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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作者:寒小期【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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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珍你個混賬小子,給我出來!!”

甫一進入寧國府,甚至尚未走到二門裡,賈赦就已扯著嗓門高聲嚷嚷了起來。 只片刻工夫後,賈赦周遭就圍滿了趕來湊熱鬧的小廝們,甚至還有一些混跡其中的旁支子嗣。

小廝們紛紛交頭接耳的,討論著賈赦來寧國府的用意,畢竟上一回見著賈赦,還是廉親王帶人來討要欠銀那會兒。 而賈氏一族旁支子嗣們,則喚哥哥的喚叔叔的都有之,一副爭搶著要為賈赦分憂的模樣。 也是,到底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的賈赦也不單單只是榮國府的家主,更是在廉親王跟前的大紅人,甚至還是在長青帝跟前掛了號的,若能攀上他,即便沒前途也好歹能多尋摸點兒銀兩。

可惜,這一切都在看到賈赦惱火的拔出腰間的刀胡亂揮舞時,徹底煙消雲散了。

甭管是寧國府的小廝、管事,還是賈氏一族旁支子嗣們,都在頃刻間作鳥獸散,只留下賈赦一人立在二門前,外加還有寧國府新上任不久的大管家賴二。

那賴二又名賴升,是賴管家和賴嬤嬤的次子。 早七八年前,就離了他爹娘到了這寧國府內當了管家。 說起來,他也算是個人物,當他親大哥賴大還在榮國府里當個小管事時,他就已經擠開了一眾競爭者,在年前就成了這寧國府的大管家,娶的也是寧國府大太太跟前伺候的大丫鬟,雖算不上獨一份的體面,卻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不過,這寧國府終究是不如榮國府了,等他爹沒了,他大哥賴大必能成了榮國府的大管家,到時候也是不知究竟誰更能耐一些。

賴二也算是見識過當年賈赦幫著廉親王討債的一幕,故而對賈赦此人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賈赦完全不似父輩們所說的那般純屬紈絝子弟,好歹也是有本事又有幾分膽識的;怕卻怕賈赦那脾氣,一旦豁出去了,他這個小蝦米還不夠人塞牙縫的。

及至這會兒,賴二眼見賈赦殺氣騰騰的衝了過來,忙不迭的跟了上來,卻不敢靠的太近,只得立在十幾步遠的地兒遙遙的望著,又打手勢讓其他小廝管事們都散開,至於後宅主子們處,自是早些時候就已經讓人去通知了 [韓娛]攻略 。

當然,這也是因為賈赦並不是真的想硬闖二門的緣故,要不然就憑著二門外一群看熱鬧的小廝,以及二門門房裡那幾個年老體弱的婆子,壓根就守不住。 賈赦左右不過是在外頭裝腔作勢,等著賈敬、珍哥兒父子過來罷了。

約莫一刻鐘後,珍哥兒先匆忙趕來。

“哎喲我的赦大叔叔喲,我這又是怎麼招您惹您了?您先消消氣,有話好好說。來,先把刀也放下了,就算沒開鋒過的,我瞅著這光心裡也發怵!”

賈赦低頭一看,他也是氣急了隨手將書房壁上掛著的裝飾寶刀也取了下來。 這刀當然是好刀,旁的不說,單是刀鞘上鑲嵌著的數十顆寶石,就值不少錢。 尤其是刀柄上那顆鵪鶉蛋大小的藍寶石,流光溢彩的,一瞧就是千金難買的好東西。

問題是,這刀它沒開鋒呢! !

“你知曉它沒開鋒,你還怕甚麼?”賈赦沒好氣的吼了一聲,旋即將刀送回了刀鞘裡,順口問道,“你老子呢?”

“不是……我說赦大叔叔,我到底是怎麼得罪您了?這是非要跟我爹告罪還是怎的?我爹在後頭,已經讓人去通知了。”珍哥兒到底還是敗在了賈赦的眼神攻擊之下,老老實實的說了實話,只是面上不忿的神情怎麼也掩飾不住。

“哼,去廳裡。”賈赦冷笑一聲,轉身就往前院正堂裡去。

這一看,竟好似這裡頭的主子是賈赦,反而珍哥兒倒像是個來做客的外人了。

萬幸的是,珍哥兒已經覺察到事態不妙了,故而只蔫頭蔫腦的跟在賈赦身後,眼睜睜的看著賈赦在寧國府裡橫行霸道,甚至還越過他吩咐了大管家賴二準備上好的茶水點心。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兒,最讓珍哥兒心慌的是,吩咐完這些後,賈赦隻老神在在的坐在正廳裡,連個眼神都不曾給他。

——這明顯不對啊!

雖說有心開口打探一二,可珍哥兒這人原就是個慫貨,若是在正常情況下,他倒是能跟賈赦套近乎,可如今賈赦擺出了一副“老子不想鳥你這小樣兒”的嘴臉,他試了好幾次,也沒能跟賈赦搭上話。

就在珍哥兒心裡頭急得火燒火燎的時候,賈敬趕來了。

“赦兒你怎的了?可是有事兒要拜託?”

賈敬雖名為賈赦之堂兄,實則卻比賈赦大了近二十歲,完全可以看成是兩代人。 故而,即便囂張如賈赦,在面對賈敬這個“大”哥哥時,也是恭順可嘉的。

可他今個兒就是來告狀的! !

“敬大哥哥,真是對不住了,今個兒我確是抱著收拾珍哥兒的心來的。您自可以怪我多管閒事,可這事兒我卻是管定了!被我收拾總好過於哪一日被人捅破了,連累咱們祖宗都跟著丟人現眼的好!珍哥兒,你可還記得田家?”

這話一出,珍哥兒登時面色大變,幾乎就要站立不住:“你、你怎麼知曉?”

“我怎麼知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話沒聽說過?”賈赦冷笑一聲。

所謂田家,其實只是京城裡一戶很尋常的人家 僱傭兵王 。 若說寧榮二府屬於上等人家,那麼田家連中等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說是一戶小康人家。 內有宅院,外有田產,家奴二三人,存銀數百兩,原也算是一戶略先體面的人家,而這一切終止於今年年初。

田家原是六口人,田老爹和田老娘成親多年。 有長子田大,年已十六,於去年娶妻;次子田二,年僅十三;另還有一個閨女,剛滿十五,早在兩三年前便說定了親事,原準備今年出嫁。

如此看來,這田家也算是蠻幸福的一家子。 可惜,就在今年年初,田老爹領著田大併兩個下人一道兒去城郊收租子時,馬車意外翻車,田老爹當時就沒了,田大好賴年歲輕,到底還是撐了過來,只可惜傷勢太重,恐怕下半輩子都要癱著等人伺候了。 至於兩個下人,一個撐了幾日後也沒了,另一個倒是運氣好,只摔斷了一條胳膊,人並無大礙。

也許對於真正的富戶來說,這樣的情況倒也能捱過去,畢竟田家還有其他主子,尤其是田二,十三歲的少年郎,勉強也能撐起一戶人家了,更別說田老娘其實年歲並不大,到如今也不過才三十有三,身子骨更是倍儿好。

可田家,不過只是個尋常人家。 當頂樑柱轟然倒地後,家裡存了多年的欠銀,既要置辦喪事,又要花大筆錢醫治傷者,偏整個田家統共也就只兩房下人,其中一家也死了頂樑柱,另一家則是廢了一條胳膊。 田老娘在猶豫再三後,索性將餘下的下人盡數發賣了,又兒媳婦兒照顧大兒子,女兒照顧小兒子,而她本人則開始操持喪事。

想法是好的,現實卻異常的殘酷。

這田家原先是吃喝不愁的小康人家,乍一下跌入了谷底,哪個能受得了? 莫說那幾個小的了,單是田老娘自個兒熬了兩日,就吃不消了。

那田老娘原先也有兩個媳婦子幫襯著家事,廚房裡有廚娘,灑掃的也有小丫鬟,可謂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成日里只管擺著她老太太的譜儿。 至於那幾個小的,田大自不必說了,如今傷重到完全不能動彈,自是需要人伺候的,田大媳婦兒原本也是好人家嬌養長大的閨女,讓她去把屎把尿,這不是坑人嗎? 還有田二,原就是最受寵的小兒子,之前是在學堂裡唸書的,跟前還有一個小廝一個書僮,擱如今,啥都沒了不說,連書都不讓念了,他年歲尚小,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而田家小妹子,之前說好的陪嫁丫鬟也給賣了,歸整好的嫁妝全典賣了,她本是被人伺候的,如今淪落成了要伺候她弟弟……

整個田家亂成了一鍋粥。

“咱們這位珍大爺多能耐呢,瞅著人家家道中落,他先是好心好意的提供了人手,幫著人家料理喪事,之後又是送東西又是送銀子的。沒兩日,居然送到了那三十有三且剛喪了夫的田老娘床榻上!”

賈赦一臉的嘲諷,語氣裡更是透著一股子濃重的鄙夷意味。

誠然,真要算起來,他賈赦也不是甚麼好人,對於女|色方面也沒個忌諱。 這幾年倒是還好,各種事情扎堆的發生,他本人又被逼著上進,加上也過了毛頭小子的年歲,對於那等子事兒雖還歡喜著,卻也不像是頭些年那般痴戀了。 不過,即便是賈赦最荒唐的那幾年,他也有著自己的原則。

其一,不沾手良家女子。

其二,有悖禮法倫理的不碰。

其三,絕不強迫於人。

總的來說,賈赦通常也就是去花街柳巷、秦樓楚館這種錢貨兩清的地兒,也許會因為擺闊好面子而跟其他的紈絝子弟爭搶頭牌,可那等地方,本就是不拿人當人看的,指望賈赦理解那些賣身的女子,也太為難他了 星河彼岸 。 至於家裡頭,他多半也就是將丫鬟納為通房,或者乾脆就是讓人牙子留意著有無好顏色的女子,回頭花銀子買下便是。

也許賈赦這人,的確是拿那些女子都當作貨物看待的,可事實上,若非那些人原就被充作了貨物,他又如何會這般看待呢?

可珍哥兒不同,他更喜好尋一些良人作樂。

徒家王朝籍貫分為五等。

第一等是貴籍,一般以世家大族為主,某些品階較高的官宦人家也列入內。

第二等是良籍,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良籍的,也包括一些貧寒出身的官宦人家。

第三等是商籍,顧名思義,指的是行商之人。 當然,有些大的商戶也會將自己的籍貫改為良籍,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從商籍改為良籍算是最容易的了。

第四等是奴籍,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奴隸、奴才,正常情況下,一旦賣身為奴就是一輩子的奴籍,除非主家開恩,不然不單自己,包括後代子孫也皆為奴籍。

第五等也就是最低賤的,便是賤籍。 像女支子、戲子等等,多半都是賤籍的,而一朝為賤籍一生即為賤籍,除非聖上大赦天下,否則根本無從更改。 而那些所謂的贖身,或者是被高門大戶的老爺看上買回府里當姨娘,實際上並不算脫籍,要不然也不會有賤妾這個身份了。

賈赦往年玩弄的不過是奴籍和賤籍之人,他之所以拿那些人當玩物看待,是因為那些人本身就是玩物。

而珍哥兒,卻是將手伸到了良人身上,且還是身負熱孝的良人! !

長青帝以孝治天下,最痛恨的便是不顧孝道之人。 當然,若是跟賈赦這種,為了盡忠忽略孝道的,自然是另當別論的。 可很明顯,在熱孝期間苟且的,自是當論重罪。

“不不,我不知曉……那個……”珍哥兒急急的擺手,試圖為自己辯解一二。

“你不知曉?連棺木、香燭都替人家置辦好了,你這會兒才告訴我你不知曉?”賈赦冷笑連連,“那你又知曉不知曉,如今你是官身?為官者,即便不要求你做到十全十美,可這種事兒卻該是沒問題的罷?”

“我……”珍哥兒張了張嘴,卻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也是,這官身跟平常老百姓還是有區別的,像孝道這種事兒,更是多添了一層約束。 若是這事兒捅了出去,旁的暫且不論,起碼這官是當到了頭了。

這檔口,賈敬開口了:“赦兒,這事兒自然是珍兒的錯,你放心,回頭我一定狠狠的收拾他,保證讓你滿意。不過,這事兒我還希望你能替他隱瞞下來。”

“我若是想捅出去,還會特地跑到這兒來?”賈赦反問道。

聽得這話,賈敬總算是放下了心來,笑道:“那就無事了,至於田家那頭,我會讓人跟他們好好聊聊,想來他們自是知曉甚麼話該說,甚麼話不該說。”

“只這些?”見賈敬一臉的狐疑,賈赦挑眉譏笑道,“敬大哥哥也太小瞧我了,倘若珍哥兒只是同人家寡婦滾在一起了,我會這般說他?不對,應該是說,敬大哥哥您太小瞧您這兒子了,他可不單只這點兒本事!”

賈敬臉色一沉,一個眼刀子就甩到了珍哥兒面上,厲聲道:“混賬東西 料理王攻略 ! 你還乾了甚麼? 都到了這會兒,還不盡數都說出來! ”

珍哥兒猛地打了個寒顫,卻仍死死的抿著嘴唇,一副打死也不開口的模樣。

見他這個模樣,賈敬還有甚麼猜不到的? 怕只怕,跟田老娘滾在一起還算小事兒,那混蛋一定還乾了旁的更嚴重的事兒。 當下,賈敬又呵斥了珍哥兒幾句,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索性不再理會他,只向賈赦詢問起來。

“珍哥兒也是有真本事的人,這些年,是我小瞧了他。”賈赦擺足了譜,接過丫鬟遞上來的茶盞,略抿了一小口,這才將事情幽幽道來。

真以為珍哥兒花費了那麼多的精力和錢財,為的僅僅是跟一個三十有三的寡婦滾一起? 太天真了,人家珍哥兒可是極有成算的,又或者說,他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在將田老娘到手後,珍哥兒立刻轉換了目標,只用了一套赤金頭面,就將田大媳婦兒勾住了。 比起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田老娘,時年十七歲的田大媳婦兒卻叫一個妖嬈魅惑,連著半月,珍哥兒每日里一放衙就往田家跑,甚至還從寧國府裡喚了倆丫鬟送給田大媳婦兒,免得她再受累伺候田大那廢物。

不過,即便田大媳婦兒是很有味道,可再怎麼樣,也不過是中人之姿。 玩了半月後,珍哥兒很快就膩味了,好在他這人素來大房,即便再怎麼膩味,給了的東西絕不會收回,更別說田家還有其他的人。

十五歲的田家小妹子,以及十三歲的田二。

在得知全部消息後,賈赦簡直都要給珍哥兒跪下了。 見過不挑食的,沒見過這般不挑食的,整個田家,除卻已經死了的田老爹並全癱了的田二,旁的人全都被珍哥兒嚐味兒了。 等全部到手之後,珍哥兒還玩出了新花樣,甚麼雙|飛,甚麼三人行,甚麼亂戰……

賈赦由衷的表示,真漲了見識了! !

“敬大哥哥,我跟你透個底兒,這知曉全部情況的,估計就我一個。不過,知曉個大概的,或者已經察覺到異常的,卻絕對不止我一人。要不然,你以為我是打哪兒聽到的消息?”賈赦一個沒忍住,直接衝著珍哥兒翻了個白眼,這人簡直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典範!

再看賈敬,整張臉黑如鍋底,放在身子兩邊的手更是緊緊的握成了拳頭,即便此時一言不發,卻能讓人輕易的看出來他這會兒在想甚麼。

——是清蒸呢? 還是紅燒啊? 再不然,索性剁成了肉沫子,回頭包餃子給全府加餐好了。

“爹!我錯了!我真的知曉錯了!!”

只聽“噗通”一聲重響,珍哥兒的雙膝狠狠的撞在了地上,單聽這聲兒就知曉一定很疼。 可惜,到了這會兒,壓根就沒人會同情他。

尤其對於賈敬而言,別說同情了,他這會兒只恨不得立刻拿刀剁了這個混賬東西!

等等!

刀?

寧榮二府原就是武將世家,若非子孫不肖,實在是沒了能耐人,又何必跟那些讀書人一道兒走科舉之途呢? 同樣的,也是因為祖輩都是武將出身,故而寧榮二府的人多少都會些武藝,完全不足以上陣殺敵,可要是擺弄花架子卻是沒有問題的。

卻見一道殘影閃過,賈赦低頭一看,卻見腰間的刀連同刀鞘都被人奪了去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再抬頭一看,只見賈敬左手握著刀鞘,右手刀也出鞘,整個人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帶著通體殺氣撲向了珍哥兒。

珍哥兒先是傻眼,旋即拿出吃奶的勁兒奪命狂奔。

這可真的是實打實的奪命狂奔,畢竟要是略晚了一刻,指不定小命就交代在這兒了。 而雖說殺子也算犯法,然而以賈敬的爵位,即便今個兒真的把珍哥兒給殺了,充其量也不過是交些罰銀,外加挨幾記板子罷了。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啊!殺人了!娘啊!”珍哥兒真要瘋了,他這輩子都沒遇到過更危險的情況,雖說方才刀在賈赦手裡時,他曾瞥了一眼,基本上可以確定那是一把不曾開鋒的刀。 可問題是,凡事都有例外,萬一是他看走眼了呢? 退一步說,即便是沒開鋒的刀,用死力下去,他也得脫一層皮去半條命。

賈赦目瞪口呆。

甭管這些年榮國府內出了大小多少事兒,即便是算上榮國公賈代善在世的那些日子,也從不曾發生這般可怕的架勢。

這一刻,賈赦由衷的感謝賈母,並暗暗發誓,往後再也不說賈母偏心眼兒難纏不靠譜了,跟寧國府的敬大老爺比起來,賈母簡直就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最起碼,從小到大賈赦也沒捱過賈母一次打,哪怕只是裝裝樣子的嚇唬也沒有。 也就是說,賈母走的是文路子,而賈敬走的是……

血路子! !

只一個眼錯不見,珍哥兒就掛了彩。 別以為沒開鋒的刀傷不了人,事實上,別說刀刃了,就連鑲嵌滿寶石的刀鞘,你要是拿出死勁兒來,也一樣能打死人。

僅僅只是略慢了一步,珍哥兒面上就被划拉了一道血痕。 當然,賈赦拿來的刀是真正的好刀,虧得沒開鋒,要是開鋒了,這一刀下去就不是劃出一道血痕,而是削下整塊肉了。 饒是如此,珍哥兒也被嚇得登時三魂去了兩魂半,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似的往前頭竄,一面飛竄著一面還不忘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去喊大夫呢!你還愣著作甚?毛頭小子就是不如你爹靠譜!”賈赦懵了一瞬,旋即立刻回頭噴在一旁看戲看得傻眼的賴二。 後者聞言撒丫子狂奔而去,其速度之快,一點兒也不遜於方才逃命的珍哥兒。

大夫是肯定要喊的,只不過這檔口,大夫其實反而並不重要,畢竟要是真的鬧出人命來了,別說一般的大夫了,就是喚了神醫過來也一樣沒用。

眼見賴二跑遠了,賈赦趕緊往賈敬父子倆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珍哥兒雖換亂異常,卻還不至於慌不擇路,事實上他是往二門裡跑的,這會兒工夫想必已經進了後宅子。

後宅好呢!

裡頭有珍哥兒他親娘和他媳婦兒,還有他那兩歲大的兒子。

這尚未滿兩周歲的蓉兒暫且擱在一旁不提,就說珍哥兒他親娘和媳婦兒,應當是能派上一點兒用處的。 賈赦代入了一下他自己,不對,應該是代入一下蠢弟弟賈政,以往榮國公賈代善尚在世時,也沒少因著學問關係責罵賈政,當時賈母可真沒少護著賈政。 所以,同理可證,珍哥兒他親娘應當能派上些用途罷?

才怪! !

這寧國府的風氣向來就跟榮國府不同,若說榮國府那頭是不拿小妾通房當人看的話,那麼寧國府這頭便是不拿女人當人看 重生之珠玉空間 。 其實,這一點從寧國府子嗣單薄方面也能看出一點兒苗頭了。

在榮國府裡,同輩之中,年歲最長的賈赦跟年歲最小的賈敏,雖是一母同胞的嫡出兄妹,實則兩人的年歲相差了十年。 換句話說,當賈母已是半老徐娘時,賈代善仍與她同房。

可在寧國府裡,賈敷和賈敬只差了兩歲,其他的則根本就是獨一個。 也就是說,當嫡妻年過二十後,基本上就夫妻二人就不再同房了。 這一點不單是珍哥兒,事實上賈敬以及已故的賈代化都是如此。 加上他們對待小妾通房的態度又同賈赦一般無二,除非運氣極好的一下就中標了,不然頂多半年就換新的,哪裡能子嗣興旺了?

也因此,在寧國府裡,女人是完全沒有地位的,說不上一丁點兒話。

當珍哥兒飛奔回後宅求救時,他親娘和媳婦兒倒是都聞訊趕過來了,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繼續被賈敬追殺,所能做的只有默默的落淚,連個聲兒都沒有。

“爹!爹!我錯了!您打我罵我都可以,可您別殺了我啊!您可就我一個兒子,殺了我可如何是好?”珍哥兒嚇得幾乎要上天了,許是在性命攸關之際猛地爆發了,還真就讓他想出了一個極好的理由。

結果,賈敬一面舉著刀繼續追殺,一面冷笑著道:“老子還有孫子!!”

噢,我的天吶! !

珍哥兒千算萬算卻算漏了蓉兒,當然即便他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會因為想要自己活下去而恁死他親生兒子的。 可賈敬這一番話,卻是真的傷透了他的心。

等賈赦帶著一幫子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趕來救援時,珍哥兒已經心若死活的跪在地上,任由賈敬拿著刀在他背上猛砍。

那可是真的寶刀! 而且如今是七月間,天氣熱得要命,想也知曉珍哥兒穿的有多少。 幾記重砍後,珍哥兒已經跪不住了,他半個身子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背後滲著大片的血,生死不知。

“刀下留人!”

賈赦也被嚇到了,即便他是鐵了心想要收拾珍哥兒,卻完全沒想過真的要了珍哥兒的命。 在賈赦看來,即便再怎麼荒唐,那也是你情我願的事兒,頂多就是珍哥兒胡亂撒錢,而田家滿門都是見錢眼開的人。 可縱是如此,可罪不至死罷?

衝上前一把奪過了賈敬手裡的刀,賈赦簡直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憋了半響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虎毒還不食子呢!”

“哼,這種沒臉沒皮的東西,活著也是浪費糧食!索性打死,一了百了!”

話是這麼說的,可自打刀被奪走,賈敬也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附身瞧了瞧珍哥兒,賈敬冷著臉向粗使婆子們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上前將人抬回去。

萬幸的是,珍哥兒命大,還不至於真的被打死。 更重要的是,他倒下的地方離他的院子也就十來步遠,而恰好此時,賴二也將大夫拖來了。 等珍哥兒被抬回了房裡,大夫又診斷過後,賈赦才出言告辭。 沒出人命就是好事兒,至於養傷完全可以慢慢的將養,左右寧國府不缺上好的藥材。

賈赦沿著穿堂走了出來,還不忘惦記著幫珍哥兒請個假,畢竟他那傷勢一看就知曉,沒個把月的別想痊癒。 待走到院子裡,賈赦卻忽的頓住了腳步。

院子裡,一個白嫩可愛只穿肚兜褲衩的小娃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副隨時隨地都可能斷氣的可憐模樣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偏此時院子裡亂成一鍋粥,他跟前只有個奶娘打扮的人連聲哄著,可惜一點兒作用也沒有。

“蓉兒他怎麼了?”賈赦走到院中,附身去瞧哭得極為慘烈的蓉兒,“男子漢大丈夫,別動不動就掉眼淚,你曾祖父當年上戰場殺敵無數,遍體鱗傷渾身染血,都沒掉一滴眼淚。”

蓉兒一臉懵逼的抬眼看著賈赦,旋即再度放聲大哭。

“得了,接下來有的忙亂了,你是他奶娘?趕緊去收拾一下,揀幾樣要緊的東西帶上,跟我去榮國府。放心,我會跟你家主子支會一聲的。”賈赦隨口吩咐著,又喊來一個丫鬟去裡頭通知賈敬之妻,沒多會兒,丫鬟過來回話,說是太太允了,還勞煩西府老太太代為照顧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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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一趟寧國府,將那頭攪和的天翻地覆人仰馬翻後,賈赦還順道兒將人家的寶貝疙瘩蓉兒拐了過來。

不過,人雖是賈赦拐來的,不過他還真沒打算把蓉兒往榮禧堂帶。 一來,如今那拉淑嫻剛懷孕不過三月有餘,雖說胎是挺穩當的,卻也沒有精力再照顧這麼點兒大的孩子了。 二來,人家親祖母都說了,是拜託西府老太太代為照顧,賈赦才不會幹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領著蓉兒和他奶娘回了榮國府,賈赦徑自將人引到了榮慶堂裡,掐頭去尾的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經過,旋即就將蓉兒丟下不管了。

有奶娘在,蓉兒就不會怕生。 而貼身丫鬟之類的,榮國府最不缺的就是下人了,尤其是人手最多的榮慶堂。 至於旁的吃喝用度,比較著其他幾個哥兒姐兒來就好了,賈母帶孩子都帶成本能了,除卻最初的愣神外,沒半刻鐘就將事情安排的妥妥噹噹的。

這也虧得榮慶堂裡房間眾多,相連的小院落都有好幾個。 也趁著這個機會,賈母略調整了一下幾個哥兒姐兒的房舍。

珠哥兒和璉哥兒都已經大了,且他們每日里大清早的就要出發去國子監,直到傍晚才回家,原就不需要太過於操心,更別說璉哥兒原就住在榮禧堂,只是偶爾會跟珠哥兒住一屋。 賈母索性給珠哥兒單獨撥了個小院落,統共是一正房倆二房,並左右各一間廂房。

元姐兒也大了,日日要接受教養嬤嬤的教導,可算是極為辛苦的。 不過,賈母深知元姐兒將來吃的苦頭鐵定只多不少,因而即便心疼也只能忍住了。 這一次,賈母同樣給元姐兒撥了個小院子,不同的是,還順道將迎姐兒塞給了元姐兒,甚至連王熙鳳都暫住於此。

於是,賈母跟前就剩下了最小的蓉兒了。

當然安排歸安排,回頭若是賈母想念哪個孩子了,讓喚到自個兒房裡,住在相連的耳房都使得。 只不過蓉兒實在是太小了,賈母擔心他冷不丁的喚了個地方會害怕,也不曾給他單獨安排房間,只住在隔壁的碧紗櫥裡。

這一住,就是三個月。

別說賈母了,就連知曉前因後果的賈赦都不曾料到,寧國府竟會這般不靠譜,將唯一的嫡孫丟到榮國府就不管了? 要知曉,就在蓉兒來榮國府後不久,王家就來人將王熙鳳帶回去了。 只不過,才月餘時間,就因為那拉淑嫻想念那伶俐的姑娘,又讓人接了回來。 可隔壁東府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一直到十一月,某個大雪紛飛的夜裡,忽聞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聲,再一問,卻是東府的珍大奶奶沒了。


148

那拉淑嫻自認為歷經兩世,也算是看淡了生死,然而當死亡再度降臨到周遭之人的身上時,她仍有些無法坦然接受。 尤其那位珍大奶奶,正當是花兒一般的年歲,就這樣驟然離世,丟下了尚且年幼的蓉兒。

說真的,那拉淑嫻並不同情珍哥兒,妻子罷了,回頭再尋個續弦便是了,只怕對於珍哥兒來說,完全是無關痛癢的事兒。 可蓉兒呢? 上個月剛過了兩周歲生辰的蓉兒,從此以後再沒了親娘。

至於後娘,那拉淑嫻苦笑一聲,她前世是當過後娘的人,雖說自認為對元後之女固倫和敬公主並不算差,可若論真心,只怕一絲一毫都無。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甚至同吃醋毫無關係,只是平凡人正常的反應罷了。 就連今生,她自問對迎姐兒視如己出,可若是真的遇到了萬不得已的事兒,她只會選擇保住親生的孩子,放棄迎姐兒。

人呢,就是這麼自私的生物。 當然,聖人除外。

因著這四聲雲板,那拉淑嫻徹底沒了睡意,倒是身畔的賈赦在最初的愣神後,很快就輕拍了拍她的背,嘆道:“睡罷,明個兒還有的忙呢。”

這倒是讓賈赦給說中了 萬千星光 。 因著次日並非休沐日,賈赦一大清早就離開了,卻並不曾喚醒昨個兒很晚才勉強入睡的那拉淑嫻。 也因此,等那拉淑嫻醒轉時,外頭的天色早已大亮,喚了人才知曉,都快晌午了。

“嬤嬤,怎的不讓人喚我?竟這般晚了。”那拉淑嫻頗有些哭笑不得,她當然知曉容嬤嬤等人是好意,可這也實在是太晚了。

說來也是奇怪,她這胎跟前頭幾胎全然不同,也沒旁的反應,連孕吐都不曾有,胃口更是一直很不錯,唯一的問題就是愈發的嗜睡了。 這往日里,她頂多是睡到破曉時分,或者用過午膳困頓時,略小憩個兩刻鐘。 可自打有孕以來,她整日里有一多半的時間都在睡覺,真不知曉這肚子裡是不是裝了個瞌睡蟲。

“晚甚麼?年禮早早的備好了,多半都已經送出去了,也就是在京城的幾戶人家還不曾辦妥。各家各戶但凡有喜事的,也一早就準備妥當了。還有府裡的那些事兒,原也沒必要多費心力,依著往年的舊例辦就是了,左右今年政二老爺、二太太也不在府裡。”

容嬤嬤一面給那拉淑嫻拿熏香烘熱的衣裳,一面隨口勸著:“要老奴說,主子您如今懷著孩子,別再這般操心了,即便真錯漏了一兩樣,又能如何呢?”

“我不過是問了一句,倒是惹得你這一大通的話。”那拉淑嫻又好氣又好笑的道,“這要是往日里也罷了,左右老太太也沒逼著我晨昏定省的,可今個兒……唉。”

“主子是說隔壁東府珍大奶奶的事兒?”見那拉淑嫻點頭應了,容嬤嬤不由的眉頭緊鎖,忍不住又叨叨了起來,“主子,您就听老奴一句勸罷。您如今懷著孩子,哪裡就能操心那等子事兒?再一個,您是長輩,她是晚輩,哪裡就當得起您的惦記了?病了這般久,沒準隔壁東府早已有了準備。”

聽得這話,那拉淑嫻猛地心頭一跳,先攏好了身上的衣裳,又在容嬤嬤的伺候下穿了新納的軟底棉鞋,待被扶到了一旁的梳妝台前坐好後,她才緩緩道:“病了這般久?先個兒怎的完全沒聽說?”

“沒聽說?”容嬤嬤從一旁丫鬟端著的水盆子裡絞了帕子,遞予那拉淑嫻,又伸手去拿上等的梅花面脂,隨口應道,“怎麼會沒聽說呢?若不是病了這般久,如何會不來瞧蓉哥兒?那可是她獨一個兒子。”

那拉淑嫻由著容嬤嬤等人為她梳洗裝扮,又因著她如今懷著身子,只在面上抹了點兒面脂和口脂,頭上挽了個鬆鬆的髻,想著隔壁東府出了這等事兒,雖說沒有長輩為晚輩守孝的道理,那拉淑嫻還是拒絕了昨個兒挑的紅寶石頭面,改成了羊脂玉頭面。

待一切都妥當了,瞅著點兒離擺飯還有多半個時辰,那拉淑嫻便吩咐往榮慶堂,甭管怎麼說,隔壁東府出了那樣的事兒,哪怕她並不打算親自往東府去,也不能完全沒有一點兒表示。

“喚個軟轎罷!”容嬤嬤瞅了外頭一眼,見滿目都是皚皚白雪,登時急了起來,“昨個兒又下雪了,一直到今個兒早上都不曾停。那幫子憊懶蹄子,也不知曉早早的將雪掃掉,平白耽擱主子出行!”

“訓她們作甚?我原也沒打算走前頭的道兒呢。”那拉淑嫻伸手拍了拍容嬤嬤的手背,她深知容嬤嬤這人最反感的就是出現凶兆,定好是一切都順順利利的,而一旦出現了意料之外的事兒,總會不由得心煩意亂。 其實,這也不是容嬤嬤獨有的品性,而是大部分人都會有的心態。

外頭的確是大雪連天,不過從榮禧堂去榮慶堂是有捷徑可走的,從後頭的穿堂過去,要不了半刻鐘就能到榮慶堂後頭抱廈了。 當然,即便是有捷徑,也難免沾了一身的風雪。 因此,在走出屋裡時,那拉淑嫻被強制的塞了一個暖手爐,還格外又多披了一件大氅衣 重生之當家做主 。

饒是如此,等到了榮慶堂時,那拉淑嫻還是覺得冷颼颼的,直到進了暖閣裡,才總算又暖和了起來。

見那拉淑嫻過來,賈母向她招了招手,讓她坐在靠近熏爐的美人榻上,又讓人給她多拿了倆厚褥子當靠墊,笑著道:“外頭冷罷?我年歲大了,一到下雪天都不想往外頭去,倒是迎姐兒坐不住,非要出去堆甚麼雪人。結果鬧得蓉兒也要跟她一道兒去,幸好有鳳丫頭在,不然我還不放心呢。”

其實,也沒甚麼好不放心的。 這哥兒姐兒一道兒出去玩,跟前肯定是有人守著的,這奶娘必是離不了身,還有數個做事穩妥的大丫鬟在。 況且,即便是去玩雪,多半也就在榮慶堂內,並不需多擔憂。

話雖如此,那拉淑嫻還是順著賈母的話,略說了迎姐兒兩句。

“二丫頭越來越淘氣了,回頭定要好生說說她。”

“說她作甚?淑嫻,你是不知曉,這論淘氣,誰也別想同赦兒比。他還沒學會走,就已經會故意打破東西惹人嫌了。等會走會跑會跳了,那可不得了!夏天滿園子亂竄著捉蟈蟈、粘知了,秋日里上樹摘果子、掏鳥蛋,到了隆冬時分,他還曾打破湖面上的冰層,說甚麼要釣魚!哼,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會他寫的!”

那拉淑嫻但笑不語,心頭卻暗記著,回頭要把賈母這話說予賈赦聽。 其實仔細想想,賈母也未必是不疼賈赦,估計賈母更歡喜那些個乖巧懂事的孩子,而像賈赦這等熊孩子,顯然就愛不起來了。

正說著,外頭傳來小孩子唧唧咋咋的笑鬧聲。 沒一會兒,王熙鳳便領著迎姐兒和蓉兒回了屋裡。 這王熙鳳倒是還好,除卻面上有兩團紅暈外,並無旁的異常。 可迎姐兒卻是衣襟上頭濕了一小片,頭上更是有不少雪花渣子。 至於最小的蓉兒,乍一看竟好像是整個人栽到了雪地裡一般,渾身上下全都是雪花。

“哎喲!這是怎麼搞的?還不快些帶蓉兒下去換身衣裳!可千萬別凍著了!”賈母一疊聲的喚著,可丫鬟們卻皆是一臉的無奈。

“老太太!”蓉兒蹬著半濕的鞋子衝了過來,仰著滿是雪花渣子的小臉,大笑著道,“蓉兒變成雪人了!二姑姑變的!”

得了,都不用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了,很明顯,迎姐兒完全繼承了賈赦的熊孩子本性。

“二丫頭,你過來。”那拉淑嫻向著迎姐兒喚了一聲,後者一溜小跑兒的奔了過來,滿臉的笑意,完全不曾意識到自己做錯了甚麼。

當然,到了這會兒,責怪孩子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那拉淑嫻看著丫鬟們匆匆將蓉兒領下去換衣裳了,這才伸手點著迎姐兒的鼻尖道:“小姑娘家家的,這般胡來,回頭也送你去教養嬤嬤那裡學規矩!”

“不不不!”迎姐兒登時被嚇到了,先是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旋即又趕緊上前抱住了那拉淑嫻的腿,哭喪著臉苦苦哀求著,“二丫頭乖的,二丫頭很乖很乖的,以後都不胡鬧了,太太說甚麼二丫頭就做甚麼。太太疼,太太喜歡,太太不送二丫頭去教養嬤嬤那兒!”

那拉淑嫻橫了迎姐兒一眼,並不曾立刻開口。

說起來,也不知曉是天生的還是旁的甚麼原因,迎姐兒其實真的挺笨的。 當然,這不是跟十二這種作弊一般的天才孩子相比,單是跟元姐兒等人比,就能清晰的覺出迎姐兒實在是不聰明。 旁的不說,這元姐兒五歲時,不單已經會辨色打絡子了,像一些待人接物的規矩等等,都學得很好了 [快穿]反狗血聯萌 。 然而,到了迎姐兒這頭,卻是連正正經經的話都說不好,到瞭如今,都不會說“我”,單只會撒嬌賣乖。

“好好說話,不然今個兒就是送你過去。”那拉淑嫻板著臉道,“要學會說'我',不能老是二丫頭長二丫頭短的。你已經長大了,你看蓉兒不都喚你姑姑了?”

迎姐兒癟了癟嘴,一臉的委屈:“二丫頭……我不要當姑姑,要當姐姐!”

“當姐姐要有當姐姐的樣兒,不然回頭弟弟妹妹生出來了,你卻還是個小妹妹的做派,是不是還要喚小不點兒們叫哥哥姐姐?”

看迎姐兒真委屈上了,那拉淑嫻拍了拍身側的位置,讓她脫了鞋坐上來,拿胳膊攬著她,耐著性子好聲好氣的同她說話。

“淑嫻,不要緊的,咱們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等回頭二丫頭有了弟妹,自然就會長大了。你仔細瞧瞧琮兒,他小時候多鬧騰呢,如今大了,格外的有哥哥樣兒。對了,琮兒甚麼時候回來?”賈母笑瞇瞇的看著迎姐兒挨訓,又招手喚王熙鳳到跟前,道,“鳳哥兒再過幾日也要回家了,等年後,我再讓人接你過來頑。”

王熙鳳脆生生的應著:“等來年,我還要瞧瞧新來的弟弟妹妹呢。”

那拉淑嫻也跟著笑開了:“那敢情好,回頭我還指著你多教教二丫頭,她這嘴別提有多笨了。”再瞧迎姐兒,卻見她故意側過臉去,一副“我很生氣”的傲嬌模樣。

笑看了迎姐兒一眼,那拉淑嫻又道:“琮兒大概也會在這幾日回來罷?眼瞅著就要到臘月裡了,想來最初臘月,老太太您一定能瞧見琮兒了。”

“還要到臘月?”賈母不滿的嘟囔了一聲,抱怨道,“孩子們越來越大了,都有自個兒的小圈子了,我瞧著反倒是不如小時候那般討人喜歡了。唉,我這老婆子還是別討嫌了,索性由著他們去罷。”

這狀似委屈抱怨的話,逗得所有人都笑開了,待蓉兒換了一身衣裳過來後,幾個孩子再度鬧到了一塊兒。 又片刻後,結束了上半晌課程的元姐兒也過來了,正好丫鬟問是否擺膳,賈母便讓元姐兒領著那幾個小的去房裡用了。

“淑嫻,你留下罷,正好我也有話要同你說。”

那拉淑嫻笑著答應了,明白有些事情不能當著孩子們的面說,自是要尋機會私底下再商量了。

果然,等午膳擺了上來,婆媳倆用了有六七分飽時,賈母開了口。

“咱們這些個當長輩的,本就無需替小輩兒操持這種事兒,再說寧榮二府早已分家,既是兩家,這種事情能少摻合就盡量避免一些。正好,我年歲大了,也沒這個精力了,你又懷著身子,政兒媳婦兒則乾脆就不在京里。回頭我讓赦兒去瞧瞧,若有需要,使喚幾個得力的管事嬤嬤去幫襯著,咱們就無需過去了。”

“說是不過去,可到時候該盡的禮數,還得一一妥當了。你只依著上幾年保齡侯府的舊例,減了三成給隔壁東府送去。”

“唉,眼瞅著就要過年了,怎的就攤上這樣的事兒了呢?那珍兒也真是的,早就同他叮囑了,嫡妻不是小妾通房,哪怕沒了夫妻情分,多少也該敬著點兒。他倒是好,完全不把嫡妻看在眼裡,倒是可憐了珍兒媳婦兒,我記得她今年也就才二十罷?”

賈母連聲嘆息著,雖說她跟寧國府的珍大奶奶並無太深的感情,可好歹也是見過數次面的,對方是個年歲不大的柔弱婦人,對賈母又是素來敬重得很,規矩禮儀一樣都不差,如今突然沒了,多少還是令人唏噓的 步步錦繡 。

那拉淑嫻靜靜的聽著,待賈母說罷了,她才開口道:“可不是?我還記得頭幾年她剛嫁過來的那會兒,花骨朵似的小姑娘。眼瞅著進門不久就有了身孕,又順利的誕下了蓉兒,哪兒會想到這人就這麼……唉,旁的也就罷了,我只是可憐蓉兒那孩子。”

“是啊,蓉兒那孩子太可憐了。”賈母先是讚同的點了點頭,旋即卻不安的皺起了眉頭,“還不知曉如何向理國公府交代呢。”

寧國府的珍大奶奶出自於柳家,也就是理國公柳彪的後人。 當然,她並非嫡係長房那一脈,只是屬於旁支中較為顯赫的一脈。 按說,她如今已經是寧國府的人,且又是病重而亡的,沒甚麼交代不交代的,可賈母卻是一臉的凝重,那拉淑嫻仔細瞧了幾眼,隱隱的猜到了甚麼。

卻聽賈母長嘆一聲:“唉,這要是理國公府真的鬧了起來,豈不是壞了祖上的情分?那珍兒也是的,納妾雖是尋常事兒,可他媳婦兒都病得那般嚴重了,他還大喇喇的納妾,這不是存心不給人家留臉面嗎?不過就是一個妾,玩物罷了,何苦呢?”

“這要是擱我家老爺,怕是今個兒買了明個兒都能給提腳賣了。”那拉淑嫻順口說了一句,旋即卻是暗暗留心著賈母,試探著道,“那妾… …我彷佛聽過一耳朵,可是姓田的?”

“就是那個!”賈母並不疑有他,只道,“你是聽赦兒說的罷?我回頭一定要仔細瞧瞧,到底是甚麼樣的人物,竟值得珍兒這般胡鬧!理國公府同咱們寧榮二府都是故交,為了個狐媚子而鬧得嫡妻病重,合該敬兒狠打他一通。”

“那如今可如何是好?那狐媚子且不說,左右也只是個妾,正如老太太您所言,萬一理國公府那頭……”

“唉,我也愁呢!珍兒媳婦兒走了,敬兒媳婦兒又病倒了,偏敬兒還下死手狠打了珍兒一通,整個東府裡頭能動彈的,如今只剩下了一個敬兒!還有蓉兒這頭,他娘沒了,回頭等靈堂佈置好了,他鐵定是要回去守著的。可憐的孩子,年歲輕輕沒了娘,他爹又是個不靠譜的,往後還能指望誰?”

賈母素來疼孩子,蓉兒又是一副可愛的模樣,短短三個月間,就收了她的心,如今一想到隔壁東府那一團亂麻的事兒,賈母第一反應也是心疼蓉兒這孩子。

“走一步看一步罷,到底咱們兩家早已分府另過了。”那拉淑嫻輕嘆道。

……

……

之後的事情,完全照著賈母所預料的發展了。

就在當日下半晌,得了消息的理國公府就派人過來了。 一開始,來的只有寧國府珍大奶奶的兄長,之後卻是父母兄弟並旁的各路親眷,足足來了二三十號人,這還單只是柳家的主子們。 萬幸的是,珍大奶奶並不是理國公府的嫡係長房,而聞訊趕來的柳家族長倒也還算公平。 或者更確切一些的說,柳家族長完全是打算和稀泥。

鬧了兩三日,這事兒總算是給按了下來,而靈堂也堪堪佈置了起來。

有一點,卻是賈母猜錯了的,雖說珍大奶奶早先就病倒了,可事實上從明面上來看她病得併不算很嚴重,連大夫也說,需要放寬心好生靜養,等來年開春天氣暖和起來了,也許就能痊癒了。 正因為如此,誰也不曾料到珍大奶奶說走就走了,靈堂等物自然就完全沒準備好。

寧國府那頭堪堪準備了一個大概,結果珍大奶奶的娘家兄長過來一瞧,氣得好懸沒將靈堂給砸了 雙界之男神歸來 。 寧國府自知理虧,忙又命人去尋更好的棺木香燭等物,結果又因著沒有當家太太管著,里外弄了個一團糟。 賈敬沒了奈何,再度尋上了賈母。

卻說賈母當日拉著那拉淑嫻特地強調了這事兒別摻合進去,就是因著在早先賈敬已經派人來尋過她一回了。 雖說兩府早就已經分府單過了,卻尚未出了五服,若是寧國府真的遇到了麻煩,於情於理,榮國府都應該出面幫襯一下的。

可賈母她不樂意呢!

“敬兒,你要當我是你的長輩,就別再提這事兒了。你也不想想,我都多大年歲了,哪裡還料理得動?偏赦兒媳婦兒如今懷著身子,政兒媳婦兒又不在府裡,你說你要人幫襯,哪個能幫你?”除卻這些明面上的緣由外,賈母暗地裡也嫌這事兒晦氣。

眼瞅著就要過年了,這檔口去操持喪事? 倘若這事兒長輩們的事兒,那也就忍了,畢竟若是年過古稀的老人沒了,是屬於喜喪的。 可珍大奶奶才幾歲? 年歲小輩分也小,榮國府哪個去都不合適。

賈敬苦苦哀求,結果尚不曾求得賈母心軟,外頭就來報,賈赦回府了。

要說賈赦回府還真沒啥好稀罕的,且因著賈母每次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家捨了的八十萬兩銀子,除非萬不得已,她才不想看到那混賬東西。 因此,賈赦完全不往榮慶堂來請安,當然若是賈母主動喚他自是例外了。

“快讓他進來!”今個兒當然不是賈母主動喚的賈赦,不過頭一次的,賈母極為想念她那混賬兒子。

待賈赦進了屋裡,入目的就是賈母一臉歡喜期待的神情,登時腳步一頓,下意識的往周遭掃視了一遍,見並無任何異常後,才賠著小心道:“老太太您怎的了?”

“赦兒,你敬大哥哥府裡缺人手,要不你同上峰請幾日假,去東府幫襯一把?”賈母捨不得懷著孩子的那拉淑嫻去寧國府,準確的說,她是捨不得自個兒那尚未出生的孫兒孫女。 可賈赦就不同了,賈母從來就沒心疼過他。

“我去東府幫襯一把?”賈赦傻眼了,等回過神來之後,他一臉古怪的道,“老太太,您大概是忘記了罷?我早已不在翰林院做事了,我如今在御史台。”

若是翰林院的話,掌院學士就是潘鼎,也就是那拉淑嫻娘家大嫂的爹,跟賈赦算不上熟稔,可好歹也打過交道,算是有了點兒交情。 且翰林院真心一點兒也不忙,想請假自是容易得很。

“御史台怎的了?還不准人忙活了?”賈母沒好氣的道,“東府那頭是真的抽不出人手來,偏咱們府裡又……這樣好了,這事兒就交予你了,你自個兒看著辦罷。”

還真別說,比起十二天生的坑爹本事,賈母坑兒子的本事也不弱。

賈赦無語的望著賈母,半響才提醒道:“我是在御史台,可我的上峰卻是……廉王殿下。”跟廉親王請假喲,這是要了老命嘍!

這話一出,諸人皆默。

片刻後,賈敬無奈的長嘆一聲:“罷了,我再另想法子罷。這事兒到底是我府上理虧,對方又是理國公府,頂多回頭等珍兒好了,我再狠狠的揍他一頓!!”

說到最後,賈敬已經不是嘆息了,而是實打實咬牙切齒的咒罵了 良宵渡 。 不過很可惜,整個榮國府都尋不出一個同情珍哥兒的人,況且老子打兒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對了,敬大哥哥。”眼見賈敬就要告退離開,賈赦忙不迭的喚住了他,“正好您在這兒,也省得我再往東府去尋您了。是這樣的,這兩日,御史台接了好幾封秘信,都是彈劾珍哥兒的。因著珍哥兒只是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這些信倒不會呈到聖上的御案上。可這事兒……您覺得該如何是好?”

彈劾這種事兒,其實是分成好幾類的。

像一些原就是位高權重的人,署了實名彈劾同樣位高權重之人,那些自然是會在第一時間呈到長青帝的御案上頭。 然而,大部分的彈劾,卻都是匿名的,且彈劾的人也未必就是高官。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就要御史台出面了。 先是整理彈劾的信函,將裡頭的罪證歸整出來並逐一核實,然後按著罪名大小輕重,選擇是否呈報予長青帝,或者遞函通知吏部,乃至刑部。

珍哥兒這事兒,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 賈赦沒打算整死珍哥兒,因此在思量過後,還是選擇提前支會一聲。

“其實也就是三個罪名。其一,跟身負父孝的姑娘家苟且。其二,在嫡妻病重期間,硬要納已有孕的外室為妾。其三,在嫡妻故去不滿七七時,仍夜夜笙歌。”

賈赦面上的神情頗為複雜,與其說是鄙夷不如說是無奈來得更為恰當一些,他是真的沒想到,珍哥兒竟會蠢到這個地步。

這三個罪名,其實哪個都不重,可甭管是哪一個,都足以削了珍哥兒的功名和官職。 而最終的結果究竟如何,端看寧國府的決斷了。

再看賈敬,早已一臉的鐵青。

“敬大哥哥也別忙著教訓珍哥兒,這訓兒子啥時候都行,您還是趕緊給個態度。旁的不說,那個懷了身孕的熱孝女子……您還打算護著嗎? ”賈赦再度追問道。

“赦兒你放心,這事兒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此刻,賈敬面上已不單單是鐵青一片了,而是滿面殺氣。

“您不需要給我交代,實話實說好了,若是您動作麻利些,這事兒還能往下壓,畢竟珍哥兒就這麼個芝麻綠豆點兒大的官,也沒人想要折騰他。可要是您由著他胡來,那御史台可不是咱們兩府的後花園子,到時候真的計較起來,旁的不說,這官兒和功名是鐵定保不住的。”

“好好,我這就回去!我……我多謝赦兒你的提醒了。”

賈敬匆匆來,匆匆走,不同的是,來之前是一臉的煩操,走之時卻是滿面的殺氣。

目送賈敬離開,賈赦開始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話說,敬大哥哥不會真的把珍哥兒給打死罷?”

“不會。”賈母冷著臉道,“那頭的事兒,別摻合了。事關理國公府,雖說柳家沒有一直追究下去,可為了這種事兒鬧得兩家撕破臉,簡直太不值得了。對了,赦兒你來我這兒有甚麼事情?”

聽賈母這一說,賈赦也懶得去管寧國府的事兒。 事實上,他原也沒想摻合進去,主要還是因為他人在御史台,雖說經常被廉親王以各種名義在京城裡溜著玩兒,可他身上那從六品侍御史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說白了,寧榮二府到底是同宗同族的,萬一將來事情鬧開了,他沒去提醒一聲,反而落得一身的不是。

不過,既然已經提醒過了,往後的事兒就同他沒一點兒關係了。

當下賈赦只道:“還不是為了敏姐兒之事 貴女嬌寵記 。 江南那頭又亂了,明明太子都已經進去了,且我聽廉王殿下的口風,只怕這一回太子別想再出來了,復立一事更是癡心妄想。 偏江南那頭多的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人,亂成一鍋粥不說,還連連上折子要求聖上再度復立太子。 哼,聖上都發落了好些個人了,還有一群不怕死的跟在後頭鬧事! ”

其實,這也是為何珍哥兒的事情能被賈赦輕易壓下來的緣故。 當然,以賈赦之能,最多也就能壓個十天半個月的。 可若非江南出了事兒,就他那品階,連半日都壓不住。

“可這事兒同我的敏兒有甚麼關係?”因著賈赦說的嚴重,賈母登時慌了神,“我的敏兒不過是個後宅婦人,她哪裡懂朝堂上的事兒?”

“她不懂,林妹夫懂呢!”

自打那一日,那拉淑嫻提醒賈赦,要盡快將林海的官職調過來後,他就一直在想法子。 萬幸的是,打從一開始賈赦想要保護的人就只有賈敏一人,於他而言,林海的官職前途全然不叫個事兒! 若是能保賈敏一事安康,哪怕讓林海丟了官職又如何? 賈赦他完全不在乎。

當然,林海好賴也是個從二品,真要是丟了也確實挺可惜的。 因此,賈赦只在拼命想轍兒,最好能讓林海掉個半階,降職回京。 這樣既能保住了賈敏,又能盡可能的護住林海的官位。

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是這般的順暢,連賈赦本人都不曾料到,江南的那幫子太子|黨幫了他大忙。

江南的亂象早已傳到了京城,可京城這頭的太子|黨羽卻早已被長青帝砍了個七七八八的。 餘下的那些,要么削了官職,要么被勒令閉門思過,短時間內是掀不起甚麼風浪的。 可江南那頭,天高皇帝遠,很多事情格外的滯後,偏江南富庶,官場上一亂,牽扯極大。 如今又年關將近,江南的官銀運送至京城,結果連往年的一半都沒有。

長青帝勃然大怒,下令廉親王暫放下追討欠銀的差遣,於十日之後趕往江南穩定亂局。

廉親王……

一想到廉親王那性子,賈赦簡直忍不住要給江南官場上的人掬一把辛酸淚:“老太太,廉王殿下是甚麼性子的人,您多少也知曉幾分了罷?他一去江南,不死人是不可能的。就算勉強保住了性命,回頭他往小黑賬上一記,待回到了京城往聖上跟前一告狀……唉,林妹夫他也是擁護太子的人。”

正常人都擁護太子,因為太子才是正統。 也並非所有的太子|黨都敢鬧事,像林海這種人,他只是內心支持太子,明面上還是替長青帝做事的。 然而,可以想見,等廉親王去了江南,林海一準不會幫忙。

簡直愁死個人了。

“我實話說了罷,今個兒我還在御史台那會兒,我那二舅哥就特地去尋我了,叫我想法子跟著廉親王下江南,能護住幾個是幾個。另外,我也打算趁這個機會,讓林妹夫調回京城裡。”

賈母一臉的慘白,待賈赦說罷,才顫抖著聲音道:“你記得,一到江南就先傳信讓敏兒回來。咱們不嫁了,不嫁了還不成嗎?我寧願她當老姑娘,也不要她出事。我的敏兒,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可千萬不能有事兒呢!”

“敏兒……”賈赦遲疑了一下,想著若是一切順當,恐怕來年賈敏就會進京,到時候就是想瞞也瞞不住了,索性直截了當的道,“老太太,敏兒身子骨有些不好,聽聞彷彿是林家老太太嫌她一直不曾生養,對她略嚴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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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賈敏略嚴苛了一些? !

聽得這話,賈母瞬間怒意上湧,陰沉著臉,以從未有過的嚴厲口吻喝道:“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其實,甭管先前賈母有多偏心眼兒,可她並非真的不疼愛賈赦。 事實上,即便是上次還上欠銀後,母子倆關係最為僵硬之時,她也從未那般生氣過。 不過也是,甭管賈赦多麼胡鬧闖禍,那也是她的親生兒子,當娘的即便生氣,還能記仇不成? 然而,面對林家……

“具體甚麼情形我也不好說,到底沒親眼見過的。不過想也知曉,敏兒出嫁至今已有五年多了,卻尚不曾給林家誕下一兒半女的,林家老太太有意見也是常事兒,頂多就是她不會掩飾,將滿腔的怨憤盡數發到敏兒身上。”賈赦冷笑一聲,“雖說身為嫡妻理應為夫家生兒育女,可這事兒究竟是誰的錯尚不能肯定,咱們家子嗣素來興旺,偏那林家數代單傳,指不定不能生養的人是林妹夫!”

“怎麼這般說話?”賈母愣愣的望著賈赦,她是對林家感到不滿,卻也不至於將不能生養的責任歸咎到對方頭上,況且在多半人看來,生兒育女全然是女子的事兒。

“老太太,您還真別當我在渾說。也許敏兒身子骨的確不好,可她跟前的那幾個陪嫁丫鬟呢?還有林家那頭,能不給他安排通房小妾?就算林家再怎麼講究禮數,可只要沒在成親第一年安排人,就已經是林家對敏兒最大的尊重了。再不然,跟我似的不納妾只收幾個通房不就結了?張家比林家傳承得更久,更在意禮數,也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為難我。”

這通房丫鬟和小妾完全不同的。

所謂通房,指的是賣了身的丫鬟被收作了房里人,其本質上仍然是一個丫鬟,只不過伺候的範圍略大了一些,旁的仍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甚至於本朝規定了各階官員所能納妾的人數,卻完全不將通房丫鬟算作內。 換句話說,只要房裡沒有正經的良妾,那就是個好男人。

而所謂的正經良妾,通常都是良家女子,納進門前也是需要媒人作保,一頂小轎抬入府中的,尤其還要在官衙門裡頭立一個納妾文書,證明妾室的身份 心弦上的你 。

像隔壁東府珍哥兒新納的田氏女子,就是在官衙門備案過的正經良妾。 而榮國府這頭,甭管是賈赦還是賈政,房裡都是沒有妾的,是對嫡妻格外尊重的好男人!

“你是說林家沒有小妾通房?”賈母遲疑了。

“沒有才怪!不過,正經良妾肯定沒有的,那些自詡讀書人的文官一般都不會這麼幹。可通房丫鬟之流,誰能保證得了?”賈赦嗤笑一聲,“我房裡沒有庶出兒女,是因著我年輕時胡來,房裡的通房隔三差五的換,多半也就只伺候了一兩回罷了,自然留不下兒女。二弟房裡呢?若是真的鐵了心要孩子,妾生的又如何?”

“這事兒不好說……罷了,你先想法子讓敏兒回京,我得親眼看看她才放得下心來。至於子嗣之事,回頭慢慢想法子,若真的是敏兒身子骨問題,我回頭再讓賴嬤嬤幫我尋摸幾個好的,即便是庶子,也只能出自咱們府裡!”

“也成。”賈赦只略遲疑了一番就點了點頭,畢竟若非退無可退,他也不希望嫡親妹子在家裡養老,“那我過些日子就跟廉親王下江南去,這一去恐怕要來年才能回來。”

“去罷,記得多帶幾個人,好生照顧自己。”

“是,老太太。”

……

……

別過了賈母,賈赦徑直往榮禧堂而去,只是一走出院子,他的嘴角就浮現了一絲嘲諷。 賈母的想法他自是知曉的,可知曉歸知曉,卻並不代表他就能夠理解。 照他看來,即便林家老太太是有錯處,可身為老人家,想要抱孫子的願望並沒有錯。 況且,林家老太太憑甚麼要體諒賈敏? 說句難點兒的話,倘若今個兒是那拉淑嫻或者王夫人呢? 指不定賈母早已叫囂著要休妻了。

賈赦始終認為,護不住自己妻子的男人才是真沒用!

直到回了榮禧堂,賈赦才勉強壓住了怒氣,問過丫鬟後得知那拉淑嫻在東暖閣裡,他又往那頭走去。 待進了東暖閣,賈赦一抬眼就看到那拉淑嫻半倚在暖炕上,手裡頭捧了件小孩兒衣裳,而她的身邊也散落了數件類似的衣裳、襁褓等物。

“這是你做的?”賈赦一臉的狐疑,他當然知曉那拉淑嫻會針線,可甭管是成親頭兩年,還是最近這兩年,他都很少見那拉淑嫻做針線活兒,“你以往不是只喜歡看書不喜歡做針線嗎?這兩年倒是不看書了,可也一樣沒做針線,怎的今個兒……”

那拉淑嫻笑著抬頭,道:“我是閒來無事,瞧瞧罷了。這些呀,都是嬤嬤讓葡萄她們幾個做的,老爺您瞧,這針腳細密的,竟連個線頭都摸不著。”心下暗道,喜歡看書的人是原主張家,她倒是認得漢字,卻並無看書的愛好。 好在甭管是原主還是她,都是一樣的不愛做女紅。

“挺好的。”聽說並非那拉淑嫻所做,賈赦就失了興趣。 以他的身份,甚麼樣子的衣裳、繡品沒見過? 況且,那拉淑嫻在看的這幾件充其量不過是摸著舒服罷了,跟巧奪天工完全扯不上關係。

見賈赦往暖炕上靠,一旁的容嬤嬤忙上前將小衣裳歸整好放在一旁,喚上丫鬟便退了出去。

賈赦順勢坐到了那拉淑嫻身畔,起初只是沉默不語,旋即卻是無奈的苦笑一聲,道:“過些日子,我要往江南去了。”

見那拉淑嫻一臉詫異的望了過來,賈赦將方才在榮慶堂說的話簡單的說了一遍 萬千星光 。 不過,因著那拉淑嫻原就知曉他的計劃,他只是簡明扼要的說了重點,倒是在說完之後,忍不住提了賈母的態度。

“老太太心疼女兒我能理解,可我瞧著她那個態度,竟好似一點兒也不責怪林妹夫,反而是恨上了林家老太太似的。這當婆母的,眼見兒媳婦兒不能生養,心懷怨憤不是很正常嗎?我倒是認為林妹夫做法欠妥當,明知曉親娘和媳婦兒不對盤,也不知曉勸著點兒!但凡他要是有個態度在,何苦鬧成如此這般? ”

那拉淑嫻怔怔的看著他,心頭五味雜陳,待他話音落下後,才緩緩的開口道:“那照老爺您這話,倘若今個兒是我攤上了那樣的事兒,您會如何呢?”

“如何?能如何?我的媳婦兒哪個敢折騰?就算是老太太,她若敢將氣出在你身上,回頭我一準拿她那寶貝兒子撒氣!我折騰不死賈政那蠢貨!”賈赦恨恨的道。

“噗嗤。”那拉淑嫻忍了又忍,終究還是笑出了聲來。 見賈赦一臉的不明所以,那拉淑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笑道,“誰讓敏妹妹沒有我這般好福氣,一應事情都只能自己咬牙扛著,偏她又是個素來愛鑽牛角尖的性子,也真的是難為她了。老爺。”

“嗯?”

“我可曾對您說過,能嫁給您,是我這一生最大的福氣。”那拉淑嫻笑顏盈盈的道。

賈赦……懵逼了。

——這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防不勝防。

原本是尋那拉淑嫻告知接下來的行程,外加吐槽賈母的三觀,結果鬧到最後,賈赦只覺得整個人飄飄悠悠的,彷彿活在夢裡一般,且還是個令人回味無窮的甜美好夢。 這也難怪賈赦不淡定,他素來是個毒舌,自己不會說甜言蜜語,自然也沒人對他說甜言蜜語,冷不丁的被那拉淑嫻這糖衣砲彈一攻擊,登時全然忘了自己姓啥名啥。

直到……

“爹!你笑得一臉蠢樣!”

冷不丁的聽到這句話,賈赦動作比腦子更快,一巴掌就糊在了來人的後腦勺,沒好氣的道:“不知曉人嚇人嚇死人呢?啥時候回來的,竟也不派人支會一聲。還有,誰教你這般躡手躡腳走路的?臭小子!”

臭小子——十二滿臉無辜的望著賈赦。

眼瞅著就要年關了,他肯定要回榮國府,即便事實上他更願意待在張家折騰人,可要是再不回來,指不定賈赦又要鬧騰了。 而回府他也肯定會派人支會一聲,至於下人到底通知了府裡的哪一位主子,就不是他會關心的問題了。 最後一點,甚麼躡手躡腳,他走路素來都是大步流星的,且方才他連著喚了賈赦三聲,一直得不到回應,他才會出言嘲諷的。

結果,正常的喚人,賈赦沒聽到,可等他一把語氣轉為嘲諷,賈赦瞬間回神了。

他冤枉不冤枉啊! !

“你回來也好,正好你娘懷著身子,隔壁東府又亂成一鍋粥,我呢,再過些日子就要跟廉親王下江南去。咱們這家裡頭,能靠得住的人,估計也就你了。”賈赦想了想,又額外叮囑了一句,“我知曉你小子鬼點子多,回頭要是東府那頭鬧騰起來,我允許你折騰他們,可勁兒的折騰,哪怕把東府鬧了個底朝天都沒關係。”

十二突然就不想說話了 [快穿]反狗血聯萌 。

其實,十二之所以掐著這個點兒回府,就是因著他已經知曉了榮國府的情況,甚至連長青帝下令讓廉親王去江南,以及張家二老爺特地尋到賈赦,教唆賈赦跟隨而去……

都是他幹的!

所以,如今最要緊的難道不是下江南之後的事情嗎? 讓他賣力的折騰隔壁東府是甚麼鬼? 兩家不是親戚嗎? 就算不願意攙和到東府那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裡頭,也沒必要做得那麼絕罷? 再說了,比起江南太子|黨作祟,東府那些個雞毛蒜皮的事兒,他一點兒也不想攙和好嗎? !

懵了半響,十二勉強擠出一句話:“爹您放心的去江南罷,只要記得別讓廉王殿下大開殺戒就好了。”

重點是下江南! 下江南! ! 下江南! ! !

“嗯。”賈赦心不在焉的答應著,等再度開口時,說的卻是另外的事兒,“還有一點,你二叔所在的汝州離京城也不算太遠,我也不知曉他究竟會不會回京過年,要是他真的回來了,你記得叮囑他別管東府。另外,到時候你林姑姑也會回來,你應該沒見過你林姑姑罷?”

“我見過!”十二忍不住磨牙道,“我兩歲時,她才出嫁的,我怎麼會沒見過她?”

事實上,洗三、滿月、百日、周歲……十二都見過賈敏,不過時隔五年,他還真就有些記不太真切了。

“好好,你見過你見過。”賈赦一副哄小孩的口吻,“反正你要乖乖的,聽你娘的話,管好你哥哥和妹妹。這萬一,咱們府裡老太太又作么了,你記得第一時間送你娘他們去張家,或者趕緊派人通知你舅舅們。記得,這才是最最要緊的!”

十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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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就是好幾日,只是,尚不曾等到賈赦離京去江南,倒是王家那頭先派了人過來,將王熙鳳接回府裡過年了。 等王熙鳳走了才半日,隔壁東府也來人了,卻是打算將蓉兒接回去,不是為了過年,而是為了守靈。

按說,在一般情況下,即便去的人是至親,也輪不到一個才兩歲的小娃兒守靈,可誰讓東府素來人丁單薄呢? 尤其已故的珍大奶奶只這麼獨一個兒子,甚至放眼整個賈氏一族,也就蓉兒這麼一個小輩兒,若他不去守靈,誰去?

賈母雖有些不捨,卻也不至於那般不講道理,只命人將蓉兒的東西歸整好了,又格外多準備了好些蓉兒愛吃的糕點,讓人一併捎回去。

然而,賈母忍得住,不代表旁人也忍得住。

“不不不,二丫頭要蓉兒,不讓蓉兒走!”迎姐兒將蓉兒摟在懷裡,雙手箍得緊緊的,說甚麼都不願意放手。

蓉兒起初只是有些不明所以,見迎姐兒喊得大聲,索性也跟著喊起來:“不叫蓉兒走!”

“對,蓉兒不走,二丫頭最喜歡蓉兒了,回頭讓太太叫人做很多很多的好吃的,二丫頭不吃,全給蓉兒吃,好不好?”見蓉兒似乎被自己說服了,迎姐兒愈發的來勁兒了,“還有漂亮的新衣裳,好玩的小玩意兒……對了,小哥哥給買的糖人,都給蓉兒!”

糖人是十二帶回來的,先前他在張家時,其實並不像旁人所認為的那般整日里做學問,事實上他只是到處亂竄,偶爾也會上街買一些有意思的東西,這趟回了府裡,他還帶回了不少,一一分給了府裡的哥兒姐兒們,連先前離開的王熙鳳都得了他好幾樣玩意兒 步步錦繡 。 自然,肯定少不了迎姐兒的那份。

只不過,給那些大孩子的多半都是有意思的玩意兒,可給迎姐兒的,卻全部都是吃的。 當然,也分予了蓉兒一些,倆吃貨這才沒幾日就將零嘴吃了個大半,倒是迎姐兒到底略大了一些,留了幾個小糖人捨不得吃。

這回,為了挽留住蓉兒,迎姐兒也是豁出去了。

“糖人?”蓉兒瞪圓了眼睛,“要要!蓉兒最喜歡二姑姑了,最最喜歡了!”

“蓉兒不走?”迎姐兒一臉熱切的望著他,“保證不走!”

“不走!”蓉兒拍著胸口保證道。

沒一會兒,迎姐兒跟前的丫鬟就回屋取了糖人回來,倆小不點兒一個吃一個看,倒也逗趣得很。 可是,甭管再怎麼逗趣,蓉兒也不可能留在榮國府過年呢。

賈母萬般無奈,又不好在年關里頭把迎姐兒和蓉兒弄得大哭大鬧,只得命人分兩路,一路去隔壁東府尋能主事的人,另一路則去榮禧堂喚人。

少許,賈赦領著十二趕了過來,問清楚了事情始末後,賈赦毫不猶豫的站在了胖閨女這一邊。

“東府那頭為了忙喪事,里里外外全部都亂了套。這檔口,喚蓉兒過去作甚?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不能幫著分擔,只會添亂,還不如索性留在咱們府裡,左右都是一家子,也不會在意忌諱不忌諱的。”賈赦毫無原則的護著迎姐兒,“我覺得二丫頭沒做錯!”

聞言,賈母只恨不得噴他一臉:“這是忌諱不忌諱的問題嗎?那是他……你動動腦子成嗎?靈堂裡缺了誰都成,能缺了蓉兒嗎?你自個兒不注重孝道,也不讓他盡最後一份孝道嗎?”

“這跟孝道有甚麼關係?他多大點兒的人,能懂這些?照老太太您這話,是不是為了彰顯孝道,非要他一個小小的人兒,在這大冷天裡頭跪在靈堂裡幾宿不歇覺?他那麼小,但凡有個萬一,算誰的?”

“那也不能不讓他去呢!”

“我沒說不讓他去呢,去是可以去的,等回頭咱們府上不也要去弔唁?到時候順道兒把他捎帶上就是了,何苦讓他早早的過去跪個一天一宿的呢?這珍兒媳婦兒要是在天有靈,還不得心疼死呢?再說了,東府那頭也不是完全沒人,這不是還有珍兒嗎?再不然,我記得那個田氏也有孕了,讓她跪著去!”

“你在說甚麼混賬話?”賈母目瞪口呆,“讓有孕的人去跪著?這是存心不想要孩子了?”

“哼,左右也留不住,還不如打從一開始就別要了。再說了,就算她將來平安生下來了,也不知是男是女,即便是個男丁又如何?還能抵得上蓉兒這長房嫡孫?既捨得蓉兒去跪著,何不讓那田氏帶著孩子一道兒跪,指不定珍兒媳婦兒在天有靈還樂呵呢!”

還真別說,這話聽起來還挺有道理的。

賈母代入了一下自己,假若是她的話,親生兒子在這隆冬臘月裡跪靈堂,她鐵定心疼得心肝亂顫。 可要是換成了帶著身孕的小妾,那絕對是死了都會笑活了。 可……

“你這混賬東西!”賈母呵斥了一聲,抬眼見賈敬、珍哥兒父子倆過來,其中落後幾步的珍哥兒還是拖著腿一瘸一拐的走進來的,當即心下明了,道,“敬兒你來得正好,赦兒他又犯渾了,你說說他 雙界之男神歸來 。 ”

彷彿是為了配合賈母,賈赦索性上前兩步,將蓉兒和迎姐兒都護在了身後,朗聲道:“我知曉你們府裡一團忙亂的,偏也幫不上甚麼忙,乾脆就讓蓉兒留在我們府裡,也省得你們還要分神照顧他。呵呵,沒事兒,不用太感謝的,咱們好歹是同族同宗的。”

“誰感謝你了!”珍哥兒一個沒忍住,下意識的開口噴他。

“閉嘴!長輩們在這兒說話,有你甚麼事兒!”賈敬冷哼一聲,珍哥兒當即噤聲,縮著肩膀耷拉著腦袋,一副鵪鶉模樣。

見珍哥兒老實了,賈敬才向著賈母一拱手,先真心誠意的感謝了賈母這段時日對蓉兒的照顧,並承諾等年後正月裡,再帶著蓉兒來給長輩拜年,最後才喚蓉兒的奶娘去歸整行禮。

奶娘自是不敢反抗,忙不迭的答應了一聲,便匆匆退下去了。 可一旁的迎姐兒卻是急壞了,忙急急的將蓉兒抱住,惡狠狠的瞪著賈敬,揮舞著小拳頭威脅道:“蓉兒是我家的!”

蓉兒不懂這些,事實上他原本就不常與祖父、父親碰面,即便原先在寧國府時,他多半時候都是由奶娘照顧的,少數時候才會見到祖母和母親,至於眼前這倆人,真心不熟。

“蓉兒不走!”蓉兒仔細瞅了瞅,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倆人,只乾脆的附和著迎姐兒的話,奶聲奶氣的道,“蓉兒是二姑姑家的。”

“對,蓉兒是我家的,不准你們把他帶走!”迎姐兒一臉的傲氣,“不然讓老爺打你們!”

賈赦瞬間笑出了聲兒,他可不認為迎姐兒這是沒規矩的表現,只伸手揉了揉迎姐兒的小腦袋,稱讚道:“好姑娘,你說得對!”

“赦兒!”賈母警告的瞪了賈赦一眼,在她看來,迎姐兒年歲小,即便沒學好規矩也情有可原,可賈赦這般不糾正反而稱讚的行為,卻讓她恨得牙根癢癢,“趕緊將二丫頭抱下去,先前淑嫻還說她想二丫頭了,索性你抱回榮禧堂養幾日!”

“成啊!”賈赦滿口子的答應,旋即就彎腰將蓉兒抱了起來,還不忘招呼迎姐兒,“走,咱們回榮禧堂。”

“你給我回來!”賈母幾乎要被氣樂了,“你閨女胡來也罷,你能不能別跟著添亂呢?珍兒媳婦兒沒了,蓉兒這個當兒子的,能不去靈堂守著嗎?就算如今天氣冷了點兒,可他親爹親爺都在,還能苛待了他不成?趕緊把孩子還給人家!賈赦!”

“嗤!有本事來搶啊!”賈赦嗤笑一聲,旋即一個轉身抱著蓉兒飛一般的竄了出去,只留下一群人望著賈赦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門外,紛紛傻了眼。

珍哥兒頭一個沒忍住:“老太太,那可是我兒子!”

“這……”賈母也被氣得不輕,每次她認為賈赦已經夠胡來的時候,那混賬東西總能刷新她原有的印象,讓她氣得控訴無力。 好在這一次倒也不是全然沒了法子,賈母略一思量,帶著商量的口吻道,“赦兒他後日就要隨廉王殿下去江南了,要不然你們等後日再過來? ”

這也算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賈敬和珍哥兒相視一眼,最終由賈敬開口道:“那就勞煩老太太再幫著多照料兩日,後日我讓珍兒過來接蓉兒。”

“不准!蓉兒是我們家的 良宵渡 ! ”迎姐兒是不聰慧,可她也不傻,一聽這話就知曉蓉兒只能多留兩日了,至於賈赦要離京這事兒,她原就知曉,雖說她並不明白江南在哪裡,卻知曉賈赦會跟賈政一樣,一走就很多日不回家。

聽得迎姐兒這話,賈敬頗有些無奈,可到底是自己的小侄女,只得耐著性子哄她道:“蓉兒是你珍大哥哥的兒子,不是你們家的。”

“可蓉兒在我們家!管他是誰的兒子,只要養在我們家,那就是我們家的!”迎姐兒滿臉的怒氣,還不忘伸手去拽十二的衣袖,示意十二幫她說話。

十二瞅了她一眼,想著迎姐兒有個伴兒是好事兒,起碼這幾日完全不來折騰自己了,當下便開口道:“對啊,二丫頭不就是這樣的?左右蓉兒也就這麼點兒大,多養幾年,一準跟二丫頭似的。”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除卻迎姐兒都變了臉色。 過繼一事,雖說是過了明路的,可既已過繼,諸人都不打算再提這事兒了,偏十二大喇喇的將這事兒捅了出來,居然還拿這事兒做比較,弄得諸人一時間不知曉該做出甚麼反應。

“你們先回去罷,等後日再來。”賈母被鬧得頭疼不已,只得先讓賈敬父子倆回府,想著左右就倆毛孩子,也沒啥大不了的,等賈赦這個禍頭子一走,這事兒自然也就了結了。

“也只能這樣了。”賈敬一臉的無奈,領著珍哥兒回了東府裡。

待東府的這對父子一走,賈母忙將十二和迎姐兒喚到跟前,耐著性子仔細同他們講道理。 問題是,這些道理十二全都懂,他只是想尋個人分散一下迎姐兒的注意力,免得小胖丫頭沒人陪了盡扒著他不放。 至於迎姐兒,道理是甚麼? 能吃嗎? 能有蓉兒好玩嗎? 也許最初迎姐兒只是覺得蓉兒哭起來特別有意思,不過經過了這段時日的相處,迎姐兒深深的認為,蓉兒這個小不點兒真的很有意思!

——反正已經養在她家了,那就是她家的娃兒!

如此這般,賈母費勁了口舌,依然沒能改變這倆小孩崽子的想法。 至於尋賈赦說道理這個完全不靠譜的想法,則在一開始就被賈母徹底摒棄了。

那就等唄!

兩日時間過得極快,幾乎才一眨眼,就到了賈赦要離京的日子。 當然,雖說他是同廉親王一道兒下江南,事實上廉親王帶的人很多,並不單賈赦一個。 故而,這一日天不亮,賈赦就帶著簡單的行囊去了城門等待匯合。

對於賈母來說,不是寶貝兒子將要遠行,而是攪屎棍終於走了!

“呼,讓人去榮禧堂支會一聲,把蓉兒直接抱過去罷。”儘管當日說的是東府派人來接,不過賈母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一聽說賈赦出門了,就立刻派人去榮禧堂,打算由她這頭的人將蓉兒送回去。 雖說這種做法有點兒轟人的嫌疑,可一來兩家關係極近,二來有了前日的事情打底,想來東府那頭也不會在意的。

得了賈母的吩咐,鸚鵡帶著倆小丫鬟往榮禧堂去了。

不曾想,沒過片刻,鸚鵡就哭喪著臉回來報訊:“老太太,榮禧堂那頭不放人。”

賈母有點兒懵:“不放人是甚麼意思?他們還能強拉著蓉兒不放手?淑嫻呢?她就不管?”

“回老太太的話,是榮禧堂大太太跟前的那位張嬤嬤守著門不讓我們幾個進去,我倒是聽著屋裡頭有小孩子的笑鬧聲,可總不能硬闖罷?老太太,東府那頭怕是很快就會派人來了 貴女嬌寵記 。 ”鸚鵡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她是之後才撥上來的,還是因著原先的珍珠、琥珀都折了的緣故。也因此,比起原先那幾個,她的手段尚顯稚嫩,遇到難題時,也極為容易手足無措。

所幸賈母倒是沒有怪罪的意思,只是茫然的望著前方,語帶遲疑的道:“不會是真打算昧下不還了罷?”

鸚鵡猛點頭,她感覺大房就是這個意思,可抬眼見賈母一臉的崩潰,她又急急的改口道:“老太太,要不喚賴嬤嬤過去問問?我年歲小,沒經事兒,許是這樣才沒了法子。”

“那就喚賴嬤嬤過來罷。”賈母說這話時,幾乎沒抱甚麼希望。

果然,被急急喚來的賴嬤嬤也沒將事情辦妥,不同的是,她倒是進了屋裡,親眼瞧見了迎姐兒和蓉兒在炕上玩兒,而十二坐在旁邊看書,至於那個一臉凶相的嬤嬤則至始至終都死死的盯著她。

總之一句話,若不能用強的話,誰也沒奈何。 可若是用強……

賴嬤嬤認了栽,丫鬟們更是束手無策。 賈母除了乾瞪眼,也一樣的想不出丁點兒法子來。

待不久後,天色大亮,丫鬟來報,東府珍大爺過來了。

“珍兒,那日的情況你也瞧見了,二丫頭說甚麼也不讓蓉兒走。雖說早些時候,你赦大叔叔已經離府了,可蓉兒如今在榮禧堂裡,我總不能親自過去搶人罷?”賈母一臉的迷茫,她完全不知曉事情怎麼就發展到了這一步。

這以往,也不是沒有親戚家的孩子過來玩,像王熙鳳那等小住個一兩個月的,更是很尋常的事兒。 可問題是,哪裡有不讓人回家的道理? 偏蓉兒年歲小,迎姐兒一哄,他就順著迎姐兒的話頭應下了,這該如何是好? 賈母茫然了,來接兒子回府的珍哥兒更是一臉的懵逼。

“怎麼可能這樣呢?蓉兒是我的兒子呢!”珍哥兒簡直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了,這叫甚麼事兒! 自家兒子在親戚家養了幾個月,這就被扣下了? 哪門子的道理?

“這……我已經讓人去喚你嬸子了,不過她有孕在身,怕是要過一會兒才能來。要不,珍兒你再等等?”

其實,真要是有選擇的話,賈母也不願意讓蓉兒回東府。 倒不是不想讓蓉兒盡孝,而是東府那頭至今仍一團亂。 旁的暫且不說,就珍哥兒之前納的那個姓田的小妾,就讓賈母很是不放心。 又不是家生女兒提拔的,外頭的人能有好? 況且,尚未出閣就跟成了親的男子混在一起,還仗著肚子裡的孩子硬逼著人家納她為良妾。

賈母心道,這人絕不是個軟柿子,得提防著。

“那就等罷。”珍哥兒並不知曉賈母心中的想法,可他一個當晚輩的,還不是長輩說甚麼就是甚麼。 左右人都來了,除了耐著性子等待之外,還能如何?

這一等,就是小半日。

等那拉淑嫻慢悠悠的趕到榮慶堂時,日頭都已經老高了。 這倒怪不得那拉淑嫻,一來是她孕後極為嗜睡,二來則是因為壓根就沒人告訴她賈母有請。

待進了屋裡,那拉淑嫻忙不迭的告饒。 不過,都到了這會兒了,賈母實在是沒心情跟她扯這些,只擺手道:“趕緊先把蓉兒帶來,讓珍兒抱走罷。”

那拉淑嫻一臉的詫異,卻是望著珍哥兒,驚道:“珍兒竟然在這兒?刑部的人竟沒去東府尋你嗎?”


150

一瞬間,珍哥兒只覺得雙腿一軟,好懸沒直接癱倒在地上。

珍哥兒一點兒也不傻,對於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雖說並不曾有絲毫的愧疚之感,可他卻仍存著心虛。 甭管怎麼說,他也是科舉出身的官員,即便裡頭摻了一些水分,可對於本朝的律法,卻是系統性的學習過的。 當然,這也得益於自打高中之後,他就一直留在翰林院裡,故而對於一些官員納妾律例也算是一清二楚的。

妾這玩意兒,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納的。 當然,還是那句話,通房丫鬟不算,因為通房丫鬟本質上只是個伺候人的丫鬟,而非妾室。

本朝律法有明文規定,親王納妾數目為十二人,郡王為十人,國公及一品官員為八人,二品官六人,三品官四人,四品、五品者為三人,六品、七品者為兩人,七品以下者皆為一人。

因著珍哥兒尚不曾繼承祖上的爵位,身上只得一個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故而他是可以納一人為妾室的。 可問題又來了,律法上不單對於官員納妾的數目有著明確的規定,甚至還寫明了何人可被納為妾室。

首先,必須是良家女子,也就是不曾賣身的良籍者。

其次,還要是清白之身,這裡的清白倒並不是指一定要黃花大閨女,像寡婦另嫁之類的,也是被允許的,可若是未嫁前就有孕在身,那就定然不是清白之身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甭管是娶妻還是納妾,決不允許在孝期進行。

“那個……赦大嬸嬸,這好端端的,刑部的人怎麼就尋上我了?就算是先前那事兒犯了,不也該是吏部嗎?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等等,就算我今個兒犯事兒了,也輪不上刑部那頭罷?我我我、我可以解釋的 心弦上的你 ! ”

說真的,珍哥兒確實有些被嚇到了。 哪怕他先前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想著充其量也不過是被削官罷職,事實上連這個可能性都不大,因為納妾這種事兒,實在算不得大罪。 況且,別說是他了,旁的官員也常有類似情況,若真的以此為標準,朝堂上倒下一半人都是極有可能的。

問題是,吏部找上門來也就罷了,為何會是刑部呢?

珍哥兒被嚇傻了,只愣愣的望著那拉淑嫻,有心再多辯解兩句,結果那拉淑嫻卻毫不在意的向他擺了擺手,道:“不過是來尋你問問話罷了,能有甚麼大不了的?咱們兩家是甚麼樣的人家,莫說你只是犯了點兒小錯,縱是大錯,還能真抓了你進天牢不成?”

“天牢?!”珍哥兒目瞪口呆,他原就沒經歷過甚麼事兒,先前只認為大家私底下都那麼幹,即便事發了也不會有處罰的。 然而,事到臨頭,珍哥兒卻只能呆若木雞的立在當場,完全失了行動力。

“你回府瞅瞅不就結了?哦,你是擔心蓉兒真的被我們扣下是不是?”那拉淑嫻哭笑不得的道,“那是你赦大叔叔在跟你開玩笑。倘若今個兒蓉兒是你的庶出子女,那扣下也就罷了。偏蓉兒是你的嫡長子,還是今生獨一個的嫡妻之子。即便你赦大叔叔再怎麼混鬧,他也不會這麼幹的。”

“可是我、我……”珍哥兒滿臉的迷惘,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刑部要尋他的事情。 至於蓉兒,事實上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榮國府會真的扣下他兒子不放。

在原地立了半響,忽的珍哥兒飛快的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榮慶堂。

直到珍哥兒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眼前,賈母才語帶遲疑的道:“淑嫻,真有刑部的人來尋珍哥兒?可他犯了甚麼事兒了?只是因著前頭納妾之事?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說到後頭,賈母原先那遲疑的語氣換成了埋怨。

也是,在賈母看來,甭管珍哥兒這人有多麼的不靠譜,終究是她的近親晚輩。 況且,又不是有關社稷的大事兒,不過是好|色罷了,實乃人之常情。 一如先前隔壁東府的珍大奶奶沒了,賈母除卻略可惜了幾句外,最最憂心的是怕壞了兩家的交情,而非責怪珍哥兒不敬嫡妻。

那拉淑嫻但笑不語,不然還能如何? 總不能告訴賈母,這裡頭的事兒全是賈赦臨走時偷摸著使人做的罷? 倒不是全然為了蓉兒,而是考慮到寧國府的未來。

寧榮二府一本同源,珍哥兒又是寧國府下一任的家主。 也許在長輩們看來,只是小輩好|色罷了,可這種事情一旦被強摁了下來,卻不亞於留下了一個重大的隱患。 萬一等將來真的攤上事兒,像這種迎娶外室、逼死嫡妻的罪名,卻足以讓寧國府遭遇滅頂之災,乃至連累到榮國府。

用賈赦的話,與其被別人捏著把柄告發,還不如由他來引爆,順便還能將蓉兒多留幾日……咳咳,真的只是順便而已。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況且珍哥兒只是侄孫罷了,由他去罷。”見從那拉淑嫻處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賈母只擺了擺手,不欲再理會此事。

這賈母倒是輕易的就放下了,可珍哥兒就沒那麼輕鬆了。

離開榮國府後,珍哥兒徑直回到了自家府裡。 然而,他只走到大門口,就被賴二一把拽住,快言快語的告知了刑部來人一事 萬千星光 。

……

……

待晚間,榮國府諸人用膳的用膳,玩鬧的玩鬧,至於那拉淑嫻則是太陽尚未落山時,就已經用完了膳,早早的躺在暖炕上歇下了。

容嬤嬤親自進到裡頭瞧了瞧,又向著守夜的葡萄招了招手,將其喚到外頭細細的叮囑一番後,這才轉身離去。 等容嬤嬤走過穿堂,一直到了外頭的小廳時,才冷著臉向早已等候在此的鴛鴦道:“太太已經歇下了,有事兒等回頭再說罷。”

鴛鴦面上閃過一絲明顯的不信任,她年歲不大,貼身伺候賈母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兒,尚不曾學到八面玲瓏的本事,因而往往心裡頭想著甚麼面上就會露出甚麼來。

好在,鴛鴦雖沒甚麼城府,卻也不是蠢笨之人,儘管百般不信任,她仍是帶著笑意道:“能不能麻煩嬤嬤進去回個話兒?這到底是老太太喚大太太,若非事情很是緊要,也不會特地遣我過來。”

“太太睡下了。”容嬤嬤面無表情的道。

“可老太太她說……”鴛鴦的話戛然而止,原因很簡單,先前一直面無表情的容嬤嬤,猛然間換了一副表情,異常猙獰的瞪著她。 當下,鴛鴦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心口更是一陣猛跳,至於原本想要說的話,則被她徹底拋到了腦後,甚至若是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自己能頭也不回的跑個無影無踪。

可惜,她不能。

在捂著心口好一會兒後,鴛鴦才勉強再度開了口:“嬤嬤,也不是老太太非要尋大太太,而是東府那頭又出了事兒。好像是刑部的人將珍大爺給拿下了,敬大太太聽聞消息後就徹底暈了,敬大老爺不得已才來咱們府上求老太太幫忙。可老太太又能有甚麼法子呢?嬤嬤……”

“那太太又能有甚麼法子呢?”容嬤嬤冷笑的反問道。

“這……”鴛鴦遲疑了一瞬,咬了咬牙還是將話說了出來,“老太太說,大太太娘家兄長有跟刑部關係極好的。”

聽得這話,容嬤嬤明顯得愣了一下,旋即嗤笑道:“真是有意思,自個兒闖出來的禍事,偏讓人幫著善後。我家太太如今還懷著身子,這是逼著她大半夜的回娘家求救?且不說珍大爺如今只是被帶走了問話,即便真的判了刑罰,那也是他該得的,怨誰?”

鴛鴦徹底沒了言語,她原就只是個小丫鬟,哪怕因著賈母的看重在府裡多了幾分體面,可她依然只是個年歲不大的丫鬟罷了,被容嬤嬤連著堵了好幾次,她只張口結舌的望著容嬤嬤,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主要是,容嬤嬤這話聽起來好有道理,彷彿東府珍哥兒確實蠻活該的。

帶著這樣的想法,鴛鴦敗退而去。

等她一走,十二卻冷不丁的從一旁的柱子後頭閃身走了出來:“嬤嬤。”

“哥兒都瞧見了?”容嬤嬤其實老早就發現他了,卻並不揭穿,左右打從一開始大房就不打算摻合這事兒,或者說賈赦原先的目的就是藉此狠狠收拾一頓珍哥兒,也免得他愈發膽大包天,甚麼禍事都敢闖。

“嗯,瞧見了也聽見了。”十二滿臉的眉開眼笑,“我明個兒去一趟張家。放心,我知曉蠢爹打算作甚,一準不會拖後腿的。”

“成呢,反正甭管怎麼樣,都是珍大爺他該得的 貴女嬌寵記 。 ”容嬤嬤也跟著笑開了,只是那笑容卻是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東府的事情彷彿就這麼被撇到了一旁。 等次日,那拉淑嫻從睡夢中醒來之時,甚至完全不知曉昨個兒晚間發生的事兒。 又因著她並不是每日都會去榮慶堂請安的,故而錯失了知曉真相的機會。 好在,這事兒原就不重要,那拉淑嫻完全不知,容嬤嬤則壓根就沒提,至於十二,則在大清早的就離開了榮國府。

又幾日,等整個京城內外都白雪皚皚之時,消息終於傳來。

刑部那頭沒打算整死珍哥兒,卻將他先前所犯之時盡數回給了吏部,除卻他納外室為妾的事情外,還有他piao盡田家滿門一事。 這倒不是賈赦告的密,他只是在離開京城前,將原本壓下的密函交給了在御史台交好的同僚,並明確的告知對方,完全無需看他的面子,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於是,才有了後頭的事兒。

吏部那頭的動作甚至更快,只不到半日工夫就給出了決斷,將珍哥兒重新降職為翰林院庶吉士,並發函去翰林院,告知了珍哥兒所有的罪名。

翰林院接到信函,不敢有所隱瞞,只立刻遞到了掌院學士潘鼎處。 這潘鼎潘院士倒是沒得到賈赦的提前支會,然而他卻接受了十二的請求。

儘管最終珍哥兒還是被放了回來,卻已被停職閉門思過,外加罰抄寫律法一百遍。

不得不說,一看這個懲罰,就知曉潘鼎一定問過他的老朋友了。 且這回不比當初賈赦和王子勝的事兒,潘鼎不單規定了遍數,還特地強調,每隔三日必須交一份律法的手抄本。 若是因病或者其他必須的緣由不能如時上繳,則之後加罰兩遍。 且最遲不能超過一年,若是一年後尚不曾繳納一百遍律法手抄本,直接削官罷職!

然而,這只是翰林院給出的懲罰。

刑部給出的責罰與珍哥兒無關,只是針對於整個田家的。 田老娘不守婦道,在夫君熱孝未過之前,便與人苟合,判決流放三百里。 其長媳和次子與她同罪,皆一同被流放。 唯獨其長子因傷癱瘓,與此事全然無關,只是當家人盡數獲罪之後,空有微薄家產的他,注定也活不長久。

至於那位“幸運”的被珍哥兒納為妾室的田氏女,則特許其將腹中骨肉誕下之後,再行流放之罪。

不管怎麼說,這事兒也總算是塵埃落定了,榮國府除卻賈母略有些唏噓之外,旁的人全然不曾當回事兒。 田家也好,珍哥兒也罷,左看右看都唯獨只有“活該”二字可配。

可惜,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待臘月二十三,小年夜這一日,才剛晌午過後不久,珍哥兒就領著那位田姨娘來榮國府拜訪。 彼時,因著小年,整個榮國府所有的主子皆聚在了榮慶堂裡,也算是變相的被珍哥兒堵了個正著。

在聽聞丫鬟禀告後,賈母倒是沒想那麼多,只當是珍哥兒來拜年順道兒將蓉兒帶回府裡的,故而特地喚過珠哥兒和元姐兒,讓他倆帶著弟弟妹妹去旁邊的暖閣裡玩一會兒,只留了那拉淑嫻和蓉兒在跟前。

賈母的意思很明白,蓉兒作為寧國府的嫡孫,是萬萬不可能留在榮國府過年的。 事實上能留那麼久已經是他們這邊耍賴的結果了,可像賈母這般好面子的人,是真心不希望兩家因著這等可笑的理由鬧翻。 故而,在其他哥兒姐兒離開後,賈母帶著無奈的語氣向那拉淑嫻道:“回頭你可別攔著,大不了等出了正月裡,我親自給你要回來 [快穿]反狗血聯萌 。 ”

“老太太說笑了,原就是二丫頭淘氣,蓉兒早就該回去了。”那拉淑嫻輕笑著答道。

這檔口,珍哥兒也被丫鬟引到了正堂裡,只是身後跟著一個年歲很輕卻頂著大肚子的年輕女子。

那拉淑嫻只瞧了一眼,便側過臉去,自顧自的把玩著茶盞,並不打算開口。 而賈母則是略皺了皺眉頭,用審視的眼光掃過了珍哥兒身後的女子,最終將目光定格在了珍哥兒面上,語氣疏離的道:“珍兒是來接蓉兒回府的罷?體己的東西都歸整好了,餘下的那些不拿也罷,也好方便蓉兒來年再過來玩。”

珍哥兒聽得這話,先是一愣,旋即點了點頭:“嗯,但憑老太□□排。”

話是這麼說的,可珍哥兒卻並不曾將目光落到蓉兒面上,更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而是略帶著些遲疑的立在原地,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蓉兒伸長了脖子好奇的瞅了兩眼,見對方並不理會他,他只撇了撇嘴,仍倚在那拉淑嫻身畔,半點兒上前的意思都沒有。 見狀,賈母還欲再勸兩句,不想,尚未等她開口,珍哥兒卻冷不丁的跪了下來。

“老太太,珍兒有一事相求,還望老太太允了。”

不單珍哥兒跪了下來,原本跟在他身旁只落後半步的田氏也跟著跪了下來,倆人皆是一樣的絕望中帶著懇求。

賈母愣住了。

“求老太太體恤,田氏她終究懷了我的骨肉,就算先前她有些地方做錯了,可也罪不至死呢!哪怕當不成良妾,當個通房丫鬟總行罷?我讓她簽賣身契,賣到我府上當個丫鬟,再不提做妾一事!老太太,您看……”

“誰要她的命了?”賈母怔怔的望著珍哥兒,“甚麼叫做罪不至死?我彷佛記得,在這事兒裡頭,沒一個人被判斬立決罷?”

臨近年關了,除非長青帝腦子抽筋了,要不然根本就沒可能判斬立決。 莫說像這種偏向於家務事的小事兒了,即便真的出了大案子,多半也是等過了正月再另行判決的。 至於田家的事兒,除卻完全無辜的田大之外,旁的人都是判了流放三百里,而田氏應當是等誕下孩子後再流放。 到那個時候,也該是開春了,再加上流放三百里極少會出人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已經算是很輕的處罰了。

“可她被判了流放……”珍哥兒先是被賈母話裡頭的“斬立決”噎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拉著田氏涕淚橫流的道,“她懷了我的孩子!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老太太,求您成全!”

這話一出,除卻年幼的蓉兒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外,在場的人皆側目。 當然,田氏雖然也側目了,卻是帶著一臉的愛慕敬仰凝視著珍哥兒。

半響,賈母開口道:“珍兒,年關里頭我也不想說得太多,可你要明白,流放之刑對於田氏而言,已經是很輕的罪行了。至於你說她懷了你的孩子……你媳婦兒不單懷過,還給你生下了唯一的嫡子。”

“老太太!”珍哥兒帶著一臉的不敢置信,只這般直勾勾的盯著賈母,語帶控訴般的道,“柳氏她是病重而亡的,真的不是外頭所傳的那般被我逼死的!若真的是如傳言那般,柳家也好,理國公府也好,能放過我?老太太!”

“我不想知曉這裡頭究竟發生了甚麼,可刑罰已判,我一個後宅里的老婆子又能如何呢?珍兒,你也瞧見了,咱們府上如今除卻女眷就是一群孩子 步步錦繡 。 你兩個叔叔都不在京里,就算我想幫你一把,也沒了奈何。 ”

“您可以尋王家、可以尋張家,還有保齡侯府那頭!”珍哥兒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旋即卻看到賈母面色猛地一沉,忽的醒悟了過來,“罷,罷了,我就知曉這只是托詞而已,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是看笑話,從不曾想過要拉拔我一把。”

“你這是說的甚麼話!”賈母本就不是甚麼好性子的人,先前只是礙於親戚情分,外加如今是在年關里,這才勉強按捺著性子不發作罷了,如今聽得珍哥兒這般沒有禮數的話,登時勃然大怒,“親眷之間,願意幫忙是情分,即便不願意幫忙也不算是錯處。況且你這事兒是能擺在明面上說的嗎?熱孝之中跟人苟合,但凡她有一絲一毫的羞恥感,就該三尺白綾自縊了去,也省得污了旁人的眼!”

“不!她是為了我!”珍哥兒梗著脖子向賈母吼道,“就算你們都不願意幫忙,也不能這般羞辱她!”

賈母當下就被氣了個倒仰,好懸沒直接背過氣去。 一旁伺候的鴛鴦和鸚鵡忙急急的上前,一個幫著揉心口,另一個幫著按太陽穴,結果還不等賈母緩過氣來,珍哥兒身畔的田氏忽的開了口。

“大爺,您折煞妾了,真的不必為了妾這般放下身段顏面去苦苦哀求。今生今世,妾能同您做幾月的夫妻,就已經是妾最大的福氣了,大爺……”田氏一面說著這不倫不類的話,一面眼圈微紅,忽的就落下了淚來。

還真別說,若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田氏真的是頗有姿色。

也許田氏既沒有氣度也沒有風韻,可她年歲輕,花骨朵一般的年紀,肌膚嫩得幾乎能掐出水來,況且她原也是小康人家的姑娘家,打小沒幹過粗活累活,伸出來的雙手細嫩修長,再加上天生的一雙勾魂眼,即便旁的並不算格外的出挑,卻也自有一番風情。

簡而言之,這田氏一看就不像是正經人家的好姑娘,倒是天生的狐媚子勁兒。

可甭管旁人怎麼看待她,至少在珍哥兒眼裡,田氏卻是千好萬好的。

“靈兒,我讓你受委屈了,我沒能耐,竟是護不住你們母子倆!我該打,我簡直該死!”珍哥兒反身握住了田氏的手,懊悔和不甘的神情匯聚在了他的面上,使得他原本還算俊俏的面上只餘陣陣扭曲。 偏生,他本人完全沒有意識到任何問題,只一個勁兒的咒罵著自己。

“大爺您已經對妾很好了,今生今世能遇到大爺,就算讓妾立刻死了,妾也是心甘情願的。”田氏的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卻神情的並不曾眼瞼下面流過,而是微微頷首,睜大了眼睛,讓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垂直得落了下來,顯得愈發的脆弱,也愈發的惹人憐惜。

“不,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忍不住對你的滿腔愛意,事情就不會演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天吶,我好後悔,要是我能多忍耐一些日子,等你出了孝。或者……要是我沒有起了貪念,非要將你和孩子帶回到府裡,誰能發現這些事兒呢?天,都是我的錯!”

如果說,田氏的哭法惹人憐惜的話,那麼像珍哥兒這種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法,只能讓人覺得噁心得慌了。 偏田氏好城府,即便跟珍哥兒挨得那麼近,她依舊能夠保持著楚楚可憐的模樣,惹得珍哥兒愈發的愧疚不安起來。

“出去!要唱戲就回你自個兒府裡頭去,別在我老婆子跟前唧唧歪歪的沒完沒了!來人,將珍大爺送出去!”

賈母一聲怒喝,站在一旁候著的丫鬟們紛紛過來勸珍哥兒趕緊走。 可惜的是,丫鬟就是丫鬟,哪裡就敢跟珍哥兒叫板了,更別說是拖拽了 雙界之男神歸來 。 珍哥兒只怒氣沖衝的推搡了幾下後,丫鬟們就含淚退到了一旁。

於是,賈母更是怒上心頭。

“賈珍!”也不喚小時候的暱稱了,賈母只一臉的憤怒,恨恨的斥責道,“虧得你還做了這些年的學問,感情學問都做到狗肚子裡去了?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賤|婢,也值得你這般護著?你嫡妻為你生下嫡子,也沒見你這般疼惜,倒是一個狐媚子得了你的心,如今竟說出這般混賬話來了!我倒是要去問問你老子,到底是怎麼教的你!”

“她只有我一個男人!才不是人盡可夫!”珍哥兒也是能耐,脾氣上頭後,直接梗著脖子跟賈母叫板,“就算你們都不願意幫忙,也不能當著我的面這般折辱於她!她是我賈珍的女人!”

“混賬東西!你孽障!”

說真的,賈母活了大半輩子,也沒有今個兒這般憤怒。 別看以往賈赦沒少氣她,可多半都是缺心眼的話,而非故意想要氣瘋她。 況且,賈赦是她親生兒子,這當親娘的,甭管素日里有多麼的偏心眼兒,這親生的就是親生的,即便氣到了頂點,也不至於想要對方的性命。 而這一刻,賈母是真真切切的恨不得恁死賈珍這個混賬東西。

偏偏,珍哥兒也是個缺心眼的,明知曉這事兒已經沒了轉圜的餘地,不說老老實實的受著,起碼也可以立刻告辭離開。 可他偏不,非要跟賈母分出個是非對錯不可。

問題是,在這種事情上頭較勁兒有意義嗎?

那拉淑嫻都不忍直視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陷入愛河的珍哥兒竟然會蠢到了這個地步。 在這一刻,那拉淑嫻深深的後悔了,以往她就不該讓十二悠著點兒。 像珠哥兒這種又敏感又善良的好孩子自然不能欺負,可像珍哥兒這種不打不成器、打了也同樣成不了器的熊孩子,合該一天十八頓的打!

結果,那拉淑嫻才這般想著,冷不丁的戰火就轉移了。

“赦大嬸嬸,您素來是個善良之人,您倒是替我評評理。就算靈兒她出身低微,可她總算也是好人家的女子,我喜歡上了她,她也同樣喜歡我,我們倆在一起有錯嗎?對,我是先娶了柳氏為妻,可也沒想過要休妻另娶呢。靈兒也不是那麼貪心的人,她自願為我的妾室,這哪裡就有錯了?赦大嬸嬸,您說,我究竟錯在了哪裡?”

一瞬間,那拉淑嫻迷惘了。

她想起了那隻鳥的經典語句,準確的說,那一群人關於真愛的論調。 話說回來,當初他們那群人可是為了一句真愛,不惜往乾隆那個色胚頭上戴綠帽的。 這麼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真愛論調。

遲疑了片刻,那拉淑嫻開口問道:“那你的意思是,聖上有錯了?”

“甚麼?”猛地扯上長青帝,珍哥兒有點兒傻眼。

“不對嗎?聖上提倡孝道,但凡在熱孝期間行苟且之事者,盡數流放三百里。若是你不覺得你有錯,那就是聖上的錯了。”

“可是……我們是真心相愛的!”珍哥兒震驚的望著那拉淑嫻,“這有甚麼錯?錯在哪裡?”

“嗯,你說的對,那就是聖上錯了。凡事皆有例外,當初在修訂律法之時,就應該格外註明,若是遇到真愛的雙方,即便在熱孝期間行苟且之事也是沒有錯的。”那拉淑嫻一本正經的道,“珍哥兒你放心罷,回頭我就讓娘家父兄幫你向聖上遞折子,讓他修改律法 良宵渡 。 ”

珍哥兒一臉懵逼。

對啊,若是他和田氏都沒錯的,那就是律法寫錯了。 可律法雖不是長青帝寫的,卻是讓長青帝過目後應允的。 由此可證,長青帝他錯了。

等等!

“不是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在最初的懵逼之後,珍哥兒猛地回過神來。 開甚麼玩笑,就算他真的被愛情沖昏了腦子,可他也不至於完全喪失了理智。 想也知曉,長青帝是絕對不會出錯了,即便真的出了錯,那也一樣是別人的錯。 要是真的讓張家的人遞了那樣的折子上去,到時候就不是流放三百里這麼簡單的事情了,而是整個寧國府乃至整個賈氏一族都會因此獲罪!

不對……

“赦大嬸嬸你誆我?”珍哥兒怒了,“方才那些話根本就不是真的,你怎麼可能會讓張家人遞那種折子呢?你故意耍我玩的是罷?”

那拉淑嫻一臉憂傷的望著他,默默的點了點頭,承認道:“是呀,原來你還不傻。”

“你!”珍哥兒險些一口氣沒接上來,可等他緩過來之後,又尋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反駁。

誠然,那拉淑嫻的確是戲耍了他,可他一個當人侄子的,即便真的被耍了,又能如何? 說句難聽點兒的,告上金鑾殿,長青帝都只覺得他腦子有病,畢竟哪怕是貴為天子的長青帝,年幼時候也沒少被長輩逗弄。 有時候,輩分就是一個護身符。

“雖說我是沒打算讓娘家父兄上折子,不過方才那話卻也並不是全然逗你玩兒的。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往後別老是嚷嚷著自己沒錯了。當然,也許你真的是這般想的,可那又能如何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質疑上頭判罰前,我希望你先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這麼做究竟有無好處。”

“我只是想讓你們救救靈兒!”

其實道理珍哥兒都懂,可他卻沒法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流放三百里。 哪怕等孩子生下來時,基本上已經開春轉暖了,可對於一個剛誕下孩子且本身就是個半大不小的女子來說,流放三百里未必一定能保住性命。 退一步說,即便勉強保住了性命,在這期間也必然吃足了苦頭。

“可是,為何呢?”那拉淑嫻面色平靜如水,“我和老太太為何就要救她呢?”

“因為……她懷了我的孩子!”珍哥兒張了張嘴,忽的沉默了起來。

懷了孩子的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連刑部都念著寧國府子嗣單薄,特許田氏先將孩子誕下後,再於來年開春流放。 也就是說,拿孩子說事一點兒作用也沒有,至少在賈家人看來並無任何意義。

這時,賈母也再度開了口:“珍兒,你的事情我不想多說,可既然上頭已有了定論,你就老老實實的從了。就像你嬸子所說,若你和她都無錯,那錯在誰?聖上嗎?”

珍哥兒絕望的看著賈母和那拉淑嫻,最終長嘆了一口氣,慢慢的起身打算離開。

偏此時,先前沉寂許久的田氏冷不丁的甩出了一句話:“不想幫忙也就罷了,何苦這般折辱我家大爺?尤其是你,你不也懷著身子嗎?這般的刻薄惡毒,就不怕肚子裡的孩子遭了報應?!”

“畜生!你在渾說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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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隨著話音落下,賈敬大步流星的走進了正堂,且二話不說,舉起巴掌扇向了珍哥兒。

這一巴掌,用盡了賈敬全身的力道,只一下就將珍哥兒扇倒在地,愣是半響都沒能爬起身來。 他身畔的田氏一臉的花容失色,忙不迭的撲上去查看珍哥兒的情況。 不想,就在此時,賈敬抬起一腳踹向田氏已經明顯隆起的腹部,一下就將田氏踹出了十幾尺遠。

“啊!!!”

田氏慘叫一聲,整個人如同蝦子一般的弓起了身子,雙手死死的摀住腹部,渾身不住的戰栗,只一會兒工夫,她原本藕荷色的裙襖下面就滲出了鮮血來,很快屋裡就充滿了血腥味兒。

“爹……”珍哥兒雖說被一巴掌扇在了地上,不過除卻半邊面頰上紅腫一片外,倒不曾有旁的傷勢。 因而,在最初的愣神之後,珍哥兒很快就直起了身子,只一臉不敢置信的望著賈敬。

“老子不發威,你當老子死了是嗎?!先前府裡一片忙亂的,老子是沒心思跟你計較那麼多!好,真是太好了!今個兒老子索性開了祠堂直接把你這個畜生逐出家門,老子倒是要看看,你跟這賤|婢如何恩愛一生!”

賈敬雙目赤紅,一副擇人而噬的神情,在撂下這番話後,他也不管珍哥兒和田氏的傷勢如何,只咬牙切齒的衝著身後尾隨而來的下人吼道:“開祠堂!”

“不!爹啊!!”珍哥兒發出了一聲比先前田氏被踢中腹部更為慘烈的尖叫聲,且整個人不管不顧的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賈敬的腿,哭喊著道,“爹!我錯了!我知曉錯了!爹,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是你親生兒子啊!”

“兒子?哼,老子有孫子!再不然,賈氏一族幾百號人,老子隨便從哪房過繼一個不比你好?你個小畜生不是寵妾滅妻嗎?不是想跟這個賤|婢恩愛一生嗎?行啊,老子成全你!”賈敬滿臉的猙獰,當下便抬起另一條未被珍哥兒抱住的腿,狠狠的踹了下去。

雖說寧榮二府皆是武將出身,可惜的是,就珍哥兒那小胳膊小腿兒,連個粗使婆子都打不過。 被賈敬一腳踹在胸前,珍哥兒只覺得眼前一黑,等再度睜眼時,卻只依稀看到賈敬漸行漸遠的背影,登時喉嚨裡一甜,噴出了一口血來。

“還愣著作甚?鴛鴦鸚鵡,你們立刻將老太太扶回房裡去!葡萄你回榮禧堂將嬤嬤喚來,石榴你扶我去暖閣裡,奶娘你趕緊把蓉兒抱起來! ”那拉淑嫻面色極為難看,間或胸口一陣陣翻騰。

其實,她這胎非常的妥當,先前除卻嗜睡之外,完全不曾有任何不良的反應。 可這會兒,正堂裡瀰漫著一股子濃郁的血腥味兒,雖說那拉淑嫻心頭並不懼,可生理上的反應卻是無可避免的。

簡而言之,她想吐。

“其他人該喚大夫的喚大夫,若還想叫喚,那繼續罷。咱們走。”撂下這句話,那拉淑嫻由石榴攙扶著起身,其餘的丫鬟雖起初有些發楞,不過很快就按著那拉淑嫻的吩咐去做事了。 尤其是鴛鴦和鸚鵡,這倆動作最麻利,一邊一個夾著賈母,只一溜煙儿的跑得沒影兒了。

少許,那拉淑嫻被由石榴攙到了暖閣裡。

暖閣裡,所有的哥兒姐兒都在這裡,包括之後隨著那拉淑嫻過來的蓉兒和他的奶娘。 只是,或許是因著聽到了前頭的動靜,珠哥兒和元姐兒皆是一副恐懼到了極點卻還要強作鎮定的模樣;而璉哥兒則是一臉茫然的坐在暖炕旁,任由迎姐兒抱了個滿懷;唯獨只有十二立在門邊,笑得一臉陰森恐怖 僱傭兵王 。

那拉淑嫻極快的掃視了一圈,見暖閣裡尚屬太平,心下微微一鬆,略一思量,先向十二道:“琮兒,你幫娘去瞧瞧老太太,若是無事就守在跟前等著大夫過來,要出了事兒立刻派人來支會我一聲。”

十二深深的看了那拉淑嫻一眼,點了點頭,道:“好。”

“我也過去罷,我可以幫著照顧老太太。”元姐兒白著一張臉,主動請纓道。

“這……也行,那就元姐兒和琮兒守在老太太房裡,有事兒立刻來告訴我。”那拉淑嫻只遲疑了一瞬,便點頭應允了。 其實賈母那頭應該不會有事兒的,畢竟她已經暈習慣了,況且雖說是守在賈母房中,不過真需要伺候了,也有丫鬟們在,與其說讓倆個半大孩子去照顧賈母,不若說是沒個主子在跟前不方便。

目送元姐兒拉著十二的手離開,那拉淑嫻又望向珠哥兒,盡可能平靜的道:“珠兒,是家裡頭最大的孩子,我能放心將兩個小的交給你和璉兒嗎?”

“好,大太太您儘管放心。”珠哥兒臉色比方才的元姐兒更差,不過他卻仍堅強的點了點頭,“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這樣罷,你領著蓉兒,璉兒領著二丫頭,你們四個先往你那院子裡去,要是有事兒我會使人去喚你們的。”之所以讓珠哥兒等人離開,主要還是因為暖閣離前頭廳裡實在是太近了,而珠哥兒在數月前就被賈母另行安排了院子,當然不是單獨的院落,只是一個位於榮慶堂的院中院。 不過,這也夠了,相對獨立的小院子離前頭正堂略有多些距離,況且外頭風大雪大,那拉淑嫻也真不好讓幾個孩子離開榮慶堂。

很快,珠哥兒和璉哥兒便領著倆小的離開了,當然不單是他們幾個,還有跟前伺候的丫鬟奶娘等等。 總的來說,那拉淑嫻方才那番話其實是安慰的性質多,順便給兩個大的一點兒事情做,免得他們想東想西的,尤其是天性敏感的珠哥兒。

待孩子們都走了,容嬤嬤也過來了。

一見到容嬤嬤,那拉淑嫻才總算是真正的將心放回了肚子裡,原本繃著的面上也終於露出一絲疲憊。 她如今已有八個月的身孕了,這沒有不良反應並不代表她就不會疲憊。 事實上,她不單疲憊異常,還極為困倦。

“主子,您儘管回去歇著,這裡有老奴在!”容嬤嬤殺氣騰騰的道。

“我不能離開榮慶堂,免得之後再出亂子。”即便疲憊至極,那拉淑嫻卻還存了理智,“這樣好了,石榴扶我去後頭元姐兒那處歇一會兒,前頭的事兒就交給嬤嬤了。”

元姐兒跟珠哥兒一樣,都有個小院子,離前頭正堂有段距離,卻又並不曾離開榮慶堂。 那拉淑嫻由石榴攙著離開暖閣,只在臨走前深深的看了容嬤嬤一眼。

兩世的主僕之情,足以讓容嬤嬤瞬間明白那拉淑嫻的意思,哪怕事實上那拉淑嫻一個字都沒說。

……

……

馬車緩緩的駛進了京城,因著多日降雪,整個京城彷彿都處於皚皚白雪之中。

街面上,不斷的有穿戴著蓑笠的人拿著大笤帚清掃著積雪,只是往往不等清掃完,就有新的雪花落下。 就連臨街兩旁房舍屋頂上也堆滿了積雪,房檐下頭則掛著或高或低的冰棱,也有些屋前堆了小雪人,或者是掛了個冰燈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太太,咱們終於回京了。”

透過窗戶縫隙,賈敏瞧著外頭的景緻,一時間有些恍惚。 她記得,自打她懂事以後,每年都會看到這熟悉的雪景。 然而,五年了,自打出嫁不久離京後,她便再也不曾看到過雪景。 是啊,揚州不下雪,即便偶爾飄落些雪子,往往在落地後不久便化成了雪水,即便有心收集,跑遍全府恐怕也集不了半碗雪。

望著外頭的雪景,賈敏下意識的攏了攏身上的大氅衣,一旁伺候的丫鬟以為她冷了,忙將新添好炭的手爐塞給她,同時拿過已變溫的手爐擱置在一旁。

“很快就會到寧榮街的,太太若覺得冷了,往爐子旁靠靠,別挨著窗戶。”丫鬟箬梅笑著提醒道。

一旁的丫鬟箬竹也附和道:“是呀,雖說在路上耽擱了不少工夫,好在總算讓咱們給趕上了。今個兒是小年夜,想來榮府老太太瞧見了太太您,一定會喜得直念佛。”

“是嗎?”賈敏淡淡的應了一聲,倒也聽了丫鬟的話,往爐子旁略靠了靠。 見狀,箬竹忙往窗戶旁去,拿手攏了攏厚棉簾子,又拿細繩牢牢的綁住,好讓風一絲也透不進來。

“不必那麼嚴實,免得里頭太悶了。”賈敏隨口說了一句,旋即便低頭看向被她放在膝上的暖手爐,心裡頭悶悶的,間或夾雜著一絲期待,不過更多的卻是迷惘無助。

轉眼,她已經出嫁五年多了,也許在最初是想著有機會回京城瞧瞧,甚至在去年年終那會兒,她還想著趁自家老爺回京述職的機會,好一同回來瞧瞧。 不曾想,林海得了來自京城裡的密信,只讓他安心待在揚州,不必特地回京述職。

這算是長青帝對林海的信任和看重罷? 可惜,賈敏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也是在那會兒,她終於理解了,何為“悔教夫婿覓封侯”。 當然,林海之所以上進,全是他本性如此,並非賈敏強求。 可問題是,賈敏本人卻只想過安安穩穩的日子,左右林家富庶,她從娘家帶過去的嫁妝更是豐厚得很,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她所求的真心不多。

事與願違的是,揚州的局勢越來越亂了,林海也愈發的忙碌起來,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人不說,甚至在眼瞧著林海愈發消瘦時,她除了暗自落淚外,沒有任何法子。

亂! 亂亂亂!

整個揚州,甚至於整個江南一帶,早已在太子二度被廢黜之時,徹底的亂了。 倘若賈敏只是一般的閨閣女子,她或許還能安心待在後宅里,享受著奢華無度的生活。 可惜,她打小就天資聰慧,更被榮國府賈代善悉心栽培,很多事情她哪怕只用猜的,就能明了個七八分。 更別說揚州離金陵極近,賈敏身為四大家族之一的賈氏女,也有著自己的人脈,在打聽到金陵的亂像後,她只愈發的不安起來。

“太太,別發愁了,咱們已經到了京城,您很快就能見到榮府老太太了。”箬梅是個細心的,況且賈敏這般憂愁的模樣,對於她們這些個貼身丫鬟來說,真的不稀罕了,基本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起碼三百六十天賈敏都是愁眉不展的。 有時候,箬梅也好奇,自家太太究竟在愁甚麼呢? 是因著子嗣的緣故嗎?

對啊,子嗣。

嫡妻的責任有很多,照顧夫君、伺候公婆、生兒育女、管家理事……旁的一切,對於賈敏而言都沒有任何問題,畢竟林家人口簡單,林海對她極好,林家老太太又常年病著,後院裡更是沒有鶯鶯燕燕的來煩心,唯一的麻煩就是她出嫁五年尚不曾有子嗣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我無事。”賈敏淡淡的吐出一句話,旋即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許是因著出嫁前那幾年始終都鬱結於心,以至於之後哪怕出嫁了,賈敏的性子也改不過來了。 當然,她原就不是甚麼活潑的性子,小時候是身子骨不好,想鬧想淘氣都沒法子,等她大了一些則是懂事明理了,自不會再鬧騰。 再往後,把她放在心坎裡疼愛的榮國公賈代善沒了,她更是陷入了低谷之中,再也不曾走出。

一個時辰後,寧榮街到了。

因著下雪的緣故,時間沒法估算,賈敏便沒讓人提前通知。 不過,馬車都已經到了寧榮街了,自有人打馬上前,向榮國府通禀。 只不過,到了街口才發覺,整條寧榮街都被堵了個滿滿噹噹。

“真的要開祠堂?天!”

“甚麼真的假的!半個時辰前,祠堂就已經開了。嘖嘖,也是真狠心,親生的骨肉竟要逐出家門。”

“該!讓他往日里囂張跋扈,真以為是獨一個兒子,他老子就拿他沒轍兒。”

“可不是嗎?這下可好了,賈家長房長子嫡孫的珍大爺喲,居然要被除名了!”

“哈哈哈……大過年的看好戲喲!”

甭管在何時何地,總會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 況且,雖說從族譜上除名於當事人而言是一件極為丟人現眼的事兒,可總的來說,倒也不算是不可言之事。 故而,甭管是賈氏一族的旁支,還有依附於寧榮二府生存的小家族,或者乾脆就是純粹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的人,都聚在了寧榮街上,說啥的都有,就是沒人同情那個不幸被親老子逐出家門的珍大爺。

還真別說,這年頭富有同情心的人確實挺少的,況且這得是多麼同情心氾濫之人,才會同情那貨?

“能繞道兒過去嗎?”箬竹急了,尤其是外頭閑漢的話不斷的傳入了馬車裡,她眼看著賈敏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忙不迭的向前頭的馬車夫催促著。

馬車夫很是無奈,他倒是想繞道兒,問題是就這麼點工夫,還有源源不斷的人趕過來,以至於前頭無去處,後頭無退路,整輛馬車都被堵在了人群之中。

萬幸的是,彷彿事情已經進行了半個時辰,待又過了一刻鐘,人群漸漸的散去了,而隨著前頭的人慢慢湧向了街口,他們這幾輛馬車上的人也因此得以聽到了最終的結果。

結果就是,寧國府大爺賈珍被除名,不得繼承爵位、家產,甚至連一文錢都不曾帶走,只得一個據說是賈珍素日里最寵愛的小妾。

看熱鬧的人們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眼瞅著就要翻過年了,居然還有這種年度大戲可看,總算是過年有了個十足的話題。 尤其是賈珍與那愛妾雙宿雙棲的美好愛情故事……

“他是不是傻啊?”

“那不叫傻,那叫傻得沒邊際了!”

“為了一個女人,這不要嫡妻倒還罷了,親爹親娘親生兒子全都不要了,連爵位家產都捨棄了,這人腦子裡進水罷?”

“何止進了水,簡直就是吃多了屎,滿腦子裡全都是屎!”

“哈哈哈哈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老張你嘴太毒了,不過我信你的話! ”

……

賈敏坐在緩緩移動的馬車上,滿臉的呆滯,過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的道:“珍哥兒被除名?這、這怎麼可能呢?敬大哥哥只他獨一個兒子,又怎麼捨得將他除名?”

箬竹見賈敏額間直冒冷汗,忙不迭拿著被爐子烘得溫熱的帕子替她拭汗,心疼不已的道:“太太您莫急,這不過是街面上的閑漢胡說八道,等咱們進了府裡,再去問問詳情。也許沒那麼誇張呢?也許……這當老子的訓斥兒子是常有的事兒,您以往不也說,赦大老爺沒少被榮公打罵嗎?”

“打罵是一回事兒,除名那是另一回事兒!”賈敏已經徹底愣住了,只下意識的開口道,“賈家到底出了甚麼事兒,竟是嚴重要除名這種地步?珍哥兒是長房的嫡子,唯一的嫡子呢!”

寧國府是整個賈氏一族的長房,也是族長一房,承擔著整個氏族的名聲、命脈。 這若是旁支出了甚麼問題,完全不會動搖根基,然而若是身為長房的寧國府出了問題,只怕整個賈氏一族都討不了好。

幸而,沒片刻工夫,榮國府就到了,隨行的小廝叫開了門,賴管家匆匆趕了出來,見前頭第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是賈敏的陪嫁嬤嬤,忙不迭的讓人開了側門,先讓馬車駛了進來,又讓人喚軟轎,以及派人通知榮慶堂那頭。

一番忙亂下來,已過了半刻鐘時間。 好在又半刻,賈敏終於坐著軟轎到了榮慶堂前的垂花門外。

賴嬤嬤領著幾個體面的丫鬟婆子等在門外,看她們幾人身上的雪花,怕是已等了少許工夫了。 見賈敏下了轎,賴嬤嬤親自迎了上來,將賈敏引到了裡頭。

出乎賈敏意料的是,除卻幾個小丫鬟外,並不見旁人。 待見賴嬤嬤徑直往賈母房裡去,賈敏心下打了個突,腳下一軟險些沒摔到在地,虧得身畔的箬梅箬竹機警,忙不迭的扶住了她,這才沒釀成禍事。 便是如此,跟隨在後的諸人也驚出了一身冷汗,連賴嬤嬤都停下腳步勸著不著急。

能不急嗎? 雖說兄弟姐妹之中,看起來賈母最偏心賈政,可賈敏卻明白,事實上賈母只是最看重賈政,而非無條件的溺愛。 也唯獨只有對她這個先天不足的閨女,賈母才是滿心滿眼的疼溺寵愛,若是知曉了賈敏到來,即便不去外頭等著,也至少會候在正堂裡頭。

“這大白天的,老太太怎麼會待在內室裡?”

賈敏真的快急哭了,說白了她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女子,且還是打小受盡寵愛沒吃過苦的那種,即便這幾年日子過得不舒心,可多半都是她自尋煩惱,哪怕是林家老太太因著她不曾有子嗣頗多怨言,可在日常生活中,賈敏仍是不曾吃一丁點兒的苦頭。

引路的賴嬤嬤見賈敏急成這樣,又憶起賈敏未出閣時的性子,只勸道:“老太太沒事兒,只是先前被珍大爺氣得頭疼,真的不要緊。”

“被珍哥兒氣的?”賈敏腳步略頓了頓,旋即再度跟上賴嬤嬤,催促道,“走快些,我要親眼瞧上一瞧。”

萬幸的是,在說話間就已經進了賈母的內室,賈敏索性掙脫了箬梅箬竹的攙扶,疾走了兩步,奔到了賈母的架子床頭,見賈母雙目緊閉的躺在裡頭,登時一個沒忍住,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

說起來,賈敏是個真美人兒胚子,不過饒是如此,當她害怕到了極點,哭起來的樣子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頂多就是瞧著讓人心疼不已,並不會有楚楚可憐的樣子 重生之金枝庶葉 。 這也從側面上說明了方才田氏的哭相有多麼的假,人若是真的傷了心,哪裡還會管自己哭起來好看不好看呢?

許是聽著哭聲,賈母幽幽的睜開了眼睛,尚不及看清楚眼前之人,便已開口道:“又怎麼了?不是說等擺晚膳了再喚我……”

賈母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渾濁的眼睛驀地瞪圓了,好半響才吭吭哧哧的擠出了一句話:“我這是怎的了?難不成是我大限到了,怎麼會眼花的把鸚鵡看成了敏兒?”

今個兒鸚鵡穿了一身錦繡牡丹裙,乍一看倒是同賈敏身上的裙襖有著五六分相似。 當然,差別還是很大的,尤其是下擺處全然不同。 不過,若單看上身的襖子,加上鸚鵡的臉型確是跟賈敏有幾分相似,以至於賈母說出了這番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老太太,我就是您的敏兒呢!大哥去尋了我,他讓我趕緊回京里頭來,我緊趕慢趕的往京里趕,不曾想被大雪耽擱了好幾日,好在趕上了小年夜。可老太太……老太太您這是怎的了?我打小就膽儿小,您別嚇我好不好?求求您了!”

“我無事!鴛鴦,扶我起來!”賈母甚至不等鴛鴦過來幫她,便自個兒硬撐著起了身。 當下,鴛鴦忙拿了褥子讓賈母靠著,鸚鵡則拿了個小繡墩放在床邊,讓賈敏坐下。

母女倆多年未見,自是有一堆的話想說。 賴嬤嬤等人見沒事兒,便依次退了出去,只留著賈母身邊的鴛鴦和鸚鵡,以及賈敏身邊的箬梅和箬竹,還有就是……

“姑姑好!”元姐兒和十二對視一眼,齊聲喚道。

也是到了這會兒,賈敏才意識到還有倆侄兒侄女在屋裡,忙拿帕子拭去了眼淚,起身去瞧倆孩子。 這元姐兒他倒是認得,雖說五年多的時間,元姐兒已經變成了小小少女,不過臉型五官變化不大,頂多就是長開了變好看了,還不至於認不出來。 可一旁的十二卻是難倒她了。

微微愣了一下,賈敏才笑著道:“元姐兒和琮兒,是罷?元姐兒愈發的標誌了,琮兒也長成大孩子,我差點兒都沒認出來。”頓了頓,她又道,“是誰讓你們守在這兒的?老太太這兒有我,要不你們去後頭玩兒罷。”

元姐兒道:“是大太太讓我們來的,說是有事兒讓人去喚她。”

十二則換了個說法:“珍大哥哥把太太嚇到了,太太很不舒服,嬤嬤讓她先歇會兒,等緩過來了再往老太太這兒來。”

“她不舒服?”賈母原還笑著,聽得這話當下心裡一突,“大夫呢?方才給我瞧的那位大夫呢?趕緊去給她瞧瞧。我這兒無事,你們姑姑不也在嗎?琮兒,你去同你娘說,讓她安心養著,別過來了。”

“好。”十二也沒推辭,只點頭應著,“那我同大姐姐一道兒去罷?方才嬤嬤使人來同我說過,太太人在大姐姐處,並不曾回去。”

“使得,都使得,你們去罷。要是外頭的雪再不停,晚上也歇著罷。哪怕你們幾個小的跑一跑,也別讓她往雪地裡走一遭。”賈母連聲叮囑著,直到元姐兒和十二相繼告退後,才止住了聲兒。 正好一抬眼瞧著賈敏滿臉訝異的望著自己,賈母笑道,“怎的?嫌我這個老婆子愈發的囉嗦了?”

“怎麼會?”賈敏先笑又嘆,“我只是在想,大嫂都生了好幾個了,我卻……”

“不著急,這種事兒急不得,你只管放寬了心,將身子骨再仔細調養一番,回頭一準三年抱倆。”賈母面上滿是心疼,能做的卻只有拿手輕拍了拍賈敏的手背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嗯,都聽老太太的。”

儘管見到了多年不曾相見的女兒,可賈母先前受了驚,之後又用了大夫開的藥,在聊了一刻鐘後,到底還是沒能撐住,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賈敏聽鴛鴦說,這一覺指不定要一兩個時辰,又被鸚鵡笑著提醒去後頭瞧瞧侄兒侄女們,賈敏便索性帶著箬梅箬竹往後頭去了。

榮慶堂很大,除卻前頭的大院子外,後頭更是院中有院。 賈敏喚了個小丫鬟引路,走過穿堂沿著抄手游廊,一直走到了珠哥兒那院裡。 倒不是她不想去見那拉淑嫻,而是先前就從十二處得知那拉淑嫻歇下了,索性就等著晚間再見好了。 故而,她只先來了珠哥兒這處瞧多年未見的侄兒侄女們。

珠哥兒院子裡,一群的哥兒姐兒都湧在東廂房這頭。

兩邊廂房本就大,東廂房又是沒有隔斷的套間,等賈敏過來時,還未進屋就听見了一群孩子的笑鬧聲,間或還夾雜著小孩子的啼哭聲。

“壞!壞!又欺負蓉兒!嗚嗚嗚,蓉兒不跟你們玩兒了!”

“呀,這回可不是二丫頭弄哭蓉兒的,是小哥哥!”

“你又賴我!啥事兒都賴上我!也不看看我離他有多遠兒,怎麼就弄哭他了?哼,你個小胖丫頭!胖胖胖!胖得像一頭豬!”

“嗚哇嗚哇哇!”

待賈敏進屋時,打眼看去,就只見一個身著淡粉色裙襖的小胖丫頭一屁股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扯著嗓門放聲大哭。 而在她的身畔,一個至多不過兩歲大小的男孩子麵上掛著眼淚,蹲在她跟前細瞅著她。 再看旁邊,暖炕頭上坐著方才賈敏見過的元姐兒,身邊立著個手足無措的半大少年郎。 而靠窗戶底下的炕尾上,則湊著倆人擠在一起搶點心吃,其中之一便是賈敏才見過的十二。

賈敏很是傻眼。

這元姐兒和十二她算是認識了,而年歲看起來最大的定然是二房的珠哥兒。 跟十二搶點心吃的必然是十二的嫡親哥哥璉哥兒。 那麼在地上的那倆貨又是誰?

一個胖丫頭,一個小娃兒,難不成這倆都是那拉淑嫻生的?

驀地,賈敏開始懷疑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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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間,眾人終是聚在了一起用晚膳。 雖說是聚在一起,事實上還是分成了內外兩桌。 裡頭坐的是賈母、賈敏並那拉淑嫻,外頭則是一幫子哥兒姐兒們,左右有各自的奶娘丫鬟看著,即便再鬧騰,也不至於會餓著肚子,況且那幫子小孩哪個都不傻,除卻擔心一下蓉兒再度被欺負外,旁的真心不用愁。

“敏姐兒總算是回來了,也省得老太太再整日里念叨個不停。對了,敏姐兒可曾瞧見你大哥了?”那拉淑嫻直到日落西山才醒轉過來,好在等睡飽了甦醒過來後,原先那些個不適都散了去,故而她這會兒倒是精神奕奕的。

賈敏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嫻,見她雖頂著個大肚子,臉色倒是挺不錯的,這才放下了心來,只笑道:“可不是見著了大哥嗎?說起來,還真唬了我一跳,我怎麼也不曾想到,大哥竟然在廉王殿下跟前做事,還哄我家老爺老太太,說甚麼讓我進京當質子。虧得他們倆都是實心眼兒的人,還真信了他的胡說八道。”

“質子?”那拉淑嫻傻眼了,側過臉瞧了一眼賈母,見後者也是滿臉的茫然,這才笑道,“敏姐兒別見怪,你大哥素來都是這個脾性,別當真就好了 [系統]遺憾請走開 。 ”

“我可沒當真,想也知曉,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就能成質子了?也就我夫君和婆母信了他的話。”

一提起這事兒,賈敏只覺得荒唐不已。 饒是她打小就知曉自己這個大哥不靠譜得很,也沒有想過他竟然會滿嘴的胡言亂語,還真就唬住了林家母子倆。

所謂質子,根據賈赦所言,是因為江南一帶絕大多數人都是擁立太子的,以至於長青帝動怒不已,派出廉親王,帶人下江南調查情況,若屬實則降罪,若罪行實在嚴重就當場格殺。 至於林家這頭,因著有賈赦這所謂的“自己人”在,故而免去了刑罰,只讓挑個人入京為質,而這個人既不能是尚且有官職在身的林海,也不能是多年重病纏身的林家老太太,那麼剩下的也就只有賈敏了。

“……你夫君和婆母就真的信了他的話?”賈母放下了筷櫡,帶著一臉的震驚,直愣愣的看著賈敏。

賈敏很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略遲疑了片刻後,又額外的添了一句:“他們都是實心眼兒的人,沒想過這世上還有大哥這等喜歡瞎扯的人。”

“你說的太客氣了。”賈母簡直快要嘆氣了,“咱們一家子,哪個不是實誠得很,怎就偏生出了賈赦這麼個滿口謊話,還說謊都不帶臉紅的貨!敏兒,這些年你不在京里,都不知曉他乾了甚麼事兒!對了,你大哥他高中二甲第二名,你可知曉?”

“甚麼?!”賈敏手裡的筷子,啪嘰一下掉在了桌上,滿臉不敢置信的看看賈母,又瞅瞅一臉淡定用膳的那拉淑嫻,“這是真的嗎?大哥他高中了?還是二甲第二?”

並不是只有狀元才值得讚譽的,事實上只有能夠高中,就已經是很了不得了。 賈敏非但不傻,她多年前還曾是京城裡出了名的才女,即便對於四書五經並不精通,可對於科舉的那些事兒還是了若指掌的,更別說她很早就跟探花郎出身的林海訂了親,之後更是嫁作了林家婦。

科舉之途有多艱難,賈敏實在是太清楚了。

結果,等到多年後回到了久違的娘家,賈敏竟被告知,娘家那出了名不著調的大哥賈赦竟然也高中了,且還是二甲第二名,太不可思議了!

“說是二甲第二,其實還不是聖上看在咱們府上數代忠臣的份上,才給格外提拔的嗎?”那拉淑嫻略墊了墊肚子後,便開口解釋著當年的事兒。

然而,當賈敏得知,不單是賈赦高中了,就連隔壁東府那個混賬小子珍哥兒也一樣考中後,更是驚得不知所措。 至於鄉試、會試都排名靠後反倒是不重要了,左右這倆人都高中了,且在最終的殿試上名列前茅。

在大多數時候,結果遠比過程來得重要得多。

“等等,珍哥兒?”賈敏忽的回過神來,一臉的訝異,“可方才,我坐著馬車從寧榮街上過來時,卻聽外頭的人說,寧府的敬大老爺將珍哥兒除名了。”

聞名,賈母的面色一沉,皺了皺眉頭後,才道:“不用管他,那是東府的事兒,縱然我是長輩,也管不到長房頭上!”

賈母這話裡話外的明顯透著一股子怒氣和不滿,賈敏小心翼翼的瞧了她一眼,一時間沒了言語。

見氣氛有些沉悶,那拉淑嫻遂換了副輕鬆的笑容,語氣輕快的道:“原也沒甚麼大不了的,珍哥兒本就挺胡鬧的,也不止一次的在女|色上頭栽跟頭了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左右咱們兩家早已分府另過了,這事兒既有敬大老爺看著,索性咱們也偷回懶兒。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先前我瞧著珍哥兒也不過是挨了一巴掌,無妨的。 ”

儘管當時的情況比那拉淑嫻所說的嚴重數倍,不過因著賈母一早就暈了,沒瞧見後續事宜,而丫鬟們也絕對不敢拿這種事情故意激怒賈母。 至於賈敏,更是從頭到尾都是聽人說的,且其真實度有待商榷。

因而,聽那拉淑嫻說得那般輕鬆,賈母也好,賈敏也罷,皆放下了心來。

除名這事兒看起來很嚴重,問題是,既允許除名,那就同樣也允許再將名字記上去。 這賈氏一族的族長是賈敬,偏他又是珍哥兒的親爹,甭管哪個都不會認為賈敬是真的想要置親生兒子於死地。 思來想去,估摸著該是賈敬還給珍哥兒一個狠狠的教訓,這才有了先前那事兒。

當然,也許賈敬會對獨生子珍哥兒留手,可對於那個膽敢在榮慶堂裡出言不遜的田氏,定不會留一分情面。 賈母堅信,那賤|婢定會不得好死的!

同樣相信這一點的,自然還有那拉淑嫻。 她倒不是對賈敬信心滿滿,而是對容嬤嬤有信心。 想也知曉,即便她甚麼都不曾說,以葡萄石榴或者其他當時在場丫鬟的性子,必然瞞不過容嬤嬤的。 到時候……

節哀罷!

……

……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珍哥兒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賈敬竟會狠辣如斯。 挨打並不稀罕,甚至珍哥兒都有想過他親爹會不會一氣之下將他活活打死,卻從未想過,自己竟有一日會被逐出家門,且還從族譜上除了名。

當榮國府諸人聚在一起享用小年夜家宴時,珍哥兒卻拖著雙腿,茫然的走在寧榮街上。

夜已經深了,他離開寧國府也有小半日了,虧得在下半晌,雪已經漸漸停了,不然就他這種慢吞吞挪動的速度,還不等走出寧榮街,就已經成了*雪人了。

“怎麼會這樣呢?”珍哥兒仰著頭看向夜幕,冬日里,不見一顆繁星,只有一牙彎月掛在天空,卻也被厚厚的雲彩遮得忽暗忽明。 若非寧榮街兩邊都掛著燈籠,指不定他走著走著還能摔趴下呢。 當然,即便有燈籠照明,他也沒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大爺,爺……我的爺喲,我走不動了,爺!”

田氏的面色幾乎比旁邊院牆腳下的雪還要白幾分,她原本身子骨倒是不錯,可她的月份並不比那拉淑嫻小多少,先前就已經懷了七個多月了。 想也知曉,身懷六甲之人,身子骨本就比平日里虛弱得多,偏之前在榮慶堂裡,憤怒之下的賈敬險些沒把她一腳踹死。

然而,即便她命大,肚子裡的孩子卻還是沒了。 也是,賈敬雖年歲大了,可身子骨素來硬朗得很,且他還是賈氏一族中少有的習武之人。 當然,武藝可想而知,不過當賈敬用盡全身力氣一腳踹到田氏腹部時,肚子裡的孩子是絕沒有可能保得住的。

七個月大孩子,還是已經成了型的男孩,就這樣說沒就沒了。

孩子沒了,田氏有的卻不是悲痛,而是茫然不知所措。 其實,她本身也不過是個孩子,十五歲的年紀,說是婦人太牽強了,尤其本朝又不似前朝那般崇尚早婚,一般成親也都是在十六七歲的時候 君莫負初 。 而事實上,田氏原本定了親的人家,也是商量著等她滿十七歲再嫁過去。

“爺……”田氏一步一挪的跟在珍哥兒身後,即便珍哥兒本人已經走得很慢很慢,可她仍然沒有體力跟上來,只能虛弱的喚著,“等等我,爺,你停下來等等我,我走不了了。”

珍哥兒忽的停住了腳步,慢慢的轉過身子,面無表情的望著這個曾經他深愛過的女子。

也許,珍哥兒的確是個很花心的人,不過他跟賈赦卻有著極為明顯的差別。 賈赦此人,嚴格來說那不叫花心,那叫無情,甭管是頭一個開臉的丫鬟,還是之後疼寵了一段時日的通房,或者是重金買來的美人兒,他皆不曾放在心上。 於他而言,通房丫鬟就是個玩物,還是那種只要花了銀子就一定能夠買到的尋常貨色。 所以,賈赦從不會不捨,因為他根本就不可能對玩物上心。

可珍哥兒卻不同,毫不誇張的說,他對所有沾手過的人都曾動過真心。 更具體一些的話,對於整個田氏一門,包括已經半老徐娘的田老娘,或者是才十三歲大的田二,他都曾經動過真心。

是的,真心。

心是真的,就是還不值錢了。

“我後悔了。”驀地,珍哥兒站在半化掉的雪渣子上,望著田氏,面無表情的道,“我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對不起,我後悔了。”

“爺,你說甚麼?”田氏有那麼一瞬間,腦海裡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來之後,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似的撲了上去,卻沒想到珍哥兒猛地後退了兩步,她只重重的砸在了雪地裡。

準確的說,是先被笤帚掃過又被無數人踩過的烏黑腌臢的雪渣子上。 偏田氏依舊穿著之前那身裙襖,下擺處全是血,棉褲倒是被好心的婆子換過了,可鞋子卻並不曾換,更別說她下邊根本就沒有流乾淨,小半天的工夫,早已足夠血水再度,慢慢的滲出來了。

雪,本是這世上最潔淨的東西,同時也是最容易被污染的東西。

當黑色的雪渣雪水跟血混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刺鼻的味道,以及令人觸目驚心的情形,足以讓一個意志本就不堅強的人徹底崩潰。

只是崩潰的人卻不是田氏,而是珍哥兒。

“我錯了!我知曉錯了!爹,爹!爹……”珍哥兒忽的轉身狂奔起來,卻並不曾真正的跑遠,而是再度回到了寧國府大門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叫著求著賈敬回心轉意。

他知曉錯了,他真的已經知曉錯了,只要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發誓絕對不會再犯渾了。 甚麼真愛,甚麼女人,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建立在他是寧國府大爺的地位上嗎? 倘若他不再擁有之前的身份,他還剩下甚麼?

“爹!爹!求求你了,爹!娘!娘,娘您救救我!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忤逆你們了,我真的知曉錯了!我不會再犯了,求求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罷!我不要田氏了,我……對,都是田氏的錯,都是你的錯!!”

驀然間,珍哥兒一臉兇猛的回身向田氏猛撲上去,雙手死死的箍住田氏的脖頸,咬牙切齒的道:“都是你的錯!你是害我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都是你的錯!你個賤|婢,你怎麼不去死呢!!”

不遠處,榮國府角門被打開了一小半,容嬤嬤陰測測的臉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越發的猙獰恐怖。

152

夜已很深了,莫說主子們,連下人們也都歇下了,只餘門房的婆子以及守夜的丫鬟還湊在爐火前,或是悄聲說著話,或是低頭做兩針繡活,再不然就是拿先前主子用剩下的點心果子填填肚,正好昨個兒小年夜留下了不少的好東西……

容嬤嬤悄無聲息的進了二門,門房的婆子瞧了她一眼,卻又立刻側過頭去忙自個兒的了,權當沒瞧見異常。 待容嬤嬤順順暢暢的回了榮禧堂後,卻並不曾回那拉淑嫻跟前說話,而是徑直去了西廂房那頭。

榮禧堂的正堂並東西各五間耳房都是屬於賈赦和那拉淑嫻倆口子的,至於兩邊的廂房,東廂房歸了璉哥兒,西廂房則是屬於十二。 而迎姐兒原先尚不曾送到榮慶堂養前,則是跟著那拉淑嫻住在耳房裡頭的。

西廂房裡,地龍燒得旺旺的,且點了個熏爐,併兩盞琉璃燈。 十二正坐在琉璃燈旁,拖著腮幫子發著呆。

見容嬤嬤過來,十二猛地回神,打發走了身邊伺候的丫鬟,道:“嬤嬤,如何了?聽林姑姑說,賈珍那蠢貨真的被逐出家門了?還改了族譜?”

“可不是?”容嬤嬤笑得陰氣森森的,“敢鬧到主子跟前來,只是將他逐出家門還算是輕的,族譜也確實給改了,不過這個沒準兒,誰知道東府那位敬大老爺將來會不會後悔了,畢竟那是他獨一個兒子。”

“咱們不給他後悔的機會不就結了?”十二冷笑一聲,比起容嬤嬤是聽了丫鬟們的轉述才記恨上了那一對蠢貨,十二卻是親耳聽了個真真切切。 當然,他也沒聽全乎,昨個兒早先他是跟著珠哥兒等人往暖閣去的,直到外頭的聲響越發大了,他才好奇的走到外頭聽了一耳朵,結果正好聽到了田氏那句刻薄至極的話 星河彼岸 。 雖說後來賈敬狠狠的教訓了一頓那對蠢貨,可他卻猶嫌不夠。

“這好辦!不就是污衊嗎?容易得很。”

容嬤嬤拍著胸口保證道,也難怪她會這般自信,事實上之前若非她讓手底下的人混在人群裡起哄鬧騰,依著賈敬的性子,怕是即便氣得再厲害,也不會手腳麻利到不過才半個多時辰就將一切都料理好了。 而如今,事情既已成為定局,她有一千一萬個的法子讓對方反悔無能。

當下,容嬤嬤再度笑開了:“有個事兒,老奴差點兒就給忘了。就方才,老奴在靠東側的角門那頭偷眼瞧到,那倆人鬧翻了,賈珍掐著田氏的脖頸好一會兒才鬆手,不過那田氏也是命大,就這樣居然還沒死成。哎喲,要是她索性死了,即便先前已經簽了賣身契,掐死下人也能獲罪。”

“掐死?”十二反問道。

“對呢,您說那珍哥兒是不是蠢透了?這主子若是責打了賣了身的下人一頓,再隨便打發出去,到時候就算真的沒了氣兒,也怪不到他身上來。偏他……不過也是,他算個甚麼東西?老奴瞧著,他連五阿哥都比不上,好歹人家敢作敢當。”

十二嗤笑一聲:“要是他能豁出去帶上田氏私奔,或者等開春田氏被流放三百里後,不離不棄的跟隨而去,我倒反而能高看他幾分。可惜呀可惜,對了,嬤嬤可知他們如今在何處落腳?”

“那賈珍好賴曾經是寧國府的大爺,倒也是有人覺得他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老奴親眼瞧著他被人領到後巷那頭去了。對了,他倒是不想管田氏,只那田氏連滾帶爬的追了上去。”

容嬤嬤原本候在角門裡,還想再看一出真情流露的大戲,結果大戲倒是有,卻是情郎險些把小情兒給掐死的兇案現場。 當然,田氏最後沒死成,還死皮賴臉的跟著珍哥兒走了,問題是,但凡有腦子的人都知曉,田氏的下場絕對淒慘無比。 可容嬤嬤猶嫌不夠,只要一想起先前從葡萄石榴處聽到的話,她就只恨不得拿長針將田氏戳個對穿!

這時,十二又開口了:“嬤嬤,你手頭上應該有熟悉倆府情況的人罷?讓人守著東府那頭,但凡有絲毫的風吹草動皆回來告訴我。至於那倆蠢貨,我來處理。”

“……成!”容嬤嬤最初還有些猶豫,總覺得十二這小身板幹不了大事兒。 可一想到先前那拉淑嫻說了無數次,讓孩子出去闖闖之類的話,容嬤嬤還是點頭應下了。

左右對手也就是倆蠢貨,還是失了靠山的蠢貨,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一不留神給弄死了,問題不大。 抱著這樣的想法,容嬤嬤只連夜支會了各處,還不忘使人跟自家兒子兒媳婦兒打了個招呼。

說起來,張庭倆口子也是蠻可憐的,容嬤嬤這個當娘的可沒那拉淑嫻那般溫柔善良。 事實上,容嬤嬤壓根就沒將張庭當成她親生兒子,倒是因著兩人之間的血緣關係,容嬤嬤覺得張庭還是可以培養一下的,爭取早日將他培養成對主子忠心耿耿的打手!

總的來說就是,有事兒去尋張庭倆口子,沒事兒就將這倆丟在一旁,左右他倆也跑不了。

這般過了三五天,眼瞅著離大年三十也沒兩天了,榮國府這邊熱鬧非凡,哪怕賈赦和賈政、王夫人都不在府中,餘下的主子們也依然打算過一個熱熱鬧鬧的年。 尤其是,今年多了賈敏,以及蓉兒。

說起這蓉兒,依著賈母的意思,雖說他爹珍哥兒先前的做法令她相當的生氣,可甭管再怎么生氣,賈母也明白在這事兒上頭,蓉兒是全然無辜的 料理王攻略 。 事實上,自打小年夜那事兒之後,賈母開始深深的懷疑起了珍大奶奶柳氏的真實死因。 不過,礙於寧榮二府一本同源,有些事兒賈母也只能暗中猜測一番,莫說她沒有絲毫證據,即便鐵證如山,以她的性子也絕對不會大義滅親的。

賈母唯一能做的,就是對蓉兒愈發的好了。

好到甚麼程度呢? 就是連小胖丫頭迎姐兒都忍不住吃醋的地步。

原本,作為榮國府最小的孩子,迎姐兒是最受寵的。 當然,事實上賈母更願意去疼愛嫡親的孫子們,可誰讓她那仨孫子都不愛理會她呢? 珠哥兒和璉哥兒平日里要去國子監上學,雖說在小年夜前兩日就放了假,可這倆哥兒要好得很,自個兒就能玩得極好,除卻晨昏定省之外,完全不往賈母跟前湊。 至於十二,那就更別提了,除非十二打算坑爹,不然他完全不理會賈母。

孫子們都不喜歡她,她可不是只能疼孫女了嗎? 偏元姐兒功課繁重,沒了選擇的賈母,也就只能將迎姐兒疼到了心坎兒裡。

結果,卻讓迎姐兒誤以為自己是闔府上下最受寵的小寶貝兒。 可惜,如今多了個蓉兒。

“老太太您不喜歡二丫頭了嗎?蓉兒不乖的,二丫頭才乖。”迎姐兒很委屈,她簡直不明白為何賈母忽的就將蓉兒當成了心肝寶貝兒,雖說之前賈母對蓉兒也挺不錯的,可僅僅是不錯而已。 事實上,蓉兒來榮國府也有三個月了,可在這之前,賈母只是對他悉心照顧,尚不曾上升到捧在手心裡寵愛的地步。

“二丫頭長大了,可蓉兒還很小,再說了,哪有人會跟自己的侄兒爭風吃醋的?”賈母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傷害到了迎姐兒,只隨口解釋了一句。

這種一聽起來就像是敷衍的話,當然說服不了迎姐兒。

覺得自己被傷害的迎姐兒頓時眼圈一紅,頭也不回的跑了個無影無踪。 當然,她還沒有長大到想要離家出走的年歲,她只是去尋最喜歡的小哥哥訴苦倒委屈去了。

榮禧堂裡,因著這幾日那拉淑嫻都待在榮慶堂裡,而璉哥兒則跟珠哥兒形影不離的,也就只有十二每日里都回榮禧堂。 當然,他這麼做並不是因為戀床之類的可笑原因,而是沒了旁人的約束,他完全可以可勁兒的折騰那對蠢貨。

剛整理好到手的消息,十二一抬頭就看到迎姐兒抹著淚花兒進來了,登時眉心一跳,本能的覺得大事不妙。

“小哥哥,老太太不喜歡二丫頭了!可這是為啥呢?明明先前老太太也沒有那麼喜歡蓉兒,可突然就……嗚嗚嗚,二丫頭不要喜歡蓉兒了,把蓉兒弄哭!”

“那你去啊!”十二一點兒也不想當知心哥哥,他當然明白賈母為何突然對蓉兒上了心,想也知曉,蓉兒之前沒了親娘,已經很可憐了,如今又沒了親爹……這逐出家門改了族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不如乾脆死了呢! 至少,若是珍哥兒真的死了,起碼將來蓉兒還有個能拜祭的人,而如今這種情況,蓉兒是真的沒了爹!

簡直太值得賈母善心大發了。

十二能理解的賈母的想法,雖說他本人不怎麼贊同,卻也沒想過要插手。 如今見迎姐兒一副受盡了委屈的模樣,又是無奈又是頭疼,只沒好氣的慫恿道:“你去罷!把蓉兒罵哭、打哭,隨便你。”

迎姐兒癟著嘴一臉不高興的看著十二。

“不然呢?你總不能讓我過去幫你揍蓉兒罷?”想想珍哥兒乾的蠢事,十二隱約覺得,蓉兒將來說不定也會犯蠢,所以提前教訓一頓也無妨? 不不,他答應過那拉淑嫻絕對不能欺負比自己還小的小豆丁 重生之珠玉空間 。

“老太太不喜歡二丫頭了。”迎姐兒紅著眼圈帶著哭腔道。

“所以呢?你到底要我作甚麼?”十二完全不能理解他這個蠢妹妹,心道,這貨越來越像是賈赦親生的了,簡直就是一脈相承的蠢。

“要老太太喜歡二丫頭!”

“……”十二沉默了,他靜下心來讓自己代入了一下迎姐兒的立場,這是單純的吃醋了? 想起先前迎姐兒很喜歡蓉兒,十二耐著性子問道,“那你還喜歡蓉兒嗎?”

“喜歡!”迎姐兒重重點頭,“二丫頭最喜歡蓉兒了!”

“你先前不是說最喜歡我嗎?”十二斜眼看著她。

“喜歡喜歡!二丫頭最喜歡小哥哥了!”彷彿是意識到了大事不妙,迎姐兒趕緊出言補救道,“二丫頭還最最喜歡太太,還喜歡老太太,還有元大姐姐、鳳姐姐!”

徒然間,十二悟了,這貨簡直就是博愛啊! 可話雖如此,迎姐兒到底是他妹子,遲疑了半刻後,十二再給她出主意:“那你去尋林姑姑,拜託她幫忙照顧一下蓉兒。理由就是……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蓉兒又太小太鬧騰了,讓她幫老太太分憂。會說罷?”

“會。”迎姐兒先是重重的點了點頭,旋即又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來,“這樣就好了?老太太就能最喜歡迎姐兒了?”

“對啊對啊,你去試試不就知曉了?趕緊走,我這兒還忙著呢!”

“好好好!”迎姐兒得了主意,重新笑得一臉燦爛,轉身就跑了出去。

十二無比嫌棄的看著她跑遠了,這才重新低頭看著新遞過來的消息,認真的思索著讓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雖說當時出言不遜的人是田氏,不過十二並不打算跟田氏死磕,他更想狠狠的收拾一頓珍哥兒,畢竟田氏出身卑微,看田家的作風就知曉,她壓根就沒學過做人的道理。 可珍哥兒就不同了,這還是他的堂哥呢,居然帶著那賤|婢來榮慶堂鬧事,不給個深刻的教訓能成?

——珍哥兒喜歡女人,不對,他喜歡美人兒,男女老幼都不忌!

——對了,還有金銀玉器古董字畫。

——還有啥來著? 喜歡吃羊肉鍋子?

珍哥兒絕對想不到,當他快要被現實打擊得崩潰時,相隔並不遠的榮國府裡,正有個人心心念念的惦記著他,一面努力回憶著一面默寫出他的興趣愛好等等。

當然,十二這麼做並不是為了討好珍哥兒,相反十二是鐵了心的要讓珍哥兒感受一下甚麼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很快,大年三十就到了。 當京城裡一片張燈結彩歡天喜地之時,珍哥兒卻遭受了平生最恐怖之事。 誠然,他很喜歡美人兒,也享受著被一群美人兒簇擁著的美好生活,可那是他玩旁人,而非旁人玩他,要是反過來讓他成為伺候別人的人……

一輩子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

從大年三十到來年正月,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珍哥兒如同活在人間煉獄裡一般 靈泉山莊 。 沒人打他,也沒人罵他,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供著他,只是身處的地方有些不能言喻。

用最淺顯易懂的話來說,珍哥兒被坑到了小倌兒館裡頭。 同他一起被坑進去的,還有田氏,只不過田氏幹的卻是老媽子的活兒。 倆人互相都覺得自己比對方慘,原本的愛意早已被徹底磨滅,剩下的僅有憎惡。

至二月初二,那拉淑嫻發動了。

即便先前玩得再怎麼開心興奮,十二還是很懂得輕重的,儘管事實上他完全幫不上任何忙。

“太太怎麼了?小哥哥,太太怎麼了?我聽到太太在哭!太太!”

更確信的說,十二還是能起到那麼一點兒作用的,畢竟珠哥兒、璉哥兒過了元宵節就去國子監上學了,而元姐兒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是決不允許出現在產房附近的。 至於迎姐兒,她倒也是個黃花大閨女,只可惜大部分的人都把她看成一個小孩崽子。 十二的任務就是安撫這不停鬧騰的小孩崽子。

對於十二來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年前為了安撫迎姐兒,他出了個主意讓賈敏幫著照顧蓉兒,直接的好處就是,出嫁多年卻一無所出的賈敏在面對蓉兒時,母性氾濫到一發不可收拾,以至於誰也不敢跟她搶蓉兒。 若非如此,這會兒十二估摸著就不單只是安撫迎姐兒了,還得再多添一個小麻煩精。

可惜的是,十二完全高興不起來。

產房裡,那拉淑嫻叫得慘烈,即便十二站在隔了兩道門的穿堂裡頭,也能聽到那慘絕人寰的尖叫聲。 別以為他歷經兩世就一定能淡然的接受一切,事實上,甭管是前世今生,他都沒真正經歷過女人生孩子。

前世,十二是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的,可那會兒他身為繼後所出的皇阿哥,金嬌玉貴的,哪裡會讓他目睹這種事兒? 那拉淑嫻發動的前幾日,他就被帶離了寢宮,兩次都是同樣的情況,基本上就是他去其他宮殿裡住上幾日後,回來就看到寢宮裡多了個小襁褓,從未有過直觀的感覺。 偏他前世走得早,尚不曾有兒女,自然更無法得知女人生產的情況了。

到了今生,他本人出生時候的情況,當然是不知曉的。 而迎姐兒倒是比他小上兩歲,可那會兒正逢榮國府亂成一鍋粥的時候,且他當時人在張家,別說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了,就連第一回看到迎姐兒,都是大半年之後的事情了。

也因此,自認為膽儿大的十二,被產房裡頭的慘叫聲嚇得腿軟手軟。

“小哥哥!小哥哥!太太怎麼了?太太!”迎姐兒是真正的小孩子,年歲不大膽儿還小,聽著熟悉之人的慘叫聲,又瞧見素來很喜歡的小哥哥一臉的凝重,在連著追問好幾次都不曾得到回答之後,迎姐兒終於沒忍住,咧開嘴兒哇哇大哭起來。

“奶娘,帶她回榮慶堂去。”十二的面色也很是不好看,這要是擱在平日里,他多少也會勸上兩句,可這會兒卻是真的沒有心情勸了,只喚了迎姐兒的奶娘到跟前吩咐道。

“不!二丫頭不走,二丫頭要見太太!”迎姐兒死死的抱住了十二,說甚麼都不離開。 別看她小,素日里表現得也挺傻的,可她又不是真的傻到家了,哪怕並不知曉前因後果,聽聲兒看臉色總是會的。

“那你不能哭。”十二知曉迎姐兒素來都是個倔驢脾氣,也沒想真的將她趕走,可規矩卻是要立下的。

迎姐兒可憐兮兮的望著十二,伸手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鼻涕,重重的點頭:“好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

其實,外頭的人聽著聲兒慌亂不已,而裡頭卻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慌亂。

那拉淑嫻前世生了兩兒一女,不說門兒清,至少也算是熟能生巧了。 到了今生,原主張氏生了兩個兒子,她又把十二生了一遍。 也因此,如今的那拉淑嫻是既富有經驗,同時身子骨也給力。 這一般來說,頭一胎生上個一天一夜都是很正常的,那麼到了她這邊,即便不算前世,這也是第四胎了。

“主子,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您再加把勁兒!”容嬤嬤一直守在那拉淑嫻身畔,產房裡的事兒基本上都是她在發號施令,至於穩婆,幹的也就只有接生的活兒了。

從大清早的發動,到臨近晌午時分,那拉淑嫻再度產下一子,母子平安。

對於這一胎,那拉淑嫻的感想是,累死她也快餓死她了。

累慘了的那拉淑嫻在被容嬤嬤逼著用了一碗蛋羹之後,便沉沉的睡過去了,而在昏睡過去的前一刻,她滿腦子都是疑問。

——怎麼又是臭小子? !

這一睡就是大半日,等那拉淑嫻再度甦醒過來時,外頭已經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也是,雖說如今已經是二月裡了,可仍是冬日里,外頭寒冷刺骨,且天也黑得早。

見那拉淑嫻醒轉過來,頭一個湊到她跟前的就是容嬤嬤。

“主子可是餓了?小米粥早已熬得稠稠的,雞湯也有,再不然您用點兒蛋羹?”容嬤嬤面上掛著滿滿的笑意,只可惜,她並不知曉自己笑起來比板著臉更為恐怖。

所幸,那拉淑嫻並不在意:“隨便來點兒好了。”頓了頓,她想起了暈睡過去之前的事兒,又添了一句,“我又生的小子?”

“可不是嘛,一個大胖小子。虧得主子您不是第一胎了,不然恐怕更得費勁兒。說出來您都不相信,大胖小子有七斤七兩重呢!”容嬤嬤讓葡萄出去傳膳,她本人並不曾離開,只滿臉喜悅的向那拉淑嫻道,“可胖乎了,也能吃!等主子您用了膳,讓奶娘抱過來給您瞅瞅。”

“睡了不曾?”雖說對於又是小子有些怨念,不過即便如此那也是她懷胎十月親生的骨肉。 聽容嬤嬤這麼一說,那拉淑嫻頗為意動,卻又擔心孩子休息不好,因而有些遲疑。

“動作輕點兒,連帶搖籃一道兒搬過來唄,就在隔壁耳房裡,能有甚麼。”容嬤嬤不甚在意,想當初十二剛出生那會兒,也是經常被連人帶搖籃的一塊兒搬運,只要動作夠穩當夠輕巧,哪怕挪了地兒都不帶清醒的。

那拉淑嫻點了點頭,剛打算再說點兒甚麼,就听到外頭喚哥兒,眨眼工夫,十二牽著迎姐兒就走進了房內。

“這是怎的了?都這般晚了,二丫頭怎麼沒去老太太那兒?”對於見到十二,那拉淑嫻並不訝異,可見迎姐兒過來,卻不由的挑眉問道。

“她都哭了大半日了,先前還算乖巧,我哄她她也聽話。結果聽著嬤嬤說母子平安,她一下子衝過來,攔都攔不住,恰好讓她瞧見了血水…… ”十二黑著臉沒好氣的將迎姐兒的手甩脫,“你自己看罷,太太不是好端端的嗎?就知道哭哭哭,改明兒我不喚你胖丫頭了,叫你小淚包!”

迎姐兒癟著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模樣兒,說到底,她翻過年也才六歲大,又因著多年以來都是府裡頭最小的孩子,受寵是一回事兒,主要是真沒經歷過事兒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要說十二隻是擔心那拉淑嫻的安慰,那麼迎姐兒卻是純粹被嚇慘了。

“二丫頭過來。”那拉淑嫻向迎姐兒招了招手,本以為迎姐兒會如同往日里一般衝過來,不曾想這一次卻見迎姐兒雙手絞在一起,磨磨蹭蹭的挪到了床頭。 那拉淑嫻頗有些無奈的揉了一把她的小腦袋,笑道,“這是怎的了?哪個欺負你了?”

“太太……”迎姐兒喃喃的開口,只是她一開口,就暴露了她已經哭啞了的嗓音。

那拉淑嫻面色一沉,皺著眉頭道:“真哭了一天?嗓子都啞了,何苦呢?奶娘也是的,這種事兒怎麼能讓你們守在跟前?也不知曉領到老太太那兒去。”

十二不高興的回道:“我們不守著,那誰守著?璉二哥哥倒是在太太您發動之前就去國子監了,怪不得他。可老太太也不過來,林姑姑已經不是咱們家的人了,倒是沒理由要求她過來。偏我那蠢爹!”

提到賈赦時,十二的語氣明顯往下一降,雙眼微微一瞇,不由的散發出了陣陣殺氣。

這當兒女的也許並不一定要守在生產的母親邊上,畢竟這關乎到年歲和心理承受能力的問題,那麼賈赦那混球呢? 當那拉淑嫻在產房裡拼死拼活的為他生下兒子,那混球卻在江南玩得樂不思蜀? 十二在心頭默默的給賈赦記下了一筆黑賬,只等著下回見面的時候算總賬!

“你爹不是去江南了嗎?這是公事,又不是鬧著玩兒的。”那拉淑嫻頗為無奈看著十二,不過轉念一想,十二雖鬧騰了一點兒,好在做事還算有分寸,最多最多也就是再坑幾回爹,大的問題倒是不會有。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索性不管了,她一個剛誕下孩子的婦人,還是老老實實的坐月子罷。

說話間,晚膳也呈上來了,且種類繁多。

那拉淑嫻再度用無奈至極的目光瞅了容嬤嬤一眼,用眼神控訴著一個事實——這是把她當成豬嗎?

“主子,您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或者每樣都嚐一些。”容嬤嬤看懂了那拉淑嫻眼裡的控訴,卻完全沒當一回事兒,淡定自若的道,“種類多一些,也省得主子您沒胃口。”

也只能這般了。 那拉淑嫻很清楚,別看容嬤嬤素日里對她忠心耿耿的,可涉及某些事兒,卻是毫無通融的餘地,尤其是關於吃喝方面的。

“琮兒、二丫頭也用些罷,跟你們一道兒吃,我還能胃口好些。”那拉淑嫻看著膳桌擺了上來,笑著招呼倆孩子,又指著那盅雞湯對迎姐兒道,“這個給二丫頭罷,讓她潤潤嗓子,回頭記得再給她燉點兒護嗓子的湯水。”

一旁的葡萄和石榴上前伺候著,容嬤嬤則虎視眈眈的盯著那拉淑嫻,一副你要是敢少吃老奴就瞪死你的態度,讓那拉淑嫻頓覺壓力好大,只能讓十二和迎姐兒幫著分擔一些。

這頓遲來的晚膳,用的那叫一個膽戰心驚的,至少對於那拉淑嫻而言的確如此。 待撤了殘羹冷炙後,迎姐兒早已哈欠連天,被奶娘抱到西耳房去睡了。 十二則堅定不移的留在房裡,因著他知曉用過膳後,甭管有多困,那拉淑嫻都不會立刻躺下。

讓丫鬟退了出去,那拉淑嫻只帶著一臉的無可奈何,向十二道:“這又是怎的了?莫說你是為了我生孩子的事兒跟我鬧彆扭罷?生孩子雖凶險,可我這又不是頭一遭了,真沒你想的那般可怕。再說了,如今孩子都生下來了,你就算再鬧彆扭,也沒用呢。”

以十二的性子,不大可能做一些無用功,可那拉淑嫻又實在是猜不透這孩子到底想要幹甚麼 [韓娛]攻略 。 這一刻,那拉淑嫻只無比的想念賈赦,想也知曉,若是此時賈赦也在,十二定然會挖空心思的坑爹,那就沒她甚麼事兒了。

“弟弟呢?”十二問道。

容嬤嬤去外頭喚了一聲,沒多會兒,奶娘併兩個大丫鬟便將搖籃穩穩噹噹的搬過來了,就擱在那拉淑嫻的床榻旁邊。

一如先前容嬤嬤所言,孩子很好。 許是因著這一胎從懷孕之初起,就一直順順噹噹的,且那拉淑嫻吃好喝好,連孕吐反應都沒有,可以說除卻嗜睡之外,真的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就連年前那次被珍哥兒和田氏為難,也不過有那麼小半日覺得心慌噁心,過了也就沒事兒了。

因此,這孩子一瞧就壯實得很,雖說皮膚仍有些紅彤彤的,看起來卻並不顯皺巴。 也因著胖乎,五官都被撐開了,是難得的剛出生也不算醜的孩子。

“是個俊俏的哥兒。”那拉淑嫻美滋滋的瞧著,還不忘刻意看了十二一眼。

說真的,也不知是怎的一回事兒,幾個孩子裡頭,包括早夭的瑚兒,以及二房的倆孩子,所有的人加一塊兒,就屬十二的長相最為平凡。 當然,十二長得併不醜,擱在旁的人家還算是容貌上乘的,可誰讓他生在一門俊俏的榮國府呢? 旁的不說,單是璉哥兒的長相就甩十二好幾條街了。

“男子漢大丈夫,要俊俏作甚?”十二當然知曉那拉淑嫻在想甚麼,只沒好氣的道,“再說,我很醜嗎?醜嗎?”

“不算醜。”那拉淑嫻摸著良心說,十二真心不醜,五官也挺精緻的,缺的卻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俊俏感。 這麼說罷,賈赦和璉哥兒都是打小就稱讚好模樣的人,十二這長相卻只能趁著年幼被讚一句可愛。

十二一臉怨念的望著那拉淑嫻,滿滿的控訴之情:“看夠了嗎?”

“乖啦,就像十二你說的那般,男子漢大丈夫,要俊俏作甚?你想啊,你爹和你哥哥除了臉之外,就沒個長處了,這麼想想是不是覺得心理安慰了很多?”那拉淑嫻笑著調侃著,“再說了,你這個模樣,可比以往好看多了。”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的十二愈發的怨念了,這算是變著法子說他前世還不如今生的長相? 頂著一頭黑線,十二憋著氣道:“我是想跟您說一下賈珍的事情。”

因著珍哥兒已經被除了名,那就沒必要顧忌長幼有序的規矩了,因而十二一口一個賈珍,鄙夷之情更是完全不加掩飾。

跟賈赦不同,這要是賈赦出手對付了珍哥兒,那麼即便事情成了,他也只會告訴那拉淑嫻結果,其中腌臢的過程他是絕對不會詳細描述的。 可十二卻並不認為那拉淑嫻是個純潔善良的後宅婦人,想也知曉,真正純潔善良的人,能在乾隆帝的後|宮裡混得如魚得水乃至貴為一國之後嗎?

將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十二冷著臉道:“我之所以沒把他弄死,是想看看蠢爹知曉了事情后會如何去做。不過如今也差不多了,賈珍自幼金嬌玉貴的被養大,這一個多月以來,算是把幾輩子的苦頭都給吃盡了。我敢擔保,他這輩子都不會對美人感興趣了。可憐的蓉兒,再也不會有兄弟姐妹了。”

最後一句話,十二說的那叫一個輕描淡寫,卻聽得一旁的容嬤嬤眉開眼笑。

那拉淑嫻突然覺得周遭有點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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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記得別鬧出人命來了。”遲疑了半響,那拉淑嫻只擠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說真的,甭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那拉淑嫻都不是甚麼良善之輩。 即便她對於懵懂無知的小孩子們存了一份善心,卻並不會波及到早已成家立業的男子,哪怕從輩分上來算,珍哥兒算是她的侄兒。

——夫家的堂侄兒而已,完全用不著心疼。

“娘,您就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十二笑得眉眼彎彎的,雖說論模樣他並不如璉哥兒那般俊俏,可他笑起來卻有著一種讓人如沐春風之感,尤其是那等子不知內情的,只怕還道十二是個敦厚溫柔之人。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十二也確實“敦厚”得很,至少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了珍哥兒的命。 一來,真正口出穢語的人並非珍哥兒。 二來,十二始終認為死亡並不算甚麼 大神,太妖冶 。 抱著這樣的想法,十二隻恨不得將珍哥兒折騰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外加他還等著看賈赦歸京後的態度。

簡而言之一句話,想死沒那麼容易!

好在那拉淑嫻並不曾深究,哪怕她知曉十二的言下之意,只要明面上過得去就成,內裡管它如何,反正珍哥兒也不是甚麼好東西。 至於蓉兒,憑良心說,有珍哥兒這麼個親爹也是他上輩子做了孽,如今沒了反倒是好,左右賈敬老倆口也不會虧待了這獨一個的嫡孫。

“對了,弟弟喚甚麼名兒?”也不知十二是純粹起了興致,還是故意將話題岔開,只指著睡得哈喇子直流的小哥兒問道。

搖籃裡,小哥兒睡得噴香,許是做了甚麼美夢,還吧唧了一下嘴,一副美滋滋的小模樣兒。

那拉淑嫻先是順著十二的手指看了過去,旋即卻是沒好氣的橫了十二一眼,道:“你爹又不在京里,這名兒還不得等他回來再說?”

“先前就沒打算好?”十二詫異了,他還道就賈赦那德行,只怕在那拉淑嫻懷孕初期就將一切都打算好了,沒曾想,賈赦這回倒是耐得住性子。 可轉念一想,十二卻愈發的不解了,“為何我記得當初我的名諱就是早早的想好的?娘彷彿還不願意了。”

“原不曾想過會真的是你,便想喚你原先那名兒權當做個念想。”提起那事兒,那拉淑嫻只覺得好笑不已,“偏你爹早已想好了合適的名諱,說甚麼都不允,我也只好順著他的意思喚你琮兒了。”

“那弟弟呢?”十二皺了皺眉頭,“爹不喜歡他?”

“怎會?”那拉淑嫻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無奈的道,“是我的錯,先前一直說懷的是個姐兒,你爹就只想了姑娘家的名諱,用在你弟弟身上卻是不合適了。”

說起這事兒,那拉淑嫻何止無奈。

前世,十二是她的長子,之後便是五公主了。 那拉淑嫻想著,若是按著前世的趨勢,她這胎是個閨女才是。 而今生,算起來她這具身體都生了三個兒子了,於情於理也該生閨女了罷? 先不說她娘家也是三子一女,單說她懷這一胎的感受就同以往全然不同。 也因此,那拉淑嫻幾乎是篤定了肚子這個是個小閨女。

“罷了,索性等你爹回來再說,咱們就先喚著小哥兒好了。”那拉淑嫻無可無不可的道,左右經了十二這事兒後,她對於孩子的名諱已經毫不在意了。

“叫璟哥兒罷!”

不想,十二冷不丁的冒出了這麼一句話,登時那拉淑嫻和容嬤嬤都愣住了。

愛新覺羅·永璟,乾隆二十年臘月二十一生,序齒為皇十三子,於乾隆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時殤,死時尚不滿兩周歲。 隨葬端慧皇太子園寢,無嗣。 次年五月享配太廟,世襲罔替……

其實,真要算起來,那拉淑嫻前世所生的兩子一女裡,包括那拉淑嫻本人在內,反倒是這個最小的十三阿哥死後最享尊貴。 那拉淑嫻為不廢而廢的繼後,死後甚至無法獨享陵寢,更無供奉。 而十二則到了最終也不過是個光頭阿哥,無嗣無封賞。 五公主是個姑娘家,甚至事實上根本就沒有公主的名分,連族譜上也不過記載著'皇五女,幼殤,年兩歲,未封'。 而十三阿哥永璟,至少得以享配太廟,世襲罔替。

雖然也沒啥實際意義就是了。

“你……怎麼就想到了這一出?”再度提起了這個早殤的幼子,那拉淑嫻驚疑不定的發現,自己其實已經沒有了感傷 料理王攻略 。 也是,都那麼多年過去了,哪怕曾經的她悲痛欲絕,可時隔多年,甚至可以說是時隔兩世,再度想起永璟時,所餘的只有懷念。

“這不是正合適嗎?璟哥兒的名諱挺好聽的,寓意也不錯,雖說我也知曉那並不會是他……就當娘先前所言的,權當是個念想。”十二近乎感概的道。

對於那拉淑嫻而言,當年早逝的一兒一女都是她永遠都不會忘卻的記憶。 可問題是,不說五公主出生那會兒,就算是她兩歲早殤時,十二也還是個不記事的孩子。 事實上,在他的記憶裡,只有十三阿哥永璟被抱走再也不曾回來的記憶,當然更清晰的是,永璟離開後,那拉淑嫻病了近兩個月。

見那拉淑嫻沒有言語,十二隻小心翼翼的瞧著她,抿著嘴探問道:“可以嗎?”

“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那拉淑嫻總算是回過了神來,淡笑著搖了搖頭,只道,“若你堅持的話,倒是可以等你爹回來時,自個兒同他說。要是能說服他,那自是依了你。”

“成!”十二立刻笑開了,於他而言,忽悠賈赦簡直不要太容易了。 再說了,璟哥兒這個名字怎麼看怎麼不錯,就算再添上賈家的姓氏,彷彿也不賴罷?

十二心滿意足的回他自個兒屋裡睡覺去了,容嬤嬤則喚了奶娘和兩個大丫鬟將小哥兒連人帶搖籃一道兒搬到了隔壁,至於那拉淑嫻,她很好的詮釋了何為坐月子的女人,自然是吃了睡睡了吃。

……

……

榮禧堂這頭很快也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倒是相距頗遠的張家後宅,卻是鬧騰了起來。

因著那拉淑嫻是晌午前就平安誕下了第四子,榮國府這頭當然第一時間告知了賈母,同時也派人去張家報了信。

按著慣例,榮國府將會在兩日之後舉行洗三宴,這張家是必然要派人去參加的,通常情況下該是身為家主的張家大老爺倆口子前往,當然若是張家的人在意這門親,也可以全府出動,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待張家這頭得了信,最開心的就是張家老太太了。 其實,對於生男生女,張家諸人並不在意,左右又不是頭一胎了,即便生了女兒,那也該是心肝寶貝兒。 不過,如今既然得知生了兒子,自是愈發的替那拉淑嫻開心。 只是張家老太太身子骨素來不大好,尤其這兩年,一年中至少有大半年病著的,雖說看著並不算太嚴重,卻也顯然沒有可能親自前往榮國府慶賀的。

除卻張家老太太,張家老太爺也不打算過去,左右等孩子再大一些,那拉淑嫻鐵定會抱著孩子回娘家的,何必急於一時呢? 因此,他只吩咐管家歸整出一份禮來,讓張家大老爺倆口子攜禮前往,同時又讓人去二房、三房支會了一聲,意思是想去都去好了,若忙得很不去也使得。

大房夫妻倆是必須前往的,二房和三房在商議過後,也決定一同前往,不過他們都不打算帶上孩子,畢竟二房、三房的哥兒們,不是太大了每日里要用功上進,就是太小了不懂事就知曉瞎鬧騰。

這二房、三房倒是好商議,隨口一說就都定下來了。 待定下來之後,也就只各喚了個丫鬟去大房那頭支會了一聲,左右禮物是公中備下的,他們各房頂多私底下準備一些體己的東西,不妨事兒。

然而,消息傳到了大房那頭,卻是沒法善了了 重生之珠玉空間 。

“二弟三弟雖說都不打算帶上孩子,可那是也是有緣故的,咱們作甚?”張家大老爺完全不能理解小潘氏拒絕的理由,又不好同她吵鬧,只耐著性子勸著,“你自個兒想想看,二房、三房倆大的都準備下月考國子監,自是脫不開身,倆小的又太小了,沒的帶著不知事的孩子去親戚家鬧騰的。可咱們不一樣呢,小鈴鐺都十九了,榆兒也有六歲了,他倆既不用進學又不會鬧騰,為何不捎帶上?”

“反正我不同意!哼,老爺您都說小鈴鐺那般大了,她又跟史家那頭訂了親,這回是榮國府辦宴請,指不定史家那頭也會有人參加,何苦呢? ”

“這話是甚麼意思?咱們家又沒幹虧心事兒,就算碰見了史家的人又如何?再說了,誰跟你說過訂了親就不能赴宴了?況且這也不是正經的宴請,只是我妹妹的孩子辦洗三。小鈴鐺已經定下來明年就要出嫁了,她同我妹妹感情一直很好,出嫁前再讓她們碰個面兒不是挺好的?”

“不同意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小潘氏咬了咬嘴唇,真實的緣由她不願意說,可她又實在是不願意帶著這倆孩子出門赴宴。 雖說是去親戚家,可想也知曉,到時候張家大老爺必然是要待在前頭的,豈不是又要她帶著小鈴鐺姐弟倆? 這要是二房、三房都帶了孩子,她忍忍也就算了,偏生……

“行了,我說帶上就帶上,若你不願意,索性不用去!”

見道理說不通,張家大老爺也懶得再費勁兒了,撂下這句話後,便徑直離開了,連小潘氏在後頭追問他上哪兒去了,都不予理會。 其實,他又能上哪兒去呢? 無非就是去書房躲個清靜,這般想著,張家大老爺腳步倒是愈發的快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小潘氏先是追到了門口,後又覺得不好,只返身回到屋裡狠狠的絞著帕子。 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沒一個敢上前,左右這樣的事情也不是頭一次發現了,習慣就好。

倒是小潘氏,原就氣得不行,又不見人勸她,愈發的覺得心口發悶,整宿都不曾睡好,待了天將將亮時,才迷迷瞪瞪的睡了過去。

而這一切,其實都不曾瞞過同住一院的小鈴鐺姐弟倆的耳目,等次日一早,小鈴鐺早早的帶著弟弟去了福瑞齋,不為旁的,只為圖個清靜自在。 好在躲過這日後,待又一日就是榮國府辦洗三宴之日了,張家派了三輛馬車,載著各房的主子們往榮國府駛去。

小潘氏也在其中。

她原就沒打算不去,畢竟榮國府不是一般的親眷,哪怕如今已大不如前了,卻也不是她區區一個續弦能夠得罪得起的,況且至始至終,小潘氏都不曾想過要跟榮國府開戰。 她只是不想待上小鈴鐺姐弟倆,對於榮國府,尤其是自家的姑太太那拉淑嫻,她還是很想交好的。

然而,正如小潘氏先前預料的那般,有小鈴鐺姐弟倆在,那拉淑嫻顯然是不可能有空理會她的。 當然,怠慢倒是不曾有,至少該有的禮數是絕對少不了的,可所謂的親近卻是一分都沒有。

“鈴姐兒、榆哥兒,太太讓老奴帶你倆去榮禧堂。”容嬤嬤勉強擠出了一絲看起來不是特別嚇人的笑容,將小鈴鐺姐弟倆從女眷這邊的席面上領走了,對於張家那三位太太,容嬤嬤卻只是讓她們不要客套,並不曾喚她們去榮禧堂。

這張家二太太、三太太倒沒啥旁的想法,事實上她倆跟那拉淑嫻本就不算很熟悉,畢竟她倆在嫁進張家後不到一年,那拉淑嫻就出嫁了,真論起感情來,還真沒多少。 況且,她倆原也不是爭強好勝的性子,只笑著向容嬤嬤客氣了幾句,就徑自同交好的女眷聊了起來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雖說張家和榮國府屬於一文一武,不過同為京城裡的高門大戶,來往的也不過是這些人家,尤其因著賈赦高中後先在翰林院後在御史台,以至於同很多文官都熟悉了起來,故而張家二太太、三太太還是很容易尋到相熟之人的,旁的不說,連她們娘家嫂子都過來赴宴了。

真正無奈的是小潘氏。

作為繼室,原就同那些貴太太們差了許多,偏她嫁入張家都快三年了,莫說連孩子都沒一個,連管家權都不曾沾手,甚至一直有傳言說,她根本就不曾在張家後宅站穩腳跟。

偏生,張家一門素來以寬厚仁慈出現在人前,加上又有前頭的原配潘氏作比較,以至於哪怕小潘氏想說張家苛待她都沒法子。 當然,張家也確實不曾苛待她,只不過同樣沒善待就是了。 這張家老太爺、老太太年歲大了,不愛管小輩兒們的事兒,張家大老爺一直忘不掉原配夫人,至於二房、三房則完全不拿她當回事兒,哪怕明面上並不曾紅過臉,暗地裡卻沒少發生爭執。

能不產生爭執嗎? 小潘氏進門三年了,滿腦子都是管家權,可張家老太太卻將管家權牢牢的握在手裡,哪怕再忙不過來,也並不讓她插手,只分給張家二太太、三太太去做。 在這種情況下,指望小潘氏跟二房、三房親近,真的是一絲可能性都沒有。

偏生,小潘氏過繼給潘鼎夫妻倆不過一年時間,就立刻出嫁了,雖說同潘家嫡係長房的人都混了個臉熟,但交情卻並不深。

見周遭的人都尋了熟人聊天,小潘氏只滿臉尷尬的坐在席上,說白了,她只是出身於小康人家,論禮數、見識甚至還不如賈母跟前的體面大丫鬟。 這要是她嫁入張家後,立刻誕下兒女來,倒也算是變相的站穩了腳跟,偏她肚子又不爭氣……

且不說小潘氏在席面上的尷尬,單說小鈴鐺姐弟二人,被容嬤嬤引到了榮禧堂裡,徑直去了那拉淑嫻的房中。

才洗三,那拉淑嫻自仍是裹了頭巾躺在床榻上的。 也虧得她生十二和這胎小哥兒時,都是在冬日里,十二是臘月生的,小哥兒則是二月生的,哪怕月餘不洗澡也並非不能忍受。 這要是擱在酷暑時分,少不得吃足了苦頭。

見小鈴鐺姐弟倆來了,那拉淑嫻忙將倆人喚到床榻前,早有葡萄拿了繡墩過來,引著姐弟倆坐下。

“聽說你的親事已經定下了?在明年罷?可有說了是幾月份不曾?小定下了?一應嫁妝都繡好了?”待小鈴鐺剛坐好,那拉淑嫻便拉著她的手,一疊聲的問了起來,直把小鈴鐺羞得滿面通紅,恨不得把頭埋進胸口裡。

容嬤嬤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的道:“主子您倒是先讓姐兒喝口茶喘口氣呢,一連串的問話,這是存心想要羞燥她?”

“我這不是許久不曾見著小鈴鐺了嗎?怪想念的。”那拉淑嫻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實,張家所有的小輩兒孩子中,她最喜歡的就是小鈴鐺了。 也難怪,畢竟旁的孩子都是在她出嫁以後才出生的,即便見過幾次面,卻是真的沒甚麼情分。

“小姑姑,我也想念您。”小鈴鐺先是感激的看了一眼容嬤嬤,這才小聲的說道。

“嘴上說著想念我,卻是拿眼去瞧嬤嬤?”那拉淑嫻故意挑刺道,“這算是哪門子的想念呢?”

小鈴鐺原就不是極擅口舌之人,聽得那拉淑嫻這話,登時被噎住了,完全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 倒是一旁的才六歲的榆哥兒,見姐姐為難,忙出言護道:“不能欺負我姐姐,姐姐最好了 靈泉山莊 ! ”

那拉淑嫻先是愕然,旋即卻是失笑:“瞧瞧,他們姐弟倆的感情多好,哪兒像我府裡,幾個孩子恨不得天天打作一團!”

“胖弟弟胖弟弟胖弟弟!!”正說話間,就听得外頭一陣喧嘩,卻是迎姐兒那還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旋即又聽得十二無奈的攔阻聲:“他還在睡覺,你別鬧他。”又聽得迎姐兒不甘不願的說話聲:“為啥每次來他都在睡覺?他都不干旁的事兒嗎?”

“讓他們過來。”那拉淑嫻哭笑不得的擺了擺手,示意葡萄將倆孩子喚進來。 結果,不曾想喚進來的卻是仨孩子。

圓滾滾的迎姐兒第一個衝了進來,緊接著的是滿臉無可奈何的十二,最後則是一臉笑盈盈的元姐兒。 至於珠哥兒和璉哥兒,不好意思,他們要去國子監。

“又胡鬧了!不好好跟哥哥姐姐們玩,倒是一門心思欺負你弟弟。你仔細想想,以往你哥哥可曾欺負了你不曾?”那拉淑嫻拉過迎姐兒,又好氣又好笑的拿手指點著她的腦門,“弟弟還小,等他長大了自會陪你玩兒。來,先見過你表哥表姐。”

“小姑姑!”小鈴鐺忽的開口打斷道,“姑姑這可是說差了,榆兒是八月裡生的,卻是該喚迎姐兒表姐的。”

那拉淑嫻微微一怔,失笑道:“是了,瞧我都糊塗了。”又向迎姐兒道,“瞧瞧你,就是因著你一天到晚就知曉吃吃喝喝的,我還當你是小不點兒,哪兒想到,原來你早就當了姐姐。”

迎姐兒瞪著黑漆漆的眼睛,起初有些不大明白,旋即卻是樂開了懷,只忙不迭的奔到榆哥兒跟前,拉過他笑道:“弟弟弟弟,喚姐姐!”

榆哥兒略有些迷茫,下意識的瞧了小鈴鐺一眼,見後者用暗含鼓勵的眼神看著他,這才小聲的喚道:“姐姐。”

“自個兒都是個小不點兒,倒是成天到晚的想當姐姐。就算當了姐姐,不也是個胖丫頭?哼,小破孩子。”見迎姐兒樂開了懷,十二隻忙不迭的跟在後頭愉快的拆台,結果卻被元姐兒笑瞇瞇的戳了戳他的胳膊,一臉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十二:“…………呃,元大姐姐。”

見幾個孩子這般逗趣,那拉淑嫻面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索性就讓元姐兒帶著弟弟妹妹們去廂房裡玩一會兒,只獨留了小鈴鐺在跟前說話。

“放心罷,這旁人也就罷了,元姐兒素來都是個穩妥的,再說還有奶娘丫鬟看著,不妨事兒。”那拉淑嫻見小鈴鐺一臉不安的望著門口,忙開口安慰道。

不想,聽了這話,小鈴鐺卻是長嘆一聲。

“小姑姑,不瞞您說,我哪裡會不知曉大家對榆兒都很好呢?哪怕是太太,暗地裡不管怎樣說,至少明面上都是不差的。可我這心裡……”小鈴鐺微微垂首,長長的眼睫毛遮住了她原本清亮的眼眸子,顯得神情晦暗不明。

那拉淑嫻怔怔的望著她,半響才緩緩的開口道:“小鈴鐺,有一句話,姑姑之前就想同你說了。其實,榆兒從來不是你的責任,你已經做得很完美了,真的沒必要將所有的重擔都壓在身上。”

“他是我的弟弟。”小鈴鐺下意識的開口反駁道。

“是啊,他是你弟弟,也僅僅只是你的弟弟而已。像我們府上,二房的哥兒姐兒都穩妥得很,就說你方才看到的元姐兒,她打小就異常乖巧懂事,不單將自己料理得妥妥噹噹的,更是幫了我不少忙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尤其是去年開春到如今,她可真是沒少替我分憂,旁的不說,單是二丫頭,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她幫著照顧的。 ”

這裡的照顧,指的不是衣食住行方面的,畢竟那些瑣事都有奶娘丫鬟來操心。 可有時候,對於孩子來說,需要的不單單是吃喝用度方面的,更重要的是玩伴。 雖說從年齡上來說,元姐兒和迎姐兒並不適合當玩伴,可不得不說,在這方面元姐兒做得相當好,完全有姐姐的風範。

“你是不知曉,迎姐兒乍看是府裡最小的孩子,可前頭的哥哥們,包括最穩妥的珠兒,都不大理會她。說真的,我一直覺得元姐兒才是孩子中最大的那個,乖巧懂事,又負責任有擔當。”

頓了頓,那拉淑嫻苦笑一聲:“小鈴鐺,你明白了嗎?若是一個好姐姐,像元姐兒那般的就夠了。你的做法已經不算是姐姐了,倒像是娘了。”

小鈴鐺面色煞白。

其實,這些事兒她何嘗不懂呢? 她也知曉自己做得過了些,畢竟沒有哪個當姐姐的會為了弟弟不出嫁,或者將親事一拖延就是好幾年的。 她今年都十九歲了,親事定在明年,到時候她就是二十歲的老姑娘了。 倘若今個兒家裡頭再無旁人,那她這般做法倒是頗為令人讚嘆,可問題是,張家從來就不缺人!

即便親娘早已不在人世,她和榆哥兒還有親爹,有祖父母,有二叔二嬸三叔三嬸,還有……繼母。

“小鈴鐺,別怪姑姑說話不好聽,可在這事兒上頭,你真的做得有些過了。乖,聽姑姑的話,放手罷。親事已經定下,我不強求你將成親的日子提前,可你至少要學著放開榆兒的手,讓他去進學,放他一個人行走。不不,也不是一個人,相信我,你爹對你和榆兒絕對是付出了真心的,不管發生了甚麼事兒,他都會盡全力護著你們的。”

那拉淑嫻說得情真意切,可她仍沒有把握能說服小鈴鐺。

有道是,心病還須心藥醫。 小鈴鐺的心病甚至不單單是乍然失去了母親,而是對所有的親人失去了信心。 要不然,她又如何會將當時年歲並不大的自己看成了母親的替身,小小年紀就擔負起了原本不屬於她的責任。

榆哥兒,是張家長房嫡長子,試問有哪個會苛待了他? 小鈴鐺的做法,可以理解,卻無法贊同。

“放手罷,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並不是為了榆哥兒而活的。如果你是擔心你太太背著人苛待榆哥兒,那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也許,她會偷摸著說兩句閒話,可絕對不會對榆哥兒下手的。放心,她沒那個膽量。”

“我知道。”許久許久,小鈴鐺才擠出了一句話,隨之而來的還有兩行清淚。

“好孩子,姑姑知曉你心裡苦。其實,比起從未見過母親的榆哥兒,你才是最可憐的。我一點兒也不擔心榆哥兒受委屈,我擔心的是你啊! ”

“姑姑!”小鈴鐺猛地撲到了那拉淑嫻的懷裡,失聲痛哭。

與其說榆哥兒離不開姐姐,不如說是小鈴鐺這個當姐姐的離不開榆哥兒。 似乎就是從張家大太太離開的那一日起,小鈴鐺整個人生都失去了色彩。 諸人都想著的是,榆哥兒一出生就沒了母親自是極為可憐的,卻沒人意識到擁有之後再失去,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沒有。 真正痛失母親的人該是小鈴鐺,而非榆哥兒。

“乖啊乖啊,姑姑早就想跟你說這些了,卻一直沒尋到機會 [韓娛]攻略 。 再說了,若是如今在張家,我還不敢這麼說呢。 ”那拉淑嫻將小鈴鐺攬在了懷裡,面上苦澀難耐,“你是姑姑親眼看著從一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小毛毛長成了大姑娘的,他們所有的哥兒加在一塊兒,在姑姑心目中都比不上你。 若是可以的話,姑姑真希望你以後的日子裡一帆風順,再也不要吃苦頭了。 ”

“……我會的。”

“嗯,一定會的。所幸你嫁的是史家,賈家和史家原就是姻親,雖說到瞭如今關係已經淡了些,不過無妨的。這關係原就是越處越親近的,等你明年嫁過去了,回頭我下帖子讓你來家裡頑兒。對了,老太太一定會喜歡你的,她原就最喜歡姑娘家了,偏史家那頭一個姑娘都沒有,她就算想尋人親近一番,都沒轍兒。”

“好。”

“真乖。答應姑姑,回去以後只管安心的繡嫁妝,至於榆哥兒,你將他交給老太爺也罷,或者乾脆交給你父親。你要相信,你失去了母親,他也失去了摯愛的妻子。其實真要說起來,他也不容易。”

自然是不容易的,當眾人都覺得孩子失去母親可憐時,真的很少有人會關心當夫君的感受。 君不見去年間,隔壁東府的珍大奶奶沒了,所有人都同情蓉兒,連一個可憐珍哥兒的人都沒有。 當然,憑良心說,那貨確實沒啥值得同情的。

可張家大老爺卻不一樣,他跟原配潘氏感情極好,要不然也不可能在成親十數年未得一子的情況下,仍堅定的不納妾。 要知道,他是張家家主,若是膝下無子,注定要從其他房過繼一個。 可過繼的哪裡有親生的好? 哪怕是個庶出呢。

然而,張家大老爺就是堅持住了。 甚至在原配潘氏過世後數年都絕口不提續弦一事,若非他所敬重的老泰山潘鼎出面保媒,一般人還真勸不動他。 可即便娶了繼室,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絲毫不曾將繼室放在心上。

感情好不是一句空話,形同陌路也不是用禮節就能掩飾過去的,若非如此,張家也不會傳出小潘氏至今未站穩腳跟的流言了。 當然,這也許根本就不是流言。

待下半晌,宴請散了,容嬤嬤再度領著小鈴鐺姐弟倆往前頭去了,只是這會兒,小鈴鐺卻已不復之前的愁緒,反而挺直了腰桿,彷彿先前的壓在她肩上的重擔都已不翼而飛了。

當然,真要是那麼容易卻也是說笑的。 不過,小鈴鐺是真的將那拉淑嫻的話聽了進去,至少她打算今個兒歸家後,就尋父親好好談談,給他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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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三過後是滿月酒,不過,尚不等榮國府辦滿月酒,賈赦就回來了。

這賈赦還是掐著時間回來的,緊趕慢趕的,就巴望著趕在那拉淑嫻發動之前歸家。 想法倒是挺不錯的,而時間倒也勉強對得上,前提是那拉淑嫻是完全足月生的。

這裡的完全足月,是指真的掐著十個月的點兒生產,可這種概率可以說幾乎沒有。 正常情況下,九個月發動的就佔了一半,餘下的時間各異。 像那拉淑嫻,就是九個半月發動的。 足月當然也算是足月,事實上超過九個月的,都不算是早產了。 然而,悲劇的是,賈赦拼死趕回來,卻已經是小哥兒誕生的第五天了。

當賈赦打馬飛奔到榮國府門口,剛下馬就看到賴管家的長子賴大跟個兔子一般的竄了過來,張口就道:“恭喜大老爺!賀喜大老爺!再得一麟兒!”

賈赦:“…………”這小兔崽子! ! 咋就那麼性急! !

154

賈赦暗地裡是腹誹著,面上卻是笑得眉飛色舞的,隨手將韁繩丟給賴大,旋即一撩袍子,就往府裡頭飛奔而去。 甭管先前有幾個孩子了,可對於這個小的,賈赦還是充滿了期待,畢竟之前那幾個小的時候個打個討人喜歡,可如今長大了……

“爹!站住!”

冷不丁的從斜刺眼裡竄出了個人影,嚇得賈赦慌忙止住了腳步,忙定睛細看,只這一看卻是讓他怒不可遏:“臭小子你又折騰甚麼?你哥哥呢?你妹妹呢?”

眼前,十二齜牙咧嘴的堵住了賈赦的去路,且見到半年未見的蠢爹,他連一絲一毫的喜悅都沒有,只冷冷一笑:“成呢,先前拿我當寶貝兒子,這會兒就變成臭小子了?也罷,我這兒有密報,要不?”

“有甚麼密報不能等我去瞧了你娘再說?對了,還有你弟弟。”賈赦心下一動,向十二招了招手,壓根了聲音道,“不會是老太太又作么了罷?也不對,若生了個閨女她鬧兩下也使得,可這又是小子,她還不滿意?”

十二沉默了片刻,這才語氣沉重的道:“爹,我真的很好奇,在您心目中,老太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反正就不干好事兒!”賈赦乾脆利索的給賈母定了性。

都這樣說了,十二還能如何? 連連瞪眼之後,他也索性不賣關子了,喚上賈赦一道兒往榮慶堂走去,且邊走邊簡單的講述了一番近半年來發生的事兒。

“……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娘和弟弟都好,當然其他人也都還算好,只就是老太太又被氣了一場,因著娘先前懷著身子並不曾去侍疾,虧得有林姑姑和元大姐姐在旁邊開解,偶爾我也會過去一趟。總之,爹您千萬記住,旁的事情也罷了,萬萬不能在老太太跟前提起賈珍那蠢貨 御膳房的小娘子 ! ”

在十二的強烈要求下,賈赦被迫改了先前的想法,先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再之後想幹啥都成。 當然,在賈母跟前需要注意的事項,十二也一一叮囑過了。 就像他說的那般,旁的無妨只單別提那蠢貨就成。

說罷,十二忽覺賈赦腳步一頓,下意識的抬眼看去,卻見賈赦一臉的陰測測,活脫脫就是容嬤嬤的翻版。

“珍哥兒……很好,真的是太好了,他想要蠢事兒我不攔著,我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敢衝到咱們府上來作么!哼,他以為他是誰?我動不了老太太,也動不了我那蠢弟弟,可賈珍那混蛋東西!呵呵……”

“爹,榮慶堂到了,您悠著點兒,別嚇到老太太了。”十二頂著一頭黑線,提醒道。

這個道理賈赦還是懂的,甭管賈母究竟有多偏心,那也是他親娘。 況且,照十二的說法,至少在他離開的這半年裡頭,賈母半點兒都不曾作么,還對有孕在身的那拉淑嫻頗為照顧。 這就夠了,賈赦對賈母的期待值原就沒有太高,眼瞅著榮慶堂近在眼前,他忙換上了一副歡喜的神情,快步走了進去。

雖說已經是二月初六了,可賈母素來怕冷,暖龍都要比旁的地兒更晚熄十來日,連炭盆子也要比別處多上好些個,尤其如今賈母病著,更是輕易受不得涼,整個屋子就跟個蒸籠似的。

賈赦一進到裡頭,就被蒸出了一頭的汗,只苦著臉道:“老太太,我回來了。”

“回來了?那趕緊去瞧瞧你媳婦兒,把琮兒留下陪我說說話。”賈母聽著賈赦的聲兒,抬頭就看到賈赦拿帕子擦汗的模樣,登時又好氣又好笑,索性也不管了,只開口將他轟走。

雖說賈母這話挺合賈赦心意的,可他還是沒忍住垮了臉:“老太太您就這般不待見我?這差不多有小半年沒見面了,而且我十天以後還要走,您就……”

“還走?”賈母原本是歪在暖炕上的,身畔的賈敏和元姐兒依次給賈赦行過禮後,依舊立在一旁並不曾坐下。 賈母也是聽到賈赦說十日之後就要走,這才喚了賈赦至跟前,細細的問了起來。

其實真要說起來,也沒啥好問的。 打從那一次討債後,賈赦就跟了廉親王,而這回他也是跟隨廉親王去江南做事,事情尚未完全辦妥,自然不可能打道回府。 當然,賈赦之所以能回京一趟,一方面是他惦記著身懷六甲的那拉淑嫻,另一方面也是廉親王讓他帶著信函返京交予長青帝。 等於就是在辦公事的同時,又多給了他幾日假期,畢竟長青帝那頭接了信函也不可能立刻給出回复的。

將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賈赦只就事說事,並不曾透露任何的細節。 好在賈母雖性子執拗了點兒,可她到底是侯門千金,對於上頭的那些事兒即便不太清楚,也知曉甚麼話該問甚麼話不該問,因而只揀了些日常瑣事來問,少半刻鐘後,便打發賈赦走了。

總算是給賈母請了安,且能說的都已經說了,賈赦一身輕鬆的去了榮禧堂,自然早已有人將他回來之事告知了那拉淑嫻,因而等他進屋時,那拉淑嫻已經略梳洗打扮好,靠坐在暖炕上,緊挨著的就是小搖籃。

“淑嫻,你可受委屈了。”賈赦剛打了簾子進來就先蹦出了這句話,旋即目光就落在了搖籃裡的大胖小子身上,登時面上的神情一滯,下意識的砸吧砸嘴,嘆道,“成吶!這小子真肥!”

“老爺,那是我跟您的兒子!”那拉淑嫻忍不住扶額長嘆。

上回十二出生時,因著早產的緣故,身子骨極為羸弱,小小的皺巴巴的一團,但凡過來瞧過他的人,都忍不住為之嘆息 重生之女俠系統 。 然而這一回,許是養得太好了,加之小哥兒又能喝又能睡,只出生五天,整個人就跟個發麵團似的,一下子變胖變白了好多。 這剛出生時,明明只有七斤七兩,這才五天工夫,就猛地漲到了九斤,配上大紅的肚兜、被褥,可不顯得十足的肉乎。

“對對,那咱們不說肥,說……白胖白胖的。”賈赦喜不自禁的湊到搖籃跟前,正好看到睡得噴香的小哥兒打了個小呼吹了個泡泡,“這孩子長得真好,可比琮兒好看多了。”

聽得這話,那拉淑嫻忙往門簾處瞄了一眼,見並無十二的小身影,這才道:“琮兒呢?他算著老爺您這兩日也該回來了,一天到晚的往前院跑。怎的,老爺您沒碰上他?”

“碰上了,他還跟我說了好些事兒。”說到這裡,賈赦不由的頓了頓,略緩了些語氣,“珍哥兒乾的蠢事兒我已經知曉了,放心,這一次我絕對饒不了他!”

“我不生氣,咱們是甚麼身份地位,同他置氣作甚麼?”那拉淑嫻笑了笑,“本就沒甚真本事,又被他老子逐出了家門,想也知曉他如今一定過得很慘。”

“那就讓他過得更慘些!”賈赦冷笑一聲,“我原知曉他不甚聰明,卻沒想到他會蠢到這個地步!他都蠢成這樣了,還活著作甚?左右敬大哥哥還有個孫子,即便不算蓉兒,大不了從旁支過繼一個,怎麼著也比珍哥兒那蠢貨來得好!”

那拉淑嫻但笑不語,她是沒打算找珍哥兒並田氏的麻煩,可她並不會攔著不讓旁人找那對苦情鴛鴦的麻煩。

倒是賈赦,見那拉淑嫻只是笑著並不接話,還道是她不喜歡聽這個,忙急急的換了個話題,說起了去江南的趣事兒。

趣事兒倒是真的趣事兒,卻基本上都是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中的,不過這倒是正好合了賈赦的心意,誰讓他打小就喜歡看人家倒霉呢?

眼見廉親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一副攔我者死的殺神做派,但凡所到之處莫不是鬼哭狼嚎的,賈赦只覺得心頭異常的痛快。 甚至他還真心誠意的建議廉親王在擺平江南亂局的同時,順道兒讓那些人將欠銀一併上繳了,雖說如今廉親王暫時不管戶部的事兒,可賈赦都這麼真誠的勸了,本就是順手為之的事兒,廉親王也一併討要了。

當然,成功的沒幾個,不過江南一帶都是欠銀的大戶,哪怕只成功了一個,也是一大筆收入,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賈赦極為順利的成了廉親王跟前的第一大紅人,當然這是自己人的稱呼,而對於那些將他們恨之入骨的人,則稱呼賈赦為廉王走狗。

“哼,那些人分明就是在嫉妒!我原本也沒打算跟他們耗下去,左右往上頭幾十年算,家家戶戶之間都是有交情的。可他們既然那麼說我了,我能由著他們?不!左右我身上都已經被蓋上了廉親王的戳,那就一個猛扎子下去,人也沒想討著好!”

賈赦原就不是甚麼好性子,他也就是在那拉淑嫻和幾個孩子們跟前才是真正的無害,哪怕是對於賈母和賈政也不過是勉強壓著脾氣,至於旁的人……算個屁!

“有道是,不招人妒是庸才,他們那是在嫉妒老爺的才華、能耐,還有際遇。”一聽說賈赦如今已經成了廉親王的死忠黨,那拉淑嫻心中的石頭徹底的落了地。 至於那些人對賈赦的批判,她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左右如今都端閏五十三年了,滿打滿算離廉親王即位也就只餘七年時間了。

那還怕啥? 心弦上的你 !

“對!他們就是在嫉妒!”

那拉淑嫻這番話說的賈赦那叫一個通體舒暢,其實他原就是個順毛擼的脾性,你同他好聲好氣的商量事兒,哪怕再為難的事兒至少還有轉圜的餘地。 可但凡是跟他較勁兒,非要對著幹的,那就不好意思了,頂牛罷了,誰怕誰!

有著廉親王撐腰的賈赦完全不懼任何人,尤其廉親王的背後還是當今聖上長青帝,既如此,那就硬碰硬好了!

然而,對於賈赦來說,不順心的事兒仍是有的。 不是朝堂上的,而是自家的。

譬如說,璉哥兒的功課差得有些慘不忍睹。 再如,十二越大越不討人喜歡了。 還有,翻過年都已經六歲的迎姐兒,仍是一如既往的小胖妞,半點兒瘦下來的預兆都沒有。 至於最後一個,就是剛出生才五天的小哥兒,目測真的是頭小豬崽子。

賈赦歸來的第一日,小哥兒在睡大覺。 歸來的第二日,他還在睡大覺。 第三日、第四日……因著賈赦還有公職在身,並不能時時待在榮禧堂裡,因此直到第十日,他即將離開之時,仍沒有看到小哥兒睜眼。

對此,賈赦異常的憤怒。

“起來起來起來!臭小子,醒來!”眼瞅著明個兒一大早就要離開了,賈赦索性故意將小哥兒鬧醒。 一開始是在小哥兒跟前大聲說話,之後則是動手動腳的,最后索性將小哥兒翻過來打屁股……

在賈赦堅持不懈了半刻鐘後,小哥兒終於“哇哇”的大聲哭了起來。 再然後,聞訊趕來的容嬤嬤將賈赦轟了出去,並威脅道,再這麼胡來立刻告訴賈母!

賈赦真的很委屈,特地跑到那拉淑嫻跟前訴苦道:“那幾個孩子都跟我不親,淑嫻你再給我生一個唄。”

那拉淑嫻無言以對。 而恰好來請安的十二則學著容嬤嬤的口吻,笑瞇瞇的威脅道,再胡鬧告老太太喲。

最終的最終,賈赦只能苦著臉於次日大清早,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榮國府。 直到出了寧榮街,才有另一輛馬車匆匆駛來,賈赦下了馬,掀開馬車的窗簾子往裡頭瞅了一眼,旋即滿意的擺手讓馬車跟在了車隊的最後。

“出發!”

車隊在京城的東門口集合完畢,十數兩長途馬車浩浩蕩蕩的駛離了京城。 當然,他們是不可能乘坐馬車到江南的,等馬車到了碼頭上,自有早先就備好的大船前來接洽。 從京城到江南,即便最順利也要半個來月的時間。

——換句話說,等到了船上,賈赦有的是閒工夫跟那倆倒霉蛋兒耗。

……

……

馬車上,倆倒霉蛋兒——珍哥兒和田氏被五花大綁後,隨意丟在馬車廂裡。 當然,也沒忘記拿臟抹布堵住了他們的嘴,更兼將綁住他們的粗麻繩又在車壁上栓好,以防顛簸太過將他們震下去。

至於逃跑,那就不用考慮了。 先不說捆人的繩結是專門的雙頭縛法,就算他們僥倖鬆開了繩索,這荒郊野外的,還到底都是將化未化的皚皚白雪,在身無分文又半飢半飽的情況下,能逃到哪裡去?

料想到了自己的處境,珍哥兒只惡狠狠的瞪著離他只有一步之遙的田氏 將軍,前方有詐 。 方才,賈赦掀開簾子往裡頭看時,因著他慢了一步,並未看真切,只當是以往的仇家尋上門來了,想著自己在小倌館裡頭受盡屈辱,為的也只是苟且偷生,結果臨了還是不曾逃過這一劫,珍哥兒只恨不得撲到田氏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塊肉來才好。

田氏下意識的往旁邊縮了縮。

也許這世上會有寧死不屈之人,然而絕對不可能是他們倆。 尤其那田氏,哪怕她的出身在賈赦等人看來,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可事實上,田家在尚未出事之前,日子過得還是挺不錯的,至少從不愁吃穿,連田氏本人都有個婢女可以使喚,那些粗活累活更是從來不沾手。

就是這麼一個打小就不曾吃過苦頭的人,在這短短幾個月時間裡,卻是吃盡了各種苦頭。 先是身懷六甲之時被踹掉了孩子,之後別說做小月子了,連熱飯熱菜都再也不曾吃過,甚至還要做最為低賤的活計,像清洗被褥衣裳還算是不錯的了,她連倒夜香的活兒都乾了,卻連一頓飽飯都不曾吃過。

然而,甭管是珍哥兒還是田氏,都不曾想過,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旁的不說,先前吃過的苦頭再多,至少沒人對他們用刑,甚至連打罵都不曾有。

等馬車停下來之後,自有人將他倆拖上了船。 許是碰巧,許是珍哥兒刻意如此,就在即將被拖上甲板時,先前堵著嘴的抹布忽的掉了下來,他只瘋狂的扭著腰身,淒厲的叫喊起來。

“救命啊!!我是寧國府的珍大爺!誰來救救我,我給誰黃金一萬輛!救命啊!救……赦、赦大叔叔?!”

珍哥兒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因提前一步上了船的賈赦,忽的就將臉湊到了他面前。 然而,不等珍哥兒反應過來,就見賈赦搖了搖頭,嘆道:“還真傻了。”

“不!赦大叔叔!”珍哥兒眼睜睜的看著賈赦搖頭嘆息著離開,登時愈發的癲狂起來。 可惜的是,他終究只是個細皮嫩肉的哥兒,哪裡比得上那些靠力氣討生活的人? 索性連抹布都不塞了,徑直將他拖著丟進了船艙裡,旋即把艙門一關,全世界都安靜了。

呃,也沒安靜多久,只片刻工夫後,田氏哭叫聲就從珍哥兒的左側傳了過來。

“這是要把我送去哪兒?我不要離開京城,不要……爹娘大哥二弟!你們誰來救救我!”田氏嘴裡的抹布也沒了,不過許是因著許久不曾喝水,她的聲音嘶啞至極,顯得又刺耳又聒噪。 至少,珍哥兒煩得受不了。

忽的,珍哥兒想起一事。

“不對啊,你們可以賣了田氏,但不能賣了我!我是有功名有官職的人!你們怎麼能這樣呢?不行,你們不可能這樣!赦大叔叔!赦大叔叔你到底想要幹甚麼?我是你侄兒呢,叔叔……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在老太太跟前胡說八道,我再也不敢了。往後,你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你說啥我就做啥!赦大叔叔,求求你了,求求你不要把我丟江里餵魚啊!”

若說方才在馬車裡不知前途為何時,就已經將珍哥兒嚇得不輕了,那麼到瞭如今,眼瞅著自己被人拖上了船,珍哥兒原就不大的膽儿徹底被嚇破了。 想也知曉,在這茫茫的江面上,想要弄死一個人簡直太容易了,都不需要做旁的事兒,只要將五花大綁的他隨意的往江里一丟……

“赦大叔叔!!!”

正被珍哥兒放在心坎上惦記的賈赦,這會兒卻是忙著安頓好自己。

先前從江南帶來的好玩意兒,盡數都留在了榮禧堂裡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當然,離府前他也帶走了不少東西,這南方比北方熱得快,賈赦特地帶了好幾箱的春裝、夏裝,當然還有一些用慣了的物件。 不單日常用的物件帶了好幾箱子,就連吃食也帶了不少。 畢竟,這船要在江面上行駛至少半拉月的,萬一遇到個風雨,還要在碼頭上停靠幾日。 加上船上的吃食是真的不咋樣,還多半都是賈赦吃不慣的魚類,可不是要多捎帶點兒吃的嗎?

萬幸的是,如今也才二月中旬,天氣仍冷得很。 賈赦讓人將行禮安置好後,估摸著一下數目,覺得至少能吃個十來日,登時心情大好,索性取了壇酒,又喚上幾個往日里交情不錯的哥們,讓人燙了酒燒了菜,美滋滋的吃著喝著外加侃大山。

賈赦等人雖說是一大清早就從京城出發的,不過等到了碼頭,已是臨近傍晚了。 因而,等他吃好喝好後,夜幕早已降臨了。 不過,因著是在江面上,頭上的月亮倒是比城裡的明亮多了,加上江面的反射,外頭看起來並不算很昏黑。

當然,已經吃醉了的賈赦才不管那些,今個兒只是上船第一天,往後多得是時間幹閒事兒,因而他索性倒頭就睡,一夜好夢,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在這茫茫江面上,莫說只是睡過了時辰,就算賈赦打算睡上個一天,也絕對無人理會,畢竟這船上屬他最大,哪怕是交情不錯的那幾個哥們,也不會無聊到督促他早睡早起。

因而,等賈赦睡夠了,又簡單梳洗了一番,再美滋滋的用了一頓遲來的早膳,這才晃晃悠悠的去了船艙裡。

跟賈赦完全不同的是,珍哥兒和田氏徹夜未眠。

憑良心說,珍哥兒和田氏所在的船艙真心不算差。 這賈赦是讓人包下了一整艘的大船,且他們人和行禮都不算多,雖說裡頭有一些密件,可完全沒啥份量,故而整艘船有一多半是空著的。 左右空著也是空著,昨個兒下人是隨意挑了個無人的船艙,將珍哥兒和田氏丟進來的。

有床,有桌,有椅,還有屏風和馬桶,甚至還有在旁伺候的下人。 不算特別好,至少絕對不算差了。

“咋樣?昨個兒睡得不錯罷?珍哥兒……你這輩子都沒那麼想念過我罷?”

賈赦讓人開了艙門,笑嘻嘻的湊了進去,只是不等珍哥兒開口回答,他忽的面色一變,惡狠狠的道:“很好!賈珍你真的是好極了!枉我這些年來,拿你當親侄兒看待,萬萬不曾料到,你竟然會趁著我離京之際,特地登門羞辱謾罵我母親、我媳婦兒!哼,你個目無尊長的狗東西!”

“赦大叔叔我錯了!我給您磕頭!”

早些時候,珍哥兒已經被鬆綁了,畢竟他只要沒成仙,就要吃要喝要拉的。 哪怕賈赦有心作踐他,也不會任由他將船艙弄得烏煙瘴氣的。 況且,先前綁著他是為了不讓他逃跑,可如今茫茫江面上,他就是想跑,又能往哪兒跑呢? 更別說,外頭的艙門還是被鎖了的。

“你給我磕頭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賈赦冷冷一笑,“咋的?我這才走了半年,你就出息了?實話告訴你,把你擼來,我就沒掩飾過!包括那田氏,不是被判了流放三百里嗎?哦,對了,你就是為了免於她流放,才特地去我府上鬧的罷?成啊!我告訴你,田氏不用流放了,開心嗎?”

珍哥兒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至於趁著艙門被打開之際,逃跑或者挾持賈赦當人質等等,所有的一切他都沒有想過,他只是盡全力哭喊著,順便將自己磕了個頭破血流。

“不開心?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你的小情兒不用流放了,多好的事兒呢 霸道鬼夫萌萌噠 ! 我跟你說,打從一開始你就不該去求老太太,她一個後宅婦人懂甚麼? 你就該來求我呢! 你瞧,我只在聖上跟前隨隨便便說了兩句話,他就允了! ”

賈赦笑得一臉欠揍的模樣,不過他這話還真不是胡亂編排的。 田氏的流放之刑早已判定了,一般人是更改不了的。 當然,要是錢財散盡,替了刑罰的話,倒是可行。 可賈赦才沒那麼閒,他只是趁著替廉親王向長青帝回話時,隨口備了個案。

拐走珍哥兒和田氏,賈赦是真的過了明路的,卻不是跟寧國府的賈敬報備,而是直接跟長青帝討了人情。 這也為何,在碼頭上他一點兒也不懼的緣由。

“赦大叔叔,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都是那田氏!就是那個賤|人,要不是她慫恿我,我如何會叨擾了老太太的清淨。還有赦大嬸子,我從來也不曾對赦大嬸子不敬過,都是那個田氏啊!都是她的錯,她該死!”珍哥兒哭得涕淚橫流,險些沒把賈赦給噁心死。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田氏不甘心就這樣被珍哥兒污衊,曾經的愛意早已徹底消散,留下的只有刻骨銘心的恨意,“要不是你,我如今還在家裡頭當姑娘呢!就算我爹沒了,我也是說了親的,對方就算有千不好萬不好的,好賴也是打算三媒六聘娶我當正房的!”

“那他可真該謝謝我!”珍哥兒惡狠狠的剜了田氏一眼,其眼神之惡毒,讓田氏都不由的縮了一下。

“賈珍你個混賬!都是你害了我!”

“田氏你個賤|人!要不是你,我如今還是寧國府的珍大爺!何苦吃了那般多的苦頭,讓人如此作踐!”

“混蛋!王|八蛋!賈珍你不得好死!”

“賤|人……”

賈赦隨手從一旁的桌子底下抽出了一根條凳來,這在船上沒那麼多講究,況且這邊的船艙原就是給下人準備的。 好在他也不矯情,隨意坐下後,抬手虛點了點珍哥兒:“吵夠了就閉嘴。”

這話一出,珍哥兒瞬間住了嘴。 至於田氏,她倒是不想配合,可她從未見過賈赦此人,偏方才聽賈赦那番話,似乎是能面聖的,原就膽子不大的她只訕訕的住了嘴。

“行了,那就听我一言。這船起碼也要在江面上晃悠個十來日,哪怕再順風順水,十日是絕對少不了的。去掉昨個兒好了,那時間也有不少,足夠我好生教你重新做人了。”頓了頓,賈赦忽的想起了甚麼,又改口道,“對喲,其實你也未必想要重新做人罷?要不干脆當鬼算了?”

“不!!!!!”珍哥兒發生了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聲,整個腦袋都重重的砸在了船板上,“赦大叔叔!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想死! ”

因著珍哥兒叫得實在是太淒厲了,饒是賈赦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也被嚇得不輕。 然而,驚嚇之後卻是羞惱,賈赦猛地起身,喚過一旁候著的下人,當著珍哥兒的面吩咐道:“把他的雙手雙腳都綁了,然後掛在船舷外頭,本大爺要玩一把釣魚!”

……

小半刻鐘後,所有閒著沒事兒乾的人都出來看熱鬧了。 而彼時,珍哥兒已經被掛到了外頭,倒是不曾泡在江水里,畢竟如今還是冬日,真要泡水里了,等再度撈上來時,估計就是一具凍僵了的屍體了。 當然,即便並不曾泡在水里,在這一覽無餘的江面上吹著冷風,也絕對不是一個值得開心的事兒。

偏賈赦還衝著綁在外頭的珍哥兒喊著:“咋樣?這滋味不錯罷?就是不知曉能不能讓你腦子清醒一下,好忘卻了跟小情兒鬧騰的戲碼 重生八零農場主 ! ”

珍哥兒先前鬧得那一出,早就已聞名京城了。 而跟隨賈赦的那群人裡頭,雖說先前一直在江南,可到底在京城裡待了十日,哪裡會不知曉這等風流韻事。 尤其是,珍哥兒愛美人不要爹娘、爵位、家產的事兒,簡直就是天字頭一號傻貨。

聽得賈赦這般喊話,甲板上笑作一團,還有人拿話激珍哥兒,問他的小情兒滋味如何? 賈赦聽了也不制止,反而吩咐人在甲板上置辦起了宴請,冷是冷了點兒,可架不住風景真不錯,大不了多放倆炭盆子,再每人一個炭鍋子好了,當然也絕對少不了美酒,保准吃得舒坦痛快。

上船頭一日,珍哥兒徹夜未眠。 第二日,在船舷外頭掛了大半日,吃了一肚子的冷風。 第三日,他就拉得整個人虛脫了,完全起不了身……

直到半個多月後,船靠岸了,珍哥兒覺得他大概是逃過了一劫,想著那到底是他的叔叔,哪怕只是堂叔那也是打小看著他長大的,果然不曾要他的性命。

可現實總是那樣的殘忍,就在即將上船的那一刻,賈赦優哉游哉的走到他跟前,瞇著眼睛滿臉的笑意。

“說罷,想怎麼個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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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榮國府裡正熱熱鬧鬧的給小哥兒賈璟辦滿月酒。

小哥兒的名諱終究還是定了,是十二打著張家老太爺的名義,跟賈赦提了一句。 因著沒有更好的提議,況且璟哥兒這個名字也沒甚麼大錯,賈赦本著不招張家老太爺嫌的想法,隨口應下了。 然而,也是等辦滿月酒時,榮國府眾人才反應過來,這名字乍一聽倒是跟寧國府的賈敬差不離。

差不離就差不離唄,左右榮國府的賈政和如今已經被逐出家門的賈珍,聽著這音兒也差不多。 況且,賈敬和璟哥兒差了那麼多的年歲,更是無需在意那麼多。

一場滿月酒,辦得熱鬧非凡,雖說當家的兩位老爺都不曾在場,可賈氏一族原就人丁興盛得很,賈敬作為賈氏一族的族長,又是璟哥兒的隔房大伯父,索性接了這差事,領著一群後輩替賈赦接待了賓客。 而那些個在追討欠銀過程中,被賈赦狠狠開罪的人家,一家不落的……

全來了!

甭管那些人是不是口不對心,至少該給的面子,人家總歸都是給了的。 自然而然的,那一日賓客滿堂。

然而,賓客滿堂並不稀罕,稀罕的是長青帝派了三皇子文親王殿下親自趕來賀喜。 哪怕文親王只是個沒有實權且沒無即位可能的閒散王爺,可他的身份擺在那裡,又是長青帝喚他過來的,當即讓前頭沸騰了。

文親王只在榮國府裡待了小半刻鐘,放下賀禮後,便告辭離開了。 饒是如此,這也是天大的殊榮了。

王家這頭,王子勝、王子騰兄弟二人都來了,當然倆人的父母皆不在,畢竟只是個小輩兒的滿月酒,沒的勞師動眾的,有他倆在便夠了,哪怕是榮國府也沒有指摘的理由。 不過,等親眼瞧見文親王過來慶賀後,王家兄弟二人卻皆變了臉色。

“大哥,問您個事兒,先前大妹說的那事兒,你若是不同意的話,我可就上了!左右我也有閨女,配不了璉哥兒,不還有個琮哥兒?再不然,這個璟哥兒也好,左右我閨女也才兩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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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每個人都有其犯賤的一面,就好似搶著吃比較香的說法那般。 甭管甚麼事兒,但凡有人爭著搶著絕對是一件難得的大好事兒,反之則就如同嚼蠟了。

擱在王子勝身上亦是如此。

“你小子渾說甚麼呢?那事兒我早就同賈赦說好了,哪兒還有你插嘴的份兒?你給我邊兒去!”王子勝原就不是個有城府的人呢,一聽弟弟王子騰這話,就直接炸了毛,恨恨的咬牙道。

王子騰聞言,當下一臉的愕然,審視般的上下打量著王子勝,半響後才用極度懷疑的口吻道:“甚麼時候就說好了?先前我怎麼聽大妹說,這事兒你說甚麼都不同意?”

“我跟賈赦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我告訴你,我跟他一塊兒上秦樓楚館頑時,你還穿著開襠褲呢!”王子勝惡狠狠的撂了話,“反正這事兒老早就已經定下來了,這裡頭壓根就沒你插手的份兒!就算你著急上火的要將你閨女嫁出去,那也往別家去尋罷!聽著,我警告你,不准打榮國府哥兒的主意!”

這王子勝之所以撂下這番話,也是有緣故的 御膳房的小娘子 。

雖說從來沒有明文規定過同一家的兩位姑娘不能嫁到同一戶人家,不過這種情況的確是少之又少的,並非完全沒有,可在通常情況下,只要姐姐嫁了,妹妹就會避嫌的嫁給另一戶。 當然,凡事皆有例外,像皇家就不忌諱這些。 原因很簡單,對於旁的人家來說,兒女姻親是最好的聯絡手段,可惜對於皇家來說,他們完全不用在意聯姻。 自然,國與國的聯姻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說的好像真的一樣。”王子騰不滿的嘀咕著。

儘管先前王子勝說的言之鑿鑿,可介於他往日里素來不靠譜,扯謊更是家常便飯。 因此,王子騰並不大相信這話,只將這事兒暗暗記了下來,想著回頭給身在汝州的王夫人去一封信,探探實際的情況,再另行做打算。

“真的!當然是真的!我甚麼時候騙過你了?”眼見自家弟弟這副將信將疑的模樣,可是把王子勝給急壞了。 可問題是,他越是這般,越是容易讓人起疑。 索性王子勝也沒有蠢到家,在又辯解了幾句後,到底還是老老實實的住了嘴,心下只暗自悔恨著,先前怎就沒跟賈赦把這事兒給定下來。 其實,撇開賈赦這個總是坑他的損友外,榮國府確實沒旁的不好的。 想也是,若是榮國府靠不住,當年王老爺子也不會想著將嫡長女嫁過來了。

且不提王子勝的暗中後悔,單說王子騰,在這日的滿月酒結束後,一回到府中,就立刻給王夫人去了信。 當然,他也沒將事情挑明,一來兩家的孩子都還小,二來萬一這事兒不成,他生的是個閨女,卻是丟不起這個人的。

從京城到汝州,若是慢悠悠晃過去的話,這時間可沒個準頭。 不過,王子騰自有門路,通過官家的驛站,快馬加鞭的將信函送了過去,前後只畫了不到五日工夫。

卻說身在汝州的賈政,這一日忽的有門人遞上信函,說是從京城過來的加急信,當下卻是將他唬了一大跳。 還真別說,甭管賈政這人有千萬個缺點,起碼他對於賈母是真的孝順。 驚嚇之餘,他只忙忙的將信函接過,結果一瞅外頭的信封,登時沒了好氣。

“去將這信送到二門口,給太太。”賈政隨口喚了個婆子去送信,心下卻是暗暗腹誹著,這王家人也是有夠閒的,無緣無故的送了這加急信來。 不過,腹誹之後,賈政卻也暗中納罕著,這信上的落款是王子騰,照他看來,王家最胡來的是王子勝才是,莫非……王家真出了甚麼事兒?

當下,賈政也急了起來,忙丟下前頭的事兒不管,心急火燎的往後頭追去。

二門裡,王夫人剛接了信函,這還沒拆呢,就見著賈政板著個臉往院子裡頭走來,登時有些愣神,下意識的問道:“出甚麼事兒了?老爺竟是連公事兒都不辦了?”

“瞧瞧王家那頭可有甚麼事兒。”賈政眉頭緊皺,一副古板嚴肅的模樣。

王夫人愈發的詫異了,卻並未反駁他的話,只將信拆了,取了裡頭的信紙先粗粗一掃,旋即索□□予了賈政,一臉狐疑的道:“只是一些瑣事兒和問候罷了,老爺您是聽了甚麼信兒嗎?”

賈政接過一看,還真是零零碎碎的家常瑣事,登時沒了好氣:“我原還道你娘家也就你大哥不怎麼靠譜,沒曾想連你二哥都是。這可是加急信件,走的官途!這、這這……罷了,老爺我還忙著呢!”撂下這句話,賈政毫不留戀的轉身就走。

“……能走加急幹嘛要慢吞吞的來的?”王夫人無語的望著賈政的背影快速消失在眼前,只愈發的無奈了,索性低頭開始細細的看了起來。

許是女人特有的直覺,又或者是王夫人足夠了解她娘家二哥 心弦上的你 。 在通讀了整封信後,她很快就抓到了重中之重。

其一,關於頭兩年榮國府關於璉哥兒親事的戲言,如今可還算數否。

其二,前不久王子騰參加了榮國府長房四子的滿月酒,並詳細的誇讚了這孩子。

“璉兒那件事情,不是大哥他不樂意嗎?”王夫人顰眉思索著,“倒是沒想到大嫂這回生的又是個哥兒,長得很好?可一個剛滿月的孩子,長得能有多好?”

思忖再三後,王夫人忽的心頭一動,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別是他也動了跟榮國府結親的念頭罷?”

旋即,王夫人的面色卻是有些不好看了。 按說,兩家結親是件好事兒,作為榮國府的二太太,王家已出閣的姑太太,於情於理她都應當促成此事。 然而,話卻不是這般說的,畢竟她也是當娘的,且她的珠哥兒才是榮國府的長孫,哪怕只是二房的長孫,卻也是佔了這個長字的。 偏至今為止,她既沒有看中意的人選,也沒有旁人來同她商議,原想著等過兩年珠哥兒大了,她要好生留意一番,還就恰好碰上了賈政離京赴外任的機會,弄得她如今是左右為難。

可她的珠哥兒至今沒找沒落的,怎的大房的哥兒卻是那般走俏呢?

璉哥兒也就罷了,左右是長房嫡長子,將來爵位和家產恐怕都是由璉哥兒繼承的,除卻像王子勝那樣的蠢貨外,擱誰家會不願意呢? 至少,在同等人家裡頭,沒哪個會將這等好事兒往外推。 十二年歲小,可讀書的天賦卻是公認的,又打小跟張家那頭關係極為親近,想來將來娶妻該會考慮跟張家親近的那幾乎人家的嫡女。 至於如今才剛滿月不久的小哥兒……

王夫人的眼神晦暗不明,讓人捉摸不透她究竟在想甚麼,直到丫鬟提醒該擺飯了,她才隨意的擺了擺手,算是應了。

待晚間梳洗完畢後,王夫人試探的問道:“老爺可曾接到了榮國府的家書?我娘家二哥在信上說了,大嫂又生了個哥兒。”

“沒有榮國府的家書,再說咱們不早就知曉大嫂懷孕了嗎?你二哥的信我也瞧了,知曉了。”賈政頗為不耐煩的回道。

雖說汝州離京城不算特別遠,可誰也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天天就說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 那拉淑嫻懷孕他們倒是知情的,畢竟隔幾個月一封信還是有的,不過至今為止尚未收到小哥兒誕生的信,想來估摸著再過個一兩月,就該來信了。

“老爺,我猜我娘家二哥可能是想跟長房那小哥兒結親。您想想,他閨女也才兩歲多點,這女大男小的事兒也平常得很,若是…… ”

“想結親就去唄,可這事兒又不是你我說了算的。”賈政仍是一臉的不耐煩,“讓他自個兒去尋大哥,或者讓人給老太太跟前說一嘴也成呢,尋你我有甚麼用?”

“我不是這個意思。”見賈政幾次打斷自己的話,且言語之中皆是滿滿的不耐煩,王夫人也不由的帶上了一點兒怒氣。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曉賈政為何這般不耐煩,不過是因著那拉淑嫻進門後連生了四個哥兒嗎? 哪怕撇開早夭的瑚哥兒不算,那也還有三個。 而她卻只生了珠哥兒和元姐兒倆孩子。

可這又不是她說了算的,尤其一想到當年那個無緣的孩子,王夫人就忍不住心頭暗恨。 當時月份小,並不曾看出男女來,可即便是個姐兒又如何? 嫡親的孩子,永遠也不嫌少,縱是個姐兒,那也是她的心肝寶貝兒 重生之女俠系統 !

“睡罷睡罷!我明個兒還要早起。”賈政完全沒打算繼續聊下去,乾脆利索的結束了話題,轉瞬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然而,王夫人卻愈發的沒了睡意。

膝下只有珠哥兒和元姐兒兩個孩子,是她最為煩惱的事兒。 也許旁人會道她不知足,畢竟一兒一女也能湊成個好字,像隔壁東府,不就連著數代都是獨一個哥兒嗎? 可寧國府是寧國府,顯然榮國府這頭是不會去同寧國府比較的。 像賈母便是生了兩兒一女,還有另三個庶女。 那拉淑嫻則是連生了四個哥兒,還順便將二房的庶女過繼了去。

算算年歲,王夫人自認為還算年輕,起碼她比那拉淑嫻小了三歲。 這那拉淑嫻還能生,她怎麼就不能生了?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再給她一個嫡親的骨肉,甭管是哥兒姐兒,都成。 畢竟,元姐兒已經定下來要入宮謀前程了,留下珠哥兒一人,恐怕孤掌難鳴,若能再得個孩子,即便是個姐兒也能尋一門好親,將來好幫襯一把珠哥兒。

還有便是珠哥兒的親事,也該提上議程來了。 王夫人琢磨著,汝州這邊她是絕對不會考慮的,至於是挑京城裡的人家,還是金陵城的老親,那就要好生思量一番了。 定好是同他們這般的,祖籍金陵,卻在京城落腳的,那就完美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王夫人幾乎整夜都不曾合過眼,直到天命破曉後不久,賈政起身離開了,她才算稍稍瞇了會兒,可沒等多久,她便起身忙活了起來。

先前是不曾接到信,那麼一應禮物都可以省卻,畢竟不知者無罪。 可問題是,如今既然接了娘家二哥的信,那就沒法裝傻了,況且也沒這個必要,畢竟兩房是不曾分家的一家人,即便這會兒沒人討要禮物,回頭不還得補上? 因而王夫人索性大方了一回,命人開了箱奩,尋了數樣精緻的禮物,細細的歸整好後,準備過兩日就隨信一起送回去。

正忙活著,外頭丫鬟來報,說是幾位知縣夫人來訪。 王夫人忙喚人重新理了理妝容,到前頭接待去了。

其實,誰來訪一點兒也不重要,關鍵是錢一定要到位了。 王夫人跟隨賈政來到這汝州,旁的事兒倒是不曾做,這銀子卻是大筆大筆的往懷裡揣。 這最初的幾個月裡,當地的官老爺、鄉紳富商等等,尚不清楚賈政的做派,尤其賈政天生一副嚴肅正經的模樣,以至於那些人並不敢大手筆的送禮,這被拒絕倒還罷了,就怕攤上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反而遭了厭棄,那就得不償失了。

好在,王夫人是誰? 標準的王氏女。

有她在,完全不用擔心外人領會不了她的意思。

不到半年時間,所有的人都知曉了賈政有個只好黃白之物的夫人,只要錢到位了,沒甚麼事兒是辦不到的。 且不單這汝州一畝三分地上的事兒,連金陵那頭也有的是人脈,甚至於京城天子腳下都能幫襯幾分。

這官場上原就是沾親帶故的,王夫人既有國公府作為後盾,又有娘家父兄幫著撐腰,她本人又極會扯大旗作虎皮,連素來被她所看不起的賈赦,都被她拿來用作招牌,打的旗號就是她夫家大伯子可是在長青帝跟前掛了號的,如今更是廉親王的心腹手下。

如此這般,僅僅一年多的時間,王夫人就輕輕鬆鬆的攬到了十數万兩的銀子。

對於王夫人來說,這只是個好的開端,往後撈銀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不過,今個兒當她看到盂縣的知縣夫人時,卻忽的心頭一動。

這汝州下頭數十個縣城,盂縣是屬於中不溜丟的那檔次,加之盂縣的知縣大人也沒啥大的能耐,知縣夫人則完全不會來事兒,哪怕時常跟著其他幾位女眷來王夫人跟前小聚,卻基本上都是屬於陪襯的 將軍,前方有詐 。

然而,盂縣的知縣夫人卻有一點極為出名。 她夫家姓江,娘家姓梁,依著本朝的叫法,大家都喚她梁夫人。 這梁夫人,論容貌身段就跟她的性子一般,半點兒也不出挑,論才華則壓根就沒有半點兒,可她卻有個人人羨慕的長處,那就是能生!

算算年歲,這位梁夫人,比王夫人還要小了兩三歲,不過她出嫁的早,且自打出嫁後便秉著三年抱倆的作風,短短十來年間,便已經生七個孩子了,且全是男孩兒。 也因著這個緣故,即便她本人不太會來事兒,那些官太太們還是喜歡走哪兒都捎帶上她。 一來,梁夫人不會跟她們爭風頭。 二來,想著將來交情好了許能套套口風,哪怕沒有秘方,沾沾喜氣也是好的。

王夫人就是這麼個打算。

她早就想好了,千辛萬苦才尋來的放外任機會,自然要牢牢的把握住。 頭一件事兒當然是老油水,第二件事兒則是趁著賈政跟前沒有鶯鶯燕燕的機會,再懷上一個,最後才是給珠哥兒尋一門好親事。

倒不是王夫人不疼愛珠哥兒,而是到底撈油水的機會不可多得。 至於懷孕和尋摸親事,反而機會多多。

抱著這個想法,在今個兒女眷們散去以後,王夫人刻意留下了梁夫人,還美其名曰討幾個花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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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大老爺、二老爺都來信了。”鸚鵡一臉喜氣的揚著手裡頭的兩封信,卻並不給賈母,而是直接予了賈敏,“姑太太,您幫著瞅瞅罷,省得老太太費神費勁兒的瞅。”

至如今,已經是五月裡了。 離大房璟哥兒滿月酒都過了倆月,算算時日,也該是賈赦送信回來的時候了,不過賈政這封信倒是來得古怪。

果然,賈母一臉詫異的道:“半月前才剛喚了人送信過去,這麼快就來信了?”以往,多半都是每隔個三兩個月的才會送一封信,回信也是如此。 畢竟都是一些家長里短的,又沒旁的事兒,沒的讓送信的家人累死累活的跑。 況且,即便你讓他們跑,他們也沒法在短時間內將信送到。

“那先瞧二哥的?”賈敏笑臉盈盈的,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 然而,事實上她卻在心頭暗暗嘆氣,偏心眼兒這種事兒,果真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的,明明大哥賈赦已經有了長進,可惜在賈母心目中永遠都是賈政更有分量。

“對對,先瞧你二哥的,看看他說了甚麼。”賈母一疊聲的催促著,且不等賈敏拆開信函,就已經擔憂上了,“莫不是官場上遇到了使絆子的人?還是功勞讓旁人奪了去?或者是汝州那頭遇到了天災*?哎喲喲,這可怎生是好,政兒他打小就沒吃過苦頭,可千萬要讓他順暢著點兒,菩薩保佑哦!”

賈敏依舊笑著,手上的動作並不慢,拆開信後,也不賣關子,便朗聲念了出來。

其實,家信之所以被人心心念念的記著,就是因著寫信之人是心底里最為掛念的那個,而非信函的內容有多稀罕。 事實上,賈政文采完全不行,寫的家信也是極為枯燥的。

信的開端先是問候了賈母,再之後將整個榮國府都問候一遍,接著蔓延到隔壁東府,最後才是籠統的問一句其他親眷可好。 待例行問候之後,便是賈政自述他在汝州的情況,依舊枯燥無比,畢竟處理政務這種事兒,對於後宅女眷而言,完全是屬於拆開來每個字都聽得懂,連在一起完全不理解的情況 霸道鬼夫萌萌噠 。 待說了自己,賈政又略提了一句王夫人,最後表示一切安好,切勿牽掛。

這種的寫法,當然不能說是錯誤,可真心沒啥新意。 光沒新意也就罷了,偏那賈政每一封信都是這麼寫的,就跟有個模板讓他往裡頭填字似的,簡直就是一封比一封枯燥無味。

當然,賈敏並不會抱怨賈政寫的有多枯燥,她只是逐字逐句的念下來,有甚麼想法都往心裡填,完全不曾表露出分毫。

“好好,一切都好。”甭管信的內容是多麼的干巴枯燥,賈母依然聽得津津有味的。 也是,那可是她最心愛的小兒子寫的信,哪怕只是一句“安好勿念”,就足以她反复看個幾十遍的了。 況且,賈政的文筆雖不好,好賴把話說的清楚,寫的信也足夠長。 在賈敏費了一盞茶時辰念完後,賈母又伸手接過了信函,仔仔細細、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幾遍,這才意猶未盡的讓鸚鵡收好。

見狀,賈敏只保持著面上的笑意,並不發一言。 直到鸚鵡將信收好了,賈敏這才拿過了賈赦的信函,笑著問道:“可要念這封了?”

“念罷。”賈母老神在在的歪在了厚褥子上,又喚鴛鴦上了一壺新茶,邊喝著茶邊優哉游哉的聽賈敏念信,完全不復方才的火急火燎。

然而命中註定,賈母是沒法好端端的喝茶了。

“呃……”賈敏才掃視了一眼,就已經變了臉色,完全不知曉該不該照原文讀出來。

跟賈政那種堆砌無意義的辭藻裝深沉不同,賈赦的信全是大白話,可里頭的內容卻是驚心動魄,怎一個跌宕起伏了得。 這麼說罷,肯定不適合在對方吃喝的時候念信,要不然嗆死、噎死的概率會出奇的高。

……

……

卻說就在賈敏不知所措的當下,那拉淑嫻卻已經讀完了賈赦來信,還特地命人喚了十二到跟前分享:“怎樣?感覺如何?”

十二隻一臉的懵逼。

許久之後,他才顫顫巍巍的開口道:“我原知曉蠢爹是極有能耐的人,只是太憊懶了一些。可我萬萬沒有想到,蠢爹竟會那麼拼!”準確的說,是拼命起來那麼可怕。

明明廉親王是領命去料理江南亂局的,即便到時候會有些衝突,可賈赦又不是主事之人,有了功勞沒他的份兒,同樣出了差錯他也無需擔著。 偏生,賈赦是個閒不住的人,非但處處當出頭鳥,還幾次三番的出餿主意折騰那些故交舊友們,其中就有跟賈家關係極好的江南甄家。

甑家並非金陵世家,不過甑家同賈家也是老親,又係世交,兩家來往極其親熱,但凡三節兩壽皆少不了甄家的。 不過,那拉淑嫻自打嫁到了榮國府後,卻尚不曾同甑家打過交道。 當然,雖未曾親眼瞧過甑家的主子們,可聽說過的事兒卻是多的數不勝數。

據說,甑家是富而好禮之家,長房嫡系一脈皆是極為有能耐之人,且先前也同賈家有所聯姻,不過這裡頭的賈家並不是特指榮國府,而是金陵的賈氏幾房。

據說,當年的榮國公賈源就曾替其子賈代善求娶過甑家的姑娘,可惜不等對方婉拒,就已經被賜婚予宗室皇親。 之後,第二任榮國公賈代善也曾替子求娶過甑家姑娘,卻是完全一樣的結局。 若說榮國府的姑娘家各個出挑,那麼甑家的姑娘卻不單單用出挑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最簡單的例子便是,當年賈敏曾是京城裡名動一時的才女,可長青帝仍是允了賈代善替女尋親的請求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可輪到甑家那頭時,卻是想都別想,必須參加大選。

據說,寧榮二府並王家都曾在幾十年前於揚州姑蘇一帶接過駕,卻獨獨只有甑家,一連接駕了四次,真當是獨一份的榮耀。

然而這一次,賈赦卻向甑家捅了刀子。

“蠢爹真的是太拼了,他就不怕老太太知曉後尋他算賬?那可是甑家呢,他還不如向史家捅刀子來得更為乾脆一些。”十二感概連連,生平頭一次開始敬佩起了賈赦,哪怕旁的不成,至少賈赦的膽量還是很值得他敬佩的。

那拉淑嫻忽的眉心一跳,伸手按了按,道:“你爹送來了家信來,不該只是往咱們這頭送罷?老太太那兒呢?可是也送了?”

十二:“…………”

“還傻愣著作甚?讓人去榮慶堂瞧瞧,若是也有信過來,趕緊讓管家去喚大夫過來。記得,要那位常給老太太看診的大夫!”那拉淑嫻一疊聲的吩咐道。

無需十二動彈,自有葡萄去外頭喚人,不過每隔多久,就見葡萄哭喪著臉走了進來,低聲道:“太太,榮慶堂那頭來人了,說是老太太又暈過去了,那頭已經差人去喚大夫了。”

“罷了,我去一趟罷。”那拉淑嫻頭疼不已的按著太陽穴,雖說榮慶堂的那幾個大丫鬟都挺靠譜的,可沒個主子在跟前終究不大放心。 偏那頭還有一堆孩子,哪怕珠哥兒和璉哥兒如今大部分時間都不往府上待著,可元姐兒和迎姐兒卻是一直在榮慶堂裡的。 還有便是東府的蓉兒。

想起蓉兒,那拉淑嫻更頭疼了,她當然不會嫌棄蓉兒,可對於隔壁東府的主子們卻是真的無奈了。 據悉,自打珍哥兒被逐出了家門後,敬大太太就一病不起了,加之早一年珍大奶奶就沒了,整個寧國府索性就只有賈敬一人全須全尾的。 可賈敬他是個男子,還是個頗有些上了年歲的男子,他連兒子都不曾帶過,指望他帶孫子簡直就是做夢。 因而,自打年前那事兒之後,賈敬就一直任由嫡孫蓉兒待在榮國府裡,全然不聞不問。

“十二,你也一同去罷,也許老太太見著你心情就好了?”這話別說是十二了,連那拉淑嫻自己也不相信。 哪怕賈母並不會因著賈赦的緣故遷怒到十二身上,卻也鐵定不會再想看到大房的人。

“要我說,乾脆咱們誰也不用過去,勉得老太太瞧見了咱們愈發的心煩了。”十二癟了癟嘴,滿臉的無可奈何。

話是這麼說的,榮慶堂卻是必須要去的。 賈母是長輩,還是被賈赦氣暈了的長輩,這賈赦如今並不在府裡,也就只能由他的妻兒前去領罪了。

萬幸的是,就跟以往每一次那般,賈母雖時常暈厥,問題倒是不大。 當然,這只是如今看來的,但凡有腦子的人都知曉,隔三差五的暈厥一回,絕對是身子骨有百害而如一利。 別說大夫了,連在賈母跟前伺候的丫鬟們如今都學會了那幾句話醫囑,無非就是一定要靜養,不能動氣,不能動肝火,要平心靜氣安神養心……

關鍵是沒用啊!

“大嫂,您來了。”

“敏妹妹,辛苦你了。”

賈敏和那拉淑嫻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底里看出了心酸。 能不心酸嗎? 哪怕賈赦出於某些必要的緣由,一定要對甑家捅冷刀子,可你倒是別告訴賈母呢。 冷刀子捅了,上百年的交情傷了,結果還特地寫信來支會一聲……

這是唯恐賈母不傷神?

對於賈赦的想法,在場之人沒一個能猜得到的 重生八零農場主 。 偏生,賈赦還是榮國府的現任家主,是那拉淑嫻的夫君、賈敏的長兄。 撇開仍處於暈迷狀態之中的賈母不論,在場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質疑賈赦的。 因而,那拉淑嫻也好,賈敏也罷,只能被迫跳過這個話題,選擇了較為安全的話題來說。

一個問賈母如何了,大夫是怎麼說的。

一個就老實將話都複述了一遍,順口提起了養生方子之類的。

雜七雜八的聊了一會兒,待裡頭丫鬟說,賈母醒轉過來了,一行人這才往裡頭走去。 自然,身為榮國府大太太的那拉淑嫻必然是要打頭的,哪怕她明知曉賈母如今一點兒也不想看到自己,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湊上前去。

“老太太。”

“赦兒那個混賬東西!讓他過來!讓他立刻來我跟前認罪!”賈母也是暈糊塗了,一見到那拉淑嫻就不停的數落起了賈赦,還一疊聲的喚人去尋賈赦。 當然,賈赦是沒處可尋的,賈母在緩過神來之後,便老淚縱橫的哭起了早逝的榮國公賈代善,還是老內容,無非就是哭訴為何要這般早早的離世,為何要丟下她一人在這人世間受苦受難,為何不索性帶了她一道兒去……

那拉淑嫻完全不知曉該怎麼勸,反過來說,她很清楚甭管自己怎麼勸,賈母也不會破涕為笑的。 既如此,還費甚麼神呢? 想哭就哭唄,左右等哭夠了就安生了。

可憐的賈母,完全不知曉其實長子和長媳都是一丘之貉,她只是越哭越難受,越難受越哭。 且賈母一難受就容易想起以往的傷心事,在哭夠了榮國公賈代善後,她便開始哭起了自個兒的親爹娘親弟弟,再往后索性哭起了有著幾十年上百年交情的老親都被賈赦得罪光了。

這一哭,就是半下午。

等賈母終於放那拉淑嫻離開後,那拉淑嫻只覺得頭疼欲裂,頭一次產生了跟賈母一樣的想法。

——賈赦就是個攪屎棍!

而彼時,誰也不知曉,攪屎棍賈赦又乾了一件喪心病狂的事兒。 不過,好在京城離江南極遠,哪怕送急件一時半會兒也絕對到不了京城,更別說賈赦不是王子騰,他並沒有權力動用唯獨只有武將才能用的戰時通訊。 也因此,賈母僥倖躲過了這一劫,只是能躲多長時間就不一定了。

又兩個月後,至七月中旬,賈赦再度送了信過來,卻半個字沒提他幹的事兒,只說最晚年底,他定能回京。

“讓他走!我老婆子不稀罕他,不想瞧見他!真的是走到哪兒鬧騰到哪兒!簡直連半條活路都不給人留。多少年的情分啊,祖宗的體面都讓他丟盡了,天知曉這些日子他又乾了甚麼好事兒!還回來作甚?索性別回來了,待在江南那頭,我也好眼不見心不煩!”

若說每次賈政的信函都會讓賈母愛不釋手的反複查閱,那麼賈赦的信函卻被賈母視為毒蛇猛獸,只恨不得一把火全燒了。 偏她每次都耐不住,哪怕知曉看了絕對會煩心,也一樣會忍不住翻閱。 而這回,倒是沒啥壞消息了,可賈母卻彷彿是已經被虐出了習慣來,見賈赦沒幹壞事,反而愈發的不淡定了,心頭更是七上八下的,唯恐下一刻就有壞消息傳來。

還真就有消息來了,卻是……

“老太太,二太太回來了!”

156

“甚麼?!”

一時間,別說是賈母了,就連始終陪伴在身畔的賈敏都愣住了。 假若今個兒是賈赦忽的回了京,也許她們反而沒那麼驚訝了,畢竟賈赦打小就是個不著調的,尤其這兩年干了多少喪心病狂的事兒,以至於所有人都對他放低了底線,想著恐怕這世上就沒啥事兒是賈赦幹不出來的。

然而,二房那頭卻是完全不一樣的畫風。

不等賈母回過神來仔細詢問,就听著外頭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轉瞬間,就有候在門口的小丫鬟打了簾子,王夫人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進來。

賈母只愣愣的看著王夫人笑臉盈盈的向她行禮問安,又命人送上汝州當地的土產等等。 足足半刻鐘後,賈母才堪堪緩過勁兒來,愕然的開口發問:“這不年不節的,你回來作甚麼?政兒他人呢?可是同你一道兒回來了?”

這話要是攤在賈赦頭上,指不定這貨又要鬧一場。 可王夫人是甚麼人? 且不說她原就沒想過賈母會惦記她,單說吃自己夫君的醋,這種事情她就做不來。 更別說她這趟急匆匆的歸家也是有緊要的事兒。

當下,王夫人趕忙湊到了賈母跟前,滿面皆是燦爛的笑容,輕笑道:“老太太喲,這不是我家老爺惦記著您,偏他自個兒忙於公事實在是脫不開身來,這才喚了我回京一趟,好仔細瞧瞧您,回頭也好同他學上一學 君莫負初 。 ”

“你別糊弄我,政兒會那等會在意這些事情的人嗎?”賈母皺了皺眉頭,一臉嚴肅的瞪著王夫人,“說罷,你回來究竟是為了甚麼?政兒那頭如今是怎麼個情況?你就這樣丟下他跑了,他那頭可有人伺候著?”

哪怕得了一通埋怨,王夫人也依舊笑著,半點兒瞧不出絲毫的異樣。 她先是詳盡的講述了賈政的近況,不過因著她離開汝州也有半拉月多了,故而所謂的近況裡頭究竟摻合了幾分真幾分假,還真就瞧不出來。 偏賈母就喜歡聽這些事兒,哪怕只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但凡是跟她寶貝小兒子有關係的,她都聽得津津有味的。

待小半個時辰後,賈母終於心滿意足了,先前那些個些微的不滿也盡數散去了,也忘了追問王夫人回京真正的用意,正好鸚鵡催促要用湯藥了,賈母便擺手讓王夫人先回去歇著,晚間再過來。

王夫人笑著告退了,卻並不曾直接往梨香院去,而是先喚人去榮禧堂支會了一聲,得了允許後才趕到了榮禧堂。

之所以特地派人支會,是因為王夫人生怕到時候會碰上賈赦,沒曾想,人家賈赦早已跑到了江南那頭去,且至今尚未歸來。

“大老爺竟還未歸來?先前老太太派人送去的信裡頭倒是略提了一句,我還當大老爺老早就回來了,竟是耽擱了這般久?”王夫人眉頭微皺,先前她只想著賈赦如今尚且隸屬於御史台,哪怕被廉親王暫借過去,想來最多也不過幾個月時間罷了,事實上這也不是她所想的,而是賈政分析出來的。

可誰讓賈赦那麼拼呢? 拼到如今,廉親王是真的將賈赦拿心腹手下看待了,捨不得放回來不說,只怕到瞭如今,壓根就沒人還記得賈赦是屬於御史台的。 偏御史台那頭忙歸忙,卻還不至於忙的焦頭爛額,且多半人都是好處風頭的,少了個賈赦他們高興還來不及,誰也沒想過去跟廉親王抗議。

“……還不是我家老爺太能折騰了,竟是湊巧的投了廉王殿下的喜好。”那拉淑嫻頗為無奈的解釋了一番,又瞧了瞧王夫人的面色,遲疑的問道,“弟妹這是尋我家老爺有事兒嗎?”

“不不,沒有的事兒。”王夫人尷尬的笑了笑,心下卻暗叫不妙,看來先前的打算只能作廢了,可她又有些不甘心,故而在略思量了一番後,再度追問道,“大嫂可知曉大老爺他何時會歸來?”

“說是最遲年底一定能回來,不過這種事情也真說不准。像去年臘月裡,敏妹妹不也是趕著回來嗎?卻比預計的時間足足晚了大半個月。”那拉淑嫻不怎麼肯定的道,“弟妹真的無事兒?”

王夫人遲疑再三,最終還是說了實話。

卻說她這次回京還真就有要事在身,只是所謂的要事卻是她自個兒特地尋來的,倒不是她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而是這其中有利可圖。

“……嫁給我家老爺多年,也就是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我總算是鬆快了一些。汝州那頭旁的雖不如京城這邊,可有一點去是極好的,那就是我家老爺的官職,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汝州的知州大人,不說是當地的土皇帝,可起碼能與之抗衡的人幾乎沒幾個。 且這官場傾軋雖多,可明面上都還是一團和氣的。 像賈政這身份,擱在皇城根底下卻是不算甚麼,可在汝州那一畝三分地上,的確可以橫著走了。

似是想起了汝州的事兒,王夫人笑得一臉的開懷:“大嫂您是不知曉,汝州那地兒雖看著不似京城繁華,可里頭的高門大戶,尤其是富商極多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說真的,我一個婦道人家,除卻在衣食住行方面照顧著我家老爺,可在旁的事兒上,卻是真心沒啥好幫襯他的。 一開始,我這心裡喲,可真的就跟那俗話說的那般,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

那拉淑嫻狀似聽得認真,實則卻在暗自腹誹著,這官場原就是男人的地界,即便貴如嫡妻,所能做的事情也是少之又少。 除卻在日常生活方面照顧外,旁的也就只有三節兩壽的賀禮,撇開這些還能作甚? 想來,賈政也不可能指望王夫人幫他太多罷? 難不成……

隱隱的,那拉淑嫻似是猜到了一些,可沒等她細細思量清楚,卻聽王夫人道出了實情來。

“這一開始,我確是不知曉該如何幫襯我家老爺,不過沒多久,我便想出了轍兒來。說來大嫂您也許不相信,這汝州可真是富庶地界,甭管是官員還是當地的鄉紳富商,皆出手大方得很。不瞞您說,這些日子以來,我可是替我家老爺攬了不少的賀禮。”

“那恭喜弟妹了。”僵硬了一瞬,那拉淑嫻只能違心的祝賀了一句,要不然她還能如何? 說你趕緊貪罷,等貪到了一個數目,也好讓我家老爺往上遞個折子將你家老爺告了?

這那拉淑嫻不是賈赦,像這般無恥到極點的話,她背地裡倒是做得出來,可當著人家的面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 不過,這也就是當下了,想來等再過些年,倆口子鐵定會越來越像的,真要到了那個時候,恐怕沒甚麼事兒是乾不出來的。

不過,也正是那拉淑嫻面上那一閃而過的僵硬和尷尬,讓王夫人心頭雀躍不已。

以王夫人的眼界來看,啥都比不上黃白之物來得更為重要,哪怕那拉淑嫻並不缺錢財,卻也不至於厭惡罷? 更別說前兩年歸還欠銀時,雖說出的多半都是公中的錢財,可大房多少也是出了一些的,況且之後公中庫房空空如也,不也是大房、二房並賈母各掏了十萬兩銀子又給填上的嗎?

——也許那拉淑嫻並不熱衷於收斂錢財,卻也不會同錢財過不去!

這般想著,王夫人面上的笑意愈發的燦爛了,連聲道:“大嫂,這可不是我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這論起聚財的能耐,我可比大嫂您強多了。您覺得呢?”

“是的。”那拉淑嫻由衷的認同這一觀點,心下卻猜測著,能讓王夫人自豪不已的錢財究竟是有多少。 許是因著她前世見多了財帛的緣故,她私以為,起碼也要貪個十幾二十萬的罷? 若是少於這個數,實在是不好讓賈赦遞折子。 可若是太多了,恐怕即便仁慈如長青帝都要忍不住出手幹掉賈政了,或者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就有悖當初的設想了。

“大嫂,如今我手頭上有一筆上好的買賣,您可願意摻一股?”王夫人可不知曉那拉淑嫻這會兒正滿心滿眼的折騰他們二房,還倒是那拉淑嫻臉皮薄,想發財又不好意思說,索性就主動遞個話讓那拉淑嫻來接。

“買賣?我摻合甚麼買賣?不成。”

哪儿知曉,那拉淑嫻想也不想就斷然拒絕。 王夫人面上微微一怔,旋即卻再度笑開了,她只當是那拉淑嫻沒理解她的意思,忙笑著道出了真正的用意。

“大嫂,我索性同你直說罷。這趟我回京為的就是這樁好'買賣',真不是自誇,這樁'買賣'簡直好到沒邊兒了!只要大老爺回來寫個折子遞個話,這好處便算是到手了。”王夫人雙眼放光的道,“真不是甚麼大事兒,也就是請願折子,起個頭請聖上再度復立太子殿下罷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

那拉淑嫻:“………………”

命中註定王夫人要失望而歸了,哪怕那拉淑嫻只是很委婉的拒絕了這樁“買賣”,可王夫人是誰? 單憑神色和語氣她就能斷定那拉淑嫻壓根就不想插手這件事兒。 好在王夫人雖有再多的缺點,卻不是在這種事情上強迫那拉淑嫻。 事實上,在被婉拒之後,王夫人只帶著一臉“你是不是傻”的鄙夷神情扭頭就走了。

走就走唄!

待王夫人走了約莫有小半刻鐘,那拉淑嫻便使人去二門候著十二。 如今十二雖不常住在張家,卻時不時的會跑去張家逛一逛,再不然就是跟著張家老太爺去叨擾那些當代名儒們。 其實,與其說是去叨擾,不如說是炫耀來得更為確切一些。 畢竟,以十二的年歲,配上他的學識文采,更重要的是他開闊的眼界和見識,足以讓張家老太爺將他當為得意門生了。

這一日,十二照樣是臨近傍晚時分才回來,且一到二門就被告知那拉淑嫻有請,還額外附贈了一個消息,稱王夫人也回來了。

因此,等十二來榮禧堂那拉淑嫻房中尋她時,是一臉的驚魂未定。

“二太太怎的一聲招呼不打就回來了?這不年不節的……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呢?”見房內只有容嬤嬤在旁伺候著,再不然就是那拉淑嫻和一直在睡夢中的璟哥兒,十二索性張口就來了句大實話。

“她是回來乾一票大買賣的!”經過了小半日的緩和,那拉淑嫻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神態,不過她完全不敢想像先前自己剛聽到王夫人那話時的反應,想來一定有夠丟人的。

“嗯?”十二不明所以的望著那拉淑嫻,隨後又瞧了一眼愈發白胖的璟哥兒,心下暗道,這胖弟弟倒是跟胖妹妹挺像的,真不知曉到底誰跟誰才是親的!

那拉淑嫻沒打算賣關子,見十二頗有些不以為意,她索性掐頭去尾的只道出了王夫人最“恐怖”的那番話:“二太太說了,她想讓你爹起個頭,一起向聖上遞折子請願復立太子殿下!”

十二:“……你逗我?”又道,“她有病?”

“如果這是二選一的問題,那麼就是她有病!”那拉淑嫻沒好氣的回道,還不忘拿手捏著眉心,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

一旁的容嬤嬤看得可是心疼壞了,忙拿了藥油,替那拉淑嫻仔細的上好,又拿手替她按著腦部的穴位,當然還不忘她那標誌性的咒罵: “主子!您只放寬了心罷,那些個蠢貨鐵定沒好下場,您會他們犯愁值當嗎?就讓他們去死,早死早超生!”

“嬤嬤,二太太出了事兒是會帶上咱們的!”十二忍不住提醒道。

別看如今賈赦算是廉親王的心腹手下,可他到底是沒過了明路的那種。 退一步說,即便今個兒賈赦已經完全歸順了廉親王,也架不住榮國府裡頭的鬧騰不休。 想也知曉,若是再這麼任由二房折騰下去,統共也就剩下兩種可能性。

要么眼睜睜的看著二房去死。

要么就慷慨激昂的共同赴死。

問題在於,這兩個選擇,都不是十二所樂意看到的事兒。 這要是那等子沒眼力勁兒的人,指不定索性送二房去死,可顯然,十二沒法這麼做。 前世的經歷告訴他,在上位者的眼中,一家就是一體的。 倘若某個家族中出了叛逆之人,那麼整個家族都會被打上叛逆的標籤,即便一時半會兒的留了性命,卻不知何時會秋後算賬 魂斷三國 。

擱在榮國府這頭,若是今個兒二房出了事兒,甭管大房做出何等選擇,都一樣會被連累,區別只在於損失多少而已。

最最重要的是,榮國府裡還有個賈母呢! 那位可是偏心眼兒到天邊的老祖宗! !

“嬤嬤,咱們如今可不是以往了,真要出了事兒,大家只能一同生一同死。”那拉淑嫻閉著眼睛任由容嬤嬤替她揉按穴位,苦笑著道,“復立太子……可不是貪污受賄那些個小事兒。”

律法上的罪名,其實並不代表將來真正會得到的刑罰。 更別說,上位者的眼光和小老百姓是截然不同的。

這也是為何一般的小老百姓恨不得一旦抓到偷兒就立刻處死,而對於類似於偽造金票銀票之事,反而能坦然接受的道理。 前者的影響對於上位者而言微乎其微,而後者一旦鬧個不好卻是極有可能動搖國之根本的。

還有個例外便是放印子錢了,眾所周知,長青帝對於印子錢極為痛恨,一旦發現不說罪魁禍首會被判斬立決,甚至極有可能禍及三族。 可在小老百姓看來,這算是甚麼大罪名呢? 印子錢又不是強迫你借的,你情我願的事兒,怎麼就罪名那般重呢? 甚至有些老百姓還會認為,被印子錢逼死的人都是活該! 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借印子錢,死了也是自找的,哪裡就算是重罪了?

地位不同,看待事情的眼光就是不同,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就復立太子一事而言,在很多人看來這是好事兒,甚至是理所當然的事兒,是一個臣子所應當去做的事兒。 或者哪怕不是太子|黨,也沒覺得這裡頭有甚麼問題,頂多就是暗中祈禱長青帝不予便是了,誰也不曾料到過會有那般嚴重的結果。

事實上,最開始的幾次上折子復立太子的確沒甚麼大不了的,充其量也不過是被長青帝駁了回來,或者被罵上兩句。 而至今為止,最壞的結果就是閉門思過半月。

也許這是長青帝矯情? 畢竟復立太子一事是有先例的,君不見端閏四十七年九月太子初次被廢後,到了年底便被廉親王請願釋放了,至次年三月裡,長青帝就下旨復立太子。

這說明甚麼?

長青帝並非不願意復立太子,只是面子上下不去!

等著旁人給台階下呢! !

有這種想法的人真的很多,至少十二相當清楚,前世康熙帝過世那一年,仍不斷有人作死一般的上折子為太子請願。 當然,那些人之後都被四爺收拾掉了,其下場各種各樣,就沒一個是好的。

“十二,趕緊想法子阻止二太太罷。我倒是不擔心她本人,也不怕你爹會聽她的教唆,可她出身不低,萬一回頭去尋了旁的親朋好友呢?”那拉淑嫻嘆息一聲,見過不怕死的,卻沒見過這麼能作死的。

像王夫人這種人,簡直就是豁出去命不想活了。

可即便真不想活了,就不能尋個體面的死法嗎? 偏偏找了個死相最慘的死法,還是那種死後都不得安息、拖累子孫後代的死法。

十二也開始頭疼了,思量了半響,他忽的重重的一拍巴掌,道:“有了!我讓人使壞讓她病倒!”

“啊啊啊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被十二的巴掌聲嚇醒過來的璟哥兒極度不滿的揮舞著小胖手,可沒等十二湊過來看情況,就見他一個翻身,再度沉沉的睡了過來。

那拉淑嫻看著璟哥兒再度入睡,這才抬眼看向一臉心虛不自在的十二,嗤笑一聲道:“可看出你是越來越像你爹了,使壞?如何使壞?如今是七月裡,偷偷的讓人在半夜裡開窗戶?放心,她鐵定不會受涼。還是你打算在她的膳食裡頭動手腳?夏日的話,是放瀉藥好呢,還是索性下毒? ”

“我再考慮看看。”十二擦了擦額間莫須有的冷汗,討饒一般的道。

“去罷。對了,我已經讓嬤嬤喚人暗中看著二太太了,若有情況過來,我會讓人去支會你一聲的。”之所以讓人監視著王夫人,為的也是瞧瞧王夫人打算拖著誰一道兒去死。 照那拉淑嫻的想法來看,王夫人應當不會去尋娘家父兄幫忙的,畢竟若是王家人有用,她完全沒有必要特地從汝州趕到京城裡來了。

還真別說,這回真叫那拉淑嫻給猜對了。

僅有的區別在於,那拉淑嫻只猜對了結果,並未猜到王夫人真正的想法。

事實上,王夫人從頭到尾都沒打算讓娘家人插手此事。 打從一開始,她的目標就是賈赦,只因在她看來賈赦這人又傻又好糊弄,至於那拉淑嫻則是清高到目不染塵。 大房倆口子最讓王夫人滿意的一點就是,對於黃白之物不大看重,起碼明面上是這樣的。

照王夫人的想法,若是能請了賈赦幫忙,頂多之後尋幾樣墨寶送予那拉淑嫻便可,旁的甚麼代價都無。 可反過來說,要是她回娘家尋了她父兄……

“太太,您這趟回來,可否想過要回娘家瞧瞧?”王夫人跟前的丫鬟換了一茬又一茬,如今最得她心的,是一個名喚春彩的半大姑娘。

春彩今年不過才十二歲,與其說是個姑娘家,不若說是個小孩兒更為確切一些。 且她身量矮小瘦弱,模樣平凡到丟到人群裡一準尋不回來,可以說除卻嘴皮子活絡外,她沒有任何出彩之處。 不過,王夫人卻很喜歡她,只因春彩足夠忠心,且完全無需擔心她會爬床。

“回頭我自會去的。”王夫人敷衍般的道。

這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完全不往娘家去是不可能的。 倘若今個兒她一直不曾離京,哪怕數年不曾回娘家都無所謂。 偏她先前走了一年半多,這乍然回了京城,於情於理都該往娘家去一趟,送些當地土產並拜見一下長輩們。

“太太,奴婢的意思是,您若是有煩心事兒,也可以回去同娘家人好好談談。”春彩並非榮國府的家生子,而是王夫人陪房跟隨王夫人嫁到榮國府後的第三年才生下來的。 話雖如此,春彩的心卻是始終向著王家那頭的,只因她打小就听多了爹娘爺奶說王家是多麼多麼的富貴,以至於她不止一次的責怪父母當了陪房。

“你是自己想去瞧瞧罷?”王夫人白了春彩一眼,她是挺喜歡這個丫鬟的,小嘴兒甜且能說會道,偏心眼子沒多少,這心裡頭想著甚麼全擺在明面上了。 雖說如此一來,有些緊要的事兒不能讓春彩去做,不過將這麼一個打眼就能看到底的人擱在身邊,卻也讓人不由得放寬了心。

“可不是?我打小就听爹娘爺奶說了王家的事兒,偏從未去親眼瞧過。好太太,您就允了我罷,回頭要是去了王家,可千萬記得別將我給丟下了。”春彩笑嘻嘻的道。

“這般心心念念的惦記著,索性回頭將你丟在王家得了。”王夫人沒好氣的道。

聽王夫人這麼一說,哪怕春彩知曉這只是玩笑話兒,她還是擺出了一份心慌意亂的模樣,急急的道:“好太太,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太太您可千萬別將奴婢丟下不管了,真要是這般,奴婢往後見不到太太,也沒法活了! ”

“聽聽,聽聽!這小嘴兒……也不知曉該說你會說話還是不會說話了。”王夫人橫了春彩一眼,旋即卻是皺起了眉頭,“王家,我是肯定要去一趟的,可若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去求他們的。這要是自家碰上了事兒倒也罷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多少也會拉拔一把。可這事兒卻是收了錢的,他們就算會幫,怕是也要分走一多半啊!”

這才是王夫人最擔心的問題。

為太子請願之事,王夫人早已跟人家商妥了價碼。 單單定金她就收了人家五萬兩銀子,這僅僅是定金而已,還是那種甭管事情成功與否都不會要回去的錢。 當然,對方也不怕王夫人收了錢就跑,倒不是因著信任王夫人,而是相對於餘款而言,區區五萬兩銀子的定金真心不算甚麼。

這也為何王夫人完全不考慮娘家父兄的緣故,想也知曉,也王家人的個性,一旦經手了此事,分手一半都是小意思。 且嚴格論起來,這事兒僅僅是王夫人幫著牽線搭橋了,以王家人的德行,指不定收了全部尾款,只留定金與她。

因此,除非萬不得已,不然的話,王夫人絕對不會考慮娘家父兄的。

——做這種事情,就應該尋那些是金錢如糞土的人!

“唉,要是大太太答應就好了,就算大老爺如今不在京城裡頭,大太太娘家父兄也很是能耐,幫著起個頭上個折子總成罷?要是往好了算,指不定還能拉一票當世大儒幫著請願。如此一來,成功機率高了許多不說,還不用分走錢財。”

張家吶! 一門的清高學士,看那拉淑嫻往日里的做派,就知曉張家人一定不在意黃白之物,若能說服那拉淑嫻去向娘家父兄求救,她還在這兒擔心甚麼呢!

只是,王夫人卻不知,張家並沒有她想像的那般清高。 就連那拉淑嫻也不像她想像的那般視金錢如糞土,純粹只是因著那拉淑嫻前世看慣了富貴,到了今生則是徹底的麻木了。

“太太,奴婢倒是有個主意,您可想听聽?”春彩又開口道。

王夫人側過臉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你有主意?聖上可是命三品官以上者才能上折子,你的意思是,你還認得三品官老爺?”

春彩笑得一臉的快活,眉飛色舞的道:“我倒是認得人家,可惜人家卻不認得我!太太,奴婢的意思是,您可以去尋老太太幫忙呢!老太太多好的人兒,又不會同您要報酬,還會可勁兒的幫襯您……幫襯二老爺。這幫誰都一樣,左右只要將事兒辦妥當了,不就得了?”

“老太太……”王夫人遲疑了,隨手把玩著套在手腕上的念珠,琢磨了許久之後,才緩緩的開口道,“老太太那頭也難得很,京城裡的那些個老親,差不多都被大老爺得罪光了,尤其是老太太的娘家,指不定人家這會兒怎麼恨著咱們呢。”

“太太您在擔心個啥呢?左右不過是兩個結果,要么老太太應承了下來,那接下來的事兒就不用咱們煩惱了。再不然便是老太太不應,那也不過是被說道兩句。您是太太,她是老太太,就算真被說了兩句,又不傷筋動骨的,能如何?”春彩笑瞇瞇的建議道。

“喲,真沒想到你個小丫頭片子還真有想法。成,就這麼辦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今個兒太晚了,等明個兒一早我就去尋老太太。 跟她好生分說分說。 大不了豁出去面子苦求一番,只要這樁買賣成了,到手的銀子起碼也有二三十萬之巨,就算因此被罵兩句又如何! ”

正常情況下,沒人願意挨罵。 不過若是之後的成果極佳,那麼別說僅僅是被罵兩句了,即便天天挨罵也使得。 至少對於王夫人來說,面子和黃白之物是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 當然,這也就是賈母,換一個人的話,她還是要思量一下合適不合適的。

……

……

然而,王夫人終究沒等到次日一早去榮慶堂請安並順便提出自己的請求,因著至半夜裡,她就病倒了。

有道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這病癒是個甚麼情況,王夫人尚且不知,可起碼她總算是感受到了何為病來如山倒。

王夫人的身子骨素來不錯,從小到大,壓根就沒生過幾次病。 最嚴重的一次,還當算前幾年大年三十珠哥兒忽的病倒,她因著擔憂和連日連夜照顧的疲憊,加上當時她有了身子還不自知,這才猛然間病倒了。 不過嚴格算起來,她那會兒只能算是坐小月子,並不算真真切切的生病。

可這一次,她卻是在半夜裡發起了高燒。

這卻是嚇慘了跟前伺候的丫鬟們,尤其春彩。 作為貼身大丫鬟,還是格外受主子看重的那個,春彩自是要每日里守在外頭的。 不過,因著王夫人往日里睡眠都極好,春彩也無需時常起夜,倒是不算太累。 可也正是因著王夫人以往的做派,以至於這一次春彩沒能立刻發覺。 好在她頭一個晚上瞅著飯菜合胃口多吃了些,半夜裡鬧肚子起夜,這才發覺了王夫人的異常。

病了就趕緊喚大夫唄,所幸這會兒是七月裡,不比正月那會兒難請大夫。 又因著前些日子賈母接連暈過幾次,以至於前頭的管家小廝都已經習慣了主子們時不時的來這麼一遭。

僅不到一個時辰,大夫就來了。

只是這會兒,王夫人已經燒得糊里糊塗的了,雖不至於完全喪失理智,可腦子裡暈暈乎乎的,看人都是重影的,見大夫過來,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歪在榻上,任由丫鬟們擺弄她。 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凝神看著大夫,盼著大夫說她沒啥大問題,畢竟她的時間緊急。

——那樁“大買賣”可不會特地等著她。

大夫眉頭緊鎖,遲遲不曾開口說話。

若說最開始王夫人只是盼著大夫說自己很快就會痊癒,那麼在大夫診治了一盞茶時辰後,她卻是真的開始心慌意亂起來。

管你出身有多高貴,地位有多超然,這病卻是不分人的。 哪怕王夫人自詡膽大,卻也是真的怕死的。 在又小半盞茶時辰後,王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啞著嗓子問道:“大夫,我究竟怎的了?大夫……”

終於,大夫開口了。

“老夫雖行醫幾十年,可這脈象真心斷不出來……月份太小了,脈象太模糊了,至少要再過半個月,老夫才能確定。”大夫的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蚊子了,抬眼見王夫人一臉的茫然,他又額外添了一句,“至於太太的病症倒是如此,不過是過於操勞,一時鬆懈下來便病倒了。這問題倒是不大,偏如今尚不能斷定是否為喜脈,老夫不大敢用藥。”

王夫人一臉的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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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蠢婦到底有沒有長腦子?真當她脖子上那東西是擺設不成?還是她覺得上回的教訓猶自不夠,巴望著再來一回對罷?蠢婦!蠢婦!!若不是看在她為我榮國府誕下一兒一女的份上,定讓她滾回王家!這該死的蠢婦!”

榮慶堂裡,賈母再度破口大罵,身畔的人甭管是賈敏還是丫鬟婆子們,都是一副想勸又不知曉該如何勸的模樣。 尤其是賈敏,到底她回到娘家也不過才半年多的時間,尚不如多年跟隨著賈母跟前的丫鬟婆子淡定,又因著這些日子她見了賈母暈了好幾回,便牢牢的醫囑記在心頭。 及至這會兒再度見到賈母怒火攻心的模樣,賈敏登時急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老太太,老太太!”好不容易見賈母略有些消停了,賈敏忙不迭的開口,“您消消氣,慢慢來別著急。”

“你叫我如何消氣?如何不著急上火?”賈母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頭一回覺得兒女都是債,一個個的都不讓她消停。

這賈赦自是不用說了,打小就沒幹過一件好事兒。 前兩年眼瞅著他總算是懂事了,知曉上進了,結果還不如不上進呢 貴女嬌寵記 ! 至少在以往不曾上進之時,賈赦只會去秦樓楚館鬼混,得罪的也不過是些紈絝子弟,即便榮國府已大不如前,卻也不必懼怕那些子人。 可自打賈赦知曉上進了,得罪的人檔次一下子就高了許多,連有著幾十年上百年交情的故交世家,都敢往死裡得罪,賈母簡直不明白還有甚麼事兒是賈赦不敢的。

至於賈政,他本人倒是素來懂事靠譜,卻架不住他有個能折騰的媳婦兒! 賈母到如今還後悔著,當初怎麼就讓心愛的小兒子娶了這麼一個禍害玩意兒呢? 要說賈赦是往死裡得罪旁人家,那麼王夫人卻是禍害自己這一房。 甭管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至少王夫人是實打實的弄沒了一個孩子,如今肚子裡這個還不知曉保不保得住呢!

還有賈敏……

賈母長長的嘆息一聲,側過臉看著萬分急切的賈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敏兒你不用擔心,我好著呢,就算再生氣我也不會因此損了自己的身子骨,你的意思我明白,安心。”

雖說王夫人這事兒來得意外,不過在被賈赦連著刺激了幾十回後,賈母倒是覺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強悍了許多。 再一者,賈母就算再怎麼心疼王夫人肚子裡的孩子,可這孩子又還沒生出來,男女尚且不知曉,至於人品才情更是無從得知,因此即便心疼卻也是有個度的。

“老太太,我不管旁的,只盼著您老人家健康長壽。我也知曉您心疼二嫂,可也不能因此壞了自己的身子骨,您一定要多保重自己。”賈敏也是真的擔憂,且她的心態同她那兩位兄長皆不同。 這賈赦是覺得賈母身子骨倍儿棒,前頭那麼多年也沒被氣死,那麼之後更加不會。 而賈政則更是認為賈母如同榮國府的天一般,從不曾考慮過賈母其實早已年邁。

只有賈敏,也唯獨就她,既考慮到了賈母的身子骨,又對賈母一片孝心,加上她心頭還有幾分為自己將來作的打算,故而考慮事情才會這般周全。

不過,賈母卻沒想那麼多,只向著賈敏連聲嘆息。

若說賈赦是氣死人不償命,那麼賈政就是不幸的討了個不省心的媳婦兒,至於賈敏卻是心疼死她了。

有道是,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 賈母雖是侯府千金的出身,可究其根本,她仍是個百姓。 而事實上,賈敏才是她真正的么兒,是她人到中年意外懷上的心肝寶貝兒,偏生還在懷孕到了八個月時,意外著了姬妾的道兒,雖說到最後仍是幸運的母女平安,可甭管是她還是賈敏都落下了病根。

——她再也無法生育,賈敏則是天生體弱。

這沒法生育擱在其他人身上或許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兒,不過因著那會兒賈母也是真不年輕了,能懷上賈敏都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故而即便往後再也不能生育了,賈母也沒有太難過。 可對於好不容易得來的心肝寶貝兒賈敏的病根,卻是讓她真的無法接受。

胎裡不足……先天體弱……定要好生將養著……不能過於勞累……不能憂心太過……

時至今日,賈母仍記得當日大夫對她說的話。

她的心肝寶貝兒,她盼了多年的女兒,本該健康平安的足月出生,卻因著她不小心著了道兒,以至於不得不小小年紀尚不曾吃飯就要開始吃藥,還不能像正常的小孩子那般跑跳走動。 本以為養了那麼多年,眼瞅著賈敏的身子骨漸漸好了,哪怕在親事上頭略有些不順,可總的來說,賈敏最終還是平安出嫁了。 誰曾想,臨了賈敏竟是不易受孕的體質……

“該死的王氏,簡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重生之當家做主 ! ”賈母原就是極容易生氣傷心的性子,只是以往未出閣時,父母長輩疼寵著,連小了她三歲的弟弟都處處讓著她。即便後來出嫁了,榮國公賈代善也對她極好,又素來知曉她那性子,故而時時陪著小心,盡量不讓她傷心難過。

可惜,到瞭如今,卻是再沒人會顧忌到這一點了,至少不會去主動去避免了。

“老太太……”賈敏原就是個敏感的性子,先前還好些,及至聽了賈母這話,一個沒忍住便落下淚來。

……

……

那拉淑嫻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母女抱頭痛哭的模樣,說不感動是假的,可更多的卻是發窘。 那拉淑嫻完全不明白,明明是王夫人又乾了蠢事,正常人不是應當很氣憤嗎? 怎麼擱在這對母女身上,卻變成了抱頭痛哭呢? 也許換個人來會腦洞大開,可至少那拉淑嫻完全無法理解事情怎的就變成眼前這副情景了。

無奈之下,那拉淑嫻只好囧囧有神的看著,等著大戲落幕後,她再上場。

所幸,她並未等太久。

“淑嫻你來了。”賈母得了鸚鵡的提醒,加之她也算哭痛快了,便止住了眼淚,又拿帕子拭去淚痕,沒有半點兒不自在的同那拉淑嫻打著招呼。

這賈母都沒不自在了,那拉淑嫻就更不可能有了。

當下,那拉淑嫻幾步走到賈母跟前,笑著道:“我使人去問過了,弟妹她無事,只是這喜脈還不明顯,尚沒法得出定論來。聽梨香院那頭說,大夫只開了靜養的平安方子,說是等過兩天再來仔細瞧瞧。”

“那李大夫是素來給我調養的大夫,最是妥當了,醫術也極好,就是去太醫院都使得。他既是說有了,那便定是有了,不會有錯的。哼,都是那該死的王氏,上一回我當她是有苦衷,到底比起尚未出生的孩子,我的珠兒更為重要。可這回呢?這回呢?!”

那拉淑嫻暗自腹誹道,這回當然是所謂的“大買賣”來得重要了。

當然,這話那拉淑嫻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要不然真把賈母氣出個好歹來,她就算不心疼可也麻煩得很。 因而,她只立在一旁但笑不語,左右差點兒沒保住孩子的人也不是她。

賈母又罵了兩回,終是乏了,便向那拉淑嫻擺了擺手,吩咐道:“罷了,隨她去罷,她自個兒的親生骨肉,託生到她肚子裡的孩子,她不心疼還能指望誰來心疼?只記著,不准將這事兒告訴我的珠兒和元姐兒,這要是耽擱了功課倒還罷了,萬一給傳了病,卻是了不得了! ”

“是是,老太太您說的是。”那拉淑嫻說的格外的沒誠意,“怕只怕倆孩子早就知曉了弟妹回京的消息,真要是這般,咱們也沒法攔著。”

開甚麼玩笑! 這王夫人要是一直待在榮國府裡,攔著珠哥兒和元姐兒不去梨香院倒是容易得很。 可如今的問題是,王夫人都一年半不曾歸來了,乍然回到府裡,還攔著不讓她瞧兒女? 這昨個兒是因著王夫人自個兒跑東跑西的,加上珠哥兒在國子監上學,元姐兒又在教養嬤嬤的監督下練規矩。 可如今都一天過去了,他們還能不知曉?

鐵定是不能的。

就在賈母考慮著要如何封鎖消息時,元姐兒便過來了 校園喋血記 。

“老太太,聽說太太回來了,還病倒了?我能去瞧瞧太太嗎?老太太,求求您了,這般多日子沒見了,我也想太太了。”元姐兒面露擔憂之色,倒是屁顛屁顛跟在她身後的迎姐兒一臉的笑意,及至見著那拉淑嫻也在此,忙不迭的的衝了過來,鸚鵡學舌一般的道:“我也想太太了。”

那拉淑嫻沒好氣的拿手指點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瓜,嗔怪道:“想我了,怎的不去榮禧堂瞧瞧我?說的好像誰攔著你不讓去似的,說白了還不如你自個兒偷懶不願意跑一段路,竟是巴望著我過來瞧你這個小丫頭片子!哼!”

迎姐兒一臉的不明所以,她原就不聰慧,說白了其實就是天生遲鈍,故而完全聽不懂那拉淑嫻方才那番話中帶話的話。 愣了半天,迎姐兒只歪著腦袋瞅著那拉淑嫻,奇怪的問道:“迎姐兒是小丫頭沒錯,可太太為啥說迎姐兒是騙子呢?迎姐兒沒騙人,小哥哥才騙人了!”

對於迎姐兒抓的重點徹底無奈了的那拉淑嫻索性拉過她,笑問道:“你小哥哥又怎麼你了?他最近不是一直在外頭忙活嗎?騙你甚麼了?”

“騙了!小哥哥騙迎姐兒說,弟弟很快就會長大陪迎姐兒玩,可都過去好多好多天了,弟弟每天都在睡覺,一次都沒陪迎姐兒玩!”提到這個,迎姐兒尤其憤怒,想她都已經做好準備弟弟跟自己搶爹娘搶哥哥搶吃的喝的玩的,結果呢?

臭弟弟只會睡大覺! 你倒是來搶啊! !

“淑嫻,你索性帶迎姐兒去你那兒住幾日罷,正好可以給你解解悶。”賈母略有些不悅的看了那拉淑嫻一眼,這迎姐兒沒聽懂不代表她也沒聽懂,只是既然那拉淑嫻不曾明說,她也不好硬要掰扯,索性先將人打發走,餘下的事兒倒是好解決。

“行啊!”那拉淑嫻也不欲在這事兒上頭同賈母掰扯,雖說她打心底里認為沒有不讓兒女去看生病母親的道理,可甭管怎麼樣如今倒霉的都不是她,在她的立場上還是裝傻充愣比較好。 畢竟,大房有賈赦負責氣死人不償命就已經夠了,她還是消停一點兒罷。

當下,那拉淑嫻便領著迎姐兒去了榮禧堂,至於元姐兒究竟能不能如願以償的去梨香院看望王夫人,也就只能隨緣了。

值得一提的是,待傍晚時分就傳來消息,元姐兒還是去了梨香院,不過也只有她去了,珠哥兒被賈母嚴厲禁止去探望病中的王夫人,除非等王夫人病癒。 當然,同樣被嚴厲禁止的還有璉哥兒和十二,甚至賈母還特地喚人來榮禧堂支會了一聲,特地叮囑那拉淑嫻和迎姐兒都不准去。 除卻其他幾個都是孩子抵抗力差之外,限制那拉淑嫻則是因為她常同璟哥兒在一塊兒,萬一過了病氣,再傳給璟哥兒,賈母絕對會瘋的。

考慮到賈母的承受能力,那拉淑嫻果斷的應承了下來。 當然,最關鍵的是,那拉淑嫻一點兒也不稀罕王夫人,左右昨個兒剛見過面,短時間內完全不想再瞧見她。

又半月之後,李大夫終於確定王夫人的確懷了身孕。

確定懷孕其實並不是甚麼好消息,這之前尚未確診時,李大夫礙於王夫人有可能在懷孕中的緣故,開的都是一些太平方。 所謂太平方就是及其講究一個細水長流,形像一點兒就是,明明一帖藥就能起作用的,換成太平方起碼要喝下去十貼藥。 且費時費力不說,還費錢!

當然,沒人會心疼那點子錢,只是因著沒能好好治療,王夫人在短短半月間瘦了一大圈,整個人更是無比憔悴。

然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隨著喜脈被確定,之後的日子對於王夫人而言不亞於水深火熱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因著先前的病情尚未完全好準,王夫人永遠都是頭重腳輕的,完全不能下地不說,還常常半夜裡再度燒起來,根本就睡不好。 加之她懷著身孕,孕吐反應格外的激烈,也因著孕吐反應極為激烈,她壓根就吃不下任何東西。 即便勉強塞下了一些,回頭一準能連同膽汁一道兒吐出來。

又過了十來日,等王夫人懷孕兩月之時,她的病總算是好了,起碼不再半夜裡起燒了,可惜孕吐反應卻彷彿愈發的激烈了,從最開始的進食後孕吐,發展到了聞著味兒就吐得天昏地暗。 甚至週、趙兩位姨娘都被滿屋子的酸味兒熏得吃不下飯去。

雖說是沒人會心疼兩位姨娘,可再這麼下去也不得了啊,莫說肚子裡的孩子了,就連王夫人本身都會出問題。 不過,也因著王夫人病癒了,賈母解除了不得探視的禁令,只是多半人都僅僅是應景似的去瞅上那麼一眼,結果還沒帶上片刻就被熏都頭暈目眩,馬不停蹄的跑了,且再也不曾看第二回。

凡事都有例外,起碼珠哥兒和元姐兒沒有半點兒的嫌棄之意。 雖說倆孩子皆忙得很,卻也每日里都去梨香院請安問好。 又因著王夫人睡眠時間不定的緣故,倆人經常特地跑來後,卻碰見王夫人睡著,便乾脆只在窗戶外頭瞄上一眼,絲毫不敢打擾。

對此,賈母頗有怨言,彷彿是責怪王夫人折騰自己不說,還折騰她的心肝寶貝兒的孫子孫女們。 不過,有賈敏在跟前打岔,倒是沒出甚麼旁的狀況,賈母也是說過了這事兒就算是過了。

不過,那拉淑嫻卻是頗為讚賞那倆孩子。 雖說王夫人如今的那模樣的確是不怎麼好看,屋子裡的氣味也不好聞,可旁人嫌棄也就罷了,若是連親生的兒女都嫌棄了,且不是令人心裡發寒? 尤其往深處想想,也許當年王夫人懷珠哥兒和元姐兒時,也是同樣的辛苦呢?

“嘔!真的太可怕了,我又被珠大哥哥拖去看二太太了!”正當那拉淑嫻思考著如何讓哥兒姐兒們明白懷孕生產的不易時,璉哥兒一臉菜色的跑了進來,張嘴便是控訴。

那拉淑嫻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調侃道:“喲,我當是誰來了,原來是咱們的璉二爺。我說璉二爺,你是不是走錯地兒了?來這兒做客嗎?”

璉哥兒笑得一臉的天真無邪:“璉兒來看娘呢!娘您真好看!”

“少給我油嘴滑舌的,這一天天的也不知曉在忙活些甚麼,先前起碼每日晚間還能瞧見你,這陣子索性就玩失踪了。要不然榮慶堂那頭來人說你歇在了珠兒的院子裡,我還當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學人家離家出走了呢!”

對於孩子大了不由娘這種事兒,那拉淑嫻其實還是很能接受的。 可前提是孩子“大”了!

在那拉淑嫻的心目中,起碼要等十七八歲娶了媳婦兒以後才算真的大了罷? 璉哥兒今年不過才十二歲,滿打滿算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要讓那拉淑嫻接受“兒大不由娘”這種事兒,也是蠻難的。

“這不怪我!”璉哥兒忙上前半蹲下,抱住了那拉淑嫻的腿,仰著臉一副委屈的模樣,哭訴道,“都是琮兒弟弟不好,先前我每次碰到不會做的功課,他都會幫我……咳咳,教我做。可自打兩月前開始,他就不理我了!我被先生連著訓了好幾回,實在是沒法子了,這才舔著臉往珠大哥哥跟前湊,巴望著他能教教我……娘啊娘啊娘,璉兒老可憐老可憐了!”

說起來,撇開只存在記憶之中的瑚哥兒,璉哥兒才是那拉淑嫻這一世頭一個孩子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雖說並未真正經歷過懷孕和生產,可仔細想想,當初要不是有璉哥兒在,那拉淑嫻絕不會融入得那般好,還同賈赦那般的融洽。

當然,更重要的是,那拉淑嫻是真的將璉哥兒當成了心頭寶。

“你呀你!”那拉淑嫻伸手捏一把璉哥兒的小臉蛋兒。 已經十二歲的璉哥兒,早已褪去了小嬰兒肥,又因著他身量修長相貌俊俏,看著完全已經是個小少年郎了。 那拉淑嫻不由的在腦海裡回想起剛來之時,看到的那個張大嘴巴嗷嗷哭喊的小孩崽子,登時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娘不生氣了?”璉哥兒雖說看著比迎姐兒聰慧許多,可事實上卻還是個天真純良的孩子。 在他看來,笑了當然就表示不生氣了,同樣的哭了就是傷心,都不帶旁的註釋的。

見狀,那拉淑嫻不由的在心中暗暗感概道,也虧得宜妃娘娘轉世投胎時喝了孟婆湯,不然就算是十個璉哥兒都不夠宜妃娘娘折騰的。

想到這兒,那拉淑嫻索性提起了王熙鳳:“娘問璉兒一個事兒,那位王家姐兒,你究竟是歡喜呢,還是感覺一般般呢?”

“歡喜歡喜!璉兒歡喜著呢!”都不用思考,璉哥兒便一疊聲的道,“鳳哥兒又聰明又漂亮,還特別會來事兒。娘,您替璉兒給王家下聘好不好?求求您了,璉兒可歡喜她了。”

“喲,方才還擔心我生氣了,一轉眼就歡喜上了?”那拉淑嫻沒好氣的道,“怪不得老太太總是不喜歡我和二太太,敢情就因為這個呢!”

還真別說,至少在這一刻,那拉淑嫻格外的理解賈母。 想也是,她雖說這輩子沒當過婆婆,可上輩子卻是當過的。 只不過,她並不曾挨到十二大婚,故而這所謂的婆母頗有種有名無實的感覺。 當然,即便上輩子她真的當過婆婆,也完全不具備參考性,畢竟那時候她貴為一國之後,即便獨子成親後,也不可能住在一起,偶爾見一次面鐵定是恭恭敬敬的,完全無需擔心婆媳矛盾。

“娘您想太多了。”不曾想,聽了那拉淑嫻的話,璉哥兒卻很是不以為然的道,“老太太對您的印象好得很呢,成日里都說您嫁給我爹實在是太糟蹋了,就我爹那混賬東西,合該打一輩子光棍,也省得一天到晚的禍禍人。”

“渾說甚麼!”那拉淑嫻沒好氣的給了璉哥兒一下,有些話賈母說的,換成璉哥兒卻是大不敬了。 即便只是學舌也不可以。

“我已經很委婉了,老太太罵得可厲害了,基本上每日里不罵上個十來遍,她都沒心情吃飯睡覺。”璉哥兒極不以為然的攤了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行了行了,老太太既是喜歡,就讓她說去。記著,有些話她能說你可不能,學都不准學!”那拉淑嫻又好氣又好笑,“我卻是不知曉,老太太對我的印象竟會那般好?”

“其實罷,我覺得倒不是老太太對娘你的印像有多好,而是老太太實在是太討厭爹了。”璉哥兒小大人似的重重嘆了一口氣,彷彿深深的為有這麼個蠢爹感到心塞。

那拉淑嫻被逗樂了,笑得前俯後仰,幾乎笑岔了氣。 恰好此時,窗戶外頭的院子里傳來小丫鬟喚琮哥兒,只沒過多久,十二便打了簾子走進屋裡,見著屋裡頭的璉哥兒,十二詫異的挑了挑眉:“喲,這不是璉二爺嗎?好久不見了,真是稀客呢!”

“噗!”那拉淑嫻這回是真的笑岔了氣,尤其當她抬眼見璉哥兒一臉的囧樣,登時笑得直不起腰來。

十二納悶的道:“我這話真有那麼好笑嗎?娘您笑成這樣……”又向璉哥兒道,“二哥你死心罷,就算你再求我,我也不會幫你寫功課的 重生之傳奇導演 ! 你也不用怪我,誰叫你懶成那個樣子,我幫你寫了功課,你竟連謄寫一遍都不曾,就這般大喇喇的交了上去! 偏生還恰好傳閱到了外祖父手上,害得我被外祖父狠狠的削了一頓。 哼,我告訴你,我可是記仇得很,往後你休想讓我再幫襯你,一回都不成! 求娘也不成! ”

因著十二說這番話時的語速極快,甚至於璉哥兒幾次三番的張嘴想要打斷都沒尋著機會,把璉哥兒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 等十二好不容易止住了話頭時,璉哥兒已經甚麼都不想說了。

再看那拉淑嫻,只似笑非笑的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璉哥兒,直把璉哥兒看得胸悶氣短,好懸沒直接軟倒在地。

末了,璉哥兒只得胡亂的尋了個藉口,撒腿就往外頭跑:“……我回頭再來瞧娘!”

直到璉哥兒徹底沒了踪影,那拉淑嫻才將目光落到了十二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並不變,只是話鋒一轉,道:“說罷,出甚麼事兒了,竟是不惜將你哥哥嚇出去。”

“他合該受點兒驚嚇,不然還道是日子原就那麼好過呢!”十二先是沒好氣的嗆了一句,緩了緩神後,才說起來正事兒。

還真的是一件正事兒,事關王夫人,同時也關乎賈母的娘家保齡侯府。

卻是已略緩過一些的王夫人,到底還是求了賈母,讓其幫忙應了先前那樁“大買賣”。 自然,賈母本身是沒這個能耐的,且榮國府如今式微,輕易使喚不了旁人,那麼唯一能求的人家也就只有保齡侯府了。 更確切的說,是現任的保齡侯爺,也就是同那拉淑嫻娘家侄女小鈴鐺訂了親的史家大爺。

聽完了十二講述的前因後果,那拉淑嫻沉默了許久。

憑良心說,那拉淑嫻其實是無法苛責賈母和王夫人的眼界太窄,畢竟若非他們看破了這一世和上一世的相似之處,同樣的也會被眼前的情況所蒙蔽。 這也是為何前世,直到康熙帝過世的前一個月,仍有人不斷上折子請求復立太子的緣故。 不是他們蠢笨不堪,也非他們見識淺薄,而是世事難料。

前世的康熙大帝,今生的長青帝,皆是經歷豐富、城府極深且還權勢滔天之人。 這樣的人原就不能以常理來推斷,可以說,甭管接下來的發展如何,都是順理成章的。

三立太子也有可能,永遠的廢黜同樣合理,將皇位承襲給任何一位皇子皆是有理有據的……

聖心難測。

這要是旁的事兒,那拉淑嫻是真的不介意賈母和王夫人去碰碰壁,哪怕撞得滿頭包,甚至頭破血流又如何? 說真的,那拉淑嫻本就不是一個容易心慈手軟之人,同情心更是少得可憐,且完全不會用在賈母和王夫人身上。

可誰讓這事兒關係到保齡侯府呢? 還是那位史家大爺。

“十二,我聽說史家大爺身子骨素來不好?還是在娘胎裡落下的毛病?”那拉淑嫻遲疑再三,仍是問出了口。

“娘您是聽誰說的?”結果,十二卻是一臉的訝異,“若真是如此,這門親事外祖父說甚麼都不會同意的。不過,我倒是聽說史家三位爺,另兩位都打小習武練劍,唯獨史家大爺打小學文,聽說文采很是不錯,還打算下一次科舉時下場考一回呢。”

“……你逗我?”那拉淑嫻一臉的不敢置信,正常人會在承襲了侯爺爵位後下場科舉嗎? 人幹事?

“這不是我爹起的頭嗎?再說了,保齡侯府傳到如今,雖說得了聖上恩賜,從未降爵過 緋聞女王 。 可您仔細想想,事情真的如此嗎? 第一代的保齡侯爺,也就是老太太的父親,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功勳出身,浴血奮戰才得來的侯爺爵位。 等到了第二代保齡侯爺,雖說本事是有的,可充其量也不過是王家如今那位大老爺的地步,且他是個短命的,壓根就沒攢下多少功績。 而如今這個……學文的保齡侯爺,能指望? ”

自是不能的。

其實,保齡侯府的情況跟榮國府如出一轍。 前兩代國公爺皆是有本事之人,當然即便是同樣的有本事,裡頭的差距還是很大的,可不管怎麼說,那兩位都是能人。 可到了賈赦這一代……

快別提他了! !

“所以,史家大爺才是忽的心血來潮下場考試?”那拉淑嫻仔細算了算,去年剛會試、殿試過,也就是說,下回科舉是在後年。 又盤算了一番,那拉淑嫻再度道,“你表姐明年就要出嫁了,他是後年下場?好事兒倒是好事兒,哪怕不中也無妨。可……罷了,不說那麼久遠的事兒,單說如今這事兒,你覺得要如何阻止?”

“阻止啥!這事兒能阻止得了嗎?有道是堵不如疏……哎喲喲,娘您別打我啊!”

那拉淑嫻是真沒忍住,尤其自己這般的著急上火,結果這混賬小子居然給她搖頭晃腦的感慨起來,登時怒道:“長話短說!”

“給老太太、二太太尋點兒事情做啊!這請願之事是有時間的,那些人是合夥鬧的,尋的也不僅僅只有二太太一人,若她這邊靠不住,自有旁的人頂上去。咱們要做的就是鬧出事情來!”十二捂著腦袋道。

“我想你爹了。”那拉淑嫻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在十二震驚的目光下,真誠的道,“如果你爹在,只要一兩句話,就能鬧得闔府大亂,雞飛狗跳鬼哭狼嚎……”

十二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冷汗,真心的替賈赦鞠了一把辛酸淚。

——蠢爹一定不知道他在娘心目中竟是這麼個形象。

“如今你爹不在,咱們還有旁的法子鬧騰嗎?”那拉淑嫻眉頭緊鎖,苦苦的思索著,“讓我仔細想想,當初那隻鳥是怎麼大鬧六宮的。”

這話一出,十二直接一個腿軟趴在了地上:“娘!”

有些人他活著卻相當於死了,有些人即便死了或者早已不存在很久了,卻依然堅|挺的活在旁人的心目中。 對於十二而言,即便事實上他們早已跟那隻鳥和解了,但是曾經的心理陰影卻永遠伴隨著他。

“娘,這事兒就交給我罷,您好生照顧自己,照顧迎姐兒和璟兒弟弟。要是還覺得閒得慌,您就去折騰璉二哥哥,他實在是太混賬了,天天不寫功課,就逼著珠大哥哥幫他寫,好懸沒把珠大哥哥給累死!娘,璉二哥哥他跟蠢爹一樣,不教訓是不行的!至於老太太和二太太好解決的,回頭我讓嬤嬤幫個忙,尋幾個丫鬟去老太太跟前磨磨牙,就說二老爺在汝州無人照顧,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嗯,記得在去老太太跟前磨牙之前,先讓人去趟梨香院。趙姨娘聰慧得很,都不需要買通,只要有利可圖,她一定會幫咱們的。”那拉淑嫻滿面的笑容,讚賞的看著十二,同時也將十二方才那話記在了心裡。

璉哥兒你個混賬小子,等著罷!

158
璉哥兒活脫脫的就是賈赦的翻版,天生就是好逸惡勞、偷姦耍滑的性子,也就是如今年歲還小,等再大些了,絕對也是個貪杯好|色的主兒!

那拉淑嫻倒是不擔心璉哥兒被人哄了去,看賈赦就知曉璉哥兒長大後也是個光佔便宜不負責任的人,指望璉哥兒跟隔壁東府那蠢貨珍哥兒似的,見一個就付出真心……做夢還比較快。 可那拉淑嫻同樣也不希望璉哥兒變成一個不負責任的花心大蘿蔔,畢竟她是打算讓“宜妃娘娘”當她的兒媳婦兒的。

思來想去,那拉淑嫻終是下定了決心。

——她連賈赦都擰得回來,璉哥兒這個小東西算甚麼? !

瞅著時間尚早,那拉淑嫻索性簡單的梳妝了一番後,便匆匆趕往了榮慶堂。

榮慶堂裡,賈母正準備命人擺膳了,見那拉淑嫻忽的到訪,忙喚她一起用晚膳。 人老了就是如此,頂好每頓飯都有人陪著,偏那幾個孩子不老實,且喜歡的飯菜也不同,因而很少陪著用。 雖說這幾個月有賈敏陪著,不過賈敏素來是個安靜的性子,實在是營造不出熱鬧的氛圍來。

只是一同用膳罷了,那拉淑嫻倒是無所謂,由著賈母吩咐下去,她則是略一思考後,同賈母說起了璉哥兒之事。

許是因著賈赦的緣故,賈母在對大房不滿的同時,也對大房所有人的容忍度都提高了不止一成。 想也是,賈赦都這麼混賬了,其他的人即便再怎麼闖禍,能比得過賈赦? 因著這般想法,賈母在聽聞那拉淑嫻的說辭後,反而笑出了聲兒。

“璉兒那個小滑頭,我卻是不知他竟是連功課都不願意做了。像他爹!”賈母笑臉盈盈的道。

“老太太,這可不是甚麼值得誇獎的事兒。”見賈母不怒反笑,那拉淑嫻頗為無奈。 當然,事實上“像他爹”這種形容詞,真的比較像在罵人,只不過賈母說這話時是滿臉的笑意,才顯得像是誇讚。

“倒也是,可這要如何是好?”賈母收了面上的笑意,只是微微翹起的嘴角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說白了,在賈母看來,不愛做功課不喜用功上進,壓根就不算是甚麼大事。

果真,賈母彷彿是生怕那拉淑嫻會怪責璉哥兒似的,在問過之後並不等回答,便再度開口道:“淑嫻,璉兒是個好孩子,又聽話又孝順,就是不愛唸書了點兒。這也不算甚麼大事兒,你想想,他爹當年不也一樣愛玩鬧嗎?小孩子家家的,都是淘氣性子,無妨的。你也別說他。 ”

那拉淑嫻目光深沉的望著賈母,半響才微微嘆了口氣:“是啊,我一早就發覺了,璉兒他半點兒不像我 雙界之男神歸來 。 不單長相,連性子都是一般無二的學了我家老爺。 我是真的憂心得很,就擔心他長大後跟他爹一個樣兒,偏他還是將來襲爵之人。 到時候,倆不怕惹事的人一道兒在外頭鬧騰,咱們這府上……”

賈母眼皮跳了跳。

這子孫後代不愛上進真心無妨,畢竟賈家的祖宗就沒啥文化。 不單賈家,就連賈母的娘家史家,傳承了百多年也沒出個一個讀書人。 故而,賈母是真心沒指望子孫後代能通過科舉晉升。

可這不上進是一回事兒,鬧騰闖禍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賈母可以接受自己的孫兒成了個沾花惹草的紈絝子弟,可她真的不能接受孫兒成了長子那樣的禍頭子!

想到這裡,賈母連講話都不由的打了磕巴:“這這這……這小孩子就是欠收拾!老話也說了,不打不成器。倘若璉兒真的像極了赦兒,那淑嫻你可得好生教導他,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要不然等十來年後,有的你後悔的!唉,想當年若是我能下狠心收拾赦兒,如今也不至於鬧成這般。”

“老太太您說的是。”那拉淑嫻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旋即又額外添了一句,“不過,這到底是親生骨肉,我也是極為心疼璉兒的。就像老太太您這樣,哪怕氣得再厲害,也不捨得動手打罷?一樣的,我也捨不得。可不打是一回事兒,旁的法子卻還是有的。”

賈母在聽到一半時就想反駁了,她哪裡是不捨得打賈赦,而是賈赦他會跑! 也只是像賈政這種老實胚子,才會在她發火之後,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任打任罵。 要是換成賈赦,指不定瞬間就竄得老遠,她這一把老骨頭,也是真沒法動手。

話雖如此,可賈母到底還是心疼孫兒的,因而話在嘴裡打了個轉兒,再度開口時卻是肯定了那拉淑嫻的想法。

“淑嫻,你娘家是書香世家,想來是不打孩子的罷?那你想幾個法子,最好是既能好生教導璉兒,又不會傷了他的。璉兒他……到底還是個孩子。”

看著一臉不忍心的賈母,以及一旁不斷附和的賈敏,那拉淑嫻果斷的點點頭:“老太太,您要相信我,我同您一樣的疼著璉兒。”

都這般了,賈母也沒啥好擔心的。 當然,主要還是因著那拉淑嫻平素裡對幾個孩子都極好,別說親生的兒子們了,連迎姐兒這個過繼的女兒,以及隔房的侄子侄女們,她都是極為和善的。 因而,賈母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很擔憂。

今個兒要是換成賈赦,指不定賈母直接跟他扛上了,說甚麼都要護著璉哥兒不讓賈赦這混賬東西得逞!

由此可見,人品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兒。

待用過晚膳,賈母便喚了個小丫鬟將璉哥兒尋來。 片刻後,璉哥兒帶著一臉的笑意到了前頭,結果卻在看到那拉淑嫻後,本能的變成了心虛。

——總覺得即將有大事發生。

果然,那拉淑嫻笑瞇瞇的宣布了方才商議好的決定。

“璉兒,老太太年歲大了,要照顧你哥哥姐姐還有妹妹、侄兒,已經很是忙不過來了,你就跟娘走,還住在榮禧堂裡。當然,早晚請安還是使得的。”

璉哥兒哆嗦了一下,下意識的反駁道:“我不……不捨得老太太。”關鍵時刻,璉哥兒止住了話頭,並強行改道兒。

聽得這話,那拉淑嫻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只道:“哦?璉兒捨不得老太太?那這樣好了,我同你二太太說一聲,讓珠兒去我那兒住上幾個月,如何?”

“呃……”璉哥兒明顯得卡詞了,他原就不蠢,只是小聰明沒用在正道兒上罷了,如今聽得那拉淑嫻這般明顯的話,哪裡還會不明白? 登時吭吭哧哧的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霸道鬼夫萌萌噠 。

“璉兒?”那拉淑嫻笑得一臉的意味深長,輕飄飄的吐出一句話,“再不然,我回頭請了你二舅舅過來,仔細教導你功課?跟琮兒一起?”

“不不不,我還是在國子監上課好了。對了,我很喜歡跟著娘!”璉哥兒說著違心的話,苦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他不蠢,尤其到了這份上,他已經完全理解了那拉淑嫻的潛台詞。

——老娘就是要收拾你! !

這年頭,當子女的懼怕爹娘是常事。 畢竟,像賈赦這麼奇葩又不要臉的人還是很稀罕的。 璉哥兒年歲不大,經歷的事情也不多,更是從來不曾被爹娘傷透過心,加之他爹娘都不是省油的燈,璉哥兒很清楚若是今個兒自己不一口答應下來,等待他的只能是更為淒慘的人生。

“乖,回頭要是你想念老太太了,只管過來請安便是,想來老太太也不會拒絕的。”那拉淑嫻盈盈一笑。

賈母忙接上來:“是這個理。璉兒,你要好生用功上進,像你二叔叔那般,可千萬別學了你爹那不著調的混賬東西!記著,要好生聽你娘的話,別理會你爹!”

璉哥兒側過臉,眼淚汪汪的看著賈母,老老實實的道:“我會的。”老太太喲,我娘比我爹黑心多了你知道嗎? !

最終,璉哥兒還是跟著那拉淑嫻回了榮禧堂。 其實,真要論起來,璉哥兒原就不曾被送到榮慶堂,他是自個兒跟著珠哥兒走的,並不是被賈母接過去的。 從最初的偶爾住上一晚,到一個月有半個月住在那裡,直到後來乾脆在那頭落了腳,這其中賈母完全不曾插手。 甚至於在最初賈母都是毫不知情的,畢竟珠哥兒已經獨立住了一個小院落,他願意接待璉哥兒住在廂房裡,誰也不會去阻攔。

等到了榮禧堂裡,璉哥兒沒有立刻回他那屋,仍含著眼淚看著那拉淑嫻:“娘,您要照顧我們四個,會不會很累?”

前幾日,那拉淑嫻將迎姐兒接過來小住一段時間,至今尚不曾送她回榮慶堂,故而璉哥兒才會說是他們四個。

只是這話乍聽之下像是在擔心那拉淑嫻,可惜的是,就璉哥兒那段數,那拉淑嫻一眼就看透了。

“放心罷,琮兒原就不用我操心。二丫頭雖夜裡宿在這兒,白日里還是經常去榮慶堂同蓉兒玩在一起的。至於璟兒,一天到晚的,我想要尋個他清醒的機會都難得很,完全累不著。”

璉哥兒:“…………”所以您才會閒的無聊,特地來折騰我? !

這些話,璉哥兒只敢在心裡想想,並不敢真的說出口。 儘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確真相了。

見璉哥兒整個人都蔫巴了,那拉淑嫻只輕飄飄的道:“雖說如今也不算早了,不過我想,璉兒你應當還不曾做完功課罷?去罷,我不打擾你。若是缺少筆墨紙硯等東西,只管去你弟弟房裡要,他攢了一堆的好東西。”

這裡的弟弟,指的當然不是成天到晚只知曉睡大覺的璟哥兒,而是十二 心弦上的你 。 也不知曉是受了誰的影響,十二除卻折騰人的愛好外,還有收藏癖。 好在他收藏的東西都是跟文房四寶或者孤本古籍有關的,那拉淑嫻瞧過一眼後,也就沒去管他。

問題是,十二喜歡的東西璉哥兒一定不喜歡,偏那拉淑嫻的好意他還不能反駁,只含淚道:“好,有需要我會去尋琮兒弟弟的。”

“去罷,早些將功課寫完,也好早些睡覺。對了。”那拉淑嫻像是忽的想起了甚麼,將葡萄喚了過來,問她,“二丫頭可曾回來了? ”

葡萄笑著上前答道:“回太太的話,二姑娘半個時辰前就回來了。許是白日里玩得累了,用過晚膳後,來這兒瞧了一眼,見太太沒回來,她就自去歇下了。這會兒,想來都已經睡熟了。”

“嗯。”那拉淑嫻點了點頭,隨後吩咐道,“既如此,就封了前後門罷。我也歇下了,讓琮兒也早點兒歇下。”又向璉哥兒道, “璉兒快去寫功課罷。”

璉哥兒滿臉的不敢置信,封了前後門的意思並不是說完全不能出去,卻是代表著不能偷偷摸摸的開溜了。 換句話說,他就算想去找珠哥兒代筆都不可能,這不是鐵了心要逼死他嗎? 再看那拉淑嫻,璉哥兒認命的垂下了頭,老老實實的道了安,旋即退了出去。

一走到外頭穿堂裡,璉哥兒立刻變了臉色,火速竄到了十二的房裡,當著所有丫鬟婆子的面,一下撲到了十二身上,抱著十二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十二:“…………”你滾!

“琮兒弟弟,你二哥哥我好慘啊!娘她怎麼能這樣呢?不單硬要我回榮禧堂來住,還喚人封了前後門。這是鐵了心的不讓我去抄珠大哥哥的功課嗎?嗚嗚,娘也太狠心了,這叫我怎麼活啊?”璉哥兒生怕吵到了相隔不遠的那拉淑嫻,故而只壓低了聲音,哭得格外的不走心。

“哼,活該!”見璉哥兒哭得如此不走心,十二隻冷哼一聲,毫不猶豫的再度捅了刀子。

璉哥兒更傷心了:“琮兒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待我?你難道不應該拍著胸口說,'璉二哥哥你放心罷,我來幫你做功課'嗎?”

“你做夢!還不快些放開我?熱死了!”

“我不,我不!你們都喜歡欺負我,還不准我抱著你哭一哭了?嗚嗚,我好慘啊,琮兒弟弟你好狠心啊!你到底願不願意幫我寫功課?你放心,我這回一定會記得重新謄寫一遍,不會再讓琮兒你被抓了包。”璉哥兒一面死死的抱住十二不放,一面還低著頭用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十二。

身高是十二永遠的痛,尤其整個家裡頭,除卻迎姐兒和剛出生沒幾個月的璟哥兒外,誰都比高他。 當了多年的小矮子後,十二特別憤怒被人緊挨著抱一懷。

#想拍馬屁卻一不小心戳了別人痛腳的璉哥兒,真慘#

“我聽說,王家在為姐兒尋摸親事。”半響,十二用無比沉痛的語氣開口道。

“啥?”

“王家,長房的那位姑娘。就是那位同咱們爹關係很不錯的王子勝王大老爺他們家,珠大哥哥的大舅舅,他在為他唯一的閨女尋摸親事。”十二很是耐心的為璉哥兒解釋道,“就是去年間,在老太太那兒住了好幾個月的鳳姐姐。”

璉哥兒驚呆了。

“二哥哥不想知曉我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嗎?其實很簡單,王家那頭想給鳳姐姐尋一門妥當的親事,最好對方是書香世家出身的,若是能考中科舉就更好了 萬千星光 。 所以,王老爺子便求上了咱們外祖父。 外祖父就想著,彬大表哥和棟二表哥不都挺合適的嗎? 所以就去試探了一下,這才讓我得到了消息。 ”十二滿臉的認真嚴肅,全然看出來他完全是在胡說八道。

關鍵是,十二這話很符合邏輯。

看王夫人嫁給了賈政就知曉了,王家很希望跟讀書人或者清貴人家聯姻。 可惜的是,正經的書香世家是看不上王家的,故而他們才退而求其次,將王夫人聘給了武將世家出身但本身很有才華的賈政。 當然,事實證明,王老爺子的眼光很有問題,可這並不能讓他改了擇親家的標準。

而張家,是真正的詩書傳家,不單自家,連姻親多半也是書香世家。 偏王家這頭,也能跟張家拐彎抹角的攀上親戚關係,因而王老爺子求上張家老太爺,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當然,答應不答應就看張家了。

“琮、琮兒,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鳳丫頭要嫁人了?”璉哥兒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而問的那句是否真的,完全是下意識的追問,並非質疑。

十二連連點頭,一本正經的道:“彬大表哥比二哥你大了兩歲,棟二表哥跟二哥你一般大小,從年歲上看來是很適合的。再說了,兩位表哥都不是長房所出,才華雖然還算不錯,卻也稱不上出挑。反而鳳姐姐是王家長房嫡長女,容貌極好,又是能說會道能來事兒的性子,再說了,我看娘就很喜歡鳳姐姐,到時候定能幫著說說好話。我覺得罷,這事兒十有*是能成的。”

“可娘今個兒才說過,要把鳳丫頭說給我的!”璉哥兒這回是真的快哭了,到手的漂亮媳婦兒啊,眼瞅著就要飛了。

居然還是被自家表哥搶走的! !

“可王家大老爺不同意呢。”十二無奈的攤了攤手,“親事講究的是兩廂情願,若是王家那頭不樂意,就算咱們爹娘,還有老太太都非常樂意,這事兒也成不了呢。反觀張家那頭,是王老爺子求上門的,事先肯定問過家裡其他人的意見。我覺得罷,只要張家那頭允了,這事兒差不多也成了。”

再看璉哥兒,整個人已經是三魂去了兩魂半的狀態,腦子放空的望著十二。

十二瞥了璉哥兒一眼,再接再厲的道:“到時候,等親事確定下來了,張家那頭肯定會告訴咱們的。對了,到時候二哥哥你還可以去張家喝喜酒!鳳姐姐的喜酒哦!”

璉哥兒:“…………”

“要不然,二哥哥你試試看用功一下?我覺得罷,王家那頭就是打算給鳳姐姐尋個科舉出身的夫婿,你看二太太就知曉了,政二叔叔蠢成那樣,不是還把她騙到手了嗎?要不你試試看?我跟你說,大表哥二表哥的學問都不怎麼樣,二哥哥你那麼聰明,以前只是不太用功,等回頭用功起來,絕對會跟爹一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回頭考上二甲第二!”

“表哥們不行嗎?”璉哥兒一臉茫然的問道。

“鐵定不行,就他們那樣兒,考上二甲都夠嗆,我看充其量也就是三甲的料。”十二隨口就是一通瞎白活。

張家的兩位表哥,哪怕是最大的彬哥兒,今年也不過才十四歲。 這個年歲,別說考上三甲了,就是只能通過鄉試,那也叫做天才了。 事實上,很多才華橫溢之人,也多半都是過了二十歲才去科舉的 步步錦繡 。 甚至年過半百依然不放棄的人也有,就連張家三位老爺,學問最好的張家大老爺,也是在二十有五時,才考上了二甲第十七名。

科舉這種事兒,但凡能考上的都是極有才華且運氣極佳之人,沒一個能被小覷的。

——賈赦和珍哥兒是例外。

“那琮兒你能幫我嗎?你幫我,我才是你親哥哥!!”璉哥兒說著說著,又激動起來,“好弟弟,親弟弟,你是我最好的弟弟!你一定要幫幫我!”

十二默默的點頭,心下卻道,你統共就倆弟弟,除卻我,就只有那個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活在夢裡的白胖大肉包子!

點頭之後,十二走到書櫃前,伸手一連取下了七八本書,捧著走到了璉哥兒面前,重重的往他懷裡一塞,語氣沉痛的道:“拿去!以後別說我這個當弟弟的不照顧你,這些書都送給你,你先去背熟了,回頭有甚麼不懂的,再來問我或者問你國子監的先生也成。”

璉哥兒感動的眼淚汪汪,猛點頭:“好!我就知曉琮兒你最好了。”

說罷,璉哥兒捧著一懷的書,帶著滿腔的感概,回了自己的屋裡。 而目送璉哥兒轉身離開的十二,卻開始思索一個嚴肅的問題。

——倘若蠢笨是有遺傳的,他的好弟弟璟哥兒是不是也會那麼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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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就到了十月裡。

今年的冬天來得晚,若是往年十月裡,京城一準已經開始飄雪了。 可今年,直到十月中旬了,連一丁點兒的雪子都沒有出現,連賈母都嘖嘖稱奇,連道今年不怕大雪封道兒了。

那拉淑嫻很想提醒賈母,不怕大雪封道兒就意味著賈赦能提前回京了,這真的是一件好事兒? 當然,最終那拉淑嫻也沒將這話說出來,還是那個原因,大房出了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賈赦已經夠了,再出一個的話,賈母真的會受不住的。

其實,雖說外頭的天氣不錯,□□國府大半人的心情都很是不好。

賈母只是心情平平,偶爾關懷一下遠在汝州的賈政,還在某個有心人的提醒下,挑選了兩個年輕貌美的丫鬟給賈政送去。 氣得王夫人再度動了胎氣不說,還因此不得不從兩位姨娘中挑選了一個,一同給賈政送去。

王夫人的想法是,既然左右都要挑人送去,還不若從已有的姨娘裡頭挑。 這週姨娘年歲大了,前頭十幾年不曾生養,如今更加不會。 而趙姨娘則根本就是壞了身子骨,就是想生都生不了。 當然,兩個都送去那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因此,王夫人在左思右想之後,選中了趙姨娘。

之所以挑了趙姨娘,一來是因著周姨娘雖年歲長卻還不曾到完全不能生養的年歲,二來則是因為前車之鑑,畢竟上一回她小產多少跟趙姨娘有點兒關係,哪怕同樣的錯誤她不會再犯第二次,可瞅著趙姨娘在跟前晃悠來晃悠去的,王夫人覺得眼睛疼。

然而,饒是王夫人已經選定了趙姨娘,賈母那頭也依然沒將先前挑選的人選撤下來,最終成行的是三位姨娘,並二三十個丫鬟婆子和護院小廝。

因著這個緣故,王夫人狠狠的鬧了一回脾氣,可惜最終除了又一次動了胎氣外,啥目的都沒辦成。 反而因著心思放在別處的緣故,一直沒能尋到合適的人為太子請願。

相較於身心疲憊的王夫人,其他人的心情也不大好 [快穿]反狗血聯萌 。

賈敏是因著跟夫君分隔兩地,外加擔憂夫君被同僚暗害,頗有些思慮過度。

幾個小的也都各有煩惱。 珠哥兒和元姐兒都很擔心王夫人的身子骨;璉哥兒則是埋頭苦讀一心等功成名就後,去王家提親;十二是被那拉淑嫻支使得團團轉,免得自家和親眷家被王夫人拖累死;迎姐兒更慘,那拉淑嫻以她太胖為由,剋扣了她的伙食,偏賈母還叫好,弄得她如今活得沒滋沒味的;璟哥兒也不好受,他太喜歡睡覺了,可最近總是有個小孩崽子折騰他,弄得他完全不曾睡飽。

小孩崽子——蓉兒一臉萌萌噠看著那拉淑嫻求表揚。

“蓉兒真乖,明個兒再來陪弟弟玩好嗎?”那拉淑嫻很滿意蓉兒,雖說小孩子需要睡眠,可她家這個太能睡了。 有時候她真鬧不懂,自己到底是在養哥兒,還是根本就是在養豬。 話說回來,豬都沒有璟哥兒那麼能睡。

沒錯,那拉淑嫻的煩惱就是小兒子比豬都能睡。

就在榮國府上下各有各的煩惱之時,賈赦回京了。

這一次,賈赦是跟隨廉親王一道兒回的京城,也就是說,江南的差事辦妥當了。

——字面上的意思。

為此,長青帝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大大的讚揚了一番廉親王。 當然,賈赦作為小卒子,是不可能被長青帝點名表揚的,不過等早朝散去了,廉親王還是狠狠的誇讚了賈赦一番,看著其他人狂瞪眼,皆是滿臉的不敢置信。

待差事都妥當了,賈赦厚著臉皮跟御史台請了十日的假,打算先回府美滋滋的睡上幾天,好生吃喝養足了精神再去上衙。

然而,命中註定賈赦是沒法好生休息的。 原因很簡單,賈赦再一次被十二堵在了二門裡,並詳細的講述了在賈赦離京這段時間裡,王夫人幹的好事兒。

時隔數月,十二已經將王夫人接觸了甚麼人,應下了甚麼承諾,都查得一清二楚。 因此,在面對賈赦時,他如數家珍外加聲情並茂的將王夫人數落了一番,毫不客氣的說,他就是將王夫人貶低到了泥裡頭。

賈赦沉默了許久,才用極度嫉妒的語氣道:“你是說,王氏的事兒若干成了,至少能有二三十萬兩銀子入手?這還是只她一個?”

“……對。”隱隱的,十二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我要是願意的話,她給我多少錢?要是我找我老泰山呢?找你舅舅們呢?還有……反正都是位高權重之人,那能得幾多錢?”

“爹!”十二不得不出言提醒道,“錢財雖好,可這種錢是拿不得的。萬一聖上發作的話,咱們都要玩完!”

“你不必擔心,我敢擔保聖上不會發怒。你趕緊告訴我,能拿多少錢?”

十二發誓,他聽到了賈赦嚥口水的聲音! !

最終,十二拗不過賈赦,索性將手裡頭名單都予了他,還提供了幕後主使的名字,包括在背後作為資金支持的幾大富商。 毫不意外的是,金陵薛家也在其中。

拿到了好東西後,賈赦第一時間轉身飛竄出去,憂心不已的十二趕緊追了上去,並成功的搶過了小廝的馬,一路追隨著賈赦到了廉親王府 重生之金枝庶葉 。

等等,廉親王府? ! !

其實走到半路上,賈赦就已經發覺了十二跟在身後,不過這事兒太大了,加上十二的騎術很是不錯,故而賈赦完全不曾停下來阻止。 直到在廉親王府門口下馬後,賈赦這才轉身去看十二:“要跟我一道兒進去不?”

“去!”十二飛快的竄下了馬,隱隱的他又有了一種預感,卻並非不詳,而是滿懷期待。

賈赦叫開了門,只領了十二一人進了王府裡,旁的小廝都留在了外頭吃冷風。

好在對於廉親王府來說,賈赦已經是熟客了,從大門一直到正堂裡,都不曾受到任何阻攔,直到進了廳了,廉親王府的管家匆匆趕來,笑問道:“賈將軍可是有事要尋我家王爺?”

“對!我尋王爺有要緊事兒!你去告訴他,有大買賣上門了!”

管家沉默了,這讓他咋說? 特地衝到後院子裡去尋廉親王,然後告訴他有大買賣上門了? 有九成九的機率他會挨罵,剩下的則是直接被廉親王的黑臉給嚇死!

“這般重要的事兒,還是由賈將軍您告訴王爺罷。我只跟王爺說,您有要緊事兒尋他,如何?”

“成!”賈赦點頭道。

約莫一刻鐘後,廉親王趕到了正廳裡,不等他開口發問,賈赦就嗷嗚一聲衝了上去,張口便是:“廉王殿下!有大買賣上門了!!”

出乎十二的意料,哪怕是見了賈赦這般誇張的言行,廉親王也只是面不改色的向賈赦點了點頭,旋即叫了茶,又讓賈赦坐下,還抽空瞥了十二一眼,示意賈赦為其介紹。

然而,賈赦完全沒理會,甚至連坐下都不曾,直截了當的說道:“廉王殿下,我不誆您,這回真的是天大買賣,還是無本萬利的好買賣!您是不知曉呢,有一群二傻子想聯名為前太子殿下請願,希望能求得聖上回心轉意,再度復立太子!您說,這是不是大買賣?!”

廉親王沉默了一瞬,徹底忘了要讓賈赦介紹十二這事兒,只耿直的回答了賈赦最後一句話:“不是。”

臣子聯名為前太子請願,這算是甚麼大買賣? 說真的,廉親王沒有當場發飆已經是給賈赦面子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賈赦以往的確不曾誆過廉親王,因而廉親王很有耐心的聽賈赦繼續往下說。

“殿下!這怎麼就不是大買賣了?我告訴您喲,就我府上,我那蠢弟弟他媳婦兒!單她為了這事兒就收了人家五萬兩銀子,要是能尋到一品大員為前太子說話,事後起碼能有二三十萬兩銀子的進賬!我是想著,您可是親王呢!要是您願意幹這一票買賣,該得多少錢呢?還有其他人,我老泰山啊,文親王殿下呢,還有那誰……”

“會挨罵的。”廉親王頭疼的捏了捏眉心,打斷道,“聖上不喜歡聽這個話題,一準會罵死本王的。”

“那就拉聖上一起干呢!!”賈赦眉飛色舞的道,“把這事兒告訴聖上!讓聖上幫著尋人,一品大員、親王郡王,就算每個人拿二十萬兩銀子,十幾二十個就是三四百萬了。到時候,分聖上五成,您看他幹不干!”

廉親王和十二面上出現了一模一樣的呆滯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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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幹!!”

御書房裡,長青帝重重的一拍龍案,只用了一個字就將此事給敲定了,怎叫一個乾脆利索。

饒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廉親王還是有些不太能接受。 其實,按著他的想法,原就不打算帶著賈赦過來見長青帝。 問題是,賈赦是有爵位在身的,一等將軍的空爵雖無半點兒實權,卻也足夠上折子請求面聖了。 又因著上回賈赦在長青帝跟前露過臉,加上他如今還在御史台掛著名……

總之一句,若是賈赦鐵了心要面聖,即便是廉親王本人也攔不住。 既如此,還不如他領著過來呢,萬一長青帝要是發怒了,還能幫著勸一勸。

然而……

“父皇,您真的同意賈將軍的法子?”廉親王頗有些不敢置信。

其實,廉親王本性並不貪財,他只是天生耿直,又將長青帝視為上天,這才會為了完成長青帝的吩咐而不顧一切後果。 也因此,當長青帝在聽了個大概之後,毫不猶豫的表示願意乾時,廉親王一臉的懵圈,一副“原來你是這樣的父皇”的神情,看得長青帝頗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長青帝乾咳一聲,略掩飾了一下尷尬的神情,這才朗聲道,“做大事者,不拘小節。老四,你還是太年輕了,經歷的事情太少了,等將來你定會明白朕的用意。”

完全聽不懂但本能的覺得這話很有道理的廉親王只遲疑了一瞬,便決定信任長青帝,只點頭道:“父皇您說的是。”說完就看到賈赦一臉你好蠢的神情望著他,廉親王嘴角微微抽搐,向賈赦吩咐,“到時候還要請賈將軍牽線搭橋,至於人選倒是容易。”

“成呢,反正我那個弟媳婦兒跟我那愚蠢的弟弟就是天生一對,蠢得令人髮指,偏他們還以為自己有多聰明 重生之女俠系統 。 ”賈赦頓了頓,忽的一拍腦門,“我說方才廉王殿下那神情怎麼那麼熟悉呢,我跟您說,每次我家老太太怒斥我那蠢弟弟時,他就是您方才那個模樣! ”

廉親王:“…………”本王不跟這個蠢貨一般見識! !

究竟誰比誰蠢,這絕對是一個千古謎題。 幸而在場之人都是實干家,在略閒扯了幾句後,便商議起了具體舉措。 牽線搭橋一事,自然只能交予賈赦來處理,畢竟王夫人是他的弟媳婦兒,想來站在王夫人的立場上來看,打從一開始的目標應當就是賈赦。 至於旁的人,也需要由賈赦來從中周璇,起碼從表面上來看,要做出一個周璇的姿態,而內情究竟如何,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商議到最後,賈赦又冒出了一個好主意。

“我聽我家那小子的意思,彷彿是甭管事情成與不成都能拿到錢。可我琢磨著,這要是完全不成,恐怕即便錢財到了手也是被剋扣過的。可要是一次就成了,那就沒有回頭生意了。要不這樣成嗎?咱們既要做戲,那就索性做個全場。先是拼死拼活的請願,再被聖上您痛斥一番,然後再略給個希望,最好是那種眼瞅著希望在眼前,彷彿加一把勁兒就能夠到的,可實際上……呵呵呵。”

賈赦笑得一臉的猥瑣,然而見他這般,長青帝還真就點了點頭,旋即嘆道:“朕年輕時候也是去民間走訪過的,曾經在一戶農家就看到過類似的情形。”

“啥?”賈赦有點兒愣神,再看廉親王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

長青帝接著說道:“那戶農家裡有一頭驢子,可那驢子很懶,每次幹活時,那家人都要再它背上綁上根竹竿子,再在上頭掛根蘿蔔……唉,老百姓們也是很有智慧的。”

這話本是沒錯,不過賈赦仔細想了想,忽的蹦出一句:“所以那些個為前太子請願的都是些又蠢又懶的驢子?”

……

……

對付“驢子們”的策略已商定,賈赦將自己要做的事情牢記在心中,確定沒啥問題後,便從容告辭了,半點兒都不想打擾長青帝和廉親王商議之後的對策。 等賈赦出了宮門口,打眼就看到自家的寶貝兒子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坐在青布騾車上,仰著臉望著灰濛蒙的天空。

雖說今年的冬天並不如前兩年那般冷,可想也知曉,這都十月中旬了,即便不冷……也暖和不到哪裡去。 這先前,賈赦倒是毫不憐惜的將小廝護院們都丟在了外頭吃冷風,可輪到他的寶貝兒子時,他還是忍不住心疼壞了。

“啊喲喲,你這個蠢小子,這般冷的天氣,你倒是進騾車裡頭等著呢!”宮門口不比旁的地兒,這馬車倒是能停,但以賈赦的品階卻是沒資格坐馬車來宮門口的。 哪怕他先前是跟著廉親王的,也只能坐著青布騾車遙遙的墜在後頭。 當然,只要過了這段路,自然能將騾車換成馬車。

賈赦一面心疼的數落了十二,一面將十二強塞進了青布騾車裡頭,自個兒也跟著擠了進去,又命趕緊走人。

待離了宮門口一段路之後,騾車便停了下來。 賈赦回頭望了十二一眼:“坐馬車還是騎馬回去?”

“馬車……”十二喃喃自語一般的開口。

“那就趕緊下來,換乘馬車!”賈赦粗魯的將十二硬拽下來,不過面上卻是閃過一絲擔憂,總覺得是不是今個兒刺激太大了,把他那聰明的兒子都給嚇傻了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待換上馬車後,賈赦忍了又忍了,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抬手在十二腦門上重重的彈了一記腦瓜崩兒。

“嗷嗚!”十二吃痛,捂著腦門就叫喚了起來,還不忘用控訴的眼神瞪著賈赦,“好端端的,作甚麼打我?回頭告訴老太太去!”

“居然沒傻。”賈赦慶幸的道,儘管他的語氣更像是遺憾,“行了,少招惹老太太,免得回頭她又作么了。對了,先前光說為前太子請願這事兒了,府裡頭可曾發生旁的事兒?”

十二捂著腦門不甘心的瞪了又瞪,片刻後,似乎是發覺光瞪眼沒有任何意義,這才不得不忍氣吞聲的道:“旁的事兒?二太太有了身孕算不算?老太太又提拔了兩個丫鬟,並二房先前就開了臉的趙姨娘,一併給送去了汝州,算不算?還有便是……我覺得罷,王家彷彿是改主意了。”

“嗯?甚麼意思?王家改甚麼主意?”對於前兩件事兒,賈赦完全提不興趣來。 也是,他弟弟房裡又不是沒孩子,他弟媳婦兒也不是頭一次有孕,至於通房姨娘之流,那就更不被他放在眼裡了。

“王家大老爺曾來尋過您一次,似乎是想打聽怎麼跟您聯絡。可那會兒,您跟著廉親王到處奔波,誰知曉您下回會在哪兒落腳?就算派人來信,也只是保平安,從不放地址,我便告訴他,沒法聯繫到您。”十二無所謂的攤了攤手,他沒說的是,見王子勝跳腳很好玩,所以他才故意不想幫忙。 要不然,派人去江南晃悠一圈,還是能尋到蛛絲馬蹟的,畢竟賈赦所到之處無一不哭天搶地的,加上廉親王又是皇命在身,更是容易尋到。

“他不會是改主意了,打算應允璉兒和鳳丫頭的親事了罷?”賈赦有點兒發愁,他不想答應呢。

“誰知道呢?”十二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真的,他並不反感曾祖奶奶當他嫂子,不過要他上趕著去撮合,卻是白日做夢了。

——不搗蛋就已經很對得起曾祖奶奶了! !

賈赦仔細想了一番,卻仍不敢肯定這事兒。 之後,轉念一想,左右是王子勝要尋他,又不是他要尋王子勝,所以他在這裡急個甚麼勁兒?

當下,賈赦便道:“不用管王家那頭,等回頭我這兒鬧出事端來了,王子勝得了消息自會來尋我的。”至於成不成就到時候再說罷,況且王子勝尋他也不一定是為了那事兒。 這般想著,賈赦便淡定了,等馬車到了榮國府裡,他便帶著十二往榮慶堂而去。

久別之後回到府中,頭一件事情自然是向家中長輩請安問好。

若是正常情況下,當娘的見到許久未見的長子,一定會感動得涕淚橫流。 可惜的是,榮國府這對母子顯然是個特例。 也因此,在賈赦領著十二進了榮慶堂,還不等他開口向賈母道安,就听得賈母好一頓搶白。

“你個混賬東西竟還知曉回府!你怎的不干脆一輩子待在外頭呢?想想你幹的事兒!多少年的老親,好幾代人的情分,全都被你給敗壞了。我的老太爺喲,您為何要走的那般早啊……”

賈赦忍啊忍啊,忽的一個轉身,二話不說便快步離開了,只轉瞬間,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後。

可憐的賈母直接被自己的口水也嗆到了,連著咳嗽了好幾聲,還是賈敏和鸚鵡見狀忙上前為她拍背,這才讓她順過了氣來。 然而彼時,正堂裡就只剩下一個完全不曾回過神來的十二。

十二覺得他才是最慘的,本是想著拿收集到的證據狠狠的嚇賈赦一回,畢竟這事兒要是鬧大了,別說賈赦了,連整個榮國府,乃至隔壁東府都要遭殃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結果呢? 嚇人不成反被人嚇,這便是十二最真實的寫照。 憑良心說,他今個兒是真真切切的被賈赦給嚇到了。

正常人會拉著聖上坑臣子的錢財嗎? 會嗎?

好罷,就算這事兒還有些道理可言,那麼如今呢? 甭管賈母做的有多過分,她也是賈赦的親生母親,況且這半年裡,賈母還真沒幹旁的事兒。 結果賈赦一來,連句完整的話都懶得聽,一言不合扭頭就走……

確實挺沒人性的。

“老太爺喲!!您怎麼就撇下我一人走了啊!您睜眼瞧瞧這混賬東西幹的好事兒!他竟是這般對我這個老婆子了,我索性不活了,讓我隨了老太爺您走罷!蒼天啊,這個孽子,不孝子……我當初就該生下來直接溺死這個混賬東西!”賈母順過了氣,又再度哭開了。

見狀,十二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雖說他爹是挺沒人性的,不過彷彿還挺解氣的。 可瞅著賈母這哭得老淚縱橫的模樣,也確實挺可憐的。 左思右想之後,十二耿直的道:“老太太您別哭了,左右我爹也瞧不見呢。再說就算瞧見了,他也絕對不帶一絲心疼的。”

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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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禧堂裡,那拉淑嫻望著眼前皆滿臉委屈的夫君、兒子、閨女,只覺得頭疼萬分。

賈赦老委屈了,他覺得自己在外頭待了半年多,千里迢迢風塵僕僕的回到京城裡,結果就被十二忽悠的去尋了廉親王,之後又去宮中好一通的忙活。 好不容易趕回了府裡,他又格外有孝心的去拜見了賈母,結果無緣無故的就得了訓斥。 這不,他忍著甚麼都沒有說,又不曾甩臉子給賈母看,他只是一言不發的離開了,這也有錯?

“淑嫻,你給我評評理,我究竟哪裡錯了?難不成真要我跟賈政那蠢貨一般,跪下來痛哭流涕的給老太太賠不是嗎?我錯哪兒了?”

不等那拉淑嫻想到詞兒,十二也抱怨開了。

相較於素來不干好事兒的賈赦,十二覺得他才叫委屈呢。 畢竟,賈赦是有案底的人,之前乾了那麼多喪心病狂的事兒,就不興賈母回頭翻舊賬? 可十二呢? 他覺得他完全是被自家的蠢爹給拖累的。

“娘,我才叫委屈呢,這不是瞧著老太太哭得厲害,生怕她又暈厥過去,我才略勸了兩句。哪曾想,她反而更生氣了,我不過是說了句大實話,錯哪兒了?”十二帶著一臉的不甘願,還橫了賈赦一眼,“一定是爹的錯!”

那拉淑嫻更頭疼了,她只得將目光落在了最末的迎姐兒面上,輕嘆道:“二丫頭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迎姐兒哭喪著臉可憐兮兮的望著那拉淑嫻,道:“不知曉呢!二丫頭啥都沒做,就是聽說小哥哥來了,跑出來尋小哥哥。結果老太太瞅著二丫頭,大聲的說,'你們一個個的都不干好事兒,都給我走'……娘,二丫頭怎麼不干好事兒了?”

帶著哭腔說完之後,迎姐兒像是忽的想起了甚麼,小聲的嘟囔了一句:“難不成是老太太知曉了是二丫頭把她的點心給偷吃了?”

“你們啊!”那拉淑嫻完全無話可說,這一個個的,都是不消停的貨! 仔細一想,還是璉哥兒這倒霉孩子靠譜些,雖說他是不愛用功上進,時常偷懶耍滑,外加時時惦記著漂亮妹妹……算了,不提了。

“對了,淑嫻 御膳房的小娘子 ! ”賈赦終於想起了正事,遲疑了一下後,向著十二吩咐道,“帶著妹妹去隔壁找你弟弟玩,爹跟娘有正事兒要說。 ”

“是聯手坑其他人家的事兒?”十二忍著翻白眼的衝動,還是聽話的拉過迎姐兒,拽著她往外頭去。 又因著迎姐兒想跟賈赦和那拉淑嫻多親近一些,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十二隻得哄她外頭有點心吃,這才將她騙了出去。

見礙事兒的走的,賈赦立刻換了一副面孔,竄到那拉淑嫻跟前,挨著她坐下:“媳婦兒,我在外頭可惦記你了!真的,我一點兒也不惦記這幫子臭小子臭丫頭,我只惦記你一個!”

……

……

甭管外頭的事情有多緊急,在賈赦看來,甚麼都沒有跟自家媳婦兒親近來得重要。 左右事情就擺在那兒,就算不去幹,也絕對不會長腿兒跑了。 賈赦索性將一切丟開不管,只跟那拉淑嫻膩歪在一起。 好在這會兒的時間也不算早了,膩歪了一陣子後,夜幕就悄然降臨了。 再等一同用過了晚膳後,賈赦直接打算進溫柔鄉了。

然而,璉哥兒闖了進來。

頭一次,賈赦覺得孩子生的太多真心一點兒也不好。 所有的兒女之中,除卻最小的璟哥兒是個好的,其餘幾個都不是甚麼好東西。 當然,根據賈赦的推測,璟哥兒即便好也就是這幾年工夫,沒見以往十二也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寶貝兒嗎? 這孩子一大,就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煩人的氣息。

“爹!琮兒跟我說,王家已經打算給鳳丫頭尋摸親事了!”璉哥兒垮著臉湊到賈赦跟前,張嘴就是一串哭訴。

其實事情倒是簡單得很,無非就是璉哥兒非常樂意將自己跟王熙鳳綁在一塊兒,目測王家那頭多半人也都是樂意的,唯獨只有王子勝不願意。 這要是擱在之前,不願意也無妨,畢竟倆人年歲都不大,也許過兩年王子勝就改了主意呢? 可問題是,王家那頭已經開始給王熙鳳說親了,這讓璉哥兒怎能不著急。

他的漂亮妹妹啊!

他認定的媳婦兒啊!

眼瞅著就要飛到人家家裡了……

“真的!”賈赦兩眼放光的看著璉哥兒,面上的神情同璉哥兒就是兩個極端。 不過,也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神情略有些誇張,賈赦乾咳一聲,掩飾道,“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雖說王家大姑娘年歲也不大,可早早定下來也不算稀奇。沒事兒,回頭爹再給你尋一門好親事,絕不比王家大姑娘差。”

“不!”璉哥兒憤怒的抗議道,“我要鳳丫頭!”

賈赦漠然的望著璉哥兒,忽的向他露出了一個燦爛到欠扁的笑容:“可人家已經開始說親了!你沒戲兒啦!”

璉哥兒呆住了。

當下,賈赦再接再厲的道:“你想想看,王子勝老早就說過不願意了,他既然都已經給他閨女相看親事了,就表示完全不曾考慮咱們家。既然已經這般了,你再折騰也沒啥意義不是?算了罷,就這樣算了罷!有道是,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放心,將來你肯定能娶到媳婦兒的!”

“可我喜歡鳳……”

“光你喜歡有個啥用?人家又不喜歡你!”一聽說可以徹底擺脫王氏女了,賈赦樂得好懸沒一蹦三尺高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不過,好賴他還懂點兒分寸,沒在璉哥兒面前得意忘形,只勉強沉著臉,寬慰道,“其實罷,璉兒你也不用太難過,他們瞧不上你是他們沒眼光,回頭爹給你說一門上好的親事,放心罷!”

最終,璉哥兒哭著跑開了,賈赦卻是萬分嘚瑟的進了內室,結果抬眼就看到那拉淑嫻正坐在架子床|上,笑得一臉的意味深長。

“咳咳,我甚麼都沒做,這不是璉兒說的嗎?我只是覺得罷,這親事講究的是一個你情我願,人家不答應,咱們總不能搶親罷?我看這事兒還是算了罷。”賈赦乾笑著掩飾道,可惜那拉淑嫻完全不信。

“王家沒有不同意,是琮兒煩了璉兒,故意扯謊騙他的。”那拉淑嫻一語道破了真相,見賈赦滿臉的不敢置信,又重重的點了點頭,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賈赦確實不大相信,即便見那拉淑嫻一副肯定的模樣,他還是心存疑慮。 倒不是對那拉淑嫻不信任,而是在他看來,十二即便再聰慧,那還是一個小孩崽子。 這小孩子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嗎? 顯然不會。

正待賈赦準備開口辯解時,忽的又聽丫鬟在外頭輕喚,不多會兒,得了允許的葡萄就拿了個帖子交予賈赦。

帖子是王家送來的,準確的說,是王子勝送來的。 倒不是王家有事正式邀約,而是王子勝以個人名義邀請賈赦明個兒去喝酒作樂。 儘管帖子上的話很簡單,且通俗易懂,可賈赦還是盯著帖子看了好一會兒,一副想要將帖子看穿的可怕模樣。 然而,甭管看了多久,帖子上頭的字卻是不可能變化的。 最終,賈赦只能無奈的將帖子丟在一旁,唉聲嘆氣的湊到了那拉淑嫻身畔。

“真的要結親嗎?真的要嗎?我真挺不樂意的,左右璉兒年歲還小,將來又能襲爵,還可以繼承家業,何苦非要跟王家死槓呢?旁的人家不可以嗎?唉,沒旁的法子了嗎?”

那拉淑嫻橫了賈赦一眼,便立刻看透了他的想法。

嚴格來說,賈赦並不是格外反對這門親事,他只是有些不情願。 更確切一些便是,賈赦認為璉哥兒值得更好的,而非區區一個王氏女。 更別說從某個角度來說,王熙鳳還不如當年的王夫人呢,雖說同為王家嫡長女,可王夫人之父王湛王老爺子是位高權重的武將,而王熙鳳之父王子勝卻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何況,王熙鳳還打小就沒了娘……

“沒法子了嗎?淑嫻,你倒是幫著想想法子呢!或者回頭你去告訴王家,咱們璉兒已經定親了?定的是誰呢?你娘家也真是的,一溜儿的小子,也不知曉多生幾個閨女,唯一的閨女年歲還不對,居然還許了人!”

說著說著,賈赦氣憤了起來:“不管了,反正我不同意。哼,先前說親時,王子勝矯情得很,死活不樂意。如今換作我不樂意了,左右親事是父母之命,我不同意,他能如何?”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赦安心的歇下了。 這傍晚時分鬧過一場,加之他也確實累了,因而所謂的歇下,是真正的歇下了。

一夜無夢,待醒來時,早已魚肚發白。

“我去找王子勝!回絕了這件事兒!”賈赦梳洗一新後,精神奕奕的出了門。 那拉淑嫻倒是沒攔著他,可惜十二卻一早就堵在了門口。

“爹,該干正事兒了。”見賈赦一臉的茫然,十二扶額道,“就是聖上命你做的事。我說爹喲,您能分下輕重嗎?昨個兒夜裡頭,璉二哥哥抱著我痛哭了一宿,直說媳婦兒跑了。可是,爹您不是應當優先處理朝廷的事兒嗎?兒女私情不重要!”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十二幾乎是咬著後槽牙擠出來的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賈赦思量了一番,彎下腰跟十二平視,試探的道:“所以琮兒你也不同意璉兒跟鳳丫頭的事情,對罷?”要不然最佳的解決方法就該是直接允了這事兒,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璉哥兒去騷擾十二的問題。

十二狂點頭:“對啊,璉二哥哥那麼煩人,不讓他吃點兒苦頭怎麼行?左右爹您如今有緊要的任務,直接推拒了王家大老爺的事兒不就成了?或者您直接殺到王家去罷,把二太太背著王家幹的事兒盡數倒個乾淨,看他們會如何!”

“對了!”得了十二的提醒,賈赦才猛地想起了他之前忽略掉的事兒。

於情於理來說,王夫人遇到麻煩,不都應該向娘家父兄求救嗎? 尤其給太子請願一事,王老爺子的品階也夠,且他雖說如今已失去了兵權,名望卻並不曾失,若是由王老爺子登高一呼,鐵定有一幫子武將呼應,這事兒不就成了一多半了?

好在賈赦並不蠢,只愣了半刻後,他就想通了這裡頭的癥結所在。

王家的人最好黃白之物,怕只怕是王夫人捨不得了。

“走!咱們一道兒去王家!”哪怕這回的事情辦妥後,賈赦能有一大波進賬,他還是本能的反感王夫人。 可礙於身份緣故,賈赦是沒法向王夫人出手的,當然他也可以向賈母學習,用送美人的法子讓王夫人氣瘋,可這種法子賈赦又實在是不稀罕用。 思來想去,讓王家厭棄王夫人,或者直接出手對付王夫人,或許才是最為合適的。

這一日,賈赦帶著十二去王家就是一通瞎白活。 當然,他也遇到了王子勝,對於他的不請自來,王子勝雖詫異,更多的卻是驚喜。 可惜的是,賈赦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拖著王老爺子和王子騰進了書房密談,對於王子勝……

“咱們是說朝堂之事,你個白丁湊甚麼熱鬧!”

只一句話,賈赦又再度將王子勝得罪了個徹底,偏王老爺子和王子騰覺得這話很有道理,尤其在聽聞了具體情況後,倆人更是一致覺得,絕不能將此事告知王子勝。

——王子勝太蠢了,這事兒既同王夫人有關,又有長青帝的密旨在,萬一被王子勝透漏給旁人知曉了,指不定就壞了大事兒。

去了一趟王家,賈赦成功的籠絡了王老爺子和王子騰,並再度狠狠的開罪了王子勝,還是那種不大可能修復的得罪法。 然而,賈赦並不在意,出了王家後,他又領著十二往張家跑了一趟,卻只將這事兒告訴了張家老太爺,務必讓他到時候配合做戲。 再之後,則是文親王處。

旁的人家都沒啥問題,只文親王那處,賈赦卻是碰了壁。

文親王表示,他只是一個單純的文人,不問朝堂之事。 不過,他同時也保證,今個兒的對話絕不會傳到旁人耳中,他一定會將這件事兒爛在肚子裡的。

人家都這麼說了,且還是一位親王殿下,賈赦還能如何?

“走!跟廉親王告狀去!”賈赦怒氣沖衝的拖著十二再度登了廉親王的門,添油加醋的告了一通黑狀。

廉親王也真是好涵養,直接告訴賈赦,他只要負責聯絡好錢財就成了,至於文親王那處,到時候交給長青帝便可。 他的原話是:“咱們沒啥能耐,就交給有能耐的人去做。”

十二深深的認為,有能耐的長青帝要是聽了這話,鐵定能被氣得七竅生煙 魂斷三國 。

話雖如此,賈赦也不能完全不理會那些人家,他先繞著京城跑了一圈,將舊關係都拾了起來,還美其名曰,離京太久找故人敘敘舊。 待臨近傍晚時分,才回了府裡,拖上那拉淑嫻並幾個哥兒姐兒,連剛下學的璉哥兒都不放過,一家子人浩浩蕩蕩的去梨香院探望王夫人。

王夫人好懸沒被這陣勢給嚇死,縱是沒那麼誇張,她也的確被嚇得不輕。

算起來,王夫人應當是在六月中旬懷上的。 只不過大概懷上沒多久,她就啟程從汝州出發趕往京城。 雖說以她的身份,能坐著馬車慢悠悠的往京城裡趕,可想想就知曉,這長途奔波的,就沒有不勞累的道理。 哪怕她只需要整日里坐在馬車上,也疲憊得不得了。

從汝州到京城,王夫人用了半月多的時間,又在府裡折騰了一番後,等將將懷孕一月左右,便動了胎氣,險些再度將這個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又給流了。 好在,這一次運氣不錯,因著王夫人先病倒了,大夫儘管不敢肯定她是懷了身子,卻也出言提醒了。 如若不然,這個孩子能不能保住還真是未知數。

可即便如此,這些日子王夫人也不好受。

許是因著先前長途奔波,又接連動了胎氣的緣故,也有可能單純的就是因為她已不再年輕了,這一胎懷得格外的辛苦,比前頭兩胎累了不止一星半點兒,甚至一度讓王夫人產生懷疑,她究竟能否平安的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從六月中旬,到如今十月中旬了,王夫人已懷孕四個月了。

依著正常情況,只要度過了頭三個月的危險期,之後雖也會辛苦,可起碼沒了危險。 然而,擱在王夫人這一胎,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日日孕吐已經成了習慣,甚麼孕吐只會發生在懷孕初期,那就是個屁話! 事實上,王夫人按著一天三頓的孕吐,發展到後來,甚至只要聞到了味兒,就忍不住胃裡泛酸,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夜夜不曾安眠也已經持續了很久,索性王夫人沒有旁的事情要做,哪怕管理這個小院子是她的職責,可如今也交給了管事嬤嬤。 至於以往她都會幫著那拉淑嫻管家理事,如今也只能被迫放手,隻老老實實的待在屋子裡養胎,甚麼時候困了就歪一下,即便睡不著也逼著眼睛養神,好賴撐到瞭如今。

然而問題卻不單單只有這些。 在懷孕上了三個月時,王夫人就發覺自己渾身浮腫,明明她記得很清楚,上兩回懷孕到了七八月時,才雙腳略微有些浮腫,怎的這才三個月,就渾身浮腫了呢?

王夫人想不明白,只得請了大夫來看,結果大夫說這種情況原就是因人而異的,有些糊塗的人直到要生了才知曉自己懷孕了,還有些人甚至在睡夢中無痛感的就將孩子生下來了,整個懷孕過程包括生產都沒甚麼感覺的也有,只是不常見而已。

還有另外一種情況,懷孕過程中痛苦無比,生產時卻是一屍兩命。

當然,大夫是不會說的那麼直接的,可王夫人又不傻,這大夫還是榮國府常用的那位,她立刻就听懂了大夫的言下之意。 可事到如今,除了怕得要死,外加精心養著外,還能如何?

結果這檔口,賈赦帶著一家子人浩浩蕩蕩的殺了進來。

於是,王夫人在驚嚇之餘,再一次的動了胎氣。


160

“你個混賬東西打小就不干好事兒!這回又是因著甚麼去招惹旁人?那王氏就算有千不該萬不該,你好歹看在她如今懷著身子的緣故,沒事兒少惹她!作孽啊作孽啊!我這是造了甚麼孽喲……老太爺……”

榮慶堂裡,賈母先是對著賈赦破口大罵,旋即又想起了傷心事兒,抹著眼淚一副悲傷的模樣,看得賈赦一陣陣牙疼。

這旁的事兒,賈赦還是願意擔著的,畢竟他只是不著調能惹事,又不是沒有自知之明。 事實上,賈赦很清楚自己以往乾了多少喪心病狂的事兒,然而這一次,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老太太,這回真不是我主動挑事兒。”賈赦努力為自己辯解著,可惜的是,也許是因著以往壞事幹多了,以至於真的受冤枉了,壓根就沒人相信他。 也別說賈母了,就連素來溫婉的賈敏這會兒也一臉懷疑的望著他,還有便是大房一家子。

賈赦偷瞄那拉淑嫻,使眼色讓她幫自己說話。 那拉淑嫻很是無奈的接口道:“老太太,這回……還真不是我家老爺作么。”

“不是他還能有誰?這滿屋子的人,哪個沒去瞧過王氏?先前珠兒一天三趟的拽著璉兒往梨香院裡跑,也沒見出過甚麼事兒。還有琮兒和二丫頭,雖說去的次數是少了些,可好歹都是去看過的。還有淑嫻你,不也一樣去瞧過兩三次?哼,我看就是這混賬東西又捏了甚麼罪證。王氏是不對,可你就不能消停兩日嗎?讓我這老婆子省省心也好,等她把孩子生下來了,甭管你想怎麼折騰,都成!”

甚麼叫做過河拆橋?

這就是! !

面對如此誠實的賈母,在場的諸人都沉默了。 還真別說,這事兒細究起來,真是王夫人在外頭闖下了彌天大禍,結果被賈赦抓到了證據……

問題是,大房一家子都可以作證,當時他們只是依次進了梨香院正堂裡,還不曾見著人呢,王夫人就動了胎氣 重生之女俠系統 。

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心虛?

那拉淑嫻仔細想了一下,總覺得王夫人不是那等子有良知的人,再加上王家的人特質就是臉皮厚,怎會啥事兒都沒提,就開始心虛呢? 怎麼著也應該是抵死不承認才符合王家人的性子。 再說了,他們這次是真沒打算跟王夫人算賬,頂多就是略加利用一番,這也值得王夫人動胎氣?

誰都不明白王夫人內心的想法,然而事實真的沒有那麼複雜。

王夫人這是單純的胎不穩,莫說徒然受到驚嚇了,就連不小心打個噴嚏都能動胎氣。

僅此而已。

“你你你……”賈母眼見自己連番訓斥之下,賈赦卻仍是梗著脖子喊冤,知曉方才做了無用功,登時胸口一陣翻騰。 好在這些年來,賈母已經被賈赦氣得都麻木了,雖說還是會難受,卻也不至於因著這點事兒就暈厥過去。 因而,在略緩了緩心情后,賈母只嘆息著道,“赦兒喲,我知曉方才那些話定然勸不了你,可你就當是可憐可憐我這個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婆子,成嗎?別鬧騰了,哪怕你折騰幾個小的,也別招惹王氏呢!她懷著身子,你弟弟的親骨肉啊!”

璉哥兒和十二聽得這話,登時悚然一驚,忙拿眼去看賈母。

——甚麼叫做“哪怕你折騰幾個小的”?

賈赦也聽懂了賈母的言下之意,只是他的理由卻是無法大喇喇的說出口的,倒不是不相信賈母,而是在場的人太多了,人多口雜會有甚麼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遲疑了一番後,賈赦道:“這樣罷,打從今個兒起,到王氏把孩子生下來,我不會再往梨香院去了。”說罷,賈赦還是忍不住吐槽道, “我原也沒打算跟她見面呢,只是準備在正堂裡待著,讓淑嫻領著孩子進去瞅瞅罷了,怎麼就賴上我了?”

“好好,不賴你,不賴你。”賈母一聽賈赦願意消停了,面上立刻就多了笑意,忙開口跟哄小孩子似的哄他,只是很明顯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偏賈赦又想了想,抓著先前賈母的話不放,道:“老太太,您方才說我可以折騰幾個小的。”

這下卻是輪到賈母遲疑了。 這偏心眼兒也是因人而異的,在諸多的兒女之中,賈母鐵定是疼愛自己親生的這三個嫡子嫡女,而在親生兒女裡頭,她更在意次子賈政,卻又心疼打娘胎裡落下病根的小女兒賈敏,反之因著賈赦打小就養在她婆母跟前,母子倆不親近不說,賈赦還是個特別能惹是生非的熊孩子。 此消彼長之下,她才會如此偏心。

可孫兒孫女們都是寶貝兒呢!

賈母思量了一下,珠哥兒和元姐兒是賈政的兒女,當然不能由著賈赦折騰。 撇開這倆孩子外,隔壁東府的獨苗苗蓉兒也不能怠慢了,不然一準會影響到親戚情分的。

撇開他們之外,那麼剩下的就是大房的哥兒姐兒了。 最小的璟哥兒最脆弱,也絕對不行。 其次的迎姐兒是個姑娘家,打小就是嬌滴滴的,還愛哭,也不能苛待了。 再然後的十二,打小就聰慧過人,賈母還指望著他將來三元及第光宗耀祖呢,自然也要除外。 那麼最後便是……

璉哥兒本能的哆嗦了一下,看向賈母的目光裡充滿了不敢置信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然而,賈母還是拿眼瞅著璉哥兒,盡可能的放緩了語氣,開口道:“璉兒,聽說你先前的功課都是珠兒幫你做的?不對,再往前應當是琮兒幫你的罷?後來,琮兒鬧脾氣不樂意替你寫功課了,你才尋上的珠兒,是罷?這樣可不行,甭管功課做的是好是壞,都應該自己寫,知道了嗎?”

“老太太……”璉哥兒無比震驚的望著賈母,他完全沒有想到,原來還能這般告狀? 當下,璉哥兒就哭倒在地,“我早就已經開始自己寫功課了,真的!不信您問琮兒弟弟,我最近都是自己寫的功課!”

十二抬眼望向頭頂的橫梁,看也不看向自己投來求助目光的璉哥兒,直到璉哥兒忍不住出聲喚他了,他才彷彿猛地驚醒過來一般,道:“啊?啊,對對,璉二哥哥是自己做的功課,要不然怎麼會每次都挨先生罵呢?肯定不是讓珠大哥哥幫他寫的。”

言下之意,璉哥兒要是找人代筆了,也不至於每次都挨罵了。

“琮兒你……”璉哥兒一副被全天下拋棄了的可憐模樣,他哪裡做錯了,以至於素來很疼愛他的賈母竟出賣他,還有一直聽話乖巧的弟弟,還有……

那拉淑嫻忽的開口道:“璉兒的功課太差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先前一年都是讓珠兒、琮兒代筆的。如今自己做功課也不過十來日,也難怪每回都要挨先生的罵了。這也無妨,改明個兒我回一趟娘家,讓我娘家二哥去一趟國子監,叮囑先生對他嚴厲一些便是了。”

璉哥兒只覺得整個世界的惡意朝著他撲面而來。

最終,璉哥兒被趕回去做功課了,更悲哀的是,十二還自告奮勇的在旁監督,當然他還保證了絕對不會幫璉哥兒的。 至於迎姐兒,如今天色也不算早了,她就沒跟著一道兒走,而是留在榮慶堂歇下了。

賈赦和那拉淑嫻是最後告辭的。 臨走前,賈母還很是不放心的叮嚀了叮嚀,簡而言之一句話,就是讓賈赦遠離梨香院。 要是真碰上了甚麼事兒,或是讓那拉淑嫻代他去一趟,再不然使喚幾個孩子跑腿兒也成,反正就是必須將賈赦跟梨香院徹底隔離,頂好是一點兒都不往西面去。

被變相的禁足了,賈赦甚至都懶得生氣了,只擺了擺手,讓那拉淑嫻明個兒一早再往梨香院跑一趟,至少得把話給挑明了。 這先前他們大房一家子都去了,結果卻是連面都不曾見到,王夫人就動了胎氣。

簡直就是有病! !

吐槽之後,倆口子也就歇下了,不過臨了還喚了個丫鬟去廂房那頭瞅瞅,叮囑璉哥兒和十二,別太用功了。 話雖如此,等這倆哥兒歇下時,卻也是月上柳梢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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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那拉淑嫻再度趕往了梨香院,這回卻是只有她一個人,併兩個貼身丫鬟。

“弟妹。”再一次看到王夫人,那拉淑嫻略有些不好意思。 甭管昨個兒王夫人動胎氣究竟是何緣故,想來肯定跟他們大房脫不了關係。 因而,那拉淑嫻只愧疚的道,“昨個兒是我不好,原就應當先喚個丫鬟過來支會一聲的,這樣也就不會嚇到弟妹了。”

“沒有的事兒,是我這胎不大穩當。”王夫人的氣色很糟,原本就不胖的臉上,如今已經瘦得顴骨都突出來了,眼眶卻是深陷的,眼瞼處一片陰影,隱隱還有些浮腫,至於嘴唇則是毫無血色,看著竟不像是有孕,反而類似於病入膏肓的模樣。

那拉淑嫻細細的打量著王夫人,半響之後長嘆了一口氣,道:“弟妹,你可要好生保重身子骨 御膳房的小娘子 。 懷孕是很辛苦,可正為如此,你更要愛惜自己。 ”

“我何嘗不想呢?”王夫人露出了一個苦澀至極的笑容,“我也不知曉這是怎的了,胃裡難受,甚麼都吃不下去,哪怕勉強塞下去了,沒多久就會吐出來。夜裡也睡不好覺,身上哪哪兒都不舒坦,偏……”

有一句話,王夫人不敢說出口,那就是她先前已經將事情包攬了下來,雖說對方明言,不論能否成功,都不會將定金收回來,可這裡說的是不管能否改變前太子的處境,而不是像她這般受了定金就沒了動靜。

當然,以王夫人的身份,即便她真的鐵了心不動彈,對方也一樣動不了她。 可如此一來,她不單失了面子,等往後回了汝州,又要怎麼跟人交代呢? 即便她打定主意不回汝州了,這裡頭摻合進的人家太多了,旁的不說,這金陵薛家總是擺脫不了的,畢竟她嫡親的妹妹就是嫁到了薛家。

王夫人不敢想像,要是自己真的甚麼都不做,會不會就被人在暗地裡說她收了錢不辦事兒? 若單是嚼舌根她倒是不怕,可萬一這事兒傳了出去,她還怎麼撈銀子呢? 越想越慌亂,王夫人甚至都開始後悔當初她怎麼就放棄了尋娘家人,雖說跟娘家人合作賺不到多少銀子,可起碼能將事兒辦成。 又懊悔昨個兒身子骨不爭氣,要不然就能唆使賈赦應下這事兒……

“嫂子!”王夫人一把抓住了那拉淑嫻的手,兩眼放光的道,“其實,我的身子骨也不是很要緊,回頭仔細將養一番便能大好了。只是我如今有一事兒想要擺脫嫂子,嫂子能否應下了?”

“行呢。”那拉淑嫻滿口子答應,及至見到王夫人一臉的不敢置信,她又忙添了一句,“甭管有甚麼事兒,只要我能幫上忙的,一定幫你辦妥了。你呀,只管安心養胎,旁的事兒都不重要。”

話是這麼說的,那拉淑嫻心下卻暗道,都說賈赦不靠譜,她卻是瞧著王夫人更為不靠譜。 如今身子骨都成這樣了,還不知曉靜下心來養胎,反而想那些有的沒的。 不過這樣也好,倒是讓她省事了。

“大嫂,您對我太好了。”王夫人一臉的感動,卻是忙不迭的將事兒跟那拉淑嫻簡單的說了一遍,只是她卻不曾說收到的定金和後續的銀錢,只提了要為前太子請願的事兒。

因著那拉淑嫻事先已經同賈赦通過氣了,故而面上雖漏了點兒詫異,卻還是一口應承下來:“應該的,咱們府上,還有我娘家他們,原就是站在前太子這一邊的。想來,聖上先前也只是氣急了,如今都過去那般久了,想來只要咱們遞個台階過去,這事兒也就能了結了。”

“您願意幫我?”王夫人且驚且喜,激動的幾乎握不住那拉淑嫻的手。

見狀,那拉淑嫻忙出言安撫道:“弟妹你可千萬別激動,你身子骨不好,外頭的事兒就交給我和我家老爺罷。你呀,一定要好生養胎,我還等著明年抱小侄兒呢。對了,也是巧合了,咱們可真是有緣,生孩子都是一前一後的。”

王夫人面色微變,旋即卻是笑著應是。

那拉淑嫻又說了幾句話,及至將細節一一闡明了,這才笑著告辭離開。

只是,待那拉淑嫻離開之後,王夫人卻忽的變了臉色,一臉陰沉的盯著自己已經隆起的腹部,用近乎呢喃的聲音道:“一前一後嗎?呵呵,可不就是一前一後……”

想當年,榮國公賈代善還在世時,為兩個兒子精心擇了親事,並於同一年成親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只不過,賈赦是在年頭成的親,賈政卻是在年尾。

也因此,當王夫人進門時,原主張氏已經有了身孕。 好在之後,王夫人亦成功有孕,倆人隔了大半年分別生下了瑚哥兒和珠哥兒。 再往後,倆人又一前一後的懷孕,這回卻是璉哥兒和元姐兒了。 時隔數年之後,那拉淑嫻來了,懷上了十二,這回王夫人沒能跟上,倒是讓趙姨娘跟了上來,誕下了迎姐兒。

時至今日,倆人再度前後腳有孕,只是璟哥兒倒是健康平安的誕下了,王夫人這頭尚不得而知。

“難道我就永遠也比不上你嗎……”許久之後,王夫人喃喃自語般的吐出了一句話。

甭管王夫人心中是如何的五味雜陳,起碼大房這頭總算是聯繫上了。 其實,真要計較起來,王夫人這一環完全可以不予理會,他們直接去尋上接口人得了。 可如此一來,倒是顯得他們不知打哪兒得來了消息,極有可能弄巧成拙。 想也是,這主動送上門的,總是不如千辛萬苦求的更為靠譜。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赦各種耍橫傲氣,擺足了姿態後,才再度聯絡上了早已商定的人選。 為了保證“成功率”,他在跟人接頭之後,特地挑了個好日子,聯名上折子為前太子請願。

當然,賈赦沒有能耐上早朝,他只是負責收集請願折子,真正在早朝上起頭請願的不是旁人,正是廉親王。

“……二哥被圈禁多年,早已心生悔意。父皇,您也曾說過,二哥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俏似您之人,又多次讚揚他監國有方。即便二哥真的做錯了事兒,這些年的懲罰也夠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不正是父皇您教導兒臣的嗎?兒臣懇請父皇再給二哥一次機會,讓他能再度替父皇分憂!”

憑良心說,見廉親王再度懇請長青帝釋放前太子時,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傻眼了。

誠然,廉親王作為曾記的太子|黨,為前太子請願也在情理之中,可問題是這兩年來,他實在是撇得太乾淨了。 乾淨到讓那些死忠太子|黨一度認為廉親王是不要臉的小人,之前見太子得勢便百般奉承,待見著太子失勢便立時撇開,怎的一個小人了得。

結果……

莫說朝堂上不知情的人都傻眼了,連那些事先商量好的人都有些發懵。

廉親王方才那番話乍一聽確實很在理,可仔細一琢磨,卻怎麼想怎麼不對味兒。 這與其說是在替前太子求情,不若說是在長青帝跟前上眼藥罷? 也不對,更確切的說,廉親王更像是在明嘲暗諷長青帝眼光不行,要不然以往被讚揚次數最多的前太子怎麼就被圈禁了呢?

所有人都用格外敬佩的目光偷偷的瞄著廉親王,唯獨只有廉親王一人梗著脖子望著高座之上長青帝,猶見長青帝不言不語,廉親王又道:“父皇,求您再給二哥一次機會,二哥可是唯一一個由您親手帶大的皇子。”

宗室皇親、文武百官:“…………”這是在明著譏諷長青帝不會教養子嗣? 天吶! !

長青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此時此刻,他真心希望眼前只有廉親王一人,那樣他就可以毫不猶豫的噴這耿直的二貨一頓。 就算這是咱們先前就商量好的事兒,可能不能別這麼過呢? 如今這情形,叫他如何應對? 說廉親王這話沒錯,那就是在啪啪的打臉。 可要是生氣發怒,豈不是將到手的銀子往外推嗎?

“老四啊!”長青帝幽幽的開口道,“你說的……對啊!”

看在數百萬兩銀子的份上,長青帝是真的不能當眾噴廉親王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最最重要的是,他很怕若是當場爆發的話,萬一耿直的廉親王一個沒轉過彎兒來,問他咋不按著說好的來,那豈不是更糟糕? 無可奈何之下,長青帝只能昧著良心附和廉親王,心頭卻暗道,回頭老子治不了你! !

然而,那卻是以後的事情了。

見長青帝接了話茬,廉親王又道:“父皇英明神武!敢問父皇,何時能將二哥釋放?”

長青帝是真的忍不住了,伸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臉,咬牙切齒的道:“朕知曉了,此事回頭再議!!”一面應著,一面又開始懷疑,難不成老四真的是太子|黨? 怎的話裡話外像是要坐實了此事一般。

正這般懷疑著,長青帝抬眼卻看到廉親王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來,片刻後,廉親王索性不加掩飾的望了過來,面上幾乎清楚的寫著一行字:怎麼跟說好的不一樣呢?

思來想去,廉親王又朗聲道:“懇請父皇釋放二哥,釋放前太子殿下!”

“懇請陛下釋放前太子殿下!”

“臣复議!”

“臣也复議!”

望著底下跪成一片的朝臣,長青帝冷笑連連。 真的是出乎意料的收穫,本以為這一趟只是國庫多進了幾百萬的銀子,沒曾想還能因此看透哪些人心懷鬼胎。 底下跪成一片的朝臣之中,除卻小半是事先說好的之外,餘下的卻都是毫不知情的。

多麼感人呢!

許久,待大殿上恢復了寂靜後,長青帝才緩緩的開口道:“此事……朕還要好生思量一番,退朝罷。老四,你留下!”

在不知情者看來,雖說長青帝並未一口應允,可這也算是一個好現象了。 事實上,但凡長青帝不曾勃然大怒,便已經算是一個好的開頭了,至於往後的事兒,完全可以徐徐圖之。

這一日的早朝,就在諸人各懷心思中結束了。

待諸人皆散去後,廉親王老老實實的來到了御書房,準備挨罵。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呢。”廉親王委屈極了,哪怕面對的是一臉怒意的長青帝,他仍是堅強的抱怨開了,“不是先前說好的嗎?先由兒臣替二哥求情,然後再由父皇您痛斥一番,堅決反對此事。再往後才是兒臣泣血苦求,父皇您感動於我和二哥的兄弟情分,鬆口回去仔細想一想。”

長青帝漠然的望著廉親王,好半響才問道:“誰跟你說好的?”

“賈赦呢,他說一切照著上一回兒臣替二哥求情的模式來。”廉親王耿直的道,“難道不是這樣嗎?”

“上回朕是真心想要讓他出來,這回只是做戲!”長青帝無奈了,他好想噴一頓廉親王,可話到嘴邊忽的就詞窮了。 你可以罵醒一個蠢貨,可你如何跟一個耿直的二貨解釋這裡頭的彎彎繞繞?

“可除了咱們之外,旁的人不知曉是做戲呢。”廉親王特別的無辜,頭一回覺得長青帝好蠢,“只要像上次那般不就成了?倒不了別當場應允,改成回頭好生思量一番。”

“這……”長青帝遲疑了,彷彿這話也挺有道理的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只是片刻後,長青帝沒好氣的拿了塊墨錠朝廉親王丟過去,“別以為朕看不出來你在心裡頭罵朕蠢!”

廉親王不說話了,然而有時候不說話又叫做默認。 於是,長青帝更生氣了。

“滾滾滾,趁早給朕滾遠點兒。等等!”眼見廉親王從善如流的真滾了,長青帝愈發的不淡定了,“記得趕緊讓他們將銀子交上來。另外,你再回戶部去,仍舊負責追討欠銀。哼,朕也是沒想到,有著賈赦起頭,又是威脅又是哄騙的,仍有那麼多人無動於衷。罷了罷了,你想做甚就做甚,用不著顧忌那麼多!”

“兒臣明白。”廉親王從容告退。

只是……

明白才怪! !

誰也不曾料到,只半日工夫不到,早朝上還在為前太子請願的廉親王,過了晌午又開始討債了。 且一次,許是因著已經有了豐富的討債經驗,又或者乾脆是得了甚麼依仗,廉親王索性帶著兵馬直接圍了不還欠銀的人家,當然僅僅是圍了而已。

那也很恐怖呢!

試想想,數百兵丁圍著自家的府邸,哪怕他們甚麼事兒都不做,只單單立在門口和府邸各處的門前,就已經令人無限膽寒了。 旁的不說,如此一來基本上就是謝絕來客了,畢竟正常人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敢進入被兵丁圍困的宅邸。 更可怕的是,這僅僅是開始,幾個時辰以後,廉親王親自來了,跟個門神一般的杵在大門口,唬得過往行人寧願繞遠道,也不願在冷面親王跟前過。

莫說旁人了,連長青帝都沒有想到廉親王能做得那麼絕,偏生廉親王只是帶了兵丁圍困人家宅邸,並未乾出旁的過火事情來,以至於旁人就算想抱怨,一時半會兒的也尋不到好藉口。 指望老人家進宮去向長青帝哭訴罷,偏長青帝尋了個上好的藉口。

——因著思念前太子,長青帝病了。

這個藉口簡直絕了,既免於見那些老臣遺孀,又將釋放前太子一事往後無限期的推延,更是還多給了廉親王一份面子,好似長青帝是真的將廉親王的懇請記在了心中。

總之一句話,有了長青帝的撐腰,或者說沒了長青帝管束的廉親王,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飛馳到各家欠銀不還的宅邸前。 且他不知曉是怎麼想的,竟還學會了逐個擊破的法子,雖說欠銀不還的人家至今還有近千家,然而廉親王隻死死的盯著某一家,一副不還欠銀本王就不離開的模樣。

就在京城各處叫苦連天之時,榮國府卻是一副喜氣洋洋的。

尤其是榮禧堂。

“淑嫻,你可知曉,廉親王這一招是跟我學的!”賈赦格外的嘚瑟,坐在榻上,翹著二郎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想當年,可是我先帶著人堵在潘家門口的。不過呢,我是帶著人蹲在潘家大門,來人了才讓出一條小道兒來。廉親王就能耐多了,他就跟門神一樣,杵在人家大門口,即便來了人也絕對不讓!”

賈赦太嘚瑟了,以至於那拉淑嫻完全不想接口。 不過立在一旁的十二卻是一個沒忍住,嘴賤的道:“我知曉我知曉!潘學士曾經同我外祖父抱怨過,說您就像是一個叫花子頭兒帶著一群小叫花堵著門,真不知曉您是帶人來討債呢,還是來討飯的。”

“老子打死你個臭小子!”賈赦也沒能忍住,起身向著十二的後腦勺就來了一下。 偏才剛打完就心疼上了,連聲問道,“打疼了沒有?我說你個笨蛋小子,不會還手你還不會躲呢?這傻小子 魂斷三國 ! ”

挨打還被鄙視裡的十二異常的憤怒,恨恨的瞪了賈赦一眼,旋即一個轉身就跑開了,只餘下賈赦格外茫然的望著他的背影,道:“他這是乾啥去了?”

“去找璉兒報復了。”那拉淑嫻好整以暇的道。

十二心裡的想法簡直是再好猜不過了,鐵定就是本著“你老子打小爺,小爺就打你”的想法,去找璉哥兒麻煩了。

只能說,璉哥兒還真是可憐。

“為啥要找璉兒?”賈赦想不通,不過對他而言,想不通的事情索性就不想了,畢竟眼前還有一事等著他處理。 因而,賈赦只立刻換了話題,向那拉淑嫻道,“有一事兒我要同你支會一聲,是關於東府珍哥兒的。”

珍哥兒?

再度提及這個名字,那拉淑嫻有那麼一瞬間都沒能想起是誰來。 好在,只片刻後,她便笑了起來:“哦,是珍哥兒呢,他如何了?”他還沒死?

那拉淑嫻的潛台詞,即便賈赦聽不懂也能猜出來。 當下,賈赦訕訕的笑了。

“珍哥兒還活著呢,到底是同族之人,他還是賈氏一族長房嫡子,又是我堂侄兒,這於情於理我也不能真把他給弄死了。不過呢,我仔細的想了一下,有道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左右東府那頭已經有個蓉兒了,他這個所謂的長房嫡子存在與否都沒甚要緊的。所以呢……我就動了點兒小手段。”

“我只想知曉,蓉兒以後還會不會有兄弟姐妹。”那拉淑嫻淡然的問道。

“絕對不可能!”賈赦一字一頓的道,言語之間是滿滿的肯定。

“那我就放心了。蓉兒這孩子還是很不錯的,雖說兄弟姐妹多一些更好,可也得看具體的情況。就珍哥兒那性子,若是將來再尋個真愛,但凡生下了孩子來,他鐵定會當成心肝寶貝兒一般看待的。真要到了那個時候,蓉兒的處境就尷尬了。”那拉淑嫻頗有些唏噓不已。

還真別說,這個可能性實在是太高了。 這要是換成旁人,或許並不打緊,可就珍哥兒先前的表現來看,哪怕將來沒有兒女了,他也未必會在意蓉兒。 反過來說,他要是跟真愛誕下了子嗣來,蓉兒還不被玩死? 再一個,就珍哥兒那拈花惹草又崇尚真愛的德行,將來指不定就會出大事。

“放心罷,別的我不敢肯定,這個絕對沒問題。”賈赦笑得一臉陰森,倒是跟容嬤嬤有著幾分相似。

對於賈赦的保證,那拉淑嫻還是很相信的,只是她仍有些狐疑,便問道:“那他如今人在何處?還有那個田氏,如何了?”

“田氏死了,被珍哥兒活活掐死的。當然,我把事情給摁下來了,怎麼說也不能讓珍哥兒背上人命。”無關旁的,只是礙於面子而已。

“活活掐死……”

“是啊,就是掐死的,誰叫那田氏嘴賤呢?我原也沒打算弄死田氏,畢竟跟一個賤|婢死磕也太丟面子了。不曾想,那田氏卻當著外人的面,指著珍哥兒說他不行,說他是個廢物。”賈赦端起茶盞輕呷一口,心滿意足的瞇起了眼睛,幽幽的道,“所以呢,這件事情告訴咱們一個道理,沒事兒別嘴賤。”

那拉淑嫻目光深沉的看著賈赦,久久不曾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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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那拉淑嫻的目光有多深沉,問題是賈赦從不知曉何謂自知之明。 於是,那拉淑嫻在做了半天無用功後,也索性放棄了。

半響之後,那拉淑嫻柔聲問道:“事已至此,那珍哥兒如今人在何處?”

“他到底是咱們賈家的後人,哪怕被敬大哥哥逐出了家門,身上卻還流著咱們家的血,更別說他是有官職的人。”賈赦嘆息一聲,事實上但凡珍哥兒之前別那麼過分,他也不至於下手那麼狠。 當然,像他這麼鬼精鬼精的人,即便真的下了狠手,也敢擔保珍哥兒絕不知情,故而只無奈的道,“我讓人幫他在翰林院旁賃了個小院落,又買了對老夫妻照顧他,還給他留了少許錢財,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那拉淑嫻頗有些懷疑。

年初那會兒,也就是璟哥兒剛出生沒幾日,賈赦便回了京城,待了十日後又再度離開。 也是在那個時候,賈赦帶走了珍哥兒和田氏這對苦命鴛鴦。 當然,在最初那會兒,那拉淑嫻並不知情,她是後來才聽十二提起的,就連十二也是打聽了許久後才得到的消息。

二月中旬,至如今眼瞅著就要十月底了,這中間的八個來月時間,賈赦就真的甚麼都沒做? 想也知曉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在略微遲疑之後,那拉淑嫻聰明的選擇了絕口不提。

管他呢,且不說珍哥兒活著鐵定是事實,就算他真的被賈赦給玩死了,那也不該是由她來出頭的。 與其想這些個有的沒的,她還不如仔細想想,該如何督促璉哥兒用功上進,該如何約束十二愈發能耐的搗亂能耐,以及該如何讓迎姐兒少吃點兒多動點兒。

其實仔細算起來,大房的這幾個哥兒姐兒,每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只不過相較而言,如今才八個月大的璟哥兒稍稍讓人省心了點兒。 可認真思量起來,比起璟哥兒那些個變著法子瞎折騰的哥哥姐姐們,也許像璟哥兒這種成天睡大覺的孩子更讓人頭疼。

“老爺,改明個兒您去太醫院尋個擅長小兒科的太醫罷。”那拉淑嫻也是隨口一說,哪怕璟哥兒看著並無任何異常,可太能睡了本身也是一種古怪的現象。

不曾想,她這番話卻是將賈赦唬了一大跳。

“啥?哪個身子骨不舒坦了?先前怎的一點兒也沒提起?”賈赦一下子跳了起來,滿臉擔憂的道,“罷了罷了,甭管是哪個,這事兒可萬萬不能拖著,我這就去太醫院,一會兒就回來!”

沒等那拉淑嫻開口,賈赦撂下這番話後,就立刻竄了出去,眨眼間就不見了人影。

幾息之後,容嬤嬤帶著一臉的狐疑進了屋裡,見那拉淑嫻呆呆的坐在床榻上,忙不迭的問道:“這是怎的了?主子您跟老爺吵嘴了?也不對呢,方才老奴瞧著老爺那副模樣,竟像是被狗攆著一般,怎麼一回事兒呢?”

“沒事兒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那拉淑嫻嘴角微微抽搐,語氣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他一會兒就回來了。 對了,嬤嬤讓奶娘將璟兒抱過來罷。 ”

容嬤嬤答應了一聲,出去喚了個小丫鬟,沒一會兒工夫,奶娘就抱著睡得昏天暗地的璟哥兒過來了。

這先前,每次要挪動璟哥兒時,都需要至少兩人小心翼翼的抬著他的搖籃,唯恐將他吵醒了。 然而沒多少日子,諸人就發現了一個情況,那就是璟哥兒睡得太沉了,莫說抬著搖籃了,就是將他整個人打橫抱起,他都不帶醒的。 再往後,又因著迎姐兒年歲小,比較鬧騰,每次見到璟哥兒時都是大呼小叫的,可惜並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人家該睡還是睡,管你敲鑼打鼓。

久而久之,榮禧堂這頭就習慣了,也沒人刻意在璟哥兒睡著時壓低聲音說話了,每次那拉淑嫻喚人,也都是奶娘直接將璟哥兒打橫抱過來的,左右一準不會被吵醒,哪怕很偶然的一次醒轉了過來,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因為眨眼間這孩子又能睡著。

“璟兒……我倒是覺得,這個名字一點兒也不襯他,索性再給他另取個小名得了。”那拉淑嫻嘆息一聲,從奶娘手裡接過了璟哥兒,將他放在了床榻上。 這個過程裡,璟哥兒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只規律的打著小呼,睡得噴香。

奶娘笑著往後退了兩步,並不接話。 一旁的容嬤嬤見狀,向她擺了擺手,讓她退下去歇著了,待奶娘走後,容嬤嬤才向那拉淑嫻笑著道:“見過那麼多的奶娘,她怕是最輕省的了。”

幾個奶娘裡頭,最操心的該是迎姐兒的奶娘,畢竟迎姐兒如今也不大,加上她好吃,偏那拉淑嫻和賈母如今統一了戰線,限制了迎姐兒的吃食,弄得迎姐兒頻頻哭鬧,有時候還會絞盡腦汁的四處尋摸吃食。

璉哥兒的奶娘,早在多年前就被那拉淑嫻打發了,原因是不曾精心照顧璉哥兒,左右哥兒對於奶娘的需求並不大,索性就沒給他另尋。

至於十二的奶娘,跟個擺件也沒啥差別。 一來,是當時十二早產了近兩個月,奶娘是臨時挑的老實人,真心派不上甚麼用處。 二來,就十二那性子,原就對奶娘、丫鬟婆子嫌棄得很,才三五歲大時,便已開始培養心腹小廝,弄到如今,奶娘的作用也就只剩下了替他管理房中瑣事,以及幫著收攏箱奩。

而璟哥兒的奶娘……

“也確實挺輕省的。”那拉淑嫻掩嘴笑了,又拿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璟哥兒的癢癢肉。 許是感受到了來自於親娘的“惡意”,璟哥兒不耐煩的哼唧了一聲,旋即轉了個身,繼續沉沉的睡去。

“哥兒是個有福氣的。”容嬤嬤笑得一臉陰森恐怖,不過看久了之後卻有著一種別樣的慈愛,“瞧瞧,能吃能喝能睡能拉的,多能耐。 ”

那拉淑嫻忽的就無言以對了,好半響才尋了話頭,繼續道:“那嬤嬤覺得,我該給璟兒起個甚麼小名兒才好?嗯,讓我想想……”

恰好此時,十二掀了簾子走了進來,正好聽著那拉淑嫻最後那句話,當下吐槽道:“叫小豬唄,除卻豬外,哪個這般能睡?”

容嬤嬤先愣後笑,再看那拉淑嫻卻是完全愣住了。

“爹呢?去作甚了?”十二也只是隨口一說,見沒人理會他,便緊挨著璟哥兒坐下,還拿手捏了捏璟哥兒露在外頭的小肉手, “方才聽人說,爹急慌慌的跑掉了,娘是不是又嚇唬他了?”

“誰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嚇唬他玩兒?”那拉淑嫻沒好氣的道,旋即想起十二方才那話,卻是忽的笑開了,“小豬……挺合適的呀,以往倒是聽說,那些個百姓家中,喜歡給孩子起一些賤名,圖的是賤名好養活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要不咱們府上也試試? 就拿璟兒起頭,小名就叫小豬好了。 ”

十二猛地抬頭,一臉懵圈的看著那拉淑嫻,結結巴巴的道:“娘,方才我只是開玩笑的,您可千萬別當真呢!”

“挺好的建議,為何不能當真?對了,回頭要是旁人問起來,我就說這個名字是你給想的。”那拉淑嫻笑得一臉滿足,三兩語的就將這件事兒給定下來了。

偏在場的人中,除卻十二外,也就只有凡事都以那拉淑嫻馬首是瞻的容嬤嬤,以及一個還不會言語的璟哥兒。 十二抬眼四下掃視,絕望的發現似乎這已經是個事實了,登時誇張的撲倒在床榻上,跟璟哥兒臉對臉的道:“弟弟喲,三哥對不起你,你長大以後千萬別恨我。”

睡夢中的璟哥兒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笑容,似乎是夢到了甚麼美事,完全沒有意識到在他身上發生了多麼慘絕人寰的事情。

……

……

一個時辰後,賈赦回來了,帶著太醫院最擅長小兒科的鄒太醫趕了回來。

可憐的鄒太醫,他是跟榮國公賈代善一輩兒的人,年歲真的不算小了。 好在這當太醫的,在正常情況下,也不講究體力問題。 然而,包括上一回在內,連著兩回他都被賈赦強行從太醫院拖出來,打馬飛奔趕到榮國府。

鄒太醫一臉的崩潰。

“貴府的政二老爺不是去汝州赴任了嗎?難不成府裡還有其他人喜歡打孩子嚇唬孩子?等等,你等等……不對,我是喊你等一等,不是讓你拖著我走!賈赦!我告訴你……哎喲誒,我這把老骨頭喲,賈將軍!賈御史!求求您了,看在我一把年紀的份上,饒了我喲! ”

毫不誇張的說,鄒太醫就是被賈赦扛到榮禧堂的,至少在最後一段路,完完全全的用扛的。

聞聲出來的十二驚訝的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直到賈赦將肩上扛著的鄒太醫放回了地上後,十二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仍驚魂未定道: “爹,您就算打算搶人,尋個年輕貌美的小丫鬟不好嗎?為啥要找個老頭子呢?瞧他都老成這副樣子,您也真能耐……啊!”

賈赦一個沒忍住,伸手給了十二一個腦瓜崩兒,之後卻是顧不得理會假意呼痛的十二,只將鄒太醫拽進了屋裡,衝著內室喊道:“我把太醫尋來了,是哪個不舒坦了?”

這話一出,好懸沒把鄒太醫氣了個倒仰:“敢情你還不知曉誰不舒坦了,就將老夫拽了過來?哼,老夫告訴你,老夫不舒坦了!”

然而,賈赦完全沒理會鄒太醫,只顛顛儿的跑進了內室,恰好見那拉淑嫻已經抱著璟哥兒起身走了過來,登時大驚失色:“璟兒怎的了?先前怎的一點兒沒提起他不舒坦?”

“不是不舒坦,而是……”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她也不知曉該如何形容璟哥兒的情況。

只是她這麼一遲疑,落在賈赦眼裡,卻是事態愈發的嚴重了。 賈赦忙伸手將璟哥兒接了過去,好在他都當了好幾回爹了,熟能生巧這話用在他身上也沒錯了 [韓娛]攻略 。 安安穩穩的接到了懷里後,賈赦忙不迭的跑了出去,直接將璟哥兒送到了鄒太醫跟前:“鄒太醫,先別忙著生氣,趕緊幫我瞧瞧我這小兒子。”

話說鄒太醫方才也只是因著賭氣才說了那些話,如今眼見賈赦抱了個“昏迷不醒”的孩子出來,他立刻嚴肅了起來,示意賈赦先將孩子放在一旁。 偏外廳裡頭並無小榻,賈赦只得自個兒坐在椅子上,將璟哥兒放在膝蓋上,又拿了他的手擺在一旁的小几上。

“這孩子……”鄒太醫微微皺眉,卻並未將話說完,便欺身上前為其診脈,心下卻暗道,這般折騰孩子卻並無甦醒的預兆,看來問題很大啊!

半響,鄒太醫這才收回了手,卻捻著花白鬍子不知曉該如何措辭。 可他越是這般,賈赦越是嚇得厲害,也不敢催促,只直勾勾的盯著鄒太醫猛瞧。

“據脈象所看,這孩子身子骨極是康健,並無任何異常。”許久,鄒太醫才略有些不怎麼肯定的開口道,“至於為何暈睡不醒……要不你掐他一下?”

賈赦登時黑了臉。

“我說鄒太醫!這是我親兒子!親的!他還這般小,你竟然讓我掐他?你捨得,我還不捨得呢!”賈赦將璟哥兒摟得死緊,看向鄒太醫的目光裡充滿了鄙夷和不信任。

鄒太醫也頗為無奈:“脈象並無異常,卻偏生不醒,這總歸該有個理由罷?你將他鬧醒,讓我再仔細瞧瞧。再不然,你告訴我,他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

“多久?”賈赦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句,旋即立刻回頭去看跟著自己出了內室的那拉淑嫻。

此時,那拉淑嫻面上的神情比鄒太醫更為無奈,長嘆一口氣道:“老爺,璟兒只是嗜睡了一點兒,並不是昏睡。要鬧醒他也容易,你推搡他兩把,自然就醒了。再不然等過會兒他渴了餓了,也一樣會醒。”

“那你叫我喚太醫作甚?”賈赦並不曾發怒,只是滿臉的狐疑和茫然。

那拉淑嫻又道:“我只是懷疑璟兒這種情況究竟是否正常。老爺您想呢,先前幾個哥兒姐兒,除卻二丫頭略能吃了點兒,旁的都很正常罷?璟兒如今都八個多月了,不是剛出生那會兒了,按說一天裡頭起碼該有半天是清醒的。結果呢?除卻吃喝的時候,偶爾會睜眼瞅瞅,旁的時候他都在睡。我這不是生怕他有甚麼不舒坦嗎?”

聞言,賈赦顧不得細究,先低頭瞅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璟哥兒,旋即立刻抬眼去瞧鄒太醫,急切的問道:“鄒太醫,我小兒子這是甚麼問題?”

“這……”鄒太醫也很茫然,又細細的診了一回脈,仍是道,“看脈象,並無異常。”

“那他為何總是嗜睡?”賈赦又追問道。

“許是這孩子天生就喜歡睡覺?再不然就是他原就沒睡夠!”許是知曉這樣的回答鐵定不會讓賈赦滿意的,鄒太醫想了想,又道,“倘若並不影響吃喝拉撒的話,即便嗜睡一點兒,問題也不大。不過,要是再出現甚麼異樣的情況,一定記得要支會我一聲。”

“也就是說,你看不出來?”賈赦鄙夷的看著鄒太醫,只差沒在臉上寫著“庸醫”二字了。

鄒太醫被氣得夠嗆,吹鬍子瞪眼道:“你這麼能耐怎麼不自己上呢?老夫把話撂在這裡,我是不行,可旁的人一定沒我行!其實這真沒甚麼大不了的,這世間有人貪財有人好|色,也有人專好杯中物,你兒子也就是好睡了點兒,比起旁的要好很多了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

這麼一想,好像也有點兒道理。

少頃,賈赦勃然大怒:“你當我傻是不是?貪杯好|色那是長大以後的事兒!貪財,但凡是個人就沒有不貪財的,這是一碼事兒嗎?你根本就是糊弄我!”

“那你想如何是好?這光看脈象,你兒子的確康健得很。我讓你把他鬧醒我瞧瞧,你又百般不願意。既如此,我還能如何?這麼丁點兒的孩子,莫說如今我並不知曉該開甚麼方子,就是知曉,那也不能直接給他灌藥罷?”

賈赦遲疑了一會兒,伸手輕輕的推了一把懷裡的璟哥兒。

璟哥兒哼哼唧唧的翻了個身,依舊睡得昏天暗地。

“爹,你得這般叫醒他。”十二看不過眼,湊上來捏璟哥兒的小肉手,捏了兩把後又伸手拽了拽,還不忘在璟哥兒的耳朵邊上吹氣,成功的把璟哥兒鬧醒,還附贈嚎啕大哭。

“你小子給我走開!”賈赦無比嫌棄的瞪了十二一眼,忙不迭的哄著大哭不止的璟哥兒,心疼的眼圈都紅了,“寶貝璟兒不哭,回頭爹幫你走你哥哥,不哭不哭,爹最心疼你了。”

十二滿臉猙獰的瞪了賈赦一眼,蹬著小腿跑到了容嬤嬤身邊,仰著臉一副受盡了委屈的模樣。

可惜這會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璟哥兒身上,十二注定是要失寵了。

又見鄒太醫急急上前再度為璟哥兒把脈,還趁著璟哥兒大哭不止的機會,仔細瞧了瞧他的嘴,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之後才皺著眉頭道:“沒問題呢。”

“沒問題你叫我把他弄哭?”賈赦氣憤不已,幸而璟哥兒沒哭一會兒,便又合眼沉沉的睡去,只是即便睡過去了,小臉蛋兒還掛著兩顆淚珠兒。

賈赦心疼壞了,其實他每個孩子都疼,關鍵是這每個孩子一大,就格外的嫌棄他。 先前的璉哥兒、十二是這樣,如今連迎姐兒都無比嫌棄他,弄得他壓根就不想往那幾個小皮猴子跟前湊。 自然而然的,他也就只能疼這個尚不曾學會嫌棄他的璟哥兒了。

目測這時間也不會太長的。

“暫時看不出有甚麼問題,賈將軍你就索性當你這個小兒子天賦異禀,擅長睡覺好了。”鄒太醫沒甚誠意的道。

天賦異禀,擅長睡覺? !

要不是懷裡正摟著睡得香甜的璟哥兒,賈赦一準要擼袖子跟鄒太醫乾架了。 聽聽,這像是人話嗎? 你家孩子天賦是睡覺呢! !

可甭管怎麼說,鄒太醫還是開溜了,且既沒留下方子,也沒給任何忠告。 唯一的收穫就是,璟哥兒身體康健,哪哪兒都好得很。 要是撇開那句天賦異禀之外,其實結果還是很不錯的。

然而,賈赦沒法心安。

賈赦一直覺得,他對於自家的幾個孩子都有所虧欠。

頭一個瑚哥兒那就不用說了,雖說是因病早夭,可賈赦總覺得,要是自己當時再警覺一些,對院子裡的丫鬟婆子狠戾一些,再不然就是看情況不妙早早的請了太醫過來……也許結果會改變罷?

可惜,並沒有如果 靈泉山莊 。

次子璉哥兒也是如此,賈赦很清楚那段時間府裡頭有多混亂。 瑚哥兒夭折了,榮國公賈代善過世了,偏那段時間那拉淑嫻還病著,他不得不將璉哥兒暫時送到了賈母處。 當然,賈赦絕不會認為賈母會苛待璉哥兒,可在他看來,這孩子總歸是要跟父母待一塊兒的,要不然豈不可憐得很?

輪到十二時,那就更簡單了。 幾個孩子裡頭,唯獨只有十二是個早產了,剛出生時,隻小小的皺皺巴的一團,連大夫都說了,這孩子能不能平安長大隻能看天意了,他如何能不心疼? 更何況,真要是細究起來,十二之所以早產,卻是跟賈母脫不了關係。 賈赦沒法尋賈母的麻煩,只能將愧疚深埋在心中。

至於如今這個璟哥兒,則乾脆就是沒見過兩次了。 剛出生時,賈赦人在外頭,之後雖相處了幾日,可不久之後他就再度離京。 一晃眼,八個月過去了,他才總算回了京城。

仔細想想,唯一沒啥虧欠的估計就是迎姐兒了。 一來,賈赦始終認為姑娘家的教養看賈母和那拉淑嫻。 二來,說到底迎姐兒也不是那拉淑嫻親生的,且打小身子骨結實得很,確實沒啥好虧欠的。 真要算起來,頂多就是這幾日眼瞅著迎姐兒不能敞開肚子吃點心,他微微有些心疼和不捨。

“淑嫻,要是璟兒一直這樣,你會不會嫌棄他?”

自打從那拉淑嫻手裡接過璟哥兒之後,賈赦就一直抱著他不放手。 想想就知曉了,他虧欠了璟哥兒好多個擁抱,連迎姐兒他都沒少抱沒少親近,唯獨只有璟哥兒,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二回抱這孩子。

然而,對於賈赦這話,那拉淑嫻卻只有無奈。

“沒那麼嚴重的。我只是覺得他愛睡了些,想著回頭尋太醫瞧瞧,也好安心一下。如今鄒太醫也看過了,這不就無事了?再說了,我是他娘,您還怕我苛待了他不成?”那拉淑嫻又好氣又好笑的道,“趕緊將他給奶娘罷,老爺您先歇一歇。”

“我不累,我要抱著璟兒!”賈赦梗著脖子道。

那拉淑嫻愈發無奈了,只好道:“那您願意抱著就抱著罷。”

結果,賈赦這一抱就是小半日。 還是十二看不過眼了,特地跑到榮慶堂拉了迎姐兒過來,小兄妹倆在房里大吵大鬧,才逼著賈赦不得不將璟哥兒交給奶娘。

可璟哥兒是還回去了,賈赦卻是拽著十二和迎姐兒,嚴肅的警告道:“璟兒還太小了,你們倆往後不許鬧他,知曉了嗎?”

十二見不得賈赦這副稀罕璟哥兒的模樣,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只嗤笑一聲:“叫甚麼璟兒?娘說了,他叫小豬!”

迎姐兒極為驚訝的望著十二:“甚麼小豬?”

“就是璟兒,咱們的弟弟,娘說了他的小名就叫小豬了。二丫頭記住了嗎?”十二壞心眼兒的哄著道,“來,叫一聲,小豬!”

“小豬小豬小豬!”連著喚了三聲,迎姐兒還自創道,“小豬胖乎乎,小豬愛睡覺,小豬像爹爹!”

再看賈赦,他已經心塞到快心梗了。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小孩崽子真的很討人厭。 又想到,也許當年賈母偏心眼兒是有道理的,畢竟他的確是蠻氣人的,至於房裡的哥兒姐兒……

他絕對不承認那是像了他 大神,太妖冶 ! !

問題是,不像他還能像誰呢?

賈赦垂頭喪氣的嘆著氣,即便他再沒自知之明,也很清楚那拉淑嫻是怎樣一個溫婉賢淑的好女子。 如此一來,自個兒房裡的哥兒姐兒都那麼熊,怎麼看怎麼像他。

得虧賈母並不知曉榮禧堂發生的事兒,要不然絕對會拍手叫好的。

該!

惡人自有惡人磨! !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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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此刻,京城某處卻也在歡呼雀躍之中,或者更確切的說,是處於驚喜交加之中。

前太子殿下的幽禁之所。

既然已非太子殿下了,長青帝又從來不曾給他賜下封號,如今的前太子殿下可以說就是個光頭皇子,啥都沒有。 然而,前太子殿下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然成年,既迎娶了正妃,還有兩位側妃,並好幾個美人兒,連兒女都有了,長子都已是二十歲及冠之齡了,甚至還有了一個孫子兩個孫女。 以往,他們一大家子都是住在東宮裡頭的,可既然他已不是太子,那就再沒有住在宮中的理由了。

搬出去嗎?

這親王有親王的府邸,郡王也有郡王的府邸,以長青帝素來的做派,即便並不曾封王的皇子,也會給予一座皇子府邸,其規格以郡王府為標準。 至於開府的賞賜,以及安家銀子,都絕對不會少了去。

至少到目前為止,所有人都拿到了自己該的一份,只除了前太子殿下。

想當初,他還是太子殿下的時候,自然不需要府邸,也不需要安家銀子。 他可是太子殿下,是未來的天子,既如此他還需要甚麼? 將來,整個天下大好江山全是他的,他自然甚麼都不需要。

然而,一朝被廢,他甚麼都不是了。 那些個還算給臉的人,會喚他一聲二皇子殿下,旁的人則壓根就不會來瞧他。 可即便是所謂的二皇子殿下,前太子也完全不能接受。 要知曉,他可是打從周歲起,就被長青帝賜封為皇太子了,如今的他,如何還能習慣旁的稱呼?

除非是陛下!

可對於前太子而言,這僅僅只是一個開端。

自打他同家眷一道兒被送到了幽禁之所後,隨著被幽禁的時日越來越長,隨著長青帝的態度越來越冷漠,隨著他所在的東宮逐漸變成了冷宮… …

端閏四十七年九月,他頭一次被廢黜,然而僅僅隔了不到三個月,至同年臘月,他便被釋放了。 及至次年三月,他就再度被復立。 嚴格來說,那一次他被幽禁的時間,滿打滿算也才兩個半月。 甚至他的正妃側妃,包括他的長子在內的其他兒女,依然進出自由。 因此,那一次他並不害怕,也不惶恐,更別說他進去沒多久,廉親王便派人給他傳信,讓他靜待時機到來。

只是,好日子沒過多久,他又再度進去了。

至端閏五十一年十月,他再度被廢黜,這一次卻是所有與他相關之人,都一併被幽禁。 也許最初,他的長子還能進出宮中,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人都沒了自由。

如今已是端閏五十三年十月底了,就在他已完全絕望之時,冷不丁的聽到了一個對外界來說已經算是舊聞的消息 朱門芳菲 。

廉親王在早朝之上聯合諸位大臣替他向長青帝求情。

在那一瞬間,毫不誇張的說,他整個人從原地彈了起來,彷彿一下子年輕了十餘歲。

“父親,這是真的嗎?四皇叔他真的替您求情了?”前太子的長子,曾經的太孫聞訊匆匆趕來,同樣是一臉的驚喜,只是面上卻隱隱的透著一股子青灰之氣。

前太子抬眼望去,頓覺苦澀難耐。

嚴格來說,他的長子並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長子。 他真正的長子打從一出生身子骨就不大好,精心養育了多年後,到底還是去了。 而眼前的所謂長子,其實是他的次子,只是這個孩子打小就像極了他,他也有心培養著,才十來歲便已名揚天下。

可惜呀可惜,也不知曉是不是他們父子倆命都不好,終究是倒在了離那個位置還差一步的地方。

“消息應當是真的,沒人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再說你四皇叔那人……”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眼前卻是浮現在了上一次見到老四的時候。 還真別說,他的確是錯看了老四,可同樣的也證實了老四真正的身份。

倘若說,今個兒是旁人替他求情,他還會覺得惶恐不安,畢竟先前幾次長青帝對於求情之人都是狠狠訓斥,甚至貶斥發落的。 可如今是老四替他在求情,那就沒有問題了,畢竟老四是真正的皇黨。

“那咱們能出去了嗎?”

“你這孩子……再看看罷,希望就在眼前了,你一定要穩住。穩住啊!當年,要是我知曉這個道理,也不會落到如今這個下場了。記住,你不能再重蹈覆轍了,一定要靜下心來,穩住,再穩住。”

這話,乍一聽像是教導,然而仔細一琢磨,卻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前太子已經老了,這話真的一點兒都不誇張,他是實實在在的老了。 若說頭一次被廢黜之時,他還抱著幾分希望,那麼第二回卻只剩下絕望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如今又再度燃起了希望。

老四,老四啊! 二哥能不能出來就靠你的了! !

……

……

在並不遙遠的廉親王府,廉親王一臉打了好幾個噴嚏,唬的一旁伺候的親王妃都變了臉色,忙不迭的喚人去大廚房吩咐一聲,趕緊送一份薑湯過來。 廉親王起初還想說別折騰了,不過眼見親王妃已經吩咐下去了,他又懶得說了。 左右不過是一份薑湯,喝了就喝了唄,即便沒用也一樣沒害處。

然而,廉親王並不知曉,比起被困在幽禁之所只能將希望放在他身上的前太子殿下,旁的人才叫真的可怕。

也許最初賈赦只是好心,或者乾脆就是貪那些個銀子,可他並不曾料到,那日在早朝之上的舉動,卻悄無聲息的傳播了開來,且越傳越離譜。 到年底傳到了江南一帶,卻是變成了長青帝即將釋放前太子,甚至有意在大年夜再度復立太子的傳聞。

誰也不曾想到。

誰也不曾意識到一場風波正在醞釀之中。


162

揚州,林府。

望著外頭紛紛揚揚的雪花,林海沉默了許久後,才抬腿往後院而去。

這林家原是姑蘇人士,出身雖係世祿之家,卻也是書香之族。 早年祖輩們隨著太|祖皇帝打江山,也曾被授予勳爵之位,可惜三代之後便已甚麼都不剩了,也是長青帝心善,特許林海之父多襲一代,饒是如此待輪到林海之時,一切皆只能靠他自己了。

後院裡,一片安寧。

雪花只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林海只戴了頂斗笠,並不曾穿蓑衣,好在這南方的雪原就沒甚麼好令人在意的,也就是今年略下了兩場雪,擱在往年怕是好些年都瞧不到一場雪的。

林海緩步走在後院裡,由前頭婆子引著往林母所居之處走去,又因著林母素來喜靜,其住所極為偏僻,安靜倒是有了,進出卻是極為不便。

當然,對於林母來說,沒甚麼方便不方便的,只因早在林海娶妻的第二年,她便已然癱在床榻上,一切都需要旁人的服侍。 幸而林海極孝,況且林家如今雖已無爵位可襲,卻從不缺錢財。 想也是,林家素來子息艱難,林海更是五代單傳,自沒有分家一說,加之林家上下從未出過窮奢極欲之人,上百年所得之家產絕不是一個小數目。

也因此,林母除卻行動不便外,旁的都是極為好的,只可惜她本人並不這麼認為。

“如海,京城那頭還是沒有消息嗎?”林母雖已癱了好些年,不過她的氣色卻還是挺不錯的,只是這會兒她眉頭緊鎖,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樣,尤其在見著林海之後,更是毫不客氣的道,“就算京城裡頭真的出了甚麼事兒,也沒的讓你媳婦兒一人待在那頭的。就算要待,咱們家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何苦讓她一直往娘家賴著不走呢?姑娘家既已出嫁,偶爾回去一趟也就罷了,她都住了近一年了!怕只怕,榮國府那頭也早已有了意見,指不定在背後怎麼編排咱們家呢!”

“明年年底才是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在此之前,我是無法離開揚州的。敏兒那頭,我也已寫了信隨今年的年禮一併派人送過去了。至於她會如何,我並不知曉。”

林海這話只是就事論事,哪怕他心中的確有些不樂意夫妻二人分隔兩地,也絕對不會同林母訴苦的。 況且,京城裡頭也是真的出了事兒。

見林母又欲張口責備,林海只道:“前幾日我聽到一個消息,卻說是聖上有意再度復立太子。雖說如今並無確切的消息,可想也知曉,京城裡鐵定不太平。”

“又要復立太子?這是真的嗎?”哪怕林海說的明明白白,這個消息未必確切,可林母聽得這話,卻是萬分激動的。 甚至不等林海開口回答,她便急急的吩咐道,“那別催敏兒回來了,讓她想法子略微打聽一些消息。對了,我記得她那個大哥不就是在廉王殿下跟前做事的嗎?一定能打聽到不少消息罷?”

聞言,林海略微沉吟了一下,才道:“據說,這一次便是廉王殿下起頭懇請聖上復立太子的 僱傭兵王 。 ”

——上一次,同樣也是廉王殿下。

即便前些年,曾經有人懷疑過廉親王是牆頭草兩邊倒,可不得不說,這一次卻是變相的為廉親王正了名。

沒法子,雖說這兩三年裡,廉親王從不曾跟那些個太子|黨聯絡過,可他同樣也沒有任何參與奪嫡的跡象,同其他幾位皇子的關係也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哪怕是他同胞弟弟,他也沒有絲毫親近的意向。 事實上,不說親近了,沒直接撕破臉得罪乾淨已經算是很好了,要知曉皇子們也曾向國庫借過銀子。

“我不會讓敏兒過來的,江南一帶愈髮亂了,尤其是官場上。若說原本就有五六成的官員支持前太子,那麼如今怕是至少超過八成了。至於廉王殿下… …”

去年年底那會兒,廉親王帶著心腹手下來到江南一帶,明為暗訪巡查,實為平亂兼討債,將原本就不太平的江南攪合得一團亂。 那會兒,整個江南一帶,甚至尋不出一個不恨廉親王的人。 而幾個月前,廉親王終於帶著心腹手下回了京城,卻是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誰能想到,這才幾個月時間,甚至撇開消息傳來的時間,真正發生事情明顯應該更早。 廉親王,居然再度為前太子求情。

“有時候我在想,咱們應該以甚麼面目對待廉王殿下呢?前些日子,江南一帶的官員鄉紳算是將廉王殿下得罪了個乾淨,也就是咱們府上,因著我那大舅哥的緣故,我只是面子上略冷了些,就是這般也差點兒沒被同僚排擠了。偏如今……”

林海苦笑連連。

憑良心說,這還真的怪不得他們。 誰讓前太子第二次出事那會兒,廉親王撇得格外的干淨,就彷佛從來不曾是太子|黨一般。 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這廂前太子剛出事,那廂廉親王卻被長青帝委以重任,很是給人一種廉親王是踩著前太子往上爬的錯覺。

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讓人信服廉親王呢? 更別說,之後沒多久,廉親王就接手了長青帝的重用,去戶部專管追討欠銀一事。

毫不誇張的說,在這兩三年間,有無數人恨不得廉親王立刻去死,甚至還有人真就暗中下了手。 可惜,廉親王從來不是善茬,且不說在京城天子腳下很難動手,就算去年年底,廉親王來了江南,也沒讓人尋到動手的機會。

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 !

“也許,廉王殿下是太子留下的最後一步棋。”許久,林母忽的開了口。

這林母同賈母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雖說論出身,林母連賈母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可在林家卻是極為崇尚夫妻共度難關的。 簡單地說,賈氏一族多半都是將女眷當做擺設的,頂多榮國府那頭將女眷看成需要精心照看價值連城的古董玉器,而寧國府則是將女眷當成幾兩銀子隨便買的粗碗罷了。 可林家卻是完全不同的。

林母出身也只是一般,才華卻是極為出眾的,且眼界極為開闊。 在林父還在世,夫妻二人攜手共進,這才讓子嗣單薄的林家屹立在了亂象頻生的江南。

然而,再開闊的眼界也沒法在奪嫡之中看清楚,林母亦是如此。

也因此,當初見廉親王這般的不仁義,活脫脫的就是個牆頭草兩邊倒,林母沒少讓林海使絆子,當然林海本人也沒有拒絕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甚至在去年間,聽聞廉親王即將帶著心腹手下來江南時,林海還曾跟同僚至交商議好了,要如何讓廉親王在江南吃癟!

結果,林海就看到了他家大舅子,順帶在尚未回過神來之前,連媳婦兒都被大舅子拐帶走了。

也虧得如此,林海未必真正得罪廉親王。 當然,不積極是肯定的,可比起一門心思跟廉親王唱對台戲的人,林海這頭只是回應略遲了些,真心不算甚麼。

“母親儘管放心,兒子並未得罪廉王殿下,還因著大舅哥的緣故,不得不……提供了某些方便。”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如今林海只想這般感概著,他是支持太子的,哪怕太子被廢黜了,他依然覺得諸多皇子之中,唯獨只有太子像個明君。 先前他還覺得自己對不住前太子,可仔細想想,倘若廉親王真的是前太子安排下的最後一步棋,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出了名的冷面親王,最忠實的太子|黨,若非有內情如何會二話不說的背叛太子呢? 頭一次,他不曾背叛,按說第二次更不應該。

原來,這一切都是有緣故的……

“既知曉了,你就該明白往後要如何做了。”說著說著,林母露出了頗有些為難的神情,“原先還道荣國府愈發沒落了,如今想來他們果然不傻,到底是榮國公的後人,做事頗有章法。這樣罷,等明年年底,你回京述職時,想想法子留在京里。這江南雖好,終究還是不如天子腳下。”

“那母親您呢?”林海不是沒有機會留京,以他的品階,又是同鹽課有關的位置,想調回京城裡簡直太容易了。 當然,一旦調回京城,鐵定沒有如今這般權勢,更別說撈油水了。

京官,是出了名的窮。

外放的官兒,卻是分地界的看有無油水可撈。 像賈政那種去直隸州的,則是鐵定能撈到油水。

唯獨只有鹽課上頭的官兒,那可真的是撈不完的油水,哪怕你本人甚麼都不做,也有人將銀子硬塞給你。 只需一任,便能攢下好幾代花用的錢財。

然而,林海若是去了京城,那麼如何安置林母卻是一個最大的問題了。

“我?不過就是一把老骨頭,擱哪兒待著不都一樣嗎?我呀,早就活夠了,盼著早日下去尋你爹。可就只有一個心願,沒能達成之前,我是真的捨不得走。你想啊,要是回頭見了你爹,他問我,可曾見過咱們的孫兒了,我怎麼回他?哪怕有個孫女也好,總歸讓我瞅上那麼一眼,回頭見了你爹也好同他仔細說說。”

林海滿嘴的苦澀。

其實,他何嘗不知曉林家數代子嗣艱難呢? 他本來就是父母中年才得的兒子,等他長到懂事之時,便時常聽人編排他的母親,說他母親善妒不能容人。 可他卻知曉,曾幾何時,他母親巴不得小妾通房能誕下一兒半女的。 不是親生的又如何? 去母留子這種事情在大戶人家壓根就不叫個事兒! 以他父母的感情,等將來有了庶出子女,大不了就記在他母親名下,等養上個十來年,不就同親生的一般無二了?

“如海,你也不小了,我更是不知曉那時候就撒手人寰了。你媳婦兒的想法我能理解,年少夫妻,哪個不吃味兒?再說了,要是能有嫡出的子嗣,我傻了才會想要庶出的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其實當年,我也同她一般而無,你爹讓著我,我不讓他往屋裡招人,他也允了。 可等到我上了年歲,後悔了又能怪誰? ”

提起往事,林母也是唏噓不已。

沒有哪個女子是天生的賢良淑德,還不都是被現實給逼迫的。 也虧得她在年過四旬時,總算得老天開眼,賜給了她一個孩子。 如若不然,她真的死也不會瞑目的。

可她怕啊,怕林海和賈敏步了他們老倆口的後塵,這要是到最後也能得個孩子,她也就無話可說了。 可萬一呢? 但凡有個萬一,林家這頭連個過繼孩子的地兒都沒有!

五代單傳,說句難聽點兒的話,啥時候絕了香火只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若非如此,當年林父林母也不會巴著榮國府不放,圖的還不是賈家子嗣興旺?

“想個法子調回京城罷!至於我這把老骨頭,到時候挑個暖和的日子,讓家丁帶著我去。若我有這個命,自然能到。如是不成,我便安心在這兒等著你們,等著你們帶著孫兒孫女予我看!”

……

……

這一年的年關,越是位高權重之人,越是坐立不安。

江南一帶接收消息的速度鐵定不如京城那頭,人家都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要長青帝鬆口釋放,乃至再度復立太子了,江南這邊才剛知曉了廉親王起頭為前太子請願。 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就牽扯在裡頭的人,略早一步知曉了消息,可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法好好的過一個安穩年。

至於林府,撇開那些莫名興奮的丫鬟小子們,當主子的顯然沒啥好心情。 林母自是不用說了,她最發愁的是,如今兒子兒媳並不在一處,且官場上亂象頻生,弄得林海寢食難安不說,甚至有時候忙起來整宿整宿的無法闔眼。 再這麼下去,她何時才能抱上孫兒孫女呢? 倒是林海,他純粹只是因著一年多未曾見著妻子而感到憂心忡忡,當然還要忙活官場之事,以及為來年調職做好準備。

話說京城這頭,作為皇城根下天子腳下,消息倒是傳播得快了,可也因此多添了不少莫須有的期望。

譬如,盼著廉親王在小年夜或者大年夜再次為前太子請願,起碼先將人放出來了,等來年再复立也無妨。 然而廉親王卻讓他們再度失望了,人家完全沒有這個打算。 等小年夜過了,乃至大年夜也過了,便有那些個按耐不住的人,急吼吼的往廉親王府奔走,盼著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廉親王莫名其妙。

別看他如今一副冰山冷面的模樣,可說出來都沒相信,他小時候就是個話嘮加人來瘋! 他是被長青帝狠狠的斥責之後,就直接走了另外一個極端,成了這樣子。 可問題是,甭管外在如何,內裡他真的不擅長人際交往。

在接連轟走了幾十個不請自來的賓客後,廉親王終於看到了登門拜訪的賈赦。 準確的說,是被那拉淑嫻哄著過來拜年的賈赦,當然還有死活都要跟著一道兒來的十二。

“賈赦!你居然還敢來見本王?”一見到賈赦,廉親王就沒了好氣,張口就噴他,“瞧瞧你幹的這些個破事兒!”

賈赦有點兒發懵,說真的,從小到大他真沒幹過幾件好事兒,可問題是他在廉親王跟前自認還是很收斂的,又思及廉親王那性子,在片刻的愣神之後,賈赦立刻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只道:“廉王殿下,這如今還在正月裡,我是特地給您來拜年的,您就這麼說我?哪怕真要說我,不能換個好詞兒嗎?”

聞言,廉親王還真就嚴肅認真的思索了一番,旋即從善如流的改口道:“瞧瞧你幹的這些個好事兒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

十二:“…………”這貨絕對不是他的皇瑪法! 不對,應該是他的皇瑪法絕對沒那麼二! !

“好罷,那敢問廉王殿下,我究竟乾了甚麼好事兒呢?”賈赦很是無語,又見廉親王將目光落在了他身畔的十二面上,立刻開口介紹道, “這是我兒子,他啥都聽我的,保證不是旁人的耳目!”

冷不丁的扯到了自己身上,十二頗有些詫異,旋即立刻黑了臉。 其實,他一點兒也不想听自家蠢爹的話,倘若有選擇的話,他寧願聽廉親王的話。 哪怕眼前這位看起來略有些二,那也總比自家蠢爹來得靠譜多了。

好在廉親王並未說啥,只打發走了屋裡的丫鬟,便將事情娓娓道來。

其實簡單的說,就是在年後,一群人假借拜年之由登門拜訪。 雖說一開始都沒將話題挑明,可廉親王只是略微有些二,他又不傻! 頭一個兩個的沒甚麼發覺,等次數一多,他自然明白這些人都是衝著前太子來的。 準確的說,都是盼著前太子早日被長青帝復立一事而來的。

說真的,倘若今個兒前太子確實有可能被長青帝復立的話,他也真的不介意將時間浪費在那些人身上。 可如今的問題是,長青帝壓根就沒打算釋放前太子,人家記仇著呢!

這叫廉親王怎麼辦?

明著拒絕肯定不成呢,畢竟這裡頭的事情牽扯頗大,起碼長青帝從未允許他胡亂的將真相捅出去。 可若是不拒絕,那些人來了一次還會來第二次,即便沒有回頭客,這拜訪的人數也讓廉親王有些吃不消。

“……我府上從來沒有一次來過那麼多賓客!”

就因著他素來不假辭色的性子,加之平日里都是一副冰山冷面的模樣,其實跟他交好的人真心不多,結仇的人倒是不少。 然而,自打正月初一以後,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往日恨不得將他活活咬死的仇家,一個個搶著攜帶重禮登門拜訪,還笑得一臉的諂媚奉承。

換一個人,指不定有多樂呵呢,可擱在廉親王身上,有的只有憤怒和無奈。

“我說廉王殿下,您就不能糊弄他們嗎?把話說的含糊一些,就說聖上還在考慮,很有希望,讓他們不要著急,慢慢來……這是大事,原就急不得! ”賈赦胡亂的出著餿主意。

廉親王眉頭緊鎖:“拖延?還是有旁的甚麼用意?”

“這叫放長線釣大魚!”賈赦一拍巴掌,格外嘚瑟的道,“您先哄著他們,吊著他們的胃口,讓他們覺得前太子被釋放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希望近在咫尺,如今是萬萬不得放鬆的,當然更不能往後退縮。如此一來,他們肯定還會出錢收買其他人,努力為前太子請願。到時候咱們不是又能賺一票了嗎?”

“有道理,咱們再合計合計。”

一旁的十二都傻眼了,有心想讓自家蠢爹消停一些,可他如今面對著廉親王,有些話還真是說不出口。 想他原本是抱著近距離觀察皇瑪法的心態來的,結果卻被現實糊了一臉。 英明神武的皇瑪法,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中被賈赦引到了陰溝裡頭,眼瞅著就要朝不靠譜的方向發展了,十二幾乎哭死在茅坑里。

然而,事實已經鑄成,甭管十二能否接受,起碼至今為止,他一個小孩崽子是絕對說不上話的 重生之金枝庶葉 。 當然,他可以說,可惜旁人一準不會聽。

帶著一臉的悲憤欲絕,十二跟隨賈赦一同離開了廉親王府,他只記得臨走前,廉親王好生的讚賞了賈赦。

於是,十二更悲傷了。

讓人意外的是,賈赦和十二父子倆坐馬車到了寧榮街時,卻被人攔了下來。 當然,敢在寧榮街上攔阻他們的,統共也就倆人。 一個是榮國府的老祖宗賈母,另一個便是賈氏一族的族長並寧國府的家主大人賈敬。

而顯然,這一回是後者。

賈敬攔下了賈赦所在的馬車,他倒是真沒想到十二也在馬車上。 不過,即便見著了十二,他也只微微一愣,旋即索性就立在馬車旁,向賈赦問道:“赦兒,你可知曉珍兒去哪裡了?”

說實話,賈赦有點兒懵。

去年足足有大半年的時間,賈赦都是跟珍哥兒在一起的。 然而賈赦這人並不長情,這裡頭的長情不單單指的是兒女私情,也包括親情友情主僕情誼等等。 總之,甭管賈赦跟哪個人待多久,等回頭見不著了,他一準瞬間拋到腦後,完全不帶惦記的。 當然,若是真心惦記的人自是完全不同的,可很顯然,珍哥兒並不在此列。

足足愣了小半刻鐘,賈赦才堪堪回過神來,幸而賈敬也不催促,倒是讓他有時間想對策。

“敬大哥哥您先告訴我,您尋珍哥兒有甚麼事兒。”賈赦並不直接告知珍哥兒如今的去向,只平靜的詢問道。

“自是有事。”賈敬遲疑了一瞬,抿著嘴卻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不能將珍哥兒的下落告知您。”

“赦兒,你應當明白,珍兒是我的兒子,哪怕我已經將他逐出家門了,這到底血濃於水,我還能害他不成?說實話,我真的尋他有事,你若是知曉他在哪裡,還請告訴我。”賈敬一本正經的道,若仔細看去,還能從他的眼底里看出那麼一絲擔憂來,然而也僅僅只有一絲。

賈赦仍是拒絕,甚至還嗤笑了一聲:“珍哥兒都離開多久了,一年多了罷?先前您倒是不惦記著他,如今卻忽的說想念他了?這話,您還是對蓉兒去說罷,反正我是不相信的。對了,我家老太太倒是很喜歡蓉兒,我妹子也極為稀罕他,可說真的,他到底是寧國府的嫡長孫,若是敬大哥哥有空,還請您去探望一下他。”

“你嫂子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大夫說,她可能熬不了多久了。”賈敬壓根就沒理會賈赦先前的那番話,直截了當的說了實情,“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想完成她的臨終心願的。”

“嫂子不行了?”賈赦很是詫異,再一想,也對,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見到敬大太太了。 這要是旁的時候也就罷了,可如今是年關,按說兩家人肯定是要聚一聚的,然而他依然不曾見到那位。

“是的,若是你不相信,大可以去我府上瞧上一瞧。”雖說是嫂子和小叔子,可事實上賈敬的年歲都可以當賈赦的爹了,自然敬大太太的年歲也不輕了。 況且兩家連著宗,探望年長病重之人原也無需避諱,只是賈赦若真的順著賈敬的話去做了,卻是明擺著不信任賈敬了。

“敬大哥哥,您看這樣成嗎?我把這事兒轉告給珍哥兒,問問他的意見?說實話,您去年既已將他逐出家門了,那他便沒有義務再為你們夫妻倆盡孝了 君莫負初 。 話我是肯定會帶到的,至於願不願意聽,那是他的事情。 ”

賈敬深深的看了賈赦一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只是在臨走前,他仍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可以告訴我珍兒究竟好不好嗎?”

憑良心說,這話挺難回答的。 好在賈赦臉皮夠厚,連個磕巴都沒打,便平靜的道:“好不好得看他的想法。左右我幫他賃了院子,買了伺候的下人,吃喝用度方面也不曾苛待了他。可要是指望向以往那般瀟灑快活的度日,那是絕無可能的。對了,他那個小情兒死了,是我見死不救。”

儘管賈赦並無細說裡頭的內情,卻也表明了他的態度。 起碼賈敬非但不能責怪他,還要好生謝謝他。 當然,前提是賈敬還願意認珍哥兒這個兒子。

“那拜託了。”賈敬沉著臉點了點頭,旋即轉身離去。

……

……

次日一早,賈赦特地往珍哥兒處跑了一趟。 因著先前被賈赦折騰了許久,哪怕珍哥兒也是去年十月回的京城,卻一直都不曾往翰林院去。 賈赦幫他請了長期的病假,倒是沒人追究這事兒,至於如今,倒是因著是在正月裡,原就不必去上衙。

見著賈赦過來,珍哥兒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赦、赦大叔叔,您安好。”

哆嗦還是輕的,珍哥兒險些沒腿軟到給賈赦跪下。 大半年時間的朝夕相處並不是完全沒有後遺症的,哪怕賈赦自認已經很留手了,卻仍在珍哥兒的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其最大表現是,別說親眼見著了,哪怕僅僅是聽到了賈赦的名字,珍哥兒都想給他跪下。

結果,賈赦一腳踹過去,原本就腿肚子打顫的珍哥兒結結實實的給他跪了,卻只弓著身體縮著肩膀,一副小可憐兒的模樣。

賈赦冷哼道:“跟你說個事兒,你娘快不行了,你願不願意回去瞅瞅她?”

珍哥兒明顯的一抖,抖完了才緩緩的把腦袋抬了起來,滿臉的茫然無措:“甚麼?我娘她……我不!我才不要回去!賈敬會打死我的!啊……”

“你口中的賈敬是爺我的堂哥!”賈赦又是一腳踹在了珍哥兒的屁股蛋子上,旋即冷笑連連,“你可以不認他,當然我也明白實際上是他不願意認你,可我不准你連名帶姓的喚他。記著,要喚敬大老爺!”

“是。”珍哥兒可憐兮兮的道。

“還有,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已經不是你叔叔了,記得喚我赦大老爺!或者你跟旁人一樣喚我賈將軍亦無妨。”

“好的,赦大、赦大老爺……啊!”關鍵時刻,珍哥兒沒叫錯,結果還是沒逃過賈赦的腳踹*,只得拿一手摀著屁股蛋子,同時抬眼控訴般的看著賈赦。

“只許你叫錯,還不許我踢錯了?”賈赦嗤笑一聲,“行了,我也懶得管你,你自個兒思量清楚,到底要不要去見你娘最後一面。”

“我不!我才不要!賈……敬大老爺一定會打死我的,我才不要送上門去讓他打。萬一真的被他打死了,我就沒命了!”經過了種種坎坷磨難的珍哥兒,整個人都變了很多,而很顯然,他最大的變化就是比以往更加的惜命了 [系統]遺憾請走開 。

小命只有一條,玩完了就沒了。

“不願意去?”賈赦有些犯愁了,別看他昨個兒在賈敬跟前那般的硬氣,可事實上只是做個姿態,壓根就沒想過不讓珍哥兒去寧國府見敬大太太最後一面。 然而,如今的問題卻是出在了珍哥兒身上,他也是真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說不願意……

“去他|娘的!爺管你願意不願意的!回頭要是鐵了心的不願意去寧國府,就給爺我立刻滾出去!爺還不愛伺候了,愛咋咋地!”

“我願意去的。”一瞬間,珍哥兒改了口。

這話一出,賈赦是真的連個鄙夷的眼神都不願意施捨給珍哥兒了,他總算是明白何謂慫貨孬種了。

想當初,去年他帶著珍哥兒趕往了江南後,廉親王偶然得知了這一情況,還勸他悠著點兒,畢竟那是他侄兒,回頭不好跟賈敬交代不說,還極為容易結仇。 結果呢? 被賈赦收拾了一路,珍哥兒完完全全的變成了孫子,半點兒骨氣沒看到不說,還彷彿被虐出了毛病來,哪天要是賈赦不罵不踹他了,他反而渾身不得勁兒。

不是有病是甚麼? !

甭管珍哥兒是否有病,起碼賈赦是覺得他把話給帶到了,當下他也不矯情,主要還是因為他也不知曉敬大太太能撐到甚麼時候,便一招手讓珍哥兒跟上來。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個兒罷!”

珍哥兒還能說甚麼? 隻老老實實的縮著肩膀跟了上去,明明才三十不到的年歲,卻活像個被生活壓迫的小老頭兒。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寧國府門外。 因著寧國府的管事小廝都認得賈赦的馬車,沒人攔阻不說,還有人極快的湊上來說好話,當然也不忘趕緊去通知大管家賴二。

賈赦下了馬車,大手一揮:“我跟你家大老爺越好的。”

話音剛落,寧國府的人尚不曾對賈赦表現出歡迎,就看到珍哥兒躬著腰身下了馬車,登時準備好的滿腔奉承的話就這樣卡在了嗓子眼裡,愣是半個字都擠不出來。

可賈赦才不管那些,隻雄赳赳氣昂昂大步流星的往寧國府裡走去。 珍哥兒則是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旋即快步跟了上去。

寧國府的格局跟榮國府一般無二,畢竟原本就是依著同一個圖紙建造的兩座國公府。 哪怕長幼有序,也不過是一個在東面,一個在西面,旁的並無任何差別。 因而,賈赦只順暢的往後宅走去,走到一半時,被賴二追了上來,引著他往裡頭走。

然而這一路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是落在珍哥兒身上,而非賈赦。

又一刻鐘後,得了消息的賈敬急急的從正堂走了出來,正好將二人堵在了門口。

見狀,賈赦只一拱手,笑道:“敬大哥哥,人我給您帶過來了,這若僅僅是打罵倒是無妨,咱們這樣的人家原也不怕事的。可您得記著點兒,如今他已經不算咱們家的人了,千萬別鬧出人命來。對了!”又向珍哥兒道,“等這面的事情完了,直接去榮國府尋我,我讓馬車送你回去。”

珍哥兒早在賈敬出來的那一刻,便已經抖成了梭子,如今眼見賈赦就要轉身離開,忙不迭的上前拽住了賈赦,顫顫巍巍的討饒道:“別、別走!我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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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親生兒子懼怕是種怎樣的感覺?

這要是擱在往日里,賈敬一準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 這當老子的原就應當在兒子跟前有威信,懼怕甚麼的,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然而,當事實真的擺在他的眼前時,他卻無法坦然接受。

靜靜的立在正院門口,賈敬一語不發的望著足有一年多不曾見面的獨子珍哥兒。 也許跟榮國府比起來,寧國府這頭的人情味兒要少上許多,可甭管怎麼說,珍哥兒也是他的親生兒子,還是獨一個兒子,若說完全不疼愛,可能嗎? 或者準確的說,該是當初的疼愛隨著珍哥兒不斷的作死,早已日漸流失了。

“珍兒。”

終於,賈敬開了口,卻只是蹦出了兩個簡單到不行的詞兒。 可就是這個詞兒,足以唬得珍哥兒原地蹦了個三尺高,好懸沒直接將他嚇得魂飛魄散了。

說真的,除非是性格扭曲的人,要不然就不可能喜歡被旁人所懼怕。 正常情況下,多半的人都是希望得到所有人的喜歡或者崇拜,哪個會願意旁人一看到自己,就跟見了鬼似的?

賈敬是個很正常的人,當然不會喜歡被旁人懼怕,尤其這個旁人還是他獨一個的親生兒子。

“至於嗎?你是打量著我會吃了你,還是怎的?”賈敬一個沒忍住,冷著臉呵斥道。

於是,珍哥兒愈發的懼怕了。

“赦大叔叔,赦大老爺,賈將軍……哎喲,祖宗喲,您可千萬不能走,不然的話,回頭您就只能幫我收屍了。祖宗!求您了,別走,千萬別走,我不想死啊!!”珍哥兒瞬間跪倒在地,雙手死死的抱住賈赦的大腿,涕淚橫流的哭訴著、討饒著,一副快嚇劈叉的可憐模樣。

見狀,賈赦只牙疼一般的齜了齜嘴,無比嫌棄的道:“你說你是不是傻啊?他又沒打你又沒抽你,連一聲半句的痛斥都沒有,你到底在怕個啥呢?”

事實上,會真的下狠手打罵珍哥兒的人,從頭到尾也就只有賈赦一人而已 重生之金枝庶葉 。

然而,珍哥兒還是比較懼怕賈敬。 該怎麼形容呢? 這就好比是一個拿著棍子的人,和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猛虎。 前者雖然時不時的開口損他,拿棍子抽他,可左右都已經是經歷過的事兒,且他也沒有感受到攸關性命的威脅,反而是後者,儘管至今為止的確不曾對他造成了任何傷害,問題是誰能保證他下一刻不會命喪當場呢?

“我不想死啊!我真的真的不想死!赦大叔叔您就發發善心,救救我罷!求求您了,我給您磕頭……嗚嗚嗚,我不想死,我還沒有活夠啊!”

只片刻工夫,珍哥兒就熬不住徹底崩潰了,死死的抱住賈赦的大腿不說,還放聲大哭起來,一副恐懼到了極點的模樣。

賈敬看得青筋直跳,終於沒忍住開口噴道:“哪個說要你的命了?孽子!要不是你娘快不行了,我當老子願意你來糟蹋我這府裡?還不立刻放開你叔叔,給老子滾進去看看你娘!你再不進去,老子立刻滅了你!”

在面對慫貨的時候,其實危險遠比安慰勸解來的更為有效,起碼在珍哥兒這頭確實如此。

這廂賈敬話音剛剛落下,那廂珍哥兒只迅速鬆開了賈赦,整個人原地彈起,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嗖的一聲竄進了正院子,眨眼間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踪。

憑良心說,賈赦都看的傻眼了。

好在賈敬還是很了解珍哥兒那慫貨的,見狀也只微微嘆息一聲,上前幾步向賈赦道:“赦兒你先回去罷,放心,我一定不會恁死他的。”

“呃……那行罷!”儘管賈赦很想吐槽賈敬方才那話很像是威脅,不過仔細想想,虎毒不食子,賈敬這人也就是脾氣略壞了點兒,想來應當也不至於狠戾到那個地步罷?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赦很快就告辭離去,只留下話說,等回頭讓珍哥兒去榮國府尋他。

目送賈赦離去的背影,賈敬站在原地,很是唏噓了一陣子。 足足過了小半刻鐘,賈敬才擺手讓下人們都散開了,他本人則是邁著老爺步,慢悠悠的往正院子走去。

走在自家正院子裡,賈敬的心情卻並不好。

說來也是真悲哀,明明寧榮二府都是一般無二的建築和景緻,然而比起熱鬧非凡的榮國府,寧國府這頭莫說熱鬧了,事實上卻是空置著絕大多數的院落。 尤其是當賈敬在盛怒之下將珍哥兒逐出家門後,寧國府比以往更蕭條了。

之前,賈赦指責賈敬並不曾去探望孫子蓉兒,可他其實是去看過的。 身為賈氏一族的族長,他自然能進入榮國府的二門裡,甚至可以做到並不驚動旁人。 在他將珍哥兒逐出家門後,他便去看望過蓉兒,去之前還想著將蓉兒接回到自家府裡來,可去之後卻再也不曾起過這樣的念頭。

蓉兒在榮國府裡過得很好,有願意陪著他玩耍的迎姐兒,有對他百般疼愛的賈敏,還有時不時過來欺負他一下的十二,以及為了製止十二胡鬧而特地趕過來的元姐兒。

且那一回,賈敬去得極巧,正當他準備離開時,恰逢珠哥兒和璉哥兒下學回來。 賈敬便有幸親眼看著一群孩子們鬧成一團,又是跑跳又是尖叫,當然還有蓉兒燦爛至極的笑容。

在這種情況下,賈敬怎麼可能再提出將蓉兒接回這個毫無人氣的寧國府裡呢? 誠然,蓉兒是寧國府唯一的嫡孫,奴僕成群、錦衣玉食。 可這些並不能換來蓉兒的笑容,尤其在蓉兒接連失去了父母之後……既如此,還不如讓蓉兒一直待在榮國府裡,左右賈赦這混蛋再無恥也絕無可能將寧國府唯一的嫡孫過繼的,那他還怕甚麼?

得虧賈赦並不知曉賈敬心裡的想法,要不然他就該感概原來姓賈的都那麼得無恥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老爺。”見賈敬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的走了進來,小丫鬟一面伸手替他打簾子,一面低頭躬身的問好。

賈敬看也不看一眼,便徑直走了進去,旋即珍哥兒那驚慌失措的模樣便落入了他的眼簾。

“慌慌張張的像個甚麼樣子?眼瞅著就快到而立之年了,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賈敬黑著臉厲聲叱道,“給我站好!”

珍哥兒僵著身子立在當場,頭深深的低垂著,差點兒就要埋到胸前了,一雙手更是不知曉該往哪裡放,如同一隻驚弓之鳥。

見珍哥兒這般做派,賈敬愈發的來氣了:“看看你如今像個甚麼樣子!咱們家祖上可是國公爺!就算老子我比不得祖上那般有能耐,也沒得像你這般縮頭縮腦的。慫貨!孬種!”

然而,即便聽得這般羞辱人的話,珍哥兒也依然只是身子骨發僵,旁的甚麼反應都沒有。 他這副模樣,倒不像是沒將賈敬的話當成一回事兒,反而更像是恐懼到了極點,完全不在意旁的事情了。 自然而然的,珍哥兒這副模樣落在賈敬眼裡,只能讓賈敬愈發惱怒。

“你你你……”賈敬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忽的思及這是自家太太的內寢,忙噤了聲,側過臉拿眼去瞧她。

敬大太太這會兒正歪在床榻上,背後墊了好幾個厚褥子,饒是如此,她依然是一副坐不住的模樣,身子骨不住的往下滑著。 好在身畔的丫鬟時不時的扶她一把,幫她拉一下褥子、被子,這才極為勉強的擺出瞭如今這副模樣。

及至感受到自家老爺的目光投了過來,敬大太太才嘆息一聲,氣若游絲般的道:“何苦呢?珍兒的性子,老爺您也不是同一天知曉了,眼下他都這般大了,何苦再鬧氣呢?珍兒你也是,還不快給你爹賠個禮道個歉?”

“不必了!我可受不住!”賈敬斷然拒絕。

可憐那珍哥兒,原本都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裡,只垂頭喪氣的立著,一副不知曉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道歉!你爹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兒,你只管跪下來給他磕頭道歉!”敬大太太用盡全身力氣,這才喊出了這句話。 不過,話音剛落她就猛烈的咳嗽起來,一旁的丫鬟忙替她拍背撫胸的順氣。

珍哥兒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說出任何話來,卻是聽話的跪倒在了賈敬腳邊,重重的叩首。

也許對於那些個清高之人而言,男兒膝下有黃金。 可對於珍哥兒來說,跪下磕頭那就不叫個事兒。 莫說賈敬還是他親爹呢,就算只是個陌生人,為了活命他也可以跪下磕頭,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萬幸的是,珍哥兒的這種心態,賈敬毫不知情,也因此在見著珍哥兒下死力給他磕頭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動容的。

半響,賈敬終於開了口:“行了,起罷。”

說真的,珍哥兒有些茫然。

正因著珍哥兒他從不將跪下磕頭當回事兒,也因此他壓根就沒對此抱任何希望。 更何況,倘若跪下磕頭真當有用,那麼那一年冬日里,賈敬將他逐出家門時,他不也一樣的跪下磕頭了嗎? 因著那時並未起任何作用,所以時至今日,珍哥兒也完全沒想過能起作用 [系統]遺憾請走開 。

及至過了小半盞茶時間,珍哥兒才茫然的直起腰身,用一種活在夢裡般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賈敬猛瞧。

這副模樣落在賈敬眼中自是滿心滿眼都是嫌棄,這人嘛,但凡看某人不順眼了,就會習慣性的帶著偏見去看,哪怕對方改好了,也依然無法改變固有的形象。

可反之,若是落在原就有好感的人眼中,珍哥兒這副模樣卻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活生生的就要將敬大太太給心疼死。 想也是,這當爹的跟當娘的,原就不一樣,要不怎麼說嚴父慈母呢? 當然,特別的例子也有,卻是屬於個例的,在一般情況下,母親都是比較溺愛孩子的,尤其是唯一的孩子。

“珍兒,珍兒你過來,讓娘好好看看你,你過來啊……”敬大太太滿臉的淚痕,招呼珍哥兒到她這兒來。 可等珍哥兒真的顫顫巍巍的湊過來時,她又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只得一聲聲的喚著“珍兒”,就好似眼前的兒子還是當年那個需要母親抱在懷裡哄的小孩子。

“娘。”珍哥兒只張嘴喚了一聲,可就這麼一聲,已足以敬大太太老淚縱橫了。

賈敬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覺得哪哪兒都不舒坦,索性冷哼一聲,拂袖離開了。

……

……

榮國府裡,賈赦被賈母轟了出來。

“哼,甚麼嘛,以往偏心賈政那蠢貨,之後又偏疼敏兒。如今倒是好了,孫兒孫女一大堆,我各個比不上不說,更是連隔壁的蓉兒都能騎在我頭上了!稀罕呢,當真我稀罕呢!”賈赦沉著臉,一副不痛快的模樣。

剛聽聞消息,打算去榮慶堂瞅瞅的那拉淑嫻,在過堂上跟賈赦碰了個對面。 雖說還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何事,不過只聽賈赦這番話,就差不多能猜到個七八分了。

那拉淑嫻輕笑一聲,伸手拉過賈赦,往自己房裡走去。 待進了房中,才笑著勸解道:“老爺這又是何苦?以往跟弟妹爭寵也就罷了,如今不單跟侄兒侄女、兒子閨女爭寵,竟還牽扯到了侄孫身上?我猜,老太太一定是罵您不著調了,是罷?”

賈赦哼哼唧唧的不說話。

“老爺您不說話,我就當您是默認了?”那拉淑嫻笑著給賈赦倒茶,“剛讓葡萄沏的茶,還滾燙得很,老爺您小心點兒。”

可惜那拉淑嫻說的略晚了些,賈赦正在火頭上,直接拿了茶盞就往將熱茶往嘴裡灌,旋即整個人原地彈起:“嗷嗚!”

“……”那拉淑嫻沉默了一瞬,又向在一旁候著的石榴吩咐道,“再拿一壺冷茶來。”

石榴掩著嘴憋著笑離開了,她倒是不擔心賈赦會被燙壞,畢竟就算是剛泡的熱茶,可如今是正月裡,從茶水間搬到這房裡,就已經略涼了些,加之又在屋裡放了少許,燙歸燙,卻也沒的真將人燙壞的。 待石榴拿了冷茶再度進屋時,就看到賈赦眼淚汪汪的望著那拉淑嫻,一臉的控訴之情。

“老爺您請用茶。”石榴忍著笑將冷茶給了賈赦,想了想又額外添了一句,“是冷的,冰冷冰冷的。”

賈赦再度拿起茶盞就灌了下去,旋即就打了個哆嗦:“這茶……”頓了頓,賈赦只擺了擺手,頹廢的道,“嗯,的確是冰冷冰冷的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

至始至終,那拉淑嫻只托著腮幫子,一臉笑意的望著賈赦。

直到感覺好一些了,賈赦才嘆息般的哭訴道:“淑嫻,你說我是不是格外的討人嫌?”

“老太太說的?”雖是疑問句,可那拉淑嫻卻說出了肯定句的氣勢來,待見著賈赦一臉的期待,她又道,“我猜,會這麼想的人雖然多不勝數,可會當著老爺您的面說大實話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老太太會這麼乾了。”

別人只會這麼想,或者背地裡吐槽一番,真的敢於在賈赦面前說,且完全不懼怕賈赦報復的人……那確實只有賈母一人。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賈赦一臉的慾哭無淚,雖然他很想反駁,可那拉淑嫻這話說的太有道理了,他完全不知曉該如何反駁。

“難道不是嗎?”那拉淑嫻反問道。

“呃,還真是。”承認自己討人嫌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賈赦無比悲傷的趴在炕桌上,一副悲傷過度的模樣。

見他這般喪氣,那拉淑嫻便提議道:“要不我將琮兒喚來,讓老爺您罵他一頓出出氣?再不然,等璉兒回來了,您罵璉兒?或者,我讓奶娘這就把璟兒搬過來?反正他就在隔壁睡大覺,最方便不過了。”

“老爺我一點兒也不想折騰親生兒子!”賈赦怒道,“就算真的要折騰,我也該折騰侄兒去!”

“珠兒?他招你惹你了?”那拉淑嫻斷然拒絕,“珠兒不成,那孩子心思重,你若說了他,他雖不會記仇,卻會一直惦記著,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病。您若是真想尋個人來出氣,還不如尋我呢。”

賈赦無比憂傷的看了那拉淑嫻一眼,用近乎絕望的語氣道:“淑嫻,我給了你甚麼錯覺,讓你覺得我是這麼一個喪心病狂的人?珠兒是甚麼性子,我能不知曉嗎?我就是將琮兒拖過來揍一頓,也絕對不會說珠兒一個字的。我說的侄兒,是珍哥兒。”

“那您去罷,若光罵出不了氣,您還可以揍他。”一聽說是珍哥兒,那拉淑嫻瞬間淡定了。 可忽的,她又道,“聽說東府打算給珍哥兒續弦?定下了嗎?”

“你……”險些被這話給噎死,賈赦又灌了一杯冷茶才緩過氣來,“甚麼續弦?我怎的不知曉?你聽誰說的?”

基本上,那拉淑嫻的消息渠道也就那麼兩個。 其一是隔三差五的去一趟榮慶堂,光明正大的聽賈母說八卦,其二便是由容嬤嬤探聽而來,再告知予她。

而寧國府準備給珍哥兒續弦一事,當然是賈母告知的,容嬤嬤再無聊也不會將手伸到寧國府去,若是跟大房有利益關係的當然除卻,可顯然這事兒跟大房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就在今個兒早些時候,那拉淑嫻往榮慶堂去了一趟,打的旗號當然是給賈母請安,雖然事實上她只是去看看有兩日沒往她這兒來的迎姐兒。 結果,還不等她給賈母請安,就看到迎姐兒在過堂處追著蓉兒,並且三步並作兩步的就追了上來,一巴掌將蓉兒扇倒在地,還很凶悍的坐在蓉兒身上揮拳頭。

憑良心說,在那一瞬間,那拉淑嫻真的好想將迎姐兒拖過來揍一頓。

孩子是用來疼寵的,這個當然沒錯。 孩子淘氣是正常的,當父母的要正面勸解,這個也沒問題。 孩子不懂事胡鬧同樣是個尋常事兒,即便再氣憤也不能直接拳腳相加,也很有道理 君莫負初 。

但是!

熊孩子除外!

一想起當時的場面,那拉淑嫻就只覺得太陽穴處一抽一抽的疼。 她原以為迎姐兒只是好吃了點兒,外加長得圓潤了點兒,這倒不能算是缺點,尤其這段時間迎姐兒在抽條長個兒,雖說沒長高多少,起碼圓滾滾的身材已經逐漸變成了珠圓玉潤。 這樣就挺不錯了,那拉淑嫻堅信只要再過幾年,迎姐兒就能長成正常姑娘的體型了。

然而,今個兒早間的事情卻讓那拉淑嫻完全改變了這個想法。

長相醜陋或者身條圓潤,這個都不算是孩子本身的過錯,然而打人卻是萬萬不行的。 一個大家閨秀居然學人家武松打虎一般的揍人……

她真的真的好想把迎姐兒拖過來揍一頓! !

將這事兒詳詳細細的告訴了賈赦,那拉淑嫻又順口說了隔壁東府的事兒:“老太太也是無意中提了這麼一句,說是早在敬大老爺將珍哥兒逐出家門前,敬大太太就幫著相看了一門親事。對方出身不怎麼樣,好在本人還算不錯,畢竟只是個填房,要求也不能太高了。只是這事兒雖不曾三媒六聘,卻也算是讓人支會過,變相的定了下來,只等珍兒媳婦兒的日子過去了,就迎娶人家姑娘過門。這不,前些日子人家尋上門來了,我聽著老太太這話茬,彷彿隔壁東府還是認這門親的。”

當然要認啊,對方又沒做錯甚麼事兒,若是寧國府死活不認,珍哥兒那頭倒是無妨,叫人家姑娘怎麼活? 至於珍哥兒被逐出家門這事兒,卻並不妨礙這門親事。 當然,若是對方因此拒絕倒也無妨,可如今看來,對方是願意的,那麼寧國府於情於理就不能撒手不管。

賈赦抬頭望著橫梁,一臉懷疑人生的神情:“二丫頭……”

他還沒有從迎姐兒揍蓉兒的事情裡回過神來,又或者說,他這會兒腦子裡有點兒混亂。

又片刻後,賈赦使勁兒的晃了晃腦袋,這才道:“珍哥兒要續弦就讓他去啊,左右不過是添一份禮的事情。倒是東府那頭究竟是個甚麼意思?這媳婦兒算是珍哥兒的,還是算東府那頭的?”

這話的意思是,親事究竟由誰出面。

儘管按著道理來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板凳拖著走。 這媳婦兒既然是珍哥兒的,那就得跟著珍哥兒走。 可問題在於,這門親事珍哥兒本人並不清楚,甚至有沒有聽說過都是一回事兒。 可以說,這門親事是寧國府出面定下來了,即便在這之後珍哥兒被逐出家門了,可他未過門的媳婦兒並沒有。

“老太太沒說那麼清楚,不過我猜,那頭應該不願意放棄寧國府這門親。”那拉淑嫻閒閒的道。

“所以呢?珍兒媳婦兒算是寧國府的人,可珍哥兒本人卻是被逐出家門的?”賈赦仔細想了想,倒還真是點了點頭,“這麼說也沒錯,你想啊,蓉兒還是珍哥兒的親生兒子呢,不也是寧國府的人?珍哥兒那死去的原配,不一樣都葬在了咱們賈家的祖墳裡?所以……”

沒啥所以的,就算這事兒從道理上說得通,可擱在眼前了,卻是怎麼想怎麼不對味兒。

誠然,已故去的珍大奶奶是葬在了賈家的祖墳裡,可問題是,珍大奶奶過世那會兒,珍哥兒還沒被逐出家門呢。 總不能說,回頭再把人的墳給撬了罷? 真要是這麼乾了,人家柳家還不把寧國府給拆了? 至於蓉兒,他是年歲小,所有人都默認他不懂事,自然而然的沒人覺得他應當跟隨親爹珍哥兒一道兒走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可若是輪到珍哥兒這未過門的續弦了,這是無論如何也沒法讓人坦然接受的。

這就好比是賈赦今個兒被賈母逐出家門了,那拉淑嫻是必須跟著他一道兒走的,不走就是不仁義。 至於幾個哥兒姐兒,除卻完全懵懂無知的璟哥兒外,其他人也必須走。 但凡有人死活不願意走,那就必然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管他呢,就像老爺您說的那般,左右不過是添份禮的事兒。再說,這是小輩兒成親,還是續弦,何必這般在意呢。”那拉淑嫻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到時候老爺您去一趟便是了,我是不打算去湊熱鬧的。”

“你是不用去。”賈赦點頭稱是。

在通常情況下,頭一次成親都是會大辦的,當然那些個窮得揭不開鍋的除外。 可若是第二次成親,甭管是鰥夫續弦還是寡婦再嫁,都不興大操大辦,哪怕家裡頭再怎麼富貴,都絕不可能像頭一次那般大宴賓客的。

當然,宴請還是會有的,可多半只是請沒出五服的近親而已,連族親都不帶邀請的。 就說寧國府好了,即便珍哥兒尚未被逐出家門,他續弦時,也頂多擺上個三五桌的,且絕對不會邀請外人。

而榮國府這頭,雖說兩家關係極近,卻也沒必要所有人都去。 像賈赦這種一家之主是鐵定要去的,旁的頂多再捎帶上一兩個哥兒,若是賈政在的話,則是他們兩兄弟一道兒去,連小輩兒都省卻了。 而照如今這情況,最多最多,也就是賈赦帶著珠哥兒、璉哥兒一道兒去,左右他這個家主在了,再帶上兩房的嫡長子,已經很給寧國府面子了。

只不過,如今具體要怎麼操辦,還得看寧國府那頭的意思。

話題轉回來,賈赦又道:“二丫頭那兒怎麼說?對了,她無緣無故的打蓉兒作甚?難不成是蓉兒欺負她了?”

那拉淑嫻一個眼刀子甩了過來:“老爺您不用替她開脫,就算真的是蓉兒欺負了她,她能這樣揍人?那可是她的小侄兒,比她小了好幾歲又小了一輩兒的孩子。退一步說,就算她真的惱了蓉兒,想要折騰那孩子,也不用直接上手開揍罷?我小時候還被哥哥欺負過呢,也沒見我動手。”

賈赦再度被噎了一下,旋即奇道:“哪個舅哥欺負了你?那你是怎麼做的?”

“呃……”那拉淑嫻很想說,她一不小心想起了前世的事兒。 好在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兒,她面色平靜的道,“我二哥,他小時候總說我長得醜,還哄我說要將我丟掉、賣掉。我很生氣,轉個身兒就跟祖母、母親告狀,又掐著我父親回府的點兒,候在二門裡一見著他就哭訴。”

“結果呢?”

“他就被揍了,還很慘。”那拉淑嫻很是自然的說著,原因無他,而是因著這事兒是真的。 原主張氏打小就嬌滴滴的,雖說只是被自家二哥編排了兩句,卻是氣了好幾日,當然也告了好幾狀。

“真慘。”賈赦先嘆後驚,“不對呢,淑嫻,你這是想讓咱們家的二丫頭跟你學?那還不是蔫兒壞?”

被定性為“蔫兒壞”的那拉淑嫻只幽幽的看了賈赦一眼,旋即淡然的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以咱倆的性子,老爺您覺得能養出天真無邪善良溫婉的姑娘家嗎?”

賈赦徹徹底底的被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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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還不等大房倆口子琢磨著收拾迎姐兒的好法子,隔壁東府卻送來了帖子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帖子有三份,榮慶堂一份,榮禧堂一份,還有便是梨香院。 不過,賈母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讓鸚鵡擱在了旁邊,壓根就不打算前往,當然到時候的賀禮還會有的,這卻是鸚鵡該操的心,賈母一點兒也不在意。 梨香院那頭,則是送到了珠哥兒房裡,可他這會兒還在國子監,自然沒能第一時間看到。 唯獨只有榮禧堂那份,是真真切切的被送到了主子手裡。

“尤氏?”那拉淑嫻翻開帖子掃視了一遍,“這個姓氏倒是不常見,可我怎的不記得京城裡有這麼個人家了?嬤嬤呢?葡萄,去將嬤嬤喚來。石榴,去沏壺新茶來,再拿兩碟點心。”

兩個丫鬟脆生生的答應著,不多會兒,容嬤嬤過來了,茶水點心也呈了上來。

“嬤嬤,你看看。”那拉淑嫻隨手將帖子予了容嬤嬤,自個兒則是拈了一塊點心有一口沒一口的嚐著。 半響,見容嬤嬤擱下了帖子,她才道,“京城裡有尤家嗎?我怎的不記得了?”

“京城那般大,甚麼姓氏沒有?”容嬤嬤滿臉的笑意,只是仔細看去,卻更像是嗤笑,“太太不曾聽過倒也尋常,那位珍大爺的續弦是六品署正家的嫡長女。且老奴聽聞,那戶人家很不像樣子。”

“此話怎講?”

“尤家那老爺子,是六品署正沒錯,可那位尤老爺子卻也是早年失了原配的。這珍大爺的續弦就是原配所出的嫡長女。到了這兒自是不錯,可之後那位尤老爺子卻是娶了個寡婦為續弦。單若是寡婦也沒啥稀罕的,到底人家也是良家女子,只是運道不好失了夫君罷了。讓人詬病的是,那寡婦還帶了倆拖油瓶來,是倆姑娘。”

容嬤嬤撇了撇,一臉的不削一顧。

“民間都這般,畢竟這六品小官又是在京里的,除非原本家產頗豐,要不然只怕沒比尋常百姓好多少。”那拉淑嫻倒是淡然得很,畢竟徒家王朝的俸祿是真的低。

就說賈赦好了,他先前的一等將軍爵位倒是每年能領到幾百兩銀子和一些米糧,可他如今那御史台的位置,卻是一年到頭連五十兩銀子都拿不到。 這要是靠賈赦的俸祿過日子,全家老小都得去喝西北風。

“話是這麼說的,可這門親事也太差了罷?不過也是,珍大爺本身也不怎麼樣,對方差是差了,好賴也是個黃花大閨女。再一個,她老子如何還真怪不到她頭上。聽說啊,那尤家大姑娘是祖母養大的,只是她運氣是真不好,臨了到了說親的年歲,偏祖母沒了,這才一拖再拖,到如今卻是將年歲拖大了,只能白給珍大爺糟蹋。”

容嬤嬤雖瞧不起尤家,卻也不至於牽連到無辜的尤家大姑娘身上,畢竟人家姑娘一點兒錯也沒有。 這老子要娶何人為妻,她一個當人姑娘的,又能如何呢? 況且,在民間寡婦再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兒,畢竟沒了頂樑柱,不再嫁靠甚麼過活? 真要所有的寡婦都拿根繩子吊死嗎?

只是寡婦再嫁實屬尋常,然而帶著倆閨女再嫁的卻是真的稀罕了。 通常情況下,婆家那頭應當是不會任由兒媳婦帶著自家骨肉離開的。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也隨口問了出來。

“這事兒老奴知曉。先前打聽尤家時聽了那麼一耳朵,彷彿是尤老婆子捨不得倆親生閨女,又知曉任由倆閨女留在前婆家,最終要么餓死要么就被賣。說起來,那尤老爺子也挺好心的,格外多出了一封銀子,權當是將倆小姑娘買回了家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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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容嬤嬤這番解釋,那拉淑嫻倒還真是由衷的感嘆了一聲。 不過,感嘆之後就沒旁的了,左右禮物都是早早就備下來的,到時候交予隨行小廝一併拿過去便是了,又因著珍哥兒的輩分問題,那拉淑嫻又格外多備了幾份,算是家裡頭這些個小輩兒們都予了禮,連二房的珠哥兒、元姐兒的份她都給算進去了。

其實聽起來好像蠻麻煩的,可事實上也不過是那拉淑嫻隨口吩咐一句罷了,榮國府的各色禮物都是有定額的,若是送到上頭的冰炭孝敬,那自然要無比仔細,斟酌再斟酌方可。 可像珍哥兒續弦這種事情,給每個哥兒姐兒都尋一樣差不離的擺件就成了,左右就算禮物不合適,珍哥兒也不敢叫囂。

——敢叫囂就讓賈赦去揍他!

那拉淑嫻也就是對於迎姐兒揍蓉兒非常惱火,可若是這加害者和被害者換成了賈赦和珍哥兒,那就沒關係了,莫說並非發生在眼前,就算賈赦真的在她跟前狠揍珍哥兒,她也一定會見死不救的。

對了,珍哥兒的親事定在了正月十五。

元宵節這樣的好日子,倒是不用碰了忌諱,可同樣的也能看出寧國府對這門親事的不走心。 估計也是想著趕緊將事情給搞定了,隨口挑了個不會出差錯的日子。 或者也有可能是因為續弦之事不宜大操大辦,又不願意顯得太過於冷清,故而特地選個喜慶的日子,用節日來掩蓋當日的冷清。

甭管寧國府那頭究竟是何思何想,總之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當日,珍哥兒還是順利的娶到了填房繼室。

親事就是在寧國府辦的,可惜卻是另行闢了一個院子出來,並不曾回到珍哥兒原本的院子。 說起來,珍哥兒之前所住的院子,便是寧國府的東院,他是賈敬唯一的兒子,且賈敬身體康健,因而東院才算是他該呆的地兒 超級靈泉 。 然而,饒是有敬大太太從中說合,還是沒能讓珍哥兒回到他原本的院子。

好在寧國府旁的不多,這空置的院落是最多的。 隨便挑了個離偏門較近的院子,命丫鬟婆子稍稍佈置了一番,便將珍哥兒給嫁……咳咳,總之就是將親事給糊弄過去了。

也就僅此而已。

這門親事的聘禮是賈敬命人歸整的,很普通很微薄的一份。 送到尤家後,倒是並不曾被貪墨了,而是並到了尤家大姑娘的嫁妝裡。 只是尤家家境並不豐,給嫡出大姑娘準備的嫁妝也不過是最尋常的幾樣東西,幾樣不合時宜的家具,並一些金銀首飾、衣裳錦帛,當然也將已故的尤家原配嫁妝盡數給了尤家大姑娘,再加上寧國府先前給的聘禮……

怎麼說呢? 好賴也有些樣子了,只是即便將這些全部都算在一起,所有的家當也不過千餘兩銀子罷了。

成親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十六,賈敬再度用了老法子,將珍哥兒和他剛過門的媳婦兒,連帶家具、嫁奩等等,一併轟出了家門。

還真別說,珍哥兒樂翻了!

“赦、赦大叔叔,赦大老爺,賈將軍!您是我的祖宗喲!幫幫我,求求您再幫我一回。先前您替我賃下的小院落,我蠻喜歡的,之前是因著手頭沒錢,如今好賴有些結餘了,能不能求您幫我把院子買下來?三間的四合院,我出的起錢!”

賈赦無比嫌棄的看著大清早就跑到他府裡的珍哥兒,頗有些狐疑的道:“我記得你今個兒是被轟出來的罷?所以你究竟在樂呵個甚麼勁兒呢?”

“我逃出生天了,還不許我樂呵?”珍哥兒興奮的手舞足蹈,“敬大老爺說了,之前的聘禮也好,我媳婦兒的嫁妝也罷,連之前借給成親的家具,並賓客們送來的賀禮等等,都可以送予我。您想啊,我非但沒把自個兒的小命交待在這兒,還白得了這般多的東西,還有一個媳婦兒!”

“呃……你不是不行了嗎?”賈赦誠實的問道。

這話一出,珍哥兒瞬間蔫吧了,愣是好半天都沒能尋到話頭。

早在去年間,賈赦為了永絕後患,就偷偷的命人給珍哥兒下了某種密不可言的藥,當然不是讓珍哥兒完完全全的當了公公,不過那藥性重,兩劑下去後,基本上就杜絕了珍哥兒再有子嗣的希望,且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房中事。 這也是為何田氏就立時發覺不對勁兒的原因,當然她沒想到自己會死於嘴賤就是了。

“好了好了,是我說錯了話。不過大夫也說了,你這個可以慢慢養,說不定過些日子就好了呢?”賈赦格外敷衍的勸慰了幾句,又說了方才之事,“你說你要買下之前那個院落?行啊,就這麼個小院子,有啥不行的。要是錢財不湊手,我買了予你也成啊!”

“不用不用,我手頭上還有錢的。”聽賈赦這麼一說,珍哥兒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卻還是選擇了婉拒。

珍哥兒也不是完全傻的,他很清楚這回一離開,除非敬大太太真的離世了,那他還有可能過來磕個頭,不然的話,可能再也沒機會進入寧國府了。 而賈氏一族從來不缺踩低逢高的缺德貨,他自是要留著賈赦的人情,也好在將來真的遇到事情時再用。

簡而言之,用在買小院子這種事情上,簡直太浪費了。

好在賈赦也不是那種非要將好處塞給人家的人,見珍哥兒連番推辭,且看著也不像是在客套 大神,太妖冶 。 當下,賈赦便喚來了小廝吩咐了幾句,待打發走了小廝,又向珍哥兒道:“既然來了,那索性進去給老太太請個安,順便也能瞧上一眼蓉兒。對了,萬一老太太回頭訓你了,你也老實受著,誰讓她是長輩呢。”

“是,您說的是。”珍哥兒跟個孫子似的點頭哈腰的連聲應是。

正如賈赦先前所預料的那般,賈母見到了珍哥兒後,第一反應可不是心疼之類的情緒,而是皺著眉頭給出了所謂的“敦敦教誨”。 正所謂,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不得不說,賈母那番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且還是站在道德的最高點,只可惜在開口之前完全就不曾思量過對方是否願意聽這些教誨罷了。

萬幸的是,珍哥兒不是賈赦,甭管心裡頭是怎麼想的,起碼明面上是半點兒不露,隻老老實實的袖手立著,用賈赦的話來說,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孫子樣兒。

——從輩分上來算,珍哥兒的確是賈母的侄孫。

好不容易,如同懶婆娘的裹腳布一般的教誨終於結束了,珍哥兒倒是見著了蓉兒,可惜時隔一年有餘,蓉兒完全忘了他親爹是誰。 幸而珍哥兒也不生氣,原就對這個兒子沒啥期待,同樣的也不至於會失望罷了。 再說了,就珍哥兒如今這狀態,帶上蓉兒只會更糟,還不如任由蓉兒在榮國府裡頭混吃騙喝的……

然後珍哥兒就看到迎姐兒一巴掌把蓉兒扇倒在地,緊接著蓉兒從地上一躍而起,整個人撲到了迎姐兒身上,倆孩子就這麼滾在地上互掐起來。

三觀都裂了! !

關鍵時刻,賈赦急急的上前,將倆孩子強行分開,怒斥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迎姐兒仰著無辜的笑臉:“玩兒呀!”

“這是玩?你逗我?”賈赦一副崩潰至極的神情,他總算是理解了之前那拉淑嫻為何會那般無奈了。 這聽說是一回事兒,眼見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話說回來,就算他小時候再怎麼熊,也沒跟賈政掐成這樣呢! 登時,賈赦沒好氣的道,“不准玩了,你倆給我分開!二丫頭你去榮禧堂待著!”

見賈赦真的生氣了,迎姐兒忙把腦袋一縮,腳底抹油哧溜一聲就竄得無影無踪。 被留下來的蓉兒左看看右瞧瞧,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半響才緩過來,蹦跳著往裡頭去了,且至始至終都不曾往賈赦和珍哥兒這處看過來。

賈赦被氣了個倒仰。

還是賈母更看得開些,之前她倒是沒吭聲,見倆孩子都跑了,才優哉游哉的道:“小孩子吵吵鬧鬧是常事兒,再說也沒傷到哪個,至於這般火急火燎的嗎?赦兒呀,你還是太年輕了。”

“我?”賈赦拿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的不敢置信,“不對啊!老太太您以往可不是這麼說的,您都是說我愛鬧騰不省事兒,還說我甚麼…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那我打你了嗎?”賈母冷笑道。

這個還真沒有,哪怕是賈母氣得最厲害的時候,也從來不曾動過賈赦一根手指頭。 甚至就連上回賈赦往死裡坑自家,直接導致榮國府損失了八十萬兩銀子一事,也只見賈母捂著心口尋死膩活,最多也就是提兩句已逝的榮國公賈代善。 這般想想,賈赦還真沒捱過打。

見賈赦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賈母又道:“小孩子家家的,哪個不鬧騰了?我看二丫頭和蓉兒鬧歸鬧,卻是比你有分寸多了 朱門芳菲 。 ”

反過來說,賈赦一把年紀還不如倆小的?

琢磨過味兒來,賈赦登時面黑如鍋底。

“呵呵,老太太您安好,我那頭還有事兒,回頭再來給老太太您請安。”眼見氣氛不對頭兒了,珍哥兒忙不迭的開口告辭,還順帶將賈赦也給拖了出去。

待走出了榮慶堂,一直走出了二門,珍哥兒才帶著無奈的語氣向賈赦道:“赦大叔叔喲,您讓我別跟老太太倔,您本人倒是倔上了。這又是何苦呢?莫說老太太那話還是有些道理的,就算真的是毫無道理,您聽聽過也就罷了,跟她倔有啥好處?贏了輸了都要命!”

“你倒是終於看透了。”賈赦沒好氣的橫了珍哥兒一眼,“行了,我讓人送你過去。對了,東府那頭到底是個甚麼說法?東西都予了你,卻沒喚人幫你搬回去?”

“他不提,我敢提嗎?”珍哥兒拿手指了指東面,“在府裡待了一月,我每一日能睡得安生的。好不容易全須全尾的離開了,再提那些個有的沒的,不是找死是甚麼?”

還是那句話,珍哥兒算是把賈敬怕到了骨子裡,反觀賈赦,就算曾經打過他罵過他也沒少折騰他,可起碼賈赦的態度擺在那裡,從不曾想過要他的小命。 相較而言,寧國府那頭才是真正的龍潭虎穴。

“那行,我讓人送你回去,順便把東西都帶上罷。”賈赦隨口應著,自有管事湊上前來,將珍哥兒引過去。

卻說那些行禮看似不多,實則零零碎碎的還真是不少。 有寧國府下給尤家的聘禮,有尤家給尤氏的嫁妝,還有寧國府白送的家具、被褥等物,更有親朋送的賀禮。 林林總總的加在一道兒,竟是足足讓三輛馬車拉了兩趟,才勉強將東西都送到了珍哥兒如今住的那個小院落裡。

又幾日,小廝告訴賈赦,院子買下來了,花了二百八十兩銀子,是珍哥兒付的錢。

那就可以了,賈赦原就不曾將這事兒放在心上,聽小廝這般說後,更是索性將跟珍哥兒有關的所有事情皆拋到了腦後。 至於珍哥兒和尤氏會把小日子過得如何,關他屁事!

嘚瑟的哼著小曲兒,賈赦坐馬車去了御史台。

話說回來,賈赦入御史台已經是第三年了,按照最初長青帝替他做的規劃,估計到今年年底,他又該換地方了。 當然,對於賈赦來說,去哪兒真心不重要,左右他多半時間都是跟在廉親王屁股後頭的。 也正是因著如此,以至於賈赦明明已經算是御史台的老人了,可他對於里頭的情況仍不大熟悉,甚至連人都不曾認全。

“喲,這不是賈侍御史嗎?您今個兒竟有空來這兒?不忙了?”

“稀客稀客喲,賈侍御史您這邊請。”

“敢問一句,您今個兒往咱們這兒來,可是聽聞了甚麼風聲?”

別看賈赦八百年都不帶往御史台來的,可事實上他卻是這裡的名人。 也是,當旁人還僅僅是偷摸著告黑狀時,他已經將自家、同宗,並一溜儿的親朋好友全都告了個遍,還是真人出場的。

太拼了!

“我來這兒……”賈赦還沒來得及打官腔,就有人急匆匆的過來,直接往他手裡塞了一封已開封的信函,然後頭也不回的跑了。

賈赦一臉的愕然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儘管這兩年多時間裡,賈赦很少往御史台來,可不管怎麼說,起碼也來過好幾趟了。 然而,向今個兒這樣的情況,卻是實打實頭一回碰見。

低頭一看,賈赦捏著那薄薄的信函,面上陰晴不定。

都不用打開看,就能猜到應當是關於檢舉或者單純告狀的信函,且鐵定是針對高官的。 再往深一些猜,估摸著就是證據確鑿,可對方太能耐,以至於連御史台的人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所以就讓他出頭? 他就那麼傻?

當下,賈赦冷哼一聲,隨手將信函丟在了一旁,再抬眼看之前圍攏上來的同僚,早已紛紛作鳥獸散。 賈赦也懶得同他們計較,他從來也沒打算要加官進爵,想也知曉,他身上都有一等將軍的爵位,甭管怎麼晉升,長青帝都不可能給他國公之位的,最多最多也就是個一品官員。 既如此,他折騰個啥呢?

“喲,我忽的想起廉王殿下尋我有事,先告辭了,告辭。”賈赦對著眼前虛無的空氣拱了拱手,旋即直接甩袖離開。

直到賈赦走得沒影兒了,方才散去的御史台同僚們才再度聚了上來,紛紛嘆息道:

“我就說了還不如跟他當面說清楚,以他的性子或許會幫著往上頭捅。你們偏不干!”

“你是不是傻啊?還當面呢,你可有想過萬一他不干怎麼收場?”

“就是,咱們御史台原是不參與皇家之事,偏那些個不長眼兒的傢伙非要將事情捅到咱們這兒來,還罪證確鑿呢!開玩笑罷?誰不知曉賈赦是廉王殿下的心腹,那位可一直都是死忠的太子|黨!”

“罷了罷了,趕緊散了,只當沒這回事兒。”

“人家父子要鬧,咱們當臣子的有啥辦法?散了罷。”

嘆息之後,該干啥就乾啥了。 別以為御史台的人就很牛氣,事實上,大家都是人,哪裡會沒私心呢? 如果當青天大老爺的前提是小命不保,又有幾人能安然接受呢? 又或者說,所謂言官,其實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誰也不比誰清高。

卻說賈赦這一跑,還真就如他所言的那般,直接跑到了廉親王府。 當然,此時廉親王並不在府中,他只同王府裡的幾個熟識之人嘮嗑。

這一嘮,難免就會提起最近一段時間京城裡頭的風起雲湧。

賈赦無奈的嘆道:“最近都忙著家裡頭的事兒,連正月裡都不曾跟老朋友們好生聚聚,尤其這幾日,我這日子過得喲,簡直就像是剛從窮山溝裡走出來一般。”

因江南之行而跟賈赦極為熟絡的老丁笑著道:“那我猜,赦大兄弟一定不知曉咱們王爺最近收了多少禮金。嘖嘖,怕是起碼也有一二十萬了。”

“啥?”賈赦一臉的驚疑不定。 他真不是因著嫉妒廉親王才如此的,而是完完全全被嚇到了。 也許乍一聽一二十萬兩銀不算甚麼,可那是對於傳承了好幾代的高門大戶而言的。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那絕對是一輩子也見不到的錢財。

就說剛置辦了產業的珍哥兒好了,他那個院子說小是小,可那是跟寧榮二府相比的,其實對於京城里為數眾多的老百姓來說,那絕對不算差了。 地段是在翰林院隔了一條街的地兒,往外頭走兩條街就是鬧市區了,絕對的鬧中取靜 宮瓷 。 且那院子,正面是一間正堂並左右各兩間耳房,東西廂房各一間,另有雜物房兩間,且還有一排的倒座房。 即便不算倒座房好了,那也該有九間房。 擱在尋常百姓家裡,那絕對是令人羨慕的小康之家了。

旁的不說,單是珍哥兒剛過門的填房繼室尤氏娘家,也只有最簡陋的五間房四合院,且地段極為偏僻,作價怕是連八十兩都賣不上去。

當然了,那才叫事實。 尤氏的老爹是六品署正,而賈赦則是從六品侍御史,倆人只差一階半品而已。 這賈赦一年的俸祿尚不及五十兩銀子並一些糧食,那麼可想而知,尤老爹的俸祿即便略高一些,也高不到哪裡去。 再加上要養一家子的人,還有奴僕使喚,也就堪堪能住上那種院子了。

由此可見,一二十萬兩銀子,真的是一筆天文數字了,至少對於大部分人的來說就是如此。

然而,廉親王只是一個過年就收到了這麼一大筆的賀禮? 這未免也太誇張了,要知曉年禮都是在小年夜之前送來的,冰炭孝敬也不是在正月裡。 在尋常情況下,正月裡所能收到的也不過是一些拜年的見面禮,若是年歲還小的話,大概還能收到來自於長輩的壓歲金,可顯然這些跟廉親王的情況完全不符。

“赦大兄弟你也覺得嚇人對不對?我方才還跟老王他們說呢,咱們這一群人裡頭,也就是赦大兄弟你出身最好,家裡頭最是有錢。誒,老哥哥問你個事兒,你這輩子見過最多的錢財是多少?”

賈赦嗤笑一聲:“見過的?嘖,前兩年跟著廉王殿下四處討債的時候,我啥沒見過呢?單王家就欠銀上百萬兩,還有史家,也有近百萬兩。這還不算江南那頭呢,不過那頭的人嘴硬,我那麼威逼利誘的,也只讓甄家掏出了一百五十萬兩銀子,為這事兒我還被我家老太太臭罵了一通,你說我冤不冤?”

老丁一臉漲見識的神情望著賈赦,好半響才道:“對喲,你是跟著廉王殿下討債的人,嗯,為了這個乾一杯!”

“光喝酒有啥意思?還是冷的,也不怕吃了鬧肚子。”賈赦回身吩咐下去,不多會兒,下人們就送來了兩個大鍋子,並好幾大托盤的嫩羊肉,又送來個專門燙酒的廚子,一行人紅紅火火的吃了起來。

廉親王絕對不會想到,這群人會在他府上吃鍋子喝熱酒,不過即便他知曉了,也不是甚麼大事。 托賈赦的福,如今的廉親王對很多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要不然怎麼辦? 先把賈赦給辦了? 既然沒法把得力干將給辦了,廉親王也只能被迫的選擇降低底線。 久而久之,廉親王倒是覺得,這樣似乎也挺不錯的?

得虧十二並不知曉此事,要不然他都能哭暈過去。

等傍晚時分,吃的暈暈乎乎的賈赦正打算出門坐馬車回自個兒府裡,迎面就看到廉親王黑著一張臉,殺氣騰騰的走了進來。

賈赦迷迷瞪瞪的望過去,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廉親王也看到了他,直截了當的道:“本王打算罷了你妹夫的官!”

“嗝!”打了個酒嗝,賈赦仍是一臉的不明所以,甚至這會兒他都不曾意識到廉親王口中的妹夫是何人。 好在沒多會兒,在瑟瑟寒風之下,賈赦的腦子逐漸清醒過來,一臉懵圈的道,“為啥呢?他人在江南,也能惹著廉王殿下您嗎?”

“哼,他聯合了一幫子人,打算集合同僚和至交好友,同為前太子請願。”廉親王冷哼一聲,“居然還署上了本王的名!”

這個確實蠻該死的 和離小娘子 。 賈赦茫然的抬頭望天,冬日里的天色原就暗得早,更別說如今還是正月下旬,明明只是傍晚時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想來沒一會兒就該到掌燈時分了。

“那我今個兒在御史台得的信函也是為了這事兒?不對啊……”賈赦仔細琢磨著一番,他和廉親王的確是擺出了一副死忠太子|黨的模樣,這要是早間那封信也是為太子請命的話,就不該被人這麼急吼吼的往他懷裡塞。 也就是說,事情是反過來的?

這般想著,賈赦遲疑的開口道:“廉王殿下,我想我今個兒應該是收到了一封關於前太子罪證的信,要不然就是他心腹手下的罪證。”

廉親王目光深沉的望著他,半響才道:“不能照著你先前那麼辦了,再這麼下去錢財是到手了,可遲早要出事!”

其實,準確的說,是已經出事了。

按著原來的軌跡,前太子二立二廢之後,便算是徹底的退出了歷史的舞台,哪怕接下來還是有朝臣不死心的為他求情,那也同他無甚關係。 可正是因著賈赦那貪財的性子,偏廉親王還因著追討欠銀一事高看了他一眼,以至於他們始終對外做出了太子|黨的假象。

所謂假象,那便僅僅只是個假象。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如今讓廉親王最為難的是,錢財是到手了,他也盡數都交予了長青帝。 可若是再這麼下去,卻是讓那些曾經的太子|黨重燃希望,也會再度引起朝堂紛爭。

誰讓長青帝為了撈錢,並不曾呵斥廉親王為前太子請願一事呢? 恐怕這會兒,不單單是那些曾經的太子|黨們,就連前太子本人,想必也抱了極大的期望。

事已至此,唯一的法子就是殺雞儆猴,用快刀斬亂麻的方式將危機徹底扼殺。

賈赦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原委,又憶起方才廉親王說的林海一事,登時苦笑連連:“廉王殿下是打算把林海當作是那隻被敬的猴兒?若是連林海這個勳爵的後人都被貶斥了,那麼其他人是萬萬不敢的。”

“如果你不願讓他變成那隻被敬的猴兒,本王也可以直接讓他成為那隻被殺的雞!!”廉親王滿臉的寒霜。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賈赦還能怎麼說? 只連連點頭道:“那索性這樣好了,左右先前我也對好些個親朋好友捅冷刀子了,也不差這麼一家了。我今晚就回去寫封署名的折子,回頭看聖上怎麼說罷。”

身為御史台的侍御史,哪怕賈赦本身的品階並不高,他也一樣能寫折子直接遞到龍案上。

只是聽賈赦這麼一說,廉親王頗有些不解,抬眼望著他道:“你就不怕你家老太太又對你破口大罵?”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甭管是挨罵的我,還是罵人的老太太,這都好些年了,未來還有更多的年頭,合該早早的習慣起來。”賈赦向廉親王擺了擺手,晃晃悠悠的走遠了。

……

……

次日早朝,長青帝拿到了賈赦連夜送進來的折子,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勃然大怒。

“朕原本還想給二皇子一次機會,如今看來,還是讓他一輩子都待在幽禁之所更合適!來人,傳朕旨意,二皇子欺君罔上,意欲圖謀不軌,今生今世都不得獲釋,遇赦不赦!”

罪證之類的東西,那得分人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反正賈赦就是空口白話,以狀告林海糾結黨羽為明,暗地裡卻是句句不離前太子。 他當然不是故意想坑林海,而是特地同十二商議之後,才定下的策略。

十二的原話是:“珍哥兒和田氏之事,也可以說是底下人不作為,任由他胡來的。可爹您看敬大伯伯發作旁人了嗎?也許私底下還是會發作的,可他更恨珍哥兒。同理,甭管底下人怎麼胡來,若是前太子本人是個好的,那怎麼不約束他們呢?況且小兵卒子啥時候收拾都使得,這領頭人逮著機會就得把他給恁了!”

所以賈赦才放心大膽的抨擊了林海,把人家一個好好的官兒,抨擊的一無是處,甚至還捏造了不少一眼看過去就是瞎編排的罪名。

當然,賈赦也沒想過藉此讓林海徹底逃避懲處,他只是有意識的將罪名往前太子身上推,卻明里暗裡的又像是給前太子找藉口推脫。 卻未料到,等長青帝在早朝上痛斥了前太子後,回頭就傳話,讓賈赦立刻入宮覲見。

賈赦都給嚇懵了。

別看他自詡是天子門生,可事實上他見長青帝的機會真心不多。 算起來,也就是剛入仕途那會兒,他還在翰林院做事,倒是時不時的被提溜過來見長青帝。 可自打他被調職到了御史台後,兩三年間,他統共也就見了長青帝一次。

關鍵不是面聖,而是此時此刻鐵定沒好事兒呢!

“別一副嚇懵了的樣子,旁人還道朕是昏君呢!”長青帝沒好氣的喝道,“你的折子我都看了,怎麼?想給林海求情?”

“也不是單純的求情,畢竟他那人蠢,偏生自以為聰慧得很……”賈赦卡詞了,說真的,他的確是有意識的想為林海開脫,可又不知曉如何開脫,思來想去才會明著告林海的狀,暗地裡將長青帝引到了前太子身上。

問題是,長青帝他不蠢啊!

遲疑了半響,賈赦又道:“要不聖上您乾脆把林海調到京城裡來?其實,論本事,他還是有點兒的,起碼比我那蠢弟弟強多了。至於旁的,我倒是不大清楚,不過他要是回了京城,起碼我妹子不用同他夫妻分離了,估計再過兩年也該有兒女了。”

長青帝嘴角隱隱有些抽搐,他很想問,賈赦到底是怎麼從貶斥聯繫到兒女身上的? 不過,若真照著賈赦的思維來考慮,這還真就變成了一件好事兒呢。

當下,長青帝冷哼道:“照你這麼說,那林海還要感激你?”甭管內情如何,明面上卻是賈赦告了林海,這是不爭的事實。

“可不是要感激我嗎?不對,單是感激怎麼夠呢,應該給我送一份大禮。感謝我一年多來,幫他照顧媳婦兒;感謝我讓他早日回了京城,免得夫妻分隔兩地;對了,還要感謝我祝福他早日得個一兒半女的。”

“你有聽說一句話,叫做大恩不言謝嗎?”長青帝很認真的問道。

“大恩不言謝……他可以不用謝謝我,可謝禮絕對不能少。嘖嘖,我家的老太太天天都在我耳朵邊上念叨著,府裡沒銀子了,全都被我給敗活光了,我跟著廉王殿下一點兒前途都沒有,我這個侍御史還不如不當,連半點兒油水都撈不到,還不如我那外放到了汝州的蠢弟弟,聽說天天有人捧著白花花的銀子求著他收下,這才兩年多呢,怕是少說也攢了幾十萬兩銀子了。唉,我就希望林海能給我點兒銀子,我也好拿去堵我家老太太的嘴。”

賈赦絮絮叨叨的說著,渾然不知長青帝眸色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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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被親近之人出賣。 然而,更為悲劇的是,出賣的人渾然不知曉自己方才做了甚麼。 乃至於聽得長青帝擺手打發他出去時,賈赦依然是一頭霧水。

他說啥了?

哦,就是讓林海回頭給他一份厚厚的謝禮。 雖說這個要求聽著略有些不要臉了點兒,不過也沒啥罷? 他要他的,至於林海給不給,那就是另外一說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赦心情格外輕鬆的離開了宮中,渾然不知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狠狠的黑了賈政一把。

——他是真的不知曉。

也因此,到了二月裡,乍一聽聞長青帝命包括林海、賈政在內的數名官員立刻返京時,賈赦仍有些不明所以。 雖說今年年底就該是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了,可如今才二月中,哪裡就需要這般著急了? 且長青帝的命令不單是讓這些人即刻回京,還是八百里加急……

出大事兒了。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當然也包括賈赦在內。 要命的是,這件事情壓根就人刻意隱瞞下來,以至於就算不是官場中人,也不過是略遲了幾日也知曉了這個消息。 這要是旁人也就罷了,偏生連足不出戶的賈母都聽聞了。

“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兒?天,天!我的政兒是不是出了事兒?怎麼忽然間就……”賈母一臉的憂心忡忡,唯恐她的寶貝次子遇到麻煩。 而一旁的賈敏則比賈母更為擔憂,只因被召回的人中,不單有她的二哥賈政,還有她的夫君林海 大神,太妖冶 。

其實,若僅僅是林海,但凡不算太傻的人都能猜到緣由,畢竟在上個月長青帝才剛發落過前太子。 哪怕罪名說得很是含糊,可前後一聯繫,難免會聯想到之前江南諸多官員聯名為前太子請願一事。 雖說還是有人嘀咕怎的先前廉親王請願就可以了,換做旁人就又不成了? 可甭管心裡頭是怎麼嘀咕的,起碼明面上長青帝發作了那麼多人,但凡還有點兒理智的,都知曉近段時間要消停些。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長青帝若是覺得還不曾發作夠,愣是要追究江南一帶聯名官員的責任……雖也挺冤枉的,可勉強也在理呢。

問題是,這跟賈政有啥關係?

賈政是兩年多前調職到了直隸州汝州的,汝州那地兒,其實離京城不算特別遠,當然距離還是有的,若是快馬加鞭的話,十來天也能到。 至於江南一帶,不好意思,哪怕再怎麼迅速,外加順風順水的,那也起碼要月餘時間,若是碰上個天氣不好起風下雨甚麼的,那就更不好說了。

換句話說,汝州跟江南一帶的距離……

也是蠻喜人的。

說真的,賈赦也想不明白,又因著知曉這會兒他若是往榮慶堂而去,鐵定會被賈母揪著哭訴的,甚至還有被遷怒的可能性。 也因此,賈赦乖覺的所在榮禧堂裡,哪怕榮慶堂那頭接連來丫鬟說,老太太身子骨不舒坦,他也堅決不主動過去挨罵。

於是,賈母果斷的從擔憂轉為了憤怒。

“那個混賬東西是甚麼意思?拿我當會吃人的老虎還是怎的了?我不過是因著擔心政兒,想讓他過來問問情況,他卻躲著我避而不見?孽子,孽子!”賈母氣得連連搥胸頓足,臉色也隱隱有些發青發紫,唬得一旁的賈敏忙丟開了對夫君林海的擔憂,轉而連聲安慰起了賈母,還命人立刻將幾個哥兒姐兒喚到跟前來。

跟以往一樣,珠哥兒、璉哥兒都是早早的離府去國子監唸書的,因而他們是注定不在府裡頭的。 偏生前段時間,王夫人又動了一回胎氣,加之她也快到臨盆的時間了,一直心慌慌的,賈母索性讓元姐兒暫停了功課,去梨香院陪著說話解悶。 也因此,喚了半日,也不過是喚來了倆不著調的東西。

一個是始終住在榮慶堂不曾離開過的東府嫡孫蓉兒,另一個則是被賈赦命令去榮禧堂待著卻時不時偷溜回來的迎姐兒。

“老太太怎麼了?”迎姐兒來得最快,幾乎是衝進來的。 而她進來沒一會兒,蓉兒也跟著氣喘吁籲的跑了進來。 至於倆人的奶娘丫鬟,愣是被他倆丟在了後頭。 好在倆人一直待在榮慶堂裡頭並不往外跑,倒也不至於會出意外。

見迎姐兒過來了,賈母先是橫了賈敏一眼,這才緩了緩語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二丫頭,你往榮禧堂跑一趟,將你老爺太太都喚來。”

“好。”迎姐兒雖說缺點一大堆,貪吃護食又淘氣,可她本性還是很乖巧聽話的,聽得賈母的吩咐,連緣由都不曾問,便一個轉身,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衝了出去。

可憐的是蓉兒,他到底人小腿短,哪怕因著經常跑跳,比同齡的孩子靈活多了,卻仍是比不上迎姐兒。 這會兒,他好不容易才勉強跟了進來,還沒等他喘口氣,就眼睜睜的看著迎姐兒飛速竄走了,登時連連瞪眼:“小姑姑!小姑姑別走!小姑姑帶上蓉兒!”

然後,蓉兒就被丫鬟攔了下來。

饒是賈母方才心情極為不佳,這會兒也被這倆活寶也逗樂了 朱門芳菲 。 這先前賈赦還頗為擔心這倆整日里吵嘴打架,鬧出個不好來沒法收場。 可她倒是覺得,這倆活寶是越鬧越感情好,但凡有少許工夫沒瞧見對方,一準跑屋子亂竄的找人。

又見蓉兒非要追上去,賈母忙道:“蓉兒別急,二丫頭一會兒就回來了。”

“還回來?”蓉兒聞言立刻轉身望了過來,只是面上的神情卻猶有些不信。

賈母見狀,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我一老婆子,還能逗你玩兒不成?她是回去喊人的,轉身就回來了。你這孩子……我以往可曾哄過你?”

這倒是沒有。 蓉兒歪著小腦袋想了想,旋即立刻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幾步蹦到賈母跟前,仰著臉一副天真無邪的小模樣,尤其那小嘴兒甜得不得了:“老太太才不哄蓉兒玩,老太太最好了!呃,那個壞壞的老爺哄蓉兒玩!”

拍馬屁到最後,卻是冷不丁的變成了控訴。

“哪個壞壞的老爺?”賈母卻是狐疑了,扭頭看了賈敏一眼,卻見賈敏一副極為無奈的模樣,當下便了然的道,“肯定不是東府的敬兒罷?哼,這麼說來,就是賈赦那混賬東西了!”

能在榮國府內被稱之為老爺的,統共也就那仨兒。 寧國府的敬大老爺是其一,問題是賈敬的為人最是穩重不過,說他不苟言笑甚至太過於陰沉都無妨,卻是絕對不可能哄小孩子玩,更別說賈敬已經很久不曾來榮國府了。 其二便是賈赦,其三就是賈政。

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賈母當然不會去懷疑打小就一臉嚴肅的次子賈政,更何況賈政都多久沒回府了,指不定蓉兒壓根就不認識他。 那麼剩下的……

“老太太。”那拉淑嫻緩步走了進來,笑得一臉和氣。

見只有那拉淑嫻一人,賈母面上明顯的閃過一絲不敢置信,旋即又不死心的掃視著那拉淑嫻身後,見打簾子的丫鬟都把簾子再度放下了,這才不甘不願的承認,賈赦那混賬東西果然沒把她放在眼裡!

“賈赦那混賬小子呢?孽子,孽子!我這是造了甚麼孽才會生出這麼個混賬來呢?還不如當年生下他就溺死在馬桶裡來得乾脆!”

那拉淑嫻面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等賈母哭到了一個段落後,這才上前道:“老太太喚我過來可有事兒?二丫頭只說您尋我,卻不曾具體說明發生了何事。對了,二丫頭這會兒正纏著我家老爺,也許會略耽擱一會兒。”

“你少哄我!”賈母不哭訴了,板著臉氣哼哼的道,“二丫頭是甚麼性子,我能不知曉嗎?哼,就算你這話是真的,那也該是二丫頭纏著那混賬東西非要他來我這兒罷?”

甭管迎姐兒有再多的缺點,起碼她是個聽話的孩子。 既然賈母說了,讓她將賈赦和那拉淑嫻喚過來,那她就必然會看著這倆人過來了,才會一同過來。 如今,只見那拉淑嫻來,而不見賈赦和迎姐兒,究竟是誰的鍋,不是明擺著的嗎?

“……老太太您說的是。”沉默了少許工夫,那拉淑嫻不得不承認賈母這回猜得完全沒錯。

就在方才,迎姐兒蹦蹦跳跳的回了榮禧堂,二話不說就伸手來拉賈赦和那拉淑嫻。 這一開始,倆人並不知曉甚麼情況,又怕傷到了她,故而都起身隨她走了一小段路。 及至看到迎姐兒並不是往前頭正門去的,而是走後頭的穿堂打算抄捷徑往榮慶堂去時,賈赦登時不干了,一把掙脫了迎姐兒的手,便要往回走。 也就是到了這會兒,迎姐兒才開口將賈母吩咐她的話說了出來,自然,那拉淑嫻是繼續往前走了,而賈赦則開始跟迎姐兒展開了拉鋸戰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憑良心說,那拉淑嫻真的很想噴賈赦一頓,即便他不願意去見賈母,也不用幼稚到跟迎姐兒玩拔河罷? 說好聽點兒,這叫童心未泯。 說難聽點兒……

他是不是傻啊? !

老老實實的將實情說了出來,還不等賈母再次動怒,諸人就看到蓉兒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在所有人都不曾回過神來之前,嗖的一聲竄了出去: “小姑姑!蓉兒來幫你了!”

莫名的,那拉淑嫻有種不祥的預感。 仔細一思量,甭管賈赦有多混賬,他都不可能弄傷蓉兒的,最多最多,也就是回頭把氣撒在珍哥兒身上。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格外的淡定。

小半刻鐘後,賈赦哭喪著臉被拖進了榮慶堂裡。

“你還有臉過來!”賈母張口就噴。

賈赦一臉的無辜和淒涼:“又不是我願意來的,還不是這倆小孩崽子非要拖著我過來!居然還知曉撓我癢癢,還動手掐我!”賈赦異常悲憤,迎姐兒也是罷了,那是他閨女,蓉兒這小子是怎麼回事兒? 怪招那麼多,看他回頭不狠狠的收拾一頓珍哥兒。

這就是傳說中的父債子償! !

“你還跟我說不是你願意的?”賈母險些沒被賈赦氣得背過氣去,只拿手指虛點著賈赦,顫著聲音怒斥道,“你說,你弟弟被召回京城,是不是你幹的好事兒?!”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還包括開口說話的賈母。

其實,在這話脫口而出之前,賈母壓根就沒有想過還有這麼一個可能性。 在她看來,長子賈赦即便是通過科舉走上了仕途,仍然依舊是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哪怕賈赦同廉親王交好,賈母仍不認為賈赦有能耐讓長青帝接受他的意見。

然而有些事情,就是屬於不去想時,完全沒有意識到有這麼個可能性。 可一旦往那方面去想了,卻是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如今的賈母就是這麼一個情況。

“賈赦!你個混賬東西,難不成你弟弟那事兒真的是你幹的?你說,你究竟做了甚麼?你向聖上說了甚麼?”賈母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越覺得有可能就越是怒上心頭,只拿眼死死的盯著賈赦,一副不得到回答不罷休的模樣。

說真的,賈赦也有些懵了。

“我說甚麼了?賈政……我從來都不曾彈劾賈政,倒是妹夫,上個月我剛向聖上遞過折子,就是江南一帶的官員聯名為前太子請願那事兒。可我也不是故意想害他,老太太您要知曉,那罪名一旦坐實了,削官罷職都是輕的,前太子那些個左膀右臂,哪個不是獲罪入獄了?妹夫只是平調回京城,不礙事兒不說,他回頭還要感謝我呢!”

這事兒……賈母並不知情,當然賈敏也完全沒聽說過還有這麼一遭。

足足愣了一盞茶時辰,賈母只不敢置信的看看賈敏,又望著賈赦:“你說你彈劾了你妹夫?!”

哪怕這話有斷章取義的嫌疑,不過總的來說卻也並不錯,因而賈赦只在略一思索後,重重的點頭:“對啊!”

“你竟然還敢說對? 超級靈泉 ! ”賈母倒抽了一口涼氣,旋即兩眼一翻,臉色發青的暈厥了過去。

那拉淑嫻從頭至尾都只默默的看著,及至見賈母如她所料的那般暈厥了,這才淡然的喚丫鬟去前頭尋管家請大夫,隨後又將迎姐兒和蓉兒喚到跟前,末了只淡定自若的看著滿屋子的人瞎跑忙活。

沒法子,這些年來,賈母暈了太多回了,以至於那拉淑嫻完全麻木了。 當然,同樣麻木的還有除卻賈敏之外的所有人。 賈赦自是不必說了,他都習慣成自然了。 至於在屋裡瞎跑忙活的丫鬟們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這賈赦等人淡定無妨,左右賈母事後也不會拿他們出氣,可若是身為丫鬟卻也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指不定回頭就被撥到灑掃處當粗使丫鬟了。

唯獨除了賈敏,哪怕已經見過兩三回了,她還是擔心的落下淚來:“老太太!老太太您醒醒!老太太……”

賈赦就站在賈母跟前不遠處,見賈敏確是一副擔憂至極的模樣,略有些遲疑的道:“敏兒你要不然先回去歇著?別等下你也跟著病倒了。”

聽得這話,賈敏不敢置信的扭頭看著賈赦:“老太太暈過去了,大哥您竟是讓我獨自去歇著?”

“要不然呢?你待在這兒有啥用?不就是哭啊喊啊,等待會兒大夫過來了,你還要避開,這不是吃飽了撐著嗎?乖,聽大哥的話,帶著蓉兒回屋裡歇著。”賈赦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向賈敏道,頓了頓後,又回頭去看那拉淑嫻,“淑嫻你也是,領著二丫頭回榮禧堂罷,這兒有我呢。”

這番話一出,賈敏直接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倒是那拉淑嫻沒好氣的橫了賈赦一眼:“要我說,老爺您才該避開點兒。來,領著二丫頭和蓉兒去旁的地兒玩一會兒,也省得回頭老太太醒來了,睜眼一看到老爺您,就又給氣暈過去了。”

“也對。”賈赦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大,當下便從善如流的領著倆孩子頭也不回的出去了……出去了……出去了。

眼睜睜的看著賈赦離去,賈敏看得瞳孔都快放大了,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可等她回過神來之後,賈赦領著倆孩子都走得沒影兒了,倒是那拉淑嫻依然淡定的坐在椅子上,間或拿眼去瞧瞧賈母。

賈敏道:“大嫂,您……”

“敏妹妹,怎麼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和善,卻彷彿在說賈敏少見多怪。 可不是少見多怪嗎? 哪怕賈敏也曾見過賈母暈過兩三次,可前頭兩次她賈敏都是哭得肝腸寸斷涕淚橫流的,哪怕這一次只是擔憂還不曾哭,卻也沒有立刻學會淡定自若。

用賈赦的話來說,暈著暈著不就習慣了嗎? 就算如今還不曾習慣,往後也遲早有一日會習慣的。 這話擱在賈敏身上便是,多看幾回也就習慣了,反正隔段時日就要來這麼一次,不習慣還能怎麼樣?

然而,賈敏的確沒法將賈母暈厥當成習以為常的事情。

兩刻鐘後,大夫被請來了。 而此時,賈母也被丫鬟婆子攙扶著回了內室裡。 大夫診脈之後,仍是以往的那套說辭。 無非就是賈母年歲大了,不能輕易動怒,要不然極容易怒火攻心,再多來幾次指不定就要中風了等等。

於是,賈敏又被結結實實的唬住了。 而那拉淑嫻卻覺得這番話她都快背會了,還有心力安慰賈敏:“敏妹妹無需這般掛懷,同樣的話單是我就听了不下十來遍,從七八年前,大夫就這麼說了,如今都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太太不是一樣身子骨硬朗得很嗎?無妨的。”

那拉淑嫻都這麼說了,賈敏還能怎樣? 既不能跟娘家的大嫂爭辯,又不願意附和這種一听就不負責任的說法,憋得賈敏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最終也只能懊惱的守在賈母床榻邊上,一副非要親眼看著賈母醒轉過來的倔強模樣 宮瓷 。

見狀,那拉淑嫻也只是泛泛的安慰了幾句,便轉身告辭了。 比起已經暈成習慣的賈母,那拉淑嫻更擔心賈赦帶著倆孩子不知曉去哪兒鬧騰了,萬一再出個甚麼事兒,恐怕賈母真的要瘋了。

——比起賈母有可能中風,那拉淑嫻更擔心賈母被賈赦逼瘋。

萬幸的是,賈赦雖然很不靠譜,卻還是有些分寸的。 當然,前提是忽略到園子裡那慘烈的情形。

如今還是冬日里,若是南方的話,也許某些無人在意的角落裡會冒出了綠芽來,可擱在京城,卻是起碼要到三月裡才會泛綠。 而二月中的園子,因著下人們打掃得很徹底,已經看到不到一丁點兒雪渣子了。 只不過沒有雪,也沒有旁的物件,光禿禿的園子裡,只有假山並零零散散的光樹乾而已。

但起碼之前的園子看起來乾淨整齊!

然而,當那拉淑嫻問明了賈赦的去處一路追來後,卻愕然的看到,園子裡七零八落的躺著好些個樹幹,而她家的寶貝胖閨女正奮力的爬上一棵手臂粗細一人多高的小樹上,用自個兒的體重將小樹折斷。

登時,那拉淑嫻也要不好了。

她家這個是閨女啊! 不對,這跟兒子還是閨女沒關係,就算是個臭小子,也沒得乾這些缺德事兒的。 可憐的樹兒,哪怕如今看著光禿禿的一點兒也不美觀,可再過一個月鐵定能發芽長葉子了。 然而……

“賈迎春!你給我下來!”那拉淑嫻一聲怒叱,迎姐兒哧溜一下竄了下來,沒兩步就蹦到了那拉淑嫻跟前,睜著黑漆漆的大眼睛萌萌的看著那拉淑嫻,還軟軟糯糯的喊了一聲:“娘!”

一下子,那拉淑嫻滿腔的怒氣就被戳破放跑了。

緩了緩情緒,那拉淑嫻板著臉道:“你這是在作甚?這些樹是招你還是惹你了?怎麼就鬧騰成這般了。”

“二丫頭在幫爹幹活!”雖說小時候迎姐兒都是喚賈赦和那拉淑嫻為老爺太太的,不過自打過繼給了大房後,她反而順著十二喚起了爹娘。 當然,其實小時候她也這麼喊過,只是被那拉淑嫻制止了而已,也是直到過繼之後,迎姐兒再這麼喊時,才沒有被糾正。

“赦大老爺,您又是在作甚麼么?”那拉淑嫻沒好氣瞪著賈赦,後者一把將在另一棵樹上盪悠的蓉兒給拽了下來,顛顛儿的跑到了那拉淑嫻跟前,討好的道:“淑嫻,我在帶倆孩子玩呢!”

那拉淑嫻一個眼刀子甩過去,結果還不等她再度開口,賈赦又道:“還有個事兒,我聽你方才喚二丫頭甚麼?賈迎春?不不,二丫頭早就改了名字了,我沒同你……們說嗎?”

回答賈赦的是那拉淑嫻、迎姐兒並蓉兒三人齊刷刷的搖頭。 咳咳,最後那個純粹只是有樣學樣。

“早就改了呢,大概是在珍哥兒他媳婦兒走之前的那會兒。”賈赦仔細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起具體的時候,只含糊的帶過道,“反正就是改了,已經寫進族譜裡了。我給二丫頭取的名字是賈瓔,瓔珞的瓔。不過這是大名,小名既然都喚慣了,那就還是叫迎姐兒好了。”

賈赦笑得一臉的諂媚,還不忘拉那拉淑嫻一把,帶頭往榮禧堂去 和離小娘子 。

果然,被賈赦這麼一帶,那拉淑嫻完全忘記了要找賈赦算賬。 當然,在園子裡折騰原就只是小事一樁,與其說那拉淑嫻心疼那幾棵小樹,還不若說她更頭疼迎姐兒愈發假小子的行為。 這會兒聽得賈赦給迎姐兒改了名諱,立刻就轉了心思。

“這好端端的,怎麼就想到給孩子改名?這二丫頭一個嗎?旁人可曾改了?”那拉淑嫻一面跟著賈赦往榮禧堂走,一面分神看著又開始打打鬧鬧的迎姐兒和蓉兒,滿臉的不解。

“我吃飽了撐著沒事兒,給每個孩子改名玩兒嗎?”賈赦先吐槽後才無奈的回答道,“就只改了二丫頭,這不是因著她的名字不合適嗎?要不然也不會特地尋了敬大哥哥去改。”

“不合適?”

“可不是不合適嗎?咱們家的規矩原就是嫡女跟著嫡子的名諱走,當然庶女就無所謂了。像我這一輩兒,也就是敏兒隨我和二弟的名諱,我那三個庶女都是以花為名的,土氣的要命,乍一聽還道是丫鬟呢!”

賈赦真的是有啥說啥,完全不顧忌旁的。 這雖說大部分人家都不拿庶女當一回事兒,可也不能這般大喇喇的說出來罷? 說自個兒的庶妹像丫鬟,真不知曉他這算是羞辱了誰。

好在那拉淑嫻才不像賈赦這般大無畏呢,只當沒聽到後半截話,道:“二丫頭跟著璉兒他們走了,那元姐兒呢?”

這話一出,賈赦腳步一頓,旋即一臉發懵的看過來:“對哦,還有元姐兒。”

那拉淑嫻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完全不知曉該如何接賈赦這話。 好在賈赦原也沒指望那拉淑嫻接話,停頓了少許工夫後,又道:“奇了怪了,我還以為只有我傻,忘了給二丫頭改名諱了。怎的二弟他們比我都傻呢?這要如何是好?等二弟回來了,讓他去尋敬大哥哥?”

“可是老爺,您為何非要給二丫頭改名呢?”那拉淑嫻無奈的搖了搖頭,“沒人規定嫡女的名諱非要跟著嫡子走罷?旁的也就罷了,我娘家那頭就不是這樣的。”

原主張氏的閨名同那拉淑嫻的漢名一般無二,卻跟張家三位老爺全然沒關係。 倒不是說張家不喜這個小閨女,而是素來就沒這個規矩罷了。

“我們家就是這樣的,只有庶女才會胡亂捏個名字。”賈赦瞪眼,再瞪眼,“就說我那三個庶妹,不都是以花為名嗎?乍一聽好像很不錯,可我卻知曉,那都是老爺子隨口起的。哪我們嫡出的兄妹三個,都是老爺子翻遍了典籍後,仔細給想的名字……就是也不咋滴。”

最後一句話,賈赦說的又快又輕,然而還是被那拉淑嫻聽在了耳裡,登時真切的感受到了先前賈母被賈赦噎死的感覺。

“那元姐兒怎麼辦?”那拉淑嫻索性只當沒聽見賈赦那番大逆不道的話,徑自問道。

這下卻是賈赦為難了,低頭思量了半響後,賈赦只道:“還是等二弟回來再說罷。哎喲,我也是真的沒想到,畢竟二弟以往都是挺靠譜的,怎麼在這事兒上頭那般糊塗呢?”

賈赦肯定不覺得問題出在自己身上,畢竟迎姐兒本身並不是嫡女。 加上在未過繼之前,迎姐兒曾養在大房兩年多的時間,以至於一朝過繼成功,賈赦完全忘了嫡女和庶女之間的差別。 等好不容易想起來了,他又忙忙的去隔壁東府尋賈敬給迎姐兒改了名諱,卻全然不曾憶起府裡頭還有個正經的嫡出大小姐元姐兒。

當然,若是從地位來說,迎姐兒才是真正的榮國府長房嫡長女,可不管怎麼說,人家元姐兒也是正經的嫡女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左右政二老爺就算回來了,到時候老爺您自個兒尋他罷。”那拉淑嫻才不想攙和到這對兄弟倆去,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在於,她敢肯定這倆兄弟碰到一塊兒的,吃虧的絕對不可能是她家的赦大爺!

讓人不曾料到的是,賈政居然回來得挺快的。 當然,這是相對於江南一帶的官員而言的,不過仔細想想,賈政人在汝州,原就離京城挺近的,因而當某一日清晨,榮國府的小廝看到賈政風塵僕僕的趕來時,只略有些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後,就將人放了進來。

賈政是在二月的最後一日到達的京城,且還是連夜趕到了京城外頭,一等到城門打開,就匆匆的進了京里,直奔榮國府。 不過,就算是到了榮國府裡頭,他也並不曾好生休息,而是徑直去了前院書房裡,喚人打水略淨了一下面,換了一身簇新的官服後,就匆匆離去。

等聽到消息的賈赦匆忙趕到前院書房時,賈政早已走得無影無踪。

乾瞪眼了許久,賈赦只得很憋屈的命人備馬,急急的跟了上去。 至於賈政去往何處是明擺著的,他是徒然間被長青帝下令召回京城的,撇開了完全不可能的升職外,那就是官評出了問題。 也因此,賈政是往吏部去的。

吏部,掌管天下所有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勳封、調動等事務,賈政是汝州知州,自然也是由吏部管束的。

正常情況下,即便在任期間真出了甚麼問題,也應當等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時再說的。 賈政冷不丁的接到來自於京城的傳召,自是被嚇得不輕,完全不敢往好事兒上頭想,只道是自己管轄範圍裡出了甚麼驚天大案。

是滅門慘案? 還是蠻子聚集? 亦或是前朝餘孽?

打死賈政他都想不到是他那混賬大哥又坑他了,事實上別說賈政了,連賈赦都沒想到這一茬。

待賈赦匆匆趕到吏部時,賈政已經問遍了所能見到的吏部所有人,理所當然的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這也怪他太慌亂,啥都沒顧上,就撇開一切匆匆趕來。 偏之前下令的人是長青帝,而長青帝又是將賈政跟江南一帶的官員混在一起傳召的。 這檔口,江南一帶的官員只怕還在運河裡晃悠呢,自然長青帝不會想到賈政已然趕回了京城。

“二弟?你沒事兒罷?”賈赦正準備進吏部問問情況,就看到賈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從裡頭走了出來,因著賈政的面色實在是太難看了,當然不是生氣,而是一種悲憤中帶著絕望,絕望中又滿腹委屈的神情。

這下子,連賈赦這個素來沒心沒肺的混賬東西都有些驚懼了。

——這貨別被嚇傻了罷?

自然是不可能的。

“大哥。”賈政面上閃過一絲愕然,旋即倒是立刻換上了感動,“勞煩大哥特地出來尋我,我無事的,只是想盡快問問到底任上出了甚麼事兒。如今看來,吏部這頭似乎並不清楚內情……對了,大哥您可知曉?”

賈赦茫然的搖了搖頭,略一沉吟,又道:“我倒是知曉妹夫他們出了甚麼事兒,可你跟那事兒無關呢。”

“妹夫?”賈政一驚,“大哥是說林海?他出了甚麼事兒?難不成我是被他給牽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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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有一種人,永遠都充滿了自信,哪怕一時不得志,也總是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終有一日能如千里馬一般得遇伯樂。 甚至發生了某些意想不到的可怕事情時,也絕對不會從自己身上尋找緣由,左右自己永遠都是正確的,但凡錯誤都是發生在旁人身上。

賈政便是這樣的人。

嚴格說起來,這樣的人其實並不可怕。 天道終是公平的,哪怕一時間讓蠢貨得了前程,等日子久了,也就讓其自然而然的曝了真身。

即便在這件事情裡,是賈赦無意間說漏了嘴。

——關鍵是,賈赦完全不覺得是這麼一回事兒。 從這點上來說,天道果然是公平的,惡人自有惡人磨。

“大哥,大哥您倒是說話呢,是不是林妹夫他犯的錯牽連到了我?到底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大哥!”賈政急切的追問著。

賈赦面露踟躕之色,久久不曾言語。

見狀,賈政自認為看透了事情的真相,登時面色大變,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不敢置信的問道:“真的是這樣嗎?就因為是姻親關係,林妹夫犯的錯就要由我一同承擔嗎?天理何在!不行,我要面聖!我要伸冤!”

“等等。”關鍵時刻,賈赦一把拽住了賈政的胳膊,招呼上小廝,幾個人一齊上前將賈政連拖帶拽的給弄上了馬車裡。 直到馬車再度飛馳而去時,賈赦這才鬆開了賈政,嘆息著道,“二弟,你年歲也不輕了,兒女都有好幾個了,怎的還如此胡鬧呢?面聖、伸冤這種事情是能胡亂說的嗎?還是在吏部前頭,你這是瘋了還是傻了?”

吏部,掌管著全天下所有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勳封、調動等事務。 這要是普通老百姓伸冤,那涉及的僅僅是京都衙門,或者是地方官員不作為。 而賈政身為汝州知州,若是一朝伸冤,卻是在明晃晃的打吏部的臉面,甚至……

“二弟,你被召回京城的具體緣由,我實在是不清楚。可有一個事兒,我卻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詔書是聖上親自下達的 星河彼岸 。 這麼說罷,你被暫時罷官,也許有三成緣由在於吏部,其餘七成卻全然在於聖上。 ”賈赦沉著臉,刻意壓低了聲音道。

這話一出,賈政再次變了臉色,只是相較於之前的不敢置信和憤怒不解,這一回卻變成了徹徹底底的驚嚇。

就賈政那膽子,若是今個兒是同僚故意坑害他,那他當然有膽量向上伸冤叫屈。 然而,倘若坑害他的人變成了長青帝,那就很不好意思了,甭管這事兒究竟是真是假,哪怕明確的知曉自己是被冤枉的,他也絕對不敢跟長青帝叫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有時候,這真的是一個事實,而非感性的話。

當然,倘若今個兒賈政面對的真是生死攸關的關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可暫時性的被罷官,真的不值得他冒險跟長青帝叫板。

簡單地說,就是小命比前程重要多了,畢竟賈政也不是真的傻。

馬車一路疾馳到了榮國府,這檔口,整個榮國府都知曉了政二老爺歸來的事情。 當然,即便都知曉了,眾人的期待程度也全然不同。

像大房這頭,除卻賈赦之外,沒一個人會惦記賈政的,只是那拉淑嫻礙於情面,還特地往榮慶堂跑了一趟,旁的哥兒姐兒,該幹啥就乾啥去了,甚至十二今個兒根本就不在榮國府裡,不知曉跑到哪裡去野了。

而二房那頭,自是所有人都期盼著。 王夫人自是不用說了,其實去年間她離開汝州時,只是想著回京城一趟,等將事情辦妥之後,就立刻離京回汝州。 哪裡想到,就這麼回來一趟,意外的被診出了有孕,偏她年歲也不小了,這胎又累著了,懷的不安穩不說,京城裡的事情也遠比她想像的艱難,以至於她被弄得不上不下的,愣是拖到瞭如今也不曾抽出身來。

早知如此,王夫人只懊惱她又何必特地趕回京城呢? 有孕的話,不是更應當待在汝州那頭,好生看管著賈政。 如今倒好,賈母賜了兩個通房,她又因著先前賢惠的名聲不得不將趙姨娘送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夫人心中的悔恨愈發甚了,只得一心盼著趙姨娘拿出真本事來,將賈政牢牢的霸著,畢竟相對於另外兩個年輕貌美身子骨又好的通房丫鬟,趙姨娘這個過了明路卻壞了身子骨的人要好對付得多!

至於珠哥兒和元姐兒,前者跟璉哥兒都還在國子監尚未歸來,後者則被王夫人差遣到了榮慶堂,務必要勸賈政立刻回梨香院。

也因此,等賈赦、賈政兩兄弟匆匆趕到了榮慶堂時,賈母和元姐兒早已等候多時,那拉淑嫻則心態平和的坐等看戲,至於旁的人一個也沒瞧見。

“老太太!”賈政真的是一個純孝之人,哪怕因著前程未蔔一事心中忐忑得很,可在見到賈母之時,還是第一時間跪倒在地,且瞬間落下淚來。

然而,賈赦卻並不這麼看。 在他看來,若真的有那般消息,就該在一回到榮國府時就先過來請安,而不是跑去吏部問具體情況。 如今是因為賈政知曉吏部那頭給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從賈赦處聽聞這事兒同長青帝有關,這才死了這份心,只一心一意的當他的孝子。

可不管怎麼說,賈母很吃賈政這一套。

“政兒,我的政兒喲,你瘦了黑了,可是在汝州那邊吃不慣住不慣嗎?還是丫鬟們沒照顧好你?我的政兒喲,來,來我這頭,讓我好生瞧瞧你。”賈母最初只是眼圈微紅,可說著說著,也不由的落下淚來。

當下,賈政忙不迭的湊上前去,由著賈母看個真切 料理王攻略 。

在這期間,賈赦已經跟那拉淑嫻交換了好幾個眼神了。 那拉淑嫻倒還罷了,她就算對賈政沒好感,可同樣也沒惡意,儘管嚴格來說,她只是把賈政當成一個微不足道的蠢貨罷了。 可賈赦卻是無法淡定,哪怕不發一言,也能從他面上的神情和眼神裡頭清晰的看出他對於賈政的鄙夷和不待見,說不清楚哪種感情更甚一些,不過起碼可以得知,賈赦真的真的很不待見賈政。

這廂,賈赦一直在同那拉淑嫻進行眼神交流。 那廂,母子情深的戲碼足足上演了一刻鐘時間。

等兩廂都唱罷,賈母終於有餘力想起旁的事情來了。

卻聽賈母狐疑的道:“三年述職尚不曾到,政兒你可曾知曉為何聖上會忽的召你入京嗎?可是汝州那頭出了大事?還是那邊的同僚參了你? ”

在賈母看來,賈政已經去汝州兩年多了,明顯不可能牽連到京城裡的事情。 況且,賈母就算對賈政再有自信,也不覺得他區區一個知州的官,能入了長青帝的眼。 事實上,別說長青帝了,就算是旁的皇室宗族,對於三品以下的官員也全然不放在眼裡。 更別說賈政不單官兒小,還是外放許久了。

思來想去,賈母堅定的認為,她的心肝寶貝次子一定是被汝州的同僚給坑害了,再不然就是出了某些掩飾不住的大事,不過這種可能性反而不如頭一種,原因在於若是真有譁變、民亂之類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隱瞞那麼久的,畢竟汝州離京城也不算太遠。

“老太太……”賈政先是情真意切的喚了一聲,隨後才長嘆一聲道,“兒子這一回,怕是被林妹夫給連累了。”

聞言,賈母完全懵了。

“你且先等等!”搶在賈母開口之前,賈赦先急急的開了口,“這事兒還沒有定論,未必就是林妹夫的問題。況且,林妹夫也是被連累的。”

“甚麼?!”賈政愈發的驚訝了,“大哥,先前在吏部門口,您不讓我多說,如今您倒是可以說了罷?林妹夫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他也沒召回京城了?鹽課上頭的職位是萬萬不能缺人的,他若是被召回,誰頂上?”

“如今還哪管得了那些個?”賈赦被這話弄得那叫一個哭笑不得,“二弟你真的是誤會了,不是林妹夫一人被召回,是整個江南官場,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員都被強制召回了。且有些關鍵位置上的五品以上官員也被召回了,可以說,江南官場怕是空了一多半!”

“到底出了甚麼事兒!”賈政已經不是疑問了,而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原諒他經歷的事情少,乍一聽賈赦這話,真的好懸沒被嚇出個好歹來。 這要是僅僅是江南官場遭殃,其實他還不至於這麼失態,問題是他是同江南官場的人同一時間被召回京城的。

這能不讓他多想嗎! ! !

賈赦認真的思量了一會兒,這才掰著手指頭道:“我記得應該是,鹽課那頭最嚴重,直接去了九成半;漕運那頭去了約莫六七成;織造也不少,起碼五成;再麼就是江南最富庶的幾個州縣,像金陵、姑蘇、揚州、錢塘……這些個地方都沒逃掉,怕是要折進去一多半的人,還都是高官。二弟你說說看,這檔口,誰還會在乎林妹夫的職位由哪個頂著呢?咳咳,其實就是因為我不知道。”

“大哥!”若說方才賈政只是被嚇得不好了,如今卻是真的快要被嚇得魂飛魄散了,要不是因著他這會兒跪坐在賈母跟前,指不定早已軟癱在地上了。

到了這會兒,賈政真的對於林海的職位被哪個頂了這種小事情已經完全不在乎了,畢竟跟小命比起來,這些都不值得一提 靈泉山莊 。

“還不是為前太子請願一事嗎?對了,先前你媳婦兒特地回京不就是為了尋人起個頭嗎?第一回倒是沒出甚麼事兒,只是被聖上壓下來了,按下不表罷了。可第二回,我猜測該是江南那頭逼得太緊了,官場上一多半的人都寫了聯名請願折子。這不,聖上生氣了,於是大家都倒霉了。”

這番話,從賈赦口中說出來,還真就帶了一絲絲逗趣兒。 可惜的是,在場的所有人心裡頭都是沉甸甸的。

旁人的擔憂就不提了,單是那拉淑嫻心裡頭也很是不好受。 她很清楚,如今不過只是個開頭,等那位爺上去以後,才是慘案的開端。 然而,甭管是前世的康熙帝,還是今生的長青帝,也許他們並不喜歡血流成河,可同樣的,他們也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經此一役,不知曉有多少飽學之士被削官罷職,而這僅僅是因為他們站錯了隊。

“天!天!”賈政已經被嚇得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了,別看他以往同賈赦關係並不算好,可甭管怎麼說,倆人都是嫡親的兄弟,且賈政很清楚,即便平日里賈赦再怎麼不靠譜,也絕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面胡說八道的。

最最重要的是,賈政打心底里認為,以賈赦的腦子是絕對想不出這麼可怕且邏輯嚴謹的謊話來的。

#這是一對嫡親兄弟互相認為對方是蠢貨的悲傷故事。 #

“等等!赦兒你說……”賈母終於緩過神來,只是仍兩眼發直,略顯呆滯的道,“你方才說王氏也牽扯在裡頭了?所以政兒根本就不是被林哥兒連累的?”

賈赦再度陷入了思索之中,過了良久,斬釘截鐵的道:“從沒聽說過有妹夫犯事牽連到妻子娘家哥哥的事情。我是這麼想的,假如二弟真的沒犯事兒,那麼就只有三種可能。一個是我被牽連的,一個是被隔壁東府牽連的,再不然就只剩下他媳婦兒了。”

兄弟之間互相被牽連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在尚未分家單過的情況下,簡直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問題是,賈赦完全壓根就沒遭到貶斥,他昨個兒還去廉親王府待了一整日,還總是時不時的往御史台跑一圈,甚至再往前十來日,他還被長青帝召見過。

至於寧國府和王氏,那就不知曉具體情況了。

這時,賈赦又開了口:“應當不可能是隔壁東府。我昨個兒晚間從廉親王府回來時,還在街口碰到了敬大哥哥,他說他已經好幾個月沒出門了,光顧看著他媳婦兒了,因為不知曉啥時候嚥氣,一直忙著備後事要用的東西。”

“那珍哥兒呢?他素來就愛惹是生非!”賈政急急的道。

聽得這話,所有人都沉默了,半響後,才由賈母開口道:“珍哥兒在去年臘月裡闖下了大禍,具體情況回頭抽空再詳細說好了,反正政兒你只需要知曉一點,珍哥兒已經被敬兒逐出家門了。是……是從族譜上剔名。”

賈政目瞪口呆。

不要小看了從族譜上剔名這事,可以說,這種事情幾十年都難得一見的,哪怕真的犯了大錯,多半也都是逐出家門,讓其分家單過罷了。 嚴重一點的,則乾脆就是淨身出戶去單過,就連這種情況都是很少見的,更別提除名了 重生之珠玉空間 。

除名,是比削官罷職更嚴重的事情。

試想想,一個人被除了名,那他還剩下甚麼? 別指望家產,都已經被除名了,還談何家產? 都不是這個家族的人了,別說家產了,連名姓都得還回來,或者就是還一個姓氏,光有名而無姓。 當然,同時也沒了祖宗,沒了祭田,沒了祖墳。

可以說,一旦被除名之後,那人就是沒有以往也沒有未來的人了,根子被掐斷了,又無法葬到祖墳裡,還有比這更慘的事情嗎?

當然有,那就是被除名之人是一族之長唯一的嫡子,還是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

簡直太慘了。

慘到在那一瞬間,賈政全然忘了自己前程未卜的事情,只覺得自己太幸運了,生活太美好了。 然而緊接著,賈赦說了一句話。

“我這頭看得明明白白的,上頭真要拿我,也不可能等到如今了。東府如今看起來也沒啥問題,那大概就是二弟你媳婦兒了。”賈赦誠懇的道。

於是,好心情沒了。

賈政咬牙切齒的道:“王氏!王氏!!”

“王氏她如今壞著身子,大夫說四月裡就能生了,你可千萬別過去吵她。”賈母看得更分明,倒不是她不氣王夫人,而是她很清楚,王夫人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不了等孩子生下來了,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只要別休棄,哪怕悄沒聲息的恁死了,也只需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旁的完全不用在乎。

“是。老太太您說的是!”賈政努力說服自己,他不生氣他真的不生氣他真的一點兒也不生氣。

——怎麼可能不生氣呢? !

始終立在一旁的元姐兒都快要嚇死了,她都是十二歲的半大姑娘了,又是天生早慧的性子,從頭聽到如今,哪裡還有甚麼不明白的? 當然,要她理解江南一帶的是非確實困難了點兒,畢竟連賈赦都沒能弄個通透。 可是,光聽王夫人那一段,她當然能理解。 最最起碼,她也明白如今所有人都對王夫人產生了恨意,尤其是她爹賈政!

原本,元姐兒是得了王夫人的叮囑,匆匆趕往榮慶堂來,為的只是想方設法讓賈政儘早趕回梨香院去。 當然,以元姐兒的聰慧程度,她完全明白王夫人的潛台詞,不就是擔心賈政帶回來的那幾個美貌通房嗎? 這事兒她不好插手,卻可以偷眼瞧著,回頭狀似無意的透露給王夫人听就好了。

可事到如今,元姐兒還哪裡顧得了這些? 她只盼著賈政千萬別回梨香院,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回去,要不然就王夫人這辛苦胎,指不定能出啥事兒呢。

她還是趕緊想轍兒悄沒聲息的溜回去罷!

“哦,對了!”賈赦徒然間開了口,正當賈母和賈政趕緊看過來以為他又有啥重要的話要說時,他卻冷不丁的說起了旁的事情。

是關於嫡女名諱的事情。 簡單地說,就是賈赦給迎姐兒改名為賈瓔,卻忘卻了賈政的嫡長女元姐兒並未改名,偏給嫡子嫡女改名的事情是必須由親生父親提出來的。 這要是如今是珍哥兒當族長倒是容易糊弄/嚇唬得很,可問題是賈敬這人油鹽不進呢。 所以賈赦提出,讓賈政抽空往寧國府跑一趟,將這事兒給辦了。

元姐兒臉都綠了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這改名諱倒不是大事兒,雖說她並不介意自己叫賈元春,可若是能隨著嫡長兄的名諱絕對是一件有利無害的事情,起碼將來說親的時候,能顯得娘家對自己格外看重。 然而……

為啥偏偏要挑在她已經往外頭挪了一半的時候呢! !

卻說賈赦,原是真沒想起來。 可倏地用眼角瞥到元姐兒正貓著腰踮著腳尖往外頭挪時,也不知怎的,就這樣想了起來。

待賈赦話音落下,所有人包括丫鬟在內,都齊刷刷的將目光投向了尚不曾反應過來的元姐兒身上。

在場之人沒一個是徹頭徹尾的傻子,也許只除了賈赦之外。 元姐兒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再聯繫起先前的事情,還有誰是想不明白的? 當下,諸人都變了臉色,心裡頭的想法卻並不盡相同。

到底還是賈母疼愛這個一手帶大的孫女,在些許的愣神之後,便柔聲細語的道:“元姐兒乏了罷?方才在我跟前立了那般久,也該乏了。記得,回頭好生照顧你娘,也別將這事兒告訴她,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孩子平安生下來再說。”

“……是,老太太。”元姐兒哭喪著臉擠出了這句話,旋即趕緊快步退了出去,完全不敢往賈政那頭看。

萬幸的是,賈政這人即便有再多的缺點,卻始終還是堅定的咬死罪魁禍首不放。 當然,若是那個罪魁禍首是他完全惹不起的人,那他或許還是搞牽連的。 可如今的賈政,只滿心滿眼的想著,等回頭王夫人平安生下孩子後,要怎麼跟她算總賬。 至於元姐兒那頭,他反而不在意了。

當閨女的,跟娘親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賈政不覺得元姐兒試圖通風報信就有錯了,左右他原也沒打算隱瞞著這件事情。 退一步說,即便今個兒元姐兒真的做錯了事情,那也是王夫人教女無方!

這麼想想,王夫人真的挺慘的。

只不過,更慘的事情還在後面就是了。

雖說有賈母那番話在前,可元姐兒已經長大了,她不是迎姐兒這種腦子一根筋極為容易被哄騙的小丫頭片子。 今個兒若是賈母跟迎姐兒說,別將某件事情告訴那拉淑嫻,迎姐兒十有八|九都不會說。 不是她跟那拉淑嫻感情不好,而是她蠢。 哪怕她真的說了,那也不是因為她突然開竅了,而是無意間說漏了嘴。

具體請參照賈赦在長青帝跟前說漏嘴還不自知的事兒。

若是換成了元姐兒……

匆匆離開了榮慶堂,元姐兒愣是在大冷天裡跑出了一頭的汗水,連軟轎都沒乘,便徑直跑回了梨香院。 及至跑進了王夫人所在的內室裡頭,元姐兒還沒喘勻氣,連拿帕子擦拭汗水都不曾,便急慌慌的道:“太太,出大事兒了,我、我能告訴您嗎?您的身子骨吃得消嗎?是大事,真的大事,還是很不好的事情!太太,我能說嗎?如果您吃不消我就不說了,可這事兒真的是十萬火急,遲了真的就沒救了。”

在元姐兒看來,這事兒雖然緊急,卻還不至於完全沒有退路,畢竟他們還有時間。

今個兒是二月的最後一天,而大夫先前估算王夫人會在四月裡生產,即便就算是四月初一好了,那也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用於周旋。

一個月的時間能做很多事情了,起碼能將消息遞給王家,讓王家人幫著想想法子,萬一能讓賈政官復原職再回汝州的話,等過個一年半載的,這事兒也就消停了 [韓娛]攻略 。 畢竟,賈政不是真的痛恨王夫人,他只是擔心他的官職,若是能保住官職,最多之後王夫人被賈政冷落罷了,王夫人年歲也不算小了,加上肚子裡這個,也有三個嫡出子女了,即便沒了夫君的寵愛亦無妨。 可若是甚麼都不做,一個月後,才叫做真正的死路一條呢。

元姐兒素來早慧,從來不敢小看男子的狠心。

都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可這世上有幾個女子會拋棄夫君? 又有幾個女子會眼睜睜甚至主動送夫君去死? 相較而言,男子才是真正的冷心冷面。

“姐兒莫慌,到底是甚麼事兒?是你爹不願意來梨香院?罷了,左右不過是在書房裡頭住著,他還能作甚?”王夫人先是安撫了元姐兒,一副強作堅強的模樣。

可回應王夫人的,卻是元姐兒死命的狂搖頭:“是大事,是真的出大事兒了!太太,我說了您不會有事的對罷?還是要先去將大夫喚來?這事兒是要解決,可若是因此害了您動了胎氣,那女兒就是罪人了!”

“我知曉了,是你爹跟前的姨娘有孕了?一個還是兩個?”

“不是不是不是!!”

“難不成三個都有孕了?”王夫人狠狠的皺了皺眉頭,連著深呼吸幾次,這才勉強平靜了下來,“罷了,若是連趙姨娘都有孕,那就真的是命了。再不然,他在汝州又納妾了?哼!”

“太太!!”說到底,元姐兒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姑娘家家,還是打小就被寵溺著長大的,吃過最大的苦頭也不過是教養嬤嬤對她太嚴厲了,還打了她的手板。 對於外頭的事兒,還是涉及到前太子的,那就不是一個早慧能夠理解的事情了。

事實上,絕大多數的女眷們,終其一生也不可能完全理解朝堂之事,即便是前世貴為皇后的那拉淑嫻也同樣如此。

“你說罷,我能接受。”王夫人連連冷笑著,暗道,她都已經做好準備,賈政從汝州帶回來一連串的小妾姨娘通房丫鬟,最壞的也不過是他納了良妾,或者是良妾通房全都有了身孕。

哼,她能接受。

她又啥不能接受的?

進了門也不代表就能一輩子待在府裡,同理,有了身孕也不代表一定能平安將孩子生下來。 即便真的僥倖將孩子生下來了,也不定是兒子,就算真的是兒子,也絕對活不到成年! !

表面上,王夫人只是面色陰沉,暗地裡卻已經是氣得不成了。

可元姐兒真的只是一個十二的姑娘家,再連著看了兩眼王夫人的面色後,她到底還是說出了實情。

……

……

半刻鐘後,梨香院的丫鬟哭著跑到了榮慶堂,幾乎驚聲尖叫的道:“太太發動了!太太早產了!太太流了一床舖的血!”

幾乎在聽到這話的同時,先前就已經有些不好了的賈母,直接兩眼一翻,動作嫻熟的暈厥了過去。

於是,那拉淑嫻也格外嫻熟的起身將事情安排下去,不單有榮慶堂的諸多事情,還有關於哥兒姐兒們的,譬如說將迎姐兒和蓉兒全都丟到榮禧堂去,讓昨個兒身子骨略微有些不爽利的賈敏過來陪著賈母,同時喚上幾個丫鬟婆子往梨香院而去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想也知曉,如今的梨香院鐵定亂成了一鍋粥,這上回趙姨娘生產,她是從頭到尾都沒理會。 可如今王夫人要生產,她卻是不能袖手旁觀了。

真不知曉究竟哪個比較可憐。

好在那拉淑嫻在離開之前就已經將榮慶堂安排妥當了。 至於賈赦、賈政兄弟二人則是很孝順的陪在賈母跟前。 這賈赦也就罷了,沒人指望他能幹正事。 可賈政這般做法卻是有些讓人寒心了,畢竟賈母只是暈厥過去,而他的妻子和孩子卻是在生死之間徘徊。

站在那拉淑嫻的立場,她完全無法開口讓賈政去梨香院,索性就來了個眼不見為淨,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梨香院。

所幸王夫人那性子還是很靠譜的,雖說離預產期還有許久,可她早在去年年底就已經命人準備好了產房,所有生產要用到的東西她全都準備了兩份以上,就連穩婆和奶娘也都是早早的備下的,同時她也擔心自己年歲不輕了,加上這胎從懷孕之處就不穩當,旁的不怕就怕早產加難產,偏如今還是冬日里,她索性在出了元宵節後,就命人將穩婆請到了榮國府好生養著。

如今,一切都派上了用處。

等那拉淑嫻匆匆趕到梨香院時,雖說丫鬟婆子們面上俱是驚慌失措,不過大致上還算是井然有序。 說白了,王夫人跟前那些人,即便是新人也總算是調|教了兩三年了,更別說她先前知曉自己有孕後,就讓人去汝州將餘下用慣了的心腹手下都帶了回來。

這也是為何王夫人擔心賈政會廣納妾室的緣故,因為她的心腹都回來了,沒人幫她看著賈政。

更值得一提的是,王夫人是生過兩個孩子還流過一個孩子的人,對於生孩子這種事情,她不說門兒清,起碼也算是有經驗了。 在最初的驚嚇過後,不過一刻鐘時間,她就平靜了下來,甚至還有精力安排元姐兒。

當然,所謂的安排也僅僅是將元姐兒轟了出去,且還是直接轟到了院子裡頭,連正堂都不讓她待。 這是因為王夫人的產房就在西耳房裡頭,跟正堂間隔了三道厚簾子,完全防不住人硬闖。 而正堂就不同了,直接把門一帶,再喚個人立在門前,元姐兒到底只是個姑娘家,總不能踹門而入罷?

可王夫人沒料到的是,元姐兒是不會踹門而入,她能哭死在院子裡那冰冷刺骨的青石板上。

“大太太,大太太您來了!我、我做錯了,是我害了太太,我……要是太太或者孩子有事,我就給她償命!”元姐兒聽著丫鬟的喚聲,急急的轉過身子來,抬眼就看到那拉淑嫻走了進來,登時如同尋到了主心骨一般,高聲哭叫著要償命。

那拉淑嫻:“…………”

其實這就是做人的差距罷? 二房的孩子怎麼看怎麼實誠,珠哥兒是這樣,元姐兒也是如此。 當然,至今看來,他們只是對至親家人這般,對外人如何確實無法判斷。 可要是擱在大房這頭,明顯畫風就是不同的。 最起碼,大房的人是絕對說不出償命這種話的。

好死不如賴活著。 哪怕是在前世,那拉淑嫻臨終之前,也完全不擔心十二會追隨而來,即便當時的十二也不過才十五歲,可他那性子是絕對不可能尋短見的。 圈禁也罷,即便是將他丟進天牢裡,或者是流放三千里,除非病死,他就不可能自盡。

“元姐兒,你真是個好孩子。”那拉淑嫻摸著良心感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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