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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作者:寒小期【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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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大的還是小的?

賈赦一副被雷劈中了的神情,整個人更是不由得踉蹌了一下,險些一頭栽倒,等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他又發覺原來方才自己根本就被嚇得忘了呼吸: “保大……”

“去你娘的保大保小!大的小的都要保住!!哪個出了事兒你都甭打算活著出去了!!!立刻,給我把小主子接生出來,不然我叫你血濺當場!!!!!!”

容嬤嬤那氣勢磅礴的吼聲從產房里傳出來,震得外頭的丫鬟婆子渾身一顫,有幾個膽小的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 至於賈赦則是恍惚了一瞬間之後,猛地醒悟過來。

——對啊,憑啥一定要順著穩婆的話做出選擇呢? 大的小的他都想要啊!

就在賈赦愣神的當場,容嬤嬤連威脅帶恐嚇的吼聲還在繼續著:“知道甚麼是血濺當場嗎?要是我家主子有個萬一,我一定會把你的手腳都剁了把你的耳朵鼻子都割了還要把你的眼珠子摳了,讓你成一個人彘!!來愣著作甚?接生!!!”

外頭諸人:…………

在這一刻,即便賈赦極為擔憂那拉淑嫻的情況,他仍是不由自主的替裡面接生的穩婆捏了一把冷汗,也許換做其他場合聽到容嬤嬤這話,多半人都會認為這僅僅是在放狠話,然而在他聽來,容嬤嬤真心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她是真的敢動手,也真的會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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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裡,賈母面色陰沉的躺在床榻上,她並不是病了,而是心情不佳。 準確的說,自打王家兩位太太離開之後,她就躺下了,甚至連晚膳都不曾用。 不料,每隔多久,便有消息傳來,說那拉淑嫻動了胎氣,早產了 緋聞女王 。

“老太太,您多少還是吃點兒罷。”珍珠跪坐在賈母的腳踏上,滿臉的憂心忡忡,看似彷彿是在為賈母的不願進食而擔憂,實則她卻是在考慮那拉淑嫻的事兒。

“那頭可有消息傳來?”賈母忽的開口道。

珍珠自然明白賈母所問的是何事,當下便滿臉愁容的搖了搖頭,道:“並不曾。”

其實,榮慶堂和榮禧堂相隔並不算遠,若是從後頭穿堂繞過去的話,只半盞茶工夫到了。 這要是旁的事兒也就罷了,賈母並不會時時刻刻盯著兒子倆口子房裡,可如今那拉淑嫻是在生產,尤其這會兒已經到了晚間,卻並不曾聽到特別大的喊聲……

賈母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憑良心說,對於兩個兒媳婦兒,她都頗為不滿,可這不滿歸不滿,她自認為還不曾刻薄到會去詛咒兩個兒媳婦兒,畢竟那還是自家人。 況且真要算起來,她倒是覺得那拉淑嫻比王夫人好多了,真的必須要死一個的時候,她寧願死的那個是王夫人。

“老太太,您還是用點兒罷。”珍珠見賈母仍只沉著臉並不動彈,忍不住又勸道,“若是實在是沒甚麼胃口,不如先略用點兒湯,墊一墊?”

這廂珍珠正勸著,那廂匆匆跑過來一人,卻是在榮慶堂也頗有體面的琥珀:“珍珠姐姐。”

“琥珀你說,是不是有甚麼消息了?”賈母猛地直起身子,她不希望那拉淑嫻死,更不願意看到那拉淑嫻肚子裡的孩子出事,甭管是男是女,那可都是她嫡親的孫兒孫女。

琥珀張了張嘴,旋即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咬牙回道:“是二老爺和二太太過來了,就在外頭,說是有要緊事兒想求見老太太。”

賈母皺了皺眉,本能的想要開口拒絕,可話到了嘴邊,她又忽的咽了回去,只愣愣的坐在床榻上想了一會兒,便吩咐珍珠替她更衣。 這更衣倒是挺快的,再說都到瞭如今這會兒,賈母也沒心情再梳洗裝扮了,只匆匆披了件大氅衣就往外間而去。

外間,王夫人低垂著頭跪倒在地,身畔立著的賈政則滿臉怨毒的盯著王夫人,直到聽到腳步聲這才抬頭望了過來:“母親!”

“出了何事?”賈母沉聲問道。

“這……”賈政面上閃過一陣很明顯的遲疑,片刻後才恨恨的伸手指著王夫人道,“都是這個無知蠢笨的婦人幹得好事!”頓了頓後,賈政彷彿也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不清不楚的,當下忙又添了兩句,“我也是才知曉,原來大嫂早產是被她害的。”

“甚麼?!”賈母面色煞白。

先前,那拉淑嫻剛出事時,她親信的幾人都忙著安置她,以及命人立刻尋穩婆過來。 早產了兩個半月,別說穩婆、奶娘一類的,甚至連生產的東西都不曾完全備齊。 好在榮國府家大業大,人手也多,匆匆忙忙的安頓好一切後,才總算有人想起要通知賈母。 然而,那拉淑嫻的親信們全都圍在她跟前,以至於來報信的只是個剛十歲出頭的小丫鬟。 這點兒大的孩子知曉甚麼? 況且她也不曾親眼看到,因而跑到榮慶堂後,只簡單的說了一句'大太太早產了',旁的一問三不知。 賈母倒是有想過親自過去看一看,可考慮自己過去後可能會更混亂,這才強忍住了,也因此,在此之前根本就沒人知曉那拉淑嫻早產的緣由。

直到,賈政和王夫人主動到來。

更確切一點兒,是王夫人等了又等,甚至連賈政都歸家了,仍不曾聽到那拉淑嫻平安的消息,終於意識到這次可能闖下大禍了,這才跟賈政說了實話,匆匆往榮慶堂來請罪了 鑽石閃婚之溺寵小嬌妻 。

“老大呢?赦兒他可回來了?如今在哪裡?”賈母的臉色漆黑到幾乎能滴下墨汁的地步,在得知賈赦早在不久前回了府,並一直守在榮禧堂後,面色愈發的難看起來,“政兒,你立刻拿著你大哥的名帖去太醫院,不管怎麼樣,張氏絕不能出事。對了,再讓賴管家去東府那頭把敬兒和珍哥兒喚來,你大哥如今肯定沒心思管其他事兒,咱們府裡絕不可能亂。”

賈政惶恐的瞧了賈母一眼,旋即點頭稱是,轉身匆匆離去。

太醫沒那麼快過來,倒是賈敬和珍哥兒父子倆很快就被喚了過來。 從賈氏一族的族譜來看,寧國府才是真正的長房,賈敬則是族長大人。 不過,因著長房出小輩兒的緣故,事實上賈敬是跟賈赦、賈政同一輩的人,他見了賈母還得行晚輩禮,如今深夜得傳喚,賈敬也老老實實的過來了。

“敬兒,這事兒原不該勞動你,可我家赦兒他如今肯定不願意離開府裡,先前他媳婦兒兩次生產,他都是掐著日子守在跟前的,頭一次甚至一直守到了他媳婦兒出月子。如今……唉。”賈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張家那頭,還得趕緊支會一聲,可若是派管家過去,只怕張家會惱怒。”

“老太太放心,我和珍哥兒去一趟就是了。”賈敬向賈母拱了拱手,多餘的話也不曾說,只喚上珍哥兒就出發了。

如今已臨近年關,今夜的雪倒是不大,可外頭寒風刺骨,哪怕是坐著馬車都是一種罪,更別說為了趕時間,賈敬直接選擇騎馬。 不是他逞能,而是他清楚的知曉這事兒有多緊要,當下便直接無視了珍哥兒欲哭無淚的神情,一路上策馬狂奔,徑直往張家而去。 足足半個時辰後,幾人才到了張家,也顧不得旁的,便對著還有些睡眼惺忪的門房道出了來意。

門房直接被嚇傻了,旋即立刻扭頭就跑,倒是沒忘記立刻備馬。

片刻後,賈敬父子並張家三位老爺一行人飛馳而去。 又半個時辰後,他們到了榮國府,賈敬原打算把人往榮慶堂帶的,可問題是張家三位老爺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且這三人原就都是位高權重之人,通體的官威壓得他根本沒有應對之策。 賈敬索性直接將人弄到了榮禧堂,當然沒直接往內院去,只是問守在外頭穿堂裡候著的小丫鬟:“賈赦呢?”

小丫鬟尚未回話,就听得里頭傳來老婦人嘶啞中帶著喜極而泣的聲音:“出來了出來了!太太還活著,孩子出來了!”

張家三位老爺齊齊一個箭步衝了進去,然而比他們動作更快的卻是賈赦。

賈赦直接就衝到了產房裡,第一眼見到的卻不是穩婆手裡的孩子,而是面色慘白如紙的那拉淑嫻:“淑嫻!淑嫻!”

“老爺您先出去等我給太太收拾一下,還要請大夫進來看看。”容嬤嬤鐵青著臉直接趕人,她並不知曉賈母已經派賈政去請太醫了,不過賴管家讓請的大夫倒是早就到了。

“我沒事。”那拉淑嫻面上毫無血色,甚至連嘴唇都是青紫的,可她仍堅持開口道,“嬤嬤,孩子……孩子怎麼沒哭……”

容嬤嬤和賈赦登時面色大變,皆不由的往穩婆手裡的孩子望去。 孩子又紅又皺,還小的要命,穩婆用攤著的雙手托著,一眼望過去,孩子竟不比兩個巴掌大多少。

且真的沒有哭。

74

容嬤嬤上前從穩婆手裡小心的接過了孩子,是個男孩兒,雙眼緊閉,安靜如斯,若非手心裡隱隱還存著一絲溫度,容嬤嬤真心懷疑這孩子其實早就沒氣了。 可縱是如此,如今這情況也並不樂觀。

“這孩子……”賈赦掙扎著開口,然而接下來眼前這一幕卻徹底顛覆了他往昔的認知。

只見容嬤嬤先伸出手指在孩子的鼻翼下略探了探,旋即卻一把將孩子翻了個面,讓孩子麵朝下屁股朝上,手起刀落,咳咳,是手起巴掌落。 只聽得一聲脆響,原本沒聲兒的孩子“嗚哇”一下放聲大哭。

賈赦、那拉淑嫻並屋內諸人:…………

“沒事,就算個頭小了點兒,回頭一準能養好。”容嬤嬤信心滿滿的道,且邊說邊就幫著孩子擦洗換襁褓去了。 好在儘管生產的東西雖不曾備齊,可孩子用的襁褓等物倒是早已都準備妥當了。 沒多久,容嬤嬤便將孩子連同包被一道兒放在了那拉淑嫻的枕邊。

母子平安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比賈母等人更早一步知曉消息的,自然是張家三位老爺。 雖說是親兄妹,可礙於男女有別,張家三位老爺並不曾見到那拉淑嫻,倒是見到了特地迎出來的賈赦,以及奉命抱著孩子出來讓他們瞧一眼的容嬤嬤。

因著孩子太小了,說好的瞧一眼還真就只是瞧上那麼一眼,容嬤嬤很快就抱著孩子又回去了,她要做的事情多著呢,給那拉淑嫻調養身子骨,照顧剛出生的小哥兒,還有就是得趕緊讓人去尋奶娘。 其實奶娘倒是早已相看好了,三個月前剛生了孩子,原本想著再過兩月再讓人過來的,如今必然要提前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事兒。

“大老爺,還有三位舅老爺,老奴要照顧太太和小哥兒,這查找真兇一事就勞煩你們四位了。”容嬤嬤在將孩子抱回去之前,冷不丁的就丟下一句話,旋即一溜煙儿的跑了。

查找真兇甚麼的,一听就特別滲人。 問題是,那拉淑嫻這不是沒出事嗎? 不過,沒出事只能代表那拉淑嫻母子倆幸運,並不能因此就抹去兇犯的罪孽。 尤其賈赦原就不是善良的人,至於張家三位老爺更是出了名的護短,當下賈赦眼神兇惡的就要去尋人問話,而張家三位老爺卻是將他攔下,齊刷刷的向他投去了滲人的目光。

賈赦:…………

萬幸的是,事發當時有好多人看到。

不幸的是,那會兒所有人都被突發情況給嚇到,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拉淑嫻身上,全然沒顧上旁的細節 魂斷三國 。

然而,據當時攙扶著那拉淑嫻的兩個大丫鬟所言,在那個時候,王夫人站在那拉淑嫻身後,而推力就是從背後而來。 除了她們倆外,也有好幾個人描述了事發前的情況,譬如說,已經在梨香院裡龜縮了許久的王夫人,忽的就來榮禧堂拜訪了。 再往前,則是昨個兒白日里,王家兩位太太登門拜訪。

“這是謀害人命!賈赦,叫你弟弟和弟媳婦出來!這次我……”張家二老爺氣得直跳腳,若非張家大老爺強行製止了他,只怕他都能直接衝到梨香院把王夫人幹掉。 又或者,他認為王夫人不過是個餌,真正的幕後主使應該是賈政,甚至賈母。

“我帶三位舅兄過去。”賈赦面色鐵青,一方面他很想留在那拉淑嫻身邊親自看護著,可另一方面他也認為此時將隱患連根拔起才是最為重要的,故而他只咬牙領著人往榮慶堂走去,只是在快走出榮禧堂時,忽的腳步一頓。

榮禧堂是整個榮國府的正院,因而比起旁的院落顯得更為莊嚴大氣一些,就連門口的階梯都比旁的院落要高出幾階。

這個細節,賈赦以往從未關注過,可也是在聽了丫鬟們的描述後,又親眼見了那三五階青石台階後,心頭猛地一縮。 這個高度,擱在賈赦這種大老爺們身上當然不算甚麼,甚至連崴腳都不大可能。 可那拉淑嫻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啊,哪怕事實上她並未摔下台階,可這是因為她本人反應足夠快,而不是行凶之人手下留情。

賈赦面色鐵青雙目赤紅,再度惡狠狠的瞪了台階一眼後,便殺氣騰騰的往榮慶堂走去,甚至連身後還跟著三個舅兄都忘了,只幾個呼吸間,他便掠出去好長一段距離。

片刻後,賈赦就殺進了榮慶堂。

之所以先去榮慶堂而非徑直往梨香院去,是因為賈赦腦海裡還存了那麼一點兒理智。 當然,這也是在看到了那拉淑嫻母子倆皆平安之後,他才勉強沒讓自己徹底瘋魔掉。 要是他們母子倆出事了……

只怕王夫人真的要命喪當場了。

榮慶堂裡,賈母一夜未眠,當然同樣未眠的還有王夫人。 至於賈政則是昨個兒夜裡就去請太醫了,只是太醫沒那麼容易請,怕是能在破曉之後請來就已經夠幸運的了。

而如今,不過才剛五更天。

“老太太。”賈赦徑直走到前廳正中,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只雙眼死死的盯著賈母,“對于淑嫻早產一事,老太太您有甚麼看法?”

賈母尚未開口,王夫人卻已哭倒在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當時我只覺得有人朝著我狠狠撞了過來,我甚麼都不知曉!真的,當真不是我!我怎麼會害大嫂呢?害了她對我有甚麼好處?沒有,真的沒有!”

——就算要害,她也絕不可能選擇這種愚蠢透頂的法子! !

“你聽到了。”賈母年歲不小了,苦熬了大半夜,心裡頭又一直揣著事兒,如今整個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來歲似的,徹底沒了精氣神。

“我想听老太太您說。”賈赦冷冷的道。

說這話時,張家三位老爺也緊隨而來,立在了賈赦身後,雖皆不曾開口,卻是清晰的表明了立場。

賈母茫然的抬眼看去,面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半響才道:“璉哥兒在廂房裡歇著,是我讓人把他帶過來的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不過你放心,等天一亮,我就讓人把他送回去,不會霸著他不放的。 至於王氏,我相信她沒那麼蠢,只是赦兒你信嗎? ”

——並非相信她的人品,而是相信王氏女不會蠢到這個地步。

憑良心說,王夫人雖然跟那拉淑嫻有些許矛盾,可這些矛盾尚不曾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別說其實最近這幾個月裡,因著賈政和賈母的種種言行舉止,完全足以讓王夫人忘卻妯娌之間的小糾紛。 甚至可以說,如果真給王夫人選擇的機會,只怕她更想要賈母的命。

所以,不是王夫人。

真的不是。

“赦兒,你是不信嗎?”見賈赦久久不曾言語,賈母不甘心的又追問了一句。 然而,賈赦依然隻死死的叮囑她,一言不發。 賈母終於絕望了,哀嘆一聲側過臉去,“罷了,你隨意罷,我管不了你。”

“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對了,我帶去的丫鬟,花鈿、螺鈿!當時我是站在大嫂身後,可我身後就是她們倆!一定是她們,一定是的!定是她們被人收買了,這才來陷害我的,是她們,是她們啊!”王夫人要瘋了,她完全不敢想像罪名落實後的處境。 也許,賈政會休了她,或者囚禁她一生。 也有可能賈赦會忍不住報案,那她是不是會被投入大牢? 再不然,還有她爹娘兄長嫂子們,這要是旁的事情娘家人還會幫她,可像這種事情……

關鍵是,用的手段還那麼蠢! !

終於,在王夫人快要閉過氣去之時,賈赦開了尊口。

“這件事情我一定會徹查到底的,還望老太太配合。當然,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甭管最終查出來的是誰,我一定會要了那人的命!”頓了頓,賈赦側過身子向王夫人道,“王氏,倘若事情同你無關,我會親口向你道歉。可要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果這事兒是我做的,就讓我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王夫人嚇瘋了,這一刻,她只想自證清白。

賈赦抿了抿嘴:“把你當時帶去榮禧堂的所有丫鬟婆子都交給我。放心,我絕不會屈打成招的。”

“給你,都給你!除了花鈿和螺鈿外,還有兩個小丫鬟,都給你,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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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禧堂東耳房裡,那拉淑嫻已沉沉的睡去,她的床榻邊上放著一個略顯陳舊的小搖籃,裡頭臥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小哥兒先是吧唧了下嘴,而後才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隱約能看出是個奢華大氣的房間,旁的卻是無從分辨了。 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確定沒甚麼動靜後,小哥兒稚嫩的面容上露出了一個生無可戀的表情。

從娘胎里費勁巴拉的擠出來真心好累……

屁股上捱的那一下火辣辣的疼……

肚子也好餓……

另外,這裡到底是甚麼地方? 本阿哥身上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兒? ! !



75

天色漸亮,榮禧堂裡卻是從未有過的安靜祥和。

也是,那拉淑嫻生了小半日外加大半夜的,她本人累慘了不說,連帶榮禧堂上下也都累得不輕。 容嬤嬤在確定他們母子倆平安之後,原本的火爆脾氣也自然而然的散去了,不單給穩婆們每人一個厚厚的紅封,還允許丫鬟婆子們輪班交替著休息。

於是乎,榮禧堂就這般安靜了下來,哪怕僅剩的幾個輪值的人這會兒也尋摸了點兒吃食,安分的守在外頭。

只除了精神振奮的容嬤嬤。

容嬤嬤真乃奇人也,哪怕忙活了這般久,她也依然精神十足,尤其在大吃一頓後,更是將守在外間的丫鬟們都攆了去,她只親自守在了內室,時不時的瞧一眼沉睡中的那拉淑嫻,偶爾也瞄一眼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哥兒。

……

……

十二是被餓醒的。

準確的說,他原就因著腹中飢餓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只盼著睡著了大概就不會餓了。 然而很顯然,他想錯了,因為他被活生生的餓醒了。

悄悄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十二還來不及看清楚眼前的情況,就瞬間閉上了眼睛。 哎呀,外頭彷彿是天亮了。 再度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雖說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卻比先前夜裡頭看得清楚多了。 先前,他只覺得自己身處於一個看似奢華精緻的房間裡,而如今他卻能依稀分辨出,自己所躺的搖籃上的雕紋,身上蓋的薄被繡紋,以及不遠處那一看就並非凡品的拔步床,甚至連更遠點兒那影影綽綽的牡丹錦繡屏風都看了個七八分。

然而,這並沒有甚麼作用。

瞇著眼睛打量了半響,十二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要說收穫罷,也並非完全沒有,至少有一點他相當肯定,那就是他如今所在的房間,絕不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 可問題是,感受了一下自個兒的小胳膊小腿兒,就算是他這個素來不被乾隆帝看重的阿哥,他也明白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這應該是投胎轉世罷?

十二閉著眼睛思量了一下,深以為這應該就是最靠譜的答案了,畢竟在昏迷之前,他最後的印像是他的嫡福晉博爾濟吉特氏那哀慟絕望的淚眼 朱門芳菲 。

他大概是死了。

他也許在過奈何橋時,一不小心弄撒了孟婆湯。

他如今怕是再度投胎了,只是不知曉這個身體的父母是怎樣的人。

“主子您醒了?”一個年老婦人略顯嘶啞的聲音忽的在不遠處響起。 十二當下就側耳傾聽起來,又聽得同樣相隔不遠的地方,傳來一個略顯年輕可同樣聲音沙啞的回答聲:“嗯,叫膳罷,來點兒易克化的小米粥。”話音落下後,先前那位老婦人答應了一聲,旋即屋里便響起了幾乎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只幾個呼吸間後,老婦人吩咐下人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又一會兒,老婦人顯然從外頭回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停下後卻先聽得一聲東西落到桌案上的聲音,隨後才聽那老婦人道:“主子,粥來了,用小火熬了足足一個時辰,瞧,每一粒都熬開了,上頭還浮著一層米油呢。”

十二:…………

在那一瞬間,十二真的很想放聲痛哭,這還有沒有人性了? 就沒人管他餓不餓嗎? 好罷,也許剛出生的嬰兒是不能喝粥,可有必要把區區一碗小米粥說的那麼誘人嗎?

“主子,來點兒小醬菜,前兩日莊子上送來的,說是種在山谷裡的,一摘下就往咱們府上送來,醃了一日,味道爽口又開胃。再來點兒蛋羹如何?也是莊子上新送來的,說是當年的小母雞剛下的雞蛋。老奴吩咐了廚房那頭,沒放蔥沒放蒜,還讓將蛋黃撇了去,只滴了兩顆香油。主子您就略嘗兩口罷!”

十二:…………

本阿哥也想嘗兩口,不然一口也行。

“主子,先前那事兒老奴已經告知了老爺,要老奴說,合該讓他犯愁去。主子您千辛萬苦的替他生養哥兒,沒的他甚麼事兒都不做就坐享其成的。哼,旁的不說,這次可不能再讓那王氏逍遙了。還有老太太!”許是用完膳,就听得碗勺碰觸桌案的聲音,旋即之前那個年輕女聲終於開了口:“既是交予了老爺,那嬤嬤你就別管了。嬤嬤替我瞧瞧孩子醒了沒?對了,瞧我都累糊塗了,我生的是哥兒還是姐兒?可醒了?可曾餓了?”

正當十二覺得親娘還是挺靠譜的時候,忽的眼前一暗,旋即瞳孔一縮,就看到一張大臉出現在離他兩指遠的地方,哪怕他如今看東西仍有些模糊,卻依然能看出那張臉上的殺意。

“哥兒醒了,竟是不哭不鬧的,瞧著就是個聰慧的。”

十二眼睜睜的看著那張滿是殺意的臉上瞬間堆滿了笑意,旋即就覺得自己的身體一輕,眨眼間就從搖籃到了拔步床上,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裡。

“原來是哥兒呀,真是太好了。”

一滴滾燙眼淚落在了十二的面頰上,旋即被人輕柔的拭去。 十二愣住了,旋即便聽到女子向人詢問他是否餓了,這下子,十二卻是激動壞了,然而他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了類似於嗚嗚的聲音來,別說旁人了,連他自己聽著都不知曉這是何意,只得黑著臉住了嘴。

“哥兒要是餓了鐵定會哭,如今他沒哭就證明還不餓。主子放心,已經讓人去喚奶娘了,就是先前備下的那個,不過如今原說的是等過了年再進到內院裡,靜心養上一個月後,整好可以餵哥兒。可惜哥兒早產了,那頭估計還有的忙呢,老奴估摸著,最遲晌午過後也應該過來了。”

既是要當奶娘,就說先前是有個孩子的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雖說下人們養孩子並不精細,可問題是原先說的並不是這個日子。 要是只提前那麼十來日的,自是無妨,可偏生如今提前了足足兩個半月,能趕在晌午時分過來,已經算是很迅速了。 這還虧的是在榮國府,擱在一般的富貴人家,怕是這會兒早該手忙腳亂了。

按說,容嬤嬤這話,以及她思忖的都不錯,可惜聽在十二耳中卻無疑是晴天霹靂。

居然不給他吃的……

好餓……

但是本阿哥就是不哭! !

苦熬到晌午,讓十二萬分慶幸的是,儘管親娘有點兒略不靠譜,親娘跟前的嬤嬤更是極為不靠譜,可她們尋到的奶娘卻還算可以。 本以為至少也要到晌午以後了,結果尚未到時間,奶娘便匆匆而來,聽說是叫林嬤嬤,十二努力睜大眼睛看去,只依稀看清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子,然後他終於如願以償的喝到了奶水。

活過來了。

吃飽喝足該干甚麼? 要是擱在前世裡,十二會選擇先去練兩篇大字再美美的歇個午覺,可顯然他如今的身體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了,睡覺。

美滋滋的睡了個飽,等再度醒來,依然是因為肚子餓。 十二閉著眼睛長嘆了一口氣,儘管他有心弄清楚投生人家的背景,周圍的情況,以及如今到底是否還是乾隆年間等等疑問。 可肚子好餓,他沒法思考這些嚴肅的問題。

那就再吃唄。

整整一天時間,十二歷經了出生,餓暈,餓醒,喝飽,睡覺,再度餓醒,再度喝飽,再度睡覺,之後依次循環進行了好幾遍。 當夜幕再度降臨時,十二窩在搖籃裡,瞪圓了眼睛,努力跟瞌睡蟲做了鬥爭。 最終依然已失敗告終。

也不知曉過了多久,甚至連這會兒是甚麼時辰他都弄不清楚了,卻冷不丁的聽到一個只屬於稚齡孩童略顯尖銳的笑聲和叫聲。

“娘!璉哥兒下學了,趙嬤嬤說娘給璉哥兒生了一個弟弟!哈哈哈哈哈,弟弟在哪裡?璉哥兒要跟弟弟玩兒!”

十二霍然一驚,可惜人小腿短,別說起身看情況了,他這會兒連翻身這等極為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只能瞪著眼睛望著橫梁,等待著童聲的主人自投羅網。

很快,十二就如願了,可璉哥兒卻失望了。

“弟弟……”璉哥兒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搖籃裡的十二,雙目瞪得大大的,連嘴巴都張的滾圓,半響才透著滿滿的驚疑,吭吭哧哧的道,“弟弟醜,真醜,真的好醜好醜,太醜了,弟弟怎麼那麼醜?”

“璉哥兒來娘這兒,別吵弟弟睡覺。他還小,等長大了就會變好看的,也能陪璉哥兒一道兒玩。”

“醜八怪!”璉哥兒衝著已經整個人都不好了的十二叫了一聲,旋即頭也不回的跑了。 不多會兒,便傳來璉哥兒撒嬌的聲音,“娘,璉哥兒不喜歡弟弟,弟弟真的好醜好醜。娘,給璉哥兒生個哥哥好不好?像珠大哥哥那樣的!”

十二:…………你過來,本阿哥保證不打死你!

等等!

璉哥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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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愛新覺羅·永璉,乾隆帝次子,生母乃孝賢純皇后。 出生於雍正八年,由雍正帝賜名,意為繼承大統。 可惜,身為元後嫡長子的永璉,只活了九歲,死後得乾隆帝贈諡號“端慧皇太子”。

會是他嗎?

真的是他嗎?

十二稚嫩且皮膚通紅的小臉上滿滿的俱是茫然。

當然,旁的可能性也並非完全沒有。 可問題是,因著乾隆帝對永璉極盡寵愛,早在永璉七歲之時,便已立下傳位詔書於正大光明匾後。 也因此,當九歲的永璉忽的病重亡故,對乾隆帝的打擊極大,以至於素來勤政的乾隆帝接連五日不曾上朝,還將先前的密詔公諸於眾,稱永璉為雖未冊立實乃真正皇太子,之後一切祭奠皆以皇太子規制。 且乾隆帝不止一次的言明,無論將來何人為太子,皆要對永璉施以弟拜兄之禮。

在這種情況下,又有何人膽敢同永璉重名? 要是普通的山野村民自不會想到這種名諱,可但凡是略富貴的人家,都深知何為避諱。

璉哥兒,真的會是永璉嗎? 十二極快的思量著,假如說璉哥兒真的是永璉,那他恐怕就不是簡簡單單的投胎轉世,而是回到了過去的某個點罷? 畢竟,連他都死了,死去多年的永璉是不可能存活於世的。 可若是璉哥兒根本就不是永璉,那外界究竟過去了多少年? 如今還是乾隆年間嗎?

“哎喲哎!我的璉二爺哎,這眨眼工夫您就跑得沒了踪影!太太剛生了哥兒,您就消停些兒,等過兩日再來瞧,成不?”璉哥兒奶娘追了過來,她原就是因著璉哥兒一早就哭鬧著要尋那拉淑嫻,才哄他說太太給他生了弟弟 萬千星光 。 結果,這才剛下學,一個眼錯不見,璉哥兒就跑得無影無踪,嚇得她險些去了半條命。

“我不我不!我要跟娘在一起!”璉哥兒自是百般不樂意,可最終還是被奶娘哄走了,那拉淑嫻瞧著不忍,只好出聲答應他明個兒晌午同他一起用膳。 璉哥兒這才歡歡喜喜的離開了。

只是,璉哥兒雖然走了,十二卻已經快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

璉二爺……

因為十二本身排行靠後的緣故,上頭的哥哥姐姐包括他的皇阿哥和皇額娘等等,在私下場合裡都喚他十二,而在一些正式場合裡則叫他永璂。 至於奴才們,要么喚一聲十二阿哥,要么就叫他十二爺。

十二越想越心驚,哪怕璉哥兒早就走的沒影兒了,他還未從惶恐中回過神來。 他從璉哥兒是永璉這件事情上聯想到了一個更為可怕的可能。

要知道,在宮裡哪怕明面上妃嬪們都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私底下卻都是非要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因此璉哥兒除非跟他同母,要不然絕對不會獨身一人就這麼闖進來撒嬌。 可若是同母的話,那他又是誰?

永璉的生母乃是孝賢純皇后,而孝賢純皇后一共生養了兩兒兩女,皇長女、二阿哥永璉、皇次女固倫和敬公主、七阿哥永琮。 也不知道孝賢純皇后是甚麼命,生的雖然不少,活下來的卻只有和敬公主一人,十二並不知曉他那位二姐姐活了多久,反正直到他死了,那位還活得好好的。 可另外三位就不行了,皇長女一歲多就夭折了,永璉九歲而亡,永琮也只活了二十個月。

所以,他不會是投生到了永琮身上罷?

只是永琮到底是甚麼時候出生的,又是甚麼時候夭折的,十二已經想不起來了。 皇家的阿哥太多了,若是像永璉那種每年祭典都要格外拜祭的,他自然會記得,尤其那位還是皇太子。 可像永琮這種,他就只能記得那位活了二十個月,其他的事情完全記不清楚了。 十二隻模模糊糊的記得,永琮一死,孝賢純皇后也就差不多了,然後就只剩下一位固倫和敬公主……

可他一點兒也不想成為那個只活了二十個月的短命阿哥啊! !

倒霉催的十二已經被自己想像的事情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 其實,他對於孝賢純皇后並無任何惡意,雖說他乃是繼後所出,可等他出生時,元後早已過世多年,甚至連唯一存活的固倫和敬公主對他也還算不錯,至少明面上兩者並無任何矛盾。 可還是那句話,他不想那麼早死。

冷不丁的,十二想起了方才那嬤嬤說的話。 他似乎是早產的? 提前到了原先早已預備下的奶娘都沒能及時趕來的份上,這起碼得早產兩個月以上罷? 十二不傻,儘管他並不清楚永琮真正的死因,也不大知曉永琮究竟有沒有早產,可根據已知的情況一盤算,他深深的認為,自己存活的可能性恐怕真心不高。

正欲哭無淚,恰此時又有人進來了,這次卻是個男子,許是因著顧忌到屋裡還有一個剛出生不到一日的孩子,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璉兒來過了?吵著你了嗎?對了,咱們家的臭小子睡了?我給他想了名字,你說叫琮兒如何?”

十二:…………沒活路了! !

悲從中來的十二腦袋一歪,直接睡過去了,他原就是強撐著聽壁角的,這會兒被打擊到根本就不想再費那個精氣神了,反正他就是個短命的,兩世都是! 唉。

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等他再度完全清醒過來時,愕然的發現自己彷彿被挪了地方 心弦上的你 。 再一想,昨個兒晚間似乎醒來過好幾回,也都成功的吃到了奶,怕是那會兒他被連人帶搖籃挪出來的罷? 不過這也正常,別說孝賢純皇后了,就是一般的妃嬪,也沒有親自養育孩子的道理,且看著屋裡的家舍擺件,都跟昨個兒那屋風格類似,怕是離得併不算遠。

正思考著,十二一個沒提防,又被昨個兒那奶娘抱起來強行餵食。 等餵好了,緊接著則是強行扒了襁褓,換上了乾淨尿布之後,才被連人帶搖籃一道兒送去了昨個兒那屋裡陪伴正在坐月子的親娘。

十二默默的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安慰自己,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反正就算再怎麼不習慣,他也沒辦法。

“主子,老奴跟您說喲,昨個兒老爺他大發雷霆,把王氏嚇得險些沒魂飛魄散了。這還不算,王氏還把她心腹丫鬟都送到了榮慶堂裡,任憑老爺處置。對了,還有咱們屋裡的那幾個嬌滴滴的通房丫鬟,也被喚去了。其實老奴倒是覺得,她們應該都是無辜的。”

“嬤嬤盯著點兒就是了,別讓老爺氣壞了身子,也別讓他牽連無辜。”

“無妨的,主子您就放寬心罷,老奴算是看出來了,這一回老爺是打算查明真相的,除非抓到了真正的幕後主使,不然才不捨得把人弄死呢。”

“嗯。還有一個事兒,昨個兒我發動那會兒,為了保住肚子裡的哥兒,順手就把石榴推下了台階,她無事罷?葡萄呢?這倆姑娘素日里將我照顧得挺好的,若非當時事態緊急,我也不至於這般衝動。”

“能有甚麼事!十來歲的丫頭片子,身子骨最是結實了。石榴她崴了腳,我讓大夫給她瞧過去了,說是養個三五天的一準能好。葡萄就更沒事兒了,不過就是被主子您推了一把壓了一下,也就是髒了件衣裳,半點兒擦傷都不曾有。要是主子您覺得虧欠了她倆,回頭老奴多給她們一個月的月錢好了。”

“聽你的。唉,虧得有容嬤嬤你在!”

“娘娘!老奴下輩子還伺候您!!”

……

……

十二茫然的瞪眼,再睜眼,隨後眨巴眨眼睛,又晃了晃耳朵,一副三觀俱裂的慘烈模樣。 偏他這會兒躺著的搖籃離拔步床也就兩步遠,被容嬤嬤發覺後,立刻被抱起來放到了床榻上:“主子您瞧瞧,哥兒多精神呢,先前您還擔心哥兒早產了兩個多月身子骨弱,老奴卻覺得,哥兒又結實又精神,聽奶娘說,吃的可多了!”

“是呀,多精神。”

“聽說昨個兒老爺給哥兒起了名兒?叫琮兒是罷?哪個字?難不成是七阿哥那個?這……就不能給改改?還叫原來那名兒不曾嗎?”容嬤嬤的想法很簡單,自家主子認定了這胎是十二,那就順著叫唄,不然的話,豈不是除了性別之外沒任何相像之處了嗎? 畢竟,容嬤嬤前世也是親眼看著十二出生的,當年白白胖胖的小十二,跟如今這個瘦不拉幾還紅彤彤的小哥兒截然不同。

“我倒是想,可老爺說他要考慮一下。”那拉淑嫻幽幽的嘆息著,“也難怪,十二叫永璂,偏咱們府上姓賈。這要是按著老爺的意思叫琮兒,對外也該叫琮哥兒或者琮三爺,大名則是賈琮。可要是順著我的意思,璂哥兒、璂三爺,甚至還有賈璂,彷彿確實有點兒不那麼好聽。”

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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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那拉淑嫻和容嬤嬤依舊小聲的說著閒話,時而提及賈赦正忙活的事兒,時而又說起了昨個兒遇到意外前後之事,待提了兩句關於十二阿哥永璂的事情后,那拉淑嫻的話匣子完全合不上了,只拉著容嬤嬤不斷的回憶著,甚至還特地抱過了剛出生不久的小哥兒,只邊對照記憶邊感慨著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被那拉淑嫻摟在懷裡的十二整個人都不好了,此時此刻,說他腦海裡一片混亂都是輕的,事實上他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徹底廢了,就彷佛前世二十多年都白活了,如今的他跟一個真正的小嬰孩沒有太大區別……

這嚇死人不償命的世界! !

漸漸的,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的說話聲低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奶娘再度入內,給十二餵了奶換了乾淨的尿布。 又過了一段時間,璉哥兒興沖衝的回了屋裡,陪著那拉淑嫻用了一頓午膳。 等十二昏昏沉沉的從睡夢中再度甦醒時,外頭已經完全暗了下去,而他本人也不知何時從正房內室被挪到了隔壁的小間裡。

十二愣了一下,很努力的側過頭去看旁邊,卻只看到他的奶娘正坐在搖籃旁的凳子上。 因著角度和眼神的關係,十二看的不是很真切,只揣測著奶娘這會兒應該是在做繡活罷? 畢竟他還只是個躺在搖籃裡的小嬰兒,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並不需要太多的關注。 尤其十二自認為他還是很好養的,咳咳,除了屎尿還控制不住外,他真的格外的乖巧。

“小哥兒醒了?”奶娘笑著起身,將手裡的繡繃擱到了一旁,往前邁了一步便將十二抱起來摟在了懷裡,“餓了嗎?讓奶娘瞧瞧可尿了不曾。”

考慮到自己如今是個口不能言,雙手雙腳幾乎是擺設的小嬰兒,十二隻做出一副老實的模樣來,任由奶娘折騰了一番後,再將他放回了搖籃裡。 根據他這一天一夜的經驗來看,通常餵了奶換了尿布之後,至少有半個時辰的空閒時間,如果他能做到裝睡不變成真睡的話,那他思考的時間就更多了。

當下,十二隻老老實實的躺在搖籃裡,因著剛睡醒,他也沒有立刻閉上眼睛裝睡,而是只拿眼看著搖籃上的雕紋。

他需要仔細整理一下白日里聽到的那些個消息。

首先,是回憶並提煉出消息中的重點。 於他而言,重中之重當然是那句“容嬤嬤”以及“娘娘”。 容嬤嬤此人,十二自是極為熟悉的,那是他親娘的奶嬤嬤,陪伴了他親娘一生,同時在他年幼時候精心照料了他好幾年,直到他搬到了阿哥所。

他是否可以認為,白日里瞧見的那倆人,一個是他親娘那拉氏,另一個就是前世橫行東西六宮的容嬤嬤? 將這個令他振奮的消息暫時埋藏心中,十二覺得,光憑一個稱呼就確定對方身份顯然不怎麼靠譜,好在他如今年歲還小,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

其次,便是那幾句模凌兩可的話。

甚麼老爺,甚麼王氏,還有榮慶堂。

十二根據當時的語境大致的推斷出來,所謂的老爺應當就是他這具身體的親爹了,至於王氏,身份暫時不明,卻可以肯定同他親娘關係不睦。 至於榮慶堂,顯然是個地方,因著當時提到了將某幾個人送到榮慶堂,也就是說,他如今所在之處定然不是榮慶堂。

還有類似於王氏的心腹丫鬟、自個兒屋裡的通房丫鬟,以及昨個兒陪伴在親娘跟前因而意外受傷的石榴、葡萄……

已知的消息太少了,十二犯愁的皺起了眉頭。

如今,他只能確定這具身體的親娘並跟前的老嬤嬤身份怪異,疑似是他前世的親娘和奇葩到了極點的容嬤嬤 魂斷三國 。 至於他本人,被喚作琮兒應當只是個巧合,他並不是孝賢純皇后所出的那位短命七阿哥。

所以他如今該怎麼做呢? 眨巴眨眼睛,十二微微低頭,看到的卻不是自個兒的小胳膊小腿兒,而是蓋在身上的小薄被。

好像……他啥都乾不了罷?

那就繼續睡覺罷! !

許是因著這具身體太過於羸弱了,十二總覺得每天不管睡多久都依然瞌睡得很,也不管吃了多少頓肚子仍是癟癟的,甚至於哪怕他努力再努力,每日里清醒的時間也是極少極少的。 有好幾次,他已經聽到了親娘和嬤嬤提到了某些隱秘之事,可愣是被瞌睡蟲征服了,等再度清醒時,不是換了地方,就是外頭的天色又變了,或者乾脆兩者皆是。

十二很犯愁。

他如今的優勢是很明顯的,沒人會對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產生懷疑,所以他有幸聽到了親娘和嬤嬤之間的對話,也聽到了奶娘無意識的喃喃抱怨聲,還有小丫鬟們的互相比較,以及嬤嬤偶爾說起來的家長里短。

誰也不對他設防的結果是,十二聽了一腦門子的官司,整日里都是渾渾噩噩的。

然而,他的劣勢也是相當明顯的。 旁的不說,只設身處地的替他想想,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他能作甚麼? 這已經不是毛沒長齊的問題了,而是他處處受限,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自由可言。

……從來沒有想過,原來當嬰兒是一件那麼辛苦的事情。

就在這痛苦的煎熬之中,十二迎來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兒——洗三。

洗三很重要,不單指外在的儀式和內在的祝福,就說一點,這洗三若是沒有大辦,怕是將來府裡的下人都會看輕了他。 可惜,十二依然沒有話語權,準確的說,他壓根就還沒有學會說話。 也因此,所謂的人生頭一件大事兒,他只是被作為一樣道具抱出去溜了溜,得到無數讚美和祝福後,攜一堆禮物回了屋裡。

而洗三之後是滿月,滿月之後是過年。

沒錯,原本十二應當是在年後才出生的,甚至應當是在出了二月下旬才會順利誕生。 可惜,因著種種緣由,他早產了兩個半月,以至於趕上了過年。

這是十二今生頭一個大年,也是他第一次在民間過的年。 哪怕他參加了無數次的宮宴,這一次過年還是令他印象深刻。 至於印象深刻的緣由,卻並非那滿桌的美味佳餚,也並非特別請來助興的說書人,更不是父母長輩給的紅包,而是……

璉哥兒把他揍了。

說起來簡直就是一捧辛酸淚,甚至直到大年初一那日,十二依然活在夢裡。 他完全不明白當時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為甚麼莫名的他就被揍了,只記得那會兒他被人抱去了先前就听說過的榮慶堂裡,也見了一個氣色很差的老太太,之後便聽得幾個小孩子互相打鬧嬉戲的聲音,再然後他就被他這輩子的嫡親哥哥給揍了。

十二:……賈璉你給本阿哥等著! 要不是因為揍不過你,本阿哥絕對揍你!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十二親眼看著親爹大發雷霆把璉哥兒揍了一頓。 只不過,這大年三十的把孩子打得嗷嗷直叫,只能說民間老百姓真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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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的了?”賈赦還未進門就听到了孩童的哭聲,慌慌張張的走進來一瞧,璉哥兒窩在那拉淑嫻懷裡嚎啕大哭,而剛出生才一個來月的琮哥兒則一臉懵逼的神情被奶娘抱著。 愣了片刻後,賈赦走到了那拉淑嫻身畔,遲疑的看向璉哥兒,“好端端的,你哭甚麼?”

璉哥兒原就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準確的說,他是一個淘氣包小皮猴,就是那種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除卻一兩歲稚齡時無意識的哭鬧外,也就是之前在書房被嚇到時哭了一次,旁的時候,璉哥兒別提有多欠抽了,賈赦每次都想把他打哭。 咳咳,等賈赦真的看到璉哥兒一副委屈至極的大哭模樣時,還是很心疼的。

“弟弟欺負我!!”璉哥兒邊嚎哭邊控訴道。

賈赦默默的將目光挪到了那拉淑嫻面上,探尋的意味很是明顯。 而那拉淑嫻卻只哭笑不得的道:“也不知是怎的一回事兒,就瞧著璉兒在搖籃邊上扒了一會兒,琮兒就忽的哭了起來。再跟著,我過來瞧了瞧,結果璉兒也哭開了。”想了想,那拉淑嫻又添了一句,“他倆沒打架。”

聽到最後那句話,賈赦好懸沒直接呵呵了。

卻說昨個兒大年三十,璉哥兒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當著諸人的面把十二給揍了。 當然,說是揍,其實玩鬧的成分更重一些,畢竟璉哥兒也是氣憤剛出生的弟弟奪走了父母的關愛,他還不至於喪心病狂到真的想要幹掉弟弟。 可問題是,今個兒也不過才大年初一,離昨個兒那事才過去沒多久,賈赦但凡腦子沒問題,就不可能忘個一干二淨。

“把璉兒給我。”賈赦向那拉淑嫻說道,並立刻將璉哥兒接了過來,隨後也沒解釋甚麼,便這般將璉哥兒夾在腋下走出了內室。

那拉淑嫻很是茫然的望著賈赦瀟灑離開的背影,愣是有好半響都沒能回過神來。 好在她及時想到,賈赦這人原就是慈父的典範,璉哥兒……應該不會有事兒罷?

“罷了,把哥兒給我,你下去歇著罷 和離小娘子 。 ”那拉淑嫻緩過了神,便笑著從奶娘手裡接過了小兒子,待奶娘和丫鬟離開後,她便摟著小兒子去了暖炕上,“十二,你是十二嗎? ”

十二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其實像這樣的話,在之前的一個月裡,那拉淑嫻還真是沒少說。 一開始,十二還真就想直截了當的將真相捅破,可最終還是放棄了。 並非擔心那拉淑嫻不相信,而是因為拜給了一開口就止不住留口水的悲慘事實上。

能想像嗎? 一個早產的小哥兒,努力向親娘表明身份,然而每次一開口,就會出現哈喇子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慘烈一幕,這還能不能讓人愉快的相認了? 旁的人不知曉,反而十二沒兩次就放棄了。 當然,相認還是有必要的,不過這個時間還是要挪到他能夠清晰的開口說話之時。

也因此,面對那拉淑嫻充滿了期待的目光,十二隻能默默的裂開小嘴兒露出了一個無齒的笑容。

隨後,哈喇子又下來了。

“這孩子……”那拉淑嫻伸手拿過濕帕子輕柔的幫他擦去了已經流到下巴的哈喇子,忽的眼眸子一暗,微微嘆息道,“唉,其實我何嘗不明白呢?這世上哪裡會有這般巧合的事兒?我倒是希望十二能跟我和嬤嬤一道兒來這兒,可也許十二根本就不願意呢?待在那裡,他是皇阿哥,就算沒有年長阿哥那般得勢,可怎麼著也比一等將軍的三子來的體面罷?只怕,換做是我,我也是極不情願來的。”

十二張了張嘴,感受到哈喇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湧出後,又認命的閉上了嘴。

其實,經過了這一個月的相處,哪怕因著他身子骨羸弱的緣故,並不曾聽全乎,可他早已肯定這輩子的親娘就是上輩子將他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皇額娘。

所以,他是願意的,格外的願意。 哪怕撇去皇阿哥的身份不要,他也是發自內心的願意。 再說了,當皇阿哥真的就好嗎? 攤上乾隆帝那個既不靠譜又偏心偏到天邊去的老爹,他還不如乾脆利索的換個爹呢!

呵呵呵,沒錯,就是換! 個! 爹!

儘管賈赦這段時日里極為忙碌,可仍是每日晚間都歸來的。 這麼說罷,但凡能抽出少許空閒來,賈赦都會往那拉淑嫻屋裡跑。 哪怕先前那拉淑嫻在月子裡,他也願意坐在床榻邊上說兩句體己話。 甚至從日常丫鬟婆子們的對話中,還能知曉賈赦又再度犯病,把所有的通房丫鬟全部給抓起來了。

十二覺得,這個爹,他認了!

至於對乾隆帝的愧疚……

東西六宮佳麗三千,這有封號有品階的嬪妃就有好幾十人,那些個沒名沒分的小常在小答應之類的,只怕連乾隆帝本人都算不過來罷? 十二深以為,就憑乾隆帝的這股子渣勁兒,那拉淑嫻只送給乾隆帝一頂綠帽子,簡直已經是典範中的典範了。

一個字,該! !

“咯咯咯!”十二不由得笑了起來,就是感受到哈喇子時,身子骨有了一絲不是很明顯的僵硬,可旋即在看到那拉淑嫻面上那如釋重負的笑容時,索性豁出去了,不就是控制不住哈喇子嗎? 別說他因著早產的緣故身子骨還很羸弱,就算換成任何一個健康強壯的小嬰兒,在出生才一個多月時,也不可能控制得住這玩意兒罷? 再說了,哈喇子還算湊合,這屎尿失禁才是最最丟人現眼的。

聽著屋裡的笑聲,容嬤嬤走了進來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那拉淑嫻回首笑了笑,道:“嬤嬤來看,這絕對就是十二,瞧著笑的,就跟十二小時候一樣的傻。”

“主子您說的是,確實透著一股子熟悉的傻氣。”容嬤嬤從善如流的附和道。

十二:…………臭嬤嬤你別坑本阿哥,方才你壓根就沒看過來!

可惜的是,甭管十二內心是憋屈還是悲憤,身為一個出生才一個多月的小嬰兒,他的一切情緒反應都會被曲解成“這孩子傻得可愛”。 在認識到這一點後,十二默默的閉上了嘴,認命了。

儘管十二認命了,可璉哥兒並不。

明明是自個兒受了委屈,偏就被親爹提溜到外頭好生教訓了一通,璉哥兒怎一個有苦說不出。 偏生,他年歲也不大,說話自是沒問題的,甚至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不成問題,可要將自己心中的委屈盡數道來,並讓賈赦感同身受到他的無奈,那卻是妄想了。

因著是冬日里,賈赦並未直接在穿堂教訓璉哥兒,而是帶著璉哥兒回了東廂房,並耐著性子聽了璉哥兒的控訴,之後才不屑的冷哼道: “就因為琮兒被你嚇哭了,所以你就跟著一道兒哭起來?璉兒你怎的這麼有出息呢?你簡直就你比二叔還要更出息!你說會不會當年你跟珠兒弄錯了?其實你還是你二叔生的罷?”

璉哥兒驚悚的瞪著賈璉,片刻後就癟著嘴閉上眼一副又要嚎啕大哭的模樣。

“停!雖說我不是你二叔,我也不喜歡打孩子,可你要是再敢哭,我就敢打你!”板著臉呵斥一聲後,賈赦忽的換了一副和善的面孔, “信不?”

“……信。”璉哥兒欲哭無淚,只能擺出一副苦哈哈的神情來,“爹,我不哭了,爹不要把我送到二叔那裡去!”

“嗯,看你表現。要是你再哭鬧,再欺負你弟弟的話,我一准給你送過去。”賈赦一本正經的威脅道。 待見到璉哥兒確實害怕了,他才補救了兩句,“要是你乖乖的,不欺負弟弟,不讓你娘為難的話,我回頭給你買糖人吃。”

聽話,買糖人。

不聽話,把他送人。

只一個呼吸間,璉哥兒就做出了決定:“乖乖的。”

“嗯,真乖。”賈赦伸手拍了拍璉哥兒的小腦袋,旋即將也不得不認命的璉哥兒抱了起來,“走,咱們去尋你娘,還要看看你弟弟。 ”

因著賈赦的這番威脅,至少在短時間內,璉哥兒一定會乖乖的。 這不,待這對父子回了那拉淑嫻屋裡,賈赦摟著媳婦兒說體己話,璉哥兒則一臉苦哈哈的神情望著被重新放回搖籃裡的十二:“弟弟,哥哥以後不欺負你了,真的。”

聽著這蠢透了的話,十二默默的側過臉不去看這個蠢哥哥。 前世,他有一群同父異母哥哥弟弟,可惜沒一個同他親近的。 而一母同胞的弟妹都早夭了,以至於他壓根就沒體會過甚麼是手足親情。 也許,這一世他可以試試看? 當下,十二又將臉回了過來,努力向璉哥兒露出了一個無齒的笑容。

“弟弟沒有牙齒哈哈哈!弟弟流哈喇子了哈哈哈!弟弟笑起來好醜好醜哈哈哈!”

十二:…………賈璉你等著,回頭看本阿哥怎麼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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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璉哥兒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只一個勁兒的笑鬧著。 那拉淑嫻聽得璉哥兒的笑聲,往搖籃裡瞧了一眼,見小兒子只是有些傻眼般的看著璉哥兒,當下便輕笑一聲,任由小哥倆玩去了。

“淑嫻,你不用再為他倆費神了,老爺我方才已經教訓……教導過璉兒。”賈赦得意洋洋的道,一副求誇獎求讚美的模樣。

“是,老爺費心了。”那拉淑嫻笑著依偎在賈赦身畔,倆口子皆歪在暖炕上,沒有任何旖旎的氣氛,只讓人覺得打心底里湧起了一股子幸福溫馨的暖意。 一旁的容嬤嬤笑得格外燦爛,索性上前將十二的搖籃挪到了略遠一些的地方,自然璉哥兒肯定是緊隨其後的。 也是因為先前賈赦的教導,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方才十二那個無齒的笑容,璉哥兒如今完全不吃味了,只顛顛儿的跟了上來。

目睹這一切的那拉淑嫻心頭自是暖暖的,看了好一會兒後,才側過臉看向賈赦:“老爺,今個兒可是有事兒要說?”

賈赦經常往那拉淑嫻房裡來,哪怕先前她坐月子不能同房時,賈赦也是住在東面第三間耳房的,這第一間住的是那拉淑嫻,第二間則給了十二,等於賈赦是挑了離妻兒最近的那個房間。 當然,被撇到東廂房的璉哥兒就不用提了,哪怕賈赦依然很疼愛璉哥兒,也不免的對先天不足的小兒子報以更多的疼愛。

“的確有事。”常來不代表常有事,賈赦很清楚自己是瞞不過那拉淑嫻的,當下便娓娓道來,“原也不打算今個兒就同你說的,不過我想著,遲早都要說的,早一天晚一天的,沒也太多妨礙。就是先前你早產那事兒。”

提到了早產,那拉淑嫻不由得抬眼望瞭望不遠處搖籃裡的十二,面上的神情雖依舊,眼底里卻閃過一絲戾氣。

這麼說罷,東西六宮就沒一個善茬。 像那拉淑嫻這種從寶親王側福晉,到嫻妃再到嫻貴妃,及至皇貴妃,最終成為一國之母的自是不用多說了,她若沒點兒心計手段,只怕早就死在潛邸中了。 可即便不算她,單說后宮中隨便哪個妃嬪,那也都不是甚麼好東西 貴女嬌寵記 。 於她們而言,但凡能爬上高位,犧牲甚麼都不為過,哪個手頭上沒個把人命的? 口蜜腹劍那就不叫個事兒,睚眥必報更是常態中的常態。

先前,那拉淑嫻因著身子骨的緣故,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在屋裡坐月子,也聽從了容嬤嬤的勸說,將尋找真兇一事交給了賈赦。 然而,且不說她對賈赦的辦事能力尚存一絲疑慮,就算今個兒賈赦真的揪出了真兇,她也不介意親自動手給對方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滿清十大酷刑,你們沒聽說過罷?

“是誰。”那拉淑嫻笑臉盈盈的望著賈赦,語氣平靜的就彷佛在詢問今個兒天氣如何,甚至更確切一些說,這話都稱不上詢問。

然而,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賈赦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艱難的咽了嚥口水後,才顫顫巍巍的吐出了兩個字:“玻璃。”

卻說十二這會兒正好被容嬤嬤從搖籃裡撈出來抱在了懷裡,從他的視線看過去,只依稀看到親娘笑容可掬,親爹一臉驚悚。 十二默默的側過頭不看那邊,心裡則默念,就算這輩子的親爹看著也很是不靠譜,可再怎麼著總比乾隆帝好罷? 連著默念了十幾遍,十二終於坦然接受了他有個蠢爹的事實。

蠢爹絕對比渣爹好! !

虧得賈赦並不知曉小兒子這會兒心裡的想法,事實上他壓根就沒往那邊望,在吐出了“玻璃”這兩個字後,他快速的將近些日子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那拉淑嫻。

“我知曉這個結果你可能會不大相信,可我查到的結果就是這般。那王氏雖有千萬個缺點,可她跟淑嫻你早產一事真的沒有任何關係。只能說,她之前不知曉怎麼得罪了玻璃,恰好那一日她過來瞧你,玻璃就趁人不備,狠狠的撞向了王氏右側那個叫螺鈿的丫鬟,因著撞得太狠,螺鈿又撞到了王氏,最後王氏撞到了你。至於玻璃……”

賈赦伸手抹了一把臉,似乎有些難言之隱,看了那拉淑嫻好半響後,他才不得不開口道出了實情:“玻璃被老太太要去了。”

那拉淑嫻又笑開了,她打從一開始就不曾懷疑過王夫人。 並非因著信任王夫人的人品,而是那拉淑嫻很清楚,那一日王夫人之所以會特地攜重禮拜訪她,定是受了娘家嫂子的叮嚀。 也就是說,王家那頭有意同張家交好,在這種情況下,王夫人要是還敢對她動手,且用的還是那麼蠢的法子,只怕都無需她或張家出馬,單是王家人就能弄死王夫人了。

“淑嫻,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賈赦面上並無任何被冒犯的憤怒,而是一副賠小心的模樣,訕笑著追問道。

“老爺您說的話,我怎會不信呢?”

“那淑嫻你的意思是?”

“我沒旁的意思,只是想著,若是最終查到的是弟妹,看在王家的面子上,或許我娘家父兄還會略給她留些體面。可如今闖禍的人只是咱們府上一個小丫鬟,對了,我記得玻璃不是家生子罷?一個賣了身的小丫鬟,膽敢謀害主子,就算將她亂棍打死都是應該的,偏老太太還護著,怕只怕消息傳到我娘家父兄耳中……”那拉淑嫻顰眉長嘆,“我就擔心老爺您又要受苦了。”

賈赦:“啊?!”

“難道不是嗎?我爹原就孤傲,三個哥哥要么跟他一般傲氣,要么就是倔驢脾性,偏他們都是男兒,又不能同咱們府上的老太太一般計較,更不會放下身段去尋一個賣了身的小丫鬟麻煩。這最終無辜受罪的還不是老爺您嗎?”

“這這這……”

“老爺您想呢,萬一我爹跟聖上厚著臉皮要了個國子監監生的名額,該如何?對,老爺您原就有這個殊榮,可先前不是讓予了二弟嗎?咱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說不准,明個兒您就得去國子監了 重生之當家做主 。 ”

“天!”

“還有我大哥二哥三哥,就算是最老實巴交的三哥,他也認識一群文人。指不定回頭老爺您再也沒法子逛酒樓了,這茶館雅苑吟詩作對……”

“停停停!!”賈赦聽不下去了,儘管理智上他願意相信那拉淑嫻是個溫柔嫻淑的好女子,這些話絕對不可能是威脅。 可問題是,賈赦他不傻呢,那拉淑嫻的言下之意他聽明白了。 再一想到先前他答應老泰山要打一年白工的事兒,他覺得他已經活不了了。

那拉淑嫻幽幽的看了過去,面上是滿滿的擔憂,眼底里是濃濃的不安,連說話的語氣裡都有著一股子泫然欲泣:“老爺!”

“我知曉了,老爺我都知曉!”在那一瞬間,賈赦萬分唾棄了自己的想法,媳婦兒這般善良,如何會威脅他呢? 這分明就是擔憂! 當下,賈赦感動不已的握住了那拉淑嫻的手,感概道,“淑嫻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裡呢。放心,不就是一個賣了身的丫鬟嗎?我這就命人將她亂棍打死!”

“不,如今還是正月裡,哪裡能做出這般事兒來?丫鬟事小,萬一惹得老太太不高興,那就得不償失了。”那拉淑嫻換上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原先,我只道老太太最是心疼二弟,沒曾想,老太太竟對玻璃上了心。可若如此,當初又如何給玻璃開臉撥到咱們房裡來?給她尋一個妥當的親事,再賜一份厚厚的嫁妝,不是更好嗎?”

賈赦側過頭目光深沉的望著窗外,那拉淑嫻後面的話他都不曾聽在耳中,他只記住了前頭那一半。

老太太最疼的是二弟……

“淑嫻,你先在房裡歇著,就算出了月子,外頭冰天雪地的,你也千萬不要出去。我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兒,要去同二弟商議一番,回頭再來瞧你。”說罷,賈赦快速轉身,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了。

至晚間,外頭的小丫鬟忽的喚出了容嬤嬤,告知了最新消息。 旋即容嬤嬤一臉扭曲的向那拉淑嫻道:“一個時辰前,大老爺請了家法,親自動手把二老爺打了一頓。之後,老太太聽說了此事,揚言也要請家法打大老爺。大老爺哭著喊著演繹了一出兄弟情深,把二老爺給說的涕淚橫流。於是,二老爺親自跪倒在榮慶堂外雪地裡,苦苦哀求老太太收回成命,只道先前那頓家法是他該受的,正所謂長兄如父,大老爺打得太好了。”

那拉淑嫻無言的望向暖炕尾的大小兩隻兒子,半響才開口道:“明個兒初二了,我的身子骨其實已經好多了,就照往年的慣例回一趟娘家罷。 ”

“主子,這事兒只怕還不能定下來。如今,大老爺尚未歸來,萬一老太太鐵了心要狠狠收拾他一頓,怕是明天的張家之行去不了了。”容嬤嬤的語氣裡完全沒有任何的波瀾起伏,就彷佛僅僅單純的就事論事,“主子,老奴認為,應該給老爺傳句話。”

“那嬤嬤你就去罷。”

容嬤嬤得了命令,雄赳赳氣昂昂的去了。 那拉淑嫻只微微一笑,向璉哥兒招了招手:“璉兒過來,弟弟該睡覺了,娘來陪你玩兒。”

十二:其實本阿哥不困,還能撐、撐得……呼呼。


80

“賈赦!”

若說榮禧堂是一片溫馨美滿的話,那麼與之相較不遠的榮慶堂裡,卻只有滿堂的怨毒與不甘。

因著賈赦有言在先,甭管發生了任何事都不允許打擾到那拉淑嫻的清淨,也因此如今聚在榮慶堂的只有賈母、賈政倆口子,並所謂的罪魁禍首,賈赦。

“古人言,三十而立!你如今雖尚不到而立之年,可也不算小了。你父親去得早,身為家中的長子,還是襲爵之人,賈赦,你就不能懂點兒事嗎?不要看你二弟!他是甚麼性子的人,我比你更為清楚,若沒有你在從中攪和,他才懶得管這些個閒事兒呢!”

賈母歪在暖炕上,伸出手指顫顫巍巍的指著不遠處的賈赦,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能在外廳同賈赦好生掰扯一番,可惜的是,她的身子骨撐不住,只好退而求其次,將地點選在了里屋暖炕上。 然而,對於賈赦而言,地點選在哪裡真的一點兒也不重要,至於想通過示弱的方式讓賈赦退讓,更是癡心妄想。

這一點,其實在場之人都很清楚。

王夫人低垂著頭跪倒在暖炕前頭,她的身畔是剛被人硬生生的從外頭雪地裡拖到里屋的賈政。 一開始,王夫人也不清楚今個兒到底發生了何事,不過她原就不是蠢笨之人,只冷眼瞧著事情發展,哪怕仍不明白前因後果,卻已經確定了一件事兒。

——這事兒同她無關,甚至可以說對她有益。

既如此,那還有甚麼好說的? 隻老老實實的跪著,回頭將實實在在的好處捏在手裡才是真的。

而同王夫人有著一般想法的,自然還有賈政。 其實這倆口子雖說感情並不深,可在很多事情上,想法做派都是完全一致的。 譬如說,他倆都是面子、裡子都要的人,且並不在意過程中使用的手段。 也因此,縱是賈母氣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賈政依然不曾開口,權當自己是個擺件。

“賈赦!你到底是甚麼意思?真就打算拖著全府上下一道兒玩完嗎?你怎的就這般狠的心腸?我都已經跟你保證了,只要過了正月裡,你就算當著我的面打死了玻璃,我也不管。可你為何就偏偏要趕在這幾日呢?你圖甚麼?”賈母連聲控訴只能讓她自己愈發的氣急敗壞,絲毫不曾影響到賈赦的決定。

賈赦只冷笑一聲:“老太太,明人不說暗話,您老人家這般聰慧過人,如何會不明白我的思量?哼,膽敢算計我,卻不敢承擔後果?想得倒美! ”

“你簡直胡鬧!今個兒才正月初一,你……”

“這同日期有甚麼關係?因著是正月裡,就應當放她一條生路?如果老太太您實在堅持的話,那也無所謂,回頭我同交好的朋友打個招呼,讓她去私窯子裡伺候人便是了,正好既留了一條命,又讓我出了氣 心弦上的你 。 ”

這話一出,賈母面色陰沉到幾乎能夠滴下墨汁來。

其實,問題的關鍵壓根就不在於玻璃此人,而是賈母和賈赦所處的不同立場。 撇開賈母偏心於賈政不提,在對待同賈政無關的事情上,賈母還是很有大局觀的,至少她將榮國府的名譽看得極為重要,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

在賈母看來,那拉淑嫻母子平安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至於幕後真兇,如今說是玻璃,但其實只是賈赦的一面之詞,並無任何證據可言。 退一步說,就算真的是玻璃所為,這會兒恰好是正月裡,完全可以拖延幾日,等出了正月,再隨便尋個過得去的理由,將玻璃狠狠杖責一頓發賣出去便是了。 如此一來,既能對先前那事兒有所交代,又能保全榮國府的顏面,畢竟丫鬟謀害主子也不是甚麼值得宣揚的事情。

最最重要的是,那拉淑嫻母子倆這不都全須全尾的好好活著嗎?

“赦兒。”賈母深知賈赦的性子極為執拗倔強,因而她很是深呼吸了好幾次,強行將心緒平復下來,盡可能語氣柔和的勸慰道,“為娘知曉赦兒你對妻兒極為看重,倘若今個兒淑嫻母子倆任何一人出了甚麼差錯,我立刻下令將玻璃亂棍打死。可如今,他倆安然無恙,你要是下手太狠了,咱們府上難免會落得一個苛待下人的罪名。”

儘管賣身意味著連命包括將來的子嗣都歸主子所有,可在通常情況下,主家並不會真正要了下人的命。

本朝的律法有明文規定,若是賣了身的下人犯了不可饒恕之罪,主家可以將人送往官府,依律治罪。 當然,若是府上對下人進行了懲處,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合法的,可若是因著懲處不當導致了人命案子,這也算是私刑。

像榮國府這樣的高門大戶,偶爾弄死個把下人,的確不算甚麼大問題,然而去年連著大半年,榮國府都處於風口浪尖之上,賈母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因著這等小事,讓榮國府名譽掃地。

抬眼見賈赦仍只是鐵青著臉不言不語的模樣,賈母只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赦兒,你自己仔細思量思量,倘若這事兒傳揚了出去,咱們府上豈不是又成了外頭小老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好好,也許你並不在意這些事兒,那淑嫻呢?外頭一旦傳揚開來,淑嫻還有剛出生才一個月的琮兒,不都得被人議論?這些,你都不在意?”

“哼。”賈赦冷冷一笑,“說來說去,老太太您還不就是認為我妻兒之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兒嗎?甚麼外頭傳揚開來,這些都是廢話!玻璃不過就是個賣了身的丫鬟,甚至不是咱們府上的家生子,今個兒我就把她弄死了,看誰敢說閒話!”

頓了頓,賈赦死死的盯著賈母,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的銳利,甚至還有著些許惡毒:“還是說,玻璃根本就只是個蝦兵蟹將,她背後另有主使之人?”

“你你你、你竟是在懷疑我嗎?”賈母一瞬間面色煞白,片刻的怔神後,是難以抑制的痛哭流涕,“好好,你去,你這就去殺了玻璃!我不管了,明明是為了府上名譽著想,最終卻落了個幕後主使的名聲!老太爺,您怎的就去得這般早呢?”

賈母的哭聲尚未落下,便見賈赦轉身離開,登時,哭聲戛然而止,賈母不敢置信的直起身子,先是向四下望瞭望,隨後一把拽住了身畔伺候著的珍珠,帶著惶惶的語氣道:“赦兒呢?赦兒去哪兒了?”

珍珠被唬了一大跳,好在她聰慧得很,忙定了定神,勉強開口道:“應當是去尋玻璃了 萬千星光 。 ”

“胡鬧!”賈母登時怒不可遏,甚至一副想要立刻跳下暖炕追上去的模樣,好在最終還是在珍珠和慌忙起身的賈政阻攔下,未能成行。 就這般,賈母還是滿臉的憤怒,指著賈政道,“政兒你還愣著作甚?立刻去追你大哥!別讓他幹傻事兒!”

然而,賈政卻只怔怔的望著賈母,面上神情莫測。

見原本最為聽話的次子都未曾將自己的話聽在耳中,賈母一時完全無法接受。 可惜,讓她更為難以接受的事情還在後面。 只因在愣神片刻後,賈政帶著一臉的不敢置信啞著嗓子開了口。

“母親,您是不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大哥的感受?”

賈母霍然抬頭,難以置信的重複道:“我不在意你大哥?政兒!你到底在胡說八道甚麼?!”

“難道不是嗎?也許,玻璃真的是無辜的;也許,正月裡的確不能見血;也許,這事兒還有其他更好的處理方式……可母親,那是我大哥,是母親您的親生兒子。玻璃不過只是個賣了身的丫鬟,就算今個兒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大哥這般想要她的命,您就不能遂了他的願嗎?”賈政喃喃的道,“我不知曉您到底是怎麼了,假如今個兒我的珠兒告訴我,身邊的丫鬟婆子欺負了他,他鐵了心的想要那個人命,就算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讓他如願又怎麼樣?”

“你……”

“母親,我不清楚這事兒的對錯,可不過是個十幾兩銀子買來的丫鬟罷了,就算今個兒是大哥的錯,您就不能讓他一回嗎?多大的事兒。”賈政還欲再勸,一旁的王夫人拿手背輕碰了碰他,低聲勸道:“老爺,算了罷,老太太不是這個意思。”

“你們走!你們都給我走!走!”賈母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卻仍倔強的指著掛著厚棉布簾子的門,憤怒的向賈政倆口子厚道。

王夫人雖百般看不慣賈母,可這會兒也不會同賈母發生衝突,再一個,她清楚的知曉,在婆媳爭鬥之中,她那好夫君是絕對不可能幫襯著她的。

當下,王夫人只緩緩的起身,伸手將賈政攙扶起來,倆口子很快就離開了榮慶堂。

因著先前賈政在外頭跪了許久,再加上再往前他還被賈赦狠狠的揍了一頓,待勉強從榮慶堂出來後,他就再也走不動道兒了。 好在,軟轎已經被抬來了,賈政倆口子很快就坐上軟轎,一搖一晃的沿著被灑掃出來的小徑,慢慢的回到了梨香院。

一到梨香院,王夫人就立刻吩咐下人燒熱水,又催促著賈政先去暖炕上坐著,要知道今個兒才正月初一,雖說寒冬臘月,可正月也不是鬧著玩兒,在外頭跪了至少有兩刻鐘,凍出毛病來一點兒也不奇怪。

“老爺,您也是太實誠了,就算要跪,不能往榮慶堂裡頭跪?非要跑到外頭,連個厚褥子都不帶,您這是……”甭管先前有多少的矛盾,這夫妻原就是床頭打架床尾和的,更何況王夫人也清楚的知曉,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改嫁。 既然已經如此了,與其日日鬧得不可開交,還不如想個法子慢慢的緩和兩人的關係。 也因此,早在去年那拉淑嫻早產那一日,王夫人便已經趁機低頭認了錯,又因著王家那頭態度擺得極正,慢慢的,賈政也就將先前那些個不愉快丟到了腦後。

“我跟大哥討了國子監監生的名額。”

待坐到了暖炕上,又在身上裹了厚厚的被褥後,賈政才忽的擠出了這句話 步步錦繡 。 只這話一出,王夫人直接就愣住了。

國子監乃是本朝最高學府,雖說入了國子監也不代表一定能走上仕途,可不得不承認,一旦進入國子監後,甭管是科舉還是將來的仕途,都會比旁人容易得太多了。 像賈政,便是當初借了賈代善的光,得以進入國子監求學。 只不過,賈政的天賦有限,別說國子監了,就是當代三位大儒親自教導他,也沒見成效。

可賈政不行,並不代表珠哥兒也不信。 縱是賈政對如今在家學的那三位先生頗有微詞,也不能否認,那三位多少還是有真材實料的。

抬眼見王夫人只傻愣愣的瞧著他,賈政輕笑一聲:“怎麼,你真以為我不在意珠兒和元姐兒了?我自個兒親生的骨肉,如何能不在意了?對,先前我對珠兒是嚴厲了一些,可想當年我父親對我何嘗不嚴厲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好歹我從未對珠兒動過家法,了不起也就是抬手往他屁股蛋子上打了幾巴掌,能如何?”

賈政是個文人,實打實的儒雅書生,只要不是拿刀拿棍的,單赤手空拳是肯定不會有事的。 況且,小孩子屁股肉多,幾巴掌下去最多也只是紅了一大片,而上次珠哥兒之所以病倒,也是被嚇得,並不是真被打傷了。

棍棒底下出孝子,這是很多人都信奉的道理。

“可國子監監生的名額……咱們府上,不是只能有一個嗎?”王夫人滿臉的不敢置信,間或也閃過一絲期待。 饒是她這個打字不識一籮筐的後宅婦人,也知曉國子監意味著甚麼。 可先前,賈赦是自願放棄了監生名額,且先前那位老國公賈源並不願意讓賈赦走仕途,看他的做派,彷彿就是鐵了心的把賈赦養成紈絝子弟,反正賈赦再怎麼胡來都能繼承爵位。 也因此,當初賈代善一去求情,就很輕易的便宜了賈政。

然而,璉哥兒年歲尚小,如何能看出天賦來? 況且就算璉哥兒沒有天賦,這不是還有琮哥兒嗎? 再不然,天知曉那拉淑嫻還會不會再生兒子。

想到最後那事兒,王夫人面上閃過一絲明顯的不自在。 這齣身地位暫且不提,單對於那拉淑嫻進門數年,連生三個兒子一事,王夫人就不得不甘拜下風。 又想到珠哥兒和元姐兒如今也略大了些,府上也早已出了孝,若是她還能再生一個……

“我打算年後先想法子官復原職,再熬上幾年,等風聲過去了,也許還有升遷的機會。不過,就算一切順利,我也沒甚麼好指望的了。還不若將賭注壓在珠兒身上,那三位先生都說我跟東府珍哥兒一般蠢笨,說璉哥兒的天賦還算湊合,卻一口咬定珠兒是天賦最好的。罷了,就這樣好了。 ”

賈政長嘆一口氣,其實,若有可能的話,他何嘗不想自己闖出成就來? 可惜,他注定文不成武不就,還不如豁出老臉為兒子謀些福利。

“可大老爺他能答應?”王夫人怔怔的開口,旋即猛地臉色一變,“老爺,您到底答應了他甚麼?”

“能有甚麼?放心罷,他是我嫡親大哥,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左右爵位是他的,這偌大的榮國府是他的,連家業裡的至少七成都是他的。至於我,這當弟弟的,聽哥哥的話也實屬尋常。”

這話倒是不錯。 王夫人顰眉仔細想了想,以她對賈赦的了解,或者將來賈政的日子沒有以往那般輕鬆了,可太喪心病狂的事情,賈赦卻也做不出來。 況且,她往日里冷眼瞧著,賈赦對賈政雖是惡聲惡氣的,可對待珠哥兒和元姐兒倒是和氣得很。 既如此,那就沒甚麼好擔心的,左右賈政不會有生命危險。

王夫人很快就看開了,畢竟大伯子和弟媳婦兒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而只要她本人和兩個兒女無事,她才懶得去管賈政呢 [快穿]反狗血聯萌 。 這願意低下頭好好過日子,並不代表她就真的極為在意賈政。 至於賈母的心情,那就更不在她的考量之中了。

——要不是不願意再度守孝,王夫人簡直恨不得賈母立刻去死。

沒法子,王氏女原就都不是甚麼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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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深夜,賈赦才回到了榮禧堂裡,這會兒,那拉淑嫻和璉哥兒都睡下了,至於十二更是睡得不知曉今夕不知何夕。 因而賈赦只偷偷摸摸的溜進了隔壁房裡,躺下便睡。

次日一早,賈赦早早的起身,結果一推開門就看到容嬤嬤陰測測的立在穿堂柱子旁,驚得賈赦好懸沒直接軟倒在地。 等他回過神來之時,容嬤嬤也聽得聲響看了過來,並向他露出了一個更為滲人的微笑。

賈赦:…………嬤嬤你笑起來殺傷力更大你知道嗎?

“嬤嬤早啊,淑嫻可醒了?”賈赦正了正神色,強作鎮定的走了過來,並用最言簡意賅的語言將昨個兒的事情說了出來,“我讓人把玻璃的手骨、腿骨都給打斷了,又將她送到了私窯子裡去,該交代的都交代了,連帶府上的下人們也仔細敲打了一遍,往後再不會發生先前那事兒了。 ”

容嬤嬤面上的笑容更燦爛了,當然賈赦的內心也就更崩潰了,因為不知曉容嬤嬤笑著笑著會不會突然拔出刀來給他一下。

“老爺考慮得真細緻,這正月裡的確不能見血,打斷手骨腿骨就夠了。至於打發她出府之後的事兒,那就是她本身的運氣問題了。這人牙子有好有壞的,咱們府上就算曾出了兩位國公爺,也管不了太多的事兒。”

言下之意,玻璃被發賣到私窯子一事,那拉淑嫻不背鍋。

“那是,誰讓她缺德事兒做多了,得了報應呢?”賈赦很快就領悟了容嬤嬤話裡的含義,從善如流的改道,“我不過是讓人略微教訓了她一頓,就將她發賣了。這賣了身的丫鬟做錯了事兒,主家將之發賣不是最尋常不過的事兒了嗎?”

“是的,老爺您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容嬤嬤一本正經的附和道。

賈赦看著容嬤嬤那張寒意四射的老臉,只覺得一股子涼氣從腳底板直接竄到了腦門上,登時他不由的伸手搓了搓胳膊,哆嗦了一下後,才道:“我看時辰不早了,我送璉兒去書房好了。”

默默的看著賈赦撒腿就跑,容嬤嬤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會兒應當是早膳時辰,離璉哥兒慣常上學堂的時辰起碼還有兩刻鐘。 不過,就像賈政篤定賈赦不會弄死他一樣,容嬤嬤也很確定賈赦疼愛璉哥兒的那份父愛,故而只略撇了撇嘴,便去了十二的房裡。

說是十二的房裡,其實不若說是十二跟他奶娘的房裡,畢竟如今的十二太小了,哪怕仔細將養了一個來月,他這會兒也比普通足月的嬰孩兒還要小上一圈。

“你去用早膳罷,哥兒這裡有我。”儘管府上並不缺丫鬟婆子,可容嬤嬤還是極愛親力親為。 打發走了奶娘後,容嬤嬤只嘆著氣坐到了搖籃旁的圓凳上,垂首看了十二好一會兒,她才用近乎喃喃自語的聲音道,“十二阿哥呀,要是你真的是十二阿哥該有多好?娘娘撐得很辛苦,一面要跟婆母妯娌周旋,一面還要同娘家人打交道,還經常會在夜裡夢見以往的事兒……皇上他真不是個東西!!”

十二:…………本阿哥舉雙手雙腳贊同!



81

容嬤嬤在十二的小搖籃邊上說了好些個話,極少數是關於榮國府的,更多的卻是對於前世那拉淑嫻所遭受不公的感概。 之所以說是感概而非怨恨,是因著容嬤嬤說這些話時,面上只有淡淡的惆悵,並無任何怨憤。 也是,如今這裡是徒家天下,整個大清朝都已經灰飛煙滅了,更別提乾隆帝那個色胚了。

等等,徒家天下……

十二稚嫩的小臉上一瞬間有些龜裂,儘管容嬤嬤所說的那些話都僅僅是沒頭沒腦的感概,甚至換作旁人都聽不懂她在說甚麼,可十二卻仍抓住了幾個關鍵詞。

其中之一便是——徒家天下。

原來,大清朝已經沒了。

“主子起身了,來,嬤嬤抱著哥兒去瞧娘親。唉,這年頭,是連聲額娘都喚不了了。”容嬤嬤不由的哀嘆一聲,旋即收斂了面上的神情,伸手將十二攬在懷中,小心翼翼的往隔壁走去。

因著那拉淑嫻剛出月子不久,且如今又恰逢隆冬時節,故而整個榮禧堂都瀰漫著一股子懶洋洋的氣息。 那拉淑嫻也不介意,只是偶爾喚兩個小丫鬟來她跟前說話逗趣,旁的時候,哪怕底下的丫鬟婆子犯懶,她也不管,還不讓容嬤嬤管。

那拉淑嫻的心態倒是好猜得很,前世的她甭管做任何事兒都循規蹈矩的,可有時候並不是她想要這麼做,而是各種的祖宗規矩逼迫她這般作為。 尤其是,她的身份尷尬,哪怕那拉氏在滿洲八旗裡頭並不算弱,可若是同元後娘家富察氏相比,卻弱了不止一籌。 想那孝賢純皇后完全可以擺出仁慈寬厚的態度來,她卻不得不端著架子以此立威。

繼室,原就是極為難做的,甭管做的妥當與否,都不會得一個好字,甚至反而會落的一身埋怨 校園喋血記 。

“嬤嬤來了,你們退下罷。”容嬤嬤過來時,那拉淑嫻已經洗漱完畢,正坐在梳妝台前讓人拿梳子通著頭。 見容嬤嬤抱著十二進來,那拉淑嫻便打發走了丫鬟,隨手挽了個鬆鬆的髻,便起身去瞧十二,“十二可好?奶娘可有說甚麼?”

“好,好得很。奶娘只說哥兒吃得多睡得好,如廁也是極好的。”這麼點兒大的孩子,能扯的也就只有吃喝拉撒睡了。 好在十二雖是早產兒,卻是能吃能睡……能拉。

只是,容嬤嬤這話乍一聽沒甚麼,那拉淑嫻卻刻意抬眼瞧了瞧,旋即苦笑一聲:“嬤嬤覺得這不是十二?”

容嬤嬤面上一僵。

其實,但凡在人前,那拉淑嫻也都是喊哥兒的,要不然就順著賈赦的話頭喊琮兒。 可一旦屋裡只餘她和容嬤嬤時,她卻是每每提及十二,彷彿這般多喊喊就能證明這孩子是十二的轉生似的。 只是,那拉淑嫻也明白希望渺茫,可她依然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說服自己。

“主子。”容嬤嬤勉強才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可以向著任何人胡謅一氣,卻不忍心欺騙那拉淑嫻。 先前,也是因著那拉淑嫻懷著孩子,容嬤嬤只能選擇默認。 如今,孩子也生出來了,容嬤嬤私以為,這夢……就算不曾立刻甦醒,也不能再任由她沉浸在夢中了。

“我懂了。”那拉淑嫻從容嬤嬤懷裡接過了十二,卻忽的伸手撥了一下十二的耳垂,輕笑道,“嬤嬤,要是我說,這就是十二,你信嗎?不是我的痴心妄想,而是這孩子就是我的心肝寶貝兒。”見容嬤嬤面色有異,那拉淑嫻示意她看過來,“我的十二,耳垂後頭有一小塊胎記,差不多有半個指甲蓋大小的褐色胎記,嬤嬤你瞧。”

十二:……別瞧了,等本阿哥能說話時,鐵定給你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因著那個小小的胎記,容嬤嬤狀似被說服了,又或者只是表面上被說服了,只隨口提起了今個兒的回門一事。 風俗使然,每年的正月初二都是回門日,雖說昨個兒賈赦狠揍了賈政一頓,並同賈母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可不得不說,整個榮國府除了賈赦之外都是文明人,因而賈赦毫髮無傷。 也因此,今個兒的回門應當是照舊的。 這回門的禮物是一早就備齊了的,無需那拉淑嫻或者容嬤嬤操心,可眼瞅著外頭天色大亮了,賈赦卻還在蒙頭睡大覺,也不知曉他是真的把這事兒給忘卻了,還是故意假裝忘記了。

容嬤嬤仔細思量了一番,還是決定喚個丫鬟去支會一聲,雖說這大冷天的,她也不希望那拉淑嫻多勞累,可大年初二回門一事可大可小,尤其張家對那拉淑嫻不薄,於情於理都應該走這一趟。

——真要是不去,回頭指不定張家老太爺會怎麼收拾賈赦呢。

賈赦也是這般想的,因而在遲疑的將利害關係一一盤算清楚後,賈赦最終認命的帶上那拉淑嫻並璉哥兒一道兒去了張家,至於十二則被無情的拋棄了,好在同他一樣被拋棄的還有容嬤嬤。

於是,容嬤嬤再度拉著十二開始談人生談理想談前世今生的感悟。 總之等賈赦倆口子並璉哥兒從張家回來後,十二已經聽傻了,雖說他前世就與容嬤嬤極為熟絡,可再怎麼熟絡,容嬤嬤也是那拉淑嫻的奶娘,而非十二的奶娘。 這疼愛自是有之,可像這般絮絮叨叨的說上一整日的話,卻是從未有過的。 偏生,十二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只兩眼發直的看著容嬤嬤,直到暈睡過去。

容嬤嬤心滿意足的將十二交給了奶娘,一面往那拉淑嫻那屋走去,一面暗道回頭還尋哥兒說話。

而那拉淑嫻那頭,因著累了一天,倒是沒甚麼可多談的,只寬衣解帶很快就躺在床榻上睡過去了,倒是賈赦擺出了一副生無可戀的神情,嘆著氣坐在暖炕上,一杯一杯的灌著茶水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見容嬤嬤過來,賈赦壓低了聲音道:“嬤嬤,張家的人應該都是動口不動手的君子罷?”

“前頭半句對,後頭半句錯。”容嬤嬤撂下這話便繞過屏風去瞧那拉淑嫻,見後者已經睡下了,遂仔細的幫她掖了掖被角。

賈赦茫然了半響,才終於領悟到了容嬤嬤話裡的意思。 這張家的人確實都是動口不動手的,然而很顯然,他們皆不是君子。 用一句話就能表明張家人的秉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張家的人卻是素來就秉持有仇當場報了的。

“唉……”沒活路了。

“老爺可要歇下了?”容嬤嬤迴轉過來,皺著眉頭望著賈赦,她這話說的雖委婉,可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了。

“你在轟我走?”賈赦垮著臉控訴道。

“對。”

“你……罷了,我去尋老太太,還有事兒同她說呢。”雖說往張家去了一趟,可事實上這會兒時辰並不算晚。 賈赦再度哀嘆一聲,順從的離開了內室,往榮慶堂去。

不曾想,容嬤嬤還真就跟了出來,到了外頭穿堂才忽的開口詢問起昨個兒事兒。 儘管容嬤嬤有自個兒的消息渠道,甚至還暗中收買了賈母跟前的第一紅人珍珠,可有些事兒她還是希望從賈赦口中打聽到完整的事實。 譬如說,玻璃真的是真兇嗎? 玻璃的後頭真就沒人指使? 還有便是,賈母那古怪的態度。

“如果嬤嬤想知曉當時動手的人,那的確是玻璃無疑。至於旁的,無可奉告。”賈赦垂著眼眸轉身快步離開。

容嬤嬤立在穿堂的立柱旁,笑得一臉的殺氣騰騰。 無可奉告有時候已經是最明顯的答案了,如果真的只是玻璃一個人的行為,賈赦是絕對不會有任何隱瞞的,而整個榮國府裡,能夠讓賈赦忍氣吞聲自願替其隱瞞的,只怕也就剩下那唯一的一個人了。

一轉身,容嬤嬤便喚了個心腹小丫鬟去榮慶堂給珍珠傳個話,且在夜深之後,悄悄的同珍珠見了一面。 次日,一切照舊。 再後兩日,一個大消息在榮國府上下傳開了。

珍珠被賈母賜予了賈政為通房,並命丫鬟婆子喚其趙姨娘。

消息一傳到榮禧堂,那拉淑嫻便挑眉看向容嬤嬤,探尋的意味不言而喻。

“主子真的認為玻璃一人能做下那些事兒?就算她只是一時衝動,可這也太湊巧了罷?就算一切真的僅僅是巧合,單看事後老太太的反應,就知曉這裡頭另有文章。哼,甚麼擔心榮國府的名聲,真要是這般在意,直接暗中弄死,假借風寒病逝不就結了?一個賣了身的丫鬟,連家生女兒都不是,還怕她家人尋上門來不成?這裡頭要是沒鬼,我跟她姓!”

“哦?那裡頭到底有甚麼鬼呢?”那拉淑嫻到底還是存了一份善心的,只因她覺得,就算賈母再怎麼心狠手辣,都不會對身懷六甲的她出手。 也許,賈母會不在意兒媳婦兒,可親孫兒能不在意嗎? 當時那種情況,一旦弄個不好,一屍兩命是完全有可能的。

除非……

容嬤嬤偷眼四下掃視,刻意壓低了聲音,湊到那拉淑嫻耳畔,神秘兮兮的道:“史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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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史家出事了? !

那拉淑嫻極快的從回憶裡找出關於史家的點點滴滴。 其實說起來,那拉淑嫻並沒有真正同史家的人打過交道,當然史家派來送節禮的管事嬤嬤不算,單說真正的史家人,至今為止,那拉淑嫻接觸的也只有賈母一人。

卻說這史家,當年也是跟著太|祖打天下的,在徒家王朝開創後,更是被太|祖賜封為保齡侯,是最初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 別看侯爺並不算甚麼,可史家也算是有真材實料的,且子孫各個無比出眾。 像榮國府傳承至今,賈赦不過襲了個一等將軍的爵位,而寧國府那頭更欠一等。 可史家,直到今日仍頂著保齡侯的爵位,非但從未降爵,甚至每一代都手握重兵,位高權重。

可如今,容嬤嬤竟是說史家出事了?

“是哪個?”到底跟自己並無直接關係,那拉淑嫻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自是保齡侯爺,那位的嫡親弟弟。”容嬤嬤向著那拉淑嫻擠了擠眼睛,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嘲諷至極的笑容來,“也是該她的,做了這般多的孽事,如今竟是報應在了她娘家弟弟身上。”

“別胡說,爺們的事兒同後宅婦人有何關係?雖說是嫡親的姐弟,可老太太都出嫁那麼多年了,史侯爺更是在早些年就放了外任,除了年年三節兩壽派管事送的節禮外,何嘗就曾見過面了?再說了,咱們府上那位老太太雖行事乖張,素日里總是那般的自以為是,可再怎麼著,她也鬧不到外頭去。”

那拉淑嫻深知容嬤嬤對賈母怨念頗深,可這事兒她卻不認為同賈母有關。 莫說賈母不會害自己的嫡親弟弟,就算她真的要折騰,也沒這個能耐呢。 更別說,賈母已經好些年沒見到史侯爺了。

“主子,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容嬤嬤仔細想了想,略整理了一下語言,索性將打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告知了那拉淑嫻。 卻說那史侯爺,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他是世襲的爵位,可本人也是極有本事的,如若不然他也保不住保齡侯之位,畢竟這區區侯爵又不是世襲罔替的 雙界之男神歸來 。 可正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史侯爺固然是有真本事的,問題是這真本事既能立功也能闖禍,且在通常情況下,本事越大闖下的禍事也越難以收場。

史侯爺便是如此,他選擇了一條通天之路,跟他的先祖一般無二。

“甚麼?”那拉淑嫻不由得驚呼出聲,旋即面色一變,不敢置信的望著容嬤嬤,“這種事情,嬤嬤是如何打聽出來的?難不成這事兒竟已經人盡皆知了嗎?”

站隊這種事情,就算不可能做到嚴守秘密,可也不至於到處傳揚。 當然,若是所擁護的主子最終獲得了勝利那自然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可惜,那拉淑嫻也清楚,聖上雖年歲大了,然而身子骨卻是康健得很,更沒有退位讓賢的打算。

“唉,主子以為是咱們以前那位?”容嬤嬤說的隱晦,那拉淑嫻卻是明白她說的是誰,“聽說,上頭這位爺,早早的就立下了太子。主子莫不是忘了,張家老太爺曾任太子太傅,聽說還是太子的啟蒙恩師呢。”

那拉淑嫻面色煞白。

比如一般的站隊,這由聖上親口所賜的恩賞卻是連推拒的可能性都被強行剝奪了。 這榮國府也好,史家也罷,尚有退讓的餘地,張家卻是早已被迫站隊,且若是事成並無太大功績,畢竟張家不是主動投靠,反過來說一旦失敗,張家鐵定會被牽連在內,雖讓他們是被聖上親自打上了太子|黨的烙印呢?

“老太太那頭原是甚麼打算?”那拉淑嫻極快的回想著所知的一切線索,並強自鎮定下來,先詢問賈母原先的打算。

“哼,那老虔婆……”容嬤嬤咬著後槽牙,惡狠狠的將賈母的打算說了出來。 待聽完了容嬤嬤所說之後,那拉淑嫻才明白容嬤嬤為何會恨得那般咬牙切齒。

不得不說,賈母的打算很有意思,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釜底抽薪。

史家出事已成事實,賈母吃不准上頭會怎麼做,她只是盡可能的將消息壓下來。 恰好,上頭也是那般打算的,儘管年前就已事發,可顯然,上頭沒打算立刻處置,也因此給了賈母轉圜的餘地。 偏生,賈母是個極有想法之人,在弄不清楚具體情況時,她既不敢輕舉妄動,又擔心甚麼都不做到到時會來不及。 因此,賈母做出了一個在旁人看來極為奇葩的選擇。

弄死那拉淑嫻。

其實,若非擔心時間來不及,賈母原本是打算在那拉淑嫻平安產子之後再動手的。 畢竟,女子生產原就是凶險萬分的,就算孩子平安出生,可若是緊接著大出血之類的,那絕對是神仙難救。 可惜,時間上對不上,賈母被迫提前動手,畢竟在她看來,比起整個榮國府以及她親生的兒女們並可愛的孫子孫女們,區區一個尚在娘胎中的嬰兒就不是那般重要了。

所謂的釜底抽薪,就是讓那拉淑嫻去死,賈赦身為夫君要守妻孝一年,璉哥兒身為嫡子則是守孝三年,至於旁的人,例如賈政、王夫人併兩個孩子,則是隨著賈赦守孝一年,唯一不用守孝的賈母也可以藉由此事假裝傷心病重,從而跟史家之事徹底撇清關係。

當然,興許還包括張家。

“太子那頭是怎麼回事兒?”那拉淑嫻好半響才喃喃的開了口,面上的神情變換莫測。

“聽說是當了三十年的太子,不耐煩了唄。具體的情況老奴也不大清楚,只是聽說在年前,太子被聖上勒令閉門讀書。”說到這裡,容嬤嬤撇了撇嘴滿臉的不屑 步步錦繡 。 想也是,太子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這個年歲的人,除非是窮酸秀才還妄想通過科舉走仕途之路,但凡是出身在富貴人家的,也早就拋開了經史子集,開始乾實事了。 像太子,哪怕是讓他去下頭隨便哪個地方歷練,也好過於閉門讀死書。

也就是說,太子絕對是真的出事了,只是不知曉聖上具體是個甚麼想法。 至於原本親太子一脈的人,保齡侯府算一支,張家也算是其中之一,旁的肯定還有很多,畢竟那是太子,象徵著正統。

“史家出事了,其他人家呢?”那拉淑嫻只能肯定,張家並無大礙,不然前兩日她回門時,鐵定能看出甚麼來。 然而,她並未發覺任何異常。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張家連同最老謀深算的老太爺都不曾發覺異樣,那麼她就更不用說了,畢竟那會兒她完全不曾往那方面去想。

“不太清楚。”容嬤嬤遲疑了一下,忽的又道,“主子,有個事兒老奴不得不說。”

“說罷,咱們主僕之間還有甚麼好顧忌的?”那拉淑嫻挑眉。

許是真的有為難之事,好半響,容嬤嬤才吭吭哧哧的道:“老太太的用意,老奴自是明白,可有個事兒……主子您可曾想過,假若沒有咱倆過來,如今這榮國府又是個甚麼近況?那張家,又當如何?”

容嬤嬤這話太委婉了,饒是自認為極了解她的那拉淑嫻,都有那麼半刻愣是沒反應過來。 等醒悟過來容嬤嬤所說的是她們主僕死後意外成為旁人一事時,那拉淑嫻渾身一顫:“嬤嬤你是說……”

假若,沒有那拉淑嫻和容嬤嬤,那麼張氏和她的奶娘張嬤嬤如今便是死人了。 這張嬤嬤倒是無妨,左右不是過個老嬤嬤,擱在往日里興許因著奶過主子略有幾分體面,可在張氏死後,卻鐵定甚麼都不是了。 至於張氏,身為榮國府大房太太,她一死注定會讓榮國府染上陰霾。 賈赦要守妻孝,璉哥兒要守母孝,二房那頭也不能倖免,一切就會如同賈母設想的那般,與世隔絕,遠離是非。

算算日子,假如沒有那拉淑嫻,榮國府卻是至今都不曾出孝的。 而且就算離出孝沒兩個月了,這想要略拖延一段時間,也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去年這一整年裡的是是非非皆會不存在。 賈政不曾丟人現眼,榮國府不曾處於風口浪尖,一切如舊。

至於張家……

張家老太太身子骨一直就不大好,倒不是因著生病緣故,而是當年生下張氏時損了根本,之後便一直病歪歪的。 雖說仔細將養了二十多年,可到底不如尋常人那般康健,再加上她素來將張氏這個小女兒看成掌中寶心頭肉,一旦得知張氏病故,她是絕對熬不過去的。 而張家老太太若是出了事兒,只怕張家根本就不可能在去年回到京城,畢竟老太爺要守妻孝,三位老爺並太太們更是要守三年重孝。 即使一年之後,張家老太爺仍能出仕,可那會兒應當恰逢太子出事,精明如他,只怕隨便捏個由頭,就可以硬賴在祖籍死活不入京罷? 至於三年之後,張家三位老爺要不要出仕更是難以估算了。

“都怨我?”那拉淑嫻苦笑一聲,下意識的拿手摀著心口,只覺得心口悶悶的發疼。

說真的,她可以絲毫不在意賈母的死活。 可事關張家,哪怕那並不是她真正的娘家,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張家對她的好她都記在心頭,若張家因她出事,叫她如何能夠心安?

“主子也別想太多了,這都是命啊!”容嬤嬤長嘆一聲,也許她能在後宅之中橫行無忌,然而事關奪嫡之戰,叫她一個老嬤嬤能如何是好? 再說了,對於這一世的情況,她們雖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卻也同樣的缺少消息來源。 假若,這個世上還有一個那拉氏,那就好辦多了。


83

這世上再無那拉氏,卻還有一位那拉淑嫻。

“原就不到絕望的時刻,嬤嬤何必說的那般悲哀。”那拉淑嫻微微一笑,竟是一副全然不信命的模樣。 也是,倘若她真的相信命運,怕是當年在寶親王府邸裡就沒了性命,又談何之後的種種呢? 雖說如今的形勢略有些不妙,卻也遠不到徹底絕望之時。 旁的不說,單就張家那頭,她不信老謀深算的張家老太爺會沒有任何防備,哪怕到時候真的事發了,或許也會有法子脫身罷?

“是,是。”容嬤嬤連連點頭,旋即像是忽的想起甚麼似的,往床榻那頭走了兩步,彎下身子笑了起來,“瞧瞧咱們小……十二多乖呢,能吃能喝能睡能拉,偏就不愛哭鬧。來,嬤嬤抱,這都醒了有一會兒了罷?”

那拉淑嫻聽著這話也走了過去,就著容嬤嬤的手瞧了一眼,笑道:“是呀,十二就是這般乖巧,哪像他哥哥,一天到晚不消停不說,還動輒就哭天抹淚的。”這一世,她也不知曉還能不能再有兒女,因而璉哥兒和十二就是她的心肝寶貝兒。

容嬤嬤顯然明白了那拉淑嫻未盡的話,當下便輕笑著抱上十二去了暖炕上,因著十二年歲太小,還額外墊了一串褥子,再將他小心翼翼的放了下來。

躺在暖炕上的十二,撲閃著大眼睛,一副可愛的小模樣。 然而,仔細看去的話,卻能依稀看到他眼底里的茫然無措。 有些事情后宅婦人並不清楚,可他卻因著打小就泡在上書房之中,就算本身並不出眾,卻也被動的接受了很多知識。 譬如方才那拉淑嫻和容嬤嬤口中那些微關於太子的話語,就讓他覺得格外的耳熟。

——已經當了三十年的太子,如今卻也不過才三十好幾,這就意味著太子是在極年幼之時便被冊封。

——聖上年事已高,卻身子骨康健,還勒令太子閉門讀書。

——太子太傅、史侯爺府、諸多官員都早已站隊。

十二思量了許久,卻最終因著已知的消息太少,而選擇暫且觀望。 倘若他猜測屬實的話,太子還不至於就此出事,留給他的時間還很充裕。

“老爺來了。”外頭的小丫鬟笑著喚道。

話音未落,賈赦便進了屋裡,先是將目光落在了躺在暖炕上的小兒子麵上,旋即才向那拉淑嫻道:“讓嬤嬤抱著琮兒先出去一下,我有事兒尋你。”

那拉淑嫻拿眼瞧了瞧容嬤嬤,道:“嬤嬤下去罷,不過哥兒留著也無妨,左右他也不愛哭鬧。”容嬤嬤依言退下,至於十二,賈赦倒沒有堅持,反而撩起袍子坐到了暖炕上,側過頭逗弄了一下。 可惜十二完全不給面子,哼哼兩聲後,便閉上眼睛假寐。

“老爺這是有何事?”

賈赦伸手指了指身邊,讓那拉淑嫻坐下,這才遲疑的道:“有些個事兒,我原先不打算告訴你,可仔細想了兩日,覺得還是不應該瞞著你。 ”

“這倒是有意思了,老爺素日里不是藏不住話嗎?究竟是何事,竟是連老爺都覺得難以啟齒了。”那拉淑嫻輕笑一聲,她這話絕不是誇張,事實上賈赦就是一個事事都同妻子說的人,且在很多事情上,他不大能分辨輕重緩急。 這個特質雖稱不上毛病,可有時候卻難免會弄巧成拙。 只說原主張氏,可不就是因著聽了太多的是非,加上她原就是心思重的人,這才因著思慮太重而過世了。

難得的是,賈赦竟是將某件事兒隱瞞了兩日 貴女嬌寵記 。

“我是真不想說,可……”賈赦是由賈源夫婦二人養大的,在很大程度上,他模仿的是祖父的一言一行。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堅定的認為,夫妻之間不應該有秘密,所有的事情都應互相分享、共同承擔。

那拉淑嫻看出了賈赦的遲疑,略想了想,大致猜出是跟賈母有關,更確切一些的話,就是賈母想要她的命一事了。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面色一暗,她能理解賈赦的為難,畢竟那是賈赦的親生母親,可同樣的她心中也難免有些沉重,即便她從未想過要報復,可賈赦的決定於她而言卻很重要。

果然。

“淑嫻,你生琮兒時早產了,雖說我給了玻璃一個足以令她終身難忘的教訓,可這事兒,你相信玻璃是主使者嗎?”

“玻璃是動手之人,這點是絕對肯定的。可若是說主使者……也許不應該說是主使者,而應當稱呼為唆使者罷?”那拉淑嫻正了正神色,她不認為賈母會收買玻璃,這事兒牽扯到皇儲,賈母但凡沒瘋魔就知曉要保密。 只怕,當時賈母僅僅是喚了玻璃過去說了兩句話罷? 左右玻璃這人原就蠢笨得很,用言語挑撥就足夠了,若是成功了再除掉便是,縱是失敗了也可以推脫的一干二淨。 甚至可以說,就連玻璃本人也不會認為自己是被利用了。

“是老太太。”

看出那拉淑嫻猜到了部分真相,賈赦索性也不隱瞞了。 其實,事實上他壓根就沒想過要隱瞞,只是因著先前事情尚未處理妥當,他這才暫時安奈下來。 如今,首尾都處理乾淨了,他也想明白了,於情於理也該給那拉淑嫻一個交代。

當下,不等那拉淑嫻再度追問,賈赦便將他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她。

說起來,賈母也是蠻冤枉的,這裡的冤枉並不是指最終結果,而是揭發的過程。 只怕按著賈母的算計,她完全不曾想過會這般輕而易舉的被人看穿,尤其是她自認為無憑無據。 可無憑無據又如何? 賈赦是有爵位在身,可他不是官老爺,也沒打算按著官衙門的法子來探查案情,打從一開始,他就只懷疑兩個人,王夫人和賈母。

榮國府人丁不旺,那拉淑嫻出事,絕不可能是大房所為,二房那頭最有可疑的是王夫人,至於賈政這人,甭管有再多的缺點,他也絕不會對女眷出手,無關人品,而是思維死角。 因此在徹查之後,賈赦排除了王夫人,那幕後主使就只能是賈母了。

多麼邏輯嚴謹的推理……

那拉淑嫻望著賈赦幾乎無語凝噎,半響才道:“老太太要是聽到老爺您這番話,一準會被氣暈過去的。”說了半天,敢情賈赦得到的消息還不如容嬤嬤,起碼容嬤嬤那頭還知曉史家出事了。

“你不生氣?”賈赦奇道,“知道之前我為何那般猶豫嗎?還不是怕你一氣之下找老太太拼命,結果你倒是好,竟這般淡然。敢情從頭到尾就我一個人氣得要死?”

“……老爺您知曉保齡侯府的事兒嗎?”那拉淑嫻僵硬的轉移話題。

賈赦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片刻後長嘆一口氣:“我懂了,其實你在偷偷叫人調查。哼,弄了半天,不單我瞞了你,你也有事瞞著我!”說罷,賈赦扭過頭去不看那拉淑嫻,結果就看到方才已經閉上眼睛的小兒子這會兒正瞪著黑漆漆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登時一噎。

“老爺既是知曉,不若同我說說?”那拉淑嫻沒發覺這個小細節,只徑自道,“我只是聽說了這事兒,並不知曉詳情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

聽得這話,賈赦面色好看了一些,點了點頭後才道:“也不是甚麼大事,聽說是史侯爺犯了大錯,應當是同軍餉有關的,年前就事發了,不過因著這天寒地凍的,路上也不方便,怕是要出了正月才會往京里來。”

“軍餉?”

“就是吃空餉。”賈赦頓了頓,大概是覺得這麼說那拉淑嫻不會明白,便補充道,“打個比方,朝廷徵兵兩萬,按人頭撥了軍餉,結果實際上的人數並沒有報上來的那麼多。那多出來的那部分就落到了官員手中,史侯爺就是犯了這事兒。”

“這還不叫大事兒?”

倘若這都不算大事兒的話,甚麼才算是? 那拉淑嫻簡直不知曉說甚麼才好。

“很正常的事情,哪個兵營裡沒這樣的事兒?吃空餉,或者拿軍需以次充好,都是常有的事兒,左右如今也不是戰時,只要做的別太過了,多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回,也是合該史侯爺倒霉,有個往日里得罪過的人把這事兒捅破了。這不,聖上便下令將人叫回京里仔細詢問詢問。”賈赦很是不以為然的道。

那拉淑嫻沉默了,對於這個陌生的朝代,她知曉的真心不多,可縱是如此,她也會通過旁人的態度來判斷事情的輕重緩急。 想到之前賈母因著這事兒下狠手不惜一屍兩命,而賈赦卻說的這般輕描淡寫,如果不是因為賈赦怕她擔心故意往輕了說,那就是這貨真的不知曉何為輕重緩急。

當下,那拉淑嫻不由的沉下臉來:“老爺,您可別忘了,就是您口中所說的這不叫大事兒的事兒,惹得老太太下了死手。就算老太太不在意我,那麼哥兒呢?那可是她的親孫子!如今,老爺您還認為這是無關緊要的事兒嗎?”

賈赦終於變了臉色,這是既定的觀念卻沒那麼容易改變,片刻後他還是搖了搖頭,道:“這年頭,官員貪墨一些錢財原就算不上甚麼大事兒,要不怎麼會有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說法?況且,史侯爺我是嫡親舅舅,雖說我同他打過的交道也不多,可他那人我多少還是了解的。史侯爺不是那等子沒分沒寸之人,就算吃空餉,他也不會因此誤了正事。”

的確,像貪墨錢財這種事情,是甭管哪個朝代都難以避免的。 倘若聖上真的是如此嚴苛之人,底下的人也不敢這般妄為。 反過來說,史侯爺既然敢伸手,在某種程度上,他也是確定了聖上的底線。

可倘若,不單單是貪墨錢財的問題呢?

史侯爺是賈母的娘家弟弟,雖說那拉淑嫻並不清楚他具體年歲,可想也知曉,起碼也已經年近半百了。 因著保齡老侯爺過世得早,可以說整個保齡侯府就是靠史侯爺撐起來的。 再一個,史侯爺原應當降爵世襲,如今卻能保住侯爺的爵位,單憑這個就足以證明他不是蠢貨了。 也因此,賈赦先前的思量並沒有錯,單單只是貪墨點錢財,於史侯爺往昔的功績而言,真心算不上甚麼大事兒。

然而,史侯爺一家都被召入京,偏賈母還是那副態度,這實在是不得不讓人往深處想。

“老爺,貪墨丁點兒錢財或許稱不上甚麼大事兒,可若是牽扯到皇儲一事呢?或者這麼說罷,老爺您應當知曉,史侯爺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罷?”

賈赦瞪眼,再瞪眼:“這不是廢話嗎?咱們四大家族,包括你娘家那頭,哪個不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真要是站在大皇子那頭的,咱們也不能聯姻呢!”

大皇子? 重生之當家做主 !

那拉淑嫻瞳孔一縮,而在她不曾注意之處,十二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老爺您是說,咱們這幾家都是太子的人?除了四大家族和張家外,還有甚麼人家?”

“林家,就是跟小妹定親的林家哥兒他們家。江南的甑家,還有東平郡王、北靜郡王……哎呀,太多了,我怎麼算得清楚。”賈赦抱怨著,忽的發覺那拉淑嫻面色不對時,才略有些忐忑道,“要不我仔細打聽清楚了,回頭再告訴你?對了,還有那個面癱四皇子!”

“不必了。”那拉淑嫻面色何止不對,簡直就是難看到了極點,深呼吸了幾次後,她才勉強平靜了心緒,道,“老爺方才所說的那位面癱四皇子又是怎的一回事兒?”

賈赦很是狐疑的瞧了瞧那拉淑嫻,心頭納悶她怎會忽的對皇家之事產生了興趣。 不過,狐疑歸狐疑,他還是耐著性子為那拉淑嫻解惑。

卻說當今聖上因曾自封為長青居士,一度被人稱為長青帝,又因其年號端閏,故而偶爾也被稱為端閏帝。 他一生子女無數,哪怕撇去那些早年夭折的,餘下的子女仍頗多。 這女兒暫且不予理會,只說他的兒子們,尤其是年長的兒子們。

大皇子佔長卻不佔嫡,自幼好武,年方十三就上陣殺敵,尚不到而立之年便得了百勝將軍的美名,而今更是手握重兵。

二皇子,即通常所謂的太子,乃長青帝元後所出,周歲便被賜封為皇太子,因其正統且自幼聰慧,得諸多文臣武將以及世家的擁戴。

三皇子既不佔長也不佔嫡,據說文采斐然,倒是同一片文人打得火熱,熱衷修書。

四皇子就是方才賈赦無意間提到的面癱皇子,他是長青帝繼後養子,也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支持太子之人。

至於其他年歲較小不怎麼打眼的皇子,則被賈赦簡單的一筆帶過。

那拉淑嫻的臉都綠了。

身為那拉家的貴女,還是打小就寄予厚望的女兒,那拉淑嫻比尋常閨閣女子懂得更多。 當然,因著到底是女子,且大清素有后宮不得乾政的規矩,很多事情那拉淑嫻雖知曉,可到底缺了點兒警覺性。 然就算如此,賈赦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要是還聽不明白,她就是徹頭徹尾的傻貨了。

——這個陌生的朝代,竟是同她前世有七八分相似。

“我記得,如今是端閏四十六年。”那拉淑嫻喃喃的開口道。

“對,這不剛過了年嗎?”賈赦隨口接上,旋即又有些不解的問道,“你這是怎的了?誰惹你了?對了,還有那個事兒!老太太那頭,因著身份緣故,就算我再怎麼想為你打抱不平,我還是不可能真的對她出手。不過,這事兒我絕不會就這麼算了,她不是想護著玻璃讓底下人看看這個府裡誰最能耐嗎?成啊,我原也沒打算跟玻璃死扛,就因著她這個態度,我非要跟玻璃鬧個你死我活不可!還有那個珍珠,我覺得那也不是甚麼好東西,正好我給她使了個絆子,又去尋了二弟,逼著老太太把珍珠予了二弟當通房。還有那個琥珀,哼,回頭你去跟老太太要過來,要死要活隨便你折騰,總之一句話,我要讓老太太徹底沒了臂膀!”

賈赦說的那叫一個帶勁兒,可惜那拉淑嫻雖也聽著,卻並不曾真正將他的話記在心上。

比起即將到來的翻版九龍奪嫡,她是一點兒也不想跟賈母死扛,更別說去折騰通房丫鬟了 校園喋血記 。 也許從史書上讀到當年的血雨腥風,很是有種蕩氣迴腸的感覺。 可當得知自己要親身經歷一趟後,哪怕並不處於風口浪尖之上,那拉淑嫻也覺得心頭瓦涼瓦涼的。

前世,康熙四十七年,太子遭遇第一次廢黜。 四十八年復立,五十一年再度廢黜。

而如今,是端閏四十六年,正月。

曾經史書上記載的一切,活生生的在眼前發生,那拉淑嫻在覺得驚疑不定的同時,也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然而,最可怕的卻不是這一點,而是這個陌生的朝代,只有七八分同前世的康熙朝相似,餘下的那幾分究竟會出現何等差異,那拉淑嫻並不知曉。

日子比她想像中的更為難過,那拉淑嫻只覺得,賈母其實是很慈眉善目的,至於王夫人更只是個二十出頭的純真小婦人而已。

……

……

十二懵逼了。

這一刻,他既慶幸自己不曾被容嬤嬤抱出去,又怨恨自己居然沒能逃過這可怕的真相。 比起那拉淑嫻,身為皇阿哥的十二自是極為精通歷史,尤其是關係到那一段九龍奪嫡的歷史,更是能一字不漏的盡數背下來,包括其中的批註。

也許乾隆帝有再多的缺點,可有一點他還是做得很好的,他並不掩藏歷史,更完全不曾想過要修改歷史,只這般坦然的將一切公諸於眾。 這裡頭,自然也有他身為勝利者之子的驕傲,可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乾隆帝還是能夠正視父輩們當年的手足相殘,並引以為戒。 這也是為何,他明明已將二阿哥永璉立為皇太子卻並不公佈,直到永璉夭折後,才公諸於世。 他怕的就是,重蹈覆轍。

無視了湊過來逗弄他的賈赦,十二終於頭一次打敗了瞌睡蟲,認真的回憶起那段祖輩們親歷過的歷史,並開始思索對策。

按著賈赦先前所言,榮國府以及諸多親朋好友都是支持太子殿下的,然而太子卻注定無法繼承皇位,那麼前世他從史書上看到的那些太子|黨的下場,也就是他的將來了。

這是壞消息。

好消息是,如今才四十六年正月,若是大事上同前世相仿的話,那麼離長青帝駕崩還有足足十六年。

一個剛滿月不久的小嬰兒甚麼都做不了,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卻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甚至無需等到十六歲,只要他能流利的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他就可以立刻同皇額娘相認,通過他的口以及皇額娘的人脈,默默的做很多事情。

不求加官進爵,但求闔府平安。

然而……

十二忽的哇哇大哭,嚇得正彎腰探出手指去觸碰他鼻尖的賈赦連著倒退了好幾步,下意識的辯解道:“我沒打他!”

那拉淑嫻回過神來嗔怪的瞧了他一眼,遂無奈的搖了搖頭,朗聲喚奶娘進來,還不忘安撫賈赦:“無事的,哥兒應當是餓了。”不是餓了就是拉了,她的十二乖巧得很,才不是那等愛鬧騰的孩子。

很快,奶娘就進來了,抱著十二走到隔壁耳房,餵飽了之後又順手換了尿布,這才再度送到了那拉淑嫻身邊。 而彼時,那拉淑嫻已經想到了一個法子,一個暫且保住榮國府平安的法子。

84

賈母病了。

據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將原就年歲不輕的她徹底擊垮,榮國府先是請了慣常用的大夫,之後又特地賣了人情去求了京里的名醫,最後更是由賈赦兄弟二人親上太醫院苦苦哀求這才請來了專攻風寒等急症的老太醫。

可惜,因著賈母的風寒來勢洶洶,以至於就算由老太醫出手,也不過堪堪穩住了病情,至於究竟能否痊癒多久才能痊癒,連老太醫都道,隨緣罷。

一時間,但凡跟榮國府有親的人家,皆聽說了這件大事兒。 偏如今尚未出正月裡,身為榮國府的老封君,賈母原應當笑坐在府中等候親眷小輩兒的拜訪,結果卻只得被迫閉門謝客。 又因著賈政尚未官復原職,榮國府索性對外宣稱關門閉府為賈母焚香誦經以祈福分。

甭管這裡頭有無旁的緣由,單就說榮國府這番態度,就足以證明賈赦、賈政兄弟倆皆是純孝之人,再聯想到去年才剛鬧出的事端,京里的人們在敬佩賈氏兄弟倆的同時,也不由的嘆息,賈母真當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父親、夫君、兒孫,皆對她視若珍寶。

……放屁! !

榮慶堂,賈母氣得砸了一樣又一樣的擺件,直到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儘後,才癱坐在了暖炕上。

“珍珠 魂斷三國 ! 珍珠……”本能的喚了兩聲後,賈母的話頭戛然而止,她跟前的第一紅人,最最貼心的珍珠,早在多日前,就被賈政要去當了通房。說真的,賈母也沒太在意珍珠,不過是個丫鬟罷了,所謂的最貼心,也不過是因著珍珠擅長察言觀色,其實賈母對珍珠並無任何感情可言。再一個,沒了珍珠也有旁的人,像琥珀就很不錯。可惜是,就在兩日前,琥珀也被討了去,去的是榮禧堂。

“天殺的!這是不打算給我留活路了!來人吶,快來個人吶!!”

隨著賈母的連聲高呼,還真就有人走了進來,卻是笑得一臉詭異,恐怖的足以治好小兒夜啼的容嬤嬤。

“老太□□好,有甚麼要吩咐的?”容嬤嬤帶著兩個膀大腰圓身強力壯的婆子走進了賈母的內室,進來就瞧見這一片狼藉的房裡,當下皮笑肉不笑的吩咐兩個婆子,“去收拾乾淨了。”

兩個婆子並不是嬤嬤出身,事實上她們連家生子都算不上,不過就是最低等的賣了身的粗使婆子。 原就乾的是灑掃除塵等等最低賤的活兒,拿的月錢也是最低檔次的兩百文錢。 而自打向容嬤嬤投了誠之後,雖說乾的活仍舊不少,可月錢卻被提到了一兩銀子。 單衝著這月錢,她們就很樂意聽從容嬤嬤的所有吩咐。 況且,只是收拾屋子罷了,原也不算甚麼。

“我的房裡,甚麼時候輪到這些個腌臢婆子進來了?出去,給我滾出去!統統都給我滾出去!!”

雖說賈母並不認得這倆婆子,可侯府千金出身的她,眼力勁兒還是極好的。 單從樣貌、衣裳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也因此,賈母怒不可遏的怒吼著,天知曉她打小就沒用過這般低賤的僕從。

然而,這倆婆子是容嬤嬤的手下,有道是拿誰的錢聽誰的話,倆人連個眼神都不曾給賈母,只徑自忙著收拾屋子,且動作極為利索,竟是比先前最最貼心的珍珠都要快多了。 也難怪,畢竟珍珠等丫鬟走的都是精緻路線,而這倆婆子卻是粗獷大氣,直接將撒了一地的碎陶瓷片並各色湯水茶汁點心等等,全部用鋪在地上的純羊絨厚毯一裹,扛頭扛尾的弄出了屋子。

完事兒了!

——謝天謝地老太太這屋的毯子夠大。

賈母氣得腮幫子都一抽一抽的了,只可惜她自認為不該放下身段同粗使婆子較勁,故而只拿眼狠狠的瞪著容嬤嬤:“這是怎麼個意思?我還不能用毯子了不成?”

“老太太別著急,回頭一准給您都捯飭齊整了。”

容嬤嬤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只兩步退出內室,在外頭吩咐了幾句。 又半刻鐘後,七八位婆子魚貫而入,且都是跟方才那倆婆子身形相當的。

婆子們當然不會空手而來,她們是依著容嬤嬤的吩咐,拿著先前從珍珠手里奪下的私庫鑰匙開了庫房,將裡頭的好物件,一樣一樣的拿出來,都給賈母擺上了。 等都齊活時再一瞧,卻是比先前更為高端大氣,一看就知曉這屋的主家非但有錢,還很樂意跟人顯擺她很有錢。

“這是甚麼意思?你就不怕我再砸了?”賈母原以為,就算容嬤嬤會將少的東西添補上,那補的也定然是差一檔次的,若真如此的話,等下回賈政倆口子過來,或者是甚麼推脫不了親眷來探視時,她就有話說了。 就算她不說,那些個人眼睛都毒得很,還能看不出問題所在?

可賈母萬萬沒有想到,容嬤嬤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擺出來的東西非但各個都有來歷,且還是連她先前都捨不得拿出來用的 重生八零農場主 。 這叫她如何是好? 狠心砸了若是有用的話,倒也罷了,可萬一回頭容嬤嬤再依著這檔次,給她擺出一屋子的精品來……

心疼死她算了!

“老太太您是侯府千金,是堂堂超品的國公夫人,是一等將軍之母,是咱們府上最最金貴的老祖宗。”容嬤嬤面無表情的說著吹捧的話,這要是換個人來說的話,那絕對是讚美之詞,問題是配上容嬤嬤那一臉死相,活脫脫的就是在念悼詞,“您合該享用這些。”

賈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又不傻,哪裡看不出容嬤嬤話裡的另一層含義?

當下,賈母氣上心頭,索性強撐著身子骨從暖炕上站起身來,使出最後的力氣將剛剛擺好的一屋子精品擺件摔了個乾淨利索。

然而,容嬤嬤至始至終都只立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看著賈母。 儘管她面上的確沒有半分錶情,可她依然充分的展示了她此時此刻心裡的想法。

——蠢貨。

“哼!”賈母砸夠了,也終於把自己累趴在了暖炕上。 雖說她的病情並不像外界傳揚得那般邪乎,可她確確實實是生了病的。 原因是前些日子,屋裡的暖龍不知怎的就停了,凍了半宿的賈母就這樣染了風寒。 不過,賈母的身子骨素來都不賴,病是病了,可也就是渾身沒力氣,外加精神頭不怎麼樣。 就她這樣子,再活個二十年絕對沒問題。

“老太太您受累了。”容嬤嬤繼續板著她那副標誌性的棺材臉,用念悼詞一般的沉痛語氣吩咐外頭,“來倆人把這屋裡收拾一下,其餘的人去庫房裡頭,將我方才挑好的備用品拿過來。”又向賈母點頭道,“老太太您先歇會兒,她們已經有經驗了,這次一定比上次更快。對了,要不要幫您叫壺熱茶配兩碟軟乎易克化的點心來?畢竟這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再砸東西。”

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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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的鬧劇因著容嬤嬤的刻意控制並未傳出去,莫說府外了,就連同在府中的榮禧堂和梨香院都不曾聽到任何風聲。 當然,事後容嬤嬤還是將這裡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盡數告知了那拉淑嫻。

那拉淑嫻愉快的表示,想砸就砸唄,老太太高興就好,左右砸的也是自個兒私庫裡的陪嫁和這些年積攢的體己錢。

然而,賈母終究還是有點兒腦子的,在連著砸了三回之後,她就消停了。

沒法子,賈母私庫的寶貝太多了,容嬤嬤隨隨便便的就湊出了七八套備用的。 這頭一次砸完時,容嬤嬤還要特地命人開了庫房將東西挑出來配好,再搬到她屋裡頭。 等第二次時,就無需容嬤嬤了,婆子們雖沒甚麼學問,記性卻很不錯,加之有經驗了,很快就佈置完畢了。 到第三回時,容嬤嬤索性讓人將備用的幾套東西都用箱奩送到內室……

您砸呀,正好您就坐在暖炕上,下面兜個大籮筐,砸完了半箱差不多一個籮筐就滿了。 滿了也不要緊呢,新籮筐就在旁邊擱著呢,等這一箱子砸完了,再搬來一箱子,籮筐更是成捆的。 若您老人家渴了,就喝口極品碧螺春,餓了就來塊上好的棗泥杏仁糕,累了就讓婆子幫您捏肩揉背,乏了就躺炕上歇會兒,醒來咱們繼續! !

只一個下午工夫,賈母就徹底消停了。

容嬤嬤上輩子看多了好東西,再說了這些原也不是她的,全砸了又怎樣? 粗使婆子們倒是心疼,可再心疼又如何? 容嬤嬤說了,今個兒算是額外的加活計,回頭多給半兩銀子的賞賜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這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比起那些個不屬於自己的稀罕物件,當然是能捏在手裡的銀子更為重要嘍。

“想擺脫麻煩倒是無妨,偏就只盼著別人不好,怎不想想,她自個兒出事了才叫真真好!”容嬤嬤繪聲繪色的說完白日里下半晌在榮慶堂裡發生的事兒後,忽的話鋒一轉,便道,“如今咱可怎麼辦?真要把人恁……”

“不著急。”

的確不著急,如今不過才端閏四十六年,若是這個陌生的朝代真如前世那般,太子兩立兩廢,那得直到五十一年才算是真真切切的塵埃落定。 這中間的六年時間,甚麼都有可能會發生,且頭一次廢黜太子牽連的人並不多,等第二次時,才叫真正的腥風血雨。

“怎的就不著急了?主子您不是說……上頭那位?”容嬤嬤急眼了,雖說她僅僅是一個老嬤嬤,可到底是那拉家千挑萬選出來的,更是陪伴了那拉淑嫻幾十年的時間。 且也因著她年歲頗大,前世是真正經歷過那段腥風血雨的。 萬幸的是,當時的那拉家在滿洲八旗勳貴之中並不算特別打眼,雖說也折了幾個人進去,可總的來說,倒也不曾動搖根本。

“自是不著急的,畢竟咱們府上這位老太太可只有一條命呢,不到萬不得已,我還真就捨不得。”

六年時間,且即便這六年過去了,也並不代表就萬無一失了。 那拉淑嫻清楚的記得,前世直到康熙六十年,依然有人不怕死的為太子說話,泣血懇求康熙帝再度將太子復立。

如今,也只能暫且用賈母重病的由頭,先糊弄過去。 等外頭的形式明朗了,那拉淑嫻打算再回一趟娘家,有些事情雖不好說來源,可她必須同父兄支會一聲。 其實,幫太子倒是無所謂,前世也有人原是站在太子那邊的,之後便投了雍正爺。 那拉淑嫻最怕是張家老太爺太執拗,固執的支持正統,真要如此,那才叫麻煩。

“對了,咱們屋裡的琥珀,還有去了梨香院的珍珠,都還安分罷?”

容嬤嬤詫異的抬頭瞧了一眼那拉淑嫻,心道都這會兒了,您倒還有心思惦記那些個有的沒的。 話雖如此,容嬤嬤面上還是恭敬的道:“琥珀前兩日就來了,老奴給安排在了以往玻璃那屋裡,正好老爺也不愛往後頭去,那地兒又偏僻又寂靜,老奴還特地給撥了倆小丫鬟,保准不讓她擾到主子們的安生。”

頓了頓,容嬤嬤又道:“梨香院那頭,珍珠去得早了,聽說是趁著年節好,當天晚間就擺了一桌席面,夜裡頭就開了臉。如今,珍珠已經是趙姨娘了,跟先前那個週姨娘一道兒,住在西廂房並排的兩間大房間裡。”

梨香院作為榮國府其中一處位置偏僻的院落,雖說景緻相當的不錯,可院落卻並不寬敞,房舍也不過隻大小十來間。 這正堂並東西兩邊的耳房住了賈政、王夫人兩口子,原本東西廂房倒是都空著,可這不因著賈母“病重”了,珠哥兒和元姐兒皆又搬回了梨香院,兄妹倆便住在東廂房並排的兩個大房間裡,貼身僕婦則住在相鄰的隔間。 至於西廂房則是特地撥給了兩位姨娘,據悉,甭管是賈政還是王夫人,都對這兩位姨娘極為看重。

呵呵。

“趙姨娘……認識珍珠那般久了,我倒是不知曉她原來是姓趙的。”那拉淑嫻歪著頭思量了一會兒,只依稀記得以往彷彿有人跟她提過這回事兒,不過那會兒她滿心都在早產體弱的十二身上,別說區區一個家生丫鬟了,就是跟她說大事兒,估計她也不帶往心裡去的。

“回主子的話,珍珠是咱們府上大莊頭的女兒,聽說是某一次莊頭年節時來府上回話,順便捎帶上了年僅四五歲的珍珠 御膳房的小娘子 。 可巧了,珍珠生的好看,性子機靈,小嘴兒還甜,只那天就被留下來了。 再後來,賴嬤嬤親自帶了她兩年,滿七歲便送到了老太太跟前,沒多久就升了二等丫鬟。 之後幾年,因著她愈發能耐了,便成了咱們府上丫鬟裡的頭一份! ”

“哦?莊頭的女兒?真瞧不出來,她竟是莊戶人家生的。”

“主子真愛說笑,哪裡就是莊戶人家了?給咱們府上辦事的莊頭,只怕屋裡伺候的人就不下幾十個。那珍珠,也是打小金嬌玉貴的養大的,且是花錢雇了人專門教她說話做事。就連賴嬤嬤那頭,若非她爹使了銀子,那老貨能這般好心受累的親自帶她?更不提之後珍珠每次都能拿第一茬的新鮮蔬果哄老太太,又拿外頭的脂粉哄那幫子目光短淺的小丫鬟們,要不是有她爹在後頭撐著,她一個拿月錢的小丫鬟,能在幾年之後就竄上去嗎?老太太跟前可從來不缺機靈嘴甜的人。”

誠然,珍珠的確有幾分能耐,可也不能說她就是獨一份的,這蠢笨的玻璃暫且不提,單說如今撥到了榮禧堂的琥珀,便是跟珍珠不分上下的能耐人。 只是,這就是這麼個能耐人,在賈母跟前卻沒甚存在感,且處處以珍珠馬首是瞻。

這裡頭要沒鬼,才叫怪了。

“真沒想到,區區一個國公府下人裡頭,就足以唱一出不輸於內務府的大戲。”那拉淑嫻不由的感概連連,忽的又笑道,“這珍珠被稱呼為趙姨娘了,那咱們屋裡那位呢?”

“主子說琥珀?可老爺說了,那是他特地要過來帶喘氣的擺件。”容嬤嬤略有些不忿的道,“左右不過是個家生子,主子何苦給她這個面子?再說了,甚麼姨娘不姨娘呢,這能被稱為姨娘的可是正經立下納妾文書的良家女子。對了,老太太還在病中呢,咱們可不能這麼幹。”

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瞧了容嬤嬤一眼:“這會兒嬤嬤倒是記得老太太還在病中了?”

“老奴一直都記著呢。對了,還有一事,是正經事兒!”

的確是正經事兒,眼瞅著正月就快過去了,事實上按著傳統習俗,只要過了元宵節,這個年就已經算是過去了。 可因著賈母“病重”,整個榮國府就不曾好好過正月,閉門謝客也就罷了,左右該收的年禮早在年前就已經都收妥當了,略減少了一些艷麗衣裳也無妨,關鍵是賈政的官職。

依著慣例,元宵佳節並不僅僅代表著年節已過,更像徵著新的一年正式開始,三省六部自然也恢復了往常的作息。 然而,沒有任何徵兆表明,賈政能官復原職。

“等再過幾日,嬤嬤你去張家一趟,最好能將我嫂子請來。對了,先前我不是讓你將養生方子謄寫出來嗎?這都好幾個月過去了,怎的一點兒動靜都無?”那拉淑嫻皺了皺眉頭,她並不擔心娘家二嫂和三嫂,這倆身子骨都不錯,且都已經有了嫡長子,之所以在這幾年都不曾生養,也是因著家裡的老祖母沒了的緣故。 唯獨娘家大嫂卻是因著生長女小鈴鐺時壞了身子骨,如今小鈴鐺都十二三歲了,肚子卻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養生方子肯定沒問題,只是老奴並不通醫理,更不曾為張家大太太診脈過。方子究竟能起幾分作用,這個真心很難說。”

容嬤嬤言下之意,若張家大太太僅僅是傷到了身子骨,那調養一番倒是沒問題,可萬一是傷到了根本,那別說養生方子了,就算是靈丹妙藥也沒轍兒呢。

那拉淑嫻沉默了半響,才道:“那先這樣罷,嬤嬤去一趟張家,把我嫂子們請來。甭管是年後小聚,還是藉口探視老太太,怎樣都成。 ”

“主子是為了二老爺那事兒?”

“既是,也不是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

賈政不過只是個區區五品工部員外郎,這個官職擱在清貧書生眼中,絕對是一輩子都難以達到的高官。 可惜,別說那拉淑嫻了,就算是榮國府本身也頗為看不上。 然而,這看不上是一回事兒,連這官兒都保不住,那才叫丟人丟大發了。 所以,賈政必須官復原職,不是為了他本人的顏面,而是出於整個榮國府考慮。 至於會不會因此牽連到皇儲一事上,那拉淑嫻只能表示,想太多。

區區一個五品官,就算舔著臉湊到了太子跟前,只怕太子也懶得施捨一個眼神。

至於為何特地邀請張家幾位太太,卻是那拉淑嫻故意做給榮國府其他主子看的。 這偷摸著將全部麻煩都料理妥當,完全不是她的風格。 她既然做了,就要擺在明面上,讓諸人都好好看看,看到她的功績也看到她的辛勞。

而之所以再拖幾日,也是為了讓賈政著急上火。

很快,正月就過去了,十二也從一個早產體弱的小嬰兒,變成了大一號的小嬰兒,且因著他能吃能喝能睡能拉,兩個來月的時間裡,他胖了足足兩倍還多。 這剛出生時,他也就比成人的兩個巴掌略長一截,論份量堪堪夠四斤。 可如今,卻已經是將近十斤的大胖小子了。

因著嫌棄十二長得太醜,璉哥兒就算每日早晚都來給那拉淑嫻請安,卻並不怎麼往十二跟前湊。 也因此,偶然之間猛地看到白胖了一大圈的十二時,璉哥兒直接就懵圈了。

“娘把那個醜醜的弟弟扔掉了?”璉哥兒左瞧右看的,愣是沒察覺到眼前這個白胖的小孩,就是他先前無比嫌棄的醜八怪。

偏那拉淑嫻故意逗他:“璉兒不樂意?先前,不是你說的弟弟太醜不喜歡。這不,娘和你爹商量了一下,就給你換了個略好看些的弟弟。 ”

其實,兩個多月的嬰兒真心算不上好看,只不過肉多了,把臉都撐開了,如今的十二勉強算是可愛,離好看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這不同旁人相比,單說打小就模樣俊俏的璉哥兒,從容貌上來說,比十二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娘把璉兒的弟弟扔掉了。”璉哥兒一面喃喃自語著,一面抬眼傻傻的看著那拉淑嫻,間或瞄了幾眼暖炕上假寐的十二,一個沒忍住,就放聲大哭起來。

十二:…………這蠢貨! !

咳咳,的確略有些蠢。

那拉淑嫻又好氣又好笑的將哭鬧不休的璉哥兒抱了起來,也沒安慰他,只笑道:“喲,璉兒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是哪個惹了咱們璉二爺?來,讓娘瞧瞧,這眼淚珠子可真多喲,璉兒竟是比你二叔家的元姐兒還能哭。”

璉哥兒哭聲一頓,元姐兒大名喚元春,是比他小了半歲多的堂妹。

“娘壞!是娘把璉兒的弟弟扔掉了!嗚嗚嗚,璉兒要弟弟,就算是醜醜的弟弟,那也是璉兒的弟弟!要弟弟!”

“鬧甚麼?”裡頭正鬧騰著,賈赦從外頭進來,剛掀開簾子就瞧見璉哥兒撲在那拉淑嫻懷裡又哭又鬧又叫的,當下便一個眼刀子甩了過去,又側過頭去瞧躺在暖炕上的十二,“璉兒你又怎的了?我瞧著,你倒是比你弟弟都能哭,還能有個哥哥樣兒嗎?”

親娘說自己不如堂妹,親爹說自己不如弟弟 重生之女俠系統 。 璉哥兒覺得,他需要好好靜靜。

“咯咯咯……”許是因著年歲略大了,十二如今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聽到的消息也愈發多了,只是因著需要大量時間回憶上輩子看過的歷史和各方評論,故而他經常性的假寐思考。 可正是因為他在假寐,這才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來,爹的心肝寶貝琮兒,爹來香一個!”賈赦聽著笑聲,當下便伸手將十二摟在了懷裡,還用剛喝了酒的嘴碰了一下十二的小臉蛋兒。

十二隻覺得一股子酒氣撲面而來,雖說他上輩子酒量還湊合,可這輩子真心不行呢,當即便兩眼一翻,被熏得暈了過去。

“又睡著了?難不成方才是他在夢裡笑出聲兒來了?”因著十二乖巧出了名,賈赦完全沒往旁的方面去想,只笑著將十二放回了暖炕上,還特地往裡頭推了推,這才坐到了那拉淑嫻身邊,拿手指頭一下一下的戳著璉哥兒腦門,半是調侃半是教訓的道,“瞧瞧你這個熊樣兒!多大的人了,還是個哥兒呢,整日里不是哭就是嚎,你想作甚?哼,這般愛哭鼻子,當初怎就沒投生成姐兒呢?還正好給元姐兒做個伴。”

眼見璉哥兒癟了癟嘴又要哭,賈赦低呵一聲:“不准哭!”

“老爺您這是作甚?璉兒再大,這過了年也就四歲大,還是個孩子呢,何苦這般嚇唬他?再說,老爺您也不問問璉兒為何要哭。”

“還能為何?是跟琮兒置氣罷?哼,我小時候就這樣,一看到賈政那混蛋,就恨不得上去把他一頓胖揍。憑甚麼我就只能養在祖父母跟前,他就能在父母跟前承歡膝下?論長相,他還沒我好看呢,論嘴巴利索,他也照樣不如我。說白了,就佔了個年歲小的優勢,再不然也就是他多讀了幾本破書。”

那拉淑嫻瞥了賈赦一眼,笑著調侃道:“好濃的醋味兒,這是哪個手腳不利索的,把醋罈子給打翻了?去去,到嬤嬤跟前領罰去!”

在屋裡伺候的葡萄、石榴當下就捂著嘴笑開了,就連跟著璉哥兒進來的奶娘和丫鬟也都側過臉去,一副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模樣。

唯獨賈赦,第一時間壓根就沒明白過來,只狐疑的道:“甚麼壇子?咱們這兒擺了壇子嗎?小廚房那頭不是只燒水煎藥嗎?”

榮國府有自個兒的大廚房,其他院落裡甭管是主子、下人的飯食一應從大廚房裡過。 至於幾個主院子裡倒是都配了小廚房,可一般情況下,小廚房也就燒個茶煎個藥,偶爾熱一下飯菜之類的。 像生鮮食材或者調味品之類的,卻是皆無的。

所以賈赦這話倒也沒錯,只是引得屋裡諸人徹底忍不住,各個都笑了出來。

“等等,淑嫻你在取笑我?”好在賈赦也不傻,雖最初沒能明白過來,略轉了轉念頭,倒是砸吧出味道來了,當下一個瞪眼,沒好氣的道, “行呢,漲本事兒了,竟是嘲笑起老爺我來了!”

“嘲笑?我方才說了甚麼不曾?”那拉淑嫻勾嘴笑著反問道,一副吃定了對方的模樣。

不想,賈赦雖被弄得無奈了,僕婦們也不敢幫腔,可屋裡還有個半懂不懂的璉哥兒。 卻見璉哥兒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淚,仰著頭看著那拉淑嫻,認真的道:“娘方才說話了,娘說哪個手腳不利索,把醋罈子打翻了。”

“哈哈哈哈,好兒子喲!”賈赦一把撈過了璉哥兒,一時興起還把璉哥兒往上拋了兩下,驚得璉哥兒瞬間放聲大哭,把方才被熏暈過去的十二再度鬧醒了 將軍,前方有詐 。

從十二的角度看去,先是看到親娘的背,再是看到賈赦和璉哥兒這對一看就不靠譜的父子倆再玩拋高高,最後才發現不知道甚麼時候,自己竟被弄到了暖炕最裡頭的角落裡。

十二:……本阿哥不生氣,本阿哥只想快快長大。

“對了,嬤嬤不是去了張家嗎?”賈赦許是鬧夠了,許是多少還存了點兒良知,沒打算真的把璉哥兒嚇死,很快就把璉哥兒放到了地上。 又想起方才的話題,這才忽的提了一句。

那拉淑嫻想了想,點頭道:“確是如此,嬤嬤昨個兒去的,我讓她幫我遞個話兒。”

“為了二弟那事兒?”賈赦一猜就中,又或者是那拉淑嫻早已擺出了這副姿態。

“是的。”那拉淑嫻也不隱瞞,直截了當的承認了,“雖說有王家那頭幫襯著,可多個人多份力。再說了,好像因著史家那事兒,武將世家們多少有些緊張了。”

保齡侯府的事情,終於徹底繃不住了。 事實上,自打元宵佳節一過,就有消息傳來,說是保齡侯爺觸怒了龍顏,長青帝下令將史家滿門都入獄細查。 當然,這個消息只能說是半真半假,保齡侯爺犯事是真的,全家入獄卻是誇張了。 只是這種消息一傳出來,像王家這種原就跟史家關係密切的武將家,肯定要夾緊尾巴做人了。 不過,說是氣氛緊張,其實也沒太大關係,畢竟王家和史家只是故交,又不是同謀。

“王家那頭不會有事的,有王湛那老狐狸在,王家起碼還能再能耐個二十年。就算沒了王湛,不是還有王子騰嗎?無妨。倒是史家,我原還不相信淑嫻你的話,如今看來,史家麻煩大了。”

到底是自己的外祖家,哪怕如今當家的是舅舅,賈赦還是挺在意的。 只是榮國府式微,他就算是想幫襯,都無從下手。 甚至於,他連保齡侯爺到底犯了甚麼事兒都不清楚,只依稀知曉跟吃空餉有關,又或者就像先前那拉淑嫻猜測的那般,保齡侯爺真的插手皇儲一事了。

前者還有救,後者基本上就沒戲了。 畢竟,隱晦的站在太子身邊是一碼事,要是真的明確插手皇儲一事了,那就是存心嫌命太長了。

“有個法子可以救史家、保爵位。”那拉淑嫻微微一笑,笑容裡卻是滿滿的戲虐。

賈赦眉心一跳,本能的意識到那拉淑嫻接下來絕不是甚麼好話,可因著擔心舅舅,或者是不想失去這門好親戚,他還是強撐著問了出來。

結果,那拉淑嫻卻直勾勾的看向他,只說了一句:“老太太不愧是侯府千金,她想出來的法子才是上上之策。”

老太太想的法子? 賈赦初時一愣,旋即面色煞白。 賈母能想出甚麼好法子來? 無非就是去年使陰招,險些害得那拉淑嫻一屍兩命。 可這個法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是真心不錯的,畢竟甭管是誰,對於有重喪的人家都是報以同情心的,尤其長青帝還是個酷愛顏面講究寬厚仁慈的帝王。

只要保齡侯爺一死,整個侯府便會安然無恙。

忽的,窗外傳來些許聲音,石榴急急的跑了出去,賈赦再度心頭一緊,甚至都要以為是保齡侯府來報喪了,卻忽的聽石榴清脆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嬤嬤回來了!”

片刻後,石榴又道:“張家太太們來了?好好,嬤嬤先去,我這就回屋伺候太太換身待客衣裳。嗯,好的,也帶上璉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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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外頭石榴的話後,賈赦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哪怕他明知曉對於如今的保齡侯府來說,只有老侯爺沒了,才算是真正的完美脫身,可誰讓他是個俗世中人呢? 當下,略放下了心的賈赦只低頭望向還在抹眼淚的璉哥兒:“臭小子快別哭了,你外祖父家裡來人了。”頓了頓,賈赦又向一旁的奶娘丫鬟吩咐著,趕緊給璉哥兒收拾收拾,旁的倒是無妨,可千萬給洗把臉,要不然回頭萬一傳到了張家人耳中,指不定招來甚麼埋怨呢。

那拉淑嫻很是無奈的聽著賈赦對僕婦們的吩咐,又不好當中落他的面子,只得眼看著璉哥兒被奶娘等人帶走,這才搖頭嘆息著:“老爺,來的是我娘家嫂子們,您用不著這般憂心。”

“那可說不准,萬一你娘家嫂子瞧見了璉兒這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回去同你哥哥們一學,然後你哥哥們再轉告給你那凶神惡煞的老爹聽……我還能不能好好過日子了?”賈赦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雖說張家滿門書生,絕不會像王家人那般動不動就殺上門來,可有時候讀書人更難以對付,至少面對張家人的說教,他連反駁都尋不到詞兒來。

“行行,老爺您怎麼說都行。”那拉淑嫻回頭瞧了瞧被推到暖炕最邊上犄角旮旯裡的十二,正巧對上了十二生無可戀的神情,登時笑出了聲兒,“好不容易我娘家人過來一趟,索性也讓她們瞧瞧小哥兒 雙界之男神歸來 。 上回見面還是滿月呢,只瞧了一眼就給抱走了。 ”

十二是早產兒,雖說洗三、滿月都辦的很是隆重,可他本人卻僅僅是略微露了一下臉,就立刻被抱回去精心養著了。 沒法子,實在是擔心他年幼體弱,萬一有個甚麼閃失,後悔都來不及。 也因此,就連那拉淑嫻的娘家人,也不過遠遠的瞧了一眼,都沒能好生看著。

賈赦自然不會拒絕這種小要求,只略頓了一下後,他便道:“那這樣好了,老太太在病中,本該讓你和弟妹侍疾,可今個兒特例,你也甭過去叨擾了。我去尋二弟,讓弟妹陪著老太太,正好讓你脫身去招待張家太太們。”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只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瞧,只把賈赦盯得轉身頭也不回的溜了。 甚麼老太太病了需要人侍疾,之前這些日子,她和王夫人皆老實待在自個兒院子裡,連晨昏定省都省卻了,如今來了客人,反倒是想起了被冷落很久的賈母,也不知賈母若知曉此事後,是哭還是笑了。 不過,那拉淑嫻並不在意這一點,笑過之後,便命人拿了衣裳,重新梳妝打扮,之後才領著被奶娘送回來的璉哥兒,並從頭到尾都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十二,一道兒往正堂去了。

因著是女眷造訪,倒是沒必須特地往前院去,事實上若是真的要去前院,那拉淑嫻也不會提十二了,畢竟十二自打出生以後,幾乎就沒離開過榮禧堂。

從連接著東暖閣的穿堂走到了正堂裡,暖龍是一直在的,也早已有丫鬟將添了香餅的暖手爐送了過來,待張家太太們被引過來時,茶水點心也一一呈了上來。

“二嫂,三嫂。”那拉淑嫻略有些訝異的看著眼前的兩位娘家嫂子。

張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相視一笑,之後還是由性子開朗的張家二太太開了口:“小妹果然被嚇到了,怎的,你以為是大嫂過來?”又側過臉抿嘴笑著,“三弟妹,我說的不錯罷?小妹就是跟大嫂最要好,這也難怪了,我嫁過來不過三四年,小妹就嫁了出去。大嫂卻是陪著小妹近十年的,到底不一樣喲!”

“又說難怪,又說不一樣,二嫂這是故意燥我?”詫異僅僅是一瞬間的事兒,那拉淑嫻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笑著迎了上去,將兩位娘家嫂子讓到了位置上,她本人也索性坐在了一邊,“都是嫂子,哪裡就有差別了?真要說的話,也是因著那幾年祖母和母親的身子骨都不大好,我幾乎就是大嫂帶大的。”

“還說沒差?這就是差別了。”張家二太太笑瞇了眼,“不問問大嫂為何不來?”

那拉淑嫻又驚訝了一下,不來的原因倒是好猜,無非就是兩個可能性,要么是有事脫不開身,要么就是病了。 可甭管是哪一個,都是好說不好聽的,那拉淑嫻原是想一筆帶過,這才沒有特地詢問,可聽著張家二太太的這話頭,卻彷彿裡頭還有內情。

略轉了轉心思,那拉淑嫻忽的想到了一個可能,當下便滿臉詫異的問道:“大嫂她不會是……有了罷?”

“聽聽,聽聽!我早就說了,咱們這個小妹素來都是聰慧過人的,哪裡會猜不著?”張家二太太側過頭向三太太笑道,“跟她一比,倒是襯得咱倆像那頑石了,只顯得她是美玉。”

張家三太太原就是老實到木訥的性子,聞言也只是附和的笑了笑,卻是怎麼也做不出調侃的模樣來。 倒是那拉淑嫻,原只是隨口猜測了一番,不曾想真就有這等好事兒,當下喜得她眉眼彎彎,一個勁兒的念佛,半響才道:“甚麼時候知曉的?大夫是怎麼說的?先前我回娘家時,怎的完全不曾提起?”

雖說這段時間因著賈母“病重”一事,榮國府閉門謝客,可在正月初二那一日,賈赦和那拉淑嫻都是去過張家的 良宵渡 。 那會兒,卻是完全沒有任何風聲。

“那都多久了?大嫂是三天前人不舒坦才請了大夫的。說起來,她這人也是糊塗,都已經生過小鈴鐺了,連自個兒有孕都不知曉,好在她原就穩重得很,雖說遲了點兒發現,孩子倒是穩當得很。不過,她到底年歲略長了些,如今膝下也隻小鈴鐺一個孩子,對於肚子裡這個自是萬分小心。老太太也說了,這還不到三個月呢,只吩咐好好養著,一應事情全部放下,甚麼都沒有子嗣來得重要。”解釋這種事情,自然是由張家二太太來做的,她身畔坐著的張家三太太只甜甜的笑著,間或捧著茶盞輕呷一口茶。

“是該講究一點。”那拉淑嫻在驚喜過後,自是萬分的欣慰,雖說並不知曉在這過程中,容嬤嬤給的養生方子究竟有沒有派上用途,可只要能略幫上一些,她就心滿意足了。 畢竟,對於任何人家來說,長房有無嫡子都是至關重要的。

“可不是這個理?”張家二太太說完了自家的事兒,回頭就將目光盯上了一直趴著奶娘不放的璉哥兒,“璉兒來,讓二舅母瞧瞧,可長高了?”

璉哥兒遲疑的瞧了瞧眼前之人,雖說之前他去張家小住過一段時間,還在十二洗三、滿月之時都見了張家人,可到底還不算很熟悉。 猶豫了片刻後,璉哥兒還是在那拉淑嫻鼓勵的眼神下,磨磨蹭蹭的挪到了張家二太太跟前,吭吭哧哧的問:“小哥哥呢?”

“小哥哥?”張家二太太被問住了,只得轉而詢問那拉淑嫻,“璉兒說的是你家那個珠兒罷?”

那拉淑嫻搖了搖頭:“恐怕不是,璉兒素來喚珠兒為大哥哥。”

“是兩個小哥哥,還有一個大姐姐!”見長輩們說上話不理自個兒了,璉哥兒卻是立馬著急了,不敢同張家二太太放肆,卻是伸手拽住了那拉淑嫻的袖口,央求道,“娘,叫小哥哥們和大姐姐都來陪璉兒玩!”

這下,幾位女眷倒是都明白璉哥兒的意思了。

“璉兒說的可是我家彬兒,和你三舅母家的棟兒?對了,還有你那個小鈴鐺大姐姐,是不是?”見璉哥兒猛點頭,張家二太太喜得直把他往懷裡摟,稀罕得不行,“哎喲,這都是一樣的孩子,怎的小妹家的璉兒就這般有意思呢?還長得那麼俊,如今還小倒也罷了,回頭等長大了,豈不是迷倒一眾姑娘家了?”

“快別誇他了,哥兒長得俊有甚麼用?回頭我仔細瞧著,若是他有做學問的天賦自是最好的,萬一不能,我就讓我家老爺尋幾個武師來,好生教他棍棒刀槍,可不能只這般寵著。”那拉淑嫻笑著道。

說實話,儘管張家兩位哥兒模樣都不錯,可比之璉哥兒還是差了不少的。 這也難怪,張家的人普通長相中上,那拉淑嫻是個女子倒還罷了,本就長得更俏母,可張家三位老爺卻皆模樣平平。 至於太太們,還是大太太年輕時模樣最出挑,像二太太頂多被稱呼一句清秀,至於三太太,她的出身極好,又是好幾代裡頭獨一份的姐兒,這才最為受寵,可單論相貌的話,她連中等都不及。 偏賈府這頭,是出了名的美人窩,都不消說女子了,就連已過世多年的榮國公賈代善,當年也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你倒是狠的下心來。”張家二太太頗有些戚戚然的瞧著那拉淑嫻,旋即卻是心疼的將璉哥兒摟著不放,只嘆息道,“璉兒回頭可得好生做學問,要不然你娘一狠心跟那王家似的,直接將哥兒丟到兵營裡,可怎生是好?這大的倒是無妨,小的……唉,他們也真忍心!”

“王家?”那拉淑嫻挑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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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家二太太的解釋下,那拉淑嫻才知曉了在榮國府關門謝客這段時間裡,王家發生了何事。 準確的說,這事兒還得從去年間說起,起因還是王子勝尋賈政幫忙,賈政一口答應下來後,才發覺事情不妥,之後也不知曉怎麼搞的,原本僅僅是一件小事兒,卻鬧得滿城風雨。 當然,最終的結果是不了了之了,而罪魁禍首王子勝則被王老爺子丟到了兵營裡。

然而王子勝並不是一個人,與之同行的還有王家唯一的孫輩,王子勝的長子王仁。

要說王老爺子也是真狠,也不知是他徒然發現前些年太縱著王子勝,還是純粹因著去年那事想給長子一點教訓。 不單將王子勝父子倆一同丟到了兵營裡,還讓次子王子騰想法子調了最嚴苛的教習,拿出了不成材就去死的決心,鐵了心的要將長子長孫一併教訓好。

王子勝已三十有五,王仁年僅十一歲,面對這對父子倆共同陷入慘境一事,外界有著兩種極端的看法。

——王子勝? 該! 早該下決心恁死他了! !

——仁哥兒? 多大點兒的孩子呢,過個三五年再教訓也不遲呢。

“小妹,不是我說,那些人純粹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那王子勝又不是一開始就這般胡來的,還不是長輩縱容的?這長房長孫例來都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我聽娘家長輩說過,王子勝年幼時候,就是被他祖母、母親寵上了天。這從老子看兒子,那仁哥兒聽得是可憐了點兒,可仔細想想,若再不忍下心腸來,等再過幾年,只怕又是一個王子勝了。”

張家二太太連連感概著,一旁的張家三太太頗有同感的點了點頭。

不想,那拉淑嫻卻掩嘴笑道:“方才還說大的也罷了,小的偏可憐,只一轉眼,二嫂就改了口 世界第一校長 。 唉,還說我心狠呢,只怕等彬兒長大了,你這個當娘的,可比我心狠多了。 ”

“咱們家可不是姓王的那等人家。”被小姑子取笑了,張家二太太非但不惱,反而一臉的笑意,“別看彬兒如今不過才六歲,卻是打從三歲就跟著他爹啟蒙了。我雖學問不顯,未出閣時也在娘家跟著弟弟們學過一些,不是我誇他,彬兒那學問可比我娘家弟弟們當年強太多了。”

“那棟兒呢?”那拉淑嫻也不能因著張家三太太過於木訥就完全不理會她,因而只笑著將話題主動推給了她。

“啊?……我家棟兒哪裡比得上二嫂家的彬兒?我這個當娘的是個蠢笨木訥的,也虧得棟兒不像我,要不然可就麻煩了。”張家三太太極是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暗地裡倒是轉了轉心思,想著要不要抽空回娘家,讓平素跟她最要好的小哥哥教教兒子。

“年歲差了兩歲,要是一樣的話,我回頭一準揍彬兒!”張家二太太說著便做出一副擼袖子的模樣,倒是逗得諸人笑開了懷。

笑著鬧著,那拉淑嫻又讓奶娘抱著十二給張家的兩位太太瞧了。 十二早已從方才幾人的談話中,弄明白了來客的身份,故而極為給面子的仰著笑臉。 沒法子,身為皇阿哥,對於外祖家原就有著本能的親近,哪怕事實上前世的那拉家族並未給他太多的幫助。

張家兩位太太晌午前便到了,那拉淑嫻陪著用了午膳,又帶著她們去園子裡逛了逛,待下半晌了,才親自將人送到了二門外。 自然,該說的事情她也都說了,尤其是關於賈政官復原職一事。

等客人走了,賈赦很快就回到了榮禧堂裡,見著那拉淑嫻後,頭一句話就是:“淑嫻,你說你要叫娘家人幫賈政那蠢貨官復原職,可你先前不還擔心咱們家風頭太甚,惹來禍端嗎?”

先前,賈母“重病”一事,瞞得了外人,卻瞞不了榮國府的主子們。 這賈赦是知曉得最清楚的,至於賈政和王夫人倆口子,肯定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他們故意裝傻沒表露出來而已。

“五品工部員外郎……風頭太甚?”那拉淑嫻含笑著挑眉反問道。

這話一出,賈赦自個兒也笑開了。 也對,就一個五品小官兒,別說太子了,只怕連賈赦這個一等將軍都不曾放在眼裡。 他這也算是關心則亂了。

賈政之事很快就有了結論,工部那頭派了人過來,送了所謂的考核。 賈政接待了來人後,當天晚上熬夜寫了一篇策論,天一亮就拿去了前院書房,給正月後再度來榮國府當家學先生的三位先生瞧,並誠心誠意的接受了批評,認真的做出了修改謄寫。 足足折騰了兩天后,賈政才把策論親自送到了工部,待晚間回家時,便有了官復原職的好消息。

榮禧堂這頭,賈政是親自來道喜感謝的,不過那拉淑嫻並未瞧見,只因賈政在前廳跟賈赦說完就走了。 榮慶堂那頭,賈政也支會了一聲,卻因著賈母“又病了”,並不曾見到人。 倒是次日一早,王夫人恢復了晨昏定省,還傳出了賈母“病情好轉”的消息。

那拉淑嫻那頭拉著容嬤嬤笑開了懷。

“到今個兒我才知曉,咱們那位政二老爺也是個妙人。先前咱們那般冷落老太太,他們倆口子鐵定知曉,只是裝作不知罷了。如今倒是好,咱們這邊的態度沒變,他倒是特地擺正了姿態。這算甚麼?”

“有了前程忘了娘 我來自阿斯嘉德 。 ”容嬤嬤乾脆利索的給賈政下了結論,且還是帶著一臉的嘲諷鄙夷。

雖說二房倆口子的行徑皆令人詬病,可王夫人到底是兒媳婦兒,先不說賈母根本就從未在意過她,單說倆人僅僅是婆媳關係,就沒甚麼好置喙的。 畢竟,王夫人只是態度冷漠,又不曾真正苛待了賈母,真要論起來,反而是賈母先前那些手段更讓人寒心。

可賈政就不同了。

連容嬤嬤都知曉,賈政是賈母的心頭肉掌中寶,那可是打小疼到心坎裡的。 可偏生,就是這個賈母最疼愛的兒子,如今卻因著那區區五品官職,徹底無視了賈母的痛苦,甚至還讓王夫人親自照顧賈母。 想也知曉,讓王夫人照顧會是個甚麼情形了。

……

……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過了半年,至七月裡,璉哥兒過了四周歲的生辰,算起來也可被稱呼為五歲的哥兒了。 而十二則已經是八個月的……嬰兒了。

這半年裡,對於賈母而言,日子極為煎熬,哪怕賈政已官復原職,可她一直不曾“病癒”。 最開始,賈母還能鬧騰,被容嬤嬤收拾了幾回後,她索性賭氣不吃不喝起來,偏賈政後來派了王夫人過來盯著。 王夫人也是極有手段之人,她明白王家如今正處於多事之秋,賈政的官職又絕不能丟下,至於屋裡的通房丫鬟倒是無妨,週姨娘是府中老人了,趙姨娘則聰慧得很,最是嘴甜會做人,兩個孩子聰明乖巧,就連那拉淑嫻也撥了些管事的活計予她。 因而王夫人把日子過得極為充實,面對賈母時,也是精神頭十足,硬生生的熬得賈母不得不妥協。

相較於賈母的無可奈何,榮國府其他主子們的日子倒是過得相當不錯,只除了偶爾還會被張家老太爺提溜過去教訓一番的賈赦。 不過就算如此,總的來說,外頭都還算平靜,連先前一直鬧得極大的保齡侯爺一事,也有慢慢淡下去的跡象。

至於幾個哥兒姐兒,更是過得無憂無慮……

大概可能也許,十二是個例外罷。

從成年人的角度看小嬰兒的生活,那絕對是怎一個舒坦了得。 雖說十二不是嫡長子,上頭也有哥哥姐姐們,可因著他如今是府中最小的孩子,別說賈赦和那拉淑嫻了,就連二房那頭也對他疼愛有加,甚至珠哥兒一度想要將十二抱回自個兒院子裡養,在被憤怒的璉哥兒嚴詞拒絕之後,則是轉而向王夫人要求再給生個弟弟。

可如果對於小嬰兒本人來說呢?

倘若那個所謂的小嬰兒,實際上有著一顆成年人的心呢?

十二表示,這真的是一個極為艱辛的任務。 哪怕沒有人讓他做任何事兒,單單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或者在清醒時間裡,被所有人捏來捏去,抱來抱去,偶爾還要應付一下自家蠢爹和蠢哥哥,十二隻覺得自己這八個月的時間,比上輩子奪嫡那會兒更心累。

然而,十二也沒有完全歇著。

八個月的時候,除卻最開始那一個月昏睡的時間很長,之後他每次都努力保持清醒,側耳傾聽外界的動靜,努力將那些細小瑣碎的消息歸整理順。 而在無人之時,他則努力練習開口說話,最初半年幾乎就是在做無用功,他的身子骨太弱,哪怕內心裡有著千言萬語,真正想要開口時,總是不由自主的先流出一條長長的哈喇子。

終於,在七月底,十二努力許久後,頭一次清晰的吐出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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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嬤嬤,給本阿哥拿點心來!”

在某個寧靜安詳的清晨,十二的奶娘按著慣例給他餵好了奶換好了尿布,見容嬤嬤進了耳房後,這才跟丫鬟們一道兒出去用早膳。 事實上,對於十二來說,整個白日他的周遭都少不了人,而夜深人靜之時,又是由奶娘守著他的,也就唯獨只有清晨這片刻時間,能跟容嬤嬤獨處一會兒。 至於親娘那頭,在最初還能得幾分清淨,可自打那拉淑嫻徹底養好了身子骨,開始接手整個榮國府的諸多事情后,周圍就再沒有少過人。

清晨尋容嬤嬤道出真相是十二唯一的選擇。

“十、十二阿哥?”容嬤嬤驚悚了,她本能的先回頭瞧了瞧,見奶娘和丫鬟們都已經退出去了,趕緊上前將門窗盡數關閉,這才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了十二睡著的床榻上。

八個多月的嬰兒,雖說搖籃也勉強躺的下,可終究不是那麼舒服。 因此,打從月前,十二就被挪到了床榻上。 耳房裡的床榻也是架子床,雖沒有那拉淑嫻房裡的那般精緻大氣,卻也不算差了,且因著床榻裡頭極大,通常都是裡頭睡著十二,外側躺著奶娘,腳踏上還睡著守夜丫鬟呢。

容嬤嬤急匆匆的跑到了床榻上,先是伸手想要將十二抱起,隨後卻放下了手,只直勾勾的盯著十二猛瞧:“真的是十二阿哥?如果是,那您倒是說說,您叫甚麼名諱?”

這十二的名字擱在前世不算甚麼秘密,當然平頭老百姓肯定是不清楚的,可但凡有些地位來歷的,都曾關注過十二這個繼後之子。 畢竟,在元後之子不曾存活的當時,繼後之子也算是乾隆帝唯一的嫡子了。 不過,那是前世,而非今生。

“愛新覺羅·永璂。”十二說完便吸溜了一下口水,他如今說話倒也算是挺清晰了,可在多半時候仍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基本上就是處於說一句話就要咽一下口水的狀態,且還帶有幼童常見的口水音 魂斷三國 。

“十二阿哥!!殿下!殿……”

“噤聲。”十二盡可能威嚴的開口,可惜因著說話太急,一個沒控制住,哈喇子當下就飛流直下三千尺了。 十二隻覺得,兩輩子的臉面都丟盡了。

萬幸的是,容嬤嬤是絕不會取笑十二的,只忙急急的拿手摀住了嘴,半響才壓低了聲音向十二道:“十二阿哥,您可知曉,娘娘也過來了,來這兒一年多了。”

“我知曉。”儘管腮幫子濕漉漉的一片,可十二還是努力做出嚴肅認真的神情來,向容嬤嬤吩咐道,“帶本阿哥去見皇額娘。”咽了嚥口水,繼續道,“再拿碟點心來。”

容嬤嬤:“…………喳!”

儘管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容嬤嬤早已數不清自己抱了十二多少回,可沒有一次,她像今個兒這般小心翼翼,就像是捧著全天下一般的,面容肅穆目光森然的將十二摟在懷裡,走出了耳房的門。

路過的丫鬟婆子皆悚然一驚,忙急急的退讓開來,隨後抓緊時間立刻開溜,這因容嬤嬤這副樣子,實在是太過於滲人了。 等容嬤嬤進了那拉淑嫻所在的正房內室,這才引起了驚呼聲。

葡萄正端了臉盆往外頭走去,結果一看到容嬤嬤這般走來,她一個激靈,猛地就將盛了大半盆水的臉盆扣在了自己頭上。 隨後臉盆落地,銅質的盆子砸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裡頭正在給那拉淑嫻梳妝打扮的石榴聽著動靜,忍不住探出頭來,旋即被唬了一大跳:“嬤嬤您這是……”

落湯雞一般的葡萄都沒能吸引到石榴的注意力,由此可見,此時的容嬤嬤面色有多麼的恐怖。

沒一會兒,容嬤嬤便走到了梳妝台前,一個眼刀子下去,石榴先是往後頭退了兩步,旋即撒腿就跑,那速度簡直就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一般。 只幾個呼吸間,兩個丫鬟都沒了踪影,當然也包括被砸在地上的臉盆。

“嬤嬤這是作甚?這青天白日的,誰又招惹你了?”那拉淑嫻滿臉無奈的看著周遭殺氣都快凝結成實質的容嬤嬤,順手將容嬤嬤懷裡的十二接了過來,安頓在了身後不遠處的美人榻上。

“十二阿哥。”容嬤嬤一字一頓的道。

那拉淑嫻身子骨一僵,回過頭來時,是滿臉的複雜神情。 可惜,沒等她開口,剛剛被安置在美人榻上的十二就開口了:“說清楚點兒。吸溜……本阿哥沒招惹你。吸溜……皇額娘,我要吃點心…… ”

再怎麼吸溜也拯救不了那氾濫成災的哈喇子,尤其是連喝了八個月的奶,哪怕最近添了輔食,也都是一些沒滋沒味的迷糊糊,十二覺得,嘴裡淡出個鳥來絕對不是甚麼誇張的話。 哪怕他前世最艱辛的那段時間,也不過是被變相的圈禁在府中,可乾隆帝就算再怎麼狠心,也乾不出剋扣他伙食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事情來。 別說他一個堂堂皇阿哥了,就算府裡最低賤的僕婦,在吃喝上頭也比他這八個月強太多了。

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

還想吃紅肉鍋子、白肉鍋子、菊花鍋子、野雞鍋子、元宵鍋子、雜面鍋子、荸薺一品鍋子……

再來一份烤羊羔、烤牛腩、烤乳豬、驢肉火燒……

“來塊綠豆糕也好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十二用舌尖舔著自個兒已經冒出頭的小乳牙,在哈喇子氾濫的同時,眼淚也快止不住了。前頭盼著那些個東西,他都吃不著,不怪旁人只怪他的牙沒啥用。可就算這樣,來塊綠豆糕讓他磨磨牙也是好的。

“綠豆屬涼性,你還太小了,不能吃。”那拉淑嫻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也是等她說完這句話後,才忽的察覺到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淚流滿面。

甭管先前有多麼堅信這個孩子是她的心肝寶貝兒十二,可終究這話連她自己都沒有真正相信。 亦如當年五公主夭折後,她撫著已經顯懷的肚子,對著佛主苦苦哀求,只求五公主再度託生到自己肚子裡。 可事實上,她又不傻,哪裡會不清楚失去的孩子是永遠都回不來的。

除了……

“十二,你真的是十二嗎?永璂,我的孩子!”那拉淑嫻不由的哭倒在地,眼淚更是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容嬤嬤頭一次沒理會那拉淑嫻,而是急匆匆的走出內室,往門外一站,將通體威壓殺氣盡數放開。 很快,那些個尚未走遠的丫鬟婆子們瞬間一哄而散,叫都叫不回來了。

等那拉淑嫻哭夠了,容嬤嬤才過來將她攙扶著坐在美人榻上,可直到這會兒,那拉淑嫻的雙眼也依然不曾離開過十二,哪怕妝容已哭花,哪怕雙眼已哭腫,哪怕十二已經饞得哈喇子濕了前胸。

因著是七月的盛夏,十二穿的並不多,只裡頭一件肚兜,外頭一件罩衫,下頭套了條寬鬆的褲子,還是那種極為羞恥的開襠褲。

也正是因為穿的少了,哈喇子一氾濫,就瞧著特別逗趣。 那拉淑嫻哭著哭著,不由的笑出了聲來:“噗嗤,永璂好可愛。”

十二:…………說好的綠豆糕呢?

到底是母子連心,那拉淑嫻哭也哭了,笑也笑了,終於想起了最開始十二的話,當下便吩咐容嬤嬤:“去廚房瞧瞧可有其他的糕點,揀幾樣永璂能吃的拿過來。”

容嬤嬤答應了一聲,便退出去了。

屋裡只餘那拉淑嫻和十二母子倆。

那拉淑嫻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伸手輕拍了拍十二毛茸茸的小腦袋,苦笑著道:“皇上圈禁了你?還是他下令殺了你?”

“沒!”十二嚇得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雖說他前世也算是英年早逝,可他並不想讓那拉淑嫻知曉這一點。 在他原本的計劃裡,先跟容嬤嬤表明身份,再同那拉淑嫻母子相認,之後則就可以根據前世的歷史經驗做出最佳的反應,讓整個家族避開災禍,和樂安康的度過這白賺的一生。

結果,他還甚麼都沒有說,那拉淑嫻就猜到了幾分。 旁的不說,就十二這個剛能開口就惦記著吃,可見他前世故去時,也還是個孩子。

所以乾隆那老東西到底是有多狠心? !

“你這孩子……都說父母長輩寵溺過度的孩子容易缺心眼,只怕當初本宮也是太寵你了,弄得你老大不小還那般沒半點兒心眼子。唉,本宮臨終之前最擔心的就是你這孩子了,苦苦盼著皇上能看在血脈至親的份上善待你。可惜呀可惜,他比本宮想像的更為心狠手辣。乾隆那個混賬東西!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簡直就是連畜生都不如!!”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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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對乾隆帝的感觀無疑是極為複雜的。

身為人子,他本能的對父親會產生孺慕之情,況且那拉淑嫻在最初同乾隆帝的關係極好,他又是帝后二人唯一存活於世的孩子。 再加上,一般帝王都會下意識的忌憚年長皇子,像乾隆帝對於排行前幾位的阿哥都是既嚴厲要求又抱有極大的期許。 而對於像十二這些排名靠後的阿哥,卻是單純的疼寵了,至於在十二看來,乾隆帝對他並不壞。

打小金嬌玉貴的養大,哪怕十二本人在諸多阿哥之間並不出挑,可因著乾隆帝原就對他沒有太大的期許,且他雖天賦一般,卻好歹也算乖巧懂事,加上從未正經辦過差,是屬於那種打眼看過去毫不起眼,可一時半會兒也挑不出差錯的那種人。

直到,那拉淑嫻被打入冷宮,繼而撒手人寰……

“十二,你不用替乾隆那混賬東西隱瞞了,他是個甚麼貨色,我遠比你清楚。”那拉淑嫻冷笑道,“你也無需告訴我之後他是怎樣對待我的,左右無非就是那麼回事兒。當初孝賢純皇后那般完美無缺,最終還不是落了個橫死的下場。而且,孝賢純皇后死後當年宮中妃嬪懷孕的就有三人,你五妹妹不也是次年出生的嗎?”

原配過世後,身為夫君理應為妻子守一年,甭管是平頭百姓,還是高門大戶,皆是如此,只除了天子。

可以說,這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便是那深宮後院。

“沒……”十二感覺出來那拉淑嫻情緒不對,只弱弱的開口道。

“甚麼沒?少替他說好話!若他真盡了父親的職責,你年歲輕輕就沒了?別打算糊弄我,就你這開口就要吃要喝的,別是還沒及冠罷?”那拉淑嫻危險的瞇起了眼睛,看得一旁的十二心驚膽戰的,只覺得倘若這會兒乾隆帝出現了,她一準會拿刀子砍人。

當下,十二艱難的咽了嚥口水,他當然知曉此時此刻絕對不能替乾隆帝說半句好話,可他不能完全昧著良心說謊話罷?

萬幸的是,就在這時,容嬤嬤端著點心碟子進來了。

那拉淑嫻微微嘆了一口氣,只掂了塊紅棗糕塞給了十二,轉而向容嬤嬤道:“嬤嬤可知十二當初有無被乾隆那混賬圈禁?”

容嬤嬤剛把點心碟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聽得這話當即唬了一大跳,旋即眼淚奪眶而出:“這天殺的乾隆爺 [韓娛]攻略 ! 親生的骨肉呢,怎就這般狠心? 作孽喲,虎毒不食子,他怎麼就下得了手呢? 人家都說黑心爛腸的,說的就是像他這種人罷? 合該天打五雷轟! ! ”

十二默默的將用他那蓮藕般的小胖手抓著紅棗糕往嘴里送,其實,他是有心替乾隆帝解釋兩句的。

譬如自己沒被圈禁,只是被勒令在府中唸書;又譬如,他府裡吃喝用度樣樣精細,連侍妾、戲班子都從未少過;再譬如說,他是因著一場風寒沒了小命,並非乾隆帝下令恁死他的。

……

……

然而,十二隻是慢吞吞的拿糕點磨著牙,一言不發。 直到容嬤嬤唾沫星子都快說乾了,他也磨掉了小半塊紅棗糕後,終於優哉游哉的點了點頭:“嗯,嬤嬤說得對。”

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飽喝足最大! 考慮到乾隆帝不知道跑到哪個犄角旮旯裡去了,而自己的未來卻被親娘和嬤嬤捏在手里後,十二琢磨著,只要不是親口詆毀應該問題不大。

不曾想,也正是因著十二的默認和附和,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皆有志一同的認定了十二前世受盡了苦難,且還是親生父親加諸於他身上的殘酷手段,登時心疼壞了。 那拉淑嫻原是內斂之人,饒是如此她都忍不住將十二拉過來又抱又親的。 而容嬤嬤則更乾脆,眼見十二把一塊紅棗糕啃得七零八落後,直接奪了他的糕點,又遞上一塊桂花糕,心道阿哥就這點小嗜好,還是順著點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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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會說話這事兒,很快就在榮國府上下傳開了。 其實,一開始十二沒打算讓外人知曉,可他最終也沒能忍住。 原因很簡單,開口說話實在是太方便了。

例如,想要出恭了,只需喊一聲即可,而非每次拉的渾身臭烘烘的,才被奶娘發覺。 同樣的,想喝想吃了,或者想出去透口氣,用說的極是方便,且他的奶娘也是屬於極為機靈的人,都無需他多費口舌,一般只要蹦出一個字,奶娘就能替他做到一切。

不過,會說話後的麻煩也實在是不少,最典型的就是見到蠢爹的次數一下子增多了。

“琮兒,我是你爹,快喊我爹……來,爹教你喊,叫爹,爹!”賈赦已經連著三天在十二跟前刷存在感了,可惜十二平素幾乎都不理他,更別說喊爹了。 於是乎,十二還沒開口叫過一聲爹,賈赦已經無數次喊爹了。

“弟弟!我是你璉二哥哥,快點,快點叫我璉二哥哥!”璉哥兒是屬於偶爾會來湊熱鬧的那種,只是這個偶爾,卻隱隱有著愈發頻繁的趨勢。 只是,在不考慮十二特殊情況之下,璉二哥哥這四個字,真的不是故意在為難他嗎?

看著自個兒的蠢爹和蠢哥,十二酷酷的一個轉身,拿肉呼呼的小屁股對准他們。

這下賈赦不樂意了,事實上他不單聽說十二會說話了,且還親耳聽到了十二喊娘,不單會喊娘,這小子還會喊奶娘,然而偏偏學不會叫爹,叫他怎能甘心? 又看了一眼在旁邊礙事的璉哥兒,賈赦伸手將他璉哥兒拎起來丟到幾步開外,惡聲惡氣的道:“別在這裡打岔,去將今個兒先生教的功課抄寫十遍! ”

璉哥兒一臉震驚的看著賈赦,旋即蔫頭蔫腦的走開了 靈泉山莊 。

“哥。”十二看不下去了,其實較之於明顯蠢得不行的賈赦,他對璉哥兒的容忍度反而更高一些。 畢竟,璉哥兒年幼,他上輩子就算活得太白目,二十五歲的人對於一個還不滿五歲的孩子,總歸會寬容一些的。 但是賈赦年歲比他長,這輩子又是他爹,就沒必要太寬容了。

“弟弟喊我了!”璉哥兒當下一甩方才的沮喪,屁顛屁顛的跑了回來,無視賈赦惡狠狠的瞪眼,硬是擠到了十二跟前,來了個大大的熊抱。

熊抱的結果就是,十二被仰面撲倒,後腦勺重重的撞在了美人榻上,且因著是夏日里的緣故,美人榻上只鋪了一層薄薄的毯子,另擱了一張蘆葦席。

最終的結果是,眼淚汪汪的十二被奶娘抱去安慰了,而璉哥兒則享受了一頓來自於賈赦親手執行的竹板炒肉,且比以往哪次都要狠。 可憐璉哥兒年歲太小,要不然他一定會明白賈赦這是因著先前之事對他實施的打擊報復。

而賈赦那頭,在賄賂了容嬤嬤後,也得到了一個極好的消息,他家寶貝小兒子愛吃糕點。

次日一早,賈赦親自出門去三條街外的早市買了一堆剛出鍋熱乎的包子糕點並一堆好吃的,等他急匆匆的回到榮國府後,全部送到了十二跟前,把剛迷迷瞪瞪醒轉過來的十二嚇得一個激靈。

憑良心說,賈赦是個好爹,可惜就是不怎麼靠譜,要不然怎麼連驢肉火燒和肉夾饃都買來了呢? 貌似還有一整隻的脆皮烤鴨……

“琮兒想吃嗎?叫聲爹,全都給你吃!”賈赦舔著臉湊到十二跟前,連哄帶騙的道。

十二真的很想吃,可惜他如今連吃塊糕點都要磨半天工夫,眼前這一堆的東西,撇開少數幾樣還湊合外,大部分都是只能看不能吃的。

咳咳,還能聞,也能饞死他。

見十二沒啥反應,只目光放空的盯著前方,賈赦還以為這孩子還未完全清醒過來,趕緊從一旁的奶娘手裡搶過了熱巾子,直接就糊到了十二臉上。

熱乎乎的巾子,雖說並不燙,可那熱度也有夠嗆的,且那巾子展開都有十二的四個臉大了,就這般啪的一聲給糊了上去……

有那麼一瞬間,十二是懵的。

“嚐嚐,趕緊嚐嚐這羊肉包子,還有這脆皮烤鴨,對了,爹還給你買了山楂卷、冰糖葫蘆、拔絲荸薺糕。”賈赦隨手將巾子甩給了奶娘,開始給十二顯擺一堆的好東西,“還有這個,這個最帶勁兒了,你知道這是甚麼嗎?烤羊腰子!!”

十二:…………其實他上輩子的爹真的挺靠譜的,起碼乾隆帝不會給未滿周歲的兒子餵烤羊腰子。

正當十二完全不知曉該用何種反應面對賈赦時,住在東廂房的璉哥兒循著香味摸了過來,正好瞧見賈赦手裡顯擺不停的烤羊腰子時,張嘴就咬了一大口。 然而,烤羊腰子是整個的,就算賈赦在路上略耽擱了一會兒,外頭已經不是那麼燙了,裡頭卻是仍燙得厲害。

“哇!!娘啊!”璉哥兒被燙得渾身一個激靈,旋即呸的一聲吐了出來,哭喊著找那拉淑嫻去了。

“這混賬小子!”賈赦氣得連連跳腳,十二卻在心中默默的記下一筆,回頭他一準要告訴那拉淑嫻,蠢爹餵他吃烤羊腰子。

89

榮禧堂這頭熱鬧非凡,哭的鬧的跑的跳的,還有那告狀的,明明只是剛天明不久,其鬧騰程度甚至遠勝菜市口。

而相較於榮禧堂的熱鬧,梨香院那頭卻是安靜得很。

賈政早已官復原職,只是有些事兒,明面上和暗地裡的區別卻是極大的。 擱在以往,就算賈政辦事能力在工部並不算出挑,可他為人謹慎,又不是那等子愛出風頭之人,因而倒也不曾出過甚麼差錯。 工部的同僚和上峰,雖不曾讀他讚譽有加,好賴也沒人指責他。 可自打這一回賈政官復原職回到工部以後,他只覺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樣了,這裡的所有人甚至不止同僚和上峰,連沒品階的小吏彷彿都在用嘲諷的目光偷偷的打量著他。

說實話,賈政很憋屈。

他自認為去年那事兒責任完全不在於他,想也是,最初事情的引子是王子勝那混賬東西,之後便是賈赦倆口子跟著湊熱鬧,連賈母都不曾歇著,之後王夫人連帶娘家人不停的鬧騰,這才導致了後頭那些事兒。 至於他本人,沒錯吶!

“老爺,今個兒不是休沐日嗎?大清早的,您這是……”

因著昨個兒賈政是歇在趙姨娘那兒的,王夫人直到天明才瞧見賈政,等她瞧見時,賈政早已換了外出的衣裳,正抬腿往外頭走。 聽著王夫人的喚聲,賈政腳步一頓,轉過身來道:“我去會個朋友,晚間自會回來。”撂下這句話後,賈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王夫人只得眼睜睜的瞧著賈政的背影漸行漸遠,嘴裡是滿滿的苦澀難耐。

等珠哥兒和元姐兒都收拾妥當走出了東廂房,王夫人這才回過神來,忙忙將兩個孩子迎進了正堂裡,又吩咐擺早膳。 待早膳擺好,王夫人才道:“珠兒,待會兒也同我和元姐兒一道兒,去給老太太請個安罷。”

珠哥兒點頭應道:“是,太太。”

聽著這聲喚,王夫人執箸的手微微一頓,旋即給兩個孩子各夾了一筷子菜,輕聲道:“多吃點兒。”

小半刻鐘之後,早膳被撤了下去,王夫人吩咐丫鬟將珠哥兒上家學要用到的一應東西先送到前院書房,自個兒則領著兩個孩子往榮慶堂而去。

其實,甭管是哪個,對於榮慶堂都不算陌生,除卻年初那段時間,賈母傳出“重病”消息時,幾個孩子都不曾往榮慶堂去,可之後,隨著賈母“病情好轉”,尤其在賈政同賈赦做出了那番交易之後,王夫人是每日里都要去晨昏定省,且時常一待就是一整日。 至於珠哥兒一般是晚間請安,晨間那次因著功課緣故時常略過。 而元姐兒只要身子骨好,都會伴在王夫人身邊。

“給老太太請安。”

及至榮慶堂,王夫人領著兩個孩子,恭恭敬敬的給賈母請安。 而賈母,見珠哥兒也來了,面上的神情略好了幾分,特地詢問了珠哥兒兩句後,便擺手讓他先去前院書房做學問了。 等珠哥兒走後,賈母才冷笑一聲,向王夫人道:“今個兒怎這般好心?”

“老太太說笑了,原就是您的晚輩,合該晨昏定省。”王夫人盡可能的放緩了語氣,依舊態度恭敬的道。

“得了罷,這話換成老大媳婦兒,我倒也信了,偏就是你……哼。”賈母冷哼一聲,又瞥了一眼略有些害怕的元姐兒,忙換了語氣,“帶姐兒下去用些點心,再拿些小玩意兒予她 君莫負初 。 ”

一旁伺候著的丫鬟聞言忙將元姐兒引了出去,偏元姐兒有些不情願,只用小手捏著王夫人的衣擺,王夫人忙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去榮禧堂找小弟弟玩罷,可別欺負人家。”元姐兒聽得這話,才鬆開了手,隨著丫鬟下去了。

見元姐兒離開了,賈母的語氣愈發不好了:“怎的,一個兩個的都巴著那頭了?瞧你這副模樣,全然不見當年那副囂張氣焰,看著都不像是王氏女了。”

“老太太也是愈發愛說笑了,您方才不還誇讚過大太太嗎?如今倒是來挖苦我了。況且,不過是孩子們之間玩鬧罷了,我家珠兒不也沒少同璉兒玩鬧嗎?不說小時候,單說如今整日里都擱家學待著,一問起來說的都是家學的事兒。只偏元姐兒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也沒個玩伴,雖說琮兒年歲小了些,元姐兒卻是挺歡喜的,只恨不得將他往我院子裡抱。”

“不過說了你一句,倒是招來了你一車的話!”賈母面色沉了沉,片刻後才道,“你到底是個甚麼想頭?不妨說出來聽聽。”

數月的時間,王夫人風雨無阻的晨昏定省,且時常一待就是一整日的,哪怕最開始婆媳倆誰也不理會誰,可時間久了,只要其中一人有軟化的現象,和解是必然的。

尤其,倆人都各退讓了一步。

王夫人的退讓,是因著賈政的緣故,甭管當初夫妻倆鬧得有多麼僵,她既不可能真的同賈政和離,那麼夫妻和解是唯一的法子。 再說了,她可以恨死了賈政,卻萬萬不能不顧兩個親生的兒女。 自然而然的,同婆母之間的關係也不能繼續惡化下去。

這不孝和不慈之間的差別,猶如殺人和傷人。

而隨著王夫人的態度愈發軟和,賈母也慢慢的軟化了下來。 當然,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保齡侯府一直不曾從泥潭之中脫身。

“老太太,我能有甚麼打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說白了,我圖的無非就是夫妻和睦兒女康健,就算我王氏女不像書香門第的女子那般有才華,可做人的道理,我總歸是懂的。”王夫人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濁氣,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極是懇切的道,“這牙齒尚且難免碰傷舌頭,咱們是一家人,原就沒有血海深仇,何苦鬧到如今這番地步?珠兒……我沒法退讓,況且我家老爺也不會允許的,可若是老太太歡喜,我願將元姐兒送過來。”

賈母深深的瞧了王夫人一眼,沉默不語。

見狀,王夫人自是明白當初將賈母得罪得太狠了些,不由得心頭暗惱。 可再怎麼樣,她也不能像那拉淑嫻那般灑脫。 想也是,那拉淑嫻之所以能做到那般率性而為,還不是因著娘家能耐? 偏王家這頭,雖也願意幫襯她,可她父母已日漸老邁,上個月甚至還傳來老父病倒的消息,兩個哥哥,一個完全靠不住,另一個則太過於理智,偶爾要求幫襯一把倒是無妨,卻並非長久之計。

況且,女子最終能倚靠的還是夫君和兒子。

“老太太,若是您還為先前的事兒慪氣,那我也願誠心誠意的向您賠禮道歉。那會兒,都怨我打小太過於受寵,吃不了半點兒虧受不住半分的氣,偏那時又年輕氣盛,這才惹惱了您,還請老太太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一回罷。”

再多的不平,在時光的流逝中,也會慢慢的被抹平。 王夫人並不傻,頭一次吃虧是因著年輕不經事兒,加上王家總的來說,還算是人口簡單的,她也不曾學到甚麼心機。 可靜下心來仔細想了這大半年,哪怕有再多的想不通,也慢慢的悟出了道理來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年輕氣盛真心要不得,王夫人終於明白,自己跟那拉淑嫻差別在哪裡。 除卻娘家不同外,夫君的立場也極為重要,最重要的卻是處世之道。

她不會再生氣了,也不會再爭風吃醋了,只安安靜靜的當她的榮國府二太太,左右她有娘家撐腰,有兒女繞膝,且大房的做派擺在哪裡,除非她再度想不開鬧事,要不然對方絕不會主動尋她的麻煩,既如此,她還不如當她的活菩薩。

“老太太,這是我這些日子抄寫的佛經。您也知曉,我這人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抄寫佛經卻是費了不少力氣。也不怕您笑話,最開始一本佛經,沒個半拉月,我根本抄不下來,那字醜的簡直就沒法瞧。就是珠兒剛練大字那會兒,都比我強太多了。我索性從珠兒那裡尋了描紅本來,挨個兒的寫、學。好在佛經左右也就那麼幾篇那麼些字,這大半年裡,我總算是抄出了三本滿意的。”王夫人邊說著,邊讓丫鬟將手抄的佛經送到了賈母跟前,並訕笑著道,“老太太,您幫著瞧瞧?”

這倘若王夫人送上來的是旁的物件,哪怕是極為稀罕的頭面首飾,賈母都可以不予理會,甚至打翻了也無妨。 偏王夫人送了佛經來,賈母就算再不待見王夫人,這份禮也不能不收。

所幸賈母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雖面上有些難色,倒也接過了佛經,細細的瞧了起來。

佛經不厚,裡頭的內容自然也就是那些,沒啥稀罕的。 至於書寫的字體卻是真心算不上好看,畢竟王夫人原也不是才女,就算這大半年來一直在練字,成果也有效。 可因著手抄的佛經一翻開就有一股子檀香味,加上字體雖不美觀,卻好歹是四平八穩的,一看就知曉抄寫之人極有誠意。

有誠意,就夠了。

賈母略翻過一本後,便命人放置在了一旁,再度開口時,語氣倒是緩和了不少:“看在你誠心禮佛的份上,以前那些事兒就讓它隨風散了罷。”

“多謝老太太成全。”

……

……

王夫人是伺候了賈母用完午膳歇下後,才回了梨香院。 至於元姐兒,要略早一刻回來,等王夫人過來時,她已睡得噴香了。

“榮禧堂那頭如何?”曾幾何時,王夫人每次提到榮禧堂,都不由得暗恨,畢竟那是她曾住了好幾年的地方,也是她原以為能霸占一輩子的正院子。 不過,也不知是從何時起,王夫人已經能淡然的面對這些事兒了,就彷佛榮禧堂原就是大房所有,她從未住過更不曾肖想過。

“回太太的話,榮禧堂那頭可真是有意思,大老爺今個兒早間特地出門買了好些個小吃零嘴來,說是給琮哥兒買了,可那琮哥兒不過才八個多月大,能吃甚麼?結果一溜儿的都進了璉哥兒和元姐兒肚子裡。太太您是沒瞧見,琮哥兒被氣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一副恨不得上前搶食的小模樣。”

“是嗎?”王夫人不甚感興趣的隨口道。

“可不是?要說,還是孩子多點兒有意思,如今哥兒姐兒都大了,太太您……”

“我知了,你下去罷。”王夫人擺了擺手,因著方才已經在榮慶堂里略用了一口,加上天氣也甚麼胃口,她索性只用茶水略漱口後,便歇下了。

賈政既說了晚間回來,就不會中途回府。 珠哥兒如今也是在前院書房用的午膳,且書房那頭空房間多得很,只怕這會兒也在歇午覺 [系統]遺憾請走開 。 至於元解厄,她方才已經聽說了,那丫頭睡得昏天黑地的,尋常響動都鬧不醒,唯獨只有她……

有些事兒,或者有些盤算,王夫人根本就無法同旁人說道,別說夫妻之間了,連從娘家帶來的陪房,她都沒法開口,更別說她的陪房差不多都已經折了。 然而,日子卻依然要過下去,在確定自己鬥不過那拉淑嫻後,她索性歇了這份心,想著這榮國府還有爵位將來都是大房的,那好賴讓自己多得些錢財罷? 家產是沒法插手的,不說如今中饋被那拉淑嫻握在手裡,就算是她掌著中饋,以大房如今之勢,也不可能由著她做手腳。 不過,有一樣卻仍有算計的可能性。

“唉。”王夫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其實,如今當初她的城府再深一些,手段再高明一些,哪裡會弄得如今這般地步。

盤算了又盤算,不其然的,王夫人腦海裡冒出了方才丫鬟的話。

珠哥兒大了,整日里都忙著做學問,且賈政對珠哥儿期許極高,倒是不用她太費心。 元姐兒也不算小了,且看賈母今個兒的意思,大約還是希望元姐兒過去的,老人家嘛,就喜歡兒孫繞膝。 所以,再生一個孩子,大概會是個好主意。

才這般想著,忽的外頭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片刻後簾子被掀開:“太、太太。”

“怎麼了?”王夫人隱隱有著一絲不祥的預感。

“趙姨娘她、她見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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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榮國府的當家太太,府中上下大小事情都逃不過那拉淑嫻的眼睛。 當然,若是一般的小事兒,容嬤嬤就幫著料理了,也用不著她來操心,可若是事兒大了,尤其是那等子關係到子嗣的大事兒,卻是不得不送到她跟前來了。

哪怕她還在歇午覺。

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那拉淑嫻一臉茫然的看著容嬤嬤上下嘴皮子極快的碰觸分離再碰觸,半響才扶額道:“珍珠是甚麼時候有喜的?這事兒怎沒報上來?”

子嗣這種事兒,擱在任何一戶人家都是極為重要的,且並不因生母的身份而有所不同。 想那前世,哪怕有孕的只是個無名無分的小答應,可既然有孕的,那就必然要好好保住,平安誕下。

自然,在榮國府也是一樣的。

唯一不同的是,榮國府因著年代尚短,在很多事情上都講究一個表面功夫。 譬如,甭管是嫡出還是庶出,至少在表面上是全然一致的。 就像當初,賈母唯一的嫡女賈敏並她的三個姐姐,都是一樣的份例。 當然,賈母私底下的貼補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別提了,先前壓根就不曾發覺,結果今個兒忽的見紅了,這才急惶惶的報了上來。”容嬤嬤說著,不由得暗暗皺了皺眉頭,壓低了聲音道,“主子,會不會是那珍珠故意的?她原就心眼子多,指不定怕月份小了容易被害,索性咬牙瞞著,結果還是被察覺了。”

那拉淑嫻這會兒也徹底清醒了過來,聞言很是無語的瞧了容嬤嬤一眼,搖了搖頭:“真要是照嬤嬤所言,那不叫心眼子多,那叫傻透了。”

隱瞞不說算甚麼好法子?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將懷孕的事情傳揚的到處都知曉,如此一來,人手、份例都會提升一大截,且人人都得哄著捧著。 可若是隱瞞不說,就算真的出了事兒,旁人也可以推脫了事,畢竟不知者無罪吶 重生之金枝庶葉 。

容嬤嬤仔細想了想,遂點頭稱是:“主子您說的對,以珍珠的心眼,不該想不到這一點。”

“她原就是家生子,又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那麼多年,還是以老太太的名義賞過去的,且聽聞極受政二老爺看重。”那拉淑嫻沉吟了一下,“但願孩子無事,要不然還有的折騰呢。”

受夠了前世東西六宮每日里翻花樣的鬧騰,那拉淑嫻極享受如今的平靜。 況且,又不是她房裡多出了庶子,二房罷了,就算一下子多出十個八個庶子庶女來,也跟她毫無關係,左右榮國府也不差那點子養孩子的錢。

片刻後,那拉淑嫻又問道:“大夫可請了?老太太那頭可知曉?”

“賴管家那般有眼力勁兒,鐵定去請了。倒是老太太那頭……”容嬤嬤頗有些欲言又止,頓了頓後才為難道,“咱們這頭很少同榮慶堂來往,若是貿貿然的過去說這事兒,只怕是兩面不討好。”

孩子要是保住了,賈母鐵定怪那拉淑嫻觸她的眉頭,況且這會兒還是歇午覺的時候。 可若是孩子不曾保住,哪怕這事兒同那拉淑嫻並無直接關係,但因著如今的榮國府是由那拉淑嫻當家做主的,怎麼著也該承擔一個連帶責任。

而除了榮慶堂那頭外,王夫人那面也不好交代。 想也是,由榮禧堂這頭派人去通知,倒是顯得王夫人一點兒用都沒有,畢竟趙姨娘是她屋裡的人。 況且,萬一孩子沒保住,這通知就不叫通知了,而是明擺著的告黑狀了。

“那就先過去瞧瞧罷。”

“珍珠不過是家生女兒提拔的通房,哪裡就值得主子去瞧了?”容嬤嬤頗有些不情願,卻最終還是敗退在了那拉淑嫻那意味深長的笑容裡。

誠然,以那拉淑嫻的身份,別說如今有孕的只是二房的通房丫鬟,就算她房裡的也無需親自趕往。 畢竟,就算肚子裡的孩子出生了,這身份也越不過那拉淑嫻。 然而,那拉淑嫻也不是為了趙姨娘或者孩子去的,她是為了王夫人。

儘管妯娌倆人並不常碰面,可不管怎麼說,到底是住在一個府裡,哪怕並不怎麼來往,這十天半個月的總歸是能見上一面。 王夫人身上的變化,分攤在每一日里當然不算明顯,可若是有段時日不見,則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變化來。

上一次,那拉淑嫻見到王夫人時,就隱隱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只是沒等她抽出空來細細觀察,就發生了十二開口說話一事。 這一耽擱,又是五六日。 好在趙姨娘見紅這事兒讓她尋到了由頭,也省的回頭再費腦子尋摸藉口。

而梨香院那頭,王夫人卻是萬萬沒想到竟會引來了那拉淑嫻,登時原本急切的面上閃過了一絲明顯的詫異,旋即卻是忙不迭的喚人上茶水點心,將那拉淑嫻迎進了正堂裡。

“弟妹無需客套,我只是過來問問情況如何了。”雖說榮禧堂和梨香院相隔的並不遠,不過王夫人這邊卻是先通知了管家去尋大夫,隨後才將消息遞到了容嬤嬤那頭,加上那拉淑嫻出門時還要梳洗打扮,故而她過來時,大夫早就已經到了。

王夫人縱是再怎麼詫異,還是恭敬的答道:“大夫半刻鐘前剛來了,診了脈也開了方子,不過情況還未穩定,要等煎好藥服下後再仔細瞧瞧。”

“可說了是甚麼緣故?”

那拉淑嫻只是隨口一問,不曾想,這話卻引得王夫人滿臉通紅,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90

王夫人倒不是因著心虛,事實上她也確實沒有必要心虛。

據大夫所言,趙姨娘懷孕還不到兩個月,喜脈尚不是很明顯。 若非今個兒忽的見了血,甚至都不能肯定是有了孕。 至於趙姨娘本人,則道她的小日子素來不大準確,偶爾推遲個十天半個月,也是常有的事兒。 而今個兒趙姨娘的意外見血,自然跟王夫人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畢竟連趙姨娘本人都不知曉,王夫人又從何得知?

至於緣由……

“咳咳,大嫂,具體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只聽大夫說,趙姨娘得好生靜養著。”王夫人乾咳了兩聲,想了想似乎覺得這話太過於委婉了,又額外添了一句,“就是打從今個兒起,一直到瓜熟蒂落,都不宜再伺候我家老爺了。”

這下子,那拉淑嫻卻是明白了,登時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只片刻功夫,煎好的湯藥也呈了上來,趙姨娘用了藥,只安生躺在床榻上,大夫為其再度診脈後,派人轉告王夫人,只道姨娘暫且無事,留下的方子晚間再服一帖,明個兒他會再來。 王夫人讓丫鬟給大夫包了個封賞,便差人送出去了。

很快,梨香院再度恢復了平靜。

“弟妹,元姐兒可在院子了?方才那般吵鬧,她倒是膽大,一點兒都不哭鬧。”習慣了榮禧堂時不時的雞飛狗跳,那拉淑嫻初時還不覺得,待回過神來察覺到梨香院的安靜時,登時一臉的詫異。

王夫人輕笑一聲:“甚麼膽大,那丫頭只怕還在呼呼大睡呢。”

“能睡不好嗎?像我家小哥兒,能吃能喝能睡的,比起剛出生那會兒的丁點大,如今可算是養的白白胖胖的。”

“大嫂好福氣。”王夫人乾巴巴的道,面上忽的閃過一陣遲疑。

對於王夫人近日來的變化,那拉淑嫻早已是心知肚明的,之所以一直不曾挑破,也是因著王夫人的這些變化於她而言並無任何害處。 至於王夫人想從賈母手裡頭摳出點兒錢財來,那拉淑嫻倒是並不知曉,不過就算她知曉了,也不會在意就是了。

因而,見王夫人滿臉的遲疑,那拉淑嫻只隨手拿過茶盞,掀開蓋子略聞了聞,讚了兩句茶香,復又嚐了半塊點心,呷了兩口茶。

見那拉淑嫻這番做派,王夫人就知曉不可能由對方開口了,好在她如今已同去年有了天壤之別,故而也沒有太過於失望,只換了一副笑容,柔聲道:“大嫂才是好福氣,璉兒和琮兒都是好孩子,我素日里常聽我家珠兒提起,道璉兒極是用功上進,等略年長了,他倆一道兒考科舉去 靈泉山莊 。 ”

“璉兒要考科舉?”那拉淑嫻訝道,“還有這事兒?”

王夫人面上的笑容一滯,她原想藉著這話順下來提旁的事兒,結果被那拉淑嫻這麼一問,反而忘了原先那茬:“大嫂沒打算讓璉兒考科舉?”

“沒聽我家老爺提過。”那拉淑嫻頗有些茫然的道。

這齣身書香門第的是原主張氏,可不是她那拉淑嫻,就她本人而言,科舉……真心不算甚麼。 哪怕前世乾隆帝很是在意文人,可在那拉淑嫻心目中,終究還是騎射比較重要。 倘若今個兒榮國府是書香門第的話,那拉淑嫻或許還會迎合一番,畢竟這原也不是甚麼大事兒。 可偏生榮國府是武將出身,所以她為何要讓能襲爵的嫡長子走科舉一途?

瑚哥兒早已夭折,璉哥兒就是榮國府的長房嫡長子,也是未來的襲爵繼承人。

那拉淑嫻早就想好了,璉哥兒既是要襲爵,很多事情就不能不教。 她本人因著前世的經歷,倒是能指點一番,可礙於她是女子,加上前世和今生有著諸多的差異,因而她並不打算將這事兒徹底攏過來。 她是想著,等璉哥兒七八歲時,就送到張家去,張家老太爺身子骨硬朗得很,想必很是樂意教導外孫。 等再大一些,約莫十二三歲時,直接丟到兵營去歷練。

甭管是作為榮國府的子嗣,還是作為她那拉淑嫻的兒子,武藝騎射都絕不能落下!

不過,這是早先的想法,自打前幾日十二開口以後,那拉淑嫻就改變了以往的某些想法。 不過,甭管再怎麼改變,她都完全不曾想過,要讓璉哥兒走科舉一途。 倒是十二,左右閒著也是閒著,與其每日里就惦記著那點子吃食,還不如給他尋摸些事情來做。 譬如說,先拿個文狀元,再考個武狀元,接著從四品官開始,兩年一晉升,爭取在三十歲之前成為一品大員,在五十歲之前封侯拜相!

十二:…………阿嚏! 阿嚏! ! 阿嚏! ! !

虧得王夫人不會讀心術,要不然她都能一頭栽倒在地,這那拉淑嫻的想法簡直就跟當年的賈母一個樣兒。 唯一不同的是,十二比賈政聰慧太多了,且雖說十二從未參加過科舉,可他卻真沒少做科舉題,原因很簡單,每次開科,乾隆帝都會拿題目考他們這些個皇阿哥,並給予最犀利最無情最致命一擊的點評。

哪怕前世那拉淑嫻過世以後,十二被變相的困在府里後,依然每年都能得到上千本各種類別的書籍,且每次開科都有固定的人來送考題,一趟都沒落下過。

所以,那拉淑嫻對十二的期許,成功的可能性還是相當高的。 而賈母對賈政的期許,就是純·白日做夢了。

“大嫂您可真是慈母。”王夫人還沉浸在那拉淑嫻對璉哥兒的寵溺上,完全不知曉那拉淑嫻內心有多兇殘。

“弟妹過獎了。”那拉淑嫻毫不羞愧的接受了王夫人的讚美,並回讚道,“弟妹也是極好的,算算日子,明年房裡就能多添個人口了。”

王夫人:“……是啊。”

“若是房裡缺伺候的人,儘管同我說,怎麼著也不能委屈了你們倆口子。”那拉淑嫻繼續不遺餘力的誇讚著,在她看來,添丁進口那絕對是好事一樁,頂多就是自個兒親生的屬於天大的好事兒,別的通房小妾生的則算是普通的好事兒 大神,太妖冶 。 身為色胚乾隆帝的繼後,拈酸吃醋是甚麼,她完全不知曉。

最終,王夫人面色扭曲的將那拉淑嫻送走了,回來就跪在佛主跟前,誠心誠意的懺悔著,她又差點兒氣瘋了,這樣真的有違她的初衷。

……不生氣,不能生氣,要修身養性,要當個活菩薩。

那拉淑嫻自是看出了王夫人相當氣憤,可她並不在意,反而同容嬤嬤道:“先前想著二太太終於長心眼子了,今個兒一打量,終是欠了火候。就她如今這般,勉強能在忻妃過個幾招了,到底出身太低了。”

在東西六宮裡,甚麼樣的妃嬪都有,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一般武將世家出身的妃嬪心機城府終歸要略差一些,王夫人能如此,已經算是王家調|教有方外加她本人天賦出眾了。

待回了榮禧堂,那拉淑嫻第一時間將十二喚了過來,屏退了丫鬟,只留得容嬤嬤,親口向十二吐露了自己的期許,就是那個在五十歲之前封侯拜相的偉大夢想。

十二懵了半響,才用口水音控訴道:“怪道方才我打噴嚏了……吸溜,居然是皇額娘在念我!”

“不要再叫我皇額娘了,往後叫我娘或者母親,再不然叫太太也成。”見十二點頭,那拉淑嫻又道,“至於文武狀元、一品大員還有封侯拜相的事兒,就交給十二你了,娘相信我兒子能行的!”

“別鬧了!”十二瞪著他那一雙黑亮的大眼睛,肉嘟嘟的小臉上是悲憤欲絕的神情,“不是行不行的問題……那是……沒必要!!”

世界那麼美好,好吃的那麼多,他幹嘛要想不開給自個兒尋麻煩?

“有沒有必要我說了算。”見十二還要反駁,那拉淑嫻乾脆利落的道,“要不然我斷了你的點心,你索性每日里喝奶吃那沒滋沒味的輔食算了!”

這話一出,十二整個人都不好了,暈了好半響才不敢置信的開口:“皇額娘!”

“叫我甚麼?”

“娘,娘!娘!!”

“撒嬌也沒用,十二你要明白,你哥哥不是唸書的料,其實我覺得罷,整個榮國府就沒有一個人是唸書的材料。索性他將來能襲爵,我也不為難他了。 ”那拉淑嫻語重心長的道,“可十二你不一樣。”

“不為難他,為難我?”十二瞬間下定決心,回頭一定要好好教訓璉哥兒一番,不然他咽不下這口氣!

“直說罷,你到底要不要吃點心?”

“要!”

“那行,如今你還太小,就只在腦子裡過一過,回頭等略大一些了,就把康熙字典默寫一遍。我算是明白了,這裡的年曆大致上同咱們以前差不多,今年是端閏四十六年,我記得康熙字典是四十九年開始編寫,足足六七年後才完成的。時間上完全來得及!”在十二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那拉淑嫻直接甩給他一了個自認為比較輕省的活兒。

十二:…………親娘啊! 您知道康熙字典有多厚嗎? 全加一塊兒能把我這小身板壓扁您信嗎? 我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捧著字典背誦呢? 我背個唐詩宋詞元曲給您聽,成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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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十二生無可戀了。

頭一個發現不對勁兒的,自然是十二的奶娘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等奶娘急慌慌的尋到了容嬤嬤後,一開口便是:“嬤嬤,哥兒連點心都不愛吃了!”

容嬤嬤:……嗯,這個問題確實有些嚴重了。

因著容嬤嬤全程觀摩了那拉淑嫻虐十二的過程,故而她很快就琢磨出味兒來了。 可一來,容嬤嬤真正的主子只有那拉淑嫻一人,十二是屬於附帶的那種;二來作為一個老嬤嬤,她就算懂得東西再多,也不包括康熙字典。 事實上,康熙字典雖完成於康熙年間,在雍正、乾隆年間逐漸開始逐漸普及,可再怎麼普及,也不可能做到人手一份。

主要是冊數太多了,一般也就是各家書院或者書香世家會收藏一整套,上書房肯定有,阿哥所鐵定也有,可惜容嬤嬤從沒見過。

思忖了半響,容嬤嬤還是命人上了一份拔絲楂糕,親自端到了十二跟前,笑得一臉大尾巴狼樣兒:“哥兒,嚐嚐這個?”

十二偷眼瞄去,拔絲楂糕外頭被炸得金燦燦的,一看就是又酥又脆的。 抽了抽小鼻頭,十二還隱隱有一絲桂花的香甜味,顯然裡頭是加了桂花醬的。 又回憶了前世吃過的拔絲楂糕,雖說十二本人不會做點心,可他會吃呢,直到如今他都記得那種外皮甜口酥脆,裡頭軟糯酸甜的口感。

……這麼想著,就好像真的吃到了一般。

“好吃罷?”容嬤嬤瞇著眼睛問道。

“嗯!”十二重重的點頭,旋即才意識到,方才壓根就不是他的想像,而是真的吃到了。 好幸福,好、好丟人。

“那再來一塊?”容嬤嬤說著就又投餵了一小塊,這拔絲楂糕是特地吩咐廚房為十二做的,因而比尋常的糕點還要小上一大半,正適合十二的小嘴。

本著反正已經丟人現眼了,十二索性豁出去了,在吃完第二塊後,瞇著眼睛張大嘴巴主動等待投餵。 心道,就這麼點兒份量,本阿哥能一口氣吃十碟!

然而真相卻是,只吃了五塊,十二就已經吃不下了。

沒法子,從清晨被弄醒後,十二就一刻不停的在吃。 吃到這會兒,也就是方才他生氣的那麼一會兒工夫,略少吃了兩口。 就這麼著,五小塊的拔絲楂糕吃下去,小肚子又鼓起來了。 十二無比憂傷的低頭看了看肚子,因著天氣炎熱,他今個兒只穿著個大紅色的肚兜,又套了個開襠褲,因而一低頭就只看到了肚兜上頭的胖娃娃。

——有一種照鏡子的感覺。

“弟弟,我回來了!!”正在十二再度陷入了生無可戀之際,璉哥兒回來了,還順便帶了個小尾巴過來,“我還把珠大哥哥帶來了。”

十二幽怨的抬頭看了親哥和堂哥一眼,旋即繼續低頭對著肚子上的胖娃娃思考人生。

“珠大哥哥,我弟弟真的會說話,前個兒他還喊我哥哥了。”璉哥兒拉過珠哥兒,倆人齊齊往十二跟前湊。 這珠哥兒也就罷了,到底又隔了一層,再說他跟十二也沒那麼熟,因而只笑看著眼前這個胖娃娃。 而璉哥兒就不同了,不單看了還上手又摸又戳的,“看罷看罷,我弟弟身上全是肉團團,就跟前個兒我爹打外頭買的烤羊腿兒一樣!”

“不一樣,琮兒的肉軟軟的。”有了璉哥兒做示範,珠哥兒也不見外了,先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戳了戳十二的胖胳膊,隨後因見十二隻低頭瞪著肚子,他也順勢摸了摸,“琮兒弟弟的肚子好鼓,他吃甚麼了?”

“我瞧瞧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璉哥兒四下一張望,很快就看到擱在一旁小几上,還剩下大半碟的拔絲楂糕,當下便伸手端了過來,還不忘招呼珠哥兒一道兒吃。

雖說點心是十二的,可十二跟前的丫鬟婆子也不會攔著其他哥兒嘗,況且璉哥兒還是個慣拿,因而只掩嘴笑著給兩個哥兒拿糖水來潤喉,還不忘偷眼去瞧已經懵了的十二。

可憐的十二,無論這樣的事情再上演幾次,他依然學不來淡然接受。 護食是其中一個緣由,主要是前世的十二根本就沒有可以分享點心的人。 哪怕他有數十個兄弟姐妹,可姐妹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回,兄弟們要么已經出宮開府了,要么就是整日里爭奪乾隆帝的注意力。 再說了,宮中也許缺人情味兒,可真心不缺點心,至少他從未缺過。 且除了宮女太監外,也沒有人會撿他吃剩下的點心來吃。

當下,十二便直勾勾的盯著親哥和堂哥當著他的面把他的點心分食了,只到空碟子被丫鬟拿走了,那倆貨都喝上甜津津的糖水時,十二還有些沒能回過神來。

震驚、不可思議、嫌棄……彷彿還有那麼一絲古怪的感觸。

“呀!咱倆把琮兒的點心都吃了!”珠哥兒到底又大一點,在發覺大事不妙時,忙抬眼看向十二,見後者只是瞪圓了眼睛看著他並不曾哭後,這才略放下了心來,“琮兒弟弟不要哭,回頭大哥哥給你旁的好吃的。”

十二登時黑了眼,一碟破點心罷了,就算他承認自己是有點兒不捨得,是還想著過會兒再吃一塊,可為了這種事情而哭……

呵呵,以為他是三歲小毛孩?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如今才八個多月大的十二,傲嬌的一揚頭:“嬤嬤有!”他至少還記得不能叫容嬤嬤,只順著那拉淑嫻的叫法,直接喚嬤嬤。

一旁的奶娘聽了這話,笑著給兩個哥兒解釋。 忽的,外頭喚大老爺回來了,璉哥兒登時眼前一亮,一個轉身撒腿就跑,在十二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轉瞬就沒了踪影,接著外頭就傳來大叫著爹的聲音。 十二冷哼一聲,不屑的側過臉去,可沒等他做完全套鄙夷神情,賈赦便進來了,一把將十二抱起,往半空拋了兩下。

“胖兒子!想爹了沒?”

胖……

還不等十二想到反駁的話,璉哥兒尾隨賈赦顛顛儿的跑了進來,聽了這話忙接道:“胖弟弟,想哥哥了沒?”珠哥兒也跟著湊熱鬧,連聲喚著胖弟弟。 叫到後來,璉哥兒和珠哥兒卻鬧上了,非要搶著當哥哥。 一旁的賈赦笑得險些岔了氣,忽的思及年幼時候的事兒,不禁想到,這孩子果真是小隻的比較好玩,怪道當初賈代善夫婦二人只喜歡賈政。

十二這會兒徹底啞火了,隻黑著臉任由賈赦折騰夠了,聽到外頭廊下傳來擺飯的聲音,總算才長出了一口氣。 這一大家子,就沒一個靠譜的! !

然而,更不靠譜的事情還在後頭,那拉淑嫻在命人將珠哥兒送回梨香院後,還不忘特地將十二攬了過來,並在他耳邊小聲的提醒了一句:“康熙字典。”

還讓不讓人好好用飯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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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心如死灰的十二不同,珠哥兒是蹦跳著回到梨香院的,不過他回來的時候,其他人都尚未回來。

“哥兒若是餓了,先來些點心墊墊?”丫鬟上來幫珠哥兒換衣裳端茶水,還不忘安撫道,“太太是去老太太那兒了,姐兒也跟著去了 重生之傳奇導演 。 老爺清晨出了門,尚不曾回府。 ”

珠哥兒將衣裳換到一半,忽的驚道:“被璉兒一打岔,我都忘了要先給老太太請個安。”聽丫鬟說,晚間再去也使得時,珠哥兒才略放下了心來。 其實,晨昏定省原就是早晨出門前,和晚上用過膳之後。 當然,榮國府的規矩原也不是特別嚴格,賈母更不會跟親孫子過不去,珠哥兒甭管甚麼時候去榮慶堂,都是最受歡迎的人。

待換好了衣裳,略用了半盞茶,珠哥兒拒絕了點心,只道方才在榮禧堂那頭跟璉哥兒分了點心吃,又吩咐丫鬟磨墨,珠哥兒琢磨著在擺膳前,他還能再寫兩篇大字。

又兩刻鐘,王夫人先回了梨香院,聽聞珠哥兒在練大字,也沒用甚麼點心,忙吩咐擺飯。 依著規矩,該是各吃各的,可王夫人尋思著院子裡冷冷清清的,加之又有事兒同珠哥兒說,只吩咐將份例菜都擺在一起,左右是親母子倆,原就無需避諱甚麼。 待草草的用過一通飯後,王夫人放下筷子,拿茶水略漱了漱口,這才說起了正事。

“珠兒,你如今也開蒙了,又是家中長子,有些個事兒還是該讓你知曉的。”

“太太您請說。”珠哥兒從圓凳上下來,站在王夫人身側垂首恭敬的道。

王夫人略頓了頓,才道:“是有兩個事兒。頭一件,老太太如今身子骨也大好了,榮慶堂又冷清得很,我便將你妹妹送到了老太太處,只當閒時逗個趣。還有一個事兒,就是咱們院子裡的趙姨娘今個兒查出了身孕來,到明年,你就又能多個弟弟或者妹妹,總算用不著去同璉兒搶了罷?”

“是,太太。”珠哥兒飛快的抬頭瞧了王夫人一眼,旋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垂下頭去,可縱是如此,他面上的詫異也不曾被逃過王夫人的眼睛。

屋內沉默了半響,王夫人讓丫鬟婆子們都退下了,這才向珠哥兒道:“咱們終是嫡親的母子倆,有甚麼話不能說的?你是不願你妹妹去老太太那兒?”

作為嫡親的兄妹,珠哥兒和元姐兒的感情自是極好的。 再說了,這對小兄妹都不是驕縱的主兒,珠哥兒習慣了讓著璉哥兒,又怎會跟一母同胞且更小的元姐兒吵鬧呢? 而元姐兒,她先前身子骨略有些羸弱,將養了好幾年,才養的健康起來,且元姐兒性子穩妥,慣常都待在屋裡玩著姑娘們的遊戲,倆人就是想鬧都沒個由頭。

想著以前的事兒,王夫人已經開始思量,若是珠哥兒不捨得的話,她該如何解釋,然而珠哥兒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她徹底鎮住了。

“趙姨娘生的弟妹……珠兒不喜歡。”

完全不曾提及元姐兒,珠哥兒只是悶悶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王夫人愣愣的瞧著兒子,彷彿頭一天認識他一般,半響才回了神:“渾說甚麼?就算是趙姨娘生的,那也是你的弟妹。”話是這麼說的,可王夫人的語氣裡,卻是滿滿的悲傷。

沒有哪個女子不懷春,除卻希望自己的夫君出人頭地之外,更多的則是殷切期盼著自己是夫君的唯一。 就算過了懷春的年紀,哪怕撇開吃味兒,也沒有人能夠輕易的接受庶出的兒女。

說甚麼庶出的也是嫡妻的孩子,說這話的是男人是婆母是通房小妾,獨獨不會是嫡妻本人。 王夫人倒是曾想過將來若是有庶出子女該如何做,卻萬萬不曾料到,這一日竟來得這般快。 她的長子如今也才五歲,且她只有獨一個兒子。 在這種情況下,倘若趙姨娘生的是個閨女倒也罷了,若是個兒子,卻是真當不吉利 緋聞女王 。

怎麼會那麼快呢? 這要是珠哥兒已經長大成人,或者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了,到時候就算再有庶出兒女,那也無妨了。 可如今……

“趙姨娘不是家生丫鬟嗎?她生的哪裡是弟弟妹妹,該是丫鬟小子才是。”

王夫人還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冷不丁的就听到珠哥兒說了這話,登時面色大變:“你又在渾說……”忽聽外頭丫鬟喚老爺,王夫人冷汗都下來了,只覺得背後一片濕潤,忙壓低了聲音喝道,“忘了方才的話,以後都不准再說!”

珠哥兒被唬了一大跳,只惶恐不安的點了點頭。

片刻,賈政進了屋裡,王夫人忙急急的迎了上去:“老爺不是說要略晚些回來嗎?若知曉這般早,我定是等著老爺的。”

“無妨,我在外頭用過了。”賈政略瞥了一眼桌上的殘羹冷炙,王夫人忙命人收拾。

待一切妥當,王夫人彷彿才想起一般,向立在一旁明顯有些不安的珠哥兒道:“方才不是還惦記著去給老太太請安罷?去罷,正好瞧瞧你妹妹,回來同我學一學。對了,老爺可要去瞧瞧老太太?”

“今個兒不去了,明個兒再說。”賈政向珠哥兒擺了擺手,讓他自去。 又向王夫人道,“府裡可有事兒發生?”

王夫人吃不准賈政這話的意思,好道是有人提前嚼了舌根,心裡冷笑的同時,面上的笑容倒是不減:“確有事兒,還是個大好事兒!”當下,便將趙姨娘查出有喜一事告知了賈政。

賈政果真歡喜得很,倒不是說他真就在意一個庶出的孩子,可添丁進口這種事兒,到底是喜事兒,尤其是在這等情況不明風雨欲來之境。 又聽王夫人轉述了大夫的話,賈政一臉的尷尬,趙姨娘身子骨素來康健,無端端的見了血必是有緣由的,再聯繫到他昨個兒晚間是歇在那處的,這裡頭的緣由也就不必多言了。

“咳咳,那我去瞧瞧她罷。”賈政尷尬的咳了兩聲,又見王夫人一直望著他,索性又添了一句,“太太可要一道兒去瞧瞧?”

誰稀罕看一個通房丫鬟! !

“雖說白日里已經瞧過了,如今再去瞧瞧也能更安心些。對了。”又向丫鬟吩咐道,“將我白日里吩咐你們備下的補藥拿過來,再額外去拿兩匹緞子,一併送到西廂房去。”王夫人笑得一臉燦爛,就彷佛真心為趙姨娘感到高興一般。

到了西廂房,趙姨娘因著今個兒早上才見了血,故而一整日都歇在床榻上不曾下來走動,連三餐都是在床榻上用的,可憐如今正當盛夏,弄得她又悶又熱,也只能硬熬著。 待聽聞丫鬟喚老爺太太,她忙命身側伺候的丫鬟在她背後多添了個枕頭,伸手略攏了攏兩鬢的散發,擺出笑盈盈的姿態面對自家老爺和太太。

這若是賈政單獨過來,那自是一副溫馨和樂的場面。 倘若只王夫人一個,則是姐妹情深。 可如今這倆人都來了,趙姨娘索性以不變應萬變,左右就她如今這副樣子,也伺候不了賈政,何苦再添這份嫌。

好在賈政和王夫人說是來看看,還真就是來看看的。 瞧過趙姨娘一切安好,又略叮囑了丫鬟幾句,待賞賜的東西到了,王夫人又額外說了兩句體面話,夫妻二人便攜手離開。

因著早有了心理準備,趙姨娘也並不在意,只直起身子目送二人離開,這才再度半躺下,有一搭沒一搭的同丫鬟閒話家常 鑽石閃婚之溺寵小嬌妻 。

因著原就是家生女兒出身,趙姨娘還是賈母跟前的珍珠時,就同底下的丫鬟交情極好,梨香院這頭的丫鬟雖同她並不常打交道,以她的心智若是想存心交好,卻是容易得很。 況且,她是家生女兒,父母長輩皆有差事在身,還是賈母親口賞給賈政開臉的,如今更是有孕在身。 莫說她刻意交好,就是甚麼都不做,也自有人願意湊到跟前巴結她。 畢竟,比起高不可攀的王夫人,她這頭的路卻是好走多了。

這不,守在外頭的小丫鬟探出頭來,輕笑道:“週姨娘來了。”

“週姐姐。”這一回,趙姨娘甚麼都沒做,只向著走過來的周姨娘略頷首示意,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去端茶點上來。”

“不必麻煩了。”週姨娘推辭了一句,見趙姨娘堅持,也就隨她去了,就著丫鬟拿來的圓凳,只坐了三分之一,身子略往前傾,垂首笑道,“白日里一陣忙亂,我也不好打擾妹妹休息,聽說無妨了,這才過來瞧瞧。妹妹可嫌我來的太晚了?”

“咱們姐妹何苦這般客套?”趙姨娘笑看向周姨娘,在她還是賈母跟前的大丫鬟珍珠時,就知曉了這位。 或者應當再往前一些,當她才進府伺候時,便知曉政二老爺房裡有這麼一位。

算起來,週姨娘的資歷實在是太老了,這位也是家生女兒出身,還是打小就跟在賈政身邊的,待年歲長了,賈母見她容貌俏麗性子穩妥,這才提拔當了賈政的通房丫鬟。 其實論年歲,週姨娘比賈政還大了兩三歲。 如今賈政已二十有五,正當好時候,週姨娘卻成了昨日黃花,哪怕容顏尚在,卻早已恩寵不再了。 偏她又無兒無女,雖說以榮國府素來的做派,定會給她養老,可將來的事兒又有誰能說得準?

這般想著,趙姨娘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尚未顯懷的肚子。

見狀,週姨娘露出了一絲羨慕之情:“妹妹真是好福氣,這才幾個月,便有了。等來年生了哥兒,這輩子就有依靠了。”女人的依靠無非是父親、夫君、兒子。 像她們這樣的,父兄雖勉強可以幫襯一把,可夫君卻沒甚麼好指望的,而最終能夠靠的也就只剩下兒子了。

不想,趙姨娘卻微微搖了搖頭:“我卻是盼著來年能得個姐兒。”

見周姨娘一臉毫不掩飾的詫異,趙姨娘反而笑了起來。 說真的,這還真就是她的心裡話了,雖說她更想要個哥兒能讓她依靠,可理智上卻知曉若真是個哥兒,只怕母子倆都容不下了。 畢竟,王夫人只獨一個兒子,年歲又小得很。 她這胎若生了哥兒,甭管是去母留子,還是故意捧殺她的孩子,對於王夫人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

“你倒是看得開。”撇開最初的詫異後,週姨娘長嘆了一口氣,半響才搖頭道,“怕只怕,太太那頭等不了。”

最後那幾個字,週姨娘說的極輕極輕,輕的彷彿是一羽絨毛緩緩滑過趙姨娘的心頭,驚得她汗毛倒立,冷汗一點點的滲出了脊背。

——是啊,她這頭盼著生個姐兒好不討王夫人的嫌,可萬一王夫人根本就等不到知曉的那一日呢?

“姐姐,可有法子?”半響,趙姨娘才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話,且渾身輕顫不已。

週姨娘原也不是想要嚇唬她,見她這副模樣,倒是也跟著唬了一跳,忙柔聲安撫起來。 待略緩了一刻,她才遲疑著說出了自己的法子:“要不,等再過兩月,請人給孩子斷下男女?你事先買通了大夫,讓他說你懷的是個姐兒?其實也無需大夫,找個經年的老嬤嬤就成,不管怎樣,先瞞到生了再說!”


92

趙姨娘有孕一事,就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然而沒過多久,水面便再度恢復了平靜,就彷佛從未發生過異常一般。

也許類似於趙姨娘以及她親近之人極是在意此事,可不得不說,主子們的想法同下人們差異實在是太大了了。 大房自是不必說,統共也就那拉淑嫻知曉了此事,她甚至懶得同賈赦說道,至於倆孩子更是渾然不知情。 二房情況也類似,除卻頭一日賈政和王夫人對此表示了關切之外,往後卻再無任何反應。 就連賈母那頭,在最初聽到時露了笑意,可旋即就將這事兒拋到了腦後,莫說如今僅僅只是有孕,就算平安生下了哥兒,那也絕對不能同她的心肝珠哥兒相提並論,老兒子大孫子,在瑚哥兒夭折後,珠哥兒可是賈母真真切切的大孫子。

然而,下人裡頭卻隱隱有了另類的風聲。

這一日,容嬤嬤得小丫鬟回話,道是唐安家的尋她有要事,便抽了個空檔,見了她。 說起這唐安家的,在榮國府諸多婆子裡頭,真當是半點兒都不起眼,不過她嫁了個好夫君。 那唐安原是跟著榮國公賈代善上過戰場的人,後來還為救賈代善傷了一臂,且唐安原就年歲長了,容貌又不出眾,家中父母親朋皆無,因而索性就自賣自身,當了榮國府的下人。 好在賈代善素來念舊,見唐安老實忠厚,索性讓他去管春秋兩季租子,後來又把了個小丫鬟予他,幾年後,丫鬟給唐安生了個小子,也算是全了唐安那份恩情。

容嬤嬤才在腦海裡粗粗過了一遍唐安兩口子的近況,忽的想到,那唐安傷重退下來時,也是年近四十之人了,如今又過去了十來年,怕是來推差事的罷? 轉念一想,也不對,雖說唐安要管春秋兩季租子,可也沒讓他親自下去收租子,這般好的差事,但凡腦子正常的都不會推卻。 再一算,唐安家的小子也有十二三了,指不定是為了那小子來的。

話說回來,她好像也有個小子 魂斷三國 。

……

……

“嬤嬤安,問大太太好,問老太太好。”唐安家的原是榮國府買來的小丫鬟,容貌身段都實屬一般,十來年前她不過剛及笄,如今也才二十七八歲,許是因著這些年來日子過得極是滋潤,乍一看倒不像個管事娘子,反而像是外頭中等人家的太太了。

不過,唐安給榮國府管了十來年的租子,縱是他再怎麼忠厚老實,手裡頭摳下的油水也絕不是小數目,更別說當初他為救賈代善失了一臂時,賈代善便賞了他不少好物。 真要算起來,唐家怕是遠比京里頭中等人家更有家資。

“聽說你尋我,何事?”容嬤嬤懶得同她打太極,索性直接開口問道。

唐安家的笑得眉眼彎彎一臉和氣,別看她容貌並不出眾,卻勝在長得喜氣,要不然當初賈代善也不會將她指給唐安,畢竟對於那些個買來的小丫鬟而言,唐安絕對是高不可攀的一門貴親。

“嬤嬤安好,原早該給您問個好,偏先前一直忙亂著抽不開身來,又恐咱們這些個鄉下泥腿子污了嬤嬤您的眼,磨磨蹭蹭的到今個兒,總算是添了幾分勇氣來瞧您了。這是給嬤嬤您備下的薄禮,原也不是甚麼好東西,您可別嫌棄。”

不說榮國府,就是旁的地兒也慣有三節兩壽的賀禮,不過一般就是送禮,也沒的親自捧到容嬤嬤跟前的,可到底想著唐安是上過戰場之人,容嬤嬤只略抿了抿嘴,向著唐安家的點了點頭,算是收了禮。

見狀,唐安家的喜不自禁。 忽聽容嬤嬤問:“這次來是為了你家小子的事兒?”

“不不,嬤嬤您誤會了,我是真的想來瞧瞧您,不為旁的事兒。”唯恐容嬤嬤不信,唐安家的還不忘拍著胸口保證,“我家小子今年不過十二歲,我家那口子說了,先讓他在跟前搭把手,等過幾年,再給他說個媳婦兒。”

這是不打算讓獨一個兒子進府裡伺候了。 容嬤嬤微微點頭,會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畢竟唐安並不缺錢,況且他原就是良民,自個兒沒法子賣了自身,不希望獨子為奴也是常事。 □□國府的規矩並不曾強令莊上的人入府伺候,反而想要入府才需要四處打通關節,這麼一來唐安家的做派就有些古怪了。

略一沉吟,容嬤嬤道:“我原想著到底是老太爺的舊部,要是你想給你家小子謀個差事,只要不過分,我也就給應下了。可你如今是要作甚?別說那些個見面的事兒,我隨太太進榮國府都七年了,往日里也沒見你湊上來。得了,明人不說暗話,直說了罷。”

唐安家的面上訕訕的,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道出了來意。

原來,說差事倒還真是對的,可容嬤嬤只猜到了一半,唐安家的是來替別人說差事的,還是容嬤嬤的老熟人,以前的珍珠如今的趙姨娘。

趙姨娘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這一點容嬤嬤早就知曉了,可她並不大清楚趙家的情況,因而在聽聞唐安家的打算給趙家一雙兒女謀差事時,沒一口答應,卻也沒直接回絕了,只道回頭會留意一些合適的差事。 等唐安家的走了,容嬤嬤一個轉身去了前院書房,揪出了她那在書房裡頭乾活的便宜兒媳婦兒。

“啊喲老娘哦!您可算是想起咱們一家子了!”

一見到容嬤嬤,張庭家的就跟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似的,一下子就衝到了容嬤嬤跟前,眼淚唰的就落下來了,只看得容嬤嬤眉心直跳青筋暴露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雖說張庭一家三口都極為待見容嬤嬤,可問題是容嬤嬤一點兒也不待見他們仨,哪怕對唯一的小孫子草兒略好點兒,可事實上只要有事忙了,容嬤嬤就可以把她的兒子兒媳連帶孫子都拋到九霄雲外去,是連著一年半載都想不起來的那種。

好在,今個兒是有正事要辦,容嬤嬤壓制一下心中的暴戾,隻黑著臉咬著牙問:“把手頭上的事兒先擱著,我尋你有事兒。”

“啥事兒?”張庭家的傻呵呵的笑著,要說起來,她的年歲比方才那唐安家的還略小兩歲,容貌也不算很差,偏言行舉止皆透著一股子傻氣,看得容嬤嬤一陣陣的窩火。

“幫我去打聽一戶人家,姓趙,人喚老趙頭。聽說住在東莊那一帶,家裡頭老兩口子,下頭長女四五歲就送到了府裡,就是先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珍珠,往下還有一兒一女,那小子有個正經的名字,喚趙國基。讓張庭給打聽清楚了,回頭你去榮禧堂尋我。知了?”

“好好,親娘您說啥都是好的。”張庭家的繼續傻笑著,目送容嬤嬤帶著殺氣離開書房。

其實以容嬤嬤的身份,原無需理會這樣的事兒,甭管她樂不樂意給趙國基一份差事,都不必這般上心。 可不知怎的,她隱隱覺得這裡頭似乎古怪,旁的不說,趙家想給小子尋個差事,最方便的捷徑難道不是直接尋上趙姨娘嗎? 索性自家兒子兒媳閒著也是閒著,容嬤嬤覺得假公濟私一回,就算真的是她多心了,受累的也不是她。

回到榮禧堂後,容嬤嬤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後,只帶著順道從大廚房拿來的新鮮糕點去尋十二。

“哥兒想吃嗎?”

十二仰著小腦袋,目光直勾勾的看著點心碟子,用他那標誌性的小奶音道:“想!”丟臉不丟臉的問題,他老早就不去考慮了,左右就容嬤嬤這德行,只怕他前世小時候也沒少被哄騙。 既然已經丟過臉了,再就無妨再丟幾次了。

自打認親了以後,十二的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啊,每日里各種甜津津的茶湯,配著各式花樣點心,偶爾再偷嚐一口浸在井水里冰過的西瓜,隻大半個月工夫,十二就胖了一圈。

又吃又喝的,中途十二又小睡了一會兒,等醒來後去外頭溜達了一圈消消食後,十二覺得他還可以再乾掉兩碟點心!

不幸的是,璉哥兒回來了。

萬幸的是,這次就璉哥兒一人,並不見珠哥兒。

十二幽怨的瞧了一眼自己只嚐了幾塊的點心碟子,盤算著待會兒能不能給他剩下一兩塊時,就見璉哥兒一口氣不停歇的真·幹掉了兩碟點心。

……他想要璉哥兒的好食量。

帶著這般心情,當璉哥兒開始向十二顯擺今個兒先生所教授的文章時,他只恨恨的別過頭去,看也不看璉哥兒,還不忘摀住耳朵:“不聽不聽,難聽難聽。”

那拉淑嫻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擱在尋常人家,瞧見大小倆兒子鬧彆扭了,一般總歸是勸哥哥讓著弟弟,可惜那拉淑嫻卻完全不是這麼想的。 只見她先是橫了十二一眼,見十二委委屈屈的把摀住耳朵的胳膊放下來時,這才走到兩個哥兒跟前,笑道:“璉兒怎的了?弟弟欺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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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那拉淑嫻這話,璉哥兒只重重的點了點頭,不過在側過臉看到十二癟著嘴一臉委屈的模樣後,他又遲疑了:“其實……弟弟沒欺負我,娘不罵弟弟。”

“璉兒真乖,真是一個好哥哥。”那拉淑嫻毫不猶豫的將璉哥兒攬在了懷裡,稀罕個沒完。 這還不算,她趁著璉哥兒埋在懷裡時,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一眼十二。 受到眼神攻擊的十二蔫頭蔫腦的坐在美人榻上,一副受盡了委屈的可憐小模樣。

待用晚膳時,賈赦發現了十二的異常,隨口問了兩句後,登時一頭黑線。

這以往璉哥兒和珠哥兒堂兄弟倆一道兒玩時,也沒少鬧矛盾,雖說如今倒是哥倆好了,可賈赦堅決認為,那是因為珠哥兒大了懂事了,而璉哥兒卻是一如既往的胡來。 不過,因著賈母始終認為小孩子打鬧實屬正常,連賈政、王夫人倆口子也完全沒將這當一回事兒,因此賈赦也懶得理會,左右吃虧的不是他家小子。 可以往吃虧的是珠哥兒,如今吃虧的卻是他那心肝寶貝兒的小兒子。

晚膳時,賈赦忍著沒出聲。 待用罷飯菜後,賈赦才特地將璉哥兒喚到了跟前,一臉嚴肅的問道:“今個兒先生教了甚麼?”

拿已經過去了的事情說事顯然站不住腳,況且想要收拾璉哥兒容易得很,隨便捏個由頭就可以了。 賈赦的小算盤打個啪啪響,那拉淑嫻聽著這話也沒往其他方面想,至於璉哥兒更不會想到甚麼,只顛顛儿的跑到賈赦跟前,顯擺起了今個兒新學的文章。

璉哥兒剛過了四周歲的生辰不過一個月,且他原就沒甚麼讀書天賦,加上當爹娘的也不甚在意,因此開蒙一年多了,也不過堪堪學到千字文罷了。 好在璉哥兒記性還不錯,先生教得也好,雖剛學了一天,他也背出了好幾句。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金生麗水,玉出崑岡……岡岡岡……”

賈赦冷哼一聲:“怎麼不繼續了?你個笨小子!”

一旁的十二假裝學舌道:“笨小子!笨!!”

“娘!”璉哥兒哭慘了,一下子撲到了那拉淑嫻懷裡,祈求安慰。 自然,那拉淑嫻不會為難他,只向著賈赦笑道:“璉兒還小,老爺教教他唄。”一面說著,一面惡狠狠的剜了十二一眼,可惜十二這會兒有人撐腰,只撇過頭去假裝看不到。

“你當老爺我傻嗎?四書五經也就不提了,單單千字文還難不倒我。”賈赦雖說成日里遊手好閒的,可當初也是經過基礎啟蒙的,哪怕他祖父母再怎麼把他當成心肝寶貝兒,最為基礎的“三、百、千”還是倒背如流的。 咳咳,估計也就只會背,通篇默寫以及解釋典故來歷就太為難他了。 不過,只這些也盡夠用了。

當下,賈赦伸手將璉哥兒從那拉淑嫻懷裡拖了出來,拿手指戳著他的腦門道:“玉出崑岡的下一句是,劍號巨闕,珠稱夜光。”頓了頓,叱道,“背!”

璉哥兒懵了一下:“啊?劍號……號。”

“劍號巨闕!”

“號、號……”

“笨蛋小子!你怎麼比你二叔都笨呢?不對,你都比東府的珍哥兒還笨了,笨笨笨!!”賈赦一下一下的用手指戳著璉哥兒的腦門,幾下過後,璉哥兒又哭開了。 見狀,賈赦勉強耐著性子又教導了幾遍,還不忘恐嚇道,“背不好就把你丟掉!來,再來最後一遍,劍號巨闕!”

'把你丟掉'這種威脅實在是太可怕了,璉哥兒抹著淚花可憐兮兮的看著賈赦,一旁的十二忽的蹦出一句:“劍號巨闕。”頓了頓,十二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極度嫌棄的噴出一個字,“笨!”

璉哥兒:…………

次日一早,璉哥兒都不用人叫,就自動自發的早早起身,匆匆用過早膳後,就去前院書房尋先生了。 這被賈赦嘲笑倒是沒啥,璉哥兒並不清楚賈赦肚子裡的墨汁有多少,可小孩子敗給了大人,原就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情,就算在書房裡,他也不如二叔賈政以及東府的珍哥兒。 然而,面對“聽了幾遍”就會的天才弟弟,璉哥兒真心覺得格外悲傷,他一定要用功苦讀,做一個讓弟弟崇拜的好哥哥!

可惜,先生在聽了璉哥兒的控訴後,格外無語的瞪了他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道:“你爹為難你是他不對,可你為何不告訴他,昨個兒咱們只學到'金生麗水,玉出崑岡'呢?”

於是,連遭兩番打擊後,璉哥兒連著好幾日都跟那盛夏正午失了水的枯草一般,整個人都是蔫巴巴的。 當然,他不是一個人,因為之後那拉淑嫻逮著機會就狠狠的收拾了十二。 好在璉哥兒不是記仇的主兒,又過了幾日,到中秋佳節時,他就徹底恢復了正常。

所謂的恢復正常,指的是璉哥兒拿著以前的啟蒙書籍,開始抽出一切空閒時間,教導十二唸書。

十二:……你逗我? !

正所謂,坑人者人恆坑之。 十二硬撐過了那拉淑嫻的收拾,卻徹底拜倒在璉哥兒的手上。 原因很簡單,璉哥兒是真的教學生教出癮來了,只要一有空,就對著十二好一通的“人之初性本善”。

可怕的是,璉哥兒完全不明白何為掌握,他只是完全按著自己的想法教導十二,哪怕十二被折騰的沒法子了,通篇背下來也沒用 將軍,前方有詐 。 只要璉哥兒覺得沒夠,他就不會停止教學。

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道璉哥兒是怎麼說的,很快珠哥兒也過來湊熱鬧了。 倆人把十二折騰得生不如死只求速死,然而他們控制了十二的命脈,逼著十二不得不妥協。

“弟弟,跟著我背一遍三字經,背完才准吃一塊桂香糖糕。”璉先生道。

“琮兒弟弟,如果你想吃兩塊點心,就要背兩遍三字經。”珠先生道。

十二生無可戀的癱倒在美人榻上,雖說叫他背誦是沒問題,可三字經通篇一千多字,他如今又是個只能發出口水音的小嬰兒,以他的能耐背誦完一遍後,至少也要兩刻鐘了。 累死累活的背兩刻鐘,結果只給吃一塊點心……

“珠兒,二太太使人來喚你回去了。”那拉淑嫻進門時,一眼就看到徹底沒了精氣神的十二,強忍著笑意先將珠哥兒勸了回去,又哄璉哥兒去睡了,這才走到十二跟前,一把將他抱起,“老話怎麼說的?善惡皆有報!叫你平日里總是欺負你哥哥,如今好了罷?每日里被折騰的滋味如何?行了,十二你也別裝傻了,娘有正事兒問你。”

今個兒白日里,張家老太爺派人喚了賈赦過去。 午後不久,賈赦便遣人傳了消息,說是要往直隸去一趟,約莫時日後歸來。

按說直隸離京城很近,往日里賈赦也沒少往外跑,那拉淑嫻本該不以為然才對。 可這一次,那拉淑嫻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索性早早的揮退了丫鬟婆子,摟著十二歇在了拔步床上。

十二倒是不在意跟那拉淑嫻同睡一床,他在意的是那拉淑嫻又拿自己當白工使喚。

“沒事時,拿我尋開心。有事時,又是十二了。”十二怨氣沖天,“這幾日,都沒好好吃,我都瘦了。”也許,最後那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那拉淑嫻上前掂了掂十二,覺得份量一點兒也沒少,登時就不在意了,只是將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先前就跟你提過一句,端閏是不是等於康熙年間。如今都端閏四十六年八月底了,若真如我原先猜測的那般,怕是明年就要出事了。”

見十二沒反應,那拉淑嫻狠了狠心,把十二翻過來衝著他那肉嘟嘟的小屁股打了幾巴掌:“丁點兒大的小孩子還真就記仇上了。哼,多大的人了,竟會跟璉兒這個五歲的孩子鬧騰。沒羞沒躁的!”

“……皇額娘,我究竟是'丁點兒大的小孩子',還是'多大的人了'?”十二趴在床榻上,氣若游絲的控訴道。

“你若記仇,就是丁點兒大的小孩子。你若跟璉兒鬥氣,就是多大的人了。”那拉淑嫻冷哼一聲,“還有,以往你不愛攙和那拉氏的事情無妨,左右我也懶得管他們。可這一次,張家那頭,我是一定要保住的。偏生……”

太子|黨。

區區三個字曾經害死了多少人,如今也依然有著震懾力。 那拉淑嫻沒法說服張家徹底脫離太子,雖說張家老太爺早已不是太子太傅,可早期的烙印卻是一時無法洗脫的。 更別說,以榮國府為首的四大家族更是欽定的太子派系,一旦歷史重演,明年怕是一場可怕的大清洗。 到時候別說張家了,只怕偌大的京城都要重新洗牌。

十二沉默了半響,終於吭吭哧哧的道:“皇瑪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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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瑪法?

十二是乾隆那個色胚蠢貨皇帝的兒子,他的皇瑪法還能是誰? 自然是在前世極為受人敬仰的雍正爺。 雖說那拉淑嫻極為鄙視乾隆帝,對於雍正爺卻是一千個一萬個的佩服的,若說雍正爺的一生十全九美的話,那唯一的缺陷就是生了乾隆這麼個禍害!

家門不幸啊! !

那拉淑嫻在一聲嘆息後,忽的回過神來,不可思議的看向十二:“你的意思是說,這裡也有一位雍正爺?”

“以前,還不曾相認那會兒,偶爾聽您和嬤嬤提過。”十二努力回想著曾經聽到的那些個閒話,雖說前世他的消息來源也不是很多,可再慘還能慘過今生? 重新投胎的結果就是,他如今唯一的消息來源只有那拉淑嫻和容嬤嬤,並那些個丫鬟婆子。 這那拉淑嫻和容嬤嬤也就罷了,她們偶爾還會談論正事,可丫鬟婆子們卻整日里都是東家長西家短的,甚至還曾被他聽到有倆小丫鬟背著人說東府的珍大爺長得很俊,還相當可惜她們沒在東府。

思量了片刻,十二將曾經聽到過的消息,簡單的說了一遍,因著時間有些久了,且那會兒他原也是聽得斷斷續續的,因而也只說了個大概。

尚武且佔長不佔嫡的大皇子,在襁褓中就被賜封為太子的元後之子,文采斐然的三皇子,身為繼後養子的面癱四皇子……

儘管只是個大概,且連那拉淑嫻都是偶然間聽賈赦提及的,甚至就連消息來源的賈赦,也是聽旁人說起的,並非親耳聽到。 然而,這些卻已經夠了。 曾經在那拉淑嫻心中起過漣漪的話,如今從十二嘴裡再度吐露,顯得更為令人心驚。

“面癱四皇子。”那拉淑嫻喃喃自語著,雖說九龍奪嫡最激烈之時,她尚未出生,可有些事兒多少還是聽人說起過的。 況且,作為曾經的寶親王側妃,她也是見過雍正爺的,還不止一次的見過。 可片刻後,那拉淑嫻還是輕搖了搖頭,“我是曾有想過,說服他們改幫四皇子,畢竟人人都知曉四皇子是支持太子的。可……”

從太子的人,一下子站到其他的陣營顯然完全不靠譜,可若是站到了原本就處於同一陣營的人身後,至少更為能讓人接受一些 君莫負初 。 然而,可惜的是,那拉淑嫻卻不是做主之人。

別看張家老太爺極為疼愛那拉淑嫻,可改換門庭這種事情,正常人都不會聽一個出嫁多年的女兒。 至於四大家族這邊,先不說其他三家了,連榮國府這頭,那拉淑嫻也做不了主,甚至就算她想盡一切法子說服了賈赦,賈母甚至寧國府那邊都不會讓賈赦任性而為的。

這是涉及到家族未來的大事,絕不是後宅之爭!

“那就退出。”十二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

那拉淑嫻沉默了。 真要算起來,這大概是唯一的法子了,給所有人找一堆的事情來,讓他們忙於四處滅火,以至於完全顧不上幫太子。 然而,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是要給所有人包括在朝堂上的男丁尋麻煩,可不是對付賈母和王夫人!

見那拉淑嫻跟個餓狼似的眼泛綠光的盯著自己,十二不由的打了個寒顫,忙討饒道:“這事兒我真不成,我還小,還小呢!”

“張家老太爺原是太子太傅,去年得長青帝看重,與另三位老先生一同進入上書房教導諸位皇子皇孫。張家三位老爺,看似位置都不算低,卻皆算不上朝廷重臣……十二,你懂我的意思嗎?”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和善,她平素極不愛給人尋麻煩,況且也沒那麼必要,可誰讓她前世認得那麼個高人呢? 真要論起給所有人尋麻煩,只怕普天之下再無人能勝得過那隻鳥了。

十二再度打了個寒顫,哭喪著臉可憐兮兮的望著那拉淑嫻。

可惜,完全沒用。

……

……

次日一早,那拉淑嫻親自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並直言娘家有事,她要回家一趟,並會將十二帶走。 賈母經過了這一年的折騰,雖說脾性依舊沒變,可好歹學會了收斂情緒,因而縱是心中再怎麼不樂意,她還是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 之後,那拉淑嫻便帶上十二,並數個丫鬟婆子,分別坐上兩輛大車一道兒趕往了張家。

張家這頭,因著那拉淑嫻先派了個小廝騎馬去通禀,故而倒也不算特別驚奇,反而是休沐在家的張家老太爺滿臉的樂呵,只道閨女有心,特地挑了他在家的日子回娘家。

說實話,這還真不是那拉淑嫻特地挑的日子,不過既是這般湊巧,也算是有了個好的開始。 那拉淑嫻在給諸人問安後,便從奶娘懷裡接過了十二,命十二挨個跟人打招呼。

十二如今已是九個月大的小嬰兒了,這普通人通常一周歲才開口說話,天賦高的也不過十個月左右,且就算會開口了,多半也是單個字或者兩個疊字一起往外蹦,有無意義暫且不說,起碼孩子本身是無法回答問題的,這不是舌頭靈光不靈光的問題,而是年歲小的孩子壓根就不足以理解大人話裡的含義,更不具備思考並回答問題的能力。

然而,對於十二來說,完全不值一提。

在連著問安,又被強迫著背誦了三字經後,十二委委屈屈的把臉埋在那拉淑嫻的肩頭上,滿腹的苦水無處發洩。 都到了這一步了,十二完全猜得出來那拉淑嫻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可惜他沒本事也沒膽子反抗。

“老太爺,這孩子雖是早產,卻是意外的早慧。我原只以為他學說話比璉兒早一些,可前兩日,璉兒在我跟前顯擺先生教的文章,才背了一遍,他就全記住了。我初時還不信,又讓璉兒背了三字經、百家姓,連千字文都背了一小段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結果呢? 璉兒學了一年的東西,這孩子不到半日就都學會了。 ”那拉淑嫻顰眉長嘆道,“老太爺您桃李滿天下,快幫我想想,這孩子是不是魘著了? ”

張家老太爺一開始是撫著鬍子笑瞇瞇的聽著,直到聽到那拉淑嫻說的最後一句話時,徹底繃不住了。

“甚麼叫做魘著了?你魘著是這個樣子嗎?你……我是說,你三個哥哥魘著了只會大哭尿褲子!”到底是已經出嫁多年的閨女,就算是親生的,張家老太爺也不好說的太過分,因而只拿親生兒子們舉例子,“這孩子是天才,天賦極佳,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啊!!”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倒不是懷疑張家老太爺這話,而是覺得這番話怎就那麼耳熟呢?

又聽張家老太爺接著念叨:“絕對是不世之材,好生教導一番,假以時日定是國之棟樑!對了,我要去尋老友們,這樣的人才自是應當好生培養!!老大老二老三,跟我一起去拜訪親家們!”

直到張家父子四人都走得沒影兒了,留下的女眷們才慢慢的緩過了勁兒來。 張家老太太無奈的搖了搖頭:“這老頭子,都一把年紀了,還總是說一出是一出。就算要拜訪親家,這不也得使個人先去投拜帖嗎?還有拜禮呢?”

餘下的張家三位太太皆掩嘴輕笑,最是伶牙俐齒的張家二太太道:“老太太莫憂心,原就是親家,再說老太爺同我們妯娌幾個的長輩皆是世交好友,自是不會在意的。”

“天天在上書房一道兒教導皇子皇孫們,偶爾回家一日,恰好淑嫻也回來了,他就不能等明個兒見著老友了再說?”張家老太太極是不樂意的數落著,忽的瞥見十二含著淚花回頭瞧她,登時笑開了,“來,淑嫻,讓我抱抱小外孫。喲,都說賈家的孩子不論男女都俊得很,看來一點兒也不虛。”

那拉淑嫻將十二交到了張家老太太懷里後,略退後兩步仔細打量了十二:“圓滾滾的都是肉團團,連眼睛都被擠成兩條縫了,老太太您是打哪兒瞧出他俊了?明明就是圓胖子。”

“渾說甚麼?小孩子就是要胖乎乎的才好看!”

十二:…………所以說他就是胖嘍?

因著沒了男丁們在場,餘下的女眷反而放得更開了。 等用午膳時,小鈴鐺領著兩個弟弟過來時,屋裡就更熱鬧了。 趁著這個機會,那拉淑嫻湊到張家大太太跟前,望著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笑道:“算算日子,也該生了罷?大嫂也真是的,我又不是甚麼外人,您如今身子重,何苦還特地過來瞧我?該是我去瞧瞧你才是。”

張家大太太笑得一臉的喜氣洋洋:“哪裡就這般嬌弱了?我那院子離這兒也不遠,再說我每日里都要散散步,免得到時候發動了沒力氣。對了,我還不曾好生謝謝妹子你呢。若不是有你讓嬤嬤給我的方子,這孩子……”

算起來,那拉淑嫻上次來張家還是正月初二的回門日,可那會兒張家大太太雖有孕了,卻尚未察覺。 等察覺到有孕後,張家大太太就再也不曾出過門,只安心在府裡靜養著。 偏榮國府那頭為了清淨做出了閉門謝客的姿態,弄得姑嫂二人明明相隔不遠,卻愣是大半年都沒能碰面。 算算日子,張家大太太該是去年臘月裡懷上的,如今已經八月底了,的確快生產了。

倆人正說著話兒,忽聽外頭喊著老太爺老爺,片刻後,就見張家老太爺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進了屋,張家三位老爺則面色各異的跟在後頭。

出師不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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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張家老太爺明顯的心情不佳,屋內的諸位女眷只齊刷刷的將納罕的目光投向了緊隨其後的張家三位老爺。 這旁的人或許還不好直接開口發問,張家老太太才管不了那麼多,徑直開口道:“老大老二老三,都跟我說說,事兒辦得如何了?”

辦得如何?

張家三位老爺在互相望了一眼後,皆露出了苦澀難耐的神情來。 按著他們原先的想法,以張家同潘家、凌家、周家的交情,就算會被推諉,也不至於這般毫不留情面的斷然拒絕罷? 甚至連一點兒緩和的餘地都完全沒有……

“回老太太的話,我那老泰山壓根就沒給老太爺說話的機會,只一聽說要收弟子,就直截了當的拒絕了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張家大老爺說著還特地往張家大太太那頭看了一眼,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無妨。

“老太太,凌家那頭也一樣。凌大家只聽老太爺說了個開頭,就把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只差沒哭天搶地的說不要了。”張家二老爺這番話看似像是在解釋,實則卻更像是吐槽。 說實在的,他今個兒也是真的醉了,潘家那位是張家大老爺的老泰山,他這頭面對的卻是他媳婦儿娘家祖父。 雖說事實上從年歲上論,凌大家也沒比張家老太爺大多歲,可輩分和地位擺在那裡,哪怕略給了他老子麵子,卻是把他數落得不輕。 他這算是招誰惹誰了?

“周家也是如此,閒鶴先生倒是聽老太爺把話都說完了,可態度卻是異常的堅決,只說榮國府的政二老爺是他的關門弟子,他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收任何人為弟子了。”頓了頓,張家三老爺又特地添了一句,“哪怕是棟兒也一樣。”

棟哥兒就是張家三老爺和閒鶴先生唯一的曾孫女所出的哥兒,老人家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事情算是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也就是說,張家老太爺原本的盤算盡數落了空。

……全拜賈政所賜! ! !

張家老太爺一連灌了三杯茶,才堪堪將心頭的火給滅掉,隨手將茶盞重重的擲在小几上,老太爺朗聲道:“甚麼叫做因噎廢食,這就是!賈政怎的了?這天底下原就是普通人多,天才天才,若是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談何天才二字?再說了,那賈政也不是特別蠢,只能說是天賦一般,真要好好教導,花上個十幾二十年,憑自身實力考上秀才絕沒有任何問題!”

那拉淑嫻默默地側過臉去,賈政如今都二十五了,兒女都有兩個了,還有一個即將誕生,你讓他再苦讀個二十年考上秀才……當然,清貧書生里頭,從垂髻小兒考到兩鬢斑白都一無所獲的也多的是,這麼一想,其實賈政也是特別蠢,只能說是資質平平。

“況且,我的小外孫這般天賦過人,哪裡是賈政那蠢貨能夠相提並論的?”張家老太爺氣得連拍小幾,渾然忘卻了自己方才剛說了賈政也不是特別蠢。

然而,因著屋內諸人都不願跟張家老太爺唱對台戲,所有人只附和的點點頭,就連十二也跟著狂點頭,心道自己雖不如前世的哥哥弟弟們,可比起賈政簡直不能更聰慧。 至於十二是如何知曉賈政資質的,很明顯,看賈赦就知曉了,當大哥的那麼蠢,弟弟能聰明的了? 肯定更蠢! 至於璉哥兒蠢不蠢就跟十二沒任何關係了,畢竟十二自認為自己完全沒有繼承到來自於賈赦的蠢笨基因。

“索性這樣好了,我明個兒就跟聖上遞辭呈。哼,三個老傢伙不願意,我可是願意得很!回頭等我小外孫出息了,我看他們仨怎麼後悔!!”張家老太爺越想越覺得這個法子可行,當下便起身道,“我這就去書房寫辭呈,晚膳給我送到書房去。”

目送張家老太爺怒氣沖衝的進來,意氣風發的離開,諸人愣是又好半響才堪堪回過神來。

張家老太太沉吟了一會兒,道:“這樣也好,我早就說老太爺年歲大了,何必再往宮裡頭湊呢?家裡又不缺銀錢,至於仕途前程,有老大老二老三在,再不然就等彬兒棟兒長大嘛。這下好了,讓老太爺在家裡教導後輩,不錯不錯!”

雖說都是教導學生,可就連張家老太太這種後宅婦人都知曉,去上書房教導皇子皇孫們有多累。 這裡的累還不單單指身子骨吃不消,主要還是壓力太大了。 這皇子皇孫們本就金嬌玉貴的,別說打罵了,連句稍微重一些的話都不能說,偏生若教得好是他們天賦佳,教不好就是先生的問題了 超級靈泉 。 這兩年倒是還好,年長的皇子們紛紛出宮開府了,擱在前幾年,只怕一不留神就摻合進了奪嫡紛爭之中,弄得好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但凡出了甚麼差錯,卻是性命之虞。

何苦呢? !

聽到張家老太太這麼一說,張家三位老爺就算原本還有其他的想法,也皆紛紛嚥下了自己的想法,只笑著附和。 至於張家三位太太更是沒啥好說的,這男兒在外頭的事業原就無需她們同意,更別說如今下定決心的還是老太爺,她們當兒媳婦兒的,能有甚麼想法?

嘖嘖,真若說想法的話,其實多少還是有一點兒的。 這教一個是教,那多教兩個亦是無妨罷? 張家大太太也就罷了,她肚子裡這個還沒出生呢,是男是女都不知曉,倒是心安得很。 而另兩位卻忍不住盤算開了,琢磨著有沒有法子讓張家老太爺也順道把倆哥兒收下了。

至於那拉淑嫻,深深的望了一眼十二,露出了一個陰測測的笑容。

十二默默的用滿是肉窩窩的雙手摀住了眼睛。

……

……

張家老太爺說到做到,次日一早便向長青帝遞上了他事先寫好的辭呈。

長青帝接過辭呈後,面上有著一瞬間的空白,等弄清楚了事情原委之後,更是扶額長嘆。 在他看來,張家老太爺旁的都好,唯獨這看學生的眼光不怎麼樣。 又或者這話也不能說的那麼絕對,畢竟先頭幾十年張家老太爺在看人方面從未出過任何差錯,唯獨近兩年來,問題連連。 仔細琢磨一番後,長青帝認為關鍵在於榮國府賈赦之妻張氏。

“張老,疼愛自家子嗣自是沒錯,可你也得考慮周全。就拿去年賈政那事來說,朕知曉你並無任何惡意,只是太過於輕信他人。這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朕不會怪你,可你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件事情上犯錯罷?收回去。”

“陛下聖明,臣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所以上次賈政那事兒,你是鬧著玩兒的?”長青帝抬頭瞥了一眼排隊過來尋他的三位老先生,忽的戲虐的一笑,故意問道。

因著角度緣故,張家老太爺完全不曾看到身後的情況,也沒覺得長青帝這話裡頭藏著話,只正色道:“都說吃一塹長一智,臣不會在同一個問題上出兩次差錯的。”

“那朕問你,你憑什麼確定你那小外孫是個天縱奇才?”長青帝向三位老先生使了個眼色,後者只默默的止了腳步,在離張家老太爺三五步之遙站住。

“臣已親自考校過了那孩子,'三百千'都沒問題,臣還當場附文一篇,那孩子領悟能力極佳。”這話倒是不虛,張家老太爺昨個兒在書房寫好了辭呈後,又回去尋了十二,認真考校了一番後,還特地觀察了十二的領悟性,深以為這孩子絕不比自己二十歲時候差。

見張家老太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長青帝略有些遲疑了。 其實,張家老太爺也是桃李滿天下之人,除了去年賈政那個特例之外,也沒出旁的差錯。 長青帝私以為,也不能因著偶爾一次的犯錯,就將人全盤否定。

忽的,長青帝心念一動:“張老,朕記得你那個嫁給榮公之子的女兒,年歲不大罷?”見張家老太爺點頭答是,長青帝又道,“那張老的小外孫多大?”

“到今年臘月就該滿周歲了 死亡QQ號 。 ”

長青帝&三位老先生:…………慢走不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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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張家老太爺還是得到了長青帝的應允,暫辭上書房先生一職。 所謂的暫辭,指的是只要張家老太爺後悔了,上書房隨時歡迎他再度回歸。

可惜的是,張家老太爺完全沒打算再回來。 他年歲也不輕了,偏十二還這般年幼,按著他的估算,沒個二十年是不可能放十二出師的。 當然,出師的時間跟科考沒有任何關係,張家老太爺甚至已經打定主意,哪怕十二高中狀元,他也絕不會同意出師的。

天可憐見的,虧得十二完全不知曉這事兒,要不然他真的能哭得肝腸寸斷。 前世,乾隆帝雖不在意他,卻也會泛泛的督促所有皇阿哥用功上進,並每年賜下大量的書籍。 所謂的大量書籍真的一點兒也不誇張,人家買書是一本一本買的,乾隆帝送給兒子、孫子們的書籍,那是十箱十箱給的。 虧得十二隻要有吃有喝的就耐得住性子,加上乾隆帝雖大量賜書籍,卻不是真的抱了極大的希望,因而這日子也不算難過。 然而,十二的好日子也就終結在了前世,誰讓張家老太爺比乾隆帝那個色胚靠譜多了呢?

靠譜的同義詞是嚴苛。

同一日,十二用過了午膳,又照例歇了半個時辰的午覺,之後就覺得……

變天了!

“娘走了?”不敢置信已經完全不足以描述十二此時此刻的心情了,因著昨個兒事情尚未處理完畢,加上榮國府那頭壓根就沒人治得了那拉淑嫻,他們母子二人索性就在張家留宿了一夜,耐心等待具體消息。 然而,當十二結束了午後小憩,卻被告知那拉淑嫻已經帶著僕從離開了,自然十二的奶娘和用慣了的貼身丫鬟都是留了下來的。

奶娘知曉十二是個極為聰慧的孩子,可在她看來,再怎麼聰慧那也還是個孩子,旁的不說,璉哥兒都五歲了,還時不時的嚎啕大哭一回呢。 因而,一聽到十二的詢問,她忙伸手先將十二攬到了懷裡,半安慰半哄騙道:“哥兒乖,太太很快就回來了,乖,咱們是乖孩子,不哭哦。”

十二:…………

在費了一些工夫後,十二終於弄明白了在自己午後小憩這麼短短的半個時辰裡發生了何事。 簡而言之,張家老太爺已經得了長青帝的應允,離開了上書房,也等於是變相的退出了朝堂。 單從這一點來看,計劃很成功。 可誰能告訴他,為何計劃成功後,他卻被毫不猶豫的拋棄了呢?

將自己代入那拉淑嫻仔細琢磨了一番,十二私以為,大概還是為了先前的計劃得以完美實施,畢竟若僅僅是隔三差五的教導學問,張家老太爺完全沒有必要退出朝堂。 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將被以“人質”的形式長期留在張家,目的自然是徹底拴住張家老太爺。

#這就是親娘! #

在那一刻,十二腦海裡閃過的是素來被自己嫌棄到天邊的親爹賈赦。 雖說賈赦蠢得很,對他卻是掏心掏肺的,不單每次在他和璉哥兒發生衝突時,無條件的站在他這邊,而且還打心眼裡覺得他這個胖兒子是世上最棒的心肝寶貝兒了。

……蠢爹,我錯了。 蠢爹,你快來救我啊!

再多的後悔也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事實,要不怎麼會有世上沒有後悔藥的說法呢?

於是乎,十二就這般帶著無以名狀的悲憤之情,在張家暫住下來 世界第一校長 。 雖說是暫住,可天知曉親娘啥時候會良心發現來尋自己。 而在這之前,可憐的十二隻能任由張家老太爺摧殘自己。 然而,現實比想像中的略微好了那麼一些,儘管張家老太爺很想立刻就將小外孫培養成為當代名家,可他到底還是有點兒理智的。 小孩兒嘛,吃好喝好是最基本的,然後才是耐著性子細細教導。

因著張家上下態度一致,十二很快就發覺,自己會重新回到了每時每刻都有點心投餵的好日子裡。 天知曉前些日子他過得有多淒慘,沒曾想離了璉哥兒那添亂的混賬小子,他反而能吃更多更美味精緻的點心了,還沒有任何人掃他的興。

與此同時,張家人也發覺了兩件事兒。

其一,十二是真聰明。 其二,他也是真能吃。

發現前者是因為當張家老太爺開始正式教導十二後,沒等兒子兒媳婦兒提意見,就主動將倆兒子提溜到了自個兒跟前,美其名曰,有比較才有進步。 張家二房、三房自是半分意見全無,就算他們認為十二很聰明,可彬哥兒今年都七歲了,棟哥兒則是五歲,倆人皆是早就開始啟蒙了,且都是被先生讚譽的孩子,因而他們的父母全然不擔心兒子會輸給尚未滿周歲的十二。

事實證明,天才就不是吾等凡人能夠輕易揣測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彬哥兒和棟哥兒都不是小心眼兒的孩子,面對天才型的表弟,他倆非但沒有任何自卑或者排擠,反而用盡各種法子尋來了美味的點心逗十二玩。 當然,缺陷也是有的,那就是他倆對於如今已經身懷六甲的張家大太太報以了極大的期望,盼著能再來一個像十二那般聰慧可愛的弟弟。

張家大太太表示壓力太大了。

至於十二特別好吃又能吃這件事兒,則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甭管十二是想家了,還是累了倦了,只需三兩塊美味的點心,就可以立刻恢復精氣神,再背兩頁書都沒問題。

簡而言之,在十二這兒,就沒有一碟點心解決不了問題的。 真要是解決不了,請上兩碟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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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十二吃好喝好,學問方面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那廂,賈赦終於從直隸歸來,風塵僕僕的趕回了榮國府。

儘管當初預估是十天內就能趕回來,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哪怕賈赦一點兒也不想在外頭耽擱時間,可因著種種小意外,等他回到榮國府時,壓根就不是原定的十天,而是已經十七天了。

“大老爺回來了!”

賈赦歸來的消息很快就在榮國府傳開,就連平素不怎麼在意的賈母聽聞後,都異常的感動,平日里老在跟前晃悠的時候不覺得,可好些日子沒瞧見了,倒是真有些想得慌了。 賈母忙使了個丫鬟去前頭尋賈赦,只道先喚過來讓她瞧瞧。

然而,丫鬟的腿腳就算再快,因著位處後宅,根本就不可能同原本就待在前院書房裡的璉哥兒相提並論。 當賈赦前腳才邁進二門時,就听到一陣咋咋忽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扭頭一看,卻是璉哥兒邁著兩條小短腿飛快的從斜刺眼裡往自個兒這兒奔來。

“璉兒你慢點兒!”說不感動是假的,賈赦一面讓璉哥兒悠著點兒,一面彎下身子就將璉哥兒摟在了懷裡,掂量了兩下後,才道, “怎的,臭小子想爹呢?”

聽了這話,璉哥兒毅然決然的搖了搖頭,並斬釘截鐵的道:“不!一點兒也不想爹 我來自阿斯嘉德 ! ”

這混賬小子! 賈赦咬牙腹誹著,隨手將璉哥兒丟回了地上,恨恨的道:“稀罕!老子也不想你!哼,我去尋琮兒去!”

“爹!爹!!”璉哥兒飛快的抱住了賈赦的大腿,就在賈赦心道這小子還算有眼色後,卻聽璉哥兒大叫道,“弟弟不見了!娘把弟弟扔掉了!璉兒的弟弟被娘扔掉了!!”

賈赦腳步一頓,面上露出了平生最茫然的神情。

片刻後,賈赦步履匆匆的走進榮禧堂的正門,無視兩邊問安的丫鬟婆子們,只用最快的速度走進了那拉淑嫻平日里常待的東耳房裡:“淑嫻,璉兒說你把琮兒扔掉了!!”

那拉淑嫻正坐在炕桌旁,拿著禮單子校對著,雖說今個兒才剛九月中旬,可年禮卻應當備起來了,畢竟有些物件不是單從庫房就能備齊的,更別說送年禮的路途中還要耗費一些時間。 結果,冷不丁的就听到賈赦的聲音,當下便將手頭上的禮單子擱在一旁,抬眼笑道:“老爺回來了?可先去了老太太那兒不曾?”

“我早就讓人先往榮慶堂支會了一聲。”就是因為不打算親自過去,賈赦才讓人先通知了賈母,至於榮禧堂這頭,他是打算先過來的,就沒有先使了人,圖的就是驚喜二字。

然而,如今驚有了,喜卻沒了,還是那拉淑嫻給他的驚嚇。

“那璉兒呢?他同老爺您告狀,人卻跑了?”

“在後頭!”賈赦走到炕桌前,一把抄起了上頭放置著茶壺茶盞,也不管冷熱,先灌了一杯壓壓驚。 待聽得那拉淑嫻吩咐再沏一壺新茶來時,賈赦才總算是緩了一口氣,道,“先別折騰那些有的沒的了,你就跟我說說,琮兒去哪兒了?”

“去張家了。”那拉淑嫻完全沒有賣關子的打算,而是上來替賈赦褪了外裳,又吩咐丫鬟拿熱水盆子,一面替賈赦洗漱一面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兒細細道來。

在那拉淑嫻的解釋下,賈赦總算明白髮生了甚麼事兒,然而這卻並不足以令他立刻放下心來。

“璉兒都那麼大了,你還對他千般疼愛萬般嬌寵著。可琮兒才多大呢?周歲的生辰都沒過,你怎會狠得下這個心?”賈赦滿臉的震驚和不可思議,其實他也明白,那拉淑嫻絕不會對兒子不利,可他就是想不透,尋常人都疼愛么兒,怎的擱在那拉淑嫻身上就變成疼愛長子了? 也不對,他倆的長子是瑚哥兒好不好? 不過,這話賈赦卻是不敢說的,畢竟這是他們倆口子之間的禁忌。

“老爺您真愛說笑,先不說璉兒原就沒甚麼讀書的天賦,單說他是襲爵的嫡長子,就無需這般用功上進。至於咱們的小哥兒,又不能襲爵又不能繼承家業,加上我父親說,這孩子極有讀書天賦,可不得好生用功,免得白費了天賦。”

“不行不行,這事兒我不同意!”賈赦頓了頓,略緩和了一下語氣道,“也不是我不讓琮兒上進,而是他年歲太小了。珠兒是三歲啟蒙的,璉兒四歲啟蒙,咱們就算早一些,兩歲成嗎?”

那拉淑嫻帶著一臉的笑意提醒道:“可他是去年臘月生的,一出生便是一歲,等翻過了年可不是兩歲了?老爺您是渾忘了罷?”

賈赦伸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臉,他很清楚跟那拉淑嫻鬥嘴是沒有半分意義,當下便道:“來人,吩咐門房備馬車,本老爺要陪太太回一趟娘家!”

他的心肝琮兒喲,爹來救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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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心酸叫做“你想念的人,他一點兒也不待見你”。

榮慶堂裡,賈母已經吩咐下去備好了茶水點心,帶著一臉的喜色等待著賈赦的到來。 可惜的是,人倒是等來了,卻並非她心心念念的兒子。

“哇!!祖母,爹娘不要璉兒了,爹娘都是大壞蛋!爹最壞,大壞蛋!壞透了!”璉哥兒哇哇大哭的屋裡,後頭追著一溜儿的丫鬟婆子,皆是一副想攔又不敢攔的模樣。 這也難怪,雖說榮國府相較於一般的高門大戶規矩稍弱了一點兒,可那也不代表完全沒規矩了。 賈母作為榮國府內輩分最高之人,她的屋子絕不是想闖就能闖的,更別說是嚎啕大哭的闖進來,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觸霉頭。

萬幸的是,賈母見璉哥兒哭得眼淚鼻涕一大堆,登時就心疼上來,哪裡還顧得上規矩二字?

“璉兒怎的了?難不成是你老子又打你了?混賬東西!先前一跑就大半個月,也不管留在府裡的咱們幾個。如今好不容易歸了府,人影兒都沒一個,竟然還敢打我的璉兒!好了,璉兒乖,我的璉兒是最最乖的,不哭不哭,祖母最疼你了。回頭看我不收拾那混賬東西!!”

甭管賈母平日里是否更偏心二房,至少對於孫子孫女們,她都是滿心疼愛的。 尤其璉哥兒長得俊又嘴甜,加之平日里還極少來榮慶堂這頭,賈母稀罕都來不及,哪裡會不疼愛了? 見璉哥兒哭成這樣,賈母忙不迭的安慰開了,還用眼神示意跟前的丫鬟去把事情調查清楚了 超級靈泉 。

事兒倒是簡單得很,沒多會兒,賈母就從丫鬟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結果再度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甚麼?赦兒那混賬東西竟才歸了府又出了門?這齣門倒也罷了,他都那般大了,我還能拘著他不讓他出門不成?怎的就連見我一面都不樂意了?這還不算,竟還將我的璉兒給弄哭了。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確實有些不像話,底下的丫鬟婆子只忙忙的將頭埋在胸前,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實模樣,卻在心中暗道,就算他赦大老爺再怎麼不像話,又能如何? 更荒唐離譜的事情人家也不是沒做過,只是偶爾少來榮慶堂一次,外加把自個兒的親生兒子弄哭罷了,壓根就不叫個事兒!

賈母氣了半響,也想到了這一茬,於是她更生氣了。

至於璉哥兒,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反而因著他是個沒甚麼氣性的小孩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多久就跟聞訊而來的元姐兒玩到一塊兒了,還死皮賴臉的不願意再往前院書房去做學問,說甚麼都要留在榮慶堂跟元姐兒玩遊戲。

……

……

馬車駛離了榮國府,那拉淑嫻這一臉無奈的看著滿腹怨念的賈赦,半響才道:“老爺,小哥兒是留在了我的娘家,他的外祖父家裡,又怎會有事兒了?況且,為了怕他不適應新的環境,我還讓他的奶娘並四個貼身丫鬟都留在他身邊了。老爺您就放寬了心,保准回頭能見著一個更白胖可愛的臭小子。”

“哼!”賈赦氣哼哼的把臉側到一邊,故意不去看那拉淑嫻,也完全不接她的話茬。

那拉淑嫻又好氣又好笑,心道賈赦這脾氣倒是跟璉哥兒一般無二,可前者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後者卻只是個五歲的小孩子,她有時候真不知曉是不是該提醒賈赦別太幼稚了。

思忖半響,那拉淑嫻覺得到底不能讓賈赦帶著這般怨氣到張家登門拜訪,因而只得哭笑不得的繼續勸道:“老爺是擔心小哥兒受欺負,還是生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您總得告訴我一個緣由,我實在是想不通,您這到底是在生哪門子的氣呢?”

“你想不通?”賈赦終於開了口,卻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琮兒才多大啊?你就狠心把他丟掉了。連璉兒那臭小子都知曉不能把弟弟丟了,你怎麼就忍心呢?哼,要我說,就算真的要丟掉,也該將璉兒丟了,左右他以往也在張家住過一段時日,再說張家那兩個哥兒也同他玩的不錯!”

“那要是這次我是把璉兒留在了張家,老爺您不生氣?”那拉淑嫻故意道。

賈赦聞言一噎,他怎麼可能不生氣呢? 別看他素日里極為嫌棄璉哥兒這個臭小子,可那也是他的親生骨肉,雖說平日里待一塊兒的時候他多少還是有點兒嫌麻煩的,可先前大半個月沒見了,他別提有多想念那小子了。 可真要比起來,璉哥兒留在張家他只是想念,而十二留在張家,他是擔心到骨子裡去了!

抱著這份擔心,以及對那拉淑嫻不理解自己這份慈父情懷的怨念,接下來的路程裡,賈赦索性一聲不吭的盯著是不是揚起的窗幔,一副幼稚到極點的模樣。 好在,榮國府和張家也不說離得很遠,馬車夫又知曉賈赦是真的急了,因而只隔了半個時辰,馬車就到達了目的地。

這要是擱在往日里,賈赦定會耐著性子等那拉淑嫻下馬車換小轎後再進門的 死亡QQ號 。 可這一次,他是真的耐不住了,之前在離家在外時,他只是惦記著府中的嬌妻愛子,如今卻是心頭火急火燎迫切的想見到他的心肝寶貝兒。

在張家下人的指引下,賈赦飛快的在小徑上竄著,很快就來到了張家老太爺的書房裡。 且沒等下人通報,賈赦就不顧一切的衝了進來,定睛一看後,一把抄起了坐在前排桌案上的十二,猛地往上拋了一下:“胖兒子! !爹的大胖小子喲,想爹了不?”

十二:…………嚇死本阿哥了!

天可憐見的,十二這會兒覺得自己簡直就快把心吐出來了。 事實上,在這十來天工夫里,他除卻頭一日確實有些不適應外,之後的每一日就好像活在夢裡一樣。 功課太簡單了,同窗太蠢笨了,飯菜點心太好吃了。 最重要的是,這裡還沒有時時刻刻算計他的親娘,也沒有時不時嚇他一回的蠢爹,還沒有每日都要搶他點心吃的蠢哥,更沒有整日就知曉拿他當消遣的容嬤嬤。

小日子不要太美好喲!

“我說老爺,您還是先問問哥兒,有沒有被您嚇個半死比較好。”那拉淑嫻緩緩的走進了書房,其實她的腳程真心不算慢,之所以落後,完全是因為賈赦跟個兔子似的竄得飛快,眨眼就沒了踪影。

“瞎說甚麼?琮兒最惦記的就是我,對罷?”賈赦先是對那拉淑嫻的說法嗤之以鼻,隨後才將十二摁在桌案上,臉對臉,甚至鼻尖都快對上鼻尖了,哄騙道,“琮兒說,最想爹了。”

“不!想!”十二終於回過神來,恨恨的吐出了兩個字。 他方才正邊打瞌睡邊想著待會兒的點心是甚麼時,賈赦冷不丁的就衝了進來。 這還不算,一下子將他舉高高是甚麼鬼? 這般幼稚的遊戲,擱在有心理準備時,倒是還算有點兒意思。 可在半睡半醒時,別提有多嚇人了! !

賈赦石化了。

儘管十二說長句子時,時常都會帶有濃重的口水音,可若是他一字一頓說話時,卻是比尋常小孩子口齒清晰太多了。 再說了,“想”和“不想”的區別也太大了,大到賈赦完全沒辦法自我安慰是自己耳背或者十二口齒不清。

正當賈赦開始懷疑整個人生時,一直站在桌案前頭先前也被嚇了一跳的張家老太爺忽的嗤笑一聲。

“嗤,我當是誰這般沒眼力勁兒,竟敢在老夫授課時私自闖入書房。哼,就算是當今聖上,也絕不會這般作為。賈赦,你好大的膽子!”

一不小心就比長青帝強了,賈赦先是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旋即才搓著手心訕笑著回過頭,道:“那個老泰山呀,我這不是……許久沒見著您了,我可惦記您了。對了,直隸那頭的事兒我都辦妥當了,還有些事兒我覺得下人說不清楚,我得當面親口跟您談一談。”

張家老太爺瞇著眼睛危險的盯著賈赦看了半天,忽的冷哼一聲:“老夫授課,閒雜人等退避三舍。還不快給我滾出去!!”見賈赦連滾帶爬的跑了,張家老太爺又將目光對準了稍遲片刻進來的那拉淑嫻面上,“淑嫻,你去瞧瞧你大嫂,她昨個兒夜裡就發動了。”

那拉淑嫻原本是打算主動離開的,畢竟她很清楚張家老太爺的性子,可沒等她開口告辭離開,就听得這話,登時腳步一頓,下意識的開口:“還沒有消息?”

“嗯。”張家老太爺板著臉微微點頭,想了想又道,“去看看罷,你母親由你二嫂三嫂陪著,無需擔心。倒是你大哥和小鈴鐺都在正院子裡……大夫說情況有些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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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生無可戀了。

頭一個發現不對勁兒的,自然是十二的奶娘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等奶娘急慌慌的尋到了容嬤嬤後,一開口便是:“嬤嬤,哥兒連點心都不愛吃了!”

容嬤嬤:……嗯,這個問題確實有些嚴重了。

因著容嬤嬤全程觀摩了那拉淑嫻虐十二的過程,故而她很快就琢磨出味兒來了。 可一來,容嬤嬤真正的主子只有那拉淑嫻一人,十二是屬於附帶的那種;二來作為一個老嬤嬤,她就算懂得東西再多,也不包括康熙字典。 事實上,康熙字典雖完成於康熙年間,在雍正、乾隆年間逐漸開始逐漸普及,可再怎麼普及,也不可能做到人手一份。

主要是冊數太多了,一般也就是各家書院或者書香世家會收藏一整套,上書房肯定有,阿哥所鐵定也有,可惜容嬤嬤從沒見過。

思忖了半響,容嬤嬤還是命人上了一份拔絲楂糕,親自端到了十二跟前,笑得一臉大尾巴狼樣兒:“哥兒,嚐嚐這個?”

十二偷眼瞄去,拔絲楂糕外頭被炸得金燦燦的,一看就是又酥又脆的。 抽了抽小鼻頭,十二還隱隱有一絲桂花的香甜味,顯然裡頭是加了桂花醬的。 又回憶了前世吃過的拔絲楂糕,雖說十二本人不會做點心,可他會吃呢,直到如今他都記得那種外皮甜口酥脆,裡頭軟糯酸甜的口感。

……這麼想著,就好像真的吃到了一般。

“好吃罷?”容嬤嬤瞇著眼睛問道。

“嗯!”十二重重的點頭,旋即才意識到,方才壓根就不是他的想像,而是真的吃到了。 好幸福,好、好丟人。

“那再來一塊?”容嬤嬤說著就又投餵了一小塊,這拔絲楂糕是特地吩咐廚房為十二做的,因而比尋常的糕點還要小上一大半,正適合十二的小嘴。

本著反正已經丟人現眼了,十二索性豁出去了,在吃完第二塊後,瞇著眼睛張大嘴巴主動等待投餵。 心道,就這麼點兒份量,本阿哥能一口氣吃十碟!

然而真相卻是,只吃了五塊,十二就已經吃不下了。

沒法子,從清晨被弄醒後,十二就一刻不停的在吃。 吃到這會兒,也就是方才他生氣的那麼一會兒工夫,略少吃了兩口。 就這麼著,五小塊的拔絲楂糕吃下去,小肚子又鼓起來了。 十二無比憂傷的低頭看了看肚子,因著天氣炎熱,他今個兒只穿著個大紅色的肚兜,又套了個開襠褲,因而一低頭就只看到了肚兜上頭的胖娃娃。

——有一種照鏡子的感覺。

“弟弟,我回來了!!”正在十二再度陷入了生無可戀之際,璉哥兒回來了,還順便帶了個小尾巴過來,“我還把珠大哥哥帶來了。”

十二幽怨的抬頭看了親哥和堂哥一眼,旋即繼續低頭對著肚子上的胖娃娃思考人生。

“珠大哥哥,我弟弟真的會說話,前個兒他還喊我哥哥了。”璉哥兒拉過珠哥兒,倆人齊齊往十二跟前湊。 這珠哥兒也就罷了,到底又隔了一層,再說他跟十二也沒那麼熟,因而只笑看著眼前這個胖娃娃。 而璉哥兒就不同了,不單看了還上手又摸又戳的,“看罷看罷,我弟弟身上全是肉團團,就跟前個兒我爹打外頭買的烤羊腿兒一樣!”

“不一樣,琮兒的肉軟軟的。”有了璉哥兒做示範,珠哥兒也不見外了,先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戳了戳十二的胖胳膊,隨後因見十二隻低頭瞪著肚子,他也順勢摸了摸,“琮兒弟弟的肚子好鼓,他吃甚麼了?”

“我瞧瞧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璉哥兒四下一張望,很快就看到擱在一旁小几上,還剩下大半碟的拔絲楂糕,當下便伸手端了過來,還不忘招呼珠哥兒一道兒吃。

雖說點心是十二的,可十二跟前的丫鬟婆子也不會攔著其他哥兒嘗,況且璉哥兒還是個慣拿,因而只掩嘴笑著給兩個哥兒拿糖水來潤喉,還不忘偷眼去瞧已經懵了的十二。

可憐的十二,無論這樣的事情再上演幾次,他依然學不來淡然接受。 護食是其中一個緣由,主要是前世的十二根本就沒有可以分享點心的人。 哪怕他有數十個兄弟姐妹,可姐妹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回,兄弟們要么已經出宮開府了,要么就是整日里爭奪乾隆帝的注意力。 再說了,宮中也許缺人情味兒,可真心不缺點心,至少他從未缺過。 且除了宮女太監外,也沒有人會撿他吃剩下的點心來吃。

當下,十二便直勾勾的盯著親哥和堂哥當著他的面把他的點心分食了,只到空碟子被丫鬟拿走了,那倆貨都喝上甜津津的糖水時,十二還有些沒能回過神來。

震驚、不可思議、嫌棄……彷彿還有那麼一絲古怪的感觸。

“呀!咱倆把琮兒的點心都吃了!”珠哥兒到底又大一點,在發覺大事不妙時,忙抬眼看向十二,見後者只是瞪圓了眼睛看著他並不曾哭後,這才略放下了心來,“琮兒弟弟不要哭,回頭大哥哥給你旁的好吃的。”

十二登時黑了眼,一碟破點心罷了,就算他承認自己是有點兒不捨得,是還想著過會兒再吃一塊,可為了這種事情而哭……

呵呵,以為他是三歲小毛孩?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如今才八個多月大的十二,傲嬌的一揚頭:“嬤嬤有!”他至少還記得不能叫容嬤嬤,只順著那拉淑嫻的叫法,直接喚嬤嬤。

一旁的奶娘聽了這話,笑著給兩個哥兒解釋。 忽的,外頭喚大老爺回來了,璉哥兒登時眼前一亮,一個轉身撒腿就跑,在十二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轉瞬就沒了踪影,接著外頭就傳來大叫著爹的聲音。 十二冷哼一聲,不屑的側過臉去,可沒等他做完全套鄙夷神情,賈赦便進來了,一把將十二抱起,往半空拋了兩下。

“胖兒子!想爹了沒?”

胖……

還不等十二想到反駁的話,璉哥兒尾隨賈赦顛顛儿的跑了進來,聽了這話忙接道:“胖弟弟,想哥哥了沒?”珠哥兒也跟著湊熱鬧,連聲喚著胖弟弟。 叫到後來,璉哥兒和珠哥兒卻鬧上了,非要搶著當哥哥。 一旁的賈赦笑得險些岔了氣,忽的思及年幼時候的事兒,不禁想到,這孩子果真是小隻的比較好玩,怪道當初賈代善夫婦二人只喜歡賈政。

十二這會兒徹底啞火了,隻黑著臉任由賈赦折騰夠了,聽到外頭廊下傳來擺飯的聲音,總算才長出了一口氣。 這一大家子,就沒一個靠譜的! !

然而,更不靠譜的事情還在後頭,那拉淑嫻在命人將珠哥兒送回梨香院後,還不忘特地將十二攬了過來,並在他耳邊小聲的提醒了一句:“康熙字典。”

還讓不讓人好好用飯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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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心如死灰的十二不同,珠哥兒是蹦跳著回到梨香院的,不過他回來的時候,其他人都尚未回來。

“哥兒若是餓了,先來些點心墊墊?”丫鬟上來幫珠哥兒換衣裳端茶水,還不忘安撫道,“太太是去老太太那兒了,姐兒也跟著去了 重生之傳奇導演 。 老爺清晨出了門,尚不曾回府。 ”

珠哥兒將衣裳換到一半,忽的驚道:“被璉兒一打岔,我都忘了要先給老太太請個安。”聽丫鬟說,晚間再去也使得時,珠哥兒才略放下了心來。 其實,晨昏定省原就是早晨出門前,和晚上用過膳之後。 當然,榮國府的規矩原也不是特別嚴格,賈母更不會跟親孫子過不去,珠哥兒甭管甚麼時候去榮慶堂,都是最受歡迎的人。

待換好了衣裳,略用了半盞茶,珠哥兒拒絕了點心,只道方才在榮禧堂那頭跟璉哥兒分了點心吃,又吩咐丫鬟磨墨,珠哥兒琢磨著在擺膳前,他還能再寫兩篇大字。

又兩刻鐘,王夫人先回了梨香院,聽聞珠哥兒在練大字,也沒用甚麼點心,忙吩咐擺飯。 依著規矩,該是各吃各的,可王夫人尋思著院子裡冷冷清清的,加之又有事兒同珠哥兒說,只吩咐將份例菜都擺在一起,左右是親母子倆,原就無需避諱甚麼。 待草草的用過一通飯後,王夫人放下筷子,拿茶水略漱了漱口,這才說起了正事。

“珠兒,你如今也開蒙了,又是家中長子,有些個事兒還是該讓你知曉的。”

“太太您請說。”珠哥兒從圓凳上下來,站在王夫人身側垂首恭敬的道。

王夫人略頓了頓,才道:“是有兩個事兒。頭一件,老太太如今身子骨也大好了,榮慶堂又冷清得很,我便將你妹妹送到了老太太處,只當閒時逗個趣。還有一個事兒,就是咱們院子裡的趙姨娘今個兒查出了身孕來,到明年,你就又能多個弟弟或者妹妹,總算用不著去同璉兒搶了罷?”

“是,太太。”珠哥兒飛快的抬頭瞧了王夫人一眼,旋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垂下頭去,可縱是如此,他面上的詫異也不曾被逃過王夫人的眼睛。

屋內沉默了半響,王夫人讓丫鬟婆子們都退下了,這才向珠哥兒道:“咱們終是嫡親的母子倆,有甚麼話不能說的?你是不願你妹妹去老太太那兒?”

作為嫡親的兄妹,珠哥兒和元姐兒的感情自是極好的。 再說了,這對小兄妹都不是驕縱的主兒,珠哥兒習慣了讓著璉哥兒,又怎會跟一母同胞且更小的元姐兒吵鬧呢? 而元姐兒,她先前身子骨略有些羸弱,將養了好幾年,才養的健康起來,且元姐兒性子穩妥,慣常都待在屋裡玩著姑娘們的遊戲,倆人就是想鬧都沒個由頭。

想著以前的事兒,王夫人已經開始思量,若是珠哥兒不捨得的話,她該如何解釋,然而珠哥兒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她徹底鎮住了。

“趙姨娘生的弟妹……珠兒不喜歡。”

完全不曾提及元姐兒,珠哥兒只是悶悶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王夫人愣愣的瞧著兒子,彷彿頭一天認識他一般,半響才回了神:“渾說甚麼?就算是趙姨娘生的,那也是你的弟妹。”話是這麼說的,可王夫人的語氣裡,卻是滿滿的悲傷。

沒有哪個女子不懷春,除卻希望自己的夫君出人頭地之外,更多的則是殷切期盼著自己是夫君的唯一。 就算過了懷春的年紀,哪怕撇開吃味兒,也沒有人能夠輕易的接受庶出的兒女。

說甚麼庶出的也是嫡妻的孩子,說這話的是男人是婆母是通房小妾,獨獨不會是嫡妻本人。 王夫人倒是曾想過將來若是有庶出子女該如何做,卻萬萬不曾料到,這一日竟來得這般快。 她的長子如今也才五歲,且她只有獨一個兒子。 在這種情況下,倘若趙姨娘生的是個閨女倒也罷了,若是個兒子,卻是真當不吉利 緋聞女王 。

怎麼會那麼快呢? 這要是珠哥兒已經長大成人,或者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了,到時候就算再有庶出兒女,那也無妨了。 可如今……

“趙姨娘不是家生丫鬟嗎?她生的哪裡是弟弟妹妹,該是丫鬟小子才是。”

王夫人還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冷不丁的就听到珠哥兒說了這話,登時面色大變:“你又在渾說……”忽聽外頭丫鬟喚老爺,王夫人冷汗都下來了,只覺得背後一片濕潤,忙壓低了聲音喝道,“忘了方才的話,以後都不准再說!”

珠哥兒被唬了一大跳,只惶恐不安的點了點頭。

片刻,賈政進了屋裡,王夫人忙急急的迎了上去:“老爺不是說要略晚些回來嗎?若知曉這般早,我定是等著老爺的。”

“無妨,我在外頭用過了。”賈政略瞥了一眼桌上的殘羹冷炙,王夫人忙命人收拾。

待一切妥當,王夫人彷彿才想起一般,向立在一旁明顯有些不安的珠哥兒道:“方才不是還惦記著去給老太太請安罷?去罷,正好瞧瞧你妹妹,回來同我學一學。對了,老爺可要去瞧瞧老太太?”

“今個兒不去了,明個兒再說。”賈政向珠哥兒擺了擺手,讓他自去。 又向王夫人道,“府裡可有事兒發生?”

王夫人吃不准賈政這話的意思,好道是有人提前嚼了舌根,心裡冷笑的同時,面上的笑容倒是不減:“確有事兒,還是個大好事兒!”當下,便將趙姨娘查出有喜一事告知了賈政。

賈政果真歡喜得很,倒不是說他真就在意一個庶出的孩子,可添丁進口這種事兒,到底是喜事兒,尤其是在這等情況不明風雨欲來之境。 又聽王夫人轉述了大夫的話,賈政一臉的尷尬,趙姨娘身子骨素來康健,無端端的見了血必是有緣由的,再聯繫到他昨個兒晚間是歇在那處的,這裡頭的緣由也就不必多言了。

“咳咳,那我去瞧瞧她罷。”賈政尷尬的咳了兩聲,又見王夫人一直望著他,索性又添了一句,“太太可要一道兒去瞧瞧?”

誰稀罕看一個通房丫鬟! !

“雖說白日里已經瞧過了,如今再去瞧瞧也能更安心些。對了。”又向丫鬟吩咐道,“將我白日里吩咐你們備下的補藥拿過來,再額外去拿兩匹緞子,一併送到西廂房去。”王夫人笑得一臉燦爛,就彷佛真心為趙姨娘感到高興一般。

到了西廂房,趙姨娘因著今個兒早上才見了血,故而一整日都歇在床榻上不曾下來走動,連三餐都是在床榻上用的,可憐如今正當盛夏,弄得她又悶又熱,也只能硬熬著。 待聽聞丫鬟喚老爺太太,她忙命身側伺候的丫鬟在她背後多添了個枕頭,伸手略攏了攏兩鬢的散發,擺出笑盈盈的姿態面對自家老爺和太太。

這若是賈政單獨過來,那自是一副溫馨和樂的場面。 倘若只王夫人一個,則是姐妹情深。 可如今這倆人都來了,趙姨娘索性以不變應萬變,左右就她如今這副樣子,也伺候不了賈政,何苦再添這份嫌。

好在賈政和王夫人說是來看看,還真就是來看看的。 瞧過趙姨娘一切安好,又略叮囑了丫鬟幾句,待賞賜的東西到了,王夫人又額外說了兩句體面話,夫妻二人便攜手離開。

因著早有了心理準備,趙姨娘也並不在意,只直起身子目送二人離開,這才再度半躺下,有一搭沒一搭的同丫鬟閒話家常 鑽石閃婚之溺寵小嬌妻 。

因著原就是家生女兒出身,趙姨娘還是賈母跟前的珍珠時,就同底下的丫鬟交情極好,梨香院這頭的丫鬟雖同她並不常打交道,以她的心智若是想存心交好,卻是容易得很。 況且,她是家生女兒,父母長輩皆有差事在身,還是賈母親口賞給賈政開臉的,如今更是有孕在身。 莫說她刻意交好,就是甚麼都不做,也自有人願意湊到跟前巴結她。 畢竟,比起高不可攀的王夫人,她這頭的路卻是好走多了。

這不,守在外頭的小丫鬟探出頭來,輕笑道:“週姨娘來了。”

“週姐姐。”這一回,趙姨娘甚麼都沒做,只向著走過來的周姨娘略頷首示意,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去端茶點上來。”

“不必麻煩了。”週姨娘推辭了一句,見趙姨娘堅持,也就隨她去了,就著丫鬟拿來的圓凳,只坐了三分之一,身子略往前傾,垂首笑道,“白日里一陣忙亂,我也不好打擾妹妹休息,聽說無妨了,這才過來瞧瞧。妹妹可嫌我來的太晚了?”

“咱們姐妹何苦這般客套?”趙姨娘笑看向周姨娘,在她還是賈母跟前的大丫鬟珍珠時,就知曉了這位。 或者應當再往前一些,當她才進府伺候時,便知曉政二老爺房裡有這麼一位。

算起來,週姨娘的資歷實在是太老了,這位也是家生女兒出身,還是打小就跟在賈政身邊的,待年歲長了,賈母見她容貌俏麗性子穩妥,這才提拔當了賈政的通房丫鬟。 其實論年歲,週姨娘比賈政還大了兩三歲。 如今賈政已二十有五,正當好時候,週姨娘卻成了昨日黃花,哪怕容顏尚在,卻早已恩寵不再了。 偏她又無兒無女,雖說以榮國府素來的做派,定會給她養老,可將來的事兒又有誰能說得準?

這般想著,趙姨娘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尚未顯懷的肚子。

見狀,週姨娘露出了一絲羨慕之情:“妹妹真是好福氣,這才幾個月,便有了。等來年生了哥兒,這輩子就有依靠了。”女人的依靠無非是父親、夫君、兒子。 像她們這樣的,父兄雖勉強可以幫襯一把,可夫君卻沒甚麼好指望的,而最終能夠靠的也就只剩下兒子了。

不想,趙姨娘卻微微搖了搖頭:“我卻是盼著來年能得個姐兒。”

見周姨娘一臉毫不掩飾的詫異,趙姨娘反而笑了起來。 說真的,這還真就是她的心裡話了,雖說她更想要個哥兒能讓她依靠,可理智上卻知曉若真是個哥兒,只怕母子倆都容不下了。 畢竟,王夫人只獨一個兒子,年歲又小得很。 她這胎若生了哥兒,甭管是去母留子,還是故意捧殺她的孩子,對於王夫人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

“你倒是看得開。”撇開最初的詫異後,週姨娘長嘆了一口氣,半響才搖頭道,“怕只怕,太太那頭等不了。”

最後那幾個字,週姨娘說的極輕極輕,輕的彷彿是一羽絨毛緩緩滑過趙姨娘的心頭,驚得她汗毛倒立,冷汗一點點的滲出了脊背。

——是啊,她這頭盼著生個姐兒好不討王夫人的嫌,可萬一王夫人根本就等不到知曉的那一日呢?

“姐姐,可有法子?”半響,趙姨娘才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話,且渾身輕顫不已。

週姨娘原也不是想要嚇唬她,見她這副模樣,倒是也跟著唬了一跳,忙柔聲安撫起來。 待略緩了一刻,她才遲疑著說出了自己的法子:“要不,等再過兩月,請人給孩子斷下男女?你事先買通了大夫,讓他說你懷的是個姐兒?其實也無需大夫,找個經年的老嬤嬤就成,不管怎樣,先瞞到生了再說!”


97

趙姨娘有孕一事,就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然而沒過多久,水面便再度恢復了平靜,就彷佛從未發生過異常一般。

也許類似於趙姨娘以及她親近之人極是在意此事,可不得不說,主子們的想法同下人們差異實在是太大了了。 大房自是不必說,統共也就那拉淑嫻知曉了此事,她甚至懶得同賈赦說道,至於倆孩子更是渾然不知情。 二房情況也類似,除卻頭一日賈政和王夫人對此表示了關切之外,往後卻再無任何反應。 就連賈母那頭,在最初聽到時露了笑意,可旋即就將這事兒拋到了腦後,莫說如今僅僅只是有孕,就算平安生下了哥兒,那也絕對不能同她的心肝珠哥兒相提並論,老兒子大孫子,在瑚哥兒夭折後,珠哥兒可是賈母真真切切的大孫子。

然而,下人裡頭卻隱隱有了另類的風聲。

這一日,容嬤嬤得小丫鬟回話,道是唐安家的尋她有要事,便抽了個空檔,見了她。 說起這唐安家的,在榮國府諸多婆子裡頭,真當是半點兒都不起眼,不過她嫁了個好夫君。 那唐安原是跟著榮國公賈代善上過戰場的人,後來還為救賈代善傷了一臂,且唐安原就年歲長了,容貌又不出眾,家中父母親朋皆無,因而索性就自賣自身,當了榮國府的下人。 好在賈代善素來念舊,見唐安老實忠厚,索性讓他去管春秋兩季租子,後來又把了個小丫鬟予他,幾年後,丫鬟給唐安生了個小子,也算是全了唐安那份恩情。

容嬤嬤才在腦海裡粗粗過了一遍唐安兩口子的近況,忽的想到,那唐安傷重退下來時,也是年近四十之人了,如今又過去了十來年,怕是來推差事的罷? 轉念一想,也不對,雖說唐安要管春秋兩季租子,可也沒讓他親自下去收租子,這般好的差事,但凡腦子正常的都不會推卻。 再一算,唐安家的小子也有十二三了,指不定是為了那小子來的。

話說回來,她好像也有個小子 魂斷三國 。

……

……

“嬤嬤安,問大太太好,問老太太好。”唐安家的原是榮國府買來的小丫鬟,容貌身段都實屬一般,十來年前她不過剛及笄,如今也才二十七八歲,許是因著這些年來日子過得極是滋潤,乍一看倒不像個管事娘子,反而像是外頭中等人家的太太了。

不過,唐安給榮國府管了十來年的租子,縱是他再怎麼忠厚老實,手裡頭摳下的油水也絕不是小數目,更別說當初他為救賈代善失了一臂時,賈代善便賞了他不少好物。 真要算起來,唐家怕是遠比京里頭中等人家更有家資。

“聽說你尋我,何事?”容嬤嬤懶得同她打太極,索性直接開口問道。

唐安家的笑得眉眼彎彎一臉和氣,別看她容貌並不出眾,卻勝在長得喜氣,要不然當初賈代善也不會將她指給唐安,畢竟對於那些個買來的小丫鬟而言,唐安絕對是高不可攀的一門貴親。

“嬤嬤安好,原早該給您問個好,偏先前一直忙亂著抽不開身來,又恐咱們這些個鄉下泥腿子污了嬤嬤您的眼,磨磨蹭蹭的到今個兒,總算是添了幾分勇氣來瞧您了。這是給嬤嬤您備下的薄禮,原也不是甚麼好東西,您可別嫌棄。”

不說榮國府,就是旁的地兒也慣有三節兩壽的賀禮,不過一般就是送禮,也沒的親自捧到容嬤嬤跟前的,可到底想著唐安是上過戰場之人,容嬤嬤只略抿了抿嘴,向著唐安家的點了點頭,算是收了禮。

見狀,唐安家的喜不自禁。 忽聽容嬤嬤問:“這次來是為了你家小子的事兒?”

“不不,嬤嬤您誤會了,我是真的想來瞧瞧您,不為旁的事兒。”唯恐容嬤嬤不信,唐安家的還不忘拍著胸口保證,“我家小子今年不過十二歲,我家那口子說了,先讓他在跟前搭把手,等過幾年,再給他說個媳婦兒。”

這是不打算讓獨一個兒子進府裡伺候了。 容嬤嬤微微點頭,會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畢竟唐安並不缺錢,況且他原就是良民,自個兒沒法子賣了自身,不希望獨子為奴也是常事。 □□國府的規矩並不曾強令莊上的人入府伺候,反而想要入府才需要四處打通關節,這麼一來唐安家的做派就有些古怪了。

略一沉吟,容嬤嬤道:“我原想著到底是老太爺的舊部,要是你想給你家小子謀個差事,只要不過分,我也就給應下了。可你如今是要作甚?別說那些個見面的事兒,我隨太太進榮國府都七年了,往日里也沒見你湊上來。得了,明人不說暗話,直說了罷。”

唐安家的面上訕訕的,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道出了來意。

原來,說差事倒還真是對的,可容嬤嬤只猜到了一半,唐安家的是來替別人說差事的,還是容嬤嬤的老熟人,以前的珍珠如今的趙姨娘。

趙姨娘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這一點容嬤嬤早就知曉了,可她並不大清楚趙家的情況,因而在聽聞唐安家的打算給趙家一雙兒女謀差事時,沒一口答應,卻也沒直接回絕了,只道回頭會留意一些合適的差事。 等唐安家的走了,容嬤嬤一個轉身去了前院書房,揪出了她那在書房裡頭乾活的便宜兒媳婦兒。

“啊喲老娘哦!您可算是想起咱們一家子了!”

一見到容嬤嬤,張庭家的就跟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似的,一下子就衝到了容嬤嬤跟前,眼淚唰的就落下來了,只看得容嬤嬤眉心直跳青筋暴露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雖說張庭一家三口都極為待見容嬤嬤,可問題是容嬤嬤一點兒也不待見他們仨,哪怕對唯一的小孫子草兒略好點兒,可事實上只要有事忙了,容嬤嬤就可以把她的兒子兒媳連帶孫子都拋到九霄雲外去,是連著一年半載都想不起來的那種。

好在,今個兒是有正事要辦,容嬤嬤壓制一下心中的暴戾,隻黑著臉咬著牙問:“把手頭上的事兒先擱著,我尋你有事兒。”

“啥事兒?”張庭家的傻呵呵的笑著,要說起來,她的年歲比方才那唐安家的還略小兩歲,容貌也不算很差,偏言行舉止皆透著一股子傻氣,看得容嬤嬤一陣陣的窩火。

“幫我去打聽一戶人家,姓趙,人喚老趙頭。聽說住在東莊那一帶,家裡頭老兩口子,下頭長女四五歲就送到了府裡,就是先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珍珠,往下還有一兒一女,那小子有個正經的名字,喚趙國基。讓張庭給打聽清楚了,回頭你去榮禧堂尋我。知了?”

“好好,親娘您說啥都是好的。”張庭家的繼續傻笑著,目送容嬤嬤帶著殺氣離開書房。

其實以容嬤嬤的身份,原無需理會這樣的事兒,甭管她樂不樂意給趙國基一份差事,都不必這般上心。 可不知怎的,她隱隱覺得這裡頭似乎古怪,旁的不說,趙家想給小子尋個差事,最方便的捷徑難道不是直接尋上趙姨娘嗎? 索性自家兒子兒媳閒著也是閒著,容嬤嬤覺得假公濟私一回,就算真的是她多心了,受累的也不是她。

回到榮禧堂後,容嬤嬤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後,只帶著順道從大廚房拿來的新鮮糕點去尋十二。

“哥兒想吃嗎?”

十二仰著小腦袋,目光直勾勾的看著點心碟子,用他那標誌性的小奶音道:“想!”丟臉不丟臉的問題,他老早就不去考慮了,左右就容嬤嬤這德行,只怕他前世小時候也沒少被哄騙。 既然已經丟過臉了,再就無妨再丟幾次了。

自打認親了以後,十二的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啊,每日里各種甜津津的茶湯,配著各式花樣點心,偶爾再偷嚐一口浸在井水里冰過的西瓜,隻大半個月工夫,十二就胖了一圈。

又吃又喝的,中途十二又小睡了一會兒,等醒來後去外頭溜達了一圈消消食後,十二覺得他還可以再乾掉兩碟點心!

不幸的是,璉哥兒回來了。

萬幸的是,這次就璉哥兒一人,並不見珠哥兒。

十二幽怨的瞧了一眼自己只嚐了幾塊的點心碟子,盤算著待會兒能不能給他剩下一兩塊時,就見璉哥兒一口氣不停歇的真·幹掉了兩碟點心。

……他想要璉哥兒的好食量。

帶著這般心情,當璉哥兒開始向十二顯擺今個兒先生所教授的文章時,他只恨恨的別過頭去,看也不看璉哥兒,還不忘摀住耳朵:“不聽不聽,難聽難聽。”

那拉淑嫻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擱在尋常人家,瞧見大小倆兒子鬧彆扭了,一般總歸是勸哥哥讓著弟弟,可惜那拉淑嫻卻完全不是這麼想的。 只見她先是橫了十二一眼,見十二委委屈屈的把摀住耳朵的胳膊放下來時,這才走到兩個哥兒跟前,笑道:“璉兒怎的了?弟弟欺負你了?”

[ 本帖最後由 ga1105 於 2017-1-24 14:0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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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那拉淑嫻這話,璉哥兒只重重的點了點頭,不過在側過臉看到十二癟著嘴一臉委屈的模樣後,他又遲疑了:“其實……弟弟沒欺負我,娘不罵弟弟。”

“璉兒真乖,真是一個好哥哥。”那拉淑嫻毫不猶豫的將璉哥兒攬在了懷裡,稀罕個沒完。 這還不算,她趁著璉哥兒埋在懷裡時,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一眼十二。 受到眼神攻擊的十二蔫頭蔫腦的坐在美人榻上,一副受盡了委屈的可憐小模樣。

待用晚膳時,賈赦發現了十二的異常,隨口問了兩句後,登時一頭黑線。

這以往璉哥兒和珠哥兒堂兄弟倆一道兒玩時,也沒少鬧矛盾,雖說如今倒是哥倆好了,可賈赦堅決認為,那是因為珠哥兒大了懂事了,而璉哥兒卻是一如既往的胡來。 不過,因著賈母始終認為小孩子打鬧實屬正常,連賈政、王夫人倆口子也完全沒將這當一回事兒,因此賈赦也懶得理會,左右吃虧的不是他家小子。 可以往吃虧的是珠哥兒,如今吃虧的卻是他那心肝寶貝兒的小兒子。

晚膳時,賈赦忍著沒出聲。 待用罷飯菜後,賈赦才特地將璉哥兒喚到了跟前,一臉嚴肅的問道:“今個兒先生教了甚麼?”

拿已經過去了的事情說事顯然站不住腳,況且想要收拾璉哥兒容易得很,隨便捏個由頭就可以了。 賈赦的小算盤打個啪啪響,那拉淑嫻聽著這話也沒往其他方面想,至於璉哥兒更不會想到甚麼,只顛顛儿的跑到賈赦跟前,顯擺起了今個兒新學的文章。

璉哥兒剛過了四周歲的生辰不過一個月,且他原就沒甚麼讀書天賦,加上當爹娘的也不甚在意,因此開蒙一年多了,也不過堪堪學到千字文罷了。 好在璉哥兒記性還不錯,先生教得也好,雖剛學了一天,他也背出了好幾句。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金生麗水,玉出崑岡……岡岡岡……”

賈赦冷哼一聲:“怎麼不繼續了?你個笨小子!”

一旁的十二假裝學舌道:“笨小子!笨!!”

“娘!”璉哥兒哭慘了,一下子撲到了那拉淑嫻懷裡,祈求安慰。 自然,那拉淑嫻不會為難他,只向著賈赦笑道:“璉兒還小,老爺教教他唄。”一面說著,一面惡狠狠的剜了十二一眼,可惜十二這會兒有人撐腰,只撇過頭去假裝看不到。

“你當老爺我傻嗎?四書五經也就不提了,單單千字文還難不倒我。”賈赦雖說成日里遊手好閒的,可當初也是經過基礎啟蒙的,哪怕他祖父母再怎麼把他當成心肝寶貝兒,最為基礎的“三、百、千”還是倒背如流的。 咳咳,估計也就只會背,通篇默寫以及解釋典故來歷就太為難他了。 不過,只這些也盡夠用了。

當下,賈赦伸手將璉哥兒從那拉淑嫻懷裡拖了出來,拿手指戳著他的腦門道:“玉出崑岡的下一句是,劍號巨闕,珠稱夜光。”頓了頓,叱道,“背!”

璉哥兒懵了一下:“啊?劍號……號。”

“劍號巨闕!”

“號、號……”

“笨蛋小子!你怎麼比你二叔都笨呢?不對,你都比東府的珍哥兒還笨了,笨笨笨!!”賈赦一下一下的用手指戳著璉哥兒的腦門,幾下過後,璉哥兒又哭開了。 見狀,賈赦勉強耐著性子又教導了幾遍,還不忘恐嚇道,“背不好就把你丟掉!來,再來最後一遍,劍號巨闕!”

'把你丟掉'這種威脅實在是太可怕了,璉哥兒抹著淚花可憐兮兮的看著賈赦,一旁的十二忽的蹦出一句:“劍號巨闕。”頓了頓,十二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極度嫌棄的噴出一個字,“笨!”

璉哥兒:…………

次日一早,璉哥兒都不用人叫,就自動自發的早早起身,匆匆用過早膳後,就去前院書房尋先生了。 這被賈赦嘲笑倒是沒啥,璉哥兒並不清楚賈赦肚子裡的墨汁有多少,可小孩子敗給了大人,原就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情,就算在書房裡,他也不如二叔賈政以及東府的珍哥兒。 然而,面對“聽了幾遍”就會的天才弟弟,璉哥兒真心覺得格外悲傷,他一定要用功苦讀,做一個讓弟弟崇拜的好哥哥!

可惜,先生在聽了璉哥兒的控訴後,格外無語的瞪了他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道:“你爹為難你是他不對,可你為何不告訴他,昨個兒咱們只學到'金生麗水,玉出崑岡'呢?”

於是,連遭兩番打擊後,璉哥兒連著好幾日都跟那盛夏正午失了水的枯草一般,整個人都是蔫巴巴的。 當然,他不是一個人,因為之後那拉淑嫻逮著機會就狠狠的收拾了十二。 好在璉哥兒不是記仇的主兒,又過了幾日,到中秋佳節時,他就徹底恢復了正常。

所謂的恢復正常,指的是璉哥兒拿著以前的啟蒙書籍,開始抽出一切空閒時間,教導十二唸書。

十二:……你逗我? !

正所謂,坑人者人恆坑之。 十二硬撐過了那拉淑嫻的收拾,卻徹底拜倒在璉哥兒的手上。 原因很簡單,璉哥兒是真的教學生教出癮來了,只要一有空,就對著十二好一通的“人之初性本善”。

可怕的是,璉哥兒完全不明白何為掌握,他只是完全按著自己的想法教導十二,哪怕十二被折騰的沒法子了,通篇背下來也沒用 將軍,前方有詐 。 只要璉哥兒覺得沒夠,他就不會停止教學。

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道璉哥兒是怎麼說的,很快珠哥兒也過來湊熱鬧了。 倆人把十二折騰得生不如死只求速死,然而他們控制了十二的命脈,逼著十二不得不妥協。

“弟弟,跟著我背一遍三字經,背完才准吃一塊桂香糖糕。”璉先生道。

“琮兒弟弟,如果你想吃兩塊點心,就要背兩遍三字經。”珠先生道。

十二生無可戀的癱倒在美人榻上,雖說叫他背誦是沒問題,可三字經通篇一千多字,他如今又是個只能發出口水音的小嬰兒,以他的能耐背誦完一遍後,至少也要兩刻鐘了。 累死累活的背兩刻鐘,結果只給吃一塊點心……

“珠兒,二太太使人來喚你回去了。”那拉淑嫻進門時,一眼就看到徹底沒了精氣神的十二,強忍著笑意先將珠哥兒勸了回去,又哄璉哥兒去睡了,這才走到十二跟前,一把將他抱起,“老話怎麼說的?善惡皆有報!叫你平日里總是欺負你哥哥,如今好了罷?每日里被折騰的滋味如何?行了,十二你也別裝傻了,娘有正事兒問你。”

今個兒白日里,張家老太爺派人喚了賈赦過去。 午後不久,賈赦便遣人傳了消息,說是要往直隸去一趟,約莫時日後歸來。

按說直隸離京城很近,往日里賈赦也沒少往外跑,那拉淑嫻本該不以為然才對。 可這一次,那拉淑嫻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索性早早的揮退了丫鬟婆子,摟著十二歇在了拔步床上。

十二倒是不在意跟那拉淑嫻同睡一床,他在意的是那拉淑嫻又拿自己當白工使喚。

“沒事時,拿我尋開心。有事時,又是十二了。”十二怨氣沖天,“這幾日,都沒好好吃,我都瘦了。”也許,最後那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那拉淑嫻上前掂了掂十二,覺得份量一點兒也沒少,登時就不在意了,只是將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先前就跟你提過一句,端閏是不是等於康熙年間。如今都端閏四十六年八月底了,若真如我原先猜測的那般,怕是明年就要出事了。”

見十二沒反應,那拉淑嫻狠了狠心,把十二翻過來衝著他那肉嘟嘟的小屁股打了幾巴掌:“丁點兒大的小孩子還真就記仇上了。哼,多大的人了,竟會跟璉兒這個五歲的孩子鬧騰。沒羞沒躁的!”

“……皇額娘,我究竟是'丁點兒大的小孩子',還是'多大的人了'?”十二趴在床榻上,氣若游絲的控訴道。

“你若記仇,就是丁點兒大的小孩子。你若跟璉兒鬥氣,就是多大的人了。”那拉淑嫻冷哼一聲,“還有,以往你不愛攙和那拉氏的事情無妨,左右我也懶得管他們。可這一次,張家那頭,我是一定要保住的。偏生……”

太子|黨。

區區三個字曾經害死了多少人,如今也依然有著震懾力。 那拉淑嫻沒法說服張家徹底脫離太子,雖說張家老太爺早已不是太子太傅,可早期的烙印卻是一時無法洗脫的。 更別說,以榮國府為首的四大家族更是欽定的太子派系,一旦歷史重演,明年怕是一場可怕的大清洗。 到時候別說張家了,只怕偌大的京城都要重新洗牌。

十二沉默了半響,終於吭吭哧哧的道:“皇瑪法呢?”


100
世族子嗣原就比寒門子弟更容易出頭,沒有旁的原因,只在於本身的起|點就高。

亦如賈代善,他是真的有將相之才,可倘若他並非榮國公賈源之子,縱然他有再多的才華,有生之年也不過當個將軍罷了。 可正是因著他是賈源的獨子,打從他一出生就是鐵板釘釘的一等將軍,加之他本身極有能耐,這才得以被長青帝看重,不降爵世襲榮國公之位。

然而,賈代善的仕途是極難復制的,至少普通人是完全不可能的。 別看林海的祖宗也是功勳出身,也曾有爵位,可那個年代是徹頭徹尾的亂世,有道是時勢造英雄,錯過了那個機會,便不可能再重複祖宗的榮耀。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王家。

王家跟賈家同為金陵四大家族,然而別看如今王家老爺子王湛和其次子王子騰都是極為能耐之人,可王家的祖宗卻是遠遠不如賈演、賈源兄弟二人的。 這也是為何王家並不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之內的原因,當然,錯了那次機會,甭管王家之後出再多能耐的子嗣,都不可能再被封爵了。

“對,倘若老太爺還活著,縱是發生再大的事兒,也絕對難不倒老太爺,更不會讓林家小兒在咱們府上耀武揚威!”賈赦原就喝了不少酒,這會兒更是恨得雙目赤紅,狠狠的將酒盅摔在了地上,只喘著粗氣一臉的暴戾。

“大哥……”賈政遲疑的抬眼看向賈赦,這會兒,他已經完全可以肯定府裡定是發生了甚麼他不知曉的事兒,而且絕不是甚麼好事 [韓娛]攻略 。 可賈赦不說,他也不能逼問,只目露擔憂的望著。

“我沒事!哼,我是不如老太爺,我連老太爺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可要又如何?咱們府上可沒那麼容易倒下!”

“大哥,究竟出了甚麼事兒?您倒是說啊!”賈政憋不住了,也不管賈赦會不會回答他,只徑直問道。

“沒事!咱們府上一切都好,哪裡就會出事兒了?就算老太爺不在了,咱們依然是國公府,絕不會由著外人隨意羞辱踐踏。他林家既瞧不上,咱們也無需為難,索性退親算了。等風頭過去了,我定讓林海知曉後悔二字怎麼寫!”賈赦伸手去拿酒盅,直勾勾的看了半響,才發覺眼前空空如也,登時一臉發懵。 可懵著懵著,他一頭栽倒在小几上,倏地睡了個昏天黑地。

賈政也跟著懵了。

一旁的丫鬟忙上前伺候,賈政回過神來後,讓丫鬟給賈赦寬了衣裳,直接就放倒在暖炕上。 又喚人收拾了酒盅酒壺等物,他本人則是下了暖炕,站在窗前看外頭的大雪紛飛。

今個兒是大年三十,可賈政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別看他素日里總是跟賈赦不對付,可那卻是因為嫉妒。

是的,嫉妒。

說出來都能讓人笑掉大牙的嫉妒,可偏生,賈政就是嫉妒賈赦。 嫉妒賈赦打小就得祖父的看重,在他苦讀時,賈赦卻時常被老國公賈源帶出去會客。 嫉妒賈赦最得祖母的寵愛,旁的不說,就單是老國公夫人徐氏留下的私庫,其價值絕不少於百多萬兩銀子。 嫉妒賈赦娶了張氏為妻,有張家作為岳家。 嫉妒賈赦先頭生的長子瑚哥兒聰明懂事,次子璉哥兒淘氣康健,就是如今的小兒子看著都比他家那怯弱的珠兒好……

可賈政忽的發現一件事兒,其實,他最該嫉妒的是賈赦身為嫡長子所能繼承的爵位,這是他辛勞一輩子都不可能越過的鴻溝。 而最最悲哀的是,他還不能盼著賈赦不好,一旦賈赦有事,他這個依附榮國府生存的人,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他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出悲劇。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你欺負我書念的少是罷?明哲保身的道理我能不知曉嗎?混賬東西,我榮國府才不會倒!不會!對,你們都跑了,哈哈哈哈都跑了。甚麼至交好友,大難臨頭你們不是都跑了嗎?跑了……張家死了個大太太,閉門謝客……史家老侯爺病了,連節禮都不送了……王家把唯一的孫子送到了金陵……連小小的林家都蹦躂出來了,說甚麼等風波平息了,不就是想退親嗎?退啊!退……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啊!!”

賈政驀然回頭,暖炕上早已醉倒的賈赦正閉著眼睛滿嘴胡話。 可這些話,乍一聽好像是在胡說八道,仔細一想卻不由的讓人脊背發涼。

張家的喪事,賈政當然是知曉的,他還跟王夫人一起去弔唁了。 當然,比起賈赦和那拉淑嫻,賈政只過去那麼一次,還是跟在後頭充個數的,左右只要禮數盡到了,就沒人會為難他了。 至於其他人家……

“我的大氅衣呢?”賈政喚人拿了大氅衣,匆匆穿上後,便要往外走,走到一半時忽的腳步一頓,“使個人去榮禧堂支會一聲,就說赦大老爺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去去就回。”

丫鬟哪裡敢管賈政的事兒,忙不迭的點頭稱是,目送賈政匆忙離開後,才氣惱的一跺腳,跑去前頭喚了個縮在炕尾打盹的二等丫鬟,讓其冒著大雪去榮禧堂跑一趟。

然而,誰也沒有發覺,原本已經酩酊大醉的賈赦悄悄的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靈泉山莊 。

……

……

梨香院裡,王夫人在安頓好珠哥兒後,也跟著歇下了。 沒曾想,感覺才歇下沒多久,就被丫鬟喚醒了,王夫人還道是天亮了,側過頭看了看外頭,登時面色一沉:“怎麼回事兒?”

丫鬟忙道:“老爺回來了,尋太太呢。”

王夫人一個激靈,本能的覺得有事發生,要不然本該留在榮慶堂的賈政不會提前這般早回來。 當下,也顧不得說甚麼,忙從丫鬟手中接過外裳,匆匆走出了內室:“老爺。”

彼時,賈政已在外間過堂裡來回走了好幾趟,雖說兩人成親多年,可賈政原就是極為守禮之人,縱是心頭急躁難耐,也硬生生的耐著性子等待著。 見王夫人出來,賈政才擺了擺手,讓丫鬟們都退下,這才道:“我且問你,你娘家那頭,是不是將仁哥兒送到金陵城去了?”

“這……老爺您這是何意?”王夫人一臉訝然。

“你別管我甚麼意思,就說是不是!”

“是。我記得是中秋前後的事情,且仁哥兒也不是一個人獨自去的,是我娘家大嫂將兩個孩子都一併帶了去。”王夫人雖滿心的狐疑,卻仍是回答了賈政的話,且她完全不認為這是應當隱瞞的事情。

“竟然真的如此……”賈政滿臉的茫然,忽的又發問道,“如今管家的是大嫂,可我記得你先前一直在幫大嫂對罷?那有關節禮的事情,你可曾經手過?”

王夫人一頭霧水的望著賈政,愈發的摸不著頭腦了,只怔怔的點了點頭:“大嫂比較在意鋪子莊子上的往來賬目,以及咱們府上給旁人家送的年禮。至於人家送給咱們府上的,她並不管,只到最後看我歸整出來的禮單子。”

“那保齡侯府可曾送來年禮?”賈政死死的盯著王夫人,賈赦方才說的四件事情,他已確定了其中三件,若連最後一件都沒問題了,那就說明真的出事了。

“不曾。”王夫人輕飄飄的吐出了兩個字,旋即卻見賈政面色大變,忙不迭的又添了一句,“史侯爺先前病了,大嫂還讓人送了人參鹿茸等物過去,許是因著家裡頭忙亂不堪,這才一時忘卻了罷?咱們兩家是這般親近的關係,老太太還在呢,史家必不會同咱們生分的。”

賈政身形晃了晃,面色極為難看,卻不是那種驚怒交加的神色,而是面色慘白如紙,竟好似被魘到了一般。

“老爺?老爺!”

“你!”賈政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強行定下心來,盯著王夫人一字一頓的道,“你明個兒去一趟王家。不,不能你一個人去,我和你一同過去,帶上珠哥兒和元姐兒,咱們一道兒去王家。”

“這是為何?等等,明個兒是大年初一,回門是初二呢!老爺,您到底是怎的了?老爺您別嚇唬我,初一咱們要待客的,我若是回了娘家,回頭老太太能撕了我!”王夫人是真的被唬到了,要不是賈政這會兒面色極為難看,她都覺得賈政是在故意涮她了。 當然,以賈政的個性,再過一百年都不可能有這份閒情逸致的。

“閉嘴,我讓你去你就去!左右是我帶著你和兩個孩子一道兒過去,你怕甚麼?”賈政雖一副惡狠狠的模樣,面上的驚懼卻透露了他此刻的內心 大神,太妖冶 。

王夫人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甚麼都沒說,傻子都知曉在夫君和婆母之間應當站在哪一邊,況且她原就不待見賈母,被迫低頭和解那也是不想同賈政撕破臉。 如今,賈政既願意給她做臉,她何苦鬧得大家都沒臉? 當下,王夫人只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下了此事。

待賈政再度匆匆離開後,王夫人卻站在原地思量了許久,直到丫鬟進來瞧時,她才堪堪回過神來,又忙吩咐讓人將原本打算初二回門送的禮單子再拿出來瞧了一遍,原本她是無需這般在意的,可既然賈政這副做派,她自也不能出任何差錯。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賈政甚至來不及給賈母請安,就徑直去了廂房將元姐兒連人帶被褥撈了出來,等王夫人帶著珠哥兒一過來,二房一家四口便上了馬車,匆匆往王家而去。 完全不曾顧忌到賈母醒轉後看不到人會是個甚麼反應。

而事實上,賈政也確實無需顧忌那麼多,更準確的說,他是完全沒有心情去顧忌這些小事兒了。 等賈政帶著妻兒回到榮國府時,早已是下半晌了,可他沒甚至沒理會妻兒,便徑直去榮禧堂尋賈赦了。

賈赦已經等了他許久了。

跟那拉淑嫻一起。

不過,當賈政被引到賈赦書房時,屋裡只有賈赦和一個胖小子,那拉淑嫻則是躲在里間的屏風之後,保證能聽清楚話,卻不會讓不想看到的人見到自己。

“大哥好雅興。”被告知賈赦正在書房教導十二,賈政的內心是崩潰的。 作為親兄弟,他再清楚不過賈赦是甚麼德行,雖說因著家教緣故,賈赦本人是識字的,也知曉一些成語典故,可縱是如此,賈赦仍是極為厭惡讀書的。

所以,他能贊一句父愛如山嗎?

“哎喲二弟你可算回來了,去瞧過老太太了?”賈赦抬起頭來,一臉的戲虐加看好戲的態度。

聽到這話,賈政眉心直跳,卻強忍著不去想賈母得知他正月初一不見踪影時的暴怒,只徑自開口道:“我去王家了,意外知曉了一個事,卻是王家大太太帶著仁哥兒和鳳姐兒一道兒回了金陵祖宅,且連過年都不曾回來。”

“……怎麼個意思?”賈赦挑眉。

“大哥您不覺得奇怪嗎?咱們四大家族,除卻薛家一年裡頭有大半年待在金陵外,餘下三家可早已不往金陵去了。偏王家,卻讓長房太太帶著唯二的兩個孫輩回了金陵,這裡頭很是有古怪。”儘管賈政很想噴賈赦一臉,可他還是堅強的忍住了,只盡可能的委婉告知。

偏賈赦裝傻裝出滋味來了,仍滿臉不解的望著賈政,半響才道:“雖說莫名回了金陵城是挺怪的,可這事兒同我有甚麼關係?再說了,誰在乎女眷去哪兒,王湛王老爺子昨個兒不是還進宮領宴了嗎?”

這話一出,賈政實在是憋不住了,索性上前一步,憤然道:“大哥,咱倆是嫡親的兄弟,老太爺過世之後,也只有咱們倆能夠相互扶持。如今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要跟我裝傻嗎?王家、史家、林家,還有你那個岳丈家裡,不都在給自己尋後路嗎?那咱們家呢?如果要退的話,該尋怎樣的由頭?”

“二弟你說呢?”賈赦不裝傻了,卻擺出了一副笑瞇瞇的模樣,看得賈政牙根癢癢。

隱隱的,賈政依稀猜到自己恐怕是踩進了賈赦佈置的陷阱裡,可就算明知前方是陷阱,他卻依然不得不往前走 和離小娘子 。 賈政的悲哀在於,自己倒霉影響不到賈赦,可萬一賈赦出了甚麼事兒,他絕對無法獨善其身,即便幸運的不被獲罪,在失去了榮國府這顆遮天蔽日的大樹後,他甚麼都不是。

“大哥,先前林老管家的那番話,只怕是真的。明年京里可能會出大事,具體甚麼情況我不知曉,可王老爺子多精的老狐狸啊,就他還嚇得將孫子孫女都送走了,我就不信他這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了!大哥,大哥!!”

“知了知了。”賈赦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伸手將在自己懷裡扑騰的十二拎起來放到了桌案上,又隨手塞了一本書予他,這才慢悠悠的起身走到了賈政跟前,“明年確會出事,且還是一件大事。”

“甚麼事兒?”賈政緊張的問道。

“自然是天大的事兒,跟上頭有關的。”賈赦伸手指了指房梁,面上一片高深莫測。

上頭……

賈政被唬住了,半響才面色煞白的道:“大哥,您是一家之主,這事兒究竟該怎麼辦,您倒是給支個招啊!對了,張家大太太過世是個意外,我記得在那之前,就是大哥你往直隸去的那段時間裡,張家老太爺就辭去了上書房先生之職。對,一定是這樣的,他們都知曉了,就咱們蒙在鼓裡!”

“不錯。”賈赦繼續裝世外高人,“說來說去,還不是因著老太爺早早的沒了嗎?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唉……”

榮國府倒是也有個老的,可惜賈母不是寶,是個作天作地的侯府千金大小姐!

“那到底應該怎麼辦呢?大哥,你倒是給我個痛快啊!”

“首先,咱們要夾緊尾巴老實做人,畢竟咱們府上已大不如前了。其次,林家既然找上門來,咱們不妨跟他們撕擄一番。最後,你負責讓老太□□生一點。 ”

對於賈政來說,第一條和第三條都沒問題,他原就不是甚麼高調之人,而製住賈母於他而言也容易得很。 可第二條……

“大哥,我也明白林家這次欺人太甚了,可如今大難臨頭,就別管林家了。欺人太甚也好,蹬鼻子上臉也罷,都這會兒了,您不能消停一些?”擱在素日里,賈政還是挺在意賈敏這個嫡出妹子的,可若是事關家族安危,別說賈敏了,就是他親生的閨女元姐兒都不算甚麼。 況且,以他的角度來看,林家是不可能退親的,頂多就是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擇日迎娶。 當然,若是榮國府直接被抄家滅族了,那就沒有迎娶不迎娶的問題了。

“不,咱們府上既做不到像張家那般順理成章的閉門謝客,那就只能揪著小事兒不放了。憑他林家再能耐,咱們只要死活揪住他不放,他能如何?上頭的人又會如何?”

見賈政滿臉的遲疑,賈赦冷冷一笑:“一個是暗中謀劃滿腹算計的妾室,另一個是整日里就知曉拈酸吃醋的通房,你能容忍哪一個?”

“……我懂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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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林府。

自打去年間接到了榮國府大老爺賈赦的來信後,林海就覺得事情開始棘手了。 其實,林海從未想過要悔婚,相反,對於賈敏這個未婚妻,他是相當都滿意的。 可惜,他是忠於當今聖上的。

從甚麼時候開始的? 當他隱隱發覺手底下的有些不對勁兒,開始暗中蒐集情報,這才知曉江南鹽商裡頭,有極大一部分暗中投靠了“主子” 朱門芳菲 。 最初,林海還道是那些人是被當地的官員所控,等細細查下去後,才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當官的,最怕的是甚麼事兒? 自然是摻合到奪嫡之戰中。

林海跟那些喜歡刺激盼望背水一戰的人不同,他更希望穩穩噹噹的過日子。 這固然是因為他天生的性子,卻也有另外一部分原因在於他是林家一脈單傳的子嗣。 旁人家就算出了事兒,只要等風聲過了,再度興起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長青帝仁慈,輕易不會下令抄家滅族。 可問題是,林家就他一人!

他不敢,也不可能放手一搏。

因此,在索羅了證據之後,林海將其用秘密渠道送到了長青帝的御案上。 他不求從龍之功,也願當一個穩妥的忠臣。 可惜,他未來的岳家卻早已被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且枝繁葉茂的榮國府跟林家截然不同,林家這頭,只要他本人下定了決心,一切都不是問題。 □□國府卻是絕不可能從太子身邊安然離開,就算身為家主的賈赦願意,也無濟於事。

“老爺,老爺!榮國府政二老爺求見!”

饒是林海自認為聰慧過人,他也萬萬沒想到,正月剛過,他就迎來了數年未見的故友,也就是他未來的二舅子。 算算日子,只怕這位政二老爺是過完大年就出門的罷?

林海覺得,他大概要不好了。

同樣覺得不大好的還有被賈赦忽悠來揚州的賈政。 其實,賈政不算太傻,頂多就是迂腐了點兒,這是讀書人的通病,倒不是他獨一人的問題。 因此,賈政在船駛離港口不到一日工夫,他就醒悟了。 可惜的是,這會兒已經晚了,倒不是不能讓船往回駛,而是他已經跟賈赦承諾了讓林家吃不了兜著走,那就不得不繼續往揚州去了。

賈政的任務是,將事情鬧大,鬧得越大越好,務必讓人知曉榮國府不是好惹的!

說真的,賈政深以為這個任務的難度有點兒大,因為按照賈赦對他的叮囑,他得做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樣兒,這種說好聽點兒就是京里典型的紈絝子弟,說難聽點兒……

忒麼就是傻呀!

在心裡默默的哀悼了一下自己可悲的境遇,想著工部那頭已經請了半年長假,再想想家中的嬌妻愛子,以及臨出門前賈赦對他的連番恐嚇威脅加利誘,賈政深呼吸一口氣,用最悲壯的心情邁向了林海的書房。

目標:讓林家雞飛狗跳! !

……可這真的很難,賈政內心在流淚,他應該把王夫人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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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賈政開始向林海發難時,京城這頭,賈赦也沒有閒著。 儘管賈赦先前同賈政說的是,掐林家惹事,可林家遠在揚州,京城這頭只一個林老管家被拘著,顯然想掐都掐不起來。 因此,賈赦在遲疑再三之後,果斷的換了一個目標。

他選擇的是王家。

王家也是倒了血黴,王湛王老爺子確是一隻老狐狸,也的確察覺到了京城裡的風向隱隱有些不對勁兒,可他還沒有精明到可以算出是太子那頭出了問題。 事實上,王湛一直認為是大皇子又要作么了,又因著長子王子勝和長孫王仁皆受不住兵營裡的嚴酷操練,正待另想法子折騰兒孫時,偏此時長青帝命他年後去直隸駐防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去直隸駐防倒是無所謂,可他唯恐自己離開後老妻管不住長子,又太寵溺長孫,索性讓長媳帶著倆孩子回了金陵祖籍,一方面算是證明王家不忘本,另一方面也確有避難的打算。

大皇子尚武,軍隊裡頭,有一多半都是同大皇子有交情之人,哪怕王湛早已站隊,可若是大皇子下令,軍令如山,他連反抗的念頭都不能興起。

而除了讓長媳帶著倆孩子避一避外,王湛也動用了一些私權,將王子騰調到了邊疆那頭。 也許便將確實危險,可有時候危機四伏的京城更危險,且還是那種死了都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至於長子王子勝,王湛卻是懶得理會了,若是京城真的出了事兒,他和王子勝絕對是頭一個死的,能保住長孫王仁和次子王子騰,他就心滿意足了。

然而,也正是因著王湛的這個想法,讓賈赦尋到了機會,狠狠的挑釁了一把王子勝。 並且還是最不上道的那種,風月場合一言不合動手開打。

卻說賈家和王家皆是行伍出身,可賈赦自幼不通詩書,倒是擅長騎射武藝。 而王子勝卻是真正的紈絝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在賈赦手底下連十招都過不了。

倆人在風月場合碰面,為了爭一位據說傾國傾城的花魁大打出手,最終的結果是,將整個月雅苑鬧了個頂朝天,嚇跑了一溜儿的恩客,也唬得一群美人花容失色。 因著月雅苑在京城裡頭也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風月場合,以至於完全沒有人能製得住賈赦這個一等將軍,只得眼睜睜的看著賈赦把王子勝打了個鼻青臉腫。 可惜的是,最終賈赦還是沒能抱得美人歸,因為王子勝一怒之下回府叫來了府中兵丁,成功的將兩個人私下鬥毆,演變成為兩府之間的兵丁之戰。

天子腳下,嚴禁聚眾鬥毆,更妄論是這種帶著刀槍棍棒的械鬥。

因著王子騰請調去邊疆而晉升的新任京營節度使率兵趕到,二話不說先將所有人拿下,等冷靜下來一審問,新任京營節度使大人跪了。

能頂替王子騰的自然也不是甚麼傻子,事實上他就是王湛的心腹手下,同時也曾經在榮國公賈代善手底下當過兵。 本以為只是區區風月場合恩客的口角之爭,結果猛地發現這倆位都不是好惹的角色,登時愁得一夜之間撓掉了大半頭髮。

可惜這會兒再想隱瞞已經太遲了,長青帝已知曉了事實。

……

……

賈赦因在秦樓楚館裡跟人爭搶花魁而被丟進大牢一事,很快就傳到了榮國府裡,賈母哭得肝腸寸斷。 而王夫人原本只是詫異,等她得知跟賈赦爭搶的那傻子不是旁人正是她娘家大哥王子勝時,面上神情那叫一個難以言喻。

那拉淑嫻明面上傷感異常,還拉著王夫人苦苦哀求,希望她回娘家勸王家算了,到底都是親眷,沒的鬧得這般厲害。 王夫人有苦說不出,又見賈母目光凶狠的掃過來,王夫人乾脆利落的收拾包裹回娘家。 能不能擺平事情暫且不提,她要是再留下來,指不定哪天夜裡就被人抹了脖子。

王夫人回了娘家,賈母因擔憂賈赦成功的一病不起,珠哥兒和元姐兒雖然都有奶娘丫鬟照顧,可也明白府中出了事兒,整日里戰戰兢兢的,皆留下了不輕的心理陰影。

而榮禧堂裡,那拉淑嫻目送璉哥兒往前院書房而去,回身進了房中,抬眼就看到坐在暖炕上十二忙不迭的往嘴裡塞點心。

“如今已經二月底了,離九月出事統共也沒剩幾個月了,但願這次能平安度過罷 宮瓷 。 ”那拉淑嫻嘆息一聲,伸手拿了茶盞,用手試了試溫度後,往十二眼前一推,“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 ”

“蠢爹真拼。”正好吃完了一塊點心,十二拍了拍肉呼呼的手掌,從善如流的接過了茶盞,用雙手捧著灌了下去。

“雖然我也這麼認為,不過鬧騰點兒也好,讓京里所有人都知曉榮國府出了個沒腦子的當家人,總好過於到時候被太子惦記、利用。”賈赦越蠢越不容易被上頭的人看重,哪怕他頂著一個榮國府當家的名頭,鬧出了這樣的事情,基本上這輩子就脫離仕途了。 更準確的說,但凡要點兒臉面的人,都不會再重用這麼個蠢貨了。

“放心,太子最愛面子了,那就是個酷愛完美的人。”十二勾起嘴角,嘲諷的笑著。

也許是因著自身太過於完美,以至於太子此人完全接受不了任何不完美的事情。 哪怕榮國府素來都是站在太子這一邊的,出了這樣丟人現眼的事兒,他恐怕再也不想跟賈赦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了。 然而,這樣的做法有利也有弊,因為那拉淑嫻清晰的記得,雍正爺也是一個力求完美之人。

“罷了,先逃過一劫再說罷。”那拉淑嫻想了想,又道,“十二,你爹為了咱們這個家付出太多了,所以將來支撐這個家,就要靠你了。 ”

十二默默地將剛拿起的點心放回了碟子了,兩眼發直的抬眼望向那拉淑嫻,提醒道:“襲爵的是璉哥兒。”

“可你哥哥不如你聰明呢,再說了,就是因為璉兒能襲爵,他就不能太出挑了。而十二你不能襲爵,甚至能繼承的家產都只有少少的一部分,再加上你走的是科舉之途,又不沾手榮國府那些舊故,不怕被上頭疑心。”那拉淑嫻笑瞇瞇的看著十二,成功的讓十二胃口盡失。

忽的,那拉淑嫻又道:“我明個兒藉口回娘家尋父兄幫忙,順道兒也把你捎帶上。記得,要依靠自己的本事出仕,絕不能攀扯上榮國府。將來,璉兒那一脈會盡可能的不負祖上的榮耀,可十二你卻是要重新創一份不輸於榮國府的家業。”

這就是親娘。 十二悲傷的以頭搶地,只覺得自己比如今待在牢裡等著問審的賈赦才慘。

次日一早,那拉淑嫻帶著十二去了一趟張家,儘管在榮國府時,她曾在賈母跟前信誓旦旦的承諾了一大堆,可事實上她卻甚麼都沒說。 連張家老太爺主動詢問她是否要幫忙時,她也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畢竟賈赦是在風月場合跟人發生了爭執,這才引來了後續的諸多麻煩。

最終,張家甚麼都沒做。

三月初,遠在直隸的王湛終於得到了消息。

世交且還是姻親的兩家繼承人因為一個花魁鬧得滿城為止轟動,並成功的入牢成了難兄難弟!

最初,王湛是懵的,隨即自然是勃然大怒,若非他不能輕易離開直隸,他定會親自提刀回京剁了王子勝混賬東西! 想他一世英雄,次子王子騰雖年歲不大,卻也是個能耐人,偏長子王子勝如此的不著調,哪怕他早就想過這混賬東西遲早會惹出禍事來,也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這般狗屁倒灶的風流事兒!

可也正是因為王湛不能離開直隸,他只能讓心腹回府叮囑老妻,千萬不能慣著兒子。 然而更荒唐的事情還在後頭,王家老太太跟賈母截然不同,人家寵的是長子而非次子。 當王湛派來的人趕到京城時,王家老太太已經親自殺到了榮國府,誓要賈母給她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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