內,賈赦一臉寒霜的將所有人都趕走了,卻特地將璉哥兒和十二喚到了跟前。

“你倆將大年三十那晚發生的事兒,再從頭到尾跟我分說一遍。記得,甭管是多麼不起眼的細節,全都告訴我,不准有任何隱瞞。”

儘管賈赦平日里總是一副嬉皮笑臉老不正經的模樣,可當他真的動了怒,面色還是很嚇人的。 旁的不說,璉哥兒卻是真的被唬到了,立馬跟竹筒倒豆一般將他知曉的事兒盡數說了出來。 只是,璉哥兒在這件事情上頭,那確實是全然無辜的,雖說素日里他跟珠哥兒的關係更好一些,可就是因為往常的關係太好了,以至於當所有的孩子混到一起時,璉哥兒對珠哥兒提不起半點兒興趣了,只跑到元姐兒跟前說笑。

璉哥兒如賈赦所願,將那一晚的事兒,從頭到尾細細分說了一遍,連當時他同元姐兒說了甚麼話,元姐兒回了他甚麼話,都努力回憶了起來。 最後,璉哥兒苦著臉道:“爹,我真沒欺負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欺負任何人了。呃,只除了前幾日說迎姐兒是個胖丫頭。”

賈赦點了點頭:“行了,那你閃邊兒待著去。”又向十二道,“琮兒,你過來。”

十二上前一步,仰著臉一副天真不諳世事的模樣,看的賈赦一陣牙疼。

翻過年,十二已經是個五歲的孩子了。 賈赦雖說始終最偏疼十二,可他又不至於蠢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哪怕最初他真的認為十二是個年幼無知的孩童,可自打前年參加科舉以來,十二是真沒少打著張家父子等人的旗號,可勁兒的折騰他。 饒是賈赦再怎麼偏心眼兒,他也不會再認為十二是個傻甜白的小不點兒了。

“別裝蒜,老子知曉你聰明得很。”賈赦橫了十二一眼,半是吐槽半是心酸的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性子雖隨了我,聰明勁兒卻是隨著你娘那邊的。老話怎麼說來著?生兒子像舅,生女兒像姑,我看你就像你二舅!”

張家二老爺其實是甚麼都會,卻甚麼都不精通。

論學問,他算是整個張家墊底的那個,當然因著張家總體的學問水準極高,即便墊底也比賈赦強了不知幾百倍。 論為人處世,他只比老實憨厚的張家三老爺好那麼一丁點兒,好在他是屬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倒也不至於闖禍。 論政績,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雖不能年年得優,卻好歹也能混個中流。 甚至論身手,即便不如武將,他卻是打遍文臣無敵手的。

然而,就是這麼個人,卻是個多面手,甭管到了哪兒都能最快的適應,以至於到瞭如今,他是張家三兄弟裡頭,升得最快的一個,不過才三十有五,便已經是從三品的太僕寺卿了。 這其中雖說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張老爺子的關係,可不能否認的是,張家二老爺確是有本事。

至少他的本事配得上他的臭脾氣。

“謝謝爹的誇獎。”十二眉眼彎彎的笑著,毫不遲疑的接受了賈赦的讚美。 畢竟,說他像二舅,總比說他像二叔來得強罷? 當然,若是賈赦真說他像賈政那蠢貨的話,就算是親爹,他也會翻臉的。

“行了,你就老實說罷,那一晚究竟怎的了?別看璉兒,他素來都護著你。”賈赦沒好氣的道。

“真沒甚麼。”十二攤了攤手,格外無辜的道,“原本我是想問問珠大哥哥,明年要不要下場考童生試,可還沒等我開口呢,只拿手指戳了他一下,他就忽的哭開了 星河彼岸 。 天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兒,我下手又不重。 ”

“你還沒問出口?”童生試這茬,賈赦原就听過那麼一耳朵,只是那會兒一片忙亂的,他也不曾往心裡去。 況且,區區童生試而已,莫說珠哥兒學問很是不錯,就算蠢如賈政,過一個童生試也太容易了。 憑良心說,就連家學裡頭先生佈置的功課,也比童生試的考題難上好幾倍。

“對啊,所以怪就怪在這兒,雖說我也不覺得珠大哥哥會為了區區童生試而哭,可若是當時我真的問出口了,起碼也有個誘因不是?偏偏,我當時只是想同他說句話,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他就哭了。”

說這話時,十二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要知曉,自打那拉淑嫻嚴重警告過他之後,他甚至連課都不跟珠哥兒、璉哥兒一起上了。 要么就自個兒待書房裡鼓搗東西,要么就去騷擾家學的先生,尤其是周先生,格外得對他的胃口,年前他尚未去張家之前,整整倆月時間,他都在折騰週先生,可就算這樣,人家不也好好的嗎?

十二憂傷了,跟珠哥兒認識那麼久了,他也是頭一回知曉自己這位大堂哥竟然脆弱到了這個地步。 唉,如今的孩子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一旁的那拉淑嫻只看十二的表情,就知曉他又往到別的地方去了,當下便笑著開口為十二作保:“老爺,您就相信琮兒罷,這孩子之前就在我跟前保證過了,絕對不會欺負孩子們的。”

“啥?”賈赦有點兒懵,倒不是不相信那拉淑嫻為琮兒作保的話,而是被那句“孩子們”給雷到了。 要知曉,連帶隔壁東府在內,十二是除卻迎姐兒外,最小的孩子。 所以,讓十二不欺負孩子們的邏輯在哪裡?

“我是說,十二不會欺負兄弟姐妹的。”那拉淑嫻忙又添了一句。

“不對,娘您明明答應過我的,東府的珍大哥哥隨便我欺負。”十二趕緊提醒道,“還有家學裡的周先生,論輩分,他是跟我一個輩兒的好嗎?他是我三舅母娘家大侄子。”

那拉淑嫻側過臉看向十二,同時露出了一個森然的笑容:“那咱們就定個規矩,不准欺負比你大十歲以內的哥哥姐姐,也不准欺負比你小的弟弟妹妹,當然所有輩分小於你的人,都不准欺負。”

“成啊!”十二想也不想的就滿口子答應了下來,“左右我最近只想欺負周先生。”

周先生……

賈赦默默的伸手抹了一把臉,因著科舉的緣故,他跟周先生很是熟悉,那位雖然輩分比他矮了一輩,可因著兩家並無直接的親戚關係,且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對於周先生還是很尊重的。 當然,不尊重也不行,畢竟惹惱了周先生,就會被抓著教訓一個時辰,且句句都不離四書五經,簡直堪稱讀書人罵街的典範。

回憶了一下周先生兇殘的樣子,再對比了一下小可憐珠哥兒的模樣,賈赦果斷的禍水東引,左右周先生將來也是要走仕途的,只是因著年歲太輕性子太浮躁才在國子監當博士。

不經歷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呢?

的確應當好生磨礪一番!

“罷了罷了,周先生隨你折騰。可珠兒既然病了,甭管他的病因究竟是甚麼,明個兒我帶著你倆去探望一下他。記得,不准胡說八道,珠兒身子骨不好,經不起丁點兒打擊。”其實,賈赦也不明白,珠哥兒怎麼就這麼容易被嚇到了呢? 他可以確定的是,珠哥兒身上並無半點兒傷痕,要不然當初大夫為他診斷檢查時,也早該發覺了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可若是沒人動手,那該怎麼嚇唬才能把他嚇成那樣子?

這種燒腦子的事情,賈赦只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就立刻拋之腦後。 左右趙姨娘的心思大白了,即便蠢弟弟賈政再不靠譜,這不還有王夫人嗎? 賈赦堅信,身為王氏女的王夫人,一定會給趙姨娘一個深刻至極的教訓。

“明個兒我也一道兒過去罷。”那拉淑嫻柔聲細語的道,“正好,我也確有事兒要同弟妹說說。”

“成,到時候同去。”賈赦略思量了一番,明個兒應當沒甚麼大不了的,況且都快元宵了,就算真的有事兒,長青帝也應當放他一天假了。

於是,賈赦自顧自的給自己放了假,次日一早就同去了梨香院。

因著年節未過,賈政是無需上衙的。 而賈母又藉口身子骨不適,只說哪個都無需來請安。 也因此,等大房一家子都到了梨香院時,賈政和王夫人也皆在院子裡。

見賈赦等人過來,聞訊出來迎接的賈政面上訕訕的:“大哥,先前的事兒叨擾你了,是我治家不嚴。”

趙姨娘是二房的人,若只在二房興風作浪倒也罷了,偏到了最後還攀扯上了大房的人,不單把通房丫鬟琥珀扯了進去,甚至還亂咬那拉淑嫻和十二,這就很是說不過去了。 雖說大房不會跟一個姨娘計較,可賈政卻是必須出面為其致歉的。

索性賈赦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饒人的人,況且他很清楚,在這件事情上,大房只是被攀咬了幾口,二房卻是實打實的吃了大虧。 因而賈赦只格外寬容的擺了擺手,道:“這不怨你,原就是某人心思不正。”

“大哥說的是。哦,瞧我,在外頭說甚麼?先進來再說,外頭冷。”

將大房一行人迎進了正堂裡,恰此時,王夫人也走了出來,一看到那拉淑嫻便忙不迭的上前幾步拉住了她的手,一疊聲的道著歉:“大嫂,先前那事兒可是委屈您和琮兒了,放心,我一定會將公道討回來。”

那拉淑嫻自不會懷疑王夫人這話,其實她和十二的公道討不討回來真的無妨,左右趙姨娘也就瞎逼逼了兩句,至於琥珀就更無所謂了,那拉淑嫻已經讓容嬤嬤給她留心好人家,到時候賠一副厚厚的嫁妝,將人許出去便可,而這也正是琥珀想要的。

“大嫂,咱們進裡頭說話,讓這外頭留給他們爺們。”王夫人笑著將那拉淑嫻引進了內室,只是她雖是笑著的,面上卻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待倆人進了內室,王夫人很快就將笑容散去,只癱坐在暖炕上,捧著茶盞半響都沒吭聲。 那拉淑嫻也不勸她,也接了茶盞,捧著烘手。

好半天,王夫人才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緩緩道:“大嫂,我是真覺得抱歉,先前是我被仇恨沖昏了腦子,甚至還懷疑是不是大嫂您唆使琮兒來嚇唬珠兒。可昨個兒……從榮慶堂回來後,我耐著性子細細的問了珠兒,珠兒告訴我,早在兩個月前,我娘家大嫂出事前,琮兒就不跟珠兒、璉兒一同做學問了,雖說仍每日里都能見著,可倆人幾乎沒說過甚麼話。”

“許是年歲緣故罷?我家璉兒也不愛跟琮兒玩,總說琮兒太小,不好玩兒。偏生,琮兒那孩子也一樣,每每見了迎姐兒都是一副嫌棄的模樣。都是小淘氣猴兒,竟然還相互嫌棄起來。”那拉淑嫻隨口說著。

“不,大嫂,我不是這個意思 僱傭兵王 。 我只是想告訴您,整個事兒同琮兒沒有半點兒關係,琮兒不單沒有嚇唬珠兒,甚至當時珠兒忽的放聲大哭,也純粹只是一個巧合。 他說他當時身子骨就已經很難受了,怕這大過年的掃了長輩的雅興,一直咬著強撐著。 直到再也熬不住了,才會崩潰的放聲大哭。 ”

說著說著,王夫人忽的淚如雨下。

見她這樣子,那拉淑嫻無奈之餘又覺得有些好笑,這會兒她總算是理解了十二當時的心情。 好端端的,也沒怎麼著,對方就忽的哭了起來,這要是換個不知情的人突然走進來,還道是她欺負王夫人呢。 幸而,王夫人只是光落淚,並不出聲,且沒一會兒便止住了眼淚,只餘一臉的愧疚。

那拉淑嫻是真沒轍兒了,無奈的道:“弟妹不用這般抱歉,只是小小的誤會而已,真的不算甚麼。至於趙姨娘……弟妹只管狠下心來教訓便是,即便有個甚麼不好的,亦無妨。”

王夫人輕搖了搖頭,雖說已止住了眼淚,聲音裡卻仍滿是哽咽:“大嫂,我是對您和琮兒有愧,可在這件事兒上,我愧疚的人又何止你們母子倆。其實,我知曉大嫂不會同我一般見識的,即便當時有些生氣,只要我好生賠禮道歉,我相信大嫂您一定會原諒我的。”

“本就沒甚麼大不了的,我自會原諒你。”那拉淑嫻很是哭笑不得,王夫人這事兒同她前世堂妹遇到的事兒,從本質上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事兒。 她能理解前世堂妹堅決不原諒的心態,可在這事兒上,她定會選擇諒解。 一來,王夫人也是被人利用了。 二來,於她而言並未造成任何實質上的損失。 還有第三點,身為一個母親,她真的很同情王夫人的遭遇。

“是啊,大嫂您一向都那麼體諒人。”王夫人說著說著,不由的再度落下淚來,“可我的珠兒,病了那麼久了,昨個兒晚上我瞧著他好了些,誰曾想天亮之前,又燒了起來。更別說,還有我那無緣的孩子……我真正愧對的是他們倆啊!”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當下便沉默了。 的確,在整件事情裡頭,最最委屈的便是兩個孩子了,珠哥兒病了這般久,想要不留任何病根的痊癒,估計是不大可能的了。 至於那個不幸流掉的孩子,更是連睜眼看一看這世界都不能了。 雖說沒人會因此怪罪於王夫人,可這並不代表王夫人就不會心生愧疚。

——亦如當年,她送走了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那種錐心之痛,以及滿腔的悔恨愧疚,足以將人逼瘋。

“珠兒的病,若是尋常大夫看不了,咱們就尋尋門路,看能否請個專治小兒的太醫過來瞧瞧。至於那個無緣的孩子,只能希望他下回仍投身到弟妹肚子裡,仍當你的孩子。”那拉淑嫻抿了抿嘴,眼底里是感同身受的痛楚,她想到了前世早逝的兒女。

不過,那拉淑嫻這副神情落在王夫人眼裡時,卻又是另外一種含義了。

王夫人想到了夭折的瑚哥兒,登時覺得自己方才那話有在人家傷口上撒鹽的嫌疑,畢竟她的孩子尚未出生,而當時瑚哥兒夭折時,已經有三歲了。 哪個更為痛苦,自是不言而喻的。

當下,王夫人忙道:“看我這人,怎的盡提一些傷心事兒呢?對了,大嫂您可要瞧瞧珠兒?我領您過去罷,雖說天亮前燒了會兒,不過這會兒他應該好一些了。唉,也不知曉究竟是怎的了,每日里都要燒一次。”只是說著說著,王夫人又不由的滿面愁容。

見狀,那拉淑嫻跟著起身,眼裡的痛楚也很快就散去了。 雖說想起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時,她仍會有些苦悶,卻已經沒有當年的痛不欲生了,畢竟時間實在是過去太久太久了,久到再多的傷痛都會在時間流逝中,一點一點的被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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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哥兒如今就住在西耳房裡,離王夫人所住的東耳房只隔了兩個過堂以及中間的正堂,可算是照顧起來最方便的地兒了 和離小娘子 。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王夫人並不是不能讓周、趙兩位姨娘從廂房裡搬出去,可她卻只是留了珠哥兒在耳房裡,為的也僅僅是照顧得更為精心一點。

等那拉淑嫻隨著王夫人去了珠哥兒房裡時,正好看到賈政帶著賈赦父子三人出來,旁的人且不說,那拉淑嫻只注意到十二滿臉驚悚的神情,小嘴兒都張成了0型,明顯透著一股子傻氣。 正因著如此,那拉淑嫻額外多瞧了他一眼,這才隨著王夫人進了西耳房裡。

然而,等進了房裡見到珠哥兒以後,那拉淑嫻總算是明白為何十二會是這麼一副神情了。

因著天氣寒冷,即便有地龍,屋子裡還是燒著暖炕。 珠哥兒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底下好幾層的厚褥子,身上除了錦被外,還格外多蓋了兩層羊皮毯。 而在這一堆東西底下,珠哥兒原就略顯消瘦的身形,如今看著愈發的瘦小羸弱。 再加上他面色潮紅,眼神更是毫無焦距,一看就知曉他病得極重。

“珠兒……”那拉淑嫻還不等湊近細看,就被珠哥兒如今的模樣唬了一跳。 算起來,自打大年三十晚上見過面後,再往後她卻是一次都不曾見過珠哥兒。 可即便如此,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半月有餘,可珠哥兒瞧著,完全失了精氣神不說,單是瞅著他露在外頭的腦袋和雙手,就足以看出他瘦了不少。

輕喚了一聲後,那拉淑嫻就住了嘴,饒是她自認為能言善辯,到了這會兒,也實在是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了。 又想到方才看到賈赦父子三人,除卻真正的孩子璉哥兒一臉茫然外,賈赦當時也是陰沉著臉,至於十二估計是真的被嚇到了。

當下,那拉淑嫻隻長嘆一聲,拿眼去瞧王夫人:“弟妹,珠兒這情況……”

“燒是退了,可也不知曉是被藥敗壞了胃口還是怎的,一直吃不下東西。睡也睡不踏實,經常被魘著不說,有時候還會痙攣。”王夫人走到暖炕邊上坐下,拿手給珠哥兒掖了掖被角,聲音裡是難以掩藏的悲傷,“大夫都瞧過了,只說精心養著。可我哪裡不精心了?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了。”

“想法子尋個太醫罷。若是尋不到當值太醫,就去尋已經退下來的。”那拉淑嫻有些不敢細看珠哥兒,只側過臉低頭嘆息,“弟妹也不必這般憂心,珠哥兒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

“但願如此。”王夫人說著說著,又落下淚來,怕被珠哥兒瞧見,忙急急的起身背過身子。 只是即便如此,珠哥兒也是瞧見了,不過這孩子心思重,即便瞧見了也只當沒瞧見,仍安安靜靜的躺著,一言不發。

妯娌倆在西耳房裡待了兩刻鐘,見珠哥兒有些瞌睡了,這才踮著腳尖悄聲離開。 等走到外頭的過堂時,王夫人終於忍不住了,用帕子捂著臉低聲啜泣了起來。

那拉淑嫻站在她身側,面露哀容。 她也是過來人,當然知曉珠哥兒如今到了甚麼地步,方才那些話也不過是安慰之言,哪怕說的再真誠,王夫人也根本不會往心裡去的。 可如今,除了安慰之外,還能如何呢? 請太醫倒是一個好法子,可那拉淑嫻更清楚,真要是到了那時候,莫說太醫了,即便是長青帝跟前的御醫也一樣沒轍兒。 想當年,她的五公主和十三阿哥病重時,她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且乾隆待她也不錯,待幾個孩子更是真心誠意。 然而,那又怎樣呢? 該來的一樣會來,生老病死這種事兒,壓根不挑人。

“我如今只盼著珠兒能好起來,旁的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了。那些狐媚子,愛咋咋樣,若是我的珠兒能好,哪怕要我折壽十年、二十年,我都無怨無悔!”

王夫人邊哭邊喃喃自語著,這些話是她真正的心裡話,也是到了這一刻,她才知曉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甚麼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流掉的孩子已經沒了,即便做再多的事兒也無法挽回,對於那個無緣的孩子,王夫人更多的是可惜和懊悔,可要是珠哥兒出了事兒,她怕是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恨不得以命換命。

“弟妹尚不曾教訓趙姨娘?”那拉淑嫻從王夫人言語中聽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滿臉詫異的看了過來,“竟是不曾?”

“我真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了,可如今年關未過,我的珠兒更是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要是有可能,我寧願我不報復,只求我的珠兒安然無恙。”王夫人流下兩行清淚,滿臉的悲切。 旁人都說王氏女驕橫跋扈,可為了她心愛的珠哥兒,她卻願意放下一切仇恨。

“讓她去佛堂里為珠兒祈福,就告訴她,若是珠兒無事,她便能留一條小命。反之,莫說她的小命,連她所在的父母弟妹,都會跟著她一起下地獄。”那拉淑嫻面上閃過一絲狠戾,冷冷的道,“真當家里人是莊戶,咱們就沒法子了?莊戶那也是咱們府上的人,往常是不同她計較,真要計較起來,包管她家破人亡。”

這話一出,王夫人猛地抬眼望向那拉淑嫻,帶著一絲期翼的道:“這樣真的可以?若是祈福能讓珠兒好起來,我也可以去!”

“弟妹,你還是留在這兒親自照顧珠兒罷,孩子病著,原就最需要親近的人。我呢,先讓我家老爺想法子求個太醫過來,若是不成,我就回娘家求救。祈福這種事兒,也許有用,可你無需抱太大希望。”那拉淑嫻收了怒容,只盡可能語氣柔和的勸著王夫人。

索性王夫人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或者可以說,到瞭如今這個時候,她已經完全收斂了往日的脾性,聽那拉淑嫻這般說後,只忙不迭的點頭稱是。

待送走了大房一家子,王夫人也顧不上賈政在場,就命人將周姨娘喚了過來,還特地叫人將被鎖在房裡的趙姨娘一併帶了過來。 對於週姨娘,王夫人倒還算是好聲好氣,畢竟倆人認識近二十年了,且週姨娘一直本本分分的,從不惹是生非,更不會幹出劫人這樣沒臉沒皮的事兒,且在聽了王夫人所言後,週姨娘只一疊聲的保證,定會誠心誠意的為珠哥兒祈福。 輪到趙姨娘時……

“別怪我把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我的珠兒一切安好,那你還能留一條小命。若是他但凡有個萬一,別說你了,我敢保證讓你娘家家破人亡,再將你最心疼的妹子賣到最最下|賤不堪的窯子裡。哼,你大可以試試看我敢不敢這麼做!”

趙姨娘跪在地上,身子骨早已抖成了梭子。 她真的不懷疑王夫人這話,哪怕莊戶人家並不曾簽賣身契,可仍算是榮國府的下人。 況且,即便是良民,以榮國府的權勢,想要弄死一家子老百姓也是容易得很。 更不說,王夫人還是王家的姑太太,哪怕不靠榮國府,王家那一家子的兵痞子也足夠趙家吃一壺的了。

有時候,家破人亡真的只是一句話而已。

很快,週、趙兩位姨娘就被帶到了佛堂那頭。

跟旁的院子不同,佛堂裡雖尋常東西都一應俱全,卻並不曾鋪設火龍。 正月裡的京城,那可真的是滴水成冰的時候,哪怕有炭盆子,也完全於事無補。 趙姨娘也就罷了,她原就是自找的,如今得知尚有一絲生機,一道佛堂後就立刻跪在了蒲團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可週姨娘呢? 她算是招誰惹誰了? 哪怕是出了名的好性兒,週姨娘也不由的帶上了一股子怨氣,雖不至盼著珠哥兒不好,可在暗地裡卻時時刻刻詛咒著趙姨娘。

話分兩頭。

卻說大房一家子離開了梨香院後,立刻返回了榮禧堂,饒是如此,路上也被凍得不輕 超級靈泉 。 賈赦和那拉淑嫻也罷,璉哥兒和十二到底年歲不大,小臉兒都被凍得發青,一回到屋裡就被丫鬟婆子團團圍住,去了外裳披上早已在爐子上烘熱的大氅衣,直接給丟到暖炕上頭了。

那拉淑嫻過來瞧了一眼,見倆孩子坐在暖炕上互相打鬧,只叮囑了兩句,便回了自己屋裡。 而這會兒,賈赦略烘了烘身子骨,便換上出門的衣裳,見那拉淑嫻回來,只道:“我去一趟太醫院,這會兒應當有輪值的太醫。”

“記得最好尋擅長小兒科的太醫。對了,若是有甚麼不方便的,我回一趟娘家也可。”

“不必了,我可以直接去尋二舅哥。”賈赦眉心跳了跳,一臉頭疼的神情,“大不了拼著被他罵一通,左右往日里也沒少挨罵,我都習慣了。 ”

“……呃,那也行。”那拉淑嫻幾乎無語凝噎,沒聽說過挨罵都能成習慣的。 話說回來,在準備科舉的那一年半時間裡,賈赦到底受了多大的折磨啊?

甭管怎樣,結局倒是還算不錯。 許是賈赦真有幾分面子,又或者長青帝到底是個寬厚仁慈的人,一聽說榮國公賈代善的長孫病得快不行了,直接下令讓太醫去一趟榮國府。 有了長青帝的口諭,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當天傍晚時分,太醫院裡最擅長小兒科的鄒太醫就急急的趕到了,且還特地留了一宿觀察病情。 而也不知曉是巧合還是鄒太醫真有本事,原本珠哥兒每天半夜裡都會燒一次,這一日卻並不曾燒起來。

沒發燒就是天大的好事,雖說並不表示病情就此好轉了,至少能夠證明病情已不再惡化。 又精心照料了三日,鄒太醫改了方子,將湯藥改成了藥膳,倒是讓珠哥兒胃口略開了些。 等十來日後,珠哥兒差不多能在不用人幫忙的情況下起身坐直,當然離痊癒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因著鄒太醫是賈赦請來的緣故,等珠哥兒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後,他又特地來尋了一次賈赦。

“賈庶吉士,令侄的病因確定是受驚過度,伴隨著夢魘和痙攣。儘管如今瞧著已逐漸好轉,卻未必不會留下病根。另外,根據我先前的觀察,令侄極為懼怕令弟,恐怕這就是他的恐懼源頭。若是不想他再度受驚發病,最好將源頭掐掉。”

然而,鄒太醫說的太委婉,以至於賈赦懵了半響後,才試探的問道:“您是叫我打死我弟弟?”

“呃……我只是讓賈庶吉士告誡一下令弟,雖說有些孩子不打不行,可另外也有一些孩子天性敏感,這種是萬萬打不得甚至教訓不得的。別把孩子當傻子,某一些孩子原本就極為敏感,容易鑽牛角尖,偏他年歲又小,且無人勸解開導,長此以往恐怕難以長壽。”

簡單一句話,就是想太多。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兒,有些人只看到表面,可另外一些人卻是由此發散思維想到各種岔道上。 而一旦想岔了,弄不好就是一條人命。

鄒太醫感概連連,可抬眼卻見賈赦還是一臉的茫然,登時沒好氣的喝道:“還不懂?說真的,你那麼蠢,榮公當年咋沒打死你?!”

這位鄒太醫可不是一般人,能被長青帝看重特地喚到榮國府來,除卻他原就擅長小兒科外,還有一層緣故是,他曾跟榮國公賈代善是過命的交情。 簡而言之,他曾隨榮公一起上過戰場,只不過榮公是真的上陣殺敵,而他卻是屬於後勤的軍醫。

“您老人家行行好,說直白點兒不成嗎?對,我蠢,我這人沒別的特點,就一個字蠢。您老人家既然同我爹是好友,又跟我老泰山有著多年的交情,不如直說了,可好?”

其實按著輩分而言,對方確實長了一輩,可若是論官職而言,太醫院的院使也不過才正五品,普通的太醫皆是正六品 死亡QQ號 。 而賈赦,若不算他庶吉士的職位,單是世襲的一等將軍爵位就足以讓鄒太醫對他禮遇有加了。

好在賈赦這人也光棍,完全撇開了品階,只拿輩分說事,非要太醫明說不可。

“直說對罷?舉個例子好了,你小時候多熊呢,榮公沒少打你對不對?那你挨打以後是個甚麼想法?是下回不干壞事了?還是覺得被榮公傷透了心?”

見鄒太醫問得認真,賈赦還真仔細思量了一番,才道:“我的想法……就是下回幹壞事小心點兒,別再給我爹發現了,不然又要挨打,您說是罷?”

“你就是欠打!”鄒太醫不由的想起多年前榮公跟他的抱怨,深深的覺得賈赦這人簡直太令人無奈了,因而只道,“可你不在乎,並不代表你侄兒也跟著不在乎。我估摸著,那孩子就是天性敏感,極容易鑽牛角尖。莫說挨打了,怕只怕挨個罵,他都能聯想到被厭棄之類的事情。也是他如今還小,只是想多了,若是再大一些,指不定越發的自我厭棄,尋短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啥?!”賈赦表示,他被嚇到了。

“很多人都會自尋短見,理由千奇百怪的。有些是病了覺得會拖累家人,有些是喜歡一個人但是對方不喜歡他,還有單純就是鑽了牛角尖一時想不開的。我倒不是說你侄兒一定會這麼做,可他顯然是屬於比較脆弱敏感的孩子,這種人絕對不能打罵,懂了嗎?”

賈赦弱弱的點了點頭,剛打算開口說甚麼,忽的就听到外頭傳來腳步聲,轉瞬間十二就一頭扎了進來。

因著太過於突然,別說賈赦和鄒太醫了,就連十二都有些愣神,旋即等他反應過來後,只滿臉詫異的問道:“爹您待在書房作甚?聖上又給您佈置功課了?”

“敢情我還不能來我的書房?”賈赦沒好氣的反問道,忽的想起方才的話題,冷不丁的開口發問,“琮兒,我問你,如果我打你一頓,你會咋樣?”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轉身就往外頭跑,直到跑到門邊上,才探出腦袋道:“我怎麼了我?好端端的,您就要打我!回頭您看我不告訴我外祖父和舅舅們!不對,我可以告訴老太太,老太太疼我不疼您!”

“鄒太醫,你看到了罷?這才是小孩子正常的反應罷?我猶記得,我小時候每次挨打前,就是拼了命的想跑,就算被抓住挨了打,我回頭一準告狀。”賈赦陷入了回憶之中,“那會兒我祖父母還在世,每次我爹揍我,只要一脫身,我立馬告訴我祖父母。”

鄒太醫一臉的黑線的看著賈赦,道:“看出來了,你倆真不愧是親父子倆。”

一旁的十二也聽出來了,他爹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想打孩子玩,當下便上前幾步,仰著頭看向鄒太醫:“太醫,我珠大哥哥啥時候能好?”

“只要沒人嚇唬他,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鄒太醫笑瞇瞇的看著十二,一臉的和善。

可十二卻不是賈赦,自然聽出了鄒太醫這明顯敷衍的口吻,只道:“反過來說,要是有人嚇唬珠大哥哥,他還是一樣會病倒對罷?那誰會嚇唬他?我政二叔叔?”

“你這孩子真是聰慧,這一點怕是隨了張家那邊。”鄒太醫撫著花白鬍子讚道,“據我所知,應當是賈員外郎對那孩子太嚴苛了,倒不至於一定是打罵,恐怕是期許太高壓力過重,偏那孩子是個心思重的,唯恐讓父親失望,這才愈發自我厭棄起來 世界第一校長 。 所以,我才讓賈庶吉士想法子約束一下你弟弟。 ”

“那尋我爹作甚?直接找老太太去呢!”十二滿不在乎的道,“只要跟老太太說,政二叔叔怕把珠大哥哥給逼死了,回頭一準能看到政二叔叔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哭著求饒。哪裡就用得著我爹了?這事兒交給我好了,我這就去尋老太太!”

說罷,十二一個轉身就跑了個無影無踪,只留下鄒太醫和賈赦面面相覷。

半響之後,賈赦才回過神來,滿臉的幸災樂禍:“琮兒說的一點兒沒錯,想要製住賈政,非得老太太親自出馬不可。哈哈哈哈,這下賈政要倒大霉了!”

“榮公當年說的也一點兒不錯,你果然是欠收拾的熊孩子,連你兒子也一樣!”鄒太醫沒好氣的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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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誰都沒有料錯。

在十二跑到賈母跟前一陣瞎白活,雖說賈母這人是出了名的偏心眼兒,卻只是針對倆兒子,對於一溜儿的孫子孫女們,倒是單純的疼愛。 當然,若說偏心也是有的,譬如說她更偏疼打小親自帶大的珠哥兒,另外在心底里她也是個重男輕女的人。 可那又如何? 當十二將鄒太醫的話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後,賈母當下就怒了。

“來人,立刻將政兒給我喚來!!”

此時已二月初,雖說工部清閒得很,可賈政仍是每日里早出晚歸的,總是尋不見人。 好在今個兒原就是休沐日,賈母一聲令下,沒隔多久,賈政就屁滾尿流的跑到了榮慶堂,老老實實的給賈母跪下了。

在躲在屏風後頭的十二注視下,賈母用痛徹心腑的口吻控訴了賈政對珠哥兒的諸多罪狀。 其實說白了,就是賈政連遭刺激,不由的將自己無法達到的成就硬生生的給壓在了珠哥兒稚嫩的肩膀上。 然而,賈政卻沒有思考過,年幼的珠哥兒是否承受得住此等壓力,也正是因為如此,當趙姨娘讓她妹妹在珠哥兒窗台底下隨便嘟囔兩聲,就足以讓珠哥兒陷入了無盡的深淵之中。

“你說,是不是你讓珠兒拼命唸書,將來好考科舉走仕途?明明他的功課比璉兒好很多,可你卻不斷的給他施壓,除卻先生佈置的功課外,你是不是額外又給他安排了不少事兒做?”

“老太太,這考科舉乃是正途,至於旁的功課,兒子承認確是有,可也是為了他好。”

“為了他好?!”賈母怒指賈政,“一句為了他好,就將他往死裡逼嗎?連家學的先生都說,珠兒比璉兒更為用功上進,你憑甚嫌棄他?我的珠兒他好得很!”

“這不能同璉兒比罷?”賈政努力向賈母解釋著其中的差別。 其實,從道理上是說得通的,因為璉哥兒的功課相當不好,完全是當年賈赦的翻版。 所以無論從背誦還是寫大字,亦或是釋義論證,珠哥兒都可以完完全全的碾壓璉哥兒,倆人壓根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好好,你說的有道理。可照你這麼說,璉兒的學問應當更不好罷?可我怎麼從沒見赦兒打罵璉兒?哼,這些都是你的藉口!”賈母怒不可遏的瞪著賈政,活脫脫的就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賈政簡直欲哭無淚,別看榮國府的家學也算是辦得有模有樣的,可里頭的學生從來就沒有多過。 起初,還有賈赦和珍哥兒在,後來等他倆閃人了,便是王家那對父子補上來,然而沒過多久,因著王家大太太的突然辭世,王家父子很快就離開了,至今都不曾歸來 我來自阿斯嘉德 。 也因此,事實上家學裡固定的學生統共就倆,一個是珠哥兒,一個是璉哥兒。 至於賈政和十二,則是時不時的去晃悠一圈,並不算是固定的學生。

想到了十二,賈政忽的有了理由:“老太太,我也沒旁的要求,這盼著珠兒能比琮兒更出眾些。這不過分罷?即便翻過了年,琮兒也不過才堪堪五歲。年歲相差那麼多,想來珠兒也應該給下頭的弟弟們做個好榜樣罷?”

這話一出,賈母倒是沉默了。

儘管身為侯府千金,可事實上賈母的學問真的沒多少。 且不比如今的小輩兒們各個都唸書識字,擱在賈母年幼時候,家裡頭完全沒有這個氛圍。 莫說賈母了,就連她的嫡親弟弟史老侯爺,也不過是略識得幾個字,壓根就沒有文采可言。

這也實屬尋常,有道是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文采。 很不幸的是,賈母屬於第二代,吃喝用度樣樣精細不說,且具備了辨識古董玉器的能耐,然而她沒有文采,更不懂科舉裡頭的彎彎繞繞。

“你這話倒也有些道理,可也不能如此逼迫珠兒罷?這樣好了,至少在他養好身子骨之前,不准再逼他做學問了。至於往後的事兒,往後再說也罷。”賈母這話算是給這件事兒定了性,饒是賈政想辯解做學問是不能半途而廢的,也只能硬生生的止住了話題。

待賈政離開後,賈母便喚了十二到跟前,遲疑的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琮兒,論學問,你真的比珠兒強多了?”

十二笑嘻嘻的湊了上來,隨口忽悠著:“老太太別聽政二叔叔瞎說,我怎麼會比珠大哥哥學問好呢?我整日里跑動跑西的,不是吃喝就是玩樂。對了,老爺還說要給我尋個練武師傅呢!”

“好端端的,尋甚麼練武師傅?”賈母奇道。

“我喜歡玩呀,整日里待在學堂裡多無聊呢,若是能跑馬練劍多好玩。再說了,老爺他也同我說,做學問根本就不急於一時,趁著年歲小,儘管撒丫子玩。等年歲大了,身子骨也結實了,再死命讀上兩年書,一準就能高中了。”

“真的?”賈母明顯的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老爺和東府的珍大哥哥不都是這樣嗎?老爺說,小時候就應該玩,把該玩的都玩一遍,等大了就沒興趣玩樂了,畢竟那都是他玩剩下的東西。再等娶妻生子以後,心也定下來了,就可以好生用功上進了。甚麼年少有為,老爺說那叫傷仲永,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十二轉了轉眼珠子,不懷好意的道,“老太太您瞧老爺和政二叔叔,這不就分明了?”

賈母恍然大悟,她說為何小時候明明就是賈政更為用功上進,性子也穩重妥當得很,偏生卻沒能高中,反而要榮國公賈代善臨終前上折子為其討要官職。 反觀賈赦,小時候就顧著熊了,甭管怎麼打怎麼罵,就是不肯學好,可大了知曉道理了,不是立刻就走上正途了嗎?

“是這個道理。”賈母連連點頭稱是。

忽悠了賈母,十二一溜煙儿的小跑回了榮禧堂,立馬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賈赦,畢竟這裡頭還有些話需要跟賈赦對照一下,免得回頭賈母問起來穿了幫。 而賈赦在聽了十二這話後,登時笑得岔了氣,還真別說,雖然知曉十二是在胡說八道,可連在一起聽起來,還真有些道理。

然而,那拉淑嫻得知後,卻將十二喚過來訓了一頓,轉而就將他打包去了張家,只叮囑道,不准再胡鬧生事,另外等榮國府尋到了合適的練武師傅後,再將他接回來 長生兩千年 。

十二的學問的確出眾,可這是針對於孩子們而言的,事實上跟張家老太爺等人相比,他完全就不夠看的。 說白了,前世他也不過才活了二十五年,其中十五年都活在那拉淑嫻的羽翼保護之中。 再說了,身份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如果單純的以學問來判斷的話,他壓根就比不上那些真正寒窗苦讀之人。

生怕張家太寵溺十二,那拉淑嫻還親筆寫了一封信交予下人帶給張家二老爺。 整個張家裡頭,只屬張家二老爺脾氣最壞,那拉淑嫻千叮嚀萬囑咐,十二就是個不打不成器的熊孩子,讓她二哥只管下狠手便是。

於是,十二的霉運之旅開始了。

隨著十二的離開,珠哥兒的病情逐漸好轉,籠罩在榮國府上空的陰影也慢慢的散去了。 至二月底,隔壁寧國府傳來好消息,去年進門的珍哥兒之妻已經有了身孕,預產期估摸著是在十月底。 到了三月份,張家那頭也傳來好消息,張家二太太誕下了她的第二個兒子,小名柯哥兒,大名就是張昀柯了。

而伴隨著這兩個好消息的,是宮中開始大、小選了。 不過,因著榮國府親近的人家都無參選之意,若是諸人只當是個趣事兒說過便罷了。

又幾個月後,珠哥兒的病徹底痊癒了,且沒有落下明顯的病根,把王夫人歡喜得直念佛不說,還特地帶著元姐兒等人去了一趟城郊的鐵檻寺裡拜佛還冤。 王夫人倒是問了那拉淑嫻是否同去,不過因著恰好有事抽不開身,那拉淑嫻便婉拒了。

等還願回來後,王夫人做的頭一件事兒,就是備下禮物請了寧國府的賈敬過來,將迎姐兒過繼給了大房,也算是真正的過了明路。

因著榮國府素來的習慣就是,嫡出子女三歲入族譜,庶出子女七歲入族譜的緣故,過繼的事兒順順噹噹不說,甚至從根本上改了迎姐兒的出身,若是沒有人明言,只怕都認為迎姐兒原就是那拉淑嫻所生。 畢竟,三歲的迎姐兒原就不在族譜上,一進入族譜就記在了那拉淑嫻名下。

府裡發生的這些事兒,一直被拘在佛堂裡的趙姨娘也得到了信兒,據說她當場崩潰大哭,悲痛得數日都下不了床。

然而,同她拘在一起的周姨娘卻對此不屑一顧,能僥倖保住這一條命就已經很不錯了,竟然還想那些個有的沒的。 這要是換成心腸狠毒之人,即便先前應承過了,事後反悔照樣也無事。 可惜,週姨娘能這麼想,不代表趙姨娘也會這麼想,她只一個勁兒的沉浸在失去了唯一的女兒這事兒上頭,日日夜夜悲傷哭泣,沒幾日就瘦成了人幹。

可惜的是,跟珠哥兒病倒闔府牽掛不同,即便趙姨娘再怎麼消瘦,也沒有一個人為她心疼半分。 至少,在榮國府裡尋不出一個人。

倒是同趙姨娘一道兒長大情同姐妹的琥珀在臨出嫁前過來瞧了瞧她,不是為了顯擺,也不是顧念舊情,而是想藉著這個機會,將往昔的情分仇怨盡數一筆勾銷。 是的,琥珀要出嫁了,那拉淑嫻信守承諾,當初問她有甚麼願望,但凡能做到的都會滿足於她,只要她願意反咬趙姨娘一口。 而琥珀,她說她想光明正大的嫁出去,當個嫡妻,而非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鬟。

那拉淑嫻答應了她,又讓容嬤嬤仔細替她挑了幾個好人家,讓她過目後,才定了下來。 至於嫁妝,反而是最簡單的,那拉淑嫻予了她一套樣式老舊的赤金頭面,可以說除了分量重外,沒有任何的美感可言。

一套赤金頭面,起碼重三斤。 甭管是當壓箱底的好東西,還是變賣換錢,都足以讓琥珀好生過日子了。

136

端閏五十年,過的既慢也快,彷彿就在一眼望不到頭之際,忽然間就年關就將至了。

比起兵荒馬亂的榮國府,其他關係較近的親朋好友之間,倒是多了不少喜事,尤其添了不少人丁。

張家那頭,除卻新進門的續弦外,還迎來了兩個孩子。 三月時,二房嫡次子柯哥兒誕生,等半年後的九月裡,三房也有了嫡次子,名喚楠哥兒。

隔壁的寧國府則緊追其後,在第一場雪落下的十月中旬,終於迎來了頭一個嫡孫,取名蓉哥兒,可算是把他們一家子給歡喜得不輕,畢竟寧國府的子嗣素來都不怎麼興旺。

還有王家,雖說前頭也有喪事,不過除卻王仁和王熙鳳這對兄妹倆外,旁的人都已經出了孝期了。 同年,王子騰在成親數年之後,也總算是得到了一個孩子,雖說是個閨女,卻也把他喜得不輕。 隨著上頭鳳哥兒喚法,小名作鸞哥兒,大名王熙鸞。

各家各戶彷彿都有喜事兒,榮國府裡,那拉淑嫻也如願以償的將迎姐兒過繼到了自己名下,勉強也算是添了丁。 只是,對於王夫人而言,她卻是真真切切的失去了一個孩子。 萬幸的是,珠哥兒的身子骨已經逐漸調養好了,因此即便心裡頭仍然充滿了可惜和不捨,等時間久了還是慢慢看開了。 且當時流掉的孩子月份太小了,王夫人身子骨素來不素,倒也不曾因此落下病根。

然而,這一年裡,即便各家各戶後宅里看似平安康泰,可暗地裡卻是風起雲湧的。

在這種情況下,端閏五十一年到來了,以往隱藏在暗處的暗潮洶湧,將會在這一年盡數引爆,化作狂風驟雨,席捲整個京城乃至於九州大地。 而首當其衝的,就是長青帝一紙聖諭,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賦。

所謂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賦”,單從字面上來看,指的是國家繁榮昌盛,百姓人丁興旺安居樂業,朝廷下令永遠都不加重賦稅。

當然,這僅僅是表象。

真相是,那丫的就是純扯淡! !

所謂賦稅,主要指的是地稅和丁稅,如今徒家天下執行的就是兩稅制。

然而,早在數百年前的盛唐時期,李唐皇室便已宣布將兩稅合併成為單一的地稅。 這裡的合併只是將兩種稅收合在一起上繳,指的是繳稅的項目少了,但是要交的稅收總額是不變的,這是為了方便繳稅,並沒有實質上的意義。

等到了之後戰亂年間,九州大地狼煙四起,分裂了無數個小國家。 許是因著戰爭開銷過大,或者旁的甚麼緣故,總之各個皇室皆陸續向百姓再度徵收丁稅,當然是在原本地稅的前提下,額外的徵收,相當於是繳納了兩筆稅收。

這種情況一致延續到了前朝中期,有位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的所謂有識之士提出,以為百姓減輕負擔為由,再度將兩稅合併。 自然,依然是仿照李唐皇室的做法,只是將繳稅項目合併了,稅費仍保持不變。

待徒家打下如今的江山後,因著連年戰亂,加之各地叛亂此起彼伏剿而不滅,再度向百姓徵收丁稅,當然之前的地稅該交的仍舊要交。 再往後,便輪到了長青帝提倡兩稅合一,並承諾永不加賦。

“唉,若是聖上真能保證永不加賦的話,這事兒倒的確是對老百姓有利,不然那純粹就是閒的發慌找事兒做 重生八零農場主 。 ”

瞅著四下無人,十二不由的跟那拉淑嫻吐槽道。 在過去的一年裡,他有大半時間都耗在張家,又因著那拉淑嫻有言在先,他可算是被折騰得不輕。 等好不容易盼到榮國府這頭尋到了靠譜的教習,他趕緊屁顛屁顛的滾回來。 結果,還沒待上多少日子,就听到了這麼個令人無語的消息。

“咱們府上又不用繳稅,你管那些個閒事作甚?”那拉淑嫻橫了十二一眼,滿臉都是你很閒的神情。

十二能說甚麼? 跟那拉淑嫻解釋這種事情再來一回,江山都要不穩了? 然而,這顯然是行不通的,哪怕那拉淑嫻前世是一國之後,但以她的學識完全不足以理解賦稅裡頭的彎彎繞繞。 這也是沒法子的,你指望一個打小金嬌玉貴養大的大家閨秀,去理解地租子和人丁稅……

“好好,不提這個了。”十二壓根就沒打算費精力跟那拉淑嫻解釋這玩意兒,想來即便那拉淑嫻親眼見著百姓流離失所,恐怕也只會拿些銀兩賞賜,壓根就不可能往深處想,更絕不可能去思考如今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說說你打算怎麼解決咱們府上的事兒罷。”那拉淑嫻頭疼的拿手指按著眉心,即便再怎麼不通歷史,某些大事件她還是知曉的。

譬如說,前世康熙帝提倡“盛世滋丁,永不加賦”後沒多久,就任命當時的雍親王接手戶部,專職討債。

討! 債!

甭管是這一世的長青帝,還是上一世的康熙帝,平心而論那都是寬厚仁慈的主兒。 可問題是,他們倒是寬厚仁慈了,可四爺他一點兒也不曾繼承到這個特質呢。

就說前世的大清朝好了。

明明多年的戰爭、平亂下來,國庫已然呈現空虛之態,可康熙帝仍每每大方的將銀兩借予生活困頓的八旗子弟以及朝廷命官,這不收利息倒是沒甚麼打緊的,關鍵是鬧到最後連本金都收不回來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更別說還有類似於縱然底下官員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甚至都有了明確的說法以示受|賄的合法。 譬如說,三節兩壽、冰敬炭敬、火耗銀子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底下人幹不出來的。

可誰讓康熙帝是個仁君呢? 仁慈寬厚到了最後,哪怕想要施展嚴苛的手段,卻也是有心無力了。

然後的然後,四爺上位了。

一想到前世那些個被雍正爺玩死的人,那拉淑嫻只覺得腦仁一抽一抽的疼。 其實,在前世那拉氏在康熙年間真心不算甚麼,那會兒是佟家稱霸朝堂的時期,相較而言,那拉氏真的連給佟家提鞋都不配。 也正是因為如此,到了雍正年間,那拉氏完全沒有被清算,當然事實上也確是沒啥好清算的,無權無勢,頂多就是一個還算響亮的姓氏,可這種場面上的東西根本就不被雍正爺看在眼裡。

可惜,那是前世。

前世的那拉氏因為式微,同時又極快的表明了忠心,得以全須全尾的傳承了下來。 不幸的是,在這一世,包括榮國府在內的諸多親朋好友,全部都站在了四皇子的對立面。 那拉淑嫻簡直不願意再往下深思,實在不可能會有好結局的。

“那就老實還錢唄。”十二倒是回答得極是痛快,“皇瑪法是甚麼人?跟他談感情敘舊那倒是賓主盡歡了,可要是跟他談錢……唉!”

若是旁人是談錢傷感情,那麼跟雍正爺談錢,那就是傷壽數 霸道鬼夫萌萌噠 !

十二邊在心裡頭腹誹,邊拿眼去瞧那拉淑嫻,見她不聲不響的,倒是略微急切了起來:“娘,您還猶豫甚麼?那可是相當於皇瑪法的人物呢!你想想看,但凡是皇瑪法看不順眼的,或者曾經得罪過他的人,等到了雍正年間,全都上天了!就算有個別一時半會兒的沒直接弄死,那也是顧忌著影響,您想想佟家,曾經的佟半朝多能耐呢,結果雍正四年隆科多就進去了,沒過兩年就上了天,至於咱們家嘛……”

“你是想說,咱們家看著不賴,好歹也是個國公府,可真要是落在那位手裡,怕是立刻就會被收拾了罷?”那拉淑嫻毫不懷疑自家人最後的結局,其實無非就兩個結局。

其一,新帝登基後立刻獲罪入獄、抄家滅族。

其二,要恁死的人太多了,略留個兩三年,等輪到時再被恁死。

可這兩個結局她都不想要。

那拉淑嫻抬頭望向雕刻精美的橫梁,面上只有滿滿的滄桑。 倘若有的選擇的話,她寧願立刻穿回去跟令妃那個賤|婢拼了,也不願意跟那位爺去較勁兒。

他們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好嗎?

蚍蜉撼樹,那不叫傻,叫傻透了!

“所以趕緊還錢呢!趕在那位爺耐心告罄之前,連本帶息的全部給還清了,有道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咱們伏低做小,以那位爺的性子是不會雞蛋裡挑骨頭的。再說,我還盼著等新帝登基開恩科時,三元及第呢!”十二瞪圓了眼睛,語氣裡是滿滿的堅定,“娘您回頭先將賬單子歸整歸來,再想法子去跟戶部那頭對照一下,看有沒有遺漏的。真要是遇上模棱兩可的賬,只管添上,哪怕多還錢,也絕對不能坑了那位爺的銀子。哎喲誒,咱們要是坑他的銀子,回頭他能坑了咱們的小命!”

“還用你說。”那拉淑嫻沒好氣的橫了十二一眼,旋即起身繞過屏風走進了最裡頭的內室,從架子床裡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賬本子,回來後直接摔在了十二眼前,“看罷。”

十二下意識的伸手拿了過來,旋即卻震驚的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

想當年,太|祖皇帝仿舜巡時,許多人家都曾接駕過,這裡頭就包括了榮國府。 準確的說,當時還是賈家,賈演、賈源兄弟二人尚未被賜封國公爺,自然也沒有寧榮二府之說。 而當時,賈家尚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舫、修整海塘,只預備接駕了一次。 也正因為是接駕的緣故,很多花銷都是從國庫借的銀子。 雖說是藉的,可誰也沒打算還過,畢竟借的銀子最終還是用到了太|祖皇帝身上。 然而,從國庫借銀子是需要憑條的,上面明晃晃的寫了賈演、賈源兄弟二人的名諱。

這只是其中之一。

後來,賈演、賈源兄弟二人被太|祖各賜封為寧國公和榮國公,又得了府邸,只是當時經過了多年戰亂,哪怕是曾經繁花似錦的京城也是遍地蒼涼。 又因著賈家是兄弟二人皆得國公,且倆人極得太|祖皇帝看重,故而當年賜下的其實是一座親王府邸。

親王之下是郡王,郡王之下才是國公。 雖說是兩位國公爺共同承襲了這偌大的親王府,可仍是逾越了。 既是逾越了,那就改唄!

偌大的一座親王府,中間最繁華的正堂全部拆除,用一堵牆隔開,平均分為兩座面積相等的宅子。 因著寧國公賈演為兄長,榮國公賈源為弟弟,故而寧國府在東,榮國府在西。 至於里頭的種種,一方面是規格不符,另一方面也因著年久失修,說是改造,其實幾乎就是剷平了重新造了兩座宅子 貴女嬌寵記 。 就連最外圍的牆體和大門,都推翻重建了。

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

雖說兩位國公爺都有著不菲的家資,不過當時的太|祖皇帝大手一揮,從國庫裡支取罷! 於是,又是一筆欠款。

“在姑蘇揚州接駕時,向國庫支取了百萬銀兩,就算一人一半好了,咱們府和東府各五十萬兩。督造寧榮二府時,向國庫支取了六十萬兩,也算一半,那咱們府就欠了八十萬兩。”十二茫然了,即便他曾經是皇阿哥,也沒見過那麼多的錢啊! !

不對,這已經不是見沒見過那麼多錢的問題。 而是……欠債啊! !

——不還就會立刻上天的欠債啊!

“嚴格算起來,只多不少。我只是大概的估算了一個數目。”那拉淑嫻指著賬本子,一筆一筆的讓十二細瞧,“你看,當初向國庫支取銀兩並不是一次就成的。像這一筆,接駕要督造個園林,要純南方園林假山流水雕欄玉砌的那種,單這個,前前後後向國庫支取了不下五十筆錢財,多則五萬兩,少則兩三千兩。加上當時咱們家身處江南一帶,很多時候都是先挪了銀子花用後,隔幾年才補上的,所以賬目多有凌亂。”

“不管凌亂不凌亂,這就表示咱們家至少要還八十萬兩銀子?!”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十二已經整個人都不好了。

八十萬兩銀子啊! ! !

在前世,康熙朝曾立下規矩,但凡成年阿哥出宮開府,皆可得安家銀子二十三萬兩整。 然而,那是康熙朝的規矩,並不是乾隆朝的。 至少十二可以摸著良心發誓,他一文錢都沒拿到手。 當然,府邸他是有的,人手錢財也是不缺的,逢年過節都會得到不少賞賜,況且真的要是沒錢花用了,也可以伸手向乾隆討要。 然而,傳說中的安家銀子……

這個真沒有。

“是的,且只多不少。”那拉淑嫻難掩悲切的道,“還有個事兒,雖說當時是寧榮二府共同支取的錢財,咱們也的確可以將之平分。可有一點兒,十二你千萬要記得,就算咱們還清了欠款,若是寧國府抵死不還的話,到時候抄家滅族,咱們仍要陪葬。”

十二:“………………”

——皇瑪法,不討債的話,我還是您的好孫砸!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好半響,十二才強撐著道:“那就老老實實還債罷,咱們不存僥倖心理。我這就拿著賬本子去尋蠢爹,他要是死賴著不還錢,我就、就死給他看!”

聊下這句話後,十二悲傷的拽著賬本子離開了,他那英明神武的皇瑪法喲! 孫砸我就快要死在您手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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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道,當分享快樂時,可以將一份快樂變成兩份。 當然,倘若遇到的是悲傷的事情,有人跟你一同承擔的時候,悲傷則會少了一半。

因此,當十二看到蠢爹面上從不敢置信,到滿目蒼涼,再到生無可戀,最後停留在了懷疑人生的茫然之中。

準確的來說,十二原就知曉榮國府背負著國庫的欠銀,他只是沒料到數目會如此龐大,並且還承擔著寧國府的連帶責任 心弦上的你 。 因此,震驚歸震驚,十二還是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並立刻尋到了共同承擔的人——蠢爹賈赦。

可賈赦呢? !

作為榮國府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嫡長子,即便賈母是有些偏心眼兒,可他依然打小過著金嬌玉貴的日子。 及冠后先是迎娶了合心意的妻子,又連生了三個兒子,哪怕長子瑚哥兒早夭,可畢竟時間都過去那般久了,賈赦已經能坦然接受這個事實,甚至將之視為這輩子最大的坎坷、磨礪。 然而在這一天,他覺得他快要魂飛魄散了,八十萬兩的欠銀……

等等。

“琮兒,你這孩子平日里瞧著倒是聰慧得很,可今個兒卻是毛躁了點兒。不就是國庫的欠銀嗎?別說聖上壓根就沒來討要,即便將來真的討要了,咱們哭哭窮,再拿著往昔父輩們的情分說說事兒,鐵定就能抹了去。再說了,你想想,如今欠錢的才是大爺呢!怕甚!”

賈赦嘚瑟的揚了揚腦袋,一副為自己的聰明勁兒驕傲的模樣。

十二隻想呵呵兩聲。

這要是換做旁人,欠錢的是大爺這句話還真挺管用的。 哪怕是外頭的印子錢也一樣,試想想,即便放印子錢的再怎麼兇殘,多半也就是將人綁了去逼著拿出房契地契變賣,或者將家中的女眷發賣掉填債,除非是逼急了,一般是不會鬧出人命來的。 哪怕最慘烈的情況,也不過是欠了印子錢的那人被恁死,並不會出現滿門抄斬的情況。

可那位爺? 呵呵,都說欠錢的是大爺,那位爺是祖宗! !

沒錢還債? 那就抄家。

家底不夠? 子孫後輩接著還。

抵死不從? 革職查辦,滿門抄斬,家產充公,這要是還不夠那就算了。

“爹,不是我嚇唬您。但凡還有轉圜的餘地,我也會跟您說這些了。咱們就一句話,要么還債,要么全家一道兒下黃泉去找老太爺。到底應當怎麼做,您老人家看著辦!”

撂下這句話,十二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賈赦一人捏著手裡的賬本子,在刺骨寒風中瑟瑟發抖。

似乎真沒別的選擇了。

……

……

在長青帝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賦”的聖旨月餘之後,四皇子得了奉旨接管戶部,專職討債。

得知這一消息後,賈赦瞬間就絕望了。 要說先前他還可以認為十二在胡說八道,可四皇子都接管戶部了,雖說長青帝命其討債時的措辭並不嚴厲,可賈赦卻認為十二定然是從某些特殊渠道得到了內|幕消息。 譬如說,張家。

當然,這些就不是很重要的,如今最關鍵的就是如何湊齊欠銀早日還上,畢竟四皇子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皇子。

這日晚間,賈赦一回到榮國府,就急急地將十二提溜到了跟前,張嘴就問:“廉親王真去了戶部,琮兒你說咱們是不是應當立刻變賣家當,好早日將欠銀還上?”

十二原本在練武場上,雖說他前世也曾學過騎射,可一來時間太久遠了,二來這學問好壞跟身子骨關係不大,可武藝卻有著很大的關係 萬千星光 。 旁的不說,身子骨縮水了一大半後,十二覺得他恐怕要從頭開始練了,前世會的他如今壓根就使不出來呢! 好在榮國府請來的教習對他原就不曾抱有太大希望,倒是讓十二如願的從基礎開始練習。

所謂基礎,就是蹲馬步,外加學一些簡單的拳法。

“我還在練武呢!對了,廉親王是誰?”十二茫然了,他的皇瑪法啊,您老人家的馬甲可真多喲!

“廉親王就是四皇子殿下,他早就被賜封為親王了,大概就是在你爹我科舉那一年罷。”賈赦不怎麼肯定的道。

不過,這些就夠了。 十二了然的點了點頭,前世他皇瑪法被賜封為和碩雍親王,就是在太子被復立的那一年。 只是,廉親王甚麼的……咋不干脆叫他摳親王呢!

在心裡吐槽了半響,十二遲疑的問道:“那除了廉親王外,其餘幾位皇子可曾被賜封過?”

“大皇子是大將軍,外加順郡王。不過你不必去理會他了,前兩年就被聖上拘禁了,怕是這輩子都出不來了。”賈赦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就不必提了,他是太子嘛!還有同我關係還算不錯的三皇子,他被賜封為文親王;再往後是五皇子康親王;六皇子是四皇子廉親王的胞弟,不過很早就過世了,沒封號;七皇子是莊郡王。其餘尚不曾封王。”

“哦,懂了。”十二沒甚誠意的點了點頭,大致上估計跟前世差不多,如今看來最明顯的區別應當是三皇子文親王了。 早幾年他還認為那貨是裝的,只等著時機一到立刻竄出頭來,結果好幾年都過去了,三皇子文親王除了日日待在青雲書庫外,便是偶爾往國子監去,在文人裡頭名聲倒是不錯,可惜毫無權勢。

“這些都不重要,你倒是說說看,你外祖父可曾仔細教過你往後該怎麼辦嗎?對了,我彷佛記得當年向國庫借銀子是慣例,張家恐怕也藉了罷?”賈赦有些不大確定的道。

十二點了點頭:“對,我問過了,因著當年人人都跟國庫借銀,外祖父覺得不借不好意思,就像徵性的也跟風借了一千兩銀子。”

“才一千兩?”賈赦萬分傷感,“瞧瞧我家老泰山,多靠譜呢!再瞧瞧咱們府上的……”

“您想說不靠譜是會遺傳的,對罷?”十二伸長了脖子去看賈赦的面色,結果得了一記腦瓜崩兒,“氣急敗壞也不用打我罷?”

“打的就是你!”賈赦沒好氣的道,“張家那點子欠銀就不必提了,左右若是動了真格,你外祖父一定會立刻還上的。”

“還用您這個馬後砲?我外祖父都讓我提醒您了,您操心他幹啥?”十二捂著腦門一臉的委屈,心底里卻是在偷笑,自家外祖父的招牌可真是好用,沒見賈赦到瞭如今都不曾有任何懷疑嗎? 至於張家的欠銀倒是真實的,十二也略提醒了一下,不過張家老太爺原就是個老狐狸,聞弦知雅意。 十二才開了個頭,他就表示他心裡有數,他斷然不會欠銀不還,可同時也不會當這個出頭鳥。 況且,就一千兩的欠銀,應當不至於惹下禍事。

“也是,你外祖父聰明絕頂,哪裡還用我提醒。”

賈赦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想起明個兒又輪到他去御書房輪值了,登時整個人都有些發虛。 這要是平日里,拼著被長青帝折騰一頓也沒啥,左右就是被逼著擬聖旨寫論述罷了,習慣了也就沒啥了。

可明個兒,萬一在御書房碰到了四皇子廉親王怎麼辦? 自家欠了那麼多錢,難不成讓他立刻變賣家當? □□國府欠的是八十萬兩銀子,不是八十兩,也不是八千兩,甚至要是八萬兩他也就豁出去立刻湊了,可八十萬兩啊 [快穿]反狗血聯萌 ! 一時半會兒的,讓他去哪裡尋那麼多的銀子?

“怕甚?”十二極為嫌棄的橫了賈赦一眼,然而這會兒賈赦已沉浸在無盡悲傷絕望之中,壓根就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登時,十二無奈了。

其實,雖說那位爺兇殘得很,可那也是一步步來的,至少討債的最初那位爺還是很正常的。 只是,好好的討債人家不還,逼著他想出各種決絕的法子。 像暫時停職等債務還清後再复職,接著是上門討債,再往後就是直接帶兵來抄家了……

所以,如今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趕在那位爺徹底黑化之前把欠銀還上就沒問題了。

這般想著,十二直截了當的向賈赦道:“咱們府上先別著急,畢竟那些個欠銀多的人家,多半都是跟咱們府有來往的,搶著當這個出頭鳥未必是個好事兒。索性等到那位爺上門逼債的時候,咱們府再順水推舟的將欠銀給還了。爹您也別急著變賣家當,等回頭直接開了公中庫房,讓那位爺慢慢挑唄。我估摸著,即便庫房裡的東西不夠,再加上咱們府在京里的鋪子、城郊的莊子等等,怎麼著也該夠數了。”

十二都說的那麼明白了,賈赦要是還不懂那就是真傻了。 幸而,他雖然不怎麼聰明,卻離傻還有段距離,因此只猛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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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榮國府這頭倒是定下了基調,可廉親王本人並不知曉,事實上他已經為著討債一事忙得焦頭爛額了。 這年頭,債主不好當,別開知曉事情發展的那拉淑嫻和十二,在旁的人看來,的確是欠債的人才是大爺。

廉親王性子耿直嚴謹,在被長青帝委以重任後,立刻去戶部歸整出了歷年來欠債的明細單子。 然而,正如先前張家老太爺所言,在幾十年前,跟國庫借銀子那就是個風氣,大家都這麼幹,反倒是襯得那些個不借銀的人怪怪的。 這其中,有像張家老太爺那般隨意借個一千兩銀子附和一下的,當然也有那種嚐了甜頭後,收不住手的。

試想想,倘若有個地方,只需你寫個折子遞上去,沒過幾日就能拿到錢財,甚至無需任何抵押,也不會有人催促你還……

誰能不動心? !

像張家那樣的到底是少數。 張家是清流,讀書人嘛,也不講究甚麼排場,對於吃喝用度也不甚在意,且祖上原就是富庶人家,子嗣各個都很爭氣,官途順暢不說,嫁娶的也都是富貴人家,壓根就不缺錢財。 當然,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張家素來信奉因果循環,總覺得不可能會有天上掉餡餅的的美事兒,即便太|祖皇帝不追究,長青帝也不追究,那之後? 萬一碰到個摳門皇帝,祖上是爽了,後輩子嗣還要不要活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張家當年只象徵性的向國庫借了一千兩銀子,既不曾讓張家鶴立雞群,又給後輩子嗣留了退路。 一旦真碰到摳門皇帝,咱們老老實實把錢給還上,即便算上利息好了,撐死了兩千兩,再多那就變成印子錢了,想來再怎麼摳門,也不至於乾出這麼沒品的事情來。

可惜,大部分人都不像張家那般想得深遠通透。 也因此,廉親王看著手頭上厚厚一摞的欠銀明細單子,只覺得眉心直跳,額頭更是青筋暴露。

誰也不知曉,廉親王在接手追討欠銀這個苦差事兒之後,還特地去核對了一下國庫存銀 步步錦繡 。 他原以為,甭管國庫再怎麼空虛,怎麼著也該有著上千萬兩的白銀罷? 事實上,國庫裡只剩下了不足七百萬兩銀子,這還是因著近兩年還算太平的緣故,萬一再來個戰亂,估計國庫就要被翻個底朝天了。

“一群混賬東西!看看這些,借銀三十萬兩以上的就有二十七家,全都仗著聖上仁慈寬厚,各個都不把自己當外人!真以為國庫是他家的私庫了?哼,等著,先拿這些人開刀!”

廉親王原就出了名兒的冷面皇子,盛怒之下更是周遭都泛著冰寒的殺氣。

同時,這也證明了張家老太爺的猜測是正確的,即便上頭真的要討債了,也不可能拿張家下手,畢竟一千兩銀子實在是太不起眼了,張家完全可以等前頭的人支撐不下去了,再悄沒聲息的將欠銀還上即可。

端閏五十一年,四月底,雍親王開始向各部討債。

三省六部也皆欠了國庫的銀子,不過討公家錢反倒是容易了,不還就從上頭撥銀裡頭扣,一日不還清,一日沒有後續的國庫撥銀。 一開始,各部都認為廉親王是在開玩笑,哪知曉他們這頭還在互相調侃著,廉親王已經將手伸到了各部尚書頭上。

還不? 不還就先回家歇著,甚麼時候將欠銀還上了,再回來官復原職。

這一招忒狠,狠到消息一出,賈政就藉口身體不適,縮著脖子躲在榮國府裡,只當自己是個鵪鶉。 左右他不過是個五品的工部員外郎,一來職業原就清閒得很,二來還有位高權重的上峰頂著,一定不會有事兒的……

幻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五月中旬的某個休沐日,廉親王帶人親自趕到了寧榮街。

因著寧國府為長房,且當時的欠銀寫的也是兩家的名字,故而廉親王先登門造訪寧國府,由賈敬、珍哥兒父子倆將人迎了進去,同時立刻派人去通知榮國府。

賈政自打回府“養病”後,就整日里待在前院家學裡頭,倒不是為了做學問,而是經歷了去年珠哥兒受驚病倒一事,他終於意識到珠哥兒是個脆弱的孩子。 因此,他改變了策略,只要一有空就陪伴在珠哥兒身邊,一來是為了杜絕再度發生像去年那樣的事情,二來則是培養一下父子情。

當然,前者倒是效果顯著,可惜後者卻明顯有些過猶不及了。 至少在偶爾去家學晃悠一圈的十二看來,隨著相處得時間漸久,珠哥兒愈發的懼怕起賈政來了。

不過,在家學也有個好處,當賈敬派人來通知時,賈政先得了消息,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著後,就急急的去了隔壁寧國府。 當然,也沒忘讓人分別去榮慶堂和榮禧堂送信兒。

待賈政匆忙趕到時,寧國府中門大開,賈敬和珍哥兒父子倆跪倒在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自家窮困潦倒,其情真意切彷彿寧國府真的已經到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窘迫境地。

說真的,賈政有些發窘,可旋即他就領悟了,當下便躬著身子跑到了賈敬身邊,跟著跪倒在地,向面色極為難看的廉親王猛磕頭,泣血哭訴自家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竭盡全力讓廉親王明白寧榮二府是還不出欠銀的。

廉親王面色鐵青,緊鎖的眉頭都能夾死蒼蠅了,更不提背後的黑氣都快凝結成為實質了。

若將寧榮二府算作一家的話,那麼他已經跑了第十九家了。 跟前頭十八家一樣,他甚至還不曾開口說明來意,所有人都跪下跟他磕頭哭訴生活不易家境貧寒 良宵渡 。 這像寧榮二府來的是男丁也就罷了,就連年歲最長的賈敬也不過比他大了十來歲,先前那幾家,甚至有年過八旬的老太太給他跪下來磕頭求饒命的。

是啊,人人都有苦衷,家家都還不上欠銀,那他怎麼辦? 讓聖上失望也罷了,可國庫空虛,萬一邊境起了爭端,或者哪處鬧了叛亂,哪怕遇到洪災、旱災了呢? 哪一樣不需要銀錢? 偏如今國庫裡卻缺的就是銀子!

“廉王殿下|體恤!”

正當廉親王琢磨著該如何逼寧榮二府還上欠銀時,賈母趕到了,還是王夫人扶著她,幾乎連滾帶爬的趕過來的。

只一眼,廉親王就意識到今個兒又要空手而歸了。

討要欠銀這種事兒,最怕的不是對方跟你橫,而是對方完全不顧顏面的跪求磕頭。 倘若跪求磕頭的還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時,那基本上就沒可能討要回欠銀了。 廉親王已經跑了十八家了,每次都是輸在了對方老人身上。 沒法子,這些欠銀數目眾多的人家,祖上都是功勳,甚至好些個還是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 這哭鬧也就罷了,一個不好,老人家暈厥過去了,那他是把人往死裡逼好呢? 還是認命的撤退好呢?

彼時的廉親王,年歲尚輕,經歷的事情也不算多,自然還不曾練就一顆鐵石心腸。 因此,再看到被王夫人扶著的賈母過來時,他幾乎就要忍不住嘆息了。

只是,沒等廉親王把心中的鬱結之氣吐出來,徒然間,賈赦奪命狂奔一般的衝了進來,僅僅比賈母落後了三五步。

一見到廉親王,賈赦整個兒就跟看到了久違的親爹似的,兩眼放光的衝了過去,還不忘在中途停下腳步向著賈政的屁股蛋子狠狠的踹了一腳,直接將賈政踹翻在地。

“廉王殿下!我府上有錢!!”

廉親王:“…………”

“我!賈庶吉士,前兩天我們才在御書房碰過面的,您不記得我了?”賈赦舔著臉湊到了廉親王跟前,掰著手指頭算著賬,“不記得沒關係,我跟您說啊,我府上老有錢了!公中庫房的賬目上,單是銀子就有十幾萬兩,這還不算庫房里屯著的金子。一兩金十兩銀呢!我府上屯著的金子那可是實打實的足金,值老鼻子錢了!還有,年前莊子上送來賬目,十個莊頭,最多的年收益八千兩,最少也有三四千兩銀子。單是莊子,一年下來就有三萬兩銀子了。除了莊子,還有鋪子呢,單是京城裡頭,屬於我府上的鋪子就有三十來個,各個都是旺舖呢!”

廉親王:“……本王當然記得你是誰。”憋了半天,他只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哎呀,這個不重要!咱們方才說到哪裡了?哦,莊子舖子說完了,我府上還有田契呢!當然,田契最好不要給沒收了,我覺得罷,咱們可以先從古董玉器上做文章。我府上庫房裡,單是有來歷的古董擺件就有上百個,還有金銀玉器、名家字畫、孤本古籍……把這些全給典賣了,一準能把欠國庫的銀子給還上!”

廉親王:“…………”突然就不想說話了怎麼破?

“走走,我帶您去開庫房,先拿銀子再拿金塊,接著搬古董玉器名家字畫,再然後把莊子舖子都給賣了。要是這些還不夠,再去我房裡拿,我媳婦兒當年嫁過來時,帶了二十多萬兩的嫁妝,回頭全開了箱奩作抵,大不了一文錢都不留給小兔崽子們!再不然,我去跟老泰山借一點,豁出去臉面不要,砸鍋賣鐵也一定要把欠銀還上!!”

廉親王:“…………”本王有點兒慌,等等,本王是來要債的,你要拖本王去哪裡? 雙界之男神歸來 !

饒是廉親王自認為已經登門造訪了十八家,已經極富討債經驗了。 咳咳,準確的說,是極富討債不成功的經驗。 可在第十九家時,他還是被嚇到了,被這不按牌理出牌的賈庶吉士給弄懵了。

唯一讓廉親王感到萬分慶幸的是,被弄懵的人顯然不單單他一個人,包括他帶來的人以及寧榮二房的其他主子在內,全都一臉懵逼的看著賈赦生拉硬拽的將廉親王從寧國府拖了出去,直到倆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門外,所有人都沒能回過神來。

足足半刻鐘後,廉親王帶來的人總算緩過神來了,忙連滾帶爬的出了寧國府,疾奔向榮國府。 而旋即,寧榮二府的其他主子們,也陸續從震驚中回魂,緊跟著廉親王府的人匆忙趕去了榮國府。

然而,他們還是太年輕了,完全低估了賈赦的奇葩程度。

榮國府裡,賈赦瞪著廉親王給的條子,扯著嗓子高聲喊著:“這不對啊!怎麼會是四十萬兩銀子呢?這明顯不對勁兒啊!明明該是八十萬兩才對!!”

廉親王一口血梗在嗓子眼裡,剛聽到前半句時,他還以為終於看破了賈赦的用意,結果賈赦就給他來了這麼一出。 登時,廉親王整個人呈現靈魂出竅狀態,捂著心口半響沒能開口說出一個字來。

“甚麼四十萬兩!我祖父、我爹向國庫借了多少銀子我會不知曉嗎?開甚麼玩笑!就是只算當年在姑蘇揚州接駕那會兒,就借了百萬兩銀子,只多不少!還有當初修繕寧榮二府時,一共借了六十萬兩銀子!加一道兒就是一百六十萬兩,分作兩份的話,我榮國府和隔壁東府……那個,就是寧國府,該是每個府上八十萬兩的欠銀,怎麼可能是四十萬兩呢?當我是傻子嗎?!”

賈赦扯著他那破鑼嗓子就站在榮國府的前院裡猛吼,吼得後進來的廉親王府的人並寧榮二府的其他主子一個踉蹌,齊刷刷的摔了跟頭。

再抬頭看廉親王,王府裡的人不由的齊聲感概道,親王殿下就是跟一般人不同,他們都嚇得摔跟頭了,唯有親王殿下淡定自若的立在賈赦跟前。

然而真相是,廉親王已經靈魂出竅了,這一刻,他有一種即將得道昇仙的感覺。

卻聽賈赦又道:“您這條子明顯就是錯誤百出,只寫個大致的數目有啥用呢?您倒是將明細一五一十的羅列出來呢!得了,也別麻煩您了,我這兒就有!那啥,太太呢?太太怎的還不曾過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那拉淑嫻左手拉著璉哥兒,右手牽著十二,身後則跟著容嬤嬤。 聽得賈赦這話,不等那拉淑嫻有所表示,容嬤嬤從懷裡一掏,旋即雙手捧著賬本子躬身遞給了賈赦。 賈赦接過後,也沒細看,就一股腦的塞到了廉親王的手中。

“瞧瞧,廉王殿下您倒是仔細瞧瞧!這才是真正的欠銀明細,您那個簡直就是一筆糊塗賬!對了,我賈赦,可以對天發誓,我這個才是真的! ”

廉親王一臉麻木的接過賬本子,隨意的翻了兩頁,旋即猛地合上。

——原來傻氣真的是能被傳染的,本王看啥玩意兒啊! 戶部給的條子說寧榮二府共欠銀八十萬兩,可賈赦說單榮國府一家就欠了八十萬兩,所以本王到底在看啥啊? 就算對的人是本王又如何?

“賈庶吉士忠心為國,本王信任你的人品。不必細看了,你定是對的,錯的是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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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前院裡一片安靜。

因著有貴客來訪,賴管家在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就將小廝婆子們都盡數趕走了,只留了最體面的幾個管事嬤嬤,其中當然也包括他的婆娘賴嬤嬤,並兒子兒媳婦。 不過,隨著主子們之間的對話進入到白熱化,賴管家只跟個鵪鶉一般的縮著脖子,只恨不得挖個洞將自己埋了才好。 這府上的欠銀他自是添上嘴的,可眼見著賈母和賈政哭得肝腸寸斷跪倒在地……

蒼天啊大地吶! 他還是趕緊閃人罷!

萬幸的是,到了這個地步,還真沒有人注意到賴管家等人。 原因很簡單,賈赦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其耀眼程度甚至蓋過了廉親王殿下。

憑良心說,賈赦的模樣是真的不差,身形挺拔容顏俊俏。 相較之下,整日里黑著個臉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他萬八千兩銀子模樣的廉親王殿下倒是顯得平庸了。 然而,這也就是在榮國府,天知曉先前廉親王每到一處,都能引來哭嚎無數,雖說接手討債的差事不過才月餘,可廉親王的威名幾乎已經到了止小兒夜啼的地步了。

可就在榮國府裡,往日里煞神一般的廉親王,完全被賈赦給壓制住了,包括廉親王本人在內的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了賈赦面上,詫異有之,讚賞有之,可更多的是懵圈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端閏四十二年,這是最後一筆了,我家老爺子沒了,聖上特許從國庫支取八千兩銀子,用於操辦喪事。”哪怕廉親王殿下已經明確的表示極為信任他,可賈赦仍是絮絮叨叨的將所有的欠債掰著手指頭細細的數了一般,還不忘提醒道,“廉王殿下,方才說的那個八十萬兩銀子只是虛指,真實的數目只多不少,畢竟我府上借銀也不是每次都整數的。”

廉親王也是好涵養,除卻慣常就有的黑臉外,並無任何不耐煩的表示,且在諸人皆陸續崩潰之下,他依然保持著鎮定自若的面癱臉。 哪怕賈赦已經將某年某月某日借了多少銀子用作甚麼去處,某年某月又藉了多少等等,都跟他分說了,他仍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全無任何打斷之意,只在賈赦微微停頓時,附和的點點頭。

這下卻是壞事了,賈赦這人原就是極為容易嘚瑟的性子,若是你吼他兩句,倒是沒事兒了,他再怎麼不會揣測人心,也不至於白目到這個地步。 偏生,廉親王一副側耳恭聽的謙遜模樣,直接導致賈赦認為自己說的都對! !

當下,原就嘚瑟翻了的賈赦,幾乎都要樂得上天了。

“廉王殿下,我跟您說呢!您這條子都是錯的,好多個細則都不曾記錄下來,那些小筆的欠銀也就算了,幾百上千的那沒甚麼。可上萬兩上十幾萬兩幾十萬兩呢?天啊!這也差得太離譜了,倘若今個兒您說我府上欠銀八十萬兩,那頂多就是漏個小缺口,可如今……整整一半啊!!”

見廉親王微微頷首,賈赦將方才拿到手的條子甩得啪啪響。

“我就都不對了,那人家呢?要是每家每戶都缺少了一半,國庫的欠銀還能追討回來嗎?哎喲喲,廉王殿下,我覺得您如今除卻忙著討債外,還應該仔細派人核對細則。這會兒立刻回去改還來得及,再不然尋不到細則,您多要一點兒呢!把欠銀數目翻上那麼一番……”

“你個孽子!!”賈母慘叫一聲,歪倒在了賈政和王夫人身上。

不曾想,賈赦就如同絲毫不曾聽到一般,連瞥都沒瞥一眼,只扯著嗓子將自個兒的心得體會告訴了廉親王:“多要點兒準沒錯,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等到時候都把欠銀給還上了,您要是再說數目弄錯了,還怎麼玩呢?索性趁機多要點兒,您沒證據,他們也沒呢!”

忽的,賈赦抬手指向正慢慢的往大門挪動腳步的賈敬、珍哥兒父子倆,猛地一拍大腿,高聲嚎道:“旁的人家我不敢說,東府的欠債絕對不比我府上少啊!”

賈敬、珍哥兒父子倆一個腿軟,齊齊軟癱在了地上,目露絕望的看著已經側過臉望著他們的廉親王:“殿下……”

“叫啥都沒用!你們不用抵賴,起碼前頭那八十萬兩銀子的欠銀絕對沒錯!之後那些零零碎碎的不太好查找,那就索性二一添作五,作價一百萬兩好了!”

這話一出,賈敬真的很想抬腳踹這個熊弟弟一腳。 讀書少真可怕啊,先前欠銀八十萬兩,二一添作五就是一百萬兩了? 你算術是跟你家那胖閨女學的嗎? !

還真別說,這種算法連廉親王都有些受不住了,只出聲提醒道,“零碎的作價五萬兩就可以了,算一起八十五萬兩好了。”

“天!廉王殿下您可真是好人吶!!”賈赦發自肺腑的感概道。

廉親王默默的抬頭望天,今個兒真的是個好天氣,萬里無雲……

他覺得他大概可以含笑九泉了,活了小半輩子頭一次被人誇是好人,這個讚譽他是真的擔不起啊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孽子孽子!!”賈母被賈政倆口子掐著人中,好不容易才醒轉過來後,渾渾噩噩之間就听得賈赦這話,登時被氣得直翻白眼,卻仍堅強的咬著後槽牙擠出了幾個字。

賈赦完全不擔心。 這要是擱在幾年前,乍一看賈母被氣成這樣了,他還會覺得心虛。 然而,這幾年賈母三天兩頭的被氣暈過去,要是有段日子好端端的沒暈也沒病的,賈赦反而覺得乖乖的。 如今見賈母又開始了慪氣暈厥的日常,賈赦表示一點兒壓力也沒有。

可惜,賈政並不這麼想。

將賈母交給王夫人照顧,賈政起身踉蹌著走到了賈赦跟前,帶著滿臉的忿恨,控訴般的道:“大哥!我還喚您一聲大哥,可您能不能瞧一眼老太太?她都被您氣成那樣了,你你你……”

說到後來,賈政索性省略了敬語,目光凶狠的衝上前來,一副要跟賈赦拼命的架勢。 這要是換做旁人,但凡有著半分良知,也該放下身段安撫一二。 可賈赦卻不這麼想,見賈政衝了過來,他先是往後頭退了兩步,旋即直接硬碰硬的撞了上來,口呼:“保護廉王殿下!”

——廉親王無奈表示,賈政那是衝著你來的! !

“賈政!枉你自稱讀書人,這麼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老太太如何,我能不知曉?對,老太太年歲大了身子骨也不好,可她是個後宅婦人!目光短淺見識狹隘,她不知曉如何做才是利民利國的,你也不知曉嗎?天地君親師,君在親的前頭!!賈政,你太讓我失望了,我萬萬不曾想到,當忠孝難以兩全之時,你竟會毫不猶豫的拋棄了忠,而選擇了孝!”

這話一出,即便是原本還算鎮定的廉親王,都徹底傻眼了。

誰也不曾料到,賈赦竟會將這事兒提高到道德層面上來。 的確,除卻是像廉親王這般身份,不然在很多情況下,忠孝難以兩全。 若是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情,又該如何選擇呢?

顯然,賈政選擇了孝道,而他往日的行事作風也的確證明了他是個純孝之人。

可賈赦卻選擇了忠心,也許在某些人看來,他確是有些不孝了。 可在上位者眼裡,尤其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廉親王,卻是徹底改變了以往對賈赦的印象。

甚麼紈絝子弟,甚麼貪杯好|色,甚麼不孝不悌……

有道是,人無完人。 賈赦不過只是區區凡夫俗子,指望他成為一個完美無缺的人,這本身就是很不靠譜的。

可他忠心啊! !

站到廉親王這個位置上,能人異士實在是太容易尋到了,可像賈赦這般一心為國的人,卻實在是難得一見。

廉親王陷入了沉思之中,頭一次,他對除了長青帝以外的人有了一絲敬佩之情。 試想想,有幾個人會在老母哭求暈厥的情況下,仍然堅定不移的站在國家的立場上?

當下,廉親王便伸手拍了拍賈赦的肩膀,嘆道:“賈庶吉士忠君愛國,實在難能可貴。放心,若往後再有人說你不孝,本王願站出來替你作保。”

賈政:“…………”這甚麼跟甚麼啊? 他要去一頭撞死,誰也別攔著 魂斷三國 ! !

“廉王殿下,您的好意我收下了,不過他們到底是我的至親家人,即便目光短淺了些,我也不能見著他們如此也袖手旁觀。這樣好了,我先領著殿下您去開庫房,不管他們是如何想的,至少如今的榮國府是我在當家,欠銀必須全額還上!”

聽得賈赦這一席話,廉親王雖面上不露,心中卻是愈發的敬佩起賈赦來了。 招呼上廉親王府上的人,只浩浩蕩蕩的跟著賈赦往庫房而去,留下一群人在風中凌亂。

待賈赦一行人走得沒了踪影,賈敬起身後狠狠的一跺腳,咬牙切齒的向珍哥兒道:“你等在這兒,回頭廉王殿下出來了,直接給領到咱們府上去。 ”

“甚麼?”珍哥兒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別看他跟賈赦一道兒高中,可事實上長青帝對他並不曾另眼相看,而他本人也沒有太多的上進心,故而這都近兩年時間了,他隻老老實實待在翰林院裡,跟在老翰林身後學習。 差錯倒是確實沒有,可同樣的也沒丁點兒功績。 甚至於因著日子過的太過於悠閒自在了,他反而有種越活越回去的感覺。

賈敬抬腳狠踹了珍哥兒一腳,他方才就已經忍不住了,可惜當著廉親王的面,他沒法對賈赦出腳。 況且,賈赦只是他隔房的堂弟,兩家到底早已分家,關係也不似先祖那般親近了,很多事兒他都不方面開口,更別說動腳了。 可面對珍哥兒……

呵呵,老子打兒子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珍哥兒莫名的捱了一腳,等回過神來就看到他老子已經怒氣沖衝的離開了。 當下,即便他有再多的疑問,也只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老老實實的立在一旁,耐著性子等著廉親王出來。 其實,靜下心來仔細想想,珍哥兒還是猜到了他老子的打算。 還欠銀這種事兒,只能仗著法不責眾,但凡有人起了頭交了欠銀,餘下的人家最好立刻跟上,尤其是極為親近的人家。

寧榮二府原就是一本同源,雖說早已分家單過,卻尚未出了五服。 在這種情況下,榮國府交了欠銀,寧國府能不交? 尤其還有一個將自家並親戚家家底都倒了個乾淨的混賬在!

想到這裡,珍哥兒只怨念的看了一眼賈母和賈政等人。 他是晚輩,很多事情都沒有他開口說話的份兒,且他也不至於蠢到口不擇言,故而只住了嘴,用眼神來責備榮國府諸人。

這檔口,一直遠遠的避開諸人的那拉淑嫻吩咐容嬤嬤尋幾個老嬤嬤過來,先將賈母送回榮慶堂去歇著。 不想,她一開口,賈母便如同尋到了出氣筒一般,怒氣沖天的吼了起來。

“張氏!你就眼睜睜的看著賈赦那混賬東西發瘋嗎?他腦子不清楚,你也跟著腦子不清楚嗎?八十萬兩銀子啊!不對,就他那德行,指不定主動要求加錢……天吶!這日子沒法過了!你們這些個敗家玩意兒,這是鐵了心的打算將家底都掏空,讓咱們一大家子都去大街口要飯討食嗎?!老太爺,您怎的不干脆把我這老婆子一併帶走算了,我不活了,這是不給咱們家活路啊!!”

瞅著賈母連哭帶喊的控訴,那拉淑嫻只覺得今個兒長見識了。

她還以為只有像前世那隻鳥那樣市井出身的人,才會撒潑打滾無理取鬧,哪會想到堂堂侯府千金、超品國公夫人竟然也能幹出坐在地上瘋狂哭叫的事情來。 可惜的是,那拉淑嫻沒有那隻鳥的本事,面對瞬間化身成為潑婦的賈母,她只能乾瞪眼。

不然還能怎麼辦? 雙手叉腰跟賈母對著罵嗎?

那拉淑嫻茫然了,她突然開始懷疑人家了,本以為從宮鬥淪落到宅鬥已經很跌份了,不過看在夫君和孩子們的面子上,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期待 將軍,前方有詐 。 可若是從宅鬥淪落到街邊潑婦對罵……

——本宮有點兒想念令妃了。

“張氏!我說的話你都當做耳旁風是罷?”賈母在王夫人的幫助下,艱難的從地上站起身來,可惜也不知是因著腿軟還是旁的甚麼緣故,即便勉強站了起來,她的身形還是略微有些搖晃,最終不得不整個倚在王夫人身上,將後者壓|得東倒西歪的,一看就覺得懸乎。

“老太太,雖說我家老爺素日里是有些不著調,可今個兒他這話我卻認為並不曾出錯。旁的大道理我也不懂,可忠孝節義這四個字我卻是認得的。一旦同忠扯上關係,縱是背負了不孝的罪名又如何?老太太,您也該回去仔細想想。”

“你這是在教訓我?!”

賈母見那拉淑嫻只一臉淡然的立在前方,璉哥兒和十二各立在她一邊,無形中竟好似給她助威一般。 反觀賈母這頭,先前為了塑造家境貧寒的表象,賈母連個丫鬟婆子都不曾帶,只帶了王夫人往寧國府去,故而這會兒她身邊也就只有王夫人一人,且還被她壓|得險些喘不過氣來。

兩廂一對比,賈母愈發的來氣了,偏她的身子骨也確是有些不大好,哪怕素日里仔細將養著,可大夫也千叮嚀萬囑咐了,絕對不能動氣,要不然舊疾復發,隨時都有暈厥的可能性。

舊疾復發……

隨時暈厥……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人會心疼你啊!

那拉淑嫻不是一個會自虐的人,甭管是立在原地挨賈母的痛罵,還是等待會兒賈母暈厥了幫著照顧,都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因此,在略思量了片刻後,那拉淑嫻盡可能平靜地道:“老太太,其實我何嘗不心疼府裡的銀子呢?可如今已經這般了,與其待在這兒心疼,我瞧著還不若讓政二老爺過去瞧瞧。免得我家老爺沒分沒寸的將整個庫房都掏空了。”

賈母登時一個激靈:“政兒!政兒你快點兒過去瞧著,別等下廉王殿下並不收,你家混賬大哥硬塞到人家手裡,逼著人家收下了!!”

還真別說,以賈赦方才的做派來看,這個可能性還真是蠻高的。

“另外,也可以讓政二老爺提醒一下我家老爺,這金子銀子倒是無妨,可千萬別將庫房裡那些個千金難買的古董玉器、名家字畫都給糟蹋了。”那拉淑嫻幽幽的道。

話音剛落,賈政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一般的衝了出去。 以他對賈赦的了解來看,最該擔心的當是名家字畫。 賈赦這人雖沒甚麼內涵,可對於古董玉器還是挺在意的,另外像一些墜子、扇子之類的,他也挺喜歡的。 唯獨對於名家字畫……

可惜的是,賈政還是晚了一步,等他趕到之時,賈赦已經將庫房裡多半的名家字畫都推銷了出去。

雖說幾位皇子之中,真正歡喜名家字畫的唯獨只有三皇子文親王一人,可四皇子廉親王對於這些也頗有涉獵。 加上榮國府庫房裡的名家字畫都是極為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廉親王一面命人將銀子、金塊收箱,一面親自上前對每一幅名家字畫進行估價,還很善良的多添了一成的價錢。

見狀,賈政便知大勢已去,為時已晚……

整整一日,廉親王都待在榮國府裡的庫房裡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雖說有著賈赦無條件的配合,可八十萬兩銀子真的不是小數目,先不說榮國府根本就不可能存那麼多的現銀,哪怕算上其他的東西,想要在一天時間裡湊齊全部欠銀,那也是絕不可能的事兒。

忙活了一整日,待日落西山之時,廉親王親自點了數目,白銀加上銀票共有十一萬兩,金條、金塊並一些純金器物等等,都是可以直接折算成銀子的,中間雖會有一些耗損,那損失不大。 廉親王命人仔細稱了金子的數量,先不算損耗,得出結論是十五萬兩銀子。 庫房裡所有的名家字畫都被賈赦推銷了出去,賈政倒是想阻攔,卻明顯不是賈赦的對手,而廉親王心善多提了一成的價,共計二十四萬兩。

單這些累積到一塊兒,便是整整五十萬兩的白銀。

“廉王殿下,真的是對不住了,我倒是想立刻還上欠銀,可府上一時之間真湊不出那麼多銀子來。對了,要不我帶您去開私庫?我院裡的私庫由我媳婦兒管著,二弟……”賈赦下意識的看向賈政。

賈政迅速扭頭呈面壁思過狀態,完全不往下接。

無奈之下,賈赦只得轉了話鋒:“那先去我院子裡罷,多少總能湊出些的。”

“賈庶吉士不必如此。”廉親王先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賈政,旋即才緩了緩語氣,安慰賈赦,“本王原也沒想過一日之間就將所有欠銀收回的,賈庶吉士有這份心,本王已然很感動了。這樣好了,再緩幾日,你看看能不能再湊上一些,若是有甚麼困難,本王還可以多寬限些日子的。”

“廉王殿下您真的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大好人啊!”賈赦用他那近乎貧瘠的語言讚美著廉親王,且無視了廉親王隱隱有些抽搐的嘴角,只拍著胸口打包票, “殿下您大可以放心,我府上有錢的!您看,一日之內就湊了五十萬兩,餘下的絕對沒有問題,動不了根本的。這樣好了,這回勞煩您親自跑了一趟,下回我給您送過去。成嗎?”

“……好。”廉親王努力繃著臉,維持住了他一貫的面癱形象。

不多會兒,原本空著手來的廉親王府的人,背的背扛的扛抬的抬,一副滿載而歸的豐收景象。

等他們到了前院時,賈母等人已經散去了,廉親王倒是不曾責怪,畢竟即便他是親王殿下,也沒有非要人家女眷等在大門口迎接的道理。 只要榮國府的當家人一直跟在他身邊,這禮數也算是盡到了,更別提還有個一臉面若死灰的賈政。

不過,讓諸人感到意外的是,珍哥兒仍屹立在寒風之中。

五月中旬,非但不冷反而讓人感到悶熱難耐,可惜珍哥兒的內心拔涼拔涼的,他沒有賈赦那麼寬廣的心胸,況且寧國府和榮國府的情況也不一樣,身為獨一個的嫡子,從珍哥兒懂事以來,府裡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個人的,別說沒有兄弟爭家產了,連個妹子都沒有的他,壓根就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家要被迫拿出去那麼多的錢財。

八十五萬兩銀子……

“珍哥兒,你怎的還不家去?留在我府上等著吃晚膳嗎?”換做旁人也許會顧忌有貴人在,收斂了平素的作風,可賈赦卻完全不在意,見珍哥兒一臉麻木的立在他家大門後頭,只詫異的問道,“真要用晚膳的話,你去後頭呢,左右是一家子,沒的避諱那麼多。”

寧榮二府分家多年,卻尚未出五服,且珍哥兒從輩分上來算,是跟璉哥兒他們同一輩的。 因此,這對外人止步的後宅,對於珍哥兒來說,雖不能說可以隨意亂闖,可若有事兒的話,他仍是可以進入的。 這也是為何賈赦見他立在大門後頭這般詫異的緣故,你要是走了,便是走好了,要是想留下,那就去後宅待著呢,傻不愣登的待在這兒,算怎麼回事兒?

“赦大叔叔,侄兒我是在這兒等您呢 御膳房的小娘子 ! ! ”

餓了一天累了一天,珍哥兒看到賈赦過來,只恨不得跟他同歸於盡算了。 當然,他還有留著那麼一絲理智的,略緩和了一下心情后,珍哥兒向廉親王行禮道:“廉王殿下,我寧府也準備好了銀兩,只是八十五萬兩銀子實在是太多了,一時半會兒的,怕是籌措不出來。我家老父方才使人來傳話,說已經備下了三十萬兩的白銀,並三萬兩黃金,折算起來價值六十萬兩銀子。還請廉王殿下務必多寬限些日子,容我府上籌措錢財。”

“看罷!我就說了寧國府比咱們家有錢多了!”

不等廉親王回話,賈赦又扯著他那破鑼嗓子嚷嚷著算起了賬目:“廉王殿下我同您說呢,寧榮二府原本的錢財其實是差不多的,可誰讓寧國府素來都是一脈單傳呢?我敬大哥哥倒是有個兄弟,可惜很早就夭折了。珍哥兒更能耐,獨他一個!再看我榮國府,我爹倒是一個,可我有一個蠢弟弟,三個庶出妹子,一個嫡出妹子。”

一不小心說了大實話,賈赦被自己弄懵了一下,旋即立刻當做沒這回事兒,繼續掰著手指頭算賬。

“蠢弟弟就不說了,一家子吃喝拉撒都是用公中的錢財。單說我那四個妹子好了,三個庶出的妹子雖說嫁妝少了些,可我爹疼孩子,哪個出嫁時不給了七八萬兩銀子的嫁妝?加上把她們養大花費的錢財,統共算三十萬兩不誇張罷?至於我那嫡出的妹子可不得了,就是嫁給了林家哥兒那個,當時那叫一個十里紅妝啊,白花花的都是銀子呢!!”

廉親王默然的側過臉瞧著賈赦,完全尋不出可以接的話,無奈之下只好繼續保持著面癱表情。

“嫡庶四個妹妹,打小花費加上嫁妝,少說也得有五十萬兩銀子罷?只多不少!更別提我那蠢弟弟喲……哎喲,賈政你在啊!”賈赦就跟剛瞧見賈政似的,猛地一拍腦門,“瞧我,說啥大實話呢。廉王殿下,我不耽擱您了,要是您的人手不夠,我給您尋些人來。您先往寧國府去罷,回頭我在寧榮街上等著您喲!”

見賈赦奪命狂奔一般的跑了個無影無踪,廉親王在原地立了片刻,旋即大手一揮,去寧國府罷。

寧國府那頭,並不曾準備名家字畫等等充數作抵,唯獨只用了白銀和黃金這兩種物件。 當然,也包括金票和銀票,以及純金、純銀的頭面首飾裝飾擺件之類的。 這種都是被允許的,畢竟正常人家也不可能屯著官銀。 雖說將這些器皿等物融化製成官銀會有些耗損,不過廉親王並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他摳是摳,卻沒有摳到蠻不講理的地步。

待出了寧國府大門,賈赦果然帶著好些人等在寧榮街上,馬車、驢車都有,其中有一部分還是直接從寧國府划拉的,左右兩府都拿他沒轍兒,他只管可勁兒的作。

不過,等送走了廉親王后,賈赦就沒有好日子過了,當然那就是後話了。

這一日,寧榮二府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一般,可廉親王卻是心情極佳。 寧國府給了相當於六十萬兩銀子的財物,榮國府則是給了五十萬兩,雖說並未如數還清,可兩府的態度極佳,他也並不擔心兩府會賴掉之後的債。

準確的說,廉親王堅信像賈赦這般忠君愛國之人,一定會帶著錢財主動來尋他的。

同時,因著數目重大,廉親王並不曾立刻回到自己府邸裡,而是徑直去了戶部,連夜開箱驗收貼封入庫 重生之女俠系統 。 直到破曉時分,終於將所有錢物盡數入庫封存,而廉親王本人則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樣,打算徑直去上朝。

結果還不等他換上朝服,就听得外頭下人匆匆來報,賈赦帶著呼啦啦的一群人來戶部了。

本能的,廉親王覺得賈赦是來還欠銀的,可旋即又覺得不大可能。 從常理來看,一夜之間拿出剩餘款項明顯就是不切合實際的,這要是千八百兩銀子也就算了,可幾十萬兩……

當然,正常人都做不到,可賈赦是誰? 他丫的就沒正常過!

待被允許進了戶部後,賈赦直接嚎了一嗓子:“廉王殿下,好久不見!”

廉親王:“……我們昨個兒才見過。”

“哦哦,那不重要。殿下我同您說喲,我府上的錢湊齊了。”賈赦興奮的幾乎要跳起來,“我昨個兒連夜讓我媳婦兒開了私庫,又磨了我家老太太和我那蠢弟弟半宿,好不容易湊齊了二十萬兩銀子。又拿了我家老太太私庫裡珍藏的一幅王羲之真跡去敲了文親王的大門!哎喲誒,殿下您都想不到,文親王他太好糊弄了,一幅真跡換了十萬兩銀子,他可真有錢!”

王羲之的真跡素來都是有價無市的,不過有價無市這話乍聽之下是讚美之詞,可有時候也憋屈,明明手頭上有好東西,它卻賣不掉呢! 好在賈赦先前因著入獄一事,跟三皇子文親王的關係不錯。 這裡頭不錯,指的是他直到如今都會每隔一段時間上交幾本手抄本,一來二去的,即便沒交情也慢慢的熟稔起來了。

一副真跡,換十萬兩銀子,賈赦覺得賺大發了。

左右這東西原也不是他的。

“對了殿下,您沒忘記昨個兒答應我的,給我府上算八十萬兩欠銀罷?您說過您不收利息的,還把零頭抹去了,您記得罷?”賈赦忽的想起了一事兒,滿臉忐忑的看著廉親王。

說真的,廉親王還真不記得了。

並不是他想賴賬,也不是他記性不好,而是昨個兒發生了太多顛覆他三觀的事情。 也因此,有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不過,這並不要緊,廉親王只一臉面無表情的模樣,語氣平靜的道:“嗯,我記得。”

“那就成了!”賈赦樂得手舞足蹈的,偏他這會兒穿的還是庶吉士的服飾,整個徒家王朝最經典的文人服飾就這樣被他穿成了耍猴戲一般。

廉親王只覺得眼睛疼,卻依然要保持住固有的形象:“賈庶吉士這是要往宮裡去嗎?本王同你一道兒去。”

“不不,今個兒我不當值,我要往翰林院去補個眠!”賈赦毫不猶豫的賣了自己。

“……好。”看在賈赦是頭一個將欠銀全部上繳的份上,廉親王決定無視賈赦偷懶這事兒。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是在上衙時摸個魚偷個懶,還是可以容忍的。

當下,廉親王留下心腹在戶部繼續欽點銀兩封存入庫,他本人則是立刻入了宮。

彼時天色微明,等廉親王匆匆趕到宮中里,恰逢早朝。 於是,廉親王當著長青帝並諸多親王貴冑、文武百官的面,一改往日言簡意賅的做派,直接變身為話嘮,拿出平生所有的讚譽之詞,盡數加在了賈赦身上。

所有人都懵圈了。


138

一時間,朝堂上安靜如雞。

足足過了一刻鐘時間,才陸續有人回過神來,跟左右之人附耳竊竊私語,目光更是或明或暗的瞄向位於正中間的廉親王身上。

廉親王此人,算是所有皇子之中,出生好地位高且排名較前的皇子。 按說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跟大皇子、太子等人一較高低。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廉親王打小就同太子交好,且不像是兄弟之間的那種交集,而是完全如同一個追隨者。 廉親王這種做派,相當的得長青帝歡喜,卻引得其生母以及其同胞弟弟相當得不滿。

端閏四十七年九月,太子被長青帝廢黜且□□於宮中。 至當年臘月裡,藉著宮宴之機,便是廉親王跪求長青帝釋放太子,更是在次年求得長青帝復立太子。

可以說,廉親王是實打實的太子|黨,屬於骨子裡都烙上了印記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廉親王曾被大皇子接連針對,不過在大皇子失勢之後,倒是無人敢惹他了。

……關鍵是惹他一點兒意義都沒有,這人就是個瘋子啊! !

“父皇,兒臣平生除卻父皇外,還從未如此敬佩過任何人,可那賈赦賈庶吉士,卻讓兒臣心生敬意。”廉親王不傻,即便方才他只徑自沉浸在討回欠銀的喜悅之中,可這會兒聽著耳畔那不絕於耳的竊竊私語聲,他就知曉賈赦要有麻煩了。 可不是嗎? 饒是他皇子出身,又貴為親王,在要債一途上,也覺得前路滿是荊棘,更別提空有一等將軍之名的賈赦了,至於庶吉士又沒有實權,除了名聲好聽外,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要保住賈赦!

“朕素來知曉賈庶吉士是個優秀的人才,不過卻不知他竟優秀到了值得你敬佩的地步?哈哈哈,恐怕連太子,你都不曾敬佩過罷?”長青帝笑得一臉和氣,底下人卻紛紛噤聲,且悄悄的抬眼卻瞧站在右側最上首的太子殿下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太子笑得一臉淡然,心頭卻在暗諷那些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他跟老四的關係如何,他自個兒心裡明白。 況且,就老四那個為人,效忠是一回事兒,可明著說出來是絕不可能的,老四隻會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忠心,而非花言巧語。 況且,即便老四真的極為敬佩他,那是能當著長青帝的面大喇喇的說出來的? 開甚麼玩笑,太子即儲君,當著一國之君的面,說自己敬佩儲君? 除非老四嫌自己命長,順帶還將他一併拖下水!

而這一切,都不曾影響到廉親王本人,他原就是怎麼想就怎麼做的人,無論旁人是否理解他,他只求問心無愧。

“回父皇的話,兒臣之所以敬佩賈庶吉士,乃是因他一句'當忠孝難以兩全之時,寧做不孝之子,也要當個忠臣'。父皇,若將來榮公之妻狀告賈庶吉士不孝,還請父皇得以諒解,畢竟並非所有人都有幸同兒臣這般,重孝得以兩全。”

長青帝:……這話信息量略大。

皇親貴冑並文武百官:懂了,賈赦寧願看著他娘去死,也非要還上欠銀不可。

太|祖皇帝當年打下江山後,曾大力宣揚孝道,當然與此同時也沒忘記宣揚忠君愛國的思想。 這其實是一種束縛人心的法子,硬生生的將道德層面的問題上升到了律法上頭。 然而,甭管怎麼說,孝道都不可能跟忠君愛國相提並論。

比較一下就知曉了。

叛國之罪是律法裡頭最嚴厲的罪狀,沒有之一。 但凡查明屬實,便是誅九族的罪行。

不孝之罪,最嚴厲的也就是斬立決罷了。 而事實上,被直接判斬立決的案子是少之又少,起碼徒家王朝還沒碰上過一例。 倒是有幾個秋後處斬的,不過多半情況下,都是被判流放個幾百里,若是官員則會被革職查辦,永不錄用。

這倆罪名,原就不是一個層次的。

同理,忠和孝,也壓根就不是同檔次的。

賈赦為了一個“忠”字,甘願背負不孝的罪名,這在一般人看來,絕對是極有膽識的。 可惜擱在還欠銀這事兒上,除卻長青帝和太子之外的人,卻都不由得在心頭恨上了賈赦。

欠國庫的銀子乃是風潮,極少有人能例外,哪怕是像張家那般意思意思借點兒銀子的都是極為罕見的,多半的人都是背負了自家無法還清,或者需要掏空家底才能還清的欠銀。 在這種情況下,賈赦頭一個將欠銀盡數還清,是何等的可惡又可恨!

簡直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

“自古忠孝難兩全,賈庶吉士能做出此等抉擇,真乃國之大幸。”長青帝感概連連。

餘下的人等面面相覷,這叫他們怎麼辦? 換做旁的話題,即便他們心中不贊同,明面上也可以附和兩句。 問題是,關係到欠銀一事,若是附和了,豈不是表示他們也一樣要將欠銀還上了? 這殺千刀的賈赦! 你這是將他們所有人都往火坑里推啊! !

然而,甭管旁人是個甚麼想法,長青帝這話一出,算是給這事兒定了個基調。 即便諸人暗地裡咒罵不已,明面上還是得露出一副贊同的神情來,何等憋屈了得。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端 宮瓷 。

“榮國府已將所有欠銀盡數還清,兒臣做主免去了這些年的利錢。與榮國府一本同源的寧國府,則還上了欠銀六十萬兩,餘下數目也答應會不日上繳。兒臣懇請父皇允許,最開始上繳欠銀的十人免去所有利錢。”廉親王面無表情的甩出了重磅炸彈,唬得朝堂上其餘人等面色大變。

且不說多數人的欠銀就是個天文數字,本金尚且還不上,更別提利錢二字了。 要知道,很多人家的欠銀都是可以上數到幾十年前的,亦如寧榮二府,便是當年賈演、賈源兄弟二人在世時欠下的。 真要計較起來,單是利錢就是個令人膽寒的可怕數目。

長青帝沉默了,他有心道這般作為太過於嚴苛了,可他也明白在這檔口,是萬萬不能掃了廉親王的顏面,要不然接下來的追討欠銀過程只會愈發艱辛。 可若是讚同這事兒,卻是生生的往自詡寬厚仁慈的長青帝面上打了兩巴掌,當年既允許朝臣欠銀,如今追回也罷,竟還要討利錢?

半響,長青帝才看向位於自己不遠處的太子,道:“太子說說。”

太子略上前一步,從容不迫的道:“父皇,兒臣的意思是,老四這話可行,卻也沒必要這般嚴苛。不若將前十人改為今年年底之前上繳清欠銀之人,皆可免繳利錢?”

若只是開頭十人,那麼榮國府已佔去了其一,想來已經還上大半欠銀的寧國府也會緊隨其後,那麼之後八家怕是也容易湊齊。 可問題是,欠銀的何止千人,真要是定下了前十人可免去利錢,怕只怕後續壓根就沒人願意上繳欠銀。 反過來說,若只是定下了一個時間,而並不限定人數,那就要好很多了。 最重要的是,長青帝的本意是追回欠銀,而不是想將宗室皇親、文武百官盡數逼死。

“老四,你說呢?”

廉親王一拱手,嘆道:“父皇,太子二哥所言極是,是兒臣欠考慮了。”

“如此便可,老四你雖是忠孝兩全了,卻還是欠火候。”長青帝笑著道,“至於賈庶吉士,如此能人只當個庶吉士怕是委屈他了,索性提拔為編修罷。”

翰林院庶吉士並無品階,主要目的也是為了讓優秀的進士磨礪三載,一方面得以初步了解官場,另一方面也好讓上位者看清楚對方是何品性。 按著長青帝原本的打算,等三年一過,便讓賈赦去御史台當正八品的監察御史,不過經了此事,卻讓他改了主意。

賈赦忠君愛國,乃是品性極佳之人,既如此,又何苦再浪費時間磨礪呢? 索性直接提拔為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等回頭調職到御史台時,也能任更高一級的職位了。 當然,身為帝王,長青帝之所以這般任性的給賈赦升職,欣賞是一方面,同時也向眾臣表明了一個態度。

——欠銀是必須收回的,老實上繳官升三級。 不老實的話,呵呵。

誰也不曾想到長青帝會來這麼一手,就連先前已經打定主意要護住賈赦的廉親王也萬萬不曾想到,不過旋即,廉親王就徹底放下心來。 他原只是打算向眾臣表明,賈赦是他罩著的人,等閒人等最好別來招惹。 可長青帝玩了這麼一手後,恐怕再也沒有哪個蠢貨敢隨意出手了,畢竟賈赦可是長青帝親口讚譽過的忠臣! !

這一日的早朝,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段極其難忘的經歷。 因此,等早朝後,諸臣極快的散去,至於他們會不會另尋地方商議之後的事兒,那就是另外一說了。

當天,榮國府還清欠銀一事,便在京城內外徹底傳開了,只是對此諸人的看法不一。

但凡是身上背負著欠銀的,除非如同張家那般只是意思一下的,旁的人等從這一日起,就開始謾罵賈赦的日常 和離小娘子 。 他們都覺得賈赦是個卑鄙無恥的陰險小人,明明先前所有人都打算好了,拼著法不責眾的慣例,抵死不還欠銀,左右以長青帝的心性也不可能將所有人盡數獲罪。 而太子,這麼多年的觀察下來,太子此人只會比長青帝更為在意名聲,等他登基後,萬萬不會幹出逼債這等兇殘之事。 至於廉親王就更不用在意了,徒家天下旁的沒有,王爺最是多,他不過是仗著當今天子是他親爹而肆意妄為,等太子登基了,哼,再深的兄弟情分,也抵不過猜忌二字。

可惜的是,賈赦破壞了他們全盤打算,這讓他們如何不怨恨賈赦。

——就你牛掰,就你有錢,就你知曉忠君愛國!

——不孝之人就無需活在這個世上,榮國公夫人那麼有良知,怎麼就生下了賈赦這等禍害?

——此等沒臉沒皮,豁出去命就知曉拍馬屁的東西,合該被人日日詛咒至死!

——蒼天吶! 趕緊將這禍害收了去罷!

——求賈赦速死! !

然而,這些死命詛咒的人們忘卻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正所謂,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就賈赦這禍害程度,基本上就可以適用那句千年王|八萬年龜。

像賈赦這樣的王|八蛋,不活個千八百年的,對得起這些個詛咒他的人? !

比起瘋狂詛咒賈赦的宗室皇親並文武百官們,長青帝對賈赦的好感卻是從未有過的高。 其實,像長青帝這樣好顏面極為顧惜羽毛之人,最缺的不是阿諛奉承的人,而是豁出去一切甘願扮黑臉的人。 君不見,甭管廉親王惹毛了多少朝臣乃至宗室長輩,長青帝依然寵愛他嗎? 原因很簡單,廉親王做得越過分,就越發的襯托出長青帝的寬厚仁慈,這也是為何長青帝極為樂意替廉親王善後的緣故。

而被長青帝親手帶大精心教養的太子殿下,也是類似的想法,尤其今個兒廉親王還間接的給了他一個露臉的好機會。

這天早朝之後,太子就尋上廉親王,好生關懷了一番。 可惜廉親王此人不怎麼吃這套,只表示他只一心為國盡忠,言下之意,一切跟天子對著幹的都應該被恁死。

太子很是欣慰,他覺得廉親王這是委婉的表達盡忠之意。

可惜的是,這純粹就是太子想太多,廉親王所要表達的意思顯而易見,他只聽長青帝一人的話。 支持太子,也是因為對方是長青帝欽封的太子殿下。 至於頭幾年幫太子說話求情,不過是他看出來長青帝本意沒想太過於為難太子而已。 說白了,他只忠於天子,至於太子想要他的忠心,還是等即位以後再說罷!

當所有人都認為廉親王是實打實的太子|黨時,真相卻是,他只效忠於長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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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我升官了?!”

翰林院裡,賈赦整個上半晌都趴在書案上補眠。 幸好,翰林院除卻科舉期間忙活了一些,旁的時候都是很清閒的,畢竟類似於修書立傳之類的事兒,壓根就不著急。 那些個修補古籍孤本,更是不急於一時。 因此,即便好些個人都瞧見賈赦偷懶打瞌睡,也沒人理會他,實在是這樣的事情在翰林院裡太尋常了。

結果,尚未到晌午之時,吏部就派人過來了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三省六部之一的吏部,掌管著天下文官的考核評價調任升遷,權利不可謂不大。 也因此,即便翰林院的地位極為超然,面對吏部來人,仍是禮遇有加的。

吏部派遣了個正五品的郎中過來,這也算是對賈赦極為重視了,要是普通的低品階官員升遷,哪裡會特地派官員前往支會的? 頂多就是派個小官吏傳個話兒,讓人自去吏部辦理升遷手續。 可惜,難得一見的吏部禮遇,卻並不曾讓賈赦感動,準確的說,賈赦已經快被嚇懵了。

在參加科舉之前,賈赦只一心混吃等死,左右再不濟他也承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這輩子都可以優哉游哉的,過的舒坦無比。

待科舉結束後,賈赦滿心期待著能進入譬如工部這等悠閒的地方,卻不料因著得了長青帝的青睞,被丟到了翰林院。 他一心覺得自己跟翰林院八字不合,又沒膽量跟長青帝作對,只好盼著三年任期結束後,能給他調到工部去。

沒錯,在賈赦心目中,第一養老所在,就是賈政所在的工部。

現實是殘酷的,吏部來人說,他被升官了,從無品階的翰林院庶吉士晉升成為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 這真的是可喜可賀……

歡喜得他差點兒哭出聲兒來。

“這一定不是真的罷?”賈赦只差沒“感動”的涕淚橫流了。

翰林院庶吉士無品階,與之相配的是,也並無具體職責。 像珍哥兒這種並不被長青帝看在眼裡的庶吉士,也就是跟在老翰林後頭學習,且多半時間都是自個兒看書閒聊,實在是悠閒得很。 而像賈赦這種極受長青帝青睞的,則會隔幾日被喚到御書房去幫著擬聖旨,或者對當前局勢發表一些言論。 不過總的來說,庶吉士還是挺輕鬆的,畢竟不是真正的朝廷命官。

可翰林院編修卻是實打實的正七品,有了品階就有明確的職責,也有每日的任務,每年年終都有考核評價,甚至編修之中也有不少的勾心鬥角,搶著出頭。

若是可以選擇的話,賈赦寧願在翰林院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一輩子,也不想升官。

說好了三年一過就讓他調職呢?

說好了翰林院不會待太久呢?

說好了對他的能耐極為期待要重用呢?

賈赦再一次的感受到了來自於整個世界的惡意,他一點兒也不想當翰林院編修,他只想一個人好好靜靜。

再度陷入人生低谷的賈赦,絕不會想到,長青帝之所以突然給他升官,是因為他頭一個還清了所有的欠銀。 若是早知如此,他一定不會還的。 幸虧,他並不知曉。

待當日晚間,賈赦回到榮國府時,他升官一事早已傳遍了整個府裡。 也是,晉升這種事情壓根就不是甚麼秘密,更別說長青帝先是在早朝上宣布了這事兒,之後吏部更是額外派人前去通知,以至於只半日工夫就徹底傳揚開了,瞞都瞞不住。

自然,賈赦也沒想過要隱瞞,他只是帶著一臉想死的表情,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府上。

結果一回府,就被告知賈母有請。

饒是賈赦並不聰慧,也知曉賈母有請絕對沒有好事兒 超級靈泉 。 嘖嘖,有好事哪個會惦記他? 況且賈赦也沒失憶,害得府裡頭損失了八十萬兩銀子,莫說賈母原就不喜他,縱然先前再怎麼疼愛,這會兒也只剩下了厭棄二字。

可賈赦壓根就不在意,他都當上了翰林院編修了,還有甚麼好在意的? 再慘不過挨頓罵,臉皮厚如城牆的賈赦表示,挨罵這種事兒,他打十歲起就已經徹底麻木了,左右以賈母的性子是斷然不會打他的,怕啥!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赦只晃晃悠悠的去了榮慶堂,不曾想,居然所有人都在!

當然,這裡頭的所有人並不包括元姐兒和迎姐兒這倆姑娘,倒不是有多重男輕女,而是榮國府的慣例,就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不參與外事。

“老太太,我昨個兒累了一個白日,夜裡更是一宿沒睡,今個兒又在翰林院忙活了一天,我這會兒是頭疼胸悶腳抽筋。您要是沒甚麼要緊事兒,能允我先去喝口水用個膳歇個覺,再來您跟前回話嗎?”賈赦一副被抽空了精氣神的頹廢模樣,以此證明他方才所說盡數屬實。

賈母被噎住了。

“是我這老婆子想要折騰你嗎?你也不想想,你究竟乾了怎樣的好事兒!你以為我只是在心疼你拿出去的錢財嗎?你真當我這麼小肚雞腸,這麼目光短淺嗎? !”賈母拿手拍著一旁的小幾,憤然質問道。

對此,賈赦只默默的點了點頭。

這下卻是捅了馬蜂窩了,賈母原是準備了一大車的話要好生跟賈赦理論一番,結果一見到賈赦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登時氣得心口發疼,連聲音都不由的顫抖了起來:“你個孽子!我萬萬沒想到,在你心目中我竟是這麼個形象!老太爺,您怎的就這樣絕情的撒手人寰了?您索性帶上我一併走……”

“我可以坐下來邊喝茶邊聽老太太您嚎嗎?”賈赦蠢蠢的問道。

“孽子!!”賈母氣瘋了,怒指賈赦破口大罵,“早知道你竟然這般混賬,當初將你生下來時,我就應當立刻掐死你!也省得你如今這般作孽! ”

“所以,我應當感謝老太太您的不殺之恩?”賈赦試探的問道。

“你你你……”賈母何止心口疼,她渾身上下都泛著疼,若非身子骨不中用,她是真的想衝過去跟賈赦拼了。 萬幸的是,賈母並不只有賈赦這麼一個兒子,起碼她的次子賈政是個純孝之人。

因見賈母憤怒到幾乎要暈厥,賈政忙急急的上前勸道:“老太太切莫動怒,身子骨要緊!”

“哼,誰還會在意我這老婆子的身子骨?怕只怕某人恨不得我早些嚥氣蹬腿呢!天吶!我上輩子究竟是造了甚麼孽喲,才會生出這麼一個喪盡天良的兒子!這是老天爺要報復我嗎?混賬……賈赦你個混賬東西!你到如今都不知曉闖下了多大的禍事嗎?賈赦!!”

賈母都點名喚他了,饒是賈赦這等厚臉皮這人也不能裝作甚麼都沒聽到不知道了。 無可奈何之下,賈赦只唉聲嘆氣的走上前,老老實實的跪倒在賈母跟前,一臉幽怨的抬頭望著她:“兒子在呢。”

“在在!同我說話你還委屈上了?你真以為,全天下就你一人忠君愛國,旁的人都是欺君罔上的罪人?作孽喲!咱們榮國府好賴也是百年家族,高門大戶,縱然稱不上世家,也再過幾代總能讓旁人改觀的。哪裡知曉,竟出了你這麼個沒腦子的混賬東西,拿府裡的錢財充臉面不說,你倒是考慮一下旁人會怎麼想呢 死亡QQ號 ! ! ”

眼見賈赦一臉不以為然,賈母氣得連連搥胸頓足。

“赦兒你都三十好幾了,凡事別老一下子上了頭就為所欲為,你倒是過過腦子呢!真以為還欠銀只是關係到銀子問題?不不,你想岔了,這關係到咱們這些陪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將們的顏面!咱們賈家原就是金陵城的世家。人人都道,天下有十鬥財,江南佔七鬥。你可知,這裡頭至少六鬥是出自於咱們四大家族並甄家。你可曾想過,富貴如咱們,幹嘛放著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過,非要跟隨太|祖皇帝打江山嗎?真的只是為了這顏面?! ”

伴隨著賈母的話音落下,是榮慶堂正堂內一片寂靜。

在場之人,除卻賈家的人,便是出身史家的賈母,以及出身王家的王夫人,並那拉淑嫻。 然而,即便是那拉淑嫻的娘家,也是當年陪著太|祖皇帝打江山之人,唯一不同的是,旁的幾家都是真正的浴血奮戰,而張家卻是揭發了前朝皇帝的種種惡行,呼籲天下百姓擁護徒家為帝。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家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兒,只是分工所有不同罷了。

因此,賈母這話一出,在場諸人皆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兒。

其他的想法都跟賈母類似,然而那拉淑嫻和十二卻悄悄的對視了一眼,看來,前世今生確實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只不過前世是八旗子弟共同進退,並擁護愛新覺羅為帝,然而本質上卻仍是希望滿洲八旗共享這如詩如畫的大好江山。

到了這一世,雖說沒有了滿洲甚麼事兒,可徒家照樣有一批並肩作戰的盟友,雖說在徒家王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大肆分封王侯子爵,可除卻皇室宗族外,並沒有世襲罔替的爵位。 也就是說,徒家王朝可以屹立多年,可那些曾經的盟友卻終有一日會成為庶民。

典型的例子就是姑蘇林家,跟其他幾家被賜封為四王八公十二侯不同,姑蘇林家僅僅得了個勳爵,又因著他家先祖受封時年事已高,且林家子嗣素來壽數不長,至林海之父,得長青帝恩賜額外多襲了一輩,可到林海這一代,卻是無爵可襲,只能憑他本事考取功名。 所幸,林海是有真材實料的,順順噹噹的通過了鄉試、會試,並在殿試時一句奪得探花郎,先是被遷為蘭台寺大夫,後又被點為揚州巡鹽禦史,可謂是仕途順暢。

可旁人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林海的才華,事實上多半的人都是紈絝子弟。 類似於曾經的賈赦,以及一如既往紈絝到底的王子勝。

有才華的太少了,而原就出身高貴又有才華且兼願意上進的人……少得可憐。

於是,一代一代的往下傳,當天下仍是徒家之時,曾經那些個跟徒家的太|祖皇帝並肩作戰的盟友們,卻是爵位到了頂點,終有一日成開國功臣跌落到庶民。

這是徒家皇室樂意看到的一幕,卻不是他們這些曾經的盟友最願意見到的。

也許,從表面上來看,還欠銀僅僅是關乎銀兩的問題。 可一旦往深處想,卻不得不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曾經一起並肩作戰打下天下的盟友,即便當時徒家勢力最大,可若非諸多盟友相助,區區一個徒家是絕沒有可能這麼容易就霸占這如詩如畫的大好江山。 盟友們圖甚麼? 即便不曾妄想共擁江山,起碼也要保證後代子孫都高人一等罷?

四王八公十二侯,如今倒是皆在,可除卻他們,旁的那些勳爵們卻皆已逐漸敗落。 林家只是一個特例,長青帝掌江山五十一年,可勳爵出身的進士卻是兩個巴掌數得出來的,其中還包括寧國府那對中了進士卻仕途並不順暢的父子 世界第一校長 。

共同打下的江山,予了徒家皇室。 他們所得的不過僅僅是爵位而已,並一些從國庫之中“借”出來的銀兩。 如今,爵位越承襲越低,甚至連當初的銀兩都要上繳,那當年父輩們征戰沙場浴血奮戰,圖的又是甚麼呢?

“……赦兒,你如今可知當初我為何不願歸還欠銀了?呵呵,說是欠銀,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太|祖皇帝和當今聖上皆會那麼大方?一來,當年所借的欠銀,多半就是為了接駕而用。二來,多年戰亂似的曾經繁花似錦的京城也成了一片廢墟,若不加以修繕,如何住人?說得好聽點兒,是藉銀供咱們二府修繕府邸,可說難聽點兒,咱們可以不修繕的,只要上頭願意賜給咱們兩座修繕一新的府邸即可。”

賈母說著說著,便老淚縱橫。

像賈赦這一輩兒的人,其實壓根就沒有經歷過曾經的戰火紛飛,自然也很難理解父輩們所付出的巨大代價。 可以這麼說,老一輩的人,哪家哪戶沒死幾個人? 賈母是史家的嫡長女,她的祖父、父親都是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而她的祖父和父親包括三個叔伯,全都死於戰場之上。 這也是為何她弟弟能不降爵世襲的原因。

若無明確的緣由,甭管是太|祖皇帝,還是長青帝,都不可能給予這般厚待。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而所謂的帝王仁慈,也是建立在他們付出了血的代價之上的。 簡而言之,如今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是他們應當擁有的,而非帝王恩賜。

“你明白了嗎?你明白了嗎?!”賈母連聲質問,不由得痛哭出聲。

在場所有人都保持了緘默,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在這種情況下,說甚麼都毫無意義。 難道要跟賈母辯解,如今已經不是開國之初了? 所謂的開國功臣,呵呵,有個詞兒叫做功高蓋主! 即便寧榮二府如今無需擔心功高蓋主這種事兒,可有哪個當主子的,願意整日里聽底下人瞎逼逼當年的功績?

許久之後,賈母才漸漸止住了哭聲,只哽咽著道:“赦兒,已經做了的事兒,如今多說無益。不過你只記得,千萬別再跟著廉親王混了。你光看見他是親王殿下了,可曾仔細想過,廉親王在京城裡的名聲有多臭?對,聖上是護著他,可那是因為聖上是他親爹!就像赦兒,你再怎麼胡鬧生事,我即便恨得要死,還能真的殺了你嗎?連太子招攬朝臣,最終聖上也忍了下來,更別說廉親王只是闖禍了。”

廉親王,是皇子之中為數不多的親王殿下,且還是除卻太子以後,唯一一個手握重權之人。

當然,曾經的大皇子順郡王也曾執掌兵權,可惜他太作死,被長青帝拘禁於府中。 可反過來想想,順郡王都作死到要弒君罔上了,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被幽禁而已,由此可見,長青帝是真的疼兒子。

可長青帝疼兒子,那太子呢?

長青帝眼看就要知天命之年,說句犯上的話,他還能再活幾年? 又能再護著廉親王幾年? 等長青帝駕崩後,太子一登基,即便當年奪嫡時有著再怎麼深厚的感情,待成了君臣還能剩下幾分? 君不見,長青帝就將他的兄弟們折騰了個七零八落,善終能有幾個?

兄弟情這玩意兒,委實靠不住!

“赦兒,你就听為娘一句話罷!自私自利也罷,哪怕當個牆頭草也好,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定要跟廉親王劃清界限,免得到時候被他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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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廉親王連累?

知曉後事的那拉淑嫻和十二登時面面相覷,皆不由得在面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其實,這也不怪賈母目光短淺,實在是在這時,誰也不會想到名聲最差的廉親王能榮登大寶。 也難怪了,太子是未滿周歲便被長青帝賜封為皇太子殿下,加上他又是元後所遺的唯一嫡子,其外祖家以及他的岳父家,皆是傳承多年的世家,尤其是他的外祖家,在前朝更是同徒家權勢不分上下,若非徒家的太|祖皇帝能耐,指不定誰當皇帝呢。 這也是為何,當年長青帝會迎娶太子生母的緣故,畢竟在那個時候,徒家尚未曾完全坐穩江山。

可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的徒家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事事都要依賴盟友的軟弱世家了,徒家是皇室,是天潢貴冑,是整個江山的主人! !

指望天子能顧惜舊情份? 呵呵。

“老太太,以往是以往,如今是如今,您也不必總是沉浸在往昔的榮耀裡。”面對失聲痛哭的賈母,賈赦也不好說得太過分,故而他只用了他所認為的最委婉的語氣勸了兩句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不想,就是兩句話,仍是捅了馬蜂窩。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甚麼叫做往昔的榮耀?咱們的老祖宗跟著太|祖皇帝出生入死,這才打下瞭如今這江山。這些功勞都是實打實的,總不能因著一句時間久遠就徹底抹平嗎?聽聽你說的那些混賬話,即便再過去幾百年,咱們老祖宗的功勞也絕不能被抹去了!!”

賈母一臉的忿忿不平,只可惜在憤怒的面容之下,卻隱約有些忐忑不安。 甭管怎麼說,賈母也是堂堂侯府千金、超品國公夫人,即便她沒有太多的遠見,可她卻不是一個蠢笨不堪的人。 很多事情,她僅僅是嘴上不說,心裡頭多多少少已經有了想法,只是她自己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這怎麼能讓她相信呢? 相信曾經付出過血的代價的祖輩們,如今早已不被皇室看在眼裡了? 還是讓她相信自家遲早有一天會敗落?

“老太太,可否聽我說兩句話?”

忽的,那拉淑嫻起身走向賈母,止步在賈赦右後側,面上無喜無悲,語氣也平靜異常,就彷佛先前賈母那些怨憤絲毫都不曾影響到那拉淑嫻。 當然,事實也的確如此,在早已知道後事的那拉淑嫻眼中,賈母不單可笑,更是極為可悲。

“哼,你能有甚麼見解?總之,欠銀已經還了,我也不說甚麼了,往後赦兒你斷然不能再跟廉親王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只管離他遠遠的,免得將來禍及全家!”賈母恨恨的道。

那拉淑嫻淡然一笑,狀似不在意的提起了旁的事兒:“頭兩月,隔壁東府給去年生的蓉哥兒辦百日酒的時候,老太太您說身子骨不利索,懶得過去了,我便同弟妹一道兒帶著幾個孩子去喝了酒。我家老爺和二老爺在前頭院子裡,或許不知曉後頭髮生了何事,倒是弟妹,恐怕也聽見了罷?”

王夫人聞言詫異的抬頭,茫然的問道:“甚麼?大嫂您指的是甚麼?”

“東府同咱們府上一般無二,兩位老國公都是在戰場上立下了赫赫戰功之後,才有了寧榮二府之後的榮耀。而兩位老國公在接受太|祖皇帝賜封後,曾經跟隨著他們出生入死的兵卒很多都自賣自身,成了兩府的下人。”那拉淑嫻安撫的向王夫人點了點頭,又道,“而那一日,我聽珍兒媳婦兒無意間提起一事,卻是東府有個下人喚焦大,當年曾對寧國公有著救命之恩,不知老太太可知此事?”

賈母遲疑的皺了皺眉頭,戰場有多凶險,就連她這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人,也知曉幾分。 也因此,在尋常人眼裡了不得的救命之恩,怕只怕兩位老國公皆沒少遇到。 至於焦大,賈母隱約覺得有些耳熟,可仔細一回想,卻甚麼也想不起來。

當下,賈母只搖了搖頭,略帶幾分沒好氣的道:“戰場刀槍無眼,又是東府的事兒,怕是那會兒我還沒嫁進來呢,我不知曉。”

“那旁的人可曾知曉?”那拉淑嫻將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諸人,最終落在了王夫人面上,“弟妹總歸記得罷?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兒,若是可以的話,弟妹幫我說說看?”

“這有甚麼好說的?”王夫人只滿臉的不解,不過自打去年險些讓十二背了黑鍋後,她對於大房倒是多存了一份愧疚。 嘴上是說著沒啥好說的,可到底還是將當日之事細細道來,“原也不是甚麼大事兒,只聽珍兒媳婦兒跟管事嬤嬤說了兩三句話,彷彿是那名喚焦大的人又鬧出事兒來,珍兒媳婦兒性子柔和,勸那嬤嬤忍忍就過去了,也是我瞧著那嬤嬤面有不忿,才多嘴問了兩卷。其實,也就是那個焦大不知好歹,仗著曾經救過寧國公的恩情,挾恩圖報,時常對著東府的主子呼來喝去的,一副他是長輩的模樣 星河彼岸 。 ”

“竟有這等子事兒?”賈母奇道,“就算珍兒媳婦兒年輕面皮薄,那敬兒媳婦兒呢?她也不管管?”

“管了,怎的沒管?可這不是沒法子嗎?”王夫人一面說著一面回憶道,“當初說了好些子話,只是我沒放在心上,記得的也不過二三分。只依稀記得彷彿那焦大是從死人堆裡把寧國公背了出來,沒有飯吃就餓著肚子偷東西給主子吃。大嫂,您說對罷?”

那拉淑嫻淡淡的點頭,又添了幾句:“弟妹說的不錯,不過後頭應當還有兩句,說是沒有水喝,他自個兒喝馬尿,只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半碗水給了主子喝。”

“那又如何?”賈母瞪眼道,“這不理所當然的嗎?他一個奴才秧子,竟敢挾恩圖報?”

“是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那拉淑嫻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莫說他如今還留著性命,縱是為了主子把命給丟了,那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更別說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至於整日里將這些個'小事'掛在嘴邊,沒事兒瞎嚷嚷嗎?甚麼往昔的功勞情分,若是主子念舊情,那是他的福氣,就是主子不念他的情,不也是他的命嗎?”

這話一出,榮慶堂正堂裡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場的人除卻珠哥兒和璉哥兒外,其他的人都不傻,哪怕迂腐如賈政,聽著那拉淑嫻這明顯明朝暗諷的話,也瞬間變了臉色。 只是,有著不久前發生的事兒作為比較,以至於即便那拉淑嫻方才那番言語中絲毫不曾掩飾自己的嘲諷,在場諸人一時間也尋不出話來反駁。

是啊,誰不知曉底下人有功勞,可救主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整日里惦記著發生在幾十年前的舊事,豈不是純粹討嫌? 更有甚者,焦大的功勞因著他本人的瞎嚷嚷,至少還有幾個人知曉。 而那些個不怎麼會叫嚷的,怕是到瞭如今,壓根就沒人會記得了。

可倘若寧榮二府早已忘卻了曾經陪伴在他們身邊,跟他們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弟兄們,又有甚麼立場去讓徒家人記得他們的功勞?

故意提醒罷,不是挾恩圖報又是甚麼? 可不提醒罷,都幾十年過去了,誰還記得那些個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

賈母的面色瞬間慘白如紙,片刻後更是渾身輕顫了起來。 一旁的賈政見狀,忙不迭的上前扶住賈母,礙於禮數他不能對那拉淑嫻出言不遜,故而只拿眼狠狠剜著賈赦,逼賈赦開口。

只是這會兒,賈赦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愣是沒發覺賈政的瞪視。 半響之後,賈赦才長嘆道:“這又是何苦呢?我能不知曉祖輩們當年付出了多少嗎?知道,我心裡明白得很。可再明白又能如何?從太|祖皇帝到如今的聖上,咱們這些老臣之後,日子過得其實挺好的,即便像妹夫那種已經沒了爵位的人家,不也是吃喝不愁嗎?整日里扒著那點子功勞不放手,唯恐旁人忘了咱們祖宗的功勞……何苦呢?”

“甚麼叫做何苦?那是咱們該得的!!”賈母瞬間兩眼赤紅一片,怒吼著道。

“是啊,那東府焦大,是不是合該被我們這些後輩供起來?又不曾缺衣少食的,何必總是將曾經的功勞掛在嘴上念念不忘呢?平白惹人煩!老太太,祖宗的榮耀再怎麼重要,往後的路還得咱們這些後輩自個兒去走呢!”

賈赦連聲嘆息著起了身,抬眼見賈母一臉愕然中帶著絕望的神情,到底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老太太您也不必如此難受,不管怎麼說,您也是侯府千金,也是國公夫人 君莫負初 。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您比旁的人都要幸運太多了。 再說,就算我和二弟都不爭氣,起碼不會讓您吃半點兒苦頭,您不如放寬了心思,好生過日子罷,沒得想那些個有的沒的,平白添了一肚子火不說,還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不是嗎? 就這樣罷,外頭的事兒有我呢,您就別瞎折騰了。 反正你已經不枉此生了。 ”

“你你你……”賈母氣得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每次她覺得賈赦已經最氣人的時候,賈赦總能讓她再氣一回。 甚麼叫做別瞎折騰了? 甚麼叫做不枉此生了? 一直以前在折騰的人都是賈赦這混賬東西啊! 後頭那句更過分,這是明擺著咒她去死呢!

“二弟,老太太就交給您了,我這頭暈眼花……先回去歇了著。”賈赦眼見賈母又一副要暈厥的模樣,登時暗叫不妙。 哪怕他並不覺得自己方才那番話有甚麼值得生氣的,可他還是本能的選擇了戰略型撤退,“對了,有事沒事都自個兒解決罷,我忙著,格外得忙!”

說罷,賈赦腳底抹油一溜煙儿的跑了,還不忘在臨走前一把抄起尚在發楞的十二,轉眼間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踪。

那拉淑嫻目瞪口呆的望著賈赦的背影,愣是半響沒能回過神來。 她倒是知曉賈赦的德行,卻沒想到賈赦會選擇在離開之前,再狠狠的氣一回賈母。 不過也許,賈赦真的不覺得他的話有多氣人罷?

“老太太!老太太!”賈政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因為賈母又暈了過去。

……

……

賈赦跑了,那拉淑嫻卻沒臉跟著一道兒跑,只是吩咐丫鬟將璉哥兒先送回榮禧堂,免得留在這裡添亂。 她本人則是等到大夫診脈並開了方子後,才嘆息著離開。 有時候,她真的不明白賈赦在想甚麼,要說賈赦這人沒壞心眼兒罷,可他每次都能將賈母氣得死去活來的。 要說賈赦是故意的罷,這麼做真的對他一點兒好處也沒有。

所以,他是不是傻啊?

待那拉淑嫻一臉無語凝噎的回到榮禧堂時,早已過了掌燈時分,賈赦早早的洗漱完畢歇在了床榻上,她進屋時就听到一陣小呼嚕聲,只聽聲兒就知曉那禍害睡得極為香甜。

靜靜的在門口立了半響,那拉淑嫻又悄聲退了出去,問明了十二尚不曾歇下後,索性就去了十二房裡。 結果,她前腳才走進十二房裡,容嬤嬤後腳就端著晚膳進來了。

“主子喲,您可不能不用膳,虧了身子骨到時候都沒地兒後悔去!對了,老爺一回來就吃了不少,連您那份也一併吃了,還叫人額外添了一碗飯。吃飽喝足了,又美美的洗澡換衣裳,回頭就歇下了。我瞧著……榮慶堂那頭老太太沒鬧騰?”

“嗤!”不等那拉淑嫻開口,十二已經笑了出來,忙將手上的筆擱了下來,十二繞過桌案,走到那拉淑嫻跟前略行了禮,笑道,“娘您先用膳罷,蠢爹那頭真的無需掛懷,他可不會虧了自個兒。”

欠銀如願的還清了,長青帝和廉親王的好感度刷了,自個兒的官職也升了,順道兒將打算好生出口惡氣的賈母反過來氣了個半死,結果賈赦這個罪魁禍首卻吃得香睡得好,小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悠哉了。 這也虧得賈母不曾有心力關心榮禧堂這頭的事兒,不然要是知曉了真相,只怕又得狠狠的氣上一回。

被十二和容嬤嬤盯著,哪怕那拉淑嫻沒甚麼胃口,還是笑著坐下來用膳。

見狀,容嬤嬤欣慰不已,卻仍滿臉狐疑的道:“榮慶堂發生甚麼事兒了嗎?可我瞧著老爺的精神頭格外得好,總不能是他將老太太氣了一場,自個兒反倒是樂呵了罷?”

十二默默地抬頭望向頂上的橫梁,好半響才點頭道:“嬤嬤說的不錯,我猜他就是這麼個想法 僱傭兵王 。 ”

“別鬧,你爹只是沒甚麼心眼子,想事情的角度跟尋常人不大一樣。”那拉淑嫻嗔怪的瞪了十二一眼,旋即自己也輕笑起來。 賈赦這人,是天生的刀子嘴,然而他卻不是豆腐心,只是心眼沒開竅,一不小心就容易毒舌把人得罪。 說真的,這種性子真的很容易得罪人,可若是對方知曉他是這個性子,反倒是沒問題了。 而最值得慶幸的是,前世四爺跟前便有一個跟賈赦性子類似的心腹。

也就是說,只要能讓廉親王明白賈赦沒無壞心只是有些缺心眼,那麼廉親王就會信任他。

有甚麼比得到冷面親王的信任更重要的? 至少在目前為止,並沒有。

“我明個兒去一趟東府好了,最好能說服他們趕緊將欠銀還上。這王家、史家會不會死,我管不著,可東府絕對不能出事。”十二目光微微閃爍,除卻寧國府外,張家那頭也該出面還銀了,這數目多寡是一回事,可還銀早晚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那位爺除卻小心眼兒記仇外,同時也會銘記恩情。

當下,十二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

跟榮國府一本同源的寧國府,那拉淑嫻的娘家張家,還有跟張家是姻親關係的潘家、凌家、周家……礙於那位爺素來喜歡搞株連,這些關係近的人家也得加把勁兒。 只是,勸寧國府容易得很,畢竟他們已經上繳了大半的欠銀,張家也不算很難,可其餘幾家卻是極難處理的。

不等十二算計好一切,那拉淑嫻已用完了膳,一面喚人撤下去,一面抬頭見著十二肉嘟嘟的小臉上滿是愁容,登時一個沒忍住,伸手捏了一把十二的小臉蛋。

“娘?”十二一臉的懵圈。

“我得趁著你還不曾長大,多捏兩把,免得回頭你一下子長大了,又沒了機會。”那拉淑嫻說的含糊,可十二卻是聽明白了。 只是如此一來,十二卻是更無奈了,只得任由那拉淑嫻在他的小嫩臉上捏來捏去的。

待丫鬟將殘羹冷炙收下去後,那拉淑嫻才總算放過了十二,輕笑著道:“擔心甚麼呢?怕勸服不了東府那頭?這個簡單,回頭我同你爹說說,左右他能逼瘋老太太,也一樣能將東府的人逼瘋。”

“我不擔心東府那頭,他們是已經上了賊船的人,老實還了剩餘的欠銀至少還能在聖上和那位爺面前討個好。若是不打算還了,卻是兩面不討好,敬大伯伯沒那麼傻。”十二仍在皺眉思索著,“可外祖父家呢?還有同我關係極好的二舅、三舅他們的岳父家呢?皇瑪法這人…… ”

“最喜歡一窩端了。”那拉淑嫻下意識的補充道。

當下,母子倆對視一眼,苦笑連連。

反倒是一旁的容嬤嬤不解的開口道:“那就告訴他們,以後會怎樣唄,他們又不傻,自然知曉該怎麼做。”

告訴他們? 那拉淑嫻也好,十二也罷,都被容嬤嬤這話給弄了愣了許久。 半響,那拉淑嫻先苦笑著道:“說得簡單,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告訴他們呢?再說了,就是真的說了,他們也未必會相信呢。萬一再洩露出了甚麼風聲來,賠上咱們自個兒家,又如何是好?”

說白了,那拉淑嫻仍是一個自私的人,因著寧榮二府一本同源的緣故,她肯定會救兩府 [系統]遺憾請走開 。 娘家張家那頭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可旁的人家,若方便的話,拉拔一把倒是有可能,可想讓她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

做夢還比較快點兒。

“那隱隱透露一點兒呢?不把話說明白不就成了?”容嬤嬤又出主意。

這個比起方才略靠譜了一些,可所謂的“隱隱透露一點兒”又是指多少呢? 說的少了,對方不可能相信,說的多了,對方倒是信了,卻是間接的將自己的把柄拱手送予了對方。 儘管那拉淑嫻跟娘家感情不錯,卻尚未涉及到娘家嫂子們的娘家人……

幾人再度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少許,十二忽的一拍腦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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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裡,京城發生了很多事情,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榮國府賈赦帶頭還清了欠銀,且還拖著同族長房的寧國府一併將欠債還請。 這還不算,許是對了廉親王的眼,在寧榮二府將欠銀還清後,廉親王特地向長青帝討要了賈赦,雖說賈赦的官職不變,卻是暫時在廉親王手底下乾活了。

對此,賈赦本人只覺得痛快。 雖說廉親王學問也不錯,可廉親王太忙碌了,又不想三皇子文親王那般整日里之乎者也的讓人聽得就心煩意亂的,只交了他一些特別輕鬆簡單的活兒,還好吃好喝的供著,別提有多舒坦了。

而對於廉親王而言,賈赦絕對是個人才,君不見他才將賈赦招募到麾下,才隔了一天,賈赦就幫他將張家的欠銀還了回來,雖說數目少了點兒,可這卻是個好兆頭。 而之後沒幾日,賈赦就將刀子捅到了姻親王家身上。

“聽說了嗎?榮國府的赦大老爺簡直就是個失心瘋!!”

“沒錯!他先是逼著自家親娘掏空了家底,搶在第一個把欠銀還上了,之後就逼著同族長房也跟著還了欠銀!這哪裡是還債?這分明就是坑自家人!”

“坑完了自家人就去坑老泰山家,唉,張家也是倒霉,白折了個閨女進去不說,還被自家女婿逼著還欠銀,這是造了甚麼孽喲。”

“嘖嘖,你們這些消息都太落後了,還不曾聽說罷?赦大老爺帶著人馬去了王家!他二弟的老泰山家!”

得了,坑完自家坑親家,坑完親家就坑自己弟弟的親家,有那好事者幫著他算了一下,紛紛開盤打賭他下一個要坑的是誰家。

像賈赦的舅家保齡侯府,像跟張家有姻親關係的潘家、凌家、周家,還有就是賈赦那三個庶妹的婆家,再不然便是遠在揚州的林家,以及在金陵的薛家,皆榜上有名。

而在這其中,保齡侯府位列前茅,諸人都認為等王家倒了黴,下一個就是史家了。

天可見憐的。

然而,甭管史家會不會是下一個倒霉蛋兒,可至少王家已經倒霉了。 王湛王老爺子萬萬沒有想到,某天清晨竟會被人堵在了府裡,且這一日還不是休沐日,更別說他還要去上早朝! !

王家人全都傻眼了。

“王老爺子您見諒。我是晚輩,原也不該擋了您的道兒,要不這樣好了,您該忙活的就去忙活罷,接下來的事兒由我同子勝兄商議。”賈赦一臉的真誠,假若他身後不曾跟著廉親王府的人,也許會顯得更為真誠一些 重生之金枝庶葉 。

可顯然,王老爺子不吃這套。

當然最關鍵的是,王老爺子實在是太清楚了,自家長子完全靠不住。 偏生,次子並不在府中,除卻長子外,也就是一群婦道人家,外加才十來歲的長孫王仁了。

一個都靠不住! !

無奈之下,王老爺子只能讓心腹替他往宮裡跑一趟。 萬幸的是,長青帝素來寬厚仁慈,即便有事不能來上早朝,只要提前支會一聲,事後也不會被怪罪的。 更別說這段日子以來,被折騰的人不止他一家,想來長青帝也已經習慣底下的朝臣們紛紛託病失踪了。

見王老爺子沒有離家的打算,賈赦心情更好了,他不會因為王老爺子提防他而心生不悅,反而覺得被人忌憚是一件特別值得高興的事兒。 當下,賈赦笑得一臉開懷,顛顛儿的跟在王老爺子屁股後頭,一疊聲的催促道:“王老爺子您是打算今個兒就把欠銀給還上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又成功了一家。”

饒是王老爺子涵養極好,也被賈赦這話氣得面上一黑,旋即沒好氣的道:“你去張家也是這麼說話的?你老泰山居然沒打死你!”

“打唄,只要能把欠銀都給還上,大不了我站著不動讓您老人家打一頓唄。”賈赦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左右您跟我家老太爺是過命的交情,正好,自打我家老太爺沒了以後,我已經很多年沒捱過打了,您索性打我一頓,讓我好生回味一番。”

王老爺子一個沒忍住抬手向著賈赦的後腦勺來了一記:“你小子還欠打是罷?”

“哈哈哈哈!”賈赦挨了打,不怒反笑,“好了好了,您老人家可打了我,這下總得把欠銀交上了罷?趕緊的趕緊的,千萬別墨跡,要不是因為覺得你是我自家人,我才不討這個嫌呢!”

“敢情你就專坑自家人?”王老爺子跟榮國公賈代善也是真的交情好,更別提他曾經滿心希望自家嫡長女能嫁到榮國府當長房太太了,可以說從賈赦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惦記上了。 要不是後來被張家橫插一槓子,如今他女婿就是賈政那蠢貨,而是賈赦這二貨了。

——好像也沒好到哪裡去。

“可不是?”賈赦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您老人家仔細想想,我去完老泰山家,就來您家呢!要不是把您家當成我的親家,我至於嗎?”

“啥?!”王老爺子懵了。

榮國府和王家的確是姻親,可並非賈赦的親家。 莫說賈赦並不知曉當年說親的風波,即便他知曉,這種話也絕對不能亂說。 當下,王老爺子開始快速的想法子,看怎麼將這話圓回去,他倒不認為賈赦是故意佔他嫡長女的便宜,只當是口誤。 可即便是口誤,也得掰扯清楚了,畢竟在場的人可不算少呢。

“賈赦你個混賬東西!誰是你親家?我告訴你,我才不會將我家鳳哥兒許給你家璉哥兒的!哼,不是我看不上璉哥兒那孩子,而是衝著你這個混賬,我就絕不會答應這門親事!你死心罷!”

關鍵時刻,王子勝跳了出來,且張口就是一頓噴。 然而,也許是因為他做事兒不過大腦,亦或是他根本就沒有大腦,這麼一番話下來,非但沒將兩家的關係撇清,反而有種將親事昭告天下的感覺。 莫說旁人了,就連賈赦也懵了一下。

其實,他方才說的親家……還真的是口誤。

榮國府和王家關係真的是極好,王夫人年幼時更是曾養在賈母膝下很長一段時間,再加上兩家的確是親家關係,且賈赦雖然神煩賈政,同時也覺得王氏女不好惹,可對於王家其他人卻沒甚麼想法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這王老爺子,是他很敬仰的長輩,王子勝是他的酒肉朋友,王子騰則是他曾經鄙夷如今很佩服的人,再加上他的確經常說話不過腦子,這才有了方才的口誤。

結果,簡單的口誤從王子勝的嘴裡過了一遍,直接演變成了兒女親家……

賈赦不禁懷疑起來,大兄弟你是收了我媳婦兒、兒子的賄賂罷? 你到底站哪邊呢?

這廂,賈赦開始懷疑起了人生,那廂,王老爺子原就攢了一肚子氣沒處發洩,當下便搶了賈赦手裡的扇子,對準了王子勝就是劈頭蓋臉一通狠揍。

等戰火暫歇時,王子勝原本俊俏的面容上,全是橫一道豎一道的紅印子,而賈赦的扇子也光榮就義了。 賈赦有理由相信,要不是武器不夠趁手,今個兒估計王子勝就要交代在此了。

好不容易等王老爺子住了手,賈赦忙將他拉到一邊,順便還將王子勝踹出去老遠,壓低了聲音在王老爺子耳邊低語道:“王老爺子,我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欠銀您最好還是交了,不然的話……您想想,就我這德行,若沒有確切的原因,我會老老實實的上繳欠銀?別鬧了,人命關天呢!就算銀子再多,那也得有命花不是嗎?”

王老爺子登時面色大變,下意識的望了一眼賈赦帶過來的人,只是廉親王給賈赦的人雖說多半都是練家子,卻並非歷經百戰之人,頂多就是有把子力氣,看著並不滲人。

“我怎的看著不像呢?”王老爺子遲疑的問道。

“別鬧了,那些人算甚麼東西,想要咱們命的是上頭那一位!”賈赦沒好氣的翻著白眼道,“我再怎麼窩囊,也不至於怕個小兵卒子啊!上頭!最上頭!天皇老子!”

這話一出,王老爺子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好半響都沒能緩過神來。 倒是王子勝見這邊沒啥動靜,又舔著臉往這邊湊過來,不想王老爺子正當驚疑不定之時,見狀抬腳便將王子勝踹倒在地,咬著牙根兒恨恨的道:“滾一邊兒去!信不信老子今個兒真的恁死你!”

王子勝瞬間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溜煙儿的跑得無影無踪。

“赦兒,你這孩子打聽到的消息可是真的?你同我說說,這裡頭……唉,其實王家不是交不出欠銀來,只是當初欠的銀子就是給太|祖皇帝和當今聖上花了,如今又要咱們交出來,這合適嗎?”

“管他合適不合適,我只問您,要不要命了?”賈赦拿著雞毛當令箭,扯著虎皮當大旗。 許是因著跟廉親王混了一段時日,虎著臉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嚴肅正經,“一句話,錢重要還是命重要,您自個兒看著辦罷!”

說罷,賈赦也不管王老爺子是何神情,扭頭就回到了廉親王府的人之中,只這般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憑良心說,要是賈赦拿出胡攪蠻纏的勁兒來對付王老爺子,絕對起不了甚麼作用。 畢竟,王家不比張家,這張家是傳承了百年的書香門第,而王家卻是一窩子兵痞子。 比誰更無賴,賈赦還真未必能獲勝。 可正是因著賈赦如今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反而正襯得此事是真的,讓王老爺子不得不往深處想。

這一多想,事兒就壞了。

正中賈赦的圈套了。



140
是還? 還是不還?

賈赦倒是解脫了,瀟瀟灑灑的回了廉親王府諸人之中。 可已經被他給整懵了的王老爺子卻瞬間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

在很多時候,甭管外頭的爭鬥謾罵有多恐怖,裡頭的人都可以絲毫不以為意。 然而,一旦碰到裡頭的人倒戈相向,那麼即便有著再堅固的防護,被攻陷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其實,打從王老爺子一開始猶豫,就已經代表著賈赦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王老爺子遲疑再三,間或原地打轉,偶爾又抬頭望向賈赦。 後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彷彿是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至於王家最終會如何選擇,那就與他無關了。 可賈赦越是這般淡定,王老爺子越是心頭忐忑不安。

——究竟該不該相信他呢?

按說,賈赦的人品並不是很值得信賴,更準確的說,這世上不信任賈赦的人簡直多得數不勝數 將軍,前方有詐 。 首當其衝的就是賈母和賈政,甚至哪怕是他的妻兒……一般情況下也不敢相信他呢。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至少在如今這檔口,長青帝和廉親王都格外的信任他。 尤其是廉親王殿下,甚至不顧手底下人的強烈反對,硬是任性的將討債這一重任交予了賈赦全權處理。

“去將大老爺尋回來。”王老爺子遲疑再三,終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王家在多年以前也是曾經接駕過的,所欠的銀兩比不上寧榮二府的總額,卻也比他們任何一家來得更多。 且論錢財,王家倒是比榮國府底子更厚一些,畢竟王老爺子曾單管過各國進貢朝賀之事,但凡有外國番邦來使,皆是由王家接待的,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王家的。

可惜,那也是以前的事兒。 這幾年,隨著長青帝的身子骨愈發羸弱,諸位皇子愈發年長,京城裡的局勢也愈發的動盪不安起來。 王老爺子作為老臣之一,自是被長青帝早早的調回了京城,哪怕前兩年曾往外去過,最遠處也不過是直隸那頭罷了。 要是長青帝真打算動真格,逼著老臣們還債,王家雖並非完全還不出來,卻是注定要傷了根基的。

正當王老爺子猶豫不決之時,王子勝終於被人尋了回來。

許是因著被打怕了,王子勝滿臉的忐忑不安,卻並不敢直接挨著王老爺子,只站在離著有三五步距離的地兒,遙遙的問道:“老爺子您這是又打算做甚麼?”

“幹啥離得那樣遠?怕老子吃了你還是怎的?”王老爺子沒好氣的吼道,旋即又抬眼望了下賈赦那處,趕緊吩咐管家將那些人安置到正堂裡坐下,該奉茶的奉茶,該上點心的上點心,待吩咐妥當了,王老爺子才一把揪住王子勝往角落裡去,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小子白活了小半輩子,一件事兒都沒給老子辦成過。今個兒這事兒可大可小,你倒是也拿出個主意來,看能不能從賈赦那小子嘴裡套出點兒有用的話來。 ”

“套話?哎喲,老爺子!您就別埋汰我了,我還套賈赦那小子的話?別被他套了話,您就該謝天謝地了。您別以為他做事兒素來不著調,他那人精著呢!”

“他精著,合著就你一人傻?”王老爺子原就心情不佳,聞言立刻將揪胳膊改成了揪耳朵,“老子讓你過去套近乎,你就去!正事兒不干,屁話一堆!你信不信老子回頭打斷你的腿!”

“信!信!老爺子您說甚麼就是甚麼!哎喲喲,老爺子您倒是鬆手呢,我這是耳朵!人耳朵!要扯斷了喲……”

費了好大的勁兒,王子勝總算是成功的將自己的耳朵從王老爺子手裡頭搶了過來,趕緊拿手死死的摀住了,連退了好幾步後,一個轉身就往賈赦所在的正堂跑去,心道,賈赦這人再討厭至少不會跟他動手罷? 結果,一進到正堂裡,王子勝抬眼一看就被眼前這一幕氣歪了嘴,只恨不得立刻跟賈赦好生幹上一架才好。

彼時的賈赦,正跟個主子似的,將王家的下人使喚得滴溜溜的轉。 先前王老爺子吩咐下人給他們上一些茶水點心,結果賈赦非要熱飯熱菜,這還不算,硬是逼著王管家開了酒窖,將王家私藏的好酒搬了好些出來。 等王子勝進了正堂時,賈赦已經跟廉親王府的人喝上了。

“賈赦!你個混球!”

王家的人都是衝動易怒的性子,倒不是說他們的本性有多壞,而是極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反過來說,就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倒霉孩子。 當然,若是在接連吃過幾個大虧後,想來即便再衝動的人,也一定會好生反省一下,爭取早日成為一個城府極深的小人 [快穿]反狗血聯萌 。

亦如王夫人,她已經逐漸的往喜怒不形於色,工於心計的方向發展了。

可惜的是,王子勝並沒有。 許是因為他打小就一帆風順的從未吃過甚麼虧,也有可能是他的腦子已經不足以拯救他的性子,故而在見到賈赦在他家裡頭推杯換盞一副大爺樣兒時,登時怒氣上心頭,二話不說就衝到了賈赦面前。

“你家老爺子在外頭看著你呢。”賈赦會怕他? 得了罷,就王子勝這慫貨,也就是個頭看著挺高的,旁的就沒一點兒作用。 真要是打起來,自小跟著祖父習武的賈赦三下五除二就能撂倒他,比起文采方面,即便賈赦高中二甲是略有些水分的,可比王子勝卻要有內涵多了。

只一句話,賈赦就讓王子勝成功的熄了怒氣,轉瞬就成了蔫頭蔫腦的可憐樣兒。

索性賈赦今個兒也不是故意來尋王子勝麻煩的,他是第一回接到這般像模像樣的任務,心裡頭還惦記著如何完美的完成任務,讓廉親王高看他一眼。 故而,見王子勝蔫吧了,賈赦只呵呵一笑,放下酒盅拉過王子勝,到了角落里後,才壓低了聲音道:“我說子勝兄,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仔細想想,我甚麼時候坑過你了?”

“你坑過我的次數還不夠多?”王子勝瞪眼,腦海裡瞬間浮現了這些年來在賈赦手上吃過的虧。

“咳咳,那是開玩笑!多大的人了,一丁點兒的玩笑都開不起嗎?就說上回,咱倆一道兒入了獄那事兒,這不是我吃醉了酒嗎?再說了,究其根本也不過是為了個風塵女子,你何必一直惦記著呢?”

“誰惦記那個了!”王子勝想要為自己辯解一二,畢竟他當時之所以動怒,主要還是因為賈赦不給他面子,至於一個風塵女子,當時他是有些可惜的,可都過了這麼久,他早就忘了好嗎?

“行行,咱們不說那些個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了。就說今個兒這事兒好了,子勝兄你覺得老弟我是不是一個傻子?你憑良心說。”

“你當然不傻,鬼精鬼精的!”

“是罷!你也承認我不傻了,那你說,要不是有著迫不得己的緣故,我會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非要將家裡的欠銀塞給旁人?我可是襲爵的嫡長子!榮國府的家主大人!你動動腦子罷,要是沒個確切的緣由,我能將八十萬兩銀子都舍出去嗎?!”

王子勝沉默了。

雖說長輩們常說,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可到了他這一輩,其實真正交好的只有王家和賈家,準確的說,是王家和榮國府。 這裡頭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著兩家成了親家,不過對於王子勝來說,他跟賈赦打小一道兒長大,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泡,這才是倆人交情不淺的真正緣由。 再往深處想,賈赦方才那話也的確是在理,雖說他們倆都是家裡頭的嫡長子,可賈赦這情況又跟他有所不同,畢竟榮國公賈代善已經沒了,賈赦是真正的家主,而不像他似的,只是家裡頭說不上話的所謂大老爺。

八十萬兩銀子,將心比心,王子勝肯定是捨不得的。

“當我是兄弟的話,那你倒是同我漏個底兒。就這麼說罷,假若我王家抵死不交,會咋樣?”王子勝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抵死不交……嗤,那就去死唄。”賈赦嗤笑一聲,滿臉的輕視,看向王子勝的目光裡更是透著一股子悲傷,“好兄弟啊,等將來若是王家出了事兒,我會記得清明時多給你燒些紙的。”

“去你的混球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王子勝沒好氣的怒喝一聲,回過神來之後,卻是意味深長的望了一眼廉親王府人的方向,眉頭緊鎖一臉愁容,“你摸著良心說,真會那麼嚴重? ”

“對。”賈赦重重的點頭,“我可是掏了八十萬兩銀子,不過用這些銀子換我全族老小的性命,也是值得了。不然的話,要是到時候真的被抄家滅族了,我才是真的沒臉去黃泉見我老子了。”

“行了,我知曉了。”王子勝長嘆一口氣,即便他平日里再怎麼不靠譜,遇到這種事情,還真是沒法子再像往日里那般的沒心沒肺了。 伸手拍了拍賈赦的肩膀,王子勝沒再說甚麼,只轉身出了正堂,去尋他家老爺子了。

又過了小半刻鐘,王老爺子親自過來尋人,這一次卻是甚麼廢話都沒有了,開口就是請諸人去了府中庫房。

還真別說,王家的錢財真的比賈家多,只是欠的錢也多。 據王老爺子所言,林林總總的加在一塊兒,少說也有百萬兩之巨,這還是不算利錢的情況下。 至於賈赦明著詢問可有不清楚的賬目時,王老爺子只橫了他一眼:“你們兩府的賬目不是不清楚,是當年記賬的人就已經分成兩筆了,結果如今歸整時,卻又恰好把你們兩府合在了一起,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應當是每家八十萬兩以上。”

賈赦一臉你當我是傻子的神情:“別鬧了,欠銀的時候,我家還沒分家呢,壓根就沒有寧榮二府,都是記在賈家的名頭上的。”

“誰鬧你?你得了,消停點兒罷!大不了我多交五萬兩,算一百零五萬兩。”王老爺子牙疼的看著賈赦,偏礙於不是自家人不能直接動手,氣憤難耐之下,王老爺子一個轉身一巴掌拍在王子勝的背上,猶覺得不夠後,又抬腳踹在了王子勝的屁股蛋子上,直把他踹到了地上來了個大馬趴。

可憐的王子勝,在看清楚踹自己的人是誰之後,隻老老實實的縮在一旁,猶如一隻大號的鵪鶉。

接下來就順暢多了,有王老爺子坐鎮,將庫房裡的東西一一搬出來,核對歸整後,很快就得出了具體的結論來。 銀錠子、銀票、銀飾品器皿加在一塊兒湊了個三十五萬兩,金子類的並王家老太太急急命人送過來的頭面首飾在內,夠湊了五萬兩。 兩廂加在一起,折合白銀八十五萬兩整。

“我家真沒有名家字畫,古董也沒多少,有的就隻金子銀子。”王老爺子指著幾乎被搬空了的庫房無奈的嘆息道,“我一粗人,哪裡懂得那些個了,你索性連家具和擺件玩意兒都拿去好了,反正沒銀錢了。”

賈赦探出頭瞅了一眼挨著庫房牆放的大件家具,並幾個零散的箱子,心知再鬧騰下去意義不大了,況且廉親王雖讓他擔了這討債的差遣,可也沒指望他一次就能將所有欠銀收回。 當下,賈赦略一思量,索性賣了王老爺子一個好。

“瞧王老爺子您說的,我能不信您老人家的嗎?說句實誠話,我小時候光著屁股蛋子四處亂跑時,您不也瞧見過嗎?這樣好了,餘下的二十萬兩銀子,您啥時候方便啥時候給,到時候甭管是您讓子勝兄領著人送去,還是去我府中支會一聲讓我來取,都成。”

“行,我就承你這個好,回去替我向你家老太太問聲好。”甭管心裡頭是怎麼想的,王老爺子明面上的態度倒還不錯。 只是他這話一出口,賈赦面上的神情瞬間就變了。

“呵呵……我家老太太喲,我是覺得只要別讓她瞧見我,她定然一切安好。可萬一瞧見了,估計肯定好不了。這樣罷,我回頭同我家二弟說說,讓他有空帶著弟妹一道兒回來一趟,您看成罷?”

王老爺子苦笑著點了點頭:“成,有甚麼不成的?你也放心,我大頭都給了,不會賴你剩下的 重生八零農場主 。 金銀是沒了,我好賴當年置辦了不少的田產莊子舖子,回頭等湊齊了,讓子勝給你送去。 ”

不是所有人家都喜歡名家字畫古董玉器的,以王家的性子,還真欣賞不來太高大上的東西。 距離最近一次採辦古董玉器,還是王老爺子嫁小閨女那會兒了,他給他家小閨女備下了價值三四十萬的金銀首飾,並價值十萬的家具和古董玉器,可王家本身卻沒有那些個東西,他兒媳婦兒處倒是有,卻也不曾淪落到要拿兒媳婦兒的嫁妝抵債的地步。 故而,想要湊齊餘下的銀子,只能賣掉手頭上的莊子舖子了。

這一次,固定是要傷到根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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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無比憂傷的王老爺子不同,賈赦的心情順暢到幾乎要飛起來了,領著一行人肩挑背扛的將八十五萬兩銀子直接送到了戶部,當然自有人先一步去通知了廉親王。

不出意料,廉親王再度對賈赦另眼相看。

其實對廉親王這樣的人來說,才華之類的真心不重要,三年一度的科舉,每次都能收穫不少的人才,這裡頭迂腐書生絕對占了一多半,剩餘的人中,真正能挑大樑的少之又少,更別提很多人是懷有私心的。

“恩侯,幹得不錯。”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從廉親王口中說出來,份量就完全不同了。 賈赦感動的淚眼婆娑,當然也有可能是單純的被驚嚇到了,畢竟往深處想,稱呼對方表字就意味著是朋友了。 當然,賈赦和王子勝倒是朋友,可他們以往卻是直接稱呼對方為蠢貨或者混球的。

“廉王殿下,我以後可以跟著您乾了嗎?您放心,討債這事兒我在行,咱們下一個目標是哪裡?王家那頭不用管了,等湊齊了余款,王子勝會給您送過來的。那下一個……咱們去史家好不好?”賈赦一臉的期待。

“你不去翰林院了?”

“殿下……”賈赦瞬間從期待轉成了驚悚,翰林院那地兒跟他八字不合呢,雖說也沒人針對他,可他一進入翰林院就覺得渾身不得勁兒,只恨不得立刻被削官罷職了。

“行,往後你就跟著我罷,左右翰林院那兒也不缺人。”廉親王沒想那麼多,只當是賈赦這人忠心耿耿,哪裡有需要便主動要求去哪裡。 至於翰林院那頭,事實上從來就沒缺過人手,更別說賈赦只是臨時被長青帝升職為翰林院編修的,壓根就沒事兒能讓他幹。

“我以後不用去了?”賈赦瞬間樂翻了,拍著胸口向廉親王打包票,“廉王殿下您就放一百個心罷,我賈恩侯一定為您將欠銀盡數討回來!”

“不是為我,是為聖上。”廉親王目光閃了閃,提醒道。

“對,那是自然的,咱們都是為國盡忠嘛。”賈赦隨口扯著,他這人頭腦簡單,壓根就沒注意到廉親王話裡頭暗含的深意,只下意識的順著廉親王的話說下去。 可說者有意聽者有心,廉親王倒是對此相當得滿意。

……

……

接下來,賈赦就進入了討債模式。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四五回手到擒來。 若說寧榮二府是讓他見識一下,張家是純粹拿他沒轍兒,那麼王家就是他實打實的頭一份功績了,等到了保齡侯府卻是容易多了 霸道鬼夫萌萌噠 。

儘管賈赦本人同老侯爺夫人並三位老爺並不算很熟稔,可往昔的交情在,加之保齡侯府到底沒個主事的人,哪怕大老爺也尚未及弱冠,忽悠起來別提有多容易了。 還有一點,保齡侯府的欠銀其實並不算多,偏他們的欠銀卻是極多的,在墨跡了半天后,賈赦頭一回成功的收到了全部欠銀。

餘下,賈赦又將目光瞄準張家的三門姻親上頭。

潘、凌、週這三家,都是傳承已久的書香門第,賈赦啥都沒做,只帶著一群人排成一溜儿蹲在人家大門口裡,要是每人手裡都捧著一個破碗就更有氣氛了。 當然,賈赦沒無恥到這地步,僅僅是帶人堵著門口,既不討債,也不囉嗦,甚至有人進門他們都會讓道兒。 可即便如此,沒兩日人家就舉白旗投降了。

三家的依次交還了欠銀,隨後三家人排著隊去張家討說法。

“哎喲你這啥女婿呢?要不要臉了?帶著一群人蹲我家大門口,這是要債呢還是要飯呢?他不怕丟人現眼的,我都怕了!”

“你這女婿了不得啊,老話咋說的?人要臉樹要皮,他只要能討回欠銀連面皮都不要了呢!能耐!”

“可不是能耐嗎?簡直了都!唉,活了大半輩子頭一回見到能這麼豁出去的。”

張家老太爺:“…………呵呵呵呵。”

不幾日,待在榮國府裡悠哉過著小日子的那拉淑嫻,就收到了娘家來信。 信中,極為委婉的講述了賈赦這些日子在外頭乾的好事兒,字裡行間沒有一句污言穢語,卻處處透露著無限鄙夷。

那拉淑嫻收了信後,感概良久,之後才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日子。

轉眼都已經六月下旬了,離太子二度被廢黜還有三個來月時間,想來到那個時候,那些個老狐狸們大概就能明白她的用意了。 不過,到底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那拉淑嫻猶有些不大放心,待喚了十二過來後,便直截了當的開口發問:“時間太久了,我都有些記不大清楚了,只依稀記得太子被廢之後很久都依然有人替他說話?”

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話,饒是十二自認為聰慧過人也有些發懵,愣了半響後才道:“不要緊的,咱們家已經沒有危險了。”

四爺是摳門是愛記仇,可同時也並非蠻不講理的人,只要是曾經幫襯過他的人,之後絕對會有好日子過的。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十三爺,君不見等他上位後,其他所有兄弟包括他的同胞弟弟老十四都改了名字,唯獨十三爺沒有改。

這叫甚麼? 典型的護短性子。

“抽個空兒去趟你外祖家罷,也不用說旁的,只告訴他,最遲十月份京城裡一定會有大事兒要發生,讓他老人家悠著點兒,再順便讓他約束一下你三個舅舅。”那拉淑嫻說到這裡,面上閃過一絲遲疑,“還有一事,我先前聽到個信兒,彷彿是老太太打算讓你二叔叔外放任職。”

“啥?”十二再度被嚇到了,“就那傻貨?還外放任職?別鬧了,留在工部多好呢,雖無功可也沒過呢。放他去外頭,萬一他發瘋了撒歡,真鬧出了事情來,兜也兜不住!”

“恐怕不可能。”那拉淑嫻一想到先前賈母哭成淚人的模樣,就止不住頭疼起來。

誠然,八十萬兩銀子的確是一筆天文數字,可既然已經給出去了,那再折騰這些還有意義嗎? 甭管怎麼鬧騰,給出去的銀子它也回不來呢 萬千星光 。 偏賈母卻看不透,似乎是想著從別地兒撈銀子。 這要是趕在十來年前,她絕對不會阻攔,可如今眼瞅著長青帝沒多少年了,再動這腦子,回頭等那位爺上去了,絕對是會掉腦袋的。

“那就甭管了,他愛去就去,想貪就貪。大不了等回頭咱們來個大義滅親,反而能得些好處呢。左右政二叔叔又不是隔壁東府,沒得小的出事連累大的。”十二一臉的無所謂,“再說這不還只是聽說嗎?未必就是真的,退一步說,即便是真的,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外調。”

從理論上來說,京官的地位要遠高於地方官。 然而,京官都是窮人,極難撈到油水不說,還因著京城裡頭貴人多,每每都要夾著尾巴做人。 可地方官就不同了,哪怕只是個七品芝麻官,至少在他那地兒就是父母官,更別提很多職位都是極為有油水的肥缺。

也因此,每三年考核評價之後,除卻那些個一心做學問的人外,其餘人等多半都是削尖了腦袋往外頭跑的。 就說賈政好了,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擱在京城裡連個水花都起不了,可若是外放了,要不就當各州的知州,或者是鹽運司副使,再不然就是鹽課提舉司提舉等等。 這論地位,絕對沒法跟工部員外郎相提並論,可好處卻也是響噹噹的。

——撈錢容易! !

當然,被砍頭的概率也就一下子高了起來,尤其等那位爺上去了,恁死的多半都是在職期間撈夠了油水的肥官。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像貪污受賄這樣的罪名,不至於禍及家人。

既如此,管他去死! !

十二和那拉淑嫻商議之後,只決定過兩日去一趟張家,略漏一些口風。 至於賈母、賈政打算折騰甚麼,隨緣罷!

殊不知,就在他們思量對策之時,賈母也喚了賈政過來談心。

自打寧榮二府還清了欠銀以後,賈政就恢復了日常上衙。 可惜,等他去了工部之後,才愕然發覺,諸位同僚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可不是嗎? 雖說禍頭子是賈赦,可身為賈赦的嫡親弟弟,賈政能是個好東西? 要知道,如今滿京城的人大多都在詛咒賈赦不得好死,順帶也沒忘記捎帶上賈赦的至親家人,包括祖宗十八代。

賈政能有好?

可憐的賈政,先是在府裡頭被嫡親大哥擺了一道。 然而,等他出了府後,才發覺外頭已經變天了,他從曾經年輕有為的榮國府二老爺,變成了京城里人人喊打的混賬東西。 這賈赦倒是投靠了出了名的面癱王爺,賈政卻沒個得力的靠山。 再一個,工部裡的上峰同僚也沒對他動真格,無非就是沒事兒了多給點兒眼色瞧,外加話裡話外都暗藏玄機。

只這般,賈政就已經受不住了。 因此,當賈母提議讓他放外任時,他毫不猶豫的就應承了下來。

今個兒他們就是來商議要謀個甚麼官職的。

“老太太,按著我的想法,謀個知州是最好的。一來,也算是一方能人,二來,知州的位置多,也好謀劃些。”從五品的官職,賈政不敢挑最好的,只好往平庸裡頭選。 不過,他這話也確實沒錯,甭管怎麼說,他都當了這麼多年的官了,論旁的職位沒有太大的把握,可若僅僅是平調去當個知州,卻是容易多了。

可賈母卻很是反對。

“知州是不賴,可你如何保證一定能謀到肥差?是有些州肥得流油,可也有些地方窮山惡水潑婦刁民,萬一你去了那等子地方,但凡出了甚麼亂子,你要如何是好?這些年,各地的叛亂少是少了,可也沒有完全太平下來 心弦上的你 。 每回遇到旱災水災的,準會出事兒! ”

“這……”賈政原就是個沒甚麼主見的人,聞言登時猶豫了起來。

賈母又道:“就算運氣好沒攤上這些倒霉事兒,可窮鄉僻壤的,你如何撈銀子?聽我一句話,咱們府上如今已經沒錢了,你大哥他混賬一個,中了舉當了官,沒貪回來一文錢不說,還倒虧進去了八十萬。他把咱們府的家底都掏空了,如何公中的賬面上空空無業,連一兩銀子都訓不出來了,就是我想喝口燕窩粥,也得從我的嫁妝裡頭支錢去現買。政兒啊,咱們家已經完了,再這麼下去,遲早有一日會餓死的!”

“老太太您別著急,您身子骨不好,千萬不要動怒,有話慢慢說。”

“我怎麼能不動怒呢?祖輩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血汗錢呢,他就這樣賣了人情。哼,他倒是好,為了討廉親王的歡心,寧願把家當都賠出去。結果呢?不過就是升了個小官,翰林院編修,聽著是很不錯,可能值幾個錢?每月的俸祿銀子,連他自己都不夠花用,縱是有心撈點兒油水,都沒處去!”

“那到底是翰林院編修呢。”聽到賈母肆意詆毀自己心目中最神聖的翰林院,賈政心頭略過一陣不舒坦,好在他是個純孝之人,即便再怎麼不舒坦,面上也沒有帶出來,只略帶羨慕的提了一句。

“哼,編修怎的了?連你大哥那種混賬東西都能當上翰林院編修,我瞧著也不過如此!”賈母恨恨的道。

這賈母原是藉故發洩一番,不曾想她這話卻是正好說到了賈政的心坎裡。 以往,賈政不止一次的懷疑自己,懷疑人生,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一心向學,卻最終折在了會試上頭,還被迫在工部這等沒前途的地方耗了這些年。 可賈赦呢? 明明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子,卻陰差陽錯的考中了,還被長青帝點了庶吉士,如今更是晉升到了翰林院編修……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對,老太太您說得對。連我大哥都能成為天子門生,想來這裡頭也沒啥值得羨慕的。”賈政幽怨的嘆了一口氣,又道,“可我若是不去謀知州的位置,那我還能作甚?去外頭,最多只能平調,上頭是不可能讓我升職的。”

“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就鹽課提舉司提舉!”

鹽課提舉司提舉? 這倒是極為不錯,雖說沒甚麼地位,也沒有好聽的名聲,卻勝在撈油水實在是太方便了。 最關鍵的是,一般競爭這個位置的,多半都是一些沒有背景的貧寒子弟。 只是,賈政心裡頭還在打鼓,以他的能耐,想要憑真本事謀到這個位置顯然是白日做夢。 可若是尋門路,失去了榮國公賈代善的榮國府,只怕懸乎得呢。

似乎是看出了賈政心裡頭的想法,賈母只淡淡一笑,寬慰道:“別擔心,這事兒一定能成。”

當然是能成的,賈母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賈政能憑藉真本事得了這個職位,事實上她早就算計好了,靠王家!

別看王家如今是不如前幾年了,可那是因為王湛王老爺子手頭上沒了兵權,而王子騰能耐雖不小,年歲卻實在是太輕了些,即便長青帝再怎麼信任他,也不可能將虎符交給一個嘴上無毛之人。 然而,那隻是表面上的,暗地裡王家的權勢、門路都還在,只要王家願意出手拉拔一把,這事兒鐵定能成!

“去將二太太喚來,也該是用著她的時候了。”

[ 本帖最後由 ga1105 於 2017-1-24 14:3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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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王家的權勢,謀一個區區從五品外放文職,的確是輕而易舉的事兒,甚至再高升半級都不成問題。 然而這是從前,擱在今時今日,王夫人還真沒甚麼把握。

被賈母喚來細細說明了原委後,王夫人面上只餘苦笑連連,完全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最終還是賈母動了怒,王夫人才支支吾吾的說了緣由。

“老太太,您真的是難住我了。但凡擱在往日里,我說甚麼也會去一趟。可如今這檔口……罷了,也不怕您笑話我,其實前不久我剛去了一趟娘家,結果娘家老爺子不在府上,老太太託病說甚麼都不願意見我,二嫂子更是對著我冷嘲熱諷的,半點兒臉面都不曾給我留。還有我那娘家大哥,他索性當著我的面詢問管家鋪子莊子可曾賣掉了,說是戶部那頭等著要的,若是再拖些日子,怕是咱們府上的赦大老爺又要上門討要了。”

王夫人這話不可謂不直接,饒是賈母聽到半茬就已經猜到了七八分,這會兒也連氣帶羞的,老臉燥紅一片,愣是半天都沒吐出句囫圇話來。

一旁尚未離開的賈政橫了王夫人一眼,道:“不成就罷了,等年底述職時,我自個兒遞了折子上去,想來也是能調職的。再不然,外放個知州也不賴。”

以賈政之能,想調任到鹽課基本上是沒有希望的,不過若僅僅是外放個知州,確實不算難。 唯一麻煩的是,恐怕屆時調任去貧瘠地方的可能性會很高,若真如此,就有悖賈母先前所願了。

“老爺,真不是我不願意捨了這張臉,只是娘家那頭,原先最疼我的就是娘家老太太,她不願意瞧見我,我能有甚麼法子?我大哥那人倒罷了,原就沒甚麼心眼子,就算說話不好聽了些,回頭我略哄他兩句他一準不會同我計較了,可哄好他也沒甚麼用呢!”王夫人很是為難,她自是看出來賈政動了真火,可她卻也是真沒法子,出嫁女靠的就是父母,兄長嫂子其實原就靠不住。 如今,往日里最疼愛她的王家老太太不管她了,她還能如何?

“罷了,左右如今才六月底,離年底述職還有好久呢,說不定到時候你娘家人也就消氣了。”賈母不願意在這檔口開罪王家,況且她打從心底里認為王家這番舉動真算不上甚麼,實在是因為她本人也對賈赦氣惱得要命,更別說無故捨了更多錢財的王家了。

都怨賈赦那混賬東西! !

“也行,我娘家老太太以往最是心疼我了,即便真的生氣,應當也不會太久的。”王夫人自是明白娘家對於出嫁女的意義,她比任何人都在意娘家人對自己的態度,若非被逼無奈,她才不願意讓旁人知曉娘家對她的態度。 不過,轉念一想,哪裡有父母一直生兒女的氣? 這事兒原也不是她的錯,想來最多再過幾個月,又能恢復如初了。

不單王夫人這般想,賈母也是這般考慮的。 離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還有五個多月,屆時等考核評價之後,便是調職的時候了,到時候一定要給賈政謀個肥缺才行。

賈母暗暗下了決心,遲疑片刻後,先是將賈政給打發走了,只留了王夫人在跟前說話。

“老二媳婦兒,有些話當著政兒的面我不好明說,他那性子雖比老大妥當多了,卻是個實心眼兒的,成天就知曉做學問寫文章,半點兒都不通人情世故。唉……”

長嘆了一聲,賈母命人將賬本子拿了過來,雖說如今當家的是那拉淑嫻,不過賈母身為榮國府的老封君,自會額外留下一份 大神,太妖冶 。 她也不說甚麼,直接讓人給了王夫人。 後者雖毫無文采,好在看賬本這種事情倒還難不倒她。

又半刻後,王夫人雙手顫抖的幾乎拿不住賬本子了,抬頭看向賈母,面上更是滿滿的震驚和絕望:“老太太!咱們府上真的沒有錢財了?”

儘管王夫人實在是不願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她心裡卻明白,賈母無論如何也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尤其在抬眼看到賈母一臉的悲容後,王夫人險些歪倒過去。

“是啊,咱們府上已經沒錢了,公中庫房也差不多被搬空了,餘下的也不過是成年的料子和一些難以出手的擺件。如今已經六月底了,眼瞅著中秋就要到了,節禮卻還不知曉在哪裡呢,我倒是有心等各家送了禮後咱們再送,這在京城的也就罷了,可金陵那頭的老親怎麼辦?沒錢了……”

節禮這種事兒,其實倒不一定是虧錢的,畢竟你送了,旁人也會送你,價值方面也多半都是差不離的,甚至多半時候還有的賺,畢竟那些個想要依附榮國府的人家,會送來節禮,卻不需要回禮。 然而,除卻在京城裡的至交,多半人家都是需要提前準備好節禮,早早的派人送過去的。 像揚州林家,像金陵城的老親和好友們,都是需要至少提前月餘時間派人送過去的。

可如今的榮國府,竟是連置辦節禮的錢財都拿不出來了。

其實,也並非完全拿不出來,雖說公中庫房十室九空,可各房的私房錢壓根就沒怎麼動用。 所謂的八十萬兩的欠銀,多半都是從公中出的,少數則是先由各房墊上,之後仍是拿了公中的存貨填補上了。

簡單地說,真正被搬空的只有公中庫房,其餘兩房包括賈母的私庫都是滿滿噹噹的,雖也略有損失,卻問題不大,至少完全不曾傷筋動骨。

“老太太,那如今咱們可怎麼辦?”王夫人拽著賬本子的手顫抖不已,開口說話的聲音也帶著難以隱藏的驚懼。

誠然,兩房的私庫受到的損失不大,可問題是府中各人的日常開銷都是從公中走的,這其中包括了闔府的主子下人每月的例錢,迎來送往的三節兩壽,給上峰的冰炭孝敬,以及偶爾要去親朋好友裡赴宴慶賀等等。 這裡頭一筆筆一樁樁的,哪個不需要銀兩? 按著原本的慣例,府裡每年都能收到來自於莊子裡頭的糧食收益,以及鋪子所獲的利錢。 這些收益完全足以維持整個榮國府運作,保證所有人都過得舒舒服服的,甚至還能結餘下不少銀子。

如今府裡的公中沒了銀錢,等於整個榮國府都面臨著無所適從的局面。

——除非,再有人往公中添錢。

王夫人不怕沒錢花用,怕的是賈母逼著兩房都拿出銀錢來。 她很清楚,真若是如此,到時候兩房拿出來的最次也要各十幾萬。 這筆錢她不是拿不出來,而是打心底里不願意拿。 想也知曉,他們二房只是府裡頭的過客,雖說如今榮國府是尚未分家,可以後呢? 說句不好聽的話,等賈母百年之後,這家不分也得分。 到時候,即便二房也能分到一部分家產,可大頭卻必然是落在大房身上的。

“老太太您倒是說句話呢,旁的且不論,中秋節禮可如何是好?難不成,要兩房各拿節禮分出去?”

這是王夫人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雖說也有些吃虧,可比起拿出實打實的錢財出去,各家各回節禮卻是最好的法子的。 再仔細一算,她這頭要回的不過是自個儿娘家,賈政既已打算年底調職了,連給上峰的冰炭孝敬都能省卻下來。 至於旁的人家,自然就應該由大房去操心 朱門芳菲 。

“各回各的?”賈母冷著臉狠狠的剜了王夫人一眼,“且不說金陵老親如何處置,就說敏兒那頭,是不是也索性省卻了?還有保齡侯府,你是不打算要這門親了?”

“不不,老太太您誤會我的意思了……”王夫人面露尷尬之色,心裡卻暗道,這些當然是由大房來回禮的,同她有何關係。

“哼!節禮各回各的,那你怎麼不索性提了分家算了?我還沒死呢,你就盼著這家不成家了?”

賈母面上的神情極為難看,也不等王夫人再說甚麼,只狠狠的一拍身畔的小幾,唬得王夫人立時跪倒在地,身子抖如梭子。

其實,王夫人心裡頭的想法,賈母也猜到了幾分,甚至賈母也挺能理解她的,可理解是一回事兒,真正實施起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倘若真的像王夫人所言那般,那等於是暗地里分了家,若真如此,她這個老封君當的又有甚麼意思呢?

公中必須有錢財。

“你也不必再說了,我已經想好了,包括我在內,你們兩房再各出十萬兩銀子,一共三十萬兩存在宮中花用。哭窮這事兒就直接省省罷,哄外人也罷了,哄我……哼!至於往後的事兒,等政兒謀到了肥缺,自不會缺了銀錢,到時候我也不會逼你拿出來,只管你自個兒存著當私房好了。”

“此話當真?”王夫人驚喜的抬頭,她先前對調職一事沒甚麼太大興趣,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為即便真的有了錢,也未必都能進了二房的私庫。 除卻父母在不分家的慣例外,還有一句話便是長者在無私產。 只要賈母還在,王夫人除卻能保證自己從娘家帶過來的嫁妝獨她所有外,旁的一切其實都是屬於整個榮國府的。 賈母不追究也就罷了,一旦追究起來,他們啥都保不住。

只是,話一出口,王夫人當下暗叫不妙,唯恐賈母會因此動怒。 可有心為自己辯解幾句,又一時間尋不到合適的話。 王夫人只一臉尷尬的跪在地上,低著頭懊悔不已。

“總算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唉,也罷,誰能沒點兒私心呢?王氏,你只管記著,珠兒已經十一歲了,元姐兒也有九歲了,眼瞅著孩子們一日大過於一日,你就不為他們考慮一番?”

孩子大了,需要銀錢的地方也就愈發多了。 珠哥兒大了要求學,要給先生送節禮,要買上好的筆墨紙硯孤本古籍,還要為他相看媳婦兒,下聘禮辦親事,一樁樁的哪個不需要錢了? 元姐兒是個姑娘家,嫁妝也是一大筆錢,不過賈母已經定下來讓元姐兒進宮了,嫁妝倒是可以省卻了,可進宮謀前程,所費的銀子卻完全不比一份厚厚的嫁妝少。 這些原本都可以從公中賬面上走,可誰讓賈赦把家底都掏空了,如今連節禮都置辦不了,不再想法子撈錢,怕是將來的日子愈發的捉襟見肘了。

這些個道理,王夫人其實都懂,只是王家人有個通病,永遠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完全不顧長遠之計。

待賈母的這一席話後,這才讓王夫人醍醐灌頂般的大徹大悟。

沒錯,計較眼前這些小利是沒有意義的,一定要將目光放的長遠一些,除卻努力節省開支外,更重要的是撈錢。

撈錢! 撈錢! ! 撈錢! ! !

王夫人帶著一臉的決絕,向賈母保證道:“老太太您放心,我明個兒就回一趟娘家,若是娘家老太太不願意見我,我就是跪個一天一夜,也要求得她的諒解!”

不就是折了顏面嗎? 比起實打實的好處,臉面又算得了啥呢? 只要娘家父兄能幫忙將賈政調任到鹽課上頭,別說冷嘲熱諷了,就是明著對她破口大罵她也忍了,甚至豁出去挨頓打,都是值得的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抱著這樣的想法,王夫人次日一早,帶著一股子英勇就義的氣勢,直接殺到了王家。

一進王家大門,她就噗通一聲給跪下了。

……

……

對於王家人來說,榮國府簡直就是奇葩聚集地,一個比一個更豁的出去不要臉面。 其實罷,王家人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事實上經過了王老爺子的耐心解釋後,王家上下都明白歸還欠銀是必然的,而賈赦也是為了他們好。

然而,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不想再看到你。

別說賈赦了,但凡所有跟榮國府跟賈家沾上一點兒邊的人或事,王家人都不想看到。 沒法子,只要一看到跟賈家相關的,所有的王家人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一百零五萬兩白銀。

白花花的銀子呢! !

全都沒了……

由此可見,王夫人見錢眼開的性子確實是遺傳自王家的。 甚至不單是遺傳,這性子還能傳染,君不見連嫁到王家的女眷都是一樣的愛黃白之物。 也因此,在經過了歸還欠銀一事後,王家只恨不得將所有跟賈家有關的人盡數拉了黑名單,至少在短時間內,完全不像再看到他們。

一看到他們就想起那些白花花的銀子。

心疼、心塞、心梗,恨不得衝上去跟他們拼了算了! !

因此,當管家急匆匆的過來回禀說,王夫人回娘家了,別說王家二太太了,就連老太太都沒能忍住摔了手中的茶盞。

然而,王夫人有的不單是傳承自王家的見錢眼開,還有來自於賈家的豁出去不要臉。 她打定主意非要跪到王家人心軟不可,任誰勸都沒用,頂多就是在管家的哭求下從大門挪到了二門。

從上半晌一直跪到了下半晌,王夫人不吃不喝,梗著脖子倔到底了。 最終,她沒看到王家老太太,而是碰到了歸家的王老爺子父子三人。

沒錯,就是父子三人,今個兒就連不常回府的王子騰都回來了,且他還是頭一個回來的,一見到王夫人登時滿臉的詫異:“你缺錢了還是怎的?甚麼?跪了一天了?那一定缺很多錢罷?”

王夫人原就跪得頭暈目眩的,聽得自家小哥王子騰的調侃,登時眼前一黑,險些沒氣得直接暈過去。 好在王子騰也只是隨口說說,見自家妹子麵色不對,立刻改口道:“究竟怎的了?有甚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跪在這裡?行了,你也別倔強了,趕緊起來罷。”

說話間,王老爺子和王子勝也相繼歸來,還來不及對突然歸家的王子騰表示驚訝,就看到了王夫人梗著脖子跪在二門裡,登時無語凝噎。

得了,事情鬧開了,那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了,索性直接說罷!

最終的結果,還是如了王夫人的願。 儘管鬧到最後她還是沒能見到王家老太太,不過王老爺子還是答應了她,回頭會幫著想法子給賈政調個職,未必一定是調任到鹽課上,不過起碼也會幫他謀個富庶州的知州 宮瓷 。

這便也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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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是榮慶堂還是二房那頭髮生的事兒,都瞞不過那拉淑嫻。 更準確的說,是逃不過容嬤嬤的眼睛。 比起幫著管家理事,其實容嬤嬤更願意當個消息中轉站,四處打探消息,還為此去各處收買了好些眼線,保准整個榮國府裡發生的大小事兒,一件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對此,那拉淑嫻頗有些無力吐槽。

以往在東西六宮,各種小道消息皆是極為重要的,可擱在榮國府裡,再執著於那些個細枝末節真心沒啥必要。 那拉淑嫻已經知曉了賈母的打算,無非就是給賈政換一個方便撈錢的職位,這便已經夠了,她是真沒興趣聽裡頭的詳細解說,偏容嬤嬤興致極高。

“……說時遲那時快,卻聽二太太對老太太道,事兒已經辦妥了,只坐等來年看政二老爺調職罷!說不准,還能多升個半級呢!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政二老爺雖說也就能調任個知州,可要是一心撈錢,絕對不比知府得的錢少!”

容嬤嬤連比帶劃的說著,活脫脫的就是個說書人。

那拉淑嫻無語凝噎,倒是一旁的十二格外捧場的拍手叫好,還追問道:“為啥嬤嬤您這麼看好政二老爺?我倒是覺得他沒這個腦子,要知曉撈錢也是一個技術活兒。”

“主子您說的是,可您就是不相信政二老爺,也要相信二太太呢!”容嬤嬤得了叫好,愈發的嘚瑟起來,“二太太可是王家的女兒,王家最能耐的本事是甚麼?撈錢!而且老太太有言在先,二房撈的錢不走公賬,全是他們自個兒的私房錢!您說說,老奴是不是要看好他們?”

“那確實!”十二猛點頭,“政二叔叔是從五品,能選的官職雖不少,可能撈錢的也就那麼幾個……這樣罷,不如我推他一把,讓他往上爬爬?”

“別胡鬧!”那拉淑嫻回頭瞪了十二一眼,“他要怎麼折騰是他的事兒,你跟著摻合進去作甚麼?”

十二被呵斥了也不惱,他原就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會這麼說自然也有他的考慮。 仔細想了想,十二決定稍稍漏些口風,起碼為他以後的行為先做些鋪墊,免得到時候驚嚇到了那拉淑嫻事小,回頭挨揍可不得了。

其實,十二的想法很簡單,鹽課那頭估計賈政是進不去的,畢竟裡頭另有門道,饒是王家勢大,也不至於為了自家女婿跟人家硬碰硬,所以由此可以得出結論,賈政多半是調撥去了富庶的州當他的從五品知州。

知州只是第一步,想來再往下賈政嚐到了甜頭,短時間內一定不會回京的。 那麼之後,只要在任期間不出大的差錯,升職反而比京城裡頭要容易得太多了。 相信,等過個幾任後,升到從四品知府是遲早的事兒。 而一旦升到知府,那麼一舉一動就難逃上頭人的法眼了。 再算一算時間……

“如今是端閏五十一年,假若政二叔叔仕途一帆風順的話,到了新帝即位,他差不多就該冒出來了,然後就可以被那位爺咔嚓了……”

說著,十二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這看不慣二房是一回事兒,真要是鬧出人命來了,先不說對闔府都有影響,就說珠哥兒、元姐兒往後該怎麼辦? 有個被砍頭的爹,他們以後別想好了。 十二原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再說大房二房之間只是有嫌隙,又不是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和離小娘子 。

“那有甚麼法子能保住政二老爺的性命?勸他不貪是不可能的,到了這個時候,就算他不願意下死手撈錢,老太太和二太太也會幫他一把的。”那拉淑嫻格外的無奈,她倒是不至於道德高尚到覺得貪官都該死,問題是她怎麼想的並不重要,關鍵是那位爺目不染塵。

“升官啊!幫他一把,讓他早早的升到大官,引起上頭的注意,趁著聖上身子骨尚好的時候,先把他弄下來。放心罷,聖上這人好說話得很,絕不會恁死政二叔叔的。”要是再拖個幾年,攤上那位爺,那才叫死路一條呢。

王夫人絕不會想到,她這廂才求了娘家父兄幫忙,那廂大房也忙活起來了,目的只有一個,趕緊給賈政謀一個高品階的肥差,讓他早日貪污早日進去!

左右攔不住賈母和二房聯手作死,那就讓他們自便,只要再真的把自己作死之前撈回來即可。

大房的算盤打的啪啪響,尤其是十二,他又想到了一件事兒。 猶記得曾經長青帝誇讚過賈赦,並未賈赦量身定做了一套人生規劃。 雖說具體細則記不清楚了,不過大致的內容十二還是記得幾分的,其中就有御史台……

等賈政快把自己作死的時候,讓賈赦來個大義滅親,既能攢點兒功績,又能保住賈政的性命。 至於賈母和二房的感激就不用抱希望了,只怕到時候,賈母要么直接被氣死,要么就離被氣死亦不遠了。

隨著十二在自家府上和張家來回跑動之際,賈母和兩房也都陸續出了十萬兩銀子,用來維持闔府運作。 至於中秋節禮,有了足夠的銀錢,要置辦起來並不算難。 且等其他人家的節禮一送到,兩廂一計算,榮國府非但沒虧本,還小賺了一筆。 可惜的是,即便小賺了一筆,有的也是各種古董玉器,銀子卻是實實在在的少了。

待過了中秋,尚不等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之日,京城裡就出了一件大事。

卻說近段時間,京城裡最大的熱鬧就是榮國府大老爺賈赦跟在廉親王屁股後頭,幫著向自家親近的親朋好友討債一事了。 不過,這個事兒是從五月就陸續開始的,且過了幾個月後,諸人也慢慢的接受了,左右賈赦再怎麼死皮賴臉,只要咬牙不肯還,他也沒甚麼法子。 頂多就是眼見廉親王已經陸續收回了十三四家的欠銀後,餘下的人家皆人心惶惶,唯恐接下來會出事。

結果,還真就出事了。

九月三十,長青帝召集諸位皇子入宮,當眾宣布二度廢太子。 不幾日,太子本人及家眷子嗣皆被拘禁於東宮之中,其多位心腹也相繼被長青帝派人拿下。

一時間,整個京城裡都亂成了一鍋粥,原就站在太子一邊的暫且不論,即便是關係並不親密的臣子,到了這檔口也不由得慌亂起來。 又因著臨近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很多在外地任職的官員紛紛緩了行程,寧願遲到挨了劣評,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進京。 至於皇親貴冑們,一方面觀望著具體情形,另一方面也偷偷的將自家的子嗣往外頭送。

整個十月間,京城中皆人心惶惶,尤其長青帝一改往日里寬厚仁慈的形象,派重兵圍了朝中幾位重臣的府邸,更是接連問罪太子心腹,牽連之廣為之側目。

直到十一月十六日,長青帝終將廢黜皇太子一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廟、社稷。 即這日起,廢太子之事才總算是再度落下了帷幕。

然而,這僅僅是表面上的。

幾十年的皇太子生涯,不單讓太子|黨遍布整個徒家王朝,更是讓太子在臣子、世家、百姓之中頗具威名 死亡QQ號 。 而所謂的二立二廢,非但不曾讓太子身敗名裂,反而使得有部分人心存僥倖,覺得長青帝必然只是像上一次那般原諒太子,以至三立太子。

這種流言頗為得人心,在最初的不安過去後,太子|黨們紛紛靜下心來,收斂的有之,然更多的則是靜候佳音。

事實上,不單旁人這般想,就連賈赦都是這麼個想法。

“且等著罷,上回被廢後不出半年,那位就被放出來了,我猜這回最多也就一年半載的。這當爹的,能跟自個兒的親生骨肉過不去嗎?罵過打過,回頭還不一樣是親父子?嘖,我小時候我家老太爺也沒少揍我!”賈赦感概連連,“不過那位也真是不錯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誰也顧不上我了,連往日里常聽到的冷嘲熱諷都沒了,上回我碰見潘學士,他還衝著我笑了笑。好懸沒嚇死本老爺我!”

可不是嗎? 太子都二度被廢了,相較而言,討人厭的賈赦也就沒那麼討人厭了。

咳咳,準確的說,不是賈赦不討人厭了,而是都這檔口,誰也沒工夫跟一個蠢貨計較那麼多。 尤其賈赦已經跟著廉親王混了好幾個月了,從裡到外都烙上了廉親王的戳,偏廉親王還是太子最有利的支持者之一,如今太子倒了,雖說起復的可能性很大,可看廉親王笑話的也不少,連帶賈赦都被人嘲諷了許久。

這叫甚麼? 徒然間,仇恨變成了惹人憐愛,憐愛他這個大傻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以賈赦的腦子尚不足以完全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十二倒是心知肚明,可他卻懶得同蠢爹細細分說,哪怕見賈赦又在犯蠢,十二也只笑道:“那是不是甭管我怎麼闖禍,老爺您都一樣疼我?”

賈赦悚然一驚,轉過身來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十二猛看,許久才道:“說罷,你又乾了甚麼事兒?老實交代!”

“其實真沒甚麼,頂多就是臨近年關了,我也有交好的朋友。這不,從老爺您的私庫裡取了幾樣不錯的扇子、墜子,想來老爺您應當不會介意罷?”十二說著,便腳底抹油,一溜煙儿的跑開了。 只餘下賈赦一臉懵逼的望著十二跑遠的背影,他的珍藏啊! 別都被這混賬小子給禍禍了喲!

在特地去私庫了點了一遍後,賈赦生無可戀的去東暖閣裡尋那拉淑嫻,一見面就抱怨道:“淑嫻,你管管琮兒罷!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上次拿了我心愛的盆景送了他外祖父,這回居然把我珍藏的扇子拿走了一多半!我跟你說喲,這孩子呢,不打真不行!”

那拉淑嫻正在翻看著賬本子,心裡頭盤算著還有哪家忘了添禮,哪怕年禮齊全了,等翻過年正月裡拜訪時,仍要多備著些。 更別提府裡的孩子們都漸漸長大了,都有各自的朋友了,偏還未娶妻,這備禮的事兒都得由她惦記著。

冷不丁的聽得賈赦的抱怨,那拉淑嫻頭也不抬的回道:“想打就打唄,又沒人攔著老爺您。”

雖說賈母素來偏疼小輩兒們,可她那性子,屬於沒人告狀就不會理會的。 想也知曉以十二的德行,即便挨了打也絕對不會跟賈母告狀的,既如此,打了也是白打。

“你咋能這樣呢?”見那拉淑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賈赦登時不樂意了,直接劈手奪過了她手裡的賬本子,略看了一眼後就給丟到了炕尾上, “那可是咱們的琮兒,你咋就那麼狠心呢?”

沒了賬本子,那拉淑嫻也不惱,只一臉無語的瞅著賈赦。

見狀,賈赦更不樂意了:“琮兒他年歲還小,再說這男娃兒,淘氣一些原就是正常的,咱們當爹娘的,耐著性子多教教就好了,犯不著動輒就是打罵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萬一打出個好歹來,自個兒心疼不說,還容易嚇到孩子。 你又不是不知曉,二房的珠兒直到這會兒見到我二弟,都有些怕怕的。 這老子不像老子,兒子不像兒子的,一點兒趣味都沒有。 你說是這個理罷? ”

聽賈赦說了這一大通的話,那拉淑嫻愈發的覺得無言以對,只得默默的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這小孩子嘛,回頭略訓斥兩句倒使得,可不能打罵他,就算再淘氣,那也是咱們親生的!怎麼能說打就打呢?”賈赦說著說著,不由的愣住了,懵了半響後才道,“話說回來,方才是我說要打琮兒,對罷?”

那拉淑嫻:“…………”

已經被自己蠢哭了的賈赦默默的掩面,好在他沒旁的優點,端的是臉皮厚如城牆,很快就想起了旁的事兒,扯開話題道:“淑嫻,你猜這一回聖上能憋多久?我記得,我最久的一次,有足足三天都不想理琮兒,聖上那麼能耐,應該會挺久罷?”

“您說是就是罷。”那拉淑嫻對賈赦素來沒法子,況且她是後宅女眷,原就無需理會朝堂之事,因而只隨口敷衍著,心底里卻已經給那位素未謀面的前太子殿下點了一排蠟。 因著有先例在前,怕只怕連前太子殿下本人都會這麼想,滿心期待的盼著長青帝開恩,再度將自己放出去,乃至第三次復立他為太子。

可惜這一次,卻是永遠都沒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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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猜測的不錯,前太子殿下雖被拘謹於宮中,卻並不曾像上次那般直接被挪到冷宮裡,而是仍留在像徵著儲君的東宮裡。 也正是因著如此,前太子殿下相當得淡定,甚至能做到淡然自若的見那些個藉口年關將至前來探視(笑話)他的兄弟們。

只是,一直到臘月中旬,前太子才終於開始慌亂了起來。

探視諸人中,沒有廉親王。

頭一次,前太子有著一種極為不確定的感覺,哪怕上次再怎麼忐忑不安,可廉親王第一時間給他遞了消息,雖說沒有實質上的內容,卻是安慰他稍安勿躁,等長青帝氣消了一些後,自會替他求情。 然而這一次,廉親王非但沒有任何動靜,甚至自打九月三十長青帝對諸皇子宣布廢太子後,前太子就一直不曾見過他。

“來人,想法子去一趟廉親王府,或者打聽一下他的消息。外頭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兒?快去打聽!”

前太子不停的安慰著自己,想著說不定廉親王只是忙於公事,畢竟廉親王原就是個忙起來連吃飯睡覺都會忘了的人。 可略一思量,就知曉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以往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事實上,廉親王不單單是前太子的兄弟,更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個公開明確支持他的人。 尤其廉親王本身出身就不低,生母是貴為四妃之一,養母更是繼後,加之又被賜封為親王,且手頭握有實權。 唯一的缺點恐怕就是在朝堂上名聲雖不大好,可這在前太子眼中,非但不是缺陷,反而是一個巨大的優勢。

倘若失去了這樣一個有力的支持者,對於如今已經失勢的前太子來說,無異於一個巨大的打擊。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不可能有這樣的事兒。”

甭管再怎麼努力的自我安慰,都抵不過廉親王未曾來探視他的事實 超級靈泉 。 尤其等他派出去的人被攆回來後,前太子幾乎感到了一絲絕望。 再往後,底下宮人想方設法的得了打聽到了一些消息,得知廉親王還真就沒閒著,明明都臨近過年了,那位爺依然忙著四處討債,以至於那些個已經從廢太子一事中緩過來的人家,紛紛又再度進入了詛咒日常。

這個消息稍微給了前太子一絲安慰,他琢磨著,也許等小年夜,廉親王還會向上次那般替他向長青帝求救。 或者因著這次時日尚短,會等到大年夜宮宴上? 再不然,正月十五元宵節之前,他總能替自己求情了罷?

然而,甚麼都沒有。

小年夜過去了,大年夜也悄然而逝,旋即便是正月裡的拜年,等出了正月十五,年味兒漸漸的散去了,而東宮裡也不再像年前那般時常有人來探視,慢慢的陷入了無邊的寂靜之中。

廉親王就跟消失了一般,若非偶爾還能聽到宮人提起誰家又被廉親王討債了,前太子都要以為那貨死了呢!

——還不如死了,至少這樣他就用不著這般絕望了。

就在前太子一日比一日絕望之時,京城裡已經徹底恢復了往日里的平靜。 要不怎麼說人們都是健忘的呢? 尤其是京城裡的老百姓們,連改朝換代的事兒他們都經歷過,像廢太子這種事兒,雖說最開始難免驚疑不定,可既然過去了那就無需再費神了。 沒多久,大家就各過各的,彷彿完全忘卻了年前的那場混亂。

可惜,老百姓們忘卻了,卻並不代表長青帝也會跟著忘卻。

先前是顧忌到年關將至,很多事情都不能處理,可如今都出了年關了,誰還會在意這些? 長青帝接連下了數道聖旨,以從未有過的雷霆手段狠狠的治罪了朝堂上多位重臣。

也許,不該說是從未有過,而是應當說長青帝恢復了年輕時候的狠戾手段,從正月十六開始,幾乎每隔一兩日就會有人獲罪入獄,直至二月初二,左都御史雷潭上折懇請長青帝復立皇太子……

該說甚麼才好呢? 這年頭,真的是不缺勇於作死的人,長青帝明擺著心情不好,竟還有人硬著頭皮衝上去尋死,哪怕素來有不殺言官的說法,可身為聖上,若真想整治臣子,有的是法子,哪裡就一定要用殺招了?

於是,這位勇於作死的左都御史大人成功的得了一通訓斥,並被勒令閉門思過一月。

這已經很善良了,起碼沒死也沒被革職查辦。 只是即便如此,這也給後來者提了醒,至少在短時間內,應當沒人再向長青帝遞折子了,畢竟,即便是作死也沒必要一個跟著一個搶著上去。

就在這位倒霉的左都御史大人被勒令閉門思過之後沒幾日,前太子殿下終於想盡一切法子,讓人遞了消息出去。 確切的說,是前太子趁著廉親王的胞弟十四皇子來探視時,好話說盡終於讓其同意幫忙帶個話兒。

至二月中,廉親王獨自一人前往了東宮。

因著前太子雖被拘禁,可長青帝並未嚴令不准探視的緣故,事實上前太子一家子並未吃太多苦頭。 該有的份例一應都不曾短缺,僅僅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 然而在很多時候,優渥的生活並不能撫平絕望,待廉親王見到了久違的前太子時,饒是他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仍有一瞬間的震驚。

前太子的容貌原是極好的,豐神俊朗體態修長,加之他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以至於曾被多人讚譽為十全十美之人。

可惜,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心弦上的你 。

“聽說二哥想見我?”面對曾經的太子二哥,廉親王收了素日里的自稱,只是固有的習慣卻不曾更改,保持著慣有的冰山臉,開門見山的問道。

雖只是數月的拘禁,可前太子的心態確是變了許多,他隱隱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結局,卻很是不願意相信,因而在見到了曾經的支持者時,一個沒忍住便徑直問出了口:“你為何不替孤向父皇求情?”

廉親王漠然的看著前太子,一言不發。

“為何?這到底是為何?孤以為,不管怎麼樣,你都會支持孤的!可為何連你都背叛了孤?你說!你到底想怎麼樣?是支持大哥嗎?可他已經沒有未來了,還是你打算自立山頭?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看錯你了,這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

前太子雙目赤紅一片,眼裡的瘋狂和絕望各佔一半,不過隱隱的還是能看到一絲期待,似乎在等著廉親王給予他解釋。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足足一刻鐘後,廉親王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才漸漸的露出了一絲狐疑。

“二哥為何會這麼想?是我做了甚麼事兒,才給了二哥這種錯覺嗎?”

“你是說你並不曾背叛孤?”驀地,前太子心中再度燃起了一絲希望,目不轉睛的盯著廉親王,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不。”廉親王先是搖了搖頭,旋即面上的狐疑之色愈發的濃重了,“這不是背叛的問題,而是……我甚麼時候支持過二哥您?”

“你說甚麼?”前太子不敢置信的望著廉親王,一瞬間,彷彿覺得自己幻聽了。

而這一次,似乎是想通了甚麼,廉親王不再像以往那般的惜字如金,而是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為人子,我該聽從父親的話。為人臣,我自當聽從聖上的話。卻不知,何時何地我竟成了支持二哥您了?若是您指的是以往我助您的事兒,可那是因為您曾經是儲君,又是我的兄長,若在我能力範圍之內,幫襯您也是我應當做的事兒。可我從來不是您的屬下,何來背叛一說?”

“你幫孤,是因為孤是太子?”

“還有兄長。您是我的兄長,即便如今已不是太子,我也會幫您。”廉親王平靜的道。

“那孤讓你去同父皇求情!放孤出去!”說這話時,前太子只直勾勾的盯著廉親王,可惜後者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不可能。”許是覺得這麼說有些不留情面,廉親王在遲疑之後又道,“您是我的兄長,可那位卻是我的父皇,我不能為了區區一個兄長,而同父皇作對。在這個世上,無論是誰,都不可能讓我為此忤逆父皇。”

“那上次呢?那上次呢?廉王殿下,你倒是跟孤解釋一下上次是怎麼回事兒?!明明上次,你為了救孤出來,不惜當著眾人的面,跪求父皇放了我,甚至為此磕頭磕得鮮血淋漓!!”

廉親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絲苦笑,沉默半響後,才吐出了一句話。

待聽清楚廉親王這話後,前太子整個人癱軟在地,彷彿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那是父皇讓我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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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父皇讓我這麼做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落在前太子耳中,卻不亞於驚天霹靂。 待整個人都癱軟在地後,前太子驀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兒。

長青帝子嗣無數,即便不算公主們,單是皇子就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好些個是年幼夭折的,尤其在早年間,接連沒了好幾個兒子。 像前太子雖序齒為二皇子,可事實上他卻是長青帝第七個兒子,在他前頭的六個哥哥,除卻順郡王外,無一存活,其中就包括前太子的同胞兄長。 也正是因著前頭子嗣折損過多,以至於長青帝對於所有的孩子皆極為疼愛,尤其是對他 君莫負初 。

前太子猶記得,他年幼之時,旁的兄弟姐妹多半都要好幾日才能見到父皇的面,唯獨只有他一人,索性就養在長青帝跟前,日日可以見面不說,更得長青帝精心養育,其感情之深厚,讓人完全覺不出他們是天家父子。

在那個時候,長青帝之於前太子而言,只是父親,而非高高在上的王者。

事情究竟是從何時起了變化? 說真的,連前太子都說不清楚了。 明明他們父子間的感情那般深厚,明明以往長青帝不論是去哪兒但凡見了新鮮玩意兒都會派人給他捎來,明明曾經的曾經他們之間彼此信任互相依賴……

“怎麼會這樣呢?”

許久許久,癱坐在地上的前太子才如同喃喃自語一般的擠出了這句話,言語之間透著無限淒涼與悲傷。

這要是換成任何一人聽得這話,都明白前太子只是在自言自語,壓根就沒打算得到回答。 然而,誰讓如今在他跟前的是素來以耿直聞名的廉親王呢?

卻說廉親王,年幼時候也是個喜怒都行於色之人,且還是個話嘮外加人來瘋,可惜在被長青帝斥責一番後,直接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變成了面癱冰山臉。 而在他的養母過世後,他再度回到了親生母妃跟前後,因著感情疏離,他索性徹底封閉了自己。 到瞭如今,也只有長青帝才明白,自家這個老四其實就是個耿直的二貨。

“二哥做了錯事,父皇生氣了。”廉親王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

聞言,前太子起初一愣,旋即怒氣上湧,喝道:“孤做錯了事兒?你說,孤究竟做錯了甚麼事兒?開講經筵、主持祭祀、監國聽政……每次父皇交代孤做的事兒,孤可曾出過一絲一毫差錯?說孤勾結朝臣,可那些人不是父皇給孤的嗎?還有你老四,你不一樣聽從了父皇的話,在大哥同孤起了衝突時,毫不猶豫的站在孤這一邊!”

“那倒是。”廉親王先是點了點頭,旋即面露思索之色,半響後忽的搖了搖頭,嘆道,“我知曉二哥錯在哪裡了。”

“你說甚麼?孤錯在哪裡!”前太子忽的意識到了甚麼,面色緊張的望著廉親王。

廉親王仍保持著嚴肅的神情,一板一眼的道:“替父皇做事本無錯,可二哥卻貪戀權勢,明明父皇只是將權勢暫借予您,可等到要收回時,您卻不捨得了。亦如那些個向國庫借了欠銀之人,拿的時候是痛快了,可等到要歸還時卻推三阻四的。其實,借銀本無錯,交情好免了利錢更無妨,就像如今跟在我身邊做事的賈恩侯,倘若他一時短了銀子開口向我借,我仍是會藉予他的。”

“因為他會還……”前太子下意識的接口道,旋即身子忽的顫抖起來,且顫抖的幅度愈發大了,到了最後彷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連說話的聲音裡也明顯透著驚顫,“孤以為,父皇鬆手給了的,那就是孤的了,沒想到啊,孤是真的沒想到啊,明明已經給了卻還會再收回去。”

倏地,前太子猛一抬頭,面上除了驚顫外,還有著近乎絕望的醒悟。

“孤明白了,孤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的!哈哈哈哈哈,孤很傻,那些一心跟著孤的人則更傻。皇太子算得了甚麼,整個天下都是父皇的,我這個皇太子也不過是父皇賜予的,他能賜給孤一切,就能輕易的奪走。那些蠢貨,為何跟著孤的都是一群蠢貨呢!孤沒想到啊,其實老四你才是最聰明的一個。”

前太子感概連連,只是說著說著,卻不由的失聲痛哭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他是醒悟了,卻醒悟的太晚了。 或者應當說,即便醒悟了也沒有任何作用,不是人人都能像廉親王那般淡然的接受一切。

所謂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真的僅僅是一種說法,在接受皇恩時,那種感激涕零很快就會變成理所當然,可若是權利被收回,又有幾人能不懷絲毫怨恨呢? 至少,前太子認為他自己就做不到。

待哭夠了,前太子麵上露出了一絲自嘲的笑意,抬眼看向仍保持著冰山臉的廉親王,冷不丁的道:“假若有一日,父皇想要老四你的性命,你會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廉親王如同在談論今個兒天氣一般,淡然的道,“倘若有一日父皇真的要我死,那就證明是我真的錯得太離譜了。”

“哈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好後悔,後悔沒早日同你敞開心扉談話。罷了,你走罷,孤相信甭管將來誰會成為儲君,你一定能當一個賢王。”

前太子笑出了眼淚來,朦朧之間見廉親王冰山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之色,旋即向他拱了拱手,便悄然離開了。

……

……

誰也沒有察覺到,待廉親王離開後不久,一個相貌普通到甚至有些醜陋的宮人,悄悄的離開了東宮,速度極快的掠過各處宮閣殿宇,最終閃身進了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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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裡,賈赦心情倍儿好。

討人厭的蠢弟弟終於麻溜儿的滾蛋了,他本人則是如願以償的離開了翰林院,雖說御史台也沒比翰林院好多少,不過他已經心滿意足了,畢竟這做人也不能太過於貪心了。 還有個好消息,侄子珠哥兒和兒子璉哥兒都被丟到了國子監裡,而相應的,榮國府的家學也撤掉了,賈赦只覺得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哈哈哈哈……

“爹,您笑得好傻,哈喇子都快下來了。”

賈赦驀地一驚,下意識的拿手去摸嘴角,待觸手一片乾燥後,才狠狠的瞪眼過去,惱怒的道:“琮兒你又渾說甚麼?你這孩子真的是越大越不可愛了!回頭我要跟你娘再生個孩子,不要你了!”

十二回給賈赦一個無所謂的神情:“生吶。對了,我可以不可以要求生個聰慧一點兒的?不求跟我一樣聰慧,起碼不能像璉二哥哥那麼笨罷?他去了國子監才不過十來日,每日回來都哭訴先生太兇功課太難,哭著喊著求我幫他寫功課。我就奇了怪了,這到底是他上國子監呢,還是我上國子監呢?”

這話一出,賈赦難得的沉默了。

其實,將倆哥兒送到國子監一事,確實有些匆忙了。 雖說國子監並不沒有設定年齡線,不過一般來說,都是十四五歲才會過去的。 而如今,珠哥兒不過才十二歲,璉哥兒更是才十一歲,且這倆人的功課雖不算很差,卻也真的算不上很出挑了,可誰讓賈政離京時堅持要送珠哥兒去國子監,偏生璉哥兒那傻貨以為國子監是甚麼好地方,哭著鬧著非要跟著一道兒去。

去就去唄,結果才去了沒幾天就吃到苦頭了,呵呵。

“琮兒,爹跟你說個事兒,你也別生你哥哥的氣。其實當初,按著爹的意思,是打算等過幾年送你去國子監的。也不是爹不心疼璉兒,而是想著到時候爵位、宅子,包括家產裡頭的大部分都是要留給璉兒的,想著不能啥事兒都虧了你,就打算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留給你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哪兒想到你哥哥這麼胡鬧,非要去。 哼,合該他吃苦頭! ”

說真的,賈赦確是很愧疚,到了這時他終於能夠理解了當初榮國公賈代善為何要將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給了賈政。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肝寶貝兒,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虧了哪個都不捨得。 偏名額只有一個,賈赦作為能襲爵的嫡長子,偶爾吃點兒小虧也是理所應當的。 當然,那會兒榮國公賈代善也並非完全不講理,在讓出名額前,是詢問過賈赦的意思的,而當時賈赦斷然拒絕了前往國子監求學。

可到了璉哥兒這一輩兒,因著那拉淑嫻從張家討到了一個名額,原是為了償還迎姐兒過繼給大房的人情,可也因著璉哥兒跟珠哥兒感情極好,這珠哥兒一跑,璉哥兒說甚麼都要跟上。 如此一來,賈赦也不好太過分了,畢竟從默認的習慣而言,這監生名額確實是應當給嫡長子的。

“琮兒你放心,等過幾年你長大了,就算張家那頭沒了名額,爹也一定給你要一個。對了,我可以向文親王要,他認識好多的讀書人,跟國子監、翰林院的關係都挺好的。或者廉親王也成罷?好賴他也是個親王。”賈赦越想越美,心頭的愧疚感也漸漸消失了,登時樂得他眉開眼笑。

十二看向賈赦的眼神活脫脫就像是在看一個二傻子。

憑啥說起文親王時就是一大通的話,而一提及廉親王……好賴也是個親王甚麼的,聽著真的好想打人啊! 那可是他偉大的皇瑪法!

這般想著,十二冷不丁的道:“不就是國子監監生名額嗎?犯的著這般瞎折騰?想要的話,回頭去考一場,不就啥都有了嗎?”

國子監監生的成分比較複雜,有像榮國府這般萌祖蔭的,也有另外一些父輩因公而死後的難蔭,還有被聖上讚譽特別賜予的恩蔭,甚至於還可以通過捐獻銀錢的方式取得名額,只是這種捐監是最為令人不齒的。

也許正是因為成分太過於復雜了。 以至於到瞭如今,很容易讓人忽略想要入國子監最正規的渠道。 那就是通過考核,名正言順的進入國子監入讀。

“你還小,別管那些個事兒。對了,要是有空的話,你就多往老太太跟前湊一湊。如今你政二叔叔離了京,你兩個哥哥也不在她跟前,我倒不怕她太過於孤單了,只怕她一沒事兒做就又要作么了。琮兒,你乖乖的,沒事兒少往外頭跑,哪怕只是往老太太跟前說說話也使得。”賈赦頓了頓,見十二滿臉'為啥你不去'的神情,登時有些噎得慌,“那個……我不是怕老太太動怒嗎?”

這還真是一句大實話。

自打去年間榮國府交還了欠銀後,賈母就有些不大好了。 準確的說,平日里看著倒是還算不錯,唯獨每次見到了賈赦後,就會止不住的怒氣上湧,一旦弄得不好就會暈厥過去。 而賈赦就算再怎麼不著調,對於賈母還是有所顧忌的,哪怕他不像賈政那般愚孝,卻也不會上趕著將賈母氣暈過去。 也因為如此,除非賈母讓人來喚他,要不然賈赦是萬萬不會出現在賈母跟前的。

“去罷去罷,記得讓你妹妹鬧騰一點兒,免得老太太閒下來後又要作么。”賈赦又叮囑了兩句,旋即轉身就開溜。

十二站在原地瞪著賈赦的背影漸行漸遠,這才帶著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情去了榮慶堂。

許是真的被賈赦說中了,榮慶堂裡比年前安靜了太多太多。

賈政在去年年底就遞了調職的折子,有著王家幫襯著,又有十二暗地裡去尋了張家二老爺幫忙,再加上賈政先前的政績雖不算出挑,可也確實尋不出錯處來,因而他的調職很快就被批復了,且還是出乎意料的好地方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汝州知州。

尋常的知州都是從五品文職,不過幾個直隸州的知州卻是正五品文職。 而汝州就是其中的一個直隸州,且離京城並不算遠,若一切順暢的話,來回也就月餘時間。 更別說汝州是出了名的汝瓷之都,又有著百里煤海之稱,簡而言之一句話,汝州相當的富庶。

而對於賈政來說,不單調職到了富庶地方當知州,且還變相的升了半級成了直隸州的知州,可真的是一件大喜事兒。 唯一的麻煩就是,甭管離京城有多近,有官職在身的他也不可能時常回來,又因著膝下兩個兒女都大了,待出了年關後,他索性只帶上王夫人並諸多下人離了京城。

等賈政和王夫人一走,珠哥兒和璉哥兒也一同去了國子監,那拉淑嫻素來不喜歡給賈母請安,賈赦則是故意避開不露面,如此一來,除卻倆姐兒外,還真沒啥人會過來了……

很快,十二就被打了臉。

才走到正堂門口,十二抬眼就看到二房的兩位姨娘,滿臉麻木的是周姨娘,局促不安的則是趙姨娘。 因著種種原因,其實就是王夫人不樂意,所以賈政離開時並未帶上她倆。 這些事兒十二倒是聽容嬤嬤提過兩句,可他卻並不知曉這倆人竟每日里都待在賈母跟前。

“琮哥兒來了?正好,今個兒府裡來了位貴客,您請。”趙姨娘搶先開了口,若是她面上別那麼尷尬的話,或許會顯得更為真誠一些。

十二沒理會她,只徑直往裡頭走去,正好聽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微微一頓後,才抬眼看到了所謂的“貴客”。

賈母正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身畔一左一右坐著兩個小姑娘,左手邊胖乎乎的顯然就是小胖妞迎姐兒,而右手邊則坐著一個明眸皓齒,模樣極佳的姑娘。

“琮兒過來。”賈母對十二的感觀挺不錯的,事實上只要跟賈赦一比較,賈母看誰都是慈眉善目的,而對於在哥兒裡頭年歲最小的十二,更是疼寵有加,“今個兒怎的想到過來我這兒了?莫不是聽著信兒,想來瞧一瞧你王家姐姐?”

王熙鳳時年九歲,比璉哥兒小了兩歲,比十二大了兩歲。 算起來,這是她第二回來榮國府了,上一回還是為了探望在榮國府家學裡做學問的父兄,隨著她母親王家大太太一道兒來了。 可惜的是,在那次家去後不久,王家大太太便徒然離世了。 算起來,那還是端閏四十九年十月間的事兒了。

“這是鳳姐姐?上回聽元大姐姐說,王家還有個妹妹。”十二隨口說著,心下卻暗道,要是告訴賈母,他是被賈赦逼著過來探望的,指不定下一刻賈母就能暈厥給他看,為了能多過兩天安穩日子,十二毅然決定默認了賈母的說法。

“我家裡頭確有個妹妹,可惜她太小了,將將三歲不到的年紀,身子骨也不大好。等再過上幾年,回頭帶了她給琮兒弟弟瞧,如何?”王熙鳳笑顏盈盈的道,配上她天生的好模樣和一把清脆悅耳的嗓音,很輕易的奪了在場諸人的好感,也難怪才僅僅這麼一會兒,賈母和迎姐兒喜歡上了她。

“好。”十二隨口應和著,心下暗忖,這就是他前世的祖奶奶,這世的二嫂子? 瞧著倒是挺好相處的,卻不知底細如何。

賈母瞇著眼睛瞧瞧這個瞅瞅那個,她原就極為歡喜小孩子,尤其是模樣格外出挑的,如今打眼看去,除卻小孫女長得略圓潤了一些外,另兩個都是極好的模樣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忽的又想起先前曾聽人說起那拉淑嫻似乎有意將王家大姐兒說過來當兒媳婦,賈母愈發的動心了。

別看王夫人那德行曾一度惹毛了賈母,可那也就是當時一會兒的事情,等事情結束後,賈母定下來心細想想,王夫人也沒甚麼大錯。 娘家出眾,嫁妝豐厚,兒女成雙,對夫君兒女皆是極為用心的,就算略好吃醋了些,可年輕媳婦兒哪一個不拈酸吃醋的? 這種事兒壓根就不算啥,唯一麻煩的是,王熙鳳沒了親娘,且她老子喪妻都近三年了,也沒聽說要續弦。 有道是長女無母不娶,哪怕有王家老太太在,賈母仍有些不樂意。

她的寶貝孫子們,哪一個都值得最好的!

“老太太,元姐兒過來了。”

外頭趙姨娘的聲音傳了進來,不多會兒,簾子被挑起,元姐兒儀態萬千的走了進來。 還真別說,先前給元姐兒請的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還是有效果的,起碼在禮儀和氣質方面,元姐兒提升了不止一籌,甚至連原本就柔和的性子,也變得越發的溫柔起來。 再配上她一副江南水鄉女子的身條,顯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十二暗自腹誹道,這簡直就是他前世渣爹最好的那一口,可惜的是,他記得他皇瑪法最反感的就是這類人。

“元姐兒,快來瞧瞧你表妹。鳳丫頭,這就是你表姐。你們姐妹倆往後就住一道兒罷,記著,一定要和和氣氣的,可不准鬧彆扭。”賈母笑得眉眼彎彎的,看著眼前這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竟是怎麼也看不夠。

一旁的小胖妞迎姐兒不樂意了,左看右看的,忽的伸手拉住十二,嘟著嘴問道:“小哥哥,你說我長得好看嗎?”

“你想听真話還是假話?”十二無語的瞪著拽住自己衣袖的小胖手,用眼神估摸了一下,這胖手起碼有半斤重。

“甚麼真話假話?哼,小哥哥你說二丫頭長得好看,好不好?”迎姐兒皺著眉頭看著十二,想了想又拿眼去瞧身畔的兩個姐姐,肉嘟嘟的小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為啥姐姐們都長得那麼好看?”

“呃……”十二眼神飄移了一瞬,忽的想起前幾日迎姐兒哭嚎著向那拉淑嫻告狀的事兒,毅然決定昧著良心說句謊話,“因為她們已經長大了,等你長大以後也會變得好看的。”

“真噠!”迎姐兒登時開心了,“我要長得像娘一樣好看!”

見迎姐兒這般孩子氣的模樣,賈母沒忍住笑開了,再看兩個姐兒,也皆是一臉忍俊不禁的模樣。 尤其是王熙鳳,更是目不轉睛的盯著迎姐兒瞧,一副歡喜的模樣。

說來也是奇怪,王家以往人丁皆很興旺,可不知怎的,到了王熙鳳這一輩,莫名的就開始子嗣艱難了。 就說他們大房,雖說有一兒一女,可王熙鳳跟王仁相差了足足八歲,根本就玩不到一塊兒去。 前幾年王子騰的夫人倒是誕下了一女,可那會兒王熙鳳還在為母守孝,並不跟二房的姐兒在一道兒玩。 況且,堂姐妹倆相差了六歲不說,二房那姐兒身子骨及其虛弱,才不到三歲就成了藥罐子,平日里吃的藥都比飯多。 更兼每年換季時分必要生一場大病,且每次一病倒沒個把月絕對好不了,尤其到了冬日里,幾乎就沒有好的時候。 人家是過日子,那姐兒簡直就像是在熬日子。

如此這般,王熙鳳從小到大,就沒個可以玩到一起的小伙伴。 如今來了這榮國府,不單有個胖乎乎看起來很有意思的小妹妹,還有個一看就是好脾性的大姐姐。 至於十二,則被王熙鳳選擇性的忽略了 霸道鬼夫萌萌噠 。

十二:…………祖奶奶您咋樣都行。

看過了賈母,十二就跟完成了一件任務似的,回頭就跑了個無影無踪。 只是,即便如此,在離開榮慶堂正堂前,十二還是下意識的瞅了一眼守在門口的二房兩位姨娘。

等回了榮禧堂,十二趕緊喚了容嬤嬤一併去暖閣裡尋了那拉淑嫻,開門見山的道:“老太太那兒來了個貴客,呶,就是我祖奶奶!”

聽得這話,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皆是齊刷刷的愣神。 好半響,那拉淑嫻才沒好氣的刮了一下十二的鼻子,好笑的道:“瞧你這話說的,那不是先前逗你頑的嗎?竟記了這般久了。對了,鳳哥兒出孝了?我想想……”

“鐵定出孝了,不然老太太才不會讓她進來。”十二扯了扯嘴角,一臉的不以為然。

不過十二這話也確是在理,以賈母的性子,雖幹不出直接攆人的行為來,可若是王熙鳳尚在孝中,隨便尋幾個藉口便能避了開去。 尤其如今賈政和王夫人皆不在榮國府內,若想避開實在是太容易了。 而這檔口,那拉淑嫻也算出結果來了。

“確是出孝了,這都快三十個月了。這重孝也不過才是二十七個月,怕是王家那頭已經做過水路法事了,以後鳳哥兒就能說親…… ”那拉淑嫻忽的一頓,面露思索之色。

“怎麼的了?”十二挑眉道。

“沒甚麼,我只是忽的想感慨時間過得可真快。”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道,心下卻暗暗思忖,連王熙鳳都出了母孝,那她娘家侄女小鈴鐺呢?

算算年紀,小鈴鐺那孩子都十七八了,怎的一點兒動靜都不曾有? 那拉淑嫻想著打算幫小鈴鐺牽個線搭個橋,只是苦於一直沒有好的人選,又恐小鈴鐺外祖父家另有打算,故而未曾提及。 如今仔細一算,卻明顯得不對勁兒。 難不成張家那頭是打算娶了續弦再給小鈴鐺說親事? 那也該是時候準備了,畢竟說親跟最終成親鐵定需要好幾年的。

“娘是想到表姐了?”十二半個身子趴在炕桌上,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拿手指輕敲著桌面,“我很清楚張家的事兒,娘要不要問問我?”

話音未落,十二後腦勺就挨了一下,登時把他委屈壞了,只一臉幽怨的望著那拉淑嫻。

“趕緊說罷,賣甚麼關子?等等,讓我想想,不會是張家早就已經幫她說好了親事,卻忘了通知我這頭了?還是說,你大舅舅讓你帶了話,你卻給忘了?”說最後一句話時,那拉淑嫻不由得帶上了一絲危險的表情。

十二瞬間站直,並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待覺得暫時安全後,才帶著一臉驚魂未定的神情道:“真要有那樣的事兒,我怎麼可能忘了說呢?其實很簡單的,表姐她自個兒不願意嫁,外祖父大舅舅他們也不能強逼著她上花轎罷?真要那麼做了,那成甚麼樣了,張家的名聲還要不要?”

“她不願意嫁?”那拉淑嫻愣住了,遲疑了片刻後,才緩緩的道,“莫不是當年目睹她娘難產而亡,她心生懼怕了?”

“不是,她只是不捨得小表弟罷了。”說起這事兒,十二也頗為無奈。

因著年歲和日常相處的關係,十二跟張家二房三房的兩位表哥感情更好一些,不過張家那頭倒是和睦得很,他偶爾也見過幾次小鈴鐺抱著幼弟出來逛園子,看得出來小鈴鐺對於她那個弟弟極為在意。 那哥兒跟迎姐兒同年所生,只比迎姐兒小了幾個月罷了,算起來也有五歲了,可常被小鈴鐺抱著,極少見他下地走路 重生八零農場主 。 又因著那哥兒生下來便沒了娘,被張家長輩寵溺著長大,雖尚未看出問題來,不過據悉那哥兒極為任性,甚至有些刁鑽了。

雖未曾親眼目睹,可十二卻聽兩位表哥無意間提起過,彷彿是自打繼室進門後,那哥兒脾氣愈發壞了,而小鈴鐺似乎也很有些忐忑。 緊跟著張家二房、三房又陸續誕下了哥兒,自然張家老太爺、老太太也不可能完全不顧其他孫兒。 種種原因彙在一起,引得張家大房這對姐弟愈發的不安起來,而最明顯的就是,明明已經替小鈴鐺尋好了親事,她卻斷然拒絕。

“竟還有這樣的事兒?”那拉淑嫻驚愕至極,她先前完全不曾聽說這些事兒。

十二苦笑一聲,這本就是張家的家務事,即便他偶然間從兩位表哥口中聽到了些許消息,也不可能大喇喇的胡亂傳罷? 更何況,這兩年大大小小的事兒發生了一堆,跟外頭那些事兒比起來,顯然張家後宅里的事兒完全不值得一提。 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十二並不希望那拉淑嫻因著這些瑣事煩惱,關鍵是,煩惱了也完全沒用,那又何苦平白傷神呢?

好在那拉淑嫻也是明事理的人,略一思索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當下無奈的向十二搖了搖頭,嗔怪道:“我知你是好意,不過在你心目中,我就這般容易傷神?”

“左右她已經說了人家,只等著再過兩年,完了三媒六聘就能嫁過去了。對方都不著急,您再急又有何用?”十二攤了攤手,他對於張家大房的姐弟倆是真心不熟,更談不上有任何感情,故而提起他們,就如同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兒一般。

只是聽十二這麼一說,那拉淑嫻愈發驚疑了:“說好了人家?你方才不還說小鈴鐺不願意出嫁嗎?”

“她一個姑娘家,能一輩子不出嫁嗎?”十二比那拉淑嫻更驚訝,“如今是看在她年歲尚且不大,再說她非要守著年幼的弟弟,張家總不能硬生生將她攆出去,這才縱著她。可再怎麼縱容她,也不可能任由她毀了自己的一輩子呢。別鬧了,她今年都十八歲了,我看最多兩年,她鐵定會嫁出去了。”

“那若是她還不願意呢?”

那拉淑嫻腦海裡不由的浮現了小鈴鐺剛出生時候的模樣,雖說那隻是原主的記憶,可如今回憶起來卻仍是格外的清晰。 紅彤彤皺巴巴的小丫頭片子,慢慢的長大,成了一個白嫩可愛的小姑娘。 再往後,她出嫁了,回娘家的次數有限,可每次離開娘家時,都會被小鈴鐺抱住哭一通。 而在這之後,張家那位老老太太過世,榮國府也接連出事,等再度見到小鈴鐺時,已經數年之後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呢,一轉眼連十二都已有七歲了,小鈴鐺竟是已出落成真正的大姑娘了。 可那拉淑嫻萬萬沒想到,那孩子竟會鑽了牛角尖,因不放心幼弟愣是不願意出嫁。

驀地,那拉淑嫻回過神來:“等等,我差點兒被你糊弄過去了,你倒是說說,張家給她說了甚麼人家?”

十二滿臉無力吐槽的神情,有心辯解自己沒打算糊弄她,不過話到嘴邊卻變了樣兒:“娘您就放一萬個心罷,張家人的品性您還能不知曉嗎?即便表姐沒了親娘,也絕不會有人苛待她的,給她選的親事自然也是妥當的好人家,絕不會有問題的。至於若是兩年後她還不願意嫁……那也是張家人該操心的問題。”

“你直說,究竟說的是哪個人家?”

“是娘您也知曉的人家。史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就是得了聖上恩賜不降爵世襲保齡侯爺爵位的史家大爺。”十二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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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史家?

一瞬間,那拉淑嫻最先想起的並非史家三位爺,而是老侯爺夫人。 其實,嚴格算起來,那拉淑嫻從未跟史家的人打過交道,哪怕算上原主的記憶,關於史家的方面也是少之又少的。 這裡頭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史家在多年以前就離開了京城,而甭管是原主張氏還是如今的那拉淑嫻,都從未離開過京城。 即便後來史家的人回了京城,可沒等兩家見面,老侯爺便因病過世。

陰差陽錯之下,那拉淑嫻竟是一次都沒同史家的人見過面。

“你見過史家的人嗎?”許久,那拉淑嫻才忽的冒出了一句話,言語之中卻並無任何好奇,有的只是些許古怪。

十二自是感受到了那拉淑嫻那與以往不同的語氣,抬眼看了過來,詫異的道:“怎麼了?”頓了頓後,才想起那拉淑嫻方才的問話,忙又添道,“我只見過一次老侯爺夫人,是在張家。”

“老侯爺夫人?”

“是啊,她還給了我見面禮。當然不單是我,還有大表哥和二表哥。對了,還有表姐。”十二仔細回想了一下,才道,“那應該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老侯爺夫人拜訪我外祖母,我那會兒年歲還小,跟表哥們在後宅頑,見來了客人就去問候了一聲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倒是表姐,我記得彷彿是後來特地差人去喚來的。 ”

雖說本朝挺注重男女大防的,不過甭說是兩三年前了,就是如今十二也才七歲罷了,張家女眷裡頭,除卻比他大了十來歲的小鈴鐺外,其他的都是長輩。 故而即便到瞭如今,十二也仍時常往張家後宅里頭竄,並不曾顧忌太多。 也因此,偶爾碰見來張家拜訪的客人,倒也實屬尋常。

只是,仔細思量了一下,恐怕早在那個時候,史家和張家就都有了意向罷? 估計是因著尚未定下來,才不曾對外宣布消息。

那拉淑嫻倒不至於因此責怪娘家未曾支會她一聲,畢竟她已經出嫁多年了,對於張家而言,她這個出嫁女是實實在在的外人。 若是張家主動尋她商議,那她或許還能提點兒建議,可對於小鈴鐺的親事,很顯然張家那頭並不打算詢問她的意見。

“那你覺得這是門好親嗎?”那拉淑嫻頗有些猶豫,抬眼見十二滿臉的不明所以,她略一遲疑後,還是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一件事兒。

說起來,那事兒也有段年月了,甚至那拉淑嫻都記不清楚是何時得知的。 她只依稀記得,在挺久遠的某一日里,賈赦曾跟她提及過史家,更準確的說,是史家那位老夫人。 雖說當時說的不是很詳細,不過根據賈赦的只言片語,也足以推斷出老侯爺夫人似乎有甚麼大問題。

尤其是……

“娘您是想說老侯爺夫人是外室女那事兒對罷?”十二挑眉,“那事兒是外人胡扯的,人家的確是嫡女。”

“你如何確定的?”雖說這種事情原就沒甚麼真憑實據,可同理,想證明很難,想反駁則更難。 哪怕明知曉這種可能性原也不大,可一旦得知了這個消息後,難免會在心裡頭留下疙瘩。 這也是為何謠言一旦肆意傳播,就極難澄清的緣故。

然而,讓那拉淑嫻沒想到的是,十二隻是無所謂的攤了攤手:“這種事情說不清楚,不過我相信那位是嫡女出身沒錯的。再說了,其實甭管裡頭的真相如何,至少在名義上,她是上了族譜的嫡女不是嗎?更何況,她都嫁人那麼久了,如今是給她的兒子說親,又不是她自己說親,真相如何還重要嗎?”

的確已經不重要了。

“確是我魔障了,其實只要她為人和氣點兒,對小鈴鐺好點兒就行了。”說罷,那拉淑嫻苦笑一聲,旋即抬眼卻見十二面上有些古怪,當即便脫口問道,“怎的?那人不好?”

“哪裡有十全十美的親事?娘您自個兒想想,表姐今年都十八歲了,史家大爺我記得是十四歲罷?甭管史家是不是落魄了,人家好歹也是襲爵的保齡侯爺,再說史家的家底不比咱們薄,哪怕他真的一事無成,也可保一世榮華富貴。”

“也就是說,他人不好?”那拉淑嫻面色一沉,“若只是老侯爺夫人不好說話也就罷了,若是史家大爺人不好,這門親事張家那頭還能答應?”

“有啥好不好的?娘您自個兒憑良心說,我爹好不好?”十二愈發的無奈了,“說親不就是看門當戶對嗎?我爹那人打小就是個胡來的性子,文不成武不就的,還是出了名的貪杯好|色。可那會兒張家不還是應允了您和我爹的親事?表姐還不如娘您當年呢,她年歲大了,性子又有些古怪,除非張家豁出去打算養她一輩子,要不然史家大爺會是最好的選擇了。人家再怎麼樣都是有爵位的侯府繼承人。”

那拉淑嫻沉默了 君莫負初 。

過了好半響,她才幽幽的道:“十二,其實你不知曉,我一直都覺得虧欠了小鈴鐺。先不說張家幾個孩子裡頭,我只同她感情好些,單說她娘的事兒……唉,有時候我總是在想,倘若那時候並不曾讓嬤嬤寫了調養秘方予她,那她是不是就不會懷孕?如此,也就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兒了。”

有時候,那拉淑嫻確是曾想過那些事兒,譬如說,要是她壓根就不曾在張氏嚥氣後上了身,那麼其他人會如何? 對於被發落的下人們,她倒是無所謂,只因她原本做事就講究一個問心無愧,而唯一愧疚的就是小鈴鐺母女倆。

也許,她那大嫂並不後悔用性命換取小兒子的命。

也許,張家其他人都不會怪罪於她。

也許,長房小哥兒甚至還要慶幸能來到這個世上。

……

可小鈴鐺呢? 那孩子才是最最無辜的一個。 若沒有那拉淑嫻的胡亂插手,小鈴鐺根本就不會在稚齡失去母親,更不會給自個兒擔上這麼重的負擔。

“史家那頭的事兒,娘若是真想知曉,回頭還是問問爹罷。其實,在我看來這門親事挺妥當的,畢竟表姐即便有心要選更好的人家,恐怕也是妄想了。 ”十二苦惱的看著那拉淑嫻,似乎有些勸解又不知曉如何勸解,只能無奈的道,“娘只是給了大舅母機會,難不成治病還能錯了?之後後頭的事兒,誰能料到呢?您又不是神仙。”

那拉淑嫻抬手輕拍了拍十二的小腦袋,笑而不語。

小鈴鐺的事兒,算是給那拉淑嫻提了個醒兒。 其實,她始終認為,給姑娘家擇親事遠比給小子挑媳婦兒來的重要得多。 要知曉,改嫁的女子終是極少數,另娶的男子卻不算稀罕,更別提男子成親後仍有自己的父母親人,有親朋好友,有事業前程,所謂的妻子不過是諸多事情裡的其中一件,而非人生所有。 可女子呢? 別過了父母親朋,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家,從此將自己依附於一個陌生人,萬一所託非人,這輩子也就毀了。

儘管那拉淑嫻無法替小鈴鐺的親事做主,不過多打聽一些消息卻還是使得的。 況且她也敢確保,若是史家大爺真非良人,張家那頭也不會捨得將小鈴鐺推到火坑里的。

這般思量著,那拉淑嫻索性重整了妝容,特地去了一趟榮慶堂。

榮慶堂裡熱鬧得很,諸人圍聚在一起,或是說著閒話,或是做起了女紅,還有便是喝著茶水吃著點心。

當然,說著話的是賈母和王熙鳳,做著女紅的是元姐兒,至於只顧著吃喝的……

“二丫頭,你要是再吃下去,回頭就該喚你胖丫頭了。”那拉淑嫻笑著給賈母請了安,回頭就看到迎姐兒左右手各一塊點心吃的津津有味的,登時一個沒忍住吐槽了起來,“還記得前幾日你哭著跟我說,小哥哥欺負你了,你同我說說,他是怎麼欺負你的?”

迎姐兒終於放下了手裡的點心,抬頭望著那拉淑嫻,吭吭哧哧了半響才道:“小哥哥喚我胖妹妹。”頓了頓,迎姐兒立刻換上一副憤怒的表情,“他壞!”

“那要是我喚你胖丫頭呢?是不是也壞?”那拉淑嫻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親自給迎姐兒擦淨了雙手,又下意識的捏了捏,“你自個兒瞧瞧,手背上全是渦旋,胳膊上全是肉。得了,別吃了,回頭跟著你小哥哥去外頭跑一圈,不然回頭咱們都喚你胖丫頭,看你向哪個告狀去 魂斷三國 。 ”

“太太……”迎姐兒癟著嘴一臉的委屈,卻仍是老老實實的由著那拉淑嫻為她淨了手,又拿來手脂抹了點兒,“香香的! ”

小胖丫頭沒心眼兒,再大的委屈扭個頭就給拋到腦後了。 待之後,元姐兒拿了條繡了兩朵花的帕子予她頑,更是把她樂得找不著邊了。

趁著這個機會,那拉淑嫻也總算有工夫仔細打量了一下許久不見的王熙鳳了。

——不錯,這姑娘越大越水靈了,尤其那雙丹鳳眼,瞧著就像宜妃娘娘。

王熙鳳又不是迎姐兒那個二缺丫頭,且這兩年她也隱隱從王家老太太那頭聽說了榮國府的事兒,更別說她來了這麼會兒,賈母已經試探她好幾回了。 聰慧如她,哪裡還會猜不透王家有意再度跟榮國府結親呢? 只是,先前她尚不知曉自己會被說給誰,還倒是她表哥珠哥兒,可到了這會兒,那拉淑嫻絲毫不掩飾的打量著她,登時讓她心裡更透亮了幾分。

“怎的想到來瞧我這個老婆子了?還是聽琮兒說起,咱們府裡來了嬌客?”賈母笑呵呵的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跟王家討來的,可得多留一陣子。”

“老太太您說的是,這麼嬌俏的小姑娘,可不是得多留些日子嗎?我瞧著呀,索性咱們就給昧下了,不還他們了!”

“哈哈哈,你這跟土匪有啥兩樣?瞧著好看的就往屋裡扒拉?不成不成,這回可真是不成,鳳丫頭是我討來的,不給你。”賈母也有心試探一下那拉淑嫻的心意,畢竟上回也只是隨口提及,加上當時兩個孩子年歲都太小,瞧著更像是玩笑話,而非誠心誠意的結親。

“我若硬搶了過去,老太太可會惱我?”那拉淑嫻笑著伸手將王熙鳳攬到了懷裡,怎麼瞧都瞧不夠,“好姑娘,我一見你就覺得格外有緣,索性留在府裡,一輩子陪著我,可好?”

“你個強盜土匪!”賈母簡直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雖說那拉淑嫻的心意是被試探出來了,可同時她也對那拉淑嫻的無恥有了新的認識。 不由自主的,賈母想起了當年頭一次見面時,不禁思考起了一個嚴肅的問題。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家老大確實夠黑! !

笑鬧了一會兒,那拉淑嫻索性提起了保齡侯府的事兒,她倒是沒提及小鈴鐺,只是詢問起了史家的近況。

對於自己的娘家,賈母始終都是很在意的,哪怕這幾年保齡侯府明顯瞧著落魄了,可到底這娘家不比旁的親朋好友,但凡有法子,賈母也不願意瞧著娘家繼續敗落下去。 萬幸的是,她弟弟雖沒了,可好賴留下了三個兒子,且長子已經長成,聽說都開始議親了,想必將來會越來越好的。

那拉淑嫻幾番試探,卻意外得知賈母似乎完全不知曉史家有意同張家結親一事,又想起張家似乎也有意隱瞞著,要不是十二恰巧碰上過,指不定要到三媒六聘完全成了之後,才會對外宣布罷?

可這究竟是為何?

隱隱的,那拉淑嫻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可一時半會兒的,又實在是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兒。 思來想去,索性暫時拋開不提,只跟賈母閒聊起來,間或打趣一下幾個小姑娘。

不多會兒,外頭問可要傳午膳了,賈母這才讓幾個姐兒們去隔壁耳房用飯,只留了那拉淑嫻一人在跟前。 待姐兒們都走了,賈母才喚了那拉淑嫻坐在她下首:“自有人伺候著,你且坐著,我有事兒問你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

儘管多半時候,賈母有些目光短淺,可不能否認的是,賈母其實也是個聰慧之人。 至少在後宅這一畝三分地上,她的聰慧勁兒是足夠用的了。 想也是,身為國公夫人,且還是誕下了榮國公賈代善唯二兩個兒子的人,她若是全然沒點兒手段,顯然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有話儘管問,但凡我知曉的,定然不敢隱瞞半分。”那拉淑嫻笑臉盈盈,她原也沒打算完全瞞著賈母,主要是沒有必要。 甭管小鈴鐺最終能不能嫁到史家,這並不影響她跟賈母的關係。

然而,那拉淑嫻還是太高看了賈母一點。

“我只問你,頭兩年你說想跟王家結親,如今可還樂意?”見那拉淑嫻有些愣神,賈母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咱們才是一家子,你的兒子是我的寶貝孫子,若是真覺得不合適,我也不會為難。我只是想要你一句準話,若是你樂意呢,我就拿鳳丫頭當我未來的孫媳婦兒看了。若你不樂意,我便遠著她幾分,沒的結不成親,反而鬧了嫌隙。”

還真別說,賈母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只是那拉淑嫻方才一心放在小鈴鐺和史家大爺的親事上頭,倒是不曾往這方面想。 畢竟,甭管是璉哥兒還是王熙鳳,都還是個孩子。

當下,那拉淑嫻笑著道:“自是要結親的,不過提起這事兒,我倒是想起當初我家老爺彷彿有些不情願呢。”

“赦兒那混賬東西!”賈母先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旋即才慢慢的回味著那拉淑嫻方才的話。 不得不說,自打經歷過還欠銀一事之後,賈母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一聽人提起賈赦,先罵兩句再回話。 由此可見,對於還欠銀一事,賈母是真的怨念滿滿。

片刻後,賈母似乎是想明白了,才道:“那混賬東西不樂意這門親事?為的是甚麼?嫌棄鳳丫頭打小沒了親娘?還是說,純粹不想跟王家結親?唉,其實要是有可能的話,我倒是挺看好王家二姑娘的,可惜年歲太小,聽說身子骨也有些不大好。”

“二姑娘?哦,是王家二老爺的閨女罷?這個恐怕不成。”那拉淑嫻苦笑一聲,“老太太您光看王家二老爺前程似錦,卻不曾想到旁的罷?王家二老爺年歲同咱們府上政二老爺相差無幾,可這成親十多年了,膝下卻只餘這獨一個閨女。您怎的不想想,這其中的緣由?”

“是王家二太太不能生養?還是……”

“咱們府上,二太太生養了一兒一女。就這樣,房裡的通房丫鬟也從未少過。我那房裡,前頭幾年更是十幾二十的通房,年年都換新。也就是這兩年,我家老爺不知怎的,莫名起了雄心壯志。這俏丫鬟不愛了,卻愛上同廉親王一道兒討債……真是奇了怪了!”

“別提他,你別老是同我提那混賬東西!”賈母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連連擺手求放過。

那拉淑嫻暗地裡偷笑不已,卻是順勢說起了旁的事兒:“老太太,我也沒旁的意思,只是想說,這王家二房從未有過通房丫鬟,更別提小妾了。這若是王家二太太生養了數個兒女,即便房裡清淨一些也沒人說甚麼。再不然,若是跟我房裡……罷了,不提也罷,左右老太太您知曉我不是個善妒之人。”

對於前幾年張口就索要自個兒跟前如花似玉的三個大丫鬟一事,賈母至今心有餘悸。 再一個,雖說大房這兩年確實挺清淨的,可賈母深以為,賈赦這人就不是一個能被人拿捏的,估計恐怕是腦子裡哪根筋又不對了。 不過,賈母早已對賈赦放棄治療了,隨緣罷。

“你的意思是,王家二姑娘也有可能隨了她娘善妒的性子?”賈母悚然一驚,善妒和不能生養,是所有給自家哥兒相看媳婦兒時最怕碰上的毛病,若是兩者俱全,那就更可怕了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左右我是不會樂意結這門親的。”那拉淑嫻很清楚,真的要同王家二姑娘結親的話,那隻有可能是十二。 問題是,先不說她是否樂意,十二這人壓根就拿捏不住。 真的硬要給定下來,指不定回頭十二就乾出了甚麼喪心病狂的事兒。

那才真的是結親不成反結仇了。

“罷了罷了,先不管那幾個小的。回頭呀,先給珠兒相看個。對了,政兒臨走前同我提過一句,說是最好能尋個書香世家出身的姑娘。 ”賈母滿懷希望的看著那拉淑嫻,“我記得你娘家有個侄女……”

“她今年十八了。”那拉淑嫻果斷的掐滅了賈母的念想,這年頭雖也有娶大妻的習慣,可一般最多相差個三四歲。 珠哥兒今年不過才十二歲,相差六歲的話,那是根本沒有可能的。

“十八了?這都十八了?哎喲,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她上回來咱們府上,嬌俏可愛的模樣。還想著,即便她沒了娘,可有你娘幫著教養,必不會差的。”賈母長嘆了一口氣,滿臉的惋惜之情。

也許在戰亂年間,武將世家地位超然,可一旦回到太平年間,武將的地位是完全不能同文官相比的。 且不說當年還處於半亂世的狀態,單說賈赦好歹襲了爵又是國公之子,相對而言,五品官之子的珠哥兒真的是沒甚麼可取之處。

甭管賈母再怎麼覺得自家孫子各個都好,可也不至於一葉障目到所有人家都要捧著自家孫子。 原本她是想著,若能娶到張家的嫡長孫女,那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 甭管她先前在那拉淑嫻手頭吃了多少虧,可她也不能否認那拉淑嫻給大房帶來的諸多好處。

可惜呀,真的是太可惜了。

也許是賈母面上的惋惜神色太過於明顯了,那拉淑嫻忍了一會兒,終究是沒忍住,開口道:“老太太您也別可惜了,先前我聽琮兒無意間提起,彷彿張家有意同史家結親呢。”

“史家?哪個史家?保齡侯府?”賈母先驚後喜,“那敢情好,啥時候辦喜事兒呢?”

“只是聽琮兒那小子提了一句,還不知曉是真是假呢,我正打算回頭尋個機會去趟娘家問問情況。您也知曉,琮兒那小子聰慧是聰慧,可對於這種事情壓根就不上心,只提了那麼一句轉身就跑了個無影無踪的。真是個小皮猴兒!”

“好好……”賈母下意識的應著,目光卻隱隱有些躲閃。

那拉淑嫻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的狐疑卻是愈發的大了。

其實,撇開小鈴鐺是她娘家侄女不提,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門親事也透著一股子古怪。 按說,張家是傳承百年的書香世家,嫡出姑娘,尤其小鈴鐺還是長房嫡長女,本不該愁嫁,可惜那孩子鑽了牛角尖,愣是拖延著不願意出嫁。 一來二去的,倒是將自己的年歲也拖大了,如今倒是不好擇親事了。 可甭管怎麼說,張家的身份擺在那兒,尋個四角俱全的親事還是沒問題的,可偏偏史家……

史家,曾經被太|祖皇帝賜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的保齡侯府,因著種種原因,本該降爵世襲的保齡侯這個爵位,到了史家大爺這一輩,卻仍不曾降爵。 也就是說,史家大爺是當年十二侯中僅存的少數侯爺之一。

單這個身份,配張家長房嫡長女倒也相配,可偏生,倆人年歲差了四歲,且還是男小女大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怎麼看都透著古怪! !

趁著賈母興致高,那拉淑嫻索性提出明個兒就往張家一趟,賈母倒是滿口子應承,只是眼底里的閃爍還是讓那拉淑嫻愈發的在意起來。

待這一日晚間,賈赦從外頭回來,彼時那拉淑嫻早已回了榮禧堂,替他換了府裡的日常衣裳後,忙不迭的問起了史家的事兒,指望能從賈赦這裡多少知曉一些消息。

“我舅舅家?”賈赦很是狐疑,“你要說缺點的話,老侯爺夫人身世不明肯定是個大缺點,可這並不耽誤她娶兒媳婦兒呢!”

女子出嫁從夫,甭管她真正的出身有多少文章,到瞭如今也不過是偶爾提及的話題罷了,對她已經沒甚麼影響了。 這一點,甭管是十二還是賈赦都是一樣的想法。

見那拉淑嫻一再追問,賈赦想了半天,才道:“其實我跟史家那三位爺都不熟,前次見面還是上門要債……喲,對了!”

賈赦想起了年前去保齡侯府要債一事。 其實,也難怪他先前不曾注意到,因為上門要債在很大程度上,挨白眼受氣是早在預料之中的。 不過保齡侯府那頭,因著只有孤兒寡母,倒不曾給賈赦氣受。 當然,人家也不可能給他好臉色,可比起在旁的人家被冷眼嘲諷,史家那頭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尤其在史家,他生平頭一次收到了全部欠銀。

“史家有錢,家底可厚實了。雖說見我上門臉色很是不好看,可還是開了庫房拿了欠銀予我。絕大部分是金條金塊和赤金頭面,少數才是銀票。他們家統共欠了六十五萬兩銀子,只開了五個庫房就全部還清了。就是因為他們太痛快了,我忙著樂呵,倒是忽略了旁的事兒。如今聽你提起,我才忽的想到了。”

回憶著年前的事兒,賈赦用不大確定的口問道:“說來也是奇怪,像這種事情多半該是史家大爺出面應承的,畢竟他也十好幾歲了,算是個半大少年郎了。可那會兒,他除了我離開時露過一面外,旁的時候都不見人影。”

又努力思索了一陣子,賈赦拍板道:“我打賭,史家大爺身子骨鐵定不好!”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瞬間心下一沉,這人品、家境好壞暫且不提,若是身子骨不好……這種親事還能結? 說句不好聽的,萬一成親後史家大爺有個甚麼意外,那豈不是讓小鈴鐺年歲輕輕就守寡? 那拉淑嫻瞬間決定,明天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

打定了主意,待次日一早賈赦離府後,那拉淑嫻便帶上容嬤嬤回了趟娘家。

對於那拉淑嫻的突然來訪,張家諸人意外歸意外,卻仍是很歡喜的。 尤其是張家老太太,她原本身子骨就不大好,尤其去年冬日後,連著病了好幾場,直到如今都不曾好透徹,聽說那拉淑嫻回來了,忙不迭的命人將她喚到床榻邊上,拉著她的手滿臉的歡喜。

說實話,那拉淑嫻有些心酸。

既心酸她這個當閨女的不能日日在張家老太太跟前伺候著,又心酸其實她根本就不是張家老太太真正的閨女……

甭管怎麼說,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娘家,那拉淑嫻還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將張家老太太哄得喜笑顏開,待之後瞧著老人家有些乏了,這才藉口探望嫂子們,離開了老太太所在的福瑞齋。

這嫂子們鐵定是要探望的,不然成甚麼樣子了? 不過,當那拉淑嫻真的離開福瑞齋後,還是有些茫然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她不知曉該先往哪裡去了。

擱在早些年,她一回到娘家,張家大太太必然是會特地趕過來陪著她的。 而她若是離了張家老太太,也必然先往正院子那頭去。 可如今,她的大嫂沒了,後進門的繼室……

“小姑姑。”

正當那拉淑嫻猶豫不決之時,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那拉淑嫻抬眼望過去,不遠處的假山旁,小鈴鐺巧笑倩兮的立著,身畔是一個同迎姐兒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瞪著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那拉淑嫻彷彿回到了從前,小鈴鐺還是那個被父母寵溺著長大的嬌憨小姑娘。

“小鈴鐺。”那拉淑嫻向她招了招手,將她喚到了身邊,“許久不見了,姑姑的小鈴鐺都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哪裡是大姑娘,我都成了老姑娘了。”小鈴鐺笑瞇瞇的看著那拉淑嫻,又側過身子向牽著自己手的小男孩道,“榆兒,怎的不叫人呢?姐姐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這是小姑姑。就是時常來咱們府上,你琮兒表哥的娘。”

“琮兒哥哥呢?”小男孩兒——張昀榆仰著小臉笑得眉眼彎彎,“哦,小姑姑好。”

“姑姑莫怪,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小鈴鐺一面笑著解釋道,一面引著那拉淑嫻往正院子走,“方才聽說姑姑來了,我就知曉一準兒能在老太太這兒尋到您。這不,立刻就帶著榆兒來了。說起來,您也沒見過長大了的榆兒罷?”

自是不曾見過的。

那拉淑嫻保持著面上笑意,微微頷首:“先前來的不湊巧,都不曾見到小榆兒。榆兒,姑姑家裡頭還有個小姐姐,跟你同一年生的,只比你大幾個月。”

“姐姐?”張昀榆先是仰著臉看了一眼嫡親姐姐小鈴鐺,旋即才向那拉淑嫻顯擺道,“我的姐姐才是最好的!”

“好好,你的姐姐才是最好的。”那拉淑嫻心道,就她家那個胖丫頭,也就在年齡上佔了便宜,哪裡有個姐姐樣兒了? 同時心下又有些狐疑,雖說她知曉十二不會無故說謊,可她真的看不出來眼前這對小姐弟有甚麼驕縱可言。

真要說起來,變化肯定是有的,小鈴鐺長大了,身量高了身條好了,五官盡數長大了不說,還有了先前所不曾有的溫柔和氣。 如果說,以前的小鈴鐺是個嬌憨的小丫頭片子,那麼如今的小鈴鐺卻彷彿已經染上了一層母性的光環。

至於張昀榆,那拉淑嫻只在他出生、洗三、滿月、百日時見過,之後就不曾再碰過面,自然說不上來有啥區別。 當然,長大是肯定的,可性子如何,至少從目前看起來,尚不確定。

閒聊間,三人來到了正院子裡,巧合的是,才進了院子,就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婦人從裡頭走了出來,見了小鈴鐺領了人過來,她微微一愣,旋即才道:“鈴姐兒,這位是……”

“太太,這是嫁到了榮國府的姑太太。”小鈴鐺依然笑著,看出來有甚麼變化,只是她手裡牽著的張昀榆卻在此時微微垂下了頭,不言不語。

“原來是賈將軍夫人,快請,裡邊請。鈴姐兒你也真是的,怎的都不提前同我支會一聲,倒是顯得我怠慢了!”年輕婦人笑得一臉燦爛,可許是太過於燦爛了,反倒是存了幾分假,讓人隱隱覺得有些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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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認為,笑容代表的是喜愛和歡愉,然而事實卻是,有些笑容比陰狠的表情更為讓人打從心底里覺得極為不適。

那拉淑嫻瞧了那笑容滿面的年輕婦人一眼,之所以一直強調年輕,是因為眼前的婦人實在是太過於年輕了。

怎麼說呢? 明明梳著婦人頭,穿戴都頗顯得莊重老成,可年歲這種東西,卻是很難掩飾的。 當然,若是心機城府足夠的話,欺騙一些涉世未深之人還是挺容易的,亦如那拉淑嫻前世今生加一塊兒都過六旬了,依然不曾露出馬腳來。 可反過來,若是由年歲輕的人刻意假裝老成,卻好似是小姑娘偷偷穿戴母親的衣裳首飾,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子古怪意味。

眼前這位年輕婦人給那拉淑嫻的感覺,就是如此。

“大嫂。”那拉淑嫻含笑著微微頷首,旋即便立在一旁不言不語。

“太太,我領著姑太太去我房裡坐坐罷,您……您忙罷。”小鈴鐺面上依然掛著笑,態度也是恭敬有禮,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是明顯透著疏離。

年輕婦人——小潘氏向著小鈴鐺略點了點頭,沒再說甚麼便徑自離開了正院子。

“小姑姑,我們走罷。”眼見小潘氏已漸行漸遠,小鈴鐺面上的笑容盡數消失不見,隱隱的透著一股子冷漠,只是眼底里卻閃過一絲悲傷 [快穿]反狗血聯萌 。

那拉淑嫻沒說甚麼,她跟小鈴鐺之間已經無需那般客套了,可她卻很明白,若是讓旁人見到小鈴鐺這副樣子,怕是會傳出一些不利於小鈴鐺的流言來。 旁的不說,十二不就是對小鈴鐺姐弟倆沒甚麼好感嗎? 只是以十二的性子,即便看不慣也不會胡亂傳播,可旁的人……

思量間,幾人已經進了正院子的東廂房,那拉淑嫻一瞥便知曉這應該是張昀榆的房間,一方面是東廂房的擺設一看就不像是女兒家的閨房,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那拉淑嫻知曉小鈴鐺早在多年前就搬到了正院後頭的小院子裡,那也是原主張氏出嫁前的所居之處。

“原是該領著小姑姑去後頭小院裡坐坐的,可我爹不讓我帶著弟弟往後頭去,只讓在園子裡逛,或者就回這兒來。”小鈴鐺一面說著,一面幫弟弟仔細的擦了擦額間的汗,動作輕柔又利索,顯然是乾慣了的。

“小鈴鐺……”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似乎想問甚麼又不知曉該如何開口才好。

還是小鈴鐺看出了她的為難,只微微一笑:“小姑姑有甚麼話直說便是了,無論您說甚麼,我都不會介意的。”頓了頓,小鈴鐺似是想起了甚麼,伸手虛指了指正堂那頭,壓低了聲音道,“小姑姑是想問太太的事兒嗎?”

不等那拉淑嫻開口,小鈴鐺已徑自說了下去。

“太太那人……怎麼說呢?她雖名義上算是我娘的嫡親妹子,可事實上不過是潘家旁支的姑娘罷了。這潘家,有點兒像是小姑姑您嫁的賈家,不過賈家出挑的有兩支,潘家那頭卻僅僅只有我外祖父那一支鼎盛些,旁的都只是吃喝不愁的尋常人家。太太她原先的家裡,彷彿也就出過兩三個秀才,完全沒法跟潘家長房相提並論。”

許是很久不曾像這般敞開心扉跟人談話了,小鈴鐺談性看起來很足,而她身畔的弟弟張昀榆也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緊挨著姐姐坐著,還將小臉貼在姐姐的胳膊上。

在小鈴鐺的講述裡,那拉淑嫻大概明白了這幾年以來,張家大房的情況。

一如先前所說,小潘氏出身自一個普通人家,吃喝是鐵定不愁的,家裡頭還開了一間私塾,由她原先的祖父並她的父親叔父等人照料著,雖說不可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可總體來說還算是挺不錯的。 因著她原先那家並未分家,她有一群兄弟姐妹,而堂兄弟姐妹的數量就更多了,作為一個容貌身段都不算很出挑的姑娘家,她受到的關注可想而知。

好在,她這人的性子倒還算不錯,許是後頭的弟妹很多,時常要幫著長輩照料著,看起來穩重又得體。 也正是因為如此,小鈴鐺外祖父潘鼎潘院士才會最終選中了她,過繼到了自己和妻子名下。

這原倒是沒甚麼問題,且為了能讓小潘氏對於潘家有著更深的歸屬感,在過繼之後,潘家並不曾立刻讓她出嫁,而是足足過了半年,仔細考校過她的心性,又精心教養一番後,才嫁到了張家,成為大房繼室。

算起來,那是端閏五十年的事兒,也就是兩年前。

“……外祖父那頭,還有祖父祖母這邊,真的是方方面面甚麼都考慮到了。可他們卻忘了一件事兒。”說到這裡,小鈴鐺面露哀容,“他們忘記算計人心了。我沒法接受她成為我的母親,父親亦無讓她代替我母親的打算,還有便是,她那人真的不聰明。”

聰明人不好惹,張家和潘家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尋一個聰明人來當這個繼室。

也許,在多年前,頭一次給張家大老爺挑選親事時,張家老太爺希望尋一個聰明伶俐又顧全大局的女子當大兒媳婦兒,可顯然這個標準並不適用於繼室 步步錦繡 。 在挑選繼室時,所有人都希望尋一個樣樣不出挑又不會出大錯的人。

簡而言之,就是中庸。

論出身,小潘氏算是潘鼎潘院士的嫡女,可顯然若是將來遇了事兒,潘家鐵定是站在小鈴鐺姐弟倆這邊的,對於這個過繼的女兒,他們並無太多感情。 論文采,小潘氏的父親也不過才區區秀才罷了,她本人更是只略識得幾個字罷了,而原配潘氏在出嫁前卻是出了名的才女。 論容貌身段,小潘氏更是那種丟到人群裡旋即就尋不到的人,當然她並不算醜陋,只是平凡到了極點。

“不聰明啊……所以,她做了甚麼蠢事?”那拉淑嫻將小鈴鐺的話盡數聽在耳中,很快便尋到了重點。

“也沒甚麼,不過就是想籠絡我和榆兒,發覺不成後,又拼了命的吹枕邊風,妄想親自照顧榆兒。被駁回來後,又想將管家權捏在手裡死抓著不放,見祖母更重視兩位嬸子後,她更是急得上躥下跳的。對了,她還放出風聲去,說我是個刁鑽古怪、壞脾氣的大小姐,又說榆兒被長輩們寵壞了。大概就這些罷。”

小鈴鐺無所謂的攤了攤手,見那拉淑嫻一臉擔憂的望了過來,她反而笑開了。

“真的沒甚麼,小姑姑您無需擔憂。這要是擱在多年前聽到這些話,我一準會難過的吃不下睡不好,整日里哭個不休也是有可能的。可擱在如今,這算個甚麼事兒呢?了解我的人,自是知曉我是甚麼性子的。這要是不了解的,隨他們說便是了。再說了,我們府上也沒啥客人拜訪,倒是有幾次,我瞧見琮兒弟弟一臉古怪的望著我,怕是他也聽了甚麼信兒罷?”

“琮兒那小子……”那拉淑嫻面上訕訕的,心下暗道,果然賈赦說得不錯,有些熊孩子就是欠教訓。 不過,真要教訓起來她自個兒也心疼,不如回頭讓賈赦想個損轍,例如讓十二親自帶幾日迎姐兒?

不等那拉淑嫻考慮好要怎麼收拾十二,又聽小鈴鐺嘆息道:“如今,我最怕的就是太太會在氣惱之下,幹出讓她自個兒也會後悔一生的事兒來。這人呢,太聰明了自是不行,可若是太……不聰明了,也真的是愁人。”

“她有做過傷害你和榆兒的事兒嗎?”那拉淑嫻警醒的問道。

“小姑姑指的是哪種?”小鈴鐺掰著手指頭開始算,“她曾打算剋扣榆兒的份例,結果還沒實行,就被她跟前的嬤嬤告到了祖母那頭,被祖母狠狠的訓斥了一通。她也曾數次吹枕頭風,說我一個大姑娘實在是不方便照顧愈發大了的弟弟,結果被她跟前的丫鬟偷偷的告訴了我,還得了我父親好一通責罵……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我都記不清楚了。說真的,她是真不聰明,偏還沒有自知之明。”

聽起來的確有夠蠢的。

那拉淑嫻勾了勾嘴角,嘲諷的道:“大哥他就沒想過要如何做?雖說後宅是女眷的一畝三分地,可他也不能全然不理會罷?”

“父親他知曉太太鬥不過我,這兩年來,太太明里暗裡吃了多少虧啊。小姑姑您也瞧見了,方才她不也朝我露了笑臉,實在是拿我沒轍兒。”小鈴鐺嘆了一口氣,“只是這種日子過得真是很累,說來也不怕小姑姑您笑話,我們大房如今只是勉強維持著微妙的平衡。我整日里甚麼都不做,就只管照顧榆兒。而她呢,想盡法子跟二嬸三嬸搶管家權,偶爾還會趁著沒人時,向我和榆兒說幾句明朝暗諷的話。總算大傢伙兒都沒閒著。”

“你這心態倒是好,可日子總不能一直這麼過下去罷?”

說真的,聽了小鈴鐺這些話,那拉淑嫻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 雙界之男神歸來 。 照小鈴鐺的描述,這位小潘氏還真是不怎麼聰明,可有時候,蠢人卻反而要比聰明人更難對付,因為他們沒有自知之明,也不知曉甚麼叫做見好就收。

按著一般人的邏輯,既然知曉要當繼室,而且還是原先自己根本高攀不上的人家,那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結果,那位倒是能耐,明明是繼室,卻拿出了一副原配的派頭,若是自己真有這個本事,那倒還罷了,可事實卻是所有人都不拿她當一回事兒。

不由得,那拉淑嫻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她本人就是個繼後,而乾隆的元後也留有一個女兒。 可每一次,在面對固倫和敬公主時,那拉淑嫻都是小心翼翼的。 這也沒法子,人家出身比她高出那麼多,娘家更是人才輩出,加上死者已矣,她是真的不想跟一個死人計較那麼多。

——關鍵是,真要計較起來,輸的人只會是她好嗎? !

“日子肯定是能過下去的,我都想好了。”

小鈴鐺很是樂觀,她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暢談起未來時,眼底里滿是光輝:“榆兒如今都五歲了,雖說他剛出生那會兒身子骨很是不好,不過到瞭如今都已經養好了。我已經跟父親好生談過去了,從下個月起,就讓榆兒去前頭跟祖父一道兒做學問。彬兒、棟兒已經都長大了,聽說二叔三叔都有意讓他們明年考國子監,若是通過了考核,直接讓他們去國子監唸書,一月回來一次的那種。到時候,祖父就可以專心教導榆兒了,我再陪他兩年,等他習慣了,就讓他跟著祖父過。”

那拉淑嫻看著滿臉放光的小鈴鐺,忽的心底里酸澀得很,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曉該從何說起。

“對了,小姑姑,我同您說,您千萬不要誤會二嬸三嬸,她們壓根就沒想過要搶管家權,是我父親拜託了二叔三叔,之後她們才跟太太較起勁來的。二嬸也就罷了,三嬸她好可憐,原就不擅長做這些事兒,為此還特地跑回娘家,搶了她娘家母親跟前一位老嬤嬤,這才勉強撐住了。”生怕那拉淑嫻因著自己的話誤會了張家二太太和三太太,小鈴鐺忙不迭的解釋著。

然而,其實那拉淑嫻壓根就不會誤會,實在是在這之前二房三房都不曾染指管家權,也就是在張家大太太徒然過世,張家老太太又病倒後,才幫著接管了一段時間。 不過,即便那拉淑嫻跟另兩位嫂子並不算極為熟稔,可對方的品性如何,她卻仍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其實,小鈴鐺你可以讓你二嬸幫著照顧榆兒。”相對於略顯木訥的張家三太太,那拉淑嫻顯然更信任張家二太太,便提議道。

哪知曉,聽得這話,小鈴鐺只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成呢,父親說過了,甭管裡頭如何,可明面上我和榆兒還有父親、太太才是一家子,若真的將榆兒交給二嬸教養了,這成甚麼事兒了?再說了,那樣對榆兒來說也不大好,倒是顯得沒人要他似的。”

“姐姐!”張昀榆猛地抓住了小鈴鐺的胳膊,仰著頭眼淚汪汪的看著她。

小鈴鐺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腦袋,順手還把他的頭髮弄得一團糟,笑著安撫道:“乖啊乖啊,姐姐最喜歡我們榆兒了。”

“嗯。”張昀榆小不點兒終於放心了,還向著正好看過來的那拉淑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拉淑嫻也笑著望向他,心下愈發堅定了回府收拾十二的決定。 哼,說這孩子驕縱任性對罷? 她倒是覺得她家十二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校園喋血記 !

同小鈴鐺聊了好一會兒,不過那拉淑嫻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提保齡侯府的事兒。 畢竟,以小鈴鐺的性子,若是真的遇到了麻煩,一定會向她求助的。 當然,也許這孩子只是因著羞澀而不願意提及,可若是那樣的話,很顯然即便談了也不會得到旁的消息的。

在別過了小鈴鐺姐弟後,那拉淑嫻又陸續前往了二房和三房。

在二房那頭,那拉淑嫻得到了更為確切的消息,同時也得到了好些直截了當的評價。 這裡頭的評價指的當然是關於小潘氏的。

顯然易見,無論從哪方面而言,張家二太太都不會對小潘氏產生好感的。 尤其小潘氏進門後,每每不分場合的在她跟前擺大嫂的譜儿,嘔得她只恨不得將人遠遠的推開算了。 在張家二太太口中,小潘氏就是個十足十的蠢貨,偏對方還認為自己異常的聰慧。

“淑嫻,在此之前我都從未想過,人還能蠢到這個地步!難道她看不出來大家都厭煩她嗎?居然還好意思跟老太太說,我和弟妹搶了她的管家權!開甚麼玩笑,要不是我家老爺再三拜託,當我樂得管閒事兒嗎?還有,你都想像不到,她上回還去老太太跟前告狀,說大老爺他在外頭養了外室! ”

對此,那拉淑嫻只能半張著嘴巴表示驚愕。

張家大老爺的性子,可以說是他們三兄弟中最俏似張家老太爺的,迂腐古板又極為嚴於律己。 倘若小潘氏控訴張家大老爺惦記已逝的原配髮妻,那倒是沒甚麼問題,可說他養外室……

這人腦子裡裝的都是啥呢?

“真的是說出去不怕笑掉大牙,簡直沒腦子!那一次可把老太太氣得夠嗆,偏她還一副得了理的模樣,不依不饒的非要徹查。結果,一問才知曉,那幾次大老爺夜不歸宿,是宿在了前院書房裡頭。”張家二太太簡直要拍手叫好了,這分明就是被厭煩了還不自知,偏整日里上躥下跳的沒個消停。

那拉淑嫻無言以對,半響之後才遲疑得問起了保齡侯府的事兒。

“史家大爺?這個我可不知曉,聽說是潘家幫著牽線搭橋的,老太爺和老太太都瞧過的。怎的?有甚麼問題嗎?我倒是從未跟保齡侯府打過交道,連上回老侯爺夫人過來時,我也恰巧回了娘家,給錯開了。”

談到保齡侯府的事兒,張家二太太一臉的茫然,只表示潘家那頭和張家老太爺、老太太是不會害小鈴鐺的。

可光這些有甚麼用? !

從二房出來後,那拉淑嫻直奔相隔不遠的三房那頭,不過她已經不抱甚麼希望了,只因張家三太太是出了名的木訥,尤其對於外界消息方面,更是一問三不知。

出乎意料的是,張家三太太聽了那拉淑嫻的問話後,只略遲疑了片刻,就猶猶豫豫的開口道:“我倒是聽說過史家大爺,彷彿是前些年跟老侯爺在外頭時,曾受過重傷。不過,這些年過去了,應當是養好了罷?”

“重傷?甚麼傷?”那拉淑嫻滿臉的訝異,就連賈赦這個當表哥的,都只知曉史家大爺身子骨不大好,具體的情況卻完全不清楚,沒曾想張家三太太卻是有所耳聞。

“具體怎麼回事兒,我是真的不知曉了。不過我娘家有個侄兒,彷彿同史家大爺有些交情。對了,有一點也奇怪,史家大爺並不曾習武,他是學文的。”

武將世家由武轉文原不算甚麼稀罕的事兒,像賈政便是打小做學問的,就連賈敏的夫君林海祖上也是功勳出身 良宵渡 。 不過,聽張家三太太特地提起這事兒,那拉淑嫻還是多了個心眼子。

再往下追問著,張家三太太卻是真的不清楚了。 事實上,她並不曾跟史家的人見過面,一次都沒有,她所知曉的一切都是回娘家時無意間聽聞的,甚至仔細回想起來,聽誰說的都有些拿不准了。

告別了張家三太太后,那拉淑嫻再度回到了福瑞齋中,又同張家老太太說了會兒話,這才藉由天色不早了,起身離開了。

待了上了馬車,那拉淑嫻平靜的望著不時隨風擺動的窗戶幔子,深深的思索起來。

“主子!您就不問問老奴打聽到了甚麼消息?”見那拉淑嫻這般安穩,容嬤嬤卻是忍不住了。 事實上,她原就是肚子裡藏不住話的人,在說出了這句話後,她都不等那拉淑嫻開口,便徑直說了下去,“您是不是覺得張家大房那繼室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不不,老奴倒是覺得她還不至於太蠢,沒見幾個小的都著了道兒嗎?”

“這話怎麼說?”那拉淑嫻詫異的回頭,忽的心中一動,“嬤嬤說的是十二?”

“小哥兒那頭反而沒甚麼關係,他的性子穩妥,輕易不會對旁人說實話。再說了,小哥兒是榮國府的人,原也不能代表張家,即便說了問題也不大。”容嬤嬤狡詐的一笑,“可要是張家那兩位哥兒呢?”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拉淑嫻再度陷入了深思之中,半響後才道,“十二說過,那些消息是彬兒說的?還是棟兒?”

甭管究竟是哪個說的,卻已經代表了張家。 或者更確切一些,是代表了張家的二房和三房。 試想想,張家素來就有父母在不分家的習慣,只要張家老太爺和老太太還在,想來即便是等底下的小哥兒都成親生子了,依然不會分家。 可若是到了那個時候,再從二房三房的長子口中說出了關於大房姐弟倆的壞話……

輕者,說是小輩兒中的堂兄弟不合。

重者,恐怕會聯繫到長輩們身上了,萬一引得闔府內亂,恐怕到時候就大事不妙了。

有時候,來自於外界的壓力,完全比不上內裡的混亂。 君不見廉親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曾討到一文錢,可自打賈赦倒戈相向後,討債的事情就變得容易太多了。 這當然不是因為賈赦能耐有多高,而是他是屬於這些欠銀的“內部人”。

再強大的團體,一旦內部出現了嫌隙,瓦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記得,二房的棟兒跟璉兒一般大小,今年該是十一歲了。彬兒比璉兒還要大上兩歲半,算起來也有十三歲多了。”那拉淑嫻面色微沉,這倆孩子說小也不算小了,若是小鈴鐺所言屬實,只怕最遲到明年他們就要入國子監求學了,且還是住宿的那種……

在回去的馬車上,那拉淑嫻想了很多很多,待一回到榮國府內,她甚至顧不得尋十二的麻煩,只將人喚到跟前,言簡意賅的將在張家打聽到的事情,包括容嬤嬤的話,一併告訴了十二。

十二目瞪口呆。

說真的,即便十二歷經兩世,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並不曾真正的歷經過陰謀詭計。

最早時,他跟在那拉淑嫻身邊,可那會兒那拉淑嫻已是一國之後,且在她跟乾隆鬧翻之前,她在東西六宮還是極有地位和權利的,唯一能壓制她的皇太后又是個一心向佛之人,以那拉淑嫻的能耐,自能將皇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的 貴女嬌寵記 。 等長大後,十二先是去了阿哥所,那會兒阿哥所並不算熱鬧,因為大的已經出宮開府了,小的則還跟在各自母妃身旁,而年歲相近的多半又沒能活下來,因此十二的日子過得舒舒坦坦的。

哪怕那拉淑嫻身亡後,十二也只是被變相的拘禁在了府邸裡,以乾隆的心性,是絕對不會在吃喝用度方面,苛待他的,頂多就是處處防著他。 可即便是防備,在接連好幾年不間斷的監視後,乾隆也放棄了。 因為真的沒啥好防備的,十二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爭奪皇位,他的人生規劃裡,只有吃吃喝喝玩玩。

至於這一世……

簡直舒坦到不像話!

“我、我只是覺得兩位表哥不會騙我。”懵了好半響,十二才吭吭哧哧的擠出了一句話。

這話也沒錯,十二再怎麼沒經歷過磨難,可看人的眼光倒是錯不到哪裡去。 當然,若真的碰上經年的老狐狸,受騙是自然的。 可問題是,張家二房三房的長子顯然都只是尋常孩子罷了,在同窗了數年後,十二可以擔保這倆都是品性很好的人。

“是呀,他們是沒騙你,只是很不幸的是,他們也上當受騙了。”

那拉淑嫻嘆息一聲,到了這會兒,她都不知曉如何評判小潘氏了。 說她蠢罷,她竟能想出這般好的計劃來。 可要說她聰慧罷,這種損人不利已,甚至可以說是損人害己的計劃都能想出來,這人腦子里約莫是進了屎罷?

誠然,若是一切照著小潘氏的想法發展,等張家彬哥兒、棟哥兒長大後,他們不會對大房的姐弟倆有好感,甚至有可能已經存了惡感。 到時候,他們無意間將家裡頭的消息說了出去,或者是在外頭表現出了這種態度,那等於就是將張家大房擺在了風口浪尖。

一面是張家二房、三房的長子,且他們出身好教養好,各自的外祖父家又都是極為有名望的書香世家,再加上只要稍微了解他們的人,都知曉他們是怎樣的品性。 如此一來,又有誰會去懷疑他們話裡的真實性呢?

更重要的是,張家二房的彬哥兒都十三歲了,棟哥兒也有十一了。 可大房那頭,小鈴鐺是個姑娘家,別說未出閣了,即便她嫁出去了,也絕對接觸不到前頭來,偏小哥兒張昀榆年歲太小,五歲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輕易離開張家,更無法與外人接觸。 等多年後,張昀榆長大了,他極有可能面臨的是對他充滿了惡意的世界……

“那人該是有多蠢!因為小鈴鐺姐弟倆不好了,她就能落得好?開甚麼玩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不懂嗎?偏彬兒、棟兒也是半大不小的年歲,極易被哄了去。到時候,要么是張家大房給毀了,要么就是整個張家都被毀了!!”

那拉淑嫻滿臉的寒霜,若有可能,她想揪住小潘氏問個清楚明白。

這到底是圖甚麼! !

“那我明個兒去一趟張家?”十二被那拉淑嫻的臉色給嚇到,吞了吞口水,試探的道。

“不成,我今個兒剛去過,你明個兒又去一趟,這叫外人瞧見了算個甚麼事兒!”那拉淑嫻斷然拒絕,旋即仔細思量了片刻,又道,“要不這樣好了,我聽小鈴鐺說,彬兒、棟兒有心明年去考國子監,要不索性你也去?”

十二:“…………”這是怎麼聯繫到一起的?

“你可以假裝偶然間聽彬兒、棟兒說了那些話,假裝天真無邪的去詢問你外祖父 重生之當家做主 。 別一去張家就問,最好先套套這倆小子的話,左右玩心眼子他們鬥不過你。 ”那拉淑嫻如是道。

十二:“…………”也就是說,他還是要往張家去? 那跟方才有啥區別?

不過,在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嫻的臉色後,十二還是將心裡的吐槽給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連連點頭稱是,一副狗腿子的模樣。

卻聽那拉淑嫻又道:“我在張家時,原想著回來立刻收拾你一頓,省的你再不分青紅皂白胡亂編排旁人的壞話!小鈴鐺姐弟倆多好呢,哪裡就驕縱任性了?真要說起來,我倒是覺得二丫頭挺任性的,還想著打你捨不得,回頭讓你親自帶二丫頭幾日。”

聞言,十二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別看迎姐兒脾氣好,可她一點兒也不好養,愛吃愛喝愛撒嬌,一個鬧不好就哭鼻子告狀,偏她是家裡頭最小的一個,身為哥哥,十二還真拿她沒法子。 因此,一聽說自己險些就要落到迎姐兒手裡了,十二忙不迭的表態。

“娘,我願意去考國子監!”

跟一群迂腐書生待一塊兒,也比照顧一個愛哭鼻子的小胖丫頭好。 正好自家的堂哥和親哥都在國子監,明年目測還會進去倆表哥,十二心道,在折騰完了榮國府後,鬧一鬧國子監也不錯,尤其是那拉淑嫻管不著他了,哪怕到時候他把國子監鬧了個底朝天,也沒關係了! !

抱著這樣的想法,十二花了兩日歸整好了行禮,又花了一日工夫安撫好了賈母和迎姐兒,旋即就包袱款款的去了張家。

目標,戳穿某人的險惡用心,以及開始謀劃明年怎樣折騰國子監。

等十二開溜當日的晚間,賈赦一臉喜氣洋洋的歸了家,結果……

“琮兒呢?我的琮兒小寶貝兒哪裡去了?”

那拉淑嫻驀地發現,十二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卻忘記告訴賈赦了。 於是,那拉淑嫻被迫頂著賈赦一臉期待的神情,狠了狠心告訴了他這個噩耗,同時特地表明,十二極有可能一跑就是幾個月,目測不到過年是不會回來的。

賈赦:“……你逗我?”

花了一點兒時間消化這個無理取鬧的噩耗,賈赦最終還是接受了現實。 只是,甭管十二坑了他多少回,在賈赦心目中,十二永遠是他最心愛的么兒。

“我本想著明個兒是休沐日,打算帶他去街面上逛逛的,結果這小子居然跑了?!”勉強接受了這個現實後,賈赦黑著臉惡狠狠的咬著後槽牙道,“好,真的是太好了,我明個兒領著二丫頭去!”

想法很美好,現實簡直不能更殘酷。

次日一早,當賈赦特地趕早去榮慶堂接迎姐兒時,面對的卻是迎姐兒毫不留情的斷然拒絕。

“不,不去!二丫頭要跟元大姐姐、鳳姐姐,一道兒去看小弟弟!”迎姐兒穿著一身粉嫩的裙襖,圓滾滾肉嘟嘟的小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去隔壁東府看小弟弟!”

小弟弟? 還是隔壁東府的?

賈赦開始思索一個嚴肅的問題,難不成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隔壁敬大叔叔又生了個兒子? 居然還瞞著他? 而且只瞞了他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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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丁進口這般重要的事情居然不通知他? !

賈赦開始認真嚴肅的思考一個問題,要不要乾脆藉此機會跟隔壁寧國府絕交呢? 反正左看右看,那一大家子就沒一個靠譜的,絕交大概也沒壞處罷?

然而,不等賈赦思索完畢這個攸關未來的問題,迎姐兒冷不丁的又蹦出了一句話。

“小弟弟叫蓉兒,元大姐姐繡了個芙蓉花的帕子要送給弟弟,二丫頭讓鴛鴦準備了一疊芙蓉糕!”迎姐兒揚著小腦袋,一臉的嘚瑟。 還真別說,儘管她的長相跟賈赦並無任何相似之處,可單說這一刻的神情,卻是完全得了賈赦不要臉顯擺時的精髓。

說真的,賈赦有些懵。

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賈赦一個沒忍住直接噴開了:“蓉兒是你侄兒!不是你弟弟!你個笨丫頭!”

“弟弟!我是二丫頭!”要是指望迎姐兒被嚇到而改口,那根本就是妄想。 事實上,迎姐兒最不怕的人就是賈赦了,這有益於賈赦平日里經常被十二折騰得團團轉,以至於在迎姐兒小小的內心裡,十二比賈赦能耐多了,當然也兇殘多了。

“侄兒!你個笨丫頭!”見迎姐兒沒有絲毫悔改的意思,賈赦索性扯著嗓門跟她對吼起來。

“弟弟!是弟弟!”

“是侄兒!”

“弟弟!”

“侄兒!”

“弟弟!!”

“侄兒!!”

“你們在幹甚麼?!”就在賈赦和迎姐兒對吼得難解難分之時,賈母憤怒至極的聲音從裡頭傳來,“賈赦你個混賬東西!一大清早的就跑到我這兒來鬧騰!你這是巴不得我這老婆子早日被氣死對罷?你走!你趕緊給我走!我一點兒也不想看到你!”

賈赦愣了一下,旋即索性將迎姐兒往懷裡一攬,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屋裡,梗著脖子湊到賈母跟前:“看看!老太太您仔細看看! ”

“看……看甚麼?”賈母剛梳洗完畢不久,這會兒坐在圓桌前,正準備用早膳,結果被賈赦冷不丁湊到跟前的大臉唬了一跳,下意識的抬眼看去,“你又作么了?”

這話一出,賈赦好懸一口氣沒接上來,直接給背過氣去。 明明他只是想趁著難得不用加班的休沐日帶著心肝寶貝的么兒去外頭逛逛,結果卻悲傷的發現自己再一次被寶貝兒子拋棄了。 想著即便沒有寶貝兒子,他也還有一個白嫩可愛的胖閨女,就打算退而求其次帶著閨女上街時,悲劇再一次降臨,閨女一點兒也不稀罕他 校園喋血記 ! 若單單這樣也就罷了,不過就是跟自家閨女鬧了一會兒,卻得到了自家親娘的百般嫌棄,甚至於到了最後居然還無比詫異的問他是不是又作么了! !

他的命好苦嚶嚶嚶……

“老太太,旁的事兒也就罷了,我就想知曉,到底是哪個教這笨丫頭,隔壁東府的蓉兒是她弟弟?”不得不說,賈赦的抗打擊能力真的比一般人強,尤其在面對賈母時,他一點兒也不會玻璃心,只幾息之間,他就恢復了大半,僅僅是言語中帶著一絲心累。

“蓉兒是她弟弟?”賈母詫異的在賈赦和迎姐兒之間掃視,旋即詫異的反問道,“誰會這麼教她?你當所有人都跟你那麼沒事兒做嗎?”

膝蓋再中一箭的賈赦強忍著心累,向迎姐兒道:“笨丫頭你說,蓉兒是啥?”

“我是二丫頭!”迎姐兒堅定的為自己正名,“蓉兒當然是弟弟,笨老爺!”

一聲“笨老爺”鬱悶的賈赦好懸沒再度背過氣去,不過即便他堅強的撐住了,接下來賈母卻毫不猶豫的在他後腦勺糊了一巴掌。

“你個混賬東西能幹件正事兒嗎?小時候整日里溜貓逗狗上躥下跳的,就沒個正行!即便是長大了,也是沒事兒就往酒肆茶館裡去,再不然就是去秦樓楚館裡瞎混。好不容易謀了官職,我還倒是你終於長進了,結果呢?居然跑來這兒哄我孫女頑!!賈赦!”

賈赦直勾勾的盯著賈母,目光裡除卻不敢置信外,更多的卻是難以言喻的幽怨。

萬幸的是,這一次卻是有人來救他了。

先是王熙鳳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見屋裡有外人,王熙鳳腳步一頓,以她的性子倒不至於立刻慌亂的避開,只是拿眼去瞧身畔落後半步的元姐兒:“元大姐姐,這位是……”

“大老爺。”元姐兒先是行了禮,之後才小聲的向王熙鳳解釋了起來。

其實也不用解釋了,單是一句大老爺,就足以讓王熙鳳了解來人是誰了,畢竟榮國府人口雖不少,可總的來說還是挺簡單的,況且如今賈政不在京里,哪怕不介紹,仔細想想也能猜到是誰了。 當下,王熙鳳也笑著上前給賈赦請安,順勢伸手將迎姐兒拉到了身畔。

還真別說,單看迎姐兒時,感覺只是個白嫩可愛的小丫頭,可三個小姑娘立在一起時,卻是極有衝擊力了。 賈赦隨意掃了一眼,當下暗嘆,這仨姑娘長大後估計都是美人胚子,就是自家胖丫頭明顯略大了一號。

“鳳姐姐,咱們是不是待會兒要去東府看小弟弟?我告訴了老爺,結果老爺非說那不是弟弟!”迎姐兒伸手拽著王熙鳳的胳膊,一副讓人好好評評理的模樣。

王熙鳳先愕然後失笑:“蓉兒不是你弟弟,是侄兒。二妹妹,你不能因著蓉兒跟我妹子一樣大,就管他叫弟弟呢,平白降了自己的輩分,豈不是讓他一個小毛孩子佔了便宜?”

迎姐兒茫然的望著她。

當下,王熙鳳索性對著眾人解釋起來。 卻說東府那頭,昨個兒就派人來支會過了,說是趁著王家姐兒在,邀請所有的姐兒來東府,還順口提了一句已經兩歲了的蓉兒。 結果,當時王熙鳳就隨口來了句,蓉兒同她堂妹一般大小,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偏被迎姐兒記在了心裡,非說東府的蓉兒是她弟弟。

知曉了前因後果,賈母笑得一臉開懷,然而她並沒有絲毫向賈赦道歉的意思,反而笑著將迎姐兒摟到了懷裡,親香個沒完:“好丫頭,你要喜歡弟弟,回頭讓你娘給你生一個 魂斷三國 。 這東府的蓉兒確是你侄兒,回頭讓他喚你聲姑姑,知曉了嗎? ”

“不喚姐姐嗎?”迎姐兒雖還有些雲裡霧裡的,不過大致的意思還是弄懂了,登時小胖臉上滿是失望的神色,“這不公平,都沒有人喚我姐姐!”

這話一出,賈母笑得愈發厲害了:“讓你娘再生一個,甭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都該喚你作姐姐了。”雖是笑著的,不過賈母還是多了個心眼,若光說讓那拉淑嫻生弟弟,怕是回頭即便有了身孕心裡頭也有負擔。 其實對於賈母來說,多個孫子還是孫女,真心關係不大,沒的為此又落人口實的。

然而,賈母還是高看了在場諸人的腦子,仨姑娘年歲都不大,即便聰慧如元姐兒,也不至於想的那麼遠,至於賈赦……

“這個好!再生個小子,我親自帶!省得回頭再有人跟我搶!”賈赦原就是說風就是雨的性子,一聽這話,當下便轉身閃人了。

——這孩子都是越長大越不可愛,回頭等再生一個,他就用不著稀罕前頭幾個不省心不討喜的小孩崽子了!

直到賈赦跑得沒人影兒了,賈母還在對著門口瞎瞪眼,半響才恨恨的道:“還親自帶!你怎的不干脆親自去生一個呢?這混賬小子!”

賈母的反應倒是在情理之中,不過賈赦壓根就懶得去理會這些,他只一溜煙儿的跑回來榮禧堂,正趕上那拉淑嫻洗漱完畢打算用早膳。

一見賈赦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那拉淑嫻滿臉的詫異:“這是怎的了?不是說好了要去老太太那兒接二丫頭出去逛逛嗎?怎的,老太太給否了?總不能是二丫頭自個兒不樂意罷?”

還真別說,那拉淑嫻一不留神就猜到了真相。

“咳咳……”賈赦明顯被噎了一下,好在他臉皮厚如城牆,只一瞬就恢復了正常,笑道,“淑嫻,我來同你說個事兒。璉兒、琮兒都大了,就連二丫頭眼瞅著也該長大了,他們一個個都不如小時候那般討人喜歡了,咱們索性不管他們了,再生個小子如何?”

那拉淑嫻默默的將手裡的湯匙擱了回去,帶著一臉探究的神情,認真的盯著賈赦猛看。

饒是賈赦這等厚臉皮之人,也被那拉淑嫻那般毫不掩飾的直勾勾眼神給看得心裡不住的發毛,可他又是極希望再得一個像十二小時候那般可愛討喜的么兒,只得硬生生的頂住,堅持的追問道:“怎樣?咱們再生一個罷!不是我嫌棄前頭幾個孩子,實在是因為……”

“他們嫌棄你?”那拉淑嫻再度一語中的,賈赦無言以對。

許是看出來賈赦內心的崩潰,那拉淑嫻決定善良一回,岔開話題說起了旁的事兒:“這個先暫擱一旁,我倒是挺好奇的,老爺您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您甚麼時候……”變得那麼聰慧過人了。

“甚麼看出來?我看出啥了?”賈赦瞪著眼睛,一臉的無辜。

當下,那拉淑嫻頓悟了,這貨哪裡是忽的開竅便聰慧了,分明就是一如既往的好運氣,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登時,那拉淑嫻頗有些無語凝噎的感覺,半響才無奈的擺了擺手,道:“罷了,是我想太多了。不過,老爺您猜謎的本事還真不賴,可這一胎怕是要讓您失望了,我總覺得跟以往懷孕的感覺並不相同,恐怕這一胎是個姑娘了。”

賈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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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會賈赦的崩潰,卻說賈母領著三個姑娘家一道兒去了隔壁東府 君莫負初 。 自然,賈敬之妻和珍哥兒之妻都早早的候在了二門外。 雖說賈敬之妻只比賈母略小了兩歲,可誰讓賈母是整個賈氏一族輩分最高的呢? 這同輩之人當然也有,可同輩又同她地位相當的,卻是一個都不剩了。

被東府婆媳二人迎進了二門裡,沒多會兒,諸人就看到一個白嫩可愛的小娃兒左搖右擺的走了過來。 那娃兒長得格外討喜,本身白白胖胖的不說,單看他的打扮就格外的引人注目。

頭頂沖天辮,上身一個大紅肚兜,下|身一條大紅半截褲衩,腳上蹬著虎頭鞋,雙手叉腰立在小道兒上時,整的一副山大王的即視感。

——當然是縮小版的。

“哈哈哈,弟弟穿著開襠褲!”迎姐兒眼尖,當下就跟發現了大秘密似的,直接嚷嚷了起來。 一旁的元姐兒忙拽了她一把,在她耳邊小聲的提醒了一句。 當下,迎姐兒猛點頭,旋即用比方才更大的聲音嚷嚷道,“侄兒穿著開!襠!褲!”

這下可好,所有人都聽到了迎姐兒這聲驚天大吼聲,頓時紛紛捂著嘴偷笑起來。

可憐的蓉兒,以他如今的年歲自然不可能明白這話裡頭的笑點,更不懂為何所有人都盯著他偷笑。 不過,雖說不大明白始末,可蓉兒卻敏感的發覺,所有人都在笑話他。 作為寧國府現如今唯一一個嫡孫,蓉兒打從出生起,就過得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日子。 冷不丁的成了所有人的笑料,登時覺得自己幼小稚嫩的心靈受到了嚴重的創傷,一個沒忍住……

“嗚哇哇哇!!”

寧國府的寶貝疙瘩遭遇了他有生以來最嚴重的打擊,然而不幸的是,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擱在他身上就是,打擊是連著來的。

迎姐兒先是被蓉兒猛然間爆發出的嚎哭聲唬了一大跳,不過等回過神來之後,她就樂翻天了。 一把甩脫了元姐兒的手,迎姐兒屁顛屁顛的跑到了蓉兒跟前,蹲在身子半仰著頭看著蓉兒涕淚橫流的小臉,用一種極為驚愕詫異的語氣道:“天!他會哭!他居然會哭!”

一般人見著大哭不止的孩子,通常會有兩種最直接的反應。 多半人會選擇遠離,少半親近的人則是忙不迭的上前哄著。 擱在這種情況下,應當是由寧國府的婆媳二人上前哄蓉兒,至於榮國府諸人則是默默的在不遠處看著。

然而,悲劇的是,迎姐兒不走尋常路。

待寧國府婆媳二人好不容易哄好了蓉兒,迎姐兒帶著一臉驚嘆的神情,用無比期待的語氣道:“再哭一個!再哭一個!”

賈母親自上前將迎姐兒揪了回來,同時在心裡思考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都說誰養的孩子像誰,這迎姐兒明明是賈政和趙姨娘所生的,可就因為打小就養在大房那頭,之後更是索性過繼給了大房,所以……她像賈赦那混賬東西? !

被自己的想法嚇到,賈母愣是半響都沒能緩過來,只得一臉麻木的拉著迎姐兒不鬆手。

之後,諸人按著原計劃逛了寧國府,然而在這期間,迎姐兒不止一次的掙脫了賈母的手,費盡心思的想要弄哭蓉兒。 還真別說,迎姐兒成功了不止一次。

這也是沒法子,蓉兒雖說對外稱為兩歲,實際上要直到今年十月份才滿兩周歲,而如今不過才五月中旬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當然,即便蓉兒真的滿了兩周歲也於事無補。 畢竟,迎姐兒已經是五歲的淘氣包了,以三歲的年齡差來看,基本上可以欺負到迎姐兒出嫁了。

寧國府一行,真正玩得異常開心的人僅有迎姐兒一人,賈母忙著看住她不闖禍,那叫一個心累。 而元姐兒也懂事了,自然也要幫著看妹妹。 至於王熙鳳則完全傻眼了,雖說在家時,她跟二房的小堂妹關係也不大好,卻沒有離譜到這份上。 至於東府的幾人……

蓉兒頭一回在一天之內哭了不下十次,待快晌午時,他已經幾乎哭得喘不過氣來了。 而他|娘和他祖母,則是心疼得快要跟他一起抱頭痛哭了。 以至於無奈之下,賈母只得早早的結束了行程,拽著迎姐兒就往回走。

待回到了榮國府,賈母直接給累攤在了椅子上,捂著心口半響都沒能緩過勁兒來。

“老太太,老太太!咱們把侄兒討過來養在家裡罷!”結果,迎姐兒完全不體諒賈母,只一個勁兒的拽著賈母的袖子,非要她將蓉兒討過來養。

賈母:“…………去把賈赦那混賬東西給我喚來!”

千錯萬錯都是賈赦的錯!

純屬躺著也中槍的賈赦被賈母緊急喚來了榮慶堂,只是較之清晨那會兒,他一臉的不耐煩。 也是,他方才正準備跟那拉淑嫻一道兒用餐,還打算親眼盯著那拉淑嫻多用些好料,結果就被賈母喚了過來,且即便賈母尚未開口,他也知曉一準沒有好事兒!

見賈母沒有立刻發話,只是捂著心口一臉要死要活的神情,賈赦愈發的不耐煩了。

“不是說要去隔壁東府嗎?這是尚不曾過去,還是已經回來了?怎的,東府沒請老太太您留下來用飯?這也太不像話了,回頭我去尋珍哥兒,狠狠的收拾他一頓!”

這話本是賈赦隨口一說,畢竟整個東府裡頭,除卻並不常相見的女眷外,賈赦所熟悉的也就只有賈敬和珍哥兒了。 可賈敬是他的大堂哥,自然由不得他來教訓,再說因著年歲的差距,實則賈赦跟賈敬也不算特別熟稔。 然而,珍哥兒就不同了,打小一起喝酒一起泡|妞的好交情,與其說是堂侄兒,不如說是酒肉朋友來得更恰當一些,若是要教訓,那自然只能教訓珍哥兒了。

可誰讓賈母方才剛被迎姐兒氣了一場呢?

“我就知曉你這個混賬小子從來不干好事兒!你瞅瞅你那個熊樣兒!在家裡頭欺負你弟弟妹妹也就罷了,竟還跑到外頭去欺負你侄兒!那是堂侄兒,不是親侄兒!你呀你,你長長腦子罷!”賈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連聲痛斥道。

說實話,賈赦有點兒懵。

“我在家裡頭欺負弟弟妹妹?我甚麼時候欺負過他們了?”賈赦滿臉的無辜,不過他說的倒是實話,即便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擠兌賈政幾句,不過這在他看來全然稱不上是欺負。 至於欺負妹妹們,更是無稽之談。 唯一的嫡出妹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他心疼都來不及,哪裡會欺負了? 至於三個庶妹,他倒是不甚在意,可不在意歸不在意,從小到大,他也沒欺負過任何一個庶妹呢!

“那侄兒呢?你說你無緣無故的,做甚麼整日里尋珍哥兒的麻煩?他招你惹你了?”

一想到方才在隔壁東府的情形,賈母就覺得渾身上下哪哪兒都疼,連面皮上都燥得慌。 以往,她每次面對東府的人時,都有著一股子打從心底里升起的高傲感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畢竟,只有她是侯門千金的出身,也只有她是超品國公夫人。

結果呢? !

“珍哥兒同您告狀了?”賈赦遲疑的看向賈母,見後者一臉的怒氣完全遮掩不住,登時就信了自己的猜測。 他就知曉珍哥兒就不是個好東西,枉他幹啥都想著那混小子,就連考科舉都沒忘了捎帶上,結果那混小子居然這麼報答他?

當下,賈赦在心中想了數十個折騰人的法子,決心回頭吃過午膳就殺到東府去收拾那混小子! 不對,光殺到東府有啥意思? 且不說珍哥兒仍能跑過來再告他一狀,單說這背後告黑狀的行為就不是單單收拾一頓就能一筆勾銷的! 哼哼,他一定要想個陰險的法子,狠狠的坑珍哥兒那混小子一回!

“你別老扯到無辜人身上,我問你,你是怎麼教唆的二丫頭?不對,指不定就是你平日里欺負珍哥兒太多回了,弄得二丫頭有樣學樣,好的不學專學你這個混賬東西!”

賈赦凶狠的一瞇眼,當然不是針對賈母的,他還沒這個膽子,他只是下定決心將收拾珍哥兒的次數由一次增加到了兩次。

等賈母說夠了,賈赦趕緊開溜,即便他臉皮夠厚,也不代表他就樂意站在原地不還嘴的挨罵。 尤其他這會兒還餓著肚子呢! !

待回到了榮禧堂,不等那拉淑嫻開口詢問,賈赦便惡狠狠的磨著牙道:“淑嫻你都想像不到,賈珍那個混賬小子竟然趁著老太太去東府的機會,在老太太跟前告我的黑狀!哼,不就是平日里略折騰了他幾回嗎?每次有好事兒我不都惦記著他嗎?他就這麼回報我?對了,我聽老太太方才那番話,彷彿連二丫頭也欺負了他?”

“二丫頭欺負了珍哥兒?”那拉淑嫻一臉的迷惘。

“好像是這樣的。”賈赦也有些遲疑,不是很確定的道,“我記得,方才老太太說的是,我往日里欺負了珍哥兒太多回,所以才惹得二丫頭有樣學樣,好樣……反正就是說二丫頭是學了我,這才欺負了珍哥兒!”

那拉淑嫻忽的不想說話了,直覺告訴她,這裡頭一定有甚麼誤會。 然而,她是認識珍哥兒的,對於這個只比賈赦小了七八歲,且行為作風更為放浪的東府珍大爺,她完全興不起同情心來。

“二丫頭這麼點兒大,能怎麼欺負他?這也太小題大做了。”那拉淑嫻皺了皺眉頭,“不過老太太也沒錯,她定是捨不得說二丫頭,這才特地喚了老爺您過去訓斥一頓的。就當是為了二丫頭,老爺您忍忍就算了。”

“我還有旁的法子嗎?別說老太太指著我的鼻子痛罵了,就算她今個兒鐵了心要揍我一頓,我除了老實挨著,還能如何?”賈赦恨恨的道,“對了,我還能回頭報復到珍哥兒這混賬東西身上!賈珍,你給我等著,要是收拾不了你,老子跟你姓!”

“呃……”那拉淑嫻看著一臉殺氣騰騰的賈赦,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話說,你倆好像是一個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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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擱在寧國府那邊,就成了父子倆一道兒倒霉。

自打這一日過後,珍哥兒莫名的發覺日子開始難過起來了。 原本,他是在三年前被點為了翰林院庶吉士,而年初那會兒,更是被晉升成了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 這官兒是升了沒錯,不過翰林院的活兒素來輕省得很,且今年又多了一甲的三位翰林院編修,以及二甲的一位庶吉士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就連先前跟他一屆的一甲三位也只是在翰林院內升了職,並不曾調離。

真正離開的人只有賈赦這個原本就不干活的混賬!

這人多了,活兒完全沒變,因此珍哥兒先前只覺得日子過得逍遙自在的,怎一個舒暢了得。 然而,自打那一日的朽木日之後,他依著以往的時間,慢慢悠悠的掐著點兒進了翰林院,打眼一看……

哎喲! 這不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潘鼎潘大人嗎? !

要是擱在旁人身上,一進來就瞅見潘學士在等著自己,指不定要以為自己馬上要升官發財走上人生巔峰了。 然而,珍哥兒完全不怎麼認為。

不得不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珍哥兒極有自知之明。 打眼一見到潘學士在等著他,登時只覺得一股子寒意打從腳底板一直竄到了腦門上。 有那麼一瞬間,珍哥兒甚至很想轉身奪路而逃。 然而,理智告訴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作為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他還是別跟從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學士鬥了。

關鍵是,鬥不過啊!

“賈珍,跟我來。”

潘學士是個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文人,他從來不干任何仗勢欺人的事兒,為官幾十年來,有著極為高尚的名聲。 也因此,當他站在珍哥兒面前,心平氣和的喚珍哥兒跟他走時,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珍哥兒投來羨慕到嫉妒的眼神。

所有人都認為珍哥兒就要發達了,唯獨只有他本人不這麼想。

待亦步亦趨的跟著潘學士走過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通過綿長陰暗的過堂,一直走到了潘學士日常辦公的書房里後,珍哥兒只覺得兩腿發軟四肢無力胸悶氣短……

他快要窒息了! !

“昨個兒,你叔叔去尋我了,他同我說了很多的話,大概的意思就是你是個極有才華,又極為努力的人。我仔細想了想,也許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確是埋沒了你的才華,不過三年一度的調職剛過,即便我是掌院學士,也不好在明面上調你的職。我琢磨了一宿,想著不如這般好了,職位暫且不動,不過我可以將編修的工作交予你來做,待你做出了成績後,我再向聖上遞折子升你的職。”

珍哥兒一副快要升天的神情望著潘學士,不過他這副模樣落在潘學士眼中,卻是久違的夢想一朝成真的激動感。 登時,潘學士只覺得老怀大為。

“好好乾,我相信你叔叔的眼光不會差的,我也相信你是個願意上進的人。放心罷,你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人生還很漫長,多努力一些,總有一日能讓聖上看到你的能耐。”

“我叔叔……”珍哥兒憋了半響,只把原本還算俊俏的臉給憋得通紅幾乎到了能滴血的狀態,這才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

不過,潘學士早已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權當珍哥兒這是激動萬分,因而只淡淡的笑道:“是的,你叔叔既然拜託我了,我也會好生培養你的。放心,即便你將來的前程沒有你叔叔那般光明遠大,可想來也不會差的。就說咱們翰林院,缺的就是如你這般懂得努力上進的年輕人。”

儘管珍哥兒已有二十七八了,不過在年過六旬的潘學士眼中,的確只能算作年輕人。 潘學士用他自己的方法激勵著他所看好的年輕人,可惜的是,珍哥兒本人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被激勵了。

頂多只能被稱之為刺激了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待珍哥兒晃晃悠悠的出了潘學士辦公的書房,彷若靈魂出竅一般的回到了自個兒的地方,在連著接待了數個前來道喜的同僚,又狠狠的灌了兩大杯滾燙的茶水後,他終於緩過勁兒來了。

“賈赦你個老混蛋!”

得了,不用細想珍哥兒也知曉是誰坑了他。 用腳趾頭想想就知曉了,他的叔叔啊! 除卻已經離開京城數月的賈政之外,也就只剩下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賈赦老混蛋了。 況且,別說賈政不在京里,即便在,他也確定賈政沒那麼無聊!

可珍哥兒怎麼想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賈赦? 明明自打賈赦去年間被廉親王看上重用了之後,他們倆就沒甚麼交集了。 即便後來在寧榮二府的宴請上沒少碰見賈赦,可珍哥兒自問向來都對賈赦禮遇有加,從未開罪過他。

也就是說,老混蛋是故意沒事兒找事兒!

珍哥兒很憤怒,可惜即便他再憤怒都無處說理。

且不說賈赦的輩分比他高了一輩,就已經佔據了所有的道理。 就單說賈赦這回坑他的事兒好了,甭管暗地裡是多麼的可惡,至少明面上是在幫襯他的。 這要是他說出去了,只怕單是翰林院裡頭,就有很多人巴不得有賈赦這種叔叔。

這人世間還有沒有地方能說理了? !

悲痛欲絕的珍哥兒很快就沒精力考慮那麼多了,因為他很快就被繁重的工作差點兒累癱了。 如今,他明面上是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暗地裡又被加了七品翰林院編修的工作,等於就是拿著一份微薄的俸祿,乾了兩份厚重的工作。 也許乍一看檢討的活兒並不多,可加上編修要做的事兒,簡直就是不給他一條活路。

偏偏,他還無處說理。

這一折騰就是兩月。

直到七月中旬某日,賈敬特地派人支會了他,抽個空閒去一趟榮國府,緣由有兩個。 一是恭賀賈赦來年即將再添一丁,二是感謝賈赦幫他鋪路搭橋。

對於前者,珍哥兒是懵的。 他簡直不明白,同樣是人,怎的賈赦就能麻溜的一連生下了仨兒子,雖說長子瑚哥兒是沒了,可餘下的兩個是既健康又聰慧。 尤其如今又有了一個,雖說尚且不知男女,可對於素來子嗣單薄的寧國府來說,即便是個姑娘也是極好的。

至於後者……

呵呵呵,我謝謝你全家! !

帶著無比的嫉妒加憤恨,珍哥兒帶著原先就已經備好的禮物,殺氣騰騰的衝到了榮國府裡。 結果,才在二門口就碰上了早已眼巴巴的等了許久的迎姐兒。

“珍大哥哥好。”

“呃,二妹妹你也好。”雖說珍哥兒極為厭煩賈赦,對於這個白嫩可愛的小妹子卻還是很和氣的。 他還不至於毫無理智的將氣撒在無辜之人的身上。

結果,迎姐兒下一句就是……

“蓉兒呢?珍大哥哥怎的沒有將蓉兒帶來?二丫頭最喜歡看蓉兒哭了!”

珍哥兒:“…………”賈赦你個老混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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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賈赦來說,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年輕時候混賬事兒乾的太多了,以至於即便他早已改邪歸正,也依然沒人願意相信他,反而一如既往的將黑鍋往他頭上恁。

珍哥兒殺氣騰騰的進了榮慶堂,身後則一溜小跑兒的跟著迎姐兒,別看迎姐兒人小腿短,真要是跑起來倒也不算很慢,至少一直都墜在珍哥兒後頭,倆人幾乎是前後腳的進了正堂裡。

“珍兒給老太太請安。”珍哥兒躬身給賈母請安

“老太太!老太太!珍大哥哥居然沒把蓉兒帶過來,太、太壞了!”迎姐兒一個猛撲到了賈母懷裡,一臉委屈的控訴了起來。

賈母先是忍著氣喚珍哥兒起身,旋即拉過迎姐兒,用循循善誘的口吻,哄著道:“是哪個同你說今個兒蓉兒也會來的?”三歲不到的小孩子,多半都是養在家裡頭的,即便要看也是外人去家裡頭看,而非帶著這麼點兒大的孩子四處亂跑。 也因此,打從一開始賈母就知曉,東府那頭是不會讓蓉兒過來的。

“是老爺!”迎姐兒毫不猶豫的把賈赦給賣了,“老爺說了,蓉兒是珍大哥哥生的,所以珍大哥哥會帶著二丫頭最喜歡的蓉兒過來 魂斷三國 ! ”

“二丫頭最喜歡蓉兒?”賈母奇道。

當下,迎姐兒毫不猶豫的重重點了點頭,堅定不移的道:“二丫頭最喜歡蓉兒了,最最喜歡看蓉兒哭鼻子了!”

再看珍哥兒,這會兒已經默默的退到了一邊,面上一片空白,儼然已經開始思索這個無理取鬧的世界了。 萬幸的是,甭管大房一家子有多不靠譜,起碼賈母本人還是挺值得信賴的,在斷然拒絕了迎姐兒不著調的要求後,賈母立刻讓人將賈赦倆口子喚了過來。 迎姐兒一見到那拉淑嫻,登時就將“好玩”的蓉兒拋到了腦後,至於賈赦則被賈母喚到跟前,變著法子損了一頓。

半響之後,賈赦帶著一臉森然的殺意,衝到了珍哥兒面前:“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就賈赦那一臉的殺意,但凡是個人都不會認為有好事兒的。 不過,礙於輩分緣故,珍哥兒還是老老實實的跟了過去,只是卻始終保持著一副隨時隨地開溜的模樣。

那拉淑嫻瞧著這一幕,笑了笑卻並不曾言語。 很顯然,那拉淑嫻原就不算多的同情心明顯是不會浪費在珍哥兒身上的。

這會兒,元姐兒和王熙鳳也相攜而來。 說起來也是稀奇,王家那頭也不知是怎的了,嫡出的大姑娘竟彷彿是真的不要了,一甩就是兩個來月,連詢問都不曾。 偏王夫人還不在榮國府內,弄得如今不上不下的,連賈母也有些懵了。 那拉淑嫻倒是很喜歡這姑娘,可也正是因為喜歡,才愈發的不滿王家這般做派,竟弄得嫡出大姑娘像寄人籬下一般,何其可惡。

“大太太。”

倆小姑娘齊齊喚了一聲那拉淑嫻,不過旋即元姐兒就去了賈母身邊,倒是王熙鳳緊挨著那拉淑嫻坐下了,還伸手拉過了迎姐兒,同她逗趣。

兩個多月的相處下來,不單讓榮國府諸人都看明白王熙鳳的為人秉性,更兼也讓王熙鳳了解了榮國府諸人。 當然,對於男丁的了解還是有所欠缺的,畢竟賈赦時常忙的腳不沾地,珠哥兒、璉哥兒則必須每日里上國子監唸書,至於十二更是自打王熙鳳來的那一日就跑了個無影無踪,至今不曾歸家過一次。

“好姑娘,覺得這府裡如何?索性一輩子都陪著我罷。”那拉淑嫻笑著輕拍了拍王熙鳳的腦袋,哄她道,“你瞧,二丫頭多喜歡你,乾脆留下別走了。”

“誰?誰要走?”迎姐兒原沒注意那拉淑嫻在說甚麼,她的注意力都在丫鬟們陸續端上來的點心碟子上,尤其最近一段時間,賈母和那拉淑嫻聯手控制了她日常的點心用量,弄得她愈發的饞嘴起來了。 不過,縱是如此,在聽到關鍵內容時,她還是立馬就回神了。

“你鳳姐姐呢,她又不是我們家的孩子,如今還小倒是無妨,等她長大以後,就要嫁出去了。二丫頭,你可捨得?”

“不不不!”迎姐兒瞬間反手拉住了王熙鳳,一臉驚恐的看著她,“鳳姐姐哪兒也不去,留在府裡頭陪二丫頭頑!”

“說的好像你就能一輩子留在府裡似的,到時候不一樣要嫁出去!”王熙鳳沒好氣的回瞪迎姐兒,旋即才意識到自己說了甚麼,登時面善羞紅一片,擰過身子不去理迎姐兒。

迎姐兒一臉的迷茫,下意識的回嘴道:“為啥我不能一輩子留在府裡?我是爹娘的二丫頭,我當然能!”

“你不能!”王熙鳳擰著身子小聲的說了她一句,卻不料這句話徹底捅了馬蜂窩 [系統]遺憾請走開 。

“我能!我能!我就能!”迎姐兒小時候倒是軟綿的性子,可自打略大了些後,就隱隱有了一種大房祖傳熊孩子的氣勢。 其實也未必是遺傳,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傳染才是,畢竟有賈赦這個大號的熊孩子做榜樣,迎姐兒真的只是有樣學樣罷了。

王熙鳳不欲跟迎姐兒較勁,主要是認真論起來,她會害羞迎姐兒卻不會。 而這嫁人不嫁人的話題,饒是王熙鳳素來性子潑辣,也不好意思大喇喇的說出來。 尤其是當她小心的側過臉偷眼去瞧那拉淑嫻時,更是望見那拉淑嫻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登時羞得只恨不得將頭埋進胸口算了。

兩個多月的時間足可以發生很多事情,至少足夠讓王熙鳳了解大房,尤其是那拉淑嫻的想法了,更何況打從一開始那拉淑嫻就不曾隱瞞過自己的想法。 而國子監雖忙碌,可無論是珠哥兒還是璉哥兒,都並不住在國子監裡頭,每日都要回來不說,遇到特殊節日時,還能休個半日一日的,倆人要想見面真心不算難。

還真別說,以王熙鳳的年歲,也許情竇初開略早了點兒,但以她的心智,卻完全足以意識到這是一門絕好的親事,甚至若放棄了這門親事,她將來必然尋不到更好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王熙鳳努力的開始在所有人面前露出最好的一面來,只是她並不知曉,她如今尚顯幼稚的表現方式,在那拉淑嫻面前完全不值得一提。 好笑的是,王熙鳳沒有察覺到,而那拉淑嫻則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優哉游哉的看著這個俏似宜妃的小姑娘討好自己。

到了這個時候,那拉淑嫻早已肯定,王熙鳳並非宜妃,或者應該說,也許有可能是宜妃的轉世,可王熙鳳絕對不曾擁有屬於宜妃的記憶。

容貌有著近九成的相似,然而心智手段卻都太幼稚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比同齡人更聰慧一些的小姑娘。

見倆人不吵鬧了,那拉淑嫻才笑著打圓場道:“我就喜歡瞧你們小姐倆鬥嘴,等明年我把三丫頭生下來,咱們的二丫頭就要當姐姐了。記著,可不能欺負妹妹喲。”

“三丫頭?”迎姐兒愣了一下,旋即湊過來,把小胖手貼在了那拉淑嫻尚不成顯懷的肚子上,面露遲疑的道,“三丫頭是甚麼樣子的?好看嗎?是不是……胖乎乎的?”

自打迎姐兒略懂事一些後,對於“胖”這個詞格外的敏感。 賈赦說她笨,她倒不是很在意,可但凡有人提到胖丫頭,她一準就跟個火藥桶似的,隨時都有可能爆炸的模樣。

那拉淑嫻忍著笑,道:“嗯,三丫頭一定是胖乎乎的,白胖白胖的,跟個大元宵似的。”

迎姐兒一臉的迷醉和嚮往,彷彿只要有了三丫頭,就沒人會再記得她這個胖丫頭了。 因著迎姐兒面上的笑意太過於顯眼,賈母一面留神著,一面笑了出來。

聽見賈母的笑聲,迎姐兒屁顛屁顛的湊了過去,仰著笑臉道:“老太太,二丫頭馬上就要有一個胖妹妹了,以後你們都不能再喚我胖丫頭,因為三丫頭才是真正的胖丫頭!”

“這還沒生出來呢,你怎的就知曉是三丫頭?”賈母一把攬過迎姐兒,面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其實,真要算起來,迎姐兒的出生並不受人期待。 她出生的那一年,榮國府內外都出了好些事情,賈母更是忙得焦頭爛額。 可以說,迎姐兒出生後,非但沒人感到喜悅,有的只是無端的煩躁。 不過,有些事兒還真不是絕對的,雖說對於迎姐兒的歸屬鬧騰了好幾年,可等不得不說,迎姐兒本身是極為討人喜歡的,哪怕她的容貌身段完全比不上元姐兒,然而對於賈母這個長輩而言,只要可愛加嘴甜,就能勝過一切了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到瞭如今,元姐兒和迎姐兒都養在賈母膝下數年了,按說,甭管從哪一方面來看,元姐兒都出挑得很,加上她又是賈政的嫡女,且府上諸人對她抱有極大的期許。 這於情於理,賈母都應當更為偏疼元姐兒。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一定是三丫頭!一定是的!”迎姐兒嘟著小嘴,用自己的方式據理力爭,“二丫頭都當了好幾回妹妹了,這回一定要讓二丫頭當姐姐。我要一個白胖白胖的小妹妹,比二丫頭胖好幾圈!”

“噗嗤。”賈母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噴了出來,有心告訴迎姐兒,比她胖好幾圈的姑娘真心不常見,更別說剛出生的孩子肯定是很小的,即便再怎麼胖,也不可能超越迎姐兒的。 不過,看到迎姐兒一副認真嚴肅的模樣,賈母到底還是沒忍心把真相說出來。 左右也就大半年的時間,就讓迎姐兒再歡喜幾個月罷。

這檔口,賈赦再度從外頭進來,只是原本跟在他身畔的珍哥兒卻不見了踪影。 賈母詫異的看過去,心下隱隱有著一股子不詳的預感,總覺得賈赦又開始作么了。

不等賈母開口,賈赦便已經搶著說道:“是我讓珍哥兒先回去的,左右禮物也送到了,他平日里原就忙得很,往後鐵定也會更加忙碌的,與其在這裡耗時間,還不若早早的歸家休息去罷。”

“他忙是他的事兒,你怎麼能將人趕走的?”賈母不敢置信的望著賈赦,忽的心下一動,追問道,“甚麼叫做他往後鐵定會更忙?你又做了甚麼?”

還真別說,賈母的直覺真心很靈驗,至少每次都能明確的察覺到賈赦又作么了。 當然,察覺歸察覺,然而事實上卻沒有任何作用。

“我向文親王推薦了他。”賈赦也不隱瞞,三言兩語的就將事情說了個清楚分明。

事情並不復雜,無非就是兩個多月前的事兒,賈赦一直記仇到瞭如今。 讓翰林院掌院學士潘鼎重用珍哥兒只是初步的報復,接下來的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不得不說,為了報復珍哥兒,賈赦真沒少花心思,一面忙著刷廉親王的好感度,一面還要抽空往文親王那頭跑。 好在文親王性子溫和,跟賈赦又有一段舊交情在,連著奔波了幾回後,這事兒還真就讓賈赦給辦成了。

就是編纂《長青字典》一事。

說起這事兒,還等往前幾年開始說。 卻說長青帝早就存了心要編撰一本史上最齊全漢字字典,雖說主要的典籍來源自前朝的諸多書籍,不過因著確實是長青帝起頭讓底下人編纂的,因而即便如今尚未出成品,這書名倒是早早的定了下來。 而修書立傳這種事兒,絕對是真正的讀書人所不願意缺席的。 更別說這本《長青字典》還是當今聖上起頭的,明擺著能名留青史的好機會,正常人都不願意放過。

“……老太太您知曉我費了多大的心力才把珍哥兒弄進去嗎?嘖嘖,這事兒多好呢,等修纂完成後,少不得要將所有參與者的名字都留存下來。這倒還罷了,指不定到時候聖上還會接見他們,多難得的機會呢!”

賈赦得意洋洋,賈母卻眉頭緊鎖。

半響,賈母才勉強擠出一句話:“既是這般好的事兒,你怎的不去?對了,也不知曉給你弟弟留著。”

“您逗我?”賈赦忽的變了臉色,一副'我定是幻聽了'的神情。

“我說的不對嗎?”賈母輕搖了搖頭,一臉的不贊同,“我也不是不讓你幫襯珍哥兒,他是個好孩子,跟咱們府又連著宗 君莫負初 。 可既然是這般好的事兒,又何必光讓他一個人去呢? 就算你弟弟在汝州回不來,那你自個兒也是可以去的。 唉,赦兒,你這孩子就是這般,我都不知曉該說你精明還是實誠了。 ”

賈赦:“…………”我這是腹黑! !

從榮慶堂離開後,賈赦一副心塞至極的模樣,哪怕有那拉淑嫻的柔聲安慰,也起不了絲毫作用。

“我真的不明白,我在老太太眼裡到底是個甚麼形象呢?”賈赦真的很悲催,別看他嘴上說的那麼好看,可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人都應該明白,他這是在坑珍哥兒罷?

修書立傳這種事兒,對於那些個迂腐頑固的讀書人來說,當然是件好事兒,可珍哥兒是嗎? 讓那混賬小子連著數年查找核對資料,再整理編修……

會死的罷? 畢竟,珍哥兒的人生目標裡從來沒有名留青史這個選項。

“老爺……罷了,左右安慰也沒甚麼用,不若聽我說說真話如何?我倒是認為,比起老爺您的憋屈,珍哥兒更慘一些罷?修書立傳原就是極考驗人耐心的事兒,這回編纂的還是一本字典?”那拉淑嫻只知曉康熙字典的,卻僅僅是知曉了這個書名而已,對於里頭的內容完全不清楚。 不過,因著頭幾年十二曾對她進行過一番簡單的科普,倒是讓她依稀明白了字典的可怕之處。

簡而言之,修撰其他書籍只是非常艱難的話,那麼修撰字典就是難於上青天的事情了。

十二曾說過,難於上青天的通俗理解是,不單難還容易上天。

那拉淑嫻由衷的感概著,珍哥兒簡直太可憐了,賈赦這一招也忒狠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不打算同情珍哥兒,只因年關那會兒,她才聽珍哥兒媳婦兒說過某些事兒。

“年關那會兒,珍兒媳婦兒同我說,珍兒彷彿在外頭養了人。”那拉淑嫻盡可能委婉的道,“聽說還不是單純的外室。”

賈赦驀的回頭,滿臉的訝異:“不是單純的外室是甚麼意思?”

“呃……也許老爺您可以去查一查?”那拉淑嫻終究不大好意思說出來,尤其是珍哥兒媳婦兒說的也不是很確定。 以那拉淑嫻的性子,還真不願意去污衊一個人,尤其那人跟她無冤無仇的,還是她的晚輩。

“嗯,我回頭就去查。”賈赦先是點了點頭,旋即想起一事,登時面露踟躕之色。

那拉淑嫻瞧了他一眼,當下便知他有心事,卻也不急著問,而是慢悠悠的晃回了榮禧堂,坐等賈赦想明白後主動告訴她。

要說賈赦,還真是有一樁心事,卻跟榮國府並無太多關係,跟那倒霉蛋珍哥兒更是完全無關。 勉強算起來,倒是跟賈母能扯上些關係,也就是因為如此,賈赦不知曉該不該把這件事兒告訴賈母。

到了晚間,忍了半日的賈赦終究沒忍住,先說予了那拉淑嫻聽。

“淑嫻,我原不該在你有孕的時候跟你說這事兒,實在是……罷了,說實話罷,是敏姐兒那頭遇上了事兒。”既然要說就說個痛快,等開了個頭後,接下來的話倒是方便多了。

卻說賈敏出嫁也有五年了,按著一般的情形,新嫁娘多半會在嫁過去的頭一年有孕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當然,若是在年尾成親的就是另外一說了,就像原主張氏和王夫人,一個在年初嫁過來,一個在年尾嫁過來,所以瑚哥兒才會比珠哥兒大了將近一歲。

可賈敏出嫁都五年了!

按著賈赦的說法,這林家原就子嗣艱難,當初說親時,榮國公賈代善也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他堅信子嗣問題在於女子,而賈家這邊,多半都是子嗣興旺的,尤其是榮國公賈代善,他有兩個嫡子一個嫡女並三個庶女。

“這生男生女是另外一說,可她起碼得先生一個罷?”賈赦煩得直撓頭,“旁的不說,我那三個庶妹,都是嫁過去不久就有了身孕的,雖說二妹已經沒了,可她好歹也留下了兩子一女啊!”

賈赦有三個庶妹,雖然感情稱不上有多好,不過因著那三人都嫁在了京城裡,偶爾還是會有些消息傳來的,尤其逢年過節的節禮並不曾少,若是有心想知曉她們的消息,更是容易得很。 而到瞭如今,賈赦三個庶妹中,只餘兩人尚存,其中序齒第二的庶妹在早兩年就已經沒了。 死因倒是正常得很,因病過世,且她嫁的人家並不算太好,完全是依附著榮國府生存的,倒並不用擔心她是被人害死的。

除卻已經沒了的二妹,賈赦的大妹和三妹皆子嗣興盛,大妹生了四個兒子,三妹則是兩個兒子三個女兒。 甭管她們生了幾個,生的是男是女,起碼她們確實生了啊!

“我倒是認為,子嗣單薄並不僅僅是女子的問題。”那拉淑嫻淡淡的開口。

“甚、甚麼?”賈赦愣了一下,旋即瞪眼道,“那還能是男子的問題?”

“都有關罷。像我娘家那位已故的大嫂,她是因著當年生小鈴鐺時難產傷了身子,之後雖說精心調養著,不過也是十來年後才有了身孕,那確是她本人的問題。可有時候也不單單是女子的罷?遠的不說,老爺您瞧瞧隔壁東府,那頭卻是素來子嗣不豐的。”、

那拉淑嫻好歹也是在宮闈之中生存了數十年的人,即便並不算精通醫理,對於生兒育女這種事兒聽多了也就懂得多了。

見賈赦一臉的茫然,那拉淑嫻又道:“若當真全然是女子的問題,那為何東府那頭連個庶出的子嗣都沒有?您可千萬別告訴我,他們那一脈各個都是情聖,從來不收通房小妾。”

“怎麼可能……”賈赦不由的抽了抽嘴角,下意識的道,“你不說我也沒注意到,還真別說,東府那頭素來就子嗣稀少。我記得,也就是敬大哥哥有個兄弟,好像是喚賈敷?對對,就是這個字。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賈敷死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都不知曉他是敬大哥哥的兄長還是弟弟。”

彷彿,自打寧國公賈演之後,寧國府就是一脈單傳了。

寧國公賈演和榮國公賈源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他們還有兩個弟弟,也就是嫡親的四兄弟。 不過,另外兩人並沒有太大出息,一直都是依附著兩個國公府生存的,可即便如此,到瞭如今也一樣子嗣興旺得很。

反倒是寧國府那頭,寧國公賈演只得一子,便是一等將軍賈代化。 賈代化生兩子,賈敷早夭,賈敬存貨。 賈敬又得一子,名賈珍。 賈珍往下也只有一子,便是如今尚未不足兩歲的蓉兒。

這麼一看,寧國府還真是怪異得很。 要是真的像那拉淑嫻所言那般,一府都是情聖也就罷了,偏他們府上各個都是貪杯好|色之人,莫說珍哥兒了,連賈敬都一樣。 可即便如此,也從未出過庶出子女,豈不是怪得很?

“淑嫻,你的意思是,林家跟東府一樣?”賈赦有點兒被說服了,畢竟林家也是好幾代單傳,且都是獨一個兒子,甚至林家比寧國府還慘,畢竟寧國府這頭未出五服的親眷還有不少,可林家那邊怕是連一個都尋不出來了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這誰能知曉呢?我也只是猜測罷了。對了,老爺您特地提起這事兒,是因著敏姐兒讓人捎了信過來?”那拉淑嫻輕描淡寫的揭過話題,她並不欲多追究林家數代單傳的緣由。

“嗯,不單是敏姐兒,林妹夫也有信捎過來,就是隨著先前端午節禮一道兒來的。”

“端午節禮……”那拉淑嫻抿了抿嘴,一副無言以對的模樣。

如今都已經是七月裡了,這個時候送端午節禮來? 即便揚州離京城路途遙遠,可一般的節禮不都是提前送過來的嗎? 哪裡有人會在七月里送端午節禮的? 那是不是可以說,每年三四月間就能收到前一年的年禮了?

許是看出了那拉淑嫻的無奈,賈赦勉強笑道:“林家老太太病了,敏姐兒也病了,林海那位置原就忙碌得很,偏如今江南那一帶麻煩事兒扎堆,他能記得安排節禮就已經很不錯了。你想想看,當年保齡侯府出事那會兒,他們那一年不是連年禮都不曾送嗎?”

那拉淑嫻沉默了一瞬,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揚州林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應當不是一般的生病罷?”許久,那拉淑嫻才長嘆一聲。 其實,說起來她同賈敏的感情並不好,剛嫁過來時,原主張氏接連懷孕生子,瑚哥兒和璉哥兒之間只隔了兩年時間,且身為新媳婦兒又是長房太太,要忙的事兒自然不少,更別提那會兒賈赦風流到幾乎讓那拉淑嫻也無言以對的地步,有時候回憶起來,她還真是同情原主張氏。 可即便如此,年禮節禮這種事兒,原主張氏一次也沒有忘卻過,即便是臨終前夕,仍是強撐著安排了一切。

換句話說,林家那頭還真不是一般的亂。

“嗯,很嚴重。林家老太太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說句難聽話,無非就是強撐著,期待兒子成親生子。結果,咱們府上的老太爺和林家老太爺相繼都過世了,這裡頭就耽擱了好幾年,後來又攤上京城裡的亂事兒。這頭耽擱那頭耽擱的,好不容易成了親,結果這都五年了,別說兒子了,連個閨女都沒瞧見。”

賈赦這人,到底是賈母的兒子,說不重男輕女那是假的,好在他這人還不至於為了兒子而輕賤閨女,事實上他反而崇尚兒子要嚴苛對待,至於閨女左右都要是嫁出去的,嬌養著點兒也無妨。

不過,也因著這種想法,賈赦太能理解林家上下的想法了。

可以這麼說,那拉淑嫻這一胎無論男女,賈赦都會歡喜,不是他的胸襟有多寬廣,實在是因為他已經有了兩個健康聰慧的兒子。 反過來說,假若他如今膝下並無一子,鐵定早已著急上火,煩得不得了了。

而林海,只比他小了四歲。 至於林家老太太,具體的年歲賈赦肯定不知曉,不過據他的推測,應該跟賈母差不多的年歲。

賈母如今膝下有三個孫子兩個孫女,還有那拉淑嫻肚子裡這個。 而林家老太太,拖著隨時都有可能離開的身子骨,連一個孫子孫女都未曾見到。

“敏姐兒快愁死了,她的身子骨原也不好,是在娘胎裡時落下的毛病。”賈赦皺了皺眉頭,似有些惱意的道,“還不是因為那個該死的通房,就算後來她丟了命,也賠不了敏姐兒虧損的身子骨!不過,這些年精心養著,按說敏姐兒的身子骨也已經養好了,怎的會……唉,這種事兒我也不好插手,若是離得近點兒,還能接她回府裡,偏如今……”

“調職呢?”那拉淑嫻眸光一閃,在心頭默默的念著“揚州”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據她所知,江南一帶,尤其是揚州姑蘇兩地,在雍正朝折損了幾乎九成的官員。 原因很簡單,他們這些人幾乎都是太子|黨。

“哪兒這麼容易了?林妹夫是二品官,在江南就是一方大員,若回了京……且不說旁的,京城哪個位置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兒?你讓他調職,往哪兒調?他可不是珍哥兒那蠢貨!”

珍哥兒不過是個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以賈赦之能,輕輕鬆鬆就可以給他換個位置,甚至升個一級半級的完全沒問題。

可林海是二品官啊! 逼死賈赦他也辦不到啊!

“沒說一定要往京城裡調,旁的地界呢?這揚州離咱們這兒也太遠了,若能略近一些的,像直隸那頭,十天來回一趟的就成。”

“讓我想想……這也不成,巡鹽御史不是一般的官職,鹽課上頭的事兒,都是聖上管著的,輕易動彈不得。”賈赦眉頭緊鎖,“可不管也不行,就敏姐兒那性子,信上滿滿的都是絕望和自責,我都不知曉她自責些甚麼!”

雖說女子原就應當為夫君生兒育女,可反過來說,若真的不能生養,也不可能因此被休棄的。 這年頭,符合七出之條的婦人不知曉有多少,可真正被休棄的又有幾人? 先不說林海和賈敏的感情素來不錯,單說有榮國府在,哪怕府裡日漸敗落大不如前,可只要林家敢露出絲毫休棄的意思,榮國府絕對能跟他們火拼了。 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雖說榮國府也會有損,可林家絕對討不了好!

“這樣好了,我先想想法子,不過希望真心不大。”

那拉淑嫻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開口道:“鹽課的確自成一系,內裡的規矩也同旁的地兒不同,若是想進去自是千難萬難的,可……若是出來呢?”

賈赦眉心一跳:“出來?徹底放棄鹽課一道?”

“林妹夫是個有本事的人,不一定非要在鹽課上頭死磕。而敏姐兒是個死心眼愛鑽牛角尖的人,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她都能活生生的把自個兒逼死。”那拉淑嫻忽的笑了起來,調侃道,“老爺您是想要一個仕途並不怎麼順暢的妹夫和一個健康的妹妹,還是……”

“我知曉了。”賈赦忽的面色一沉,“哼,我如今可是御史台的人,想要人升官發財雖然難,可尋麻煩挑刺卻是容易得很。這鹽課,可是規矩極為森嚴的,但凡出了點兒差錯,恐怕這輩子都與鹽課再難扯上關係了。”

打定了主意後,賈赦興致高昂。 不曾想,那拉淑嫻冷不丁的又冒出了一句話:“記得回頭查查珍哥兒的底兒,他如今被老爺您弄到了文親王那頭去,萬一出了甚麼差錯,怕是不好收拾。”

“修撰字典還能出差錯?”賈赦一臉的震驚,“他到底是有多蠢!”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文人嘛,有時候難免有些額外的癖好,萬一珍哥兒私底下乾了甚麼齷齪事兒,小心文親王回頭把仇記在您的頭上。”

賈赦一臉便秘的樣子,隱隱覺得,這一回好像是自己把自己給坑了。 不過話說回來,就珍哥兒那蠢貨,能幹出甚麼事兒來?

抱著這樣的想法,等回頭手下人打聽出確切消息後,賈赦直接提著刀就殺去了寧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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