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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作者:寒小期【完結】

47

那拉淑嫻是午後小憩醒來後發現的異常,而所謂的異常指的是她小憩時做的那個夢。

夢,彷彿很長,又似乎很短,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唯獨夢裡的那種喜悅之情記得格外清晰,更重要的是,那股子喜悅就好像曾經經歷過,被深深的烙印在心田,哪怕過了那麼多年都依然無法忘卻。

等那拉淑嫻醒轉過來後,她便向守在跟前的容嬤嬤道:“嬤嬤,我大概是有孕了。”

容嬤嬤先驚後喜,旋即立刻派人去喚大夫。 按說,已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便算作是客,一般情況下,客人是不會在做客時請大夫的。 不過,這也是視情況而定的,況且若那拉淑嫻猜測屬實,就算是一件好事兒,自是沒甚麼好計較的。 更別說張家諸人原也不會計較甚麼。

過後不久,大夫便被請來了,而同時趕來的還有張家大太太。 作為當家太太,後宅里的一舉一動都是瞞不過她的,畢竟管事嬤嬤會鉅細無遺的將事兒回禀於她。

一開始,張家大太太還生怕是那拉淑嫻病了,倒不是忌諱甚麼,而是單純的擔心。 要知道,儘管那拉淑嫻於她而言僅僅是小姑子,可她進門十多年了,也算是看著那拉淑嫻長大的,妯娌三個里頭,也只有她同那拉淑嫻感情最好。 等得知是有孕而非生病時,張家大太太喜得直念佛。

“太好了,淑嫻,這下子你可得好生養著,這忌口的東西你可知曉?哎喲,瞧我這說的,你也生了……生過孩子了,自是心裡明白的。 ”張家大太太好懸沒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她方才差點兒脫口而出'生了兩個孩子'這種話。 當然,這話倒也屬實,只是如此一來,卻像是在傷口上撒鹽了。

幸而,那拉淑嫻完全不計較。

“嫂子不必介懷。方才,我午後小憩時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我的長子。”那拉淑嫻說到這里略頓了頓,伸手撫著如今尚不顯懷的腹部,神情柔和的道,“我感覺,是我的孩子再度投胎了,只要再過上大半年,我就可以再度見到他了。”

——她的十二,她的永璂。

因著那拉淑嫻說的含糊,張家大太太只當她說的是瑚哥兒,當下心頭又是疼又是憐的,只得愛憐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亦如她還是多年前那個尚未出閣的小姑娘 貴女嬌寵記 。

那拉淑嫻有孕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張家,不多會兒,張家諸女眷就相繼前來看她。 見她渾身洋溢著幸福的氣息,張家老太太最是欣慰。 老人家沒旁的想法,只盼著女兒過上好日子,這榮國府確是富貴,可對於女人來說,夫家包括夫君在內,都不如兒子來得要緊。 就像她當年,也是連生了三個兒子後,才在張家徹底站穩了腳跟,就連她的婆母都要敬她三分,誰讓她為僅有獨苗的張家開枝散葉了呢?

很快,張家老太太以女兒需要安靜為由,打發走了兒媳婦兒們,只獨自留在女兒身邊,又是欣慰又是嘆息的道:“我原就知曉我的淑嫻聰明能幹又懂事,可有時候我也擔心你這性子太軟和了,哪怕榮國府人口簡單,我也生怕你吃虧。好在如今看來,你的性子倒是略硬了幾分,赦兒那孩子也是個實誠的,以後你們可要好好過日子。”

“娘,您就放心罷。”那拉淑嫻沒法將真相說出口,只能在心中默默發誓,一定會替原主盡孝。 遲疑了一瞬,那拉淑嫻忍不住勸道,“大嫂那邊,娘您也別著急。”

若說張家老太太還有甚麼憂慮的,那邊是張家長房至今只有小鈴鐺一個姐兒,因而聽得這話,張家老太太只苦笑著搖了搖頭。

見狀,那拉淑嫻還道是她仍在焦慮,便再度開口勸道:“小鈴鐺多好呀,娘當初不也是最心疼我?就連祖母也是把我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 ”

“小鈴鐺當然好,可淑嫻你怎的不想想,你大哥是家中長子,是要繼承家業的。你父親這幾年身子骨一直不利索,精力也不如往年了,如今更是將家主之位讓給了你大哥,這萬一要是他一直沒有兒子,這往後……”

那拉淑嫻沉默了。

也許有一日,無論男女都能繼承家業鼎立門戶,可至少在今時今日是絕無可能的。 亦如那拉淑嫻,前世生下五公主時,也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可饒是如此,她仍更為看重十二阿哥永璂。

“淑嫻,你如今有著身子,別想那麼多。其實先前我也問過你大哥,他的意思是,既然當初說好了要兩個人共度一生,就不能因著孩子問題而食言。況且,他與你大嫂素來感情極好,又不是甚麼貪慕女|色之人。所以我就想著,若是實在不成的話,回頭讓你二嫂三嫂多生幾個,把一個予他們。”

“娘?”那拉淑嫻愕然的抬頭,說實話,她完全沒有想過還有這個法子。 不過,轉念一想倒也不錯,畢竟比起妾生子,過繼的孩子更容易接受。

“你呀,就是心思太重。再說了,你大哥也還不到四十,你大嫂更小一些,雖說她因著十多年前生小鈴鐺時傷了身子骨,可養了這些年,怎麼說也該養好了。這不,前幾年為了守孝,咱們家已經許久不曾有孩子出生了。正好,你在咱們家裡查出了有孕,指不定就把喜訊帶過來了。”張家老太太笑得見眉不見眼,看向那拉淑嫻的眼神彷彿是在看送子觀音。

“是是,頂好過些日子三個嫂子都查出有孕,明年讓娘抱不過來。”

“你這貧嘴的丫頭!”

這廂,張家母女情深,那廂,容嬤嬤悄悄的寫了書信,喚了個機靈的小丫鬟趕緊回榮國府送信去。 等張家老太太戀戀不捨的離開榕香苑時,小丫鬟已經坐上了馬車。

待張家老太太離開,晚膳也擺了上來。 容嬤嬤躡手躡腳的走進了內室,被那拉淑嫻瞪了一眼後,才訕笑著開口邀功。 不想,那拉淑嫻對於自己懷孕被告知了賈赦一事絲毫不在意,只揮退了丫鬟婆子,向容嬤嬤問道:“嬤嬤,我是覺得這胎定是十二的轉世,可要是我懷的是女兒怎辦?”

容嬤嬤:………………

其實,容嬤嬤很清楚那拉淑嫻並沒有格外偏疼兒子的毛病,事實上,前世的那拉淑嫻對於十二阿哥永璂一直挺嚴厲的,而對於那個早逝的五公主才是真正掏心窩子的寵溺 重生之當家做主 。 再加上這一世已經有了個璉哥兒,容嬤嬤並不認為這胎生女兒有甚麼不好的,可聽了那拉淑嫻這話,她才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

——這是認定了肚子裡頭是十二啊!

所以,萬一不是怎麼辦?

懵了半響,容嬤嬤猛地靈光一閃,斬釘截鐵的道:“當然是十二阿哥,就算是姐兒也是他的轉世。”見那拉淑嫻愣神,容嬤嬤趕緊又添了一句,“主子您想呢,民間不是有六道輪迴的傳說嗎?這一旦投胎轉世,是到底進哪個道兒都不確定的。十二阿哥能再度投生到主子的肚子裡已是不易,還奢求男女作甚?甭管是男是女,甭管模樣如何,那就是十二阿哥!”

那拉淑嫻被說服了。

的確,只要十二還是她的孩子,是兒子或者是女兒有區別嗎? 至於長相就更不用在意了,畢竟連她自己都跟前世長得不一樣了,如何能指望十二還是以往那個模樣?

“嗯,嬤嬤說得對,我如今只求十二還是我的孩子,旁的一切都不在意。”

“就是這個理!”容嬤嬤一面肯定一面暗地里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說句良心話,她壓根就不相信這是十二再度投胎了。 不過她信不信完全不重要,只要主子願意相信就可以了。

當下,容嬤嬤捏著冷汗伺候著那拉淑嫻用了晚膳,又去瞧了瞧被小鈴鐺送回來的璉哥兒,直到璉哥兒入睡之後,才再度回到那拉淑嫻的房裡,同她仔細說了璉哥兒的情況。 儘管如今那拉淑嫻又懷了身子,可在對待璉哥兒一事上,她的態度始終如一。

——璉哥兒永遠都是她的親生兒子,甭管她的十二會不會回來,都無法替代璉哥兒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臨睡前,那拉淑嫻忽的提到一事。

“嬤嬤可還曾記得那拉氏不傳秘方?”

容嬤嬤眉心一跳:“記得記得,老奴都牢牢的記在心裡頭呢。主子可是哪裡不舒坦了?要不要喚大夫?”

不怪容嬤嬤這般著急,實在是因為那拉氏的不傳秘方,多半都是調養身子骨以及保養容貌的方子。 這如今那拉淑嫻懷著身子又正當青春,自是不需要保養容貌的方子。 因而容嬤嬤只當她身子骨不舒坦,連連追問道。

“我無事。”見容嬤嬤這就急上了,那拉淑嫻頗有些無奈的將張家大太太之事簡單的告知了她,只道,“也不需要那些個立刻能見效的,只求穩當些的。”

所謂的穩當些,指的是沒有任何後遺症的方子。 反過來說,很多方子雖對身子骨有害,受孕的概率卻極高,這是針對好不容易才盼到一夜聖寵的情況。 至於張家大太太卻是完全不需要了,畢竟她房裡連個通房丫鬟都無,只要調養好了身子骨,自然不愁子嗣。

“好,老奴回頭就寫下來,藉口都是現成的,只說是榮國府那頭給的,主子覺得如何?”

“就這麼辦罷。”


48

次日破曉時分,賈赦就已起身,吩咐門房派出府裡最好的馬車往張家去,他本人則是快馬加鞭一刻不停歇的往張家趕去。 不過,饒是他起了個大清早,一路趕到了張家時,天色早已大亮。 賈赦原以為這樣就能立刻見到人了,結果被殘忍的告知,不能進後宅。

“我是來接我媳婦兒的!”賈赦怒了,直接衝著張家大管家張忠大吼,吃準了張家父子四人這會兒都不在府上,索性擺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

很快賈赦到了張家的消息就被遞到了正院裡,張家大太太無奈的去了福瑞齋報信。

福瑞齋裡,張家老太太別提有多捨不得了,可她也明白,這已出嫁的閨女原就不可能在娘家長住,縱是心頭再怎麼不捨,如今女婿來接了,她也只能命人多收拾點兒東西,又強行留了一頓午膳,在午膳後戀戀不捨的將女兒和外孫送走了。 不過,在離開之前,張家老太太親自去前院見了賈赦,雖不曾說甚麼,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各種打量,直把賈赦看得毛骨悚然,抄起璉哥兒就往外頭跑。

等那拉淑嫻由容嬤嬤等人攙扶著從小轎下來,坐上了馬車後,賈赦才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忙將因為頭一次騎馬而樂不可支的璉哥兒也塞了進去 [系統]遺憾請走開 。 結果小傢伙還不樂意了,非要騎馬不要坐馬車,賈赦也怕他在馬車裡不安生擾到那拉淑嫻,索性拿手扶住他,慢悠悠的跟著馬車往榮國府而去。

至下半晌,一行人終於回到了榮國府。

說起來,那拉淑嫻等人離開也不過才短短三五日的,不過等回到東院時,看到熟悉的景緻,還是有種發自內心的輕鬆愜意。

忽的聽賈赦道:“淑嫻你先回房歇著罷,搬家這事兒要不就交給嬤嬤去辦?”

“搬家?”那拉淑嫻挑眉,她不過才離開了這麼點兒日子,賈赦就把東院給拆了? 不敢置信的四下打量了一番,卻沒看出甚麼問題來,因而只道,“老爺您到底做甚麼了?”

“還不是老太太心疼二弟,生怕他真就因著那些個罪名惹禍上身,眼巴巴的就讓人把榮禧堂騰了出來。對了,二弟他們如今住在老爺子生前養病的梨香院那頭。至於東院這邊,也不用急著把所有東西都搬出去,我的意思是,先這麼擱著,等璉兒長大了,娶媳婦兒以後,讓他搬到東院來住。 ”

東面院子歷來是屬於繼承人的,但凡稍微講究一些的人家都是如此。 亦如當年榮國公賈代善也曾住過東院,等老國公賈源過世後,他才搬到了榮禧堂。 至於賈赦,也是在那時候搬到了東院,一住就是十來年。 如今賈赦已成了家主,那麼東院留給璉兒倒也沒錯,只不過……

那拉淑嫻瞧了瞧滿院子撒歡的璉哥兒,默默的抬頭看向賈赦:“老爺您想的可真夠遠的。”

“咳咳,總之搬院子的事兒不著急,也不用你忙活。就算如今你月份還小,也該好生養著。”頓了頓,賈赦看向容嬤嬤,“就勞煩嬤嬤多費心神。”

容嬤嬤自是沒有不答應的,當下先安頓好了那拉淑嫻,便領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去瞧了瞧榮禧堂,見那邊確實已經搬空了,留下婆子打掃屋子,先將大件家舍安置好,再慢慢的歸整箱奩。 別看二房搬得快,那會兒賈母是豁出命去讓闔府下人在半天工夫里,一股腦兒的將所有東西胡亂打包丟到了梨香院。 而容嬤嬤自然不能這麼幹,索性她有的是時間,折騰了五天,才有條不紊的將東院大半東西都挪到了榮禧堂裡。

然後,就在主子搬遷之日,璉哥兒鬧脾氣了。

“我!不!要!”

璉哥兒異常的憤怒,拒絕從東院搬到榮禧堂。 他的理由格外簡單,那就是東院有個小園子,只要從後頭穿堂走幾步路就到了,而榮禧堂雖說地方大了,卻一點兒也不好看,至少完全不符合他的審美。 尤其是從榮禧堂因著是榮國府的正堂,是處於整個府邸正中間的,這也意味著從榮禧堂出發到哪個地方都差不多,離前院倒是近了許多,可離園子卻是有好長一段距離。

最最重要的是,璉哥兒覺得自己特別孤單。

“小鈴鐺姐姐呢?彬大哥哥呢?棟二哥哥呢?他們都上哪兒去了?”璉哥兒又憤怒又委屈,完全沒有意識到是自己從張家離開了,而非那三隻丟下他跑了。 等他跟前的嬤嬤細聲細語的解釋清楚後,璉哥兒更惱火了,“那我來這兒作甚?我要回去!”

“你個蠢貨!”賈赦聽說璉哥兒鬧騰不已,唯恐驚擾了那拉淑嫻,忙親自過來查看。 結果,才來就听到璉哥兒最後那句話,登時氣得橫眉豎眼,“這裡才是你家,你想回哪兒去?難不成還想給張家當兒子?”

“好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璉哥兒一口答應,旋即就得到了一記響亮的腦瓜崩兒。

“蠢小子,咱們家不是也有哥哥嗎?你珠大哥哥是你親堂哥,回頭你尋他玩去。”眼見璉哥兒癟著嘴就要哭,賈赦忙岔開話題。 不過,話一出口他就想起珠哥兒病了好長時間了,莫說王夫人鐵定不會讓珠哥兒帶病陪璉哥兒玩,就算她願意,賈赦還不願意呢。

“珠大哥哥!”璉哥兒開心了,又蹦又跳的大叫,“爹,帶我去找珠大哥哥玩兒!”

甚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就是!

賈赦為難了,琢磨了半響才道:“乾脆這樣好了,我帶你去找元姐兒玩?”

本以為這麼說就能糊弄過去了,不想璉哥兒卻一臉'你當我是傻子'的神情望著賈赦,完全不上當。 這原本,小男孩就喜歡跟比自己略大一些的孩子玩,哥哥或者姐姐問題都不大,可指望他帶著妹妹玩? 做夢!

這下賈赦卻是真的無奈了,只得繼續哄他:“你娘有孕了,回頭給你生親弟弟親妹妹,這下總好了罷?”

“叫娘生哥哥姐姐!”璉哥兒不依不饒的叫道。

“你信不信老子抽你!”賈赦本就是個急脾氣,見屢次哄騙都沒見效,一時怒火上心頭,半蹲下身子把璉哥兒一把揪住擱在膝蓋上,舉起手就往璉哥兒的小屁股蛋子上抽,“混賬小子你到底聽不聽話?”

儘管賈赦沒用多大力氣,可璉哥兒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連著挨了十幾下,早就蔫吧了。 等賈赦把他放到地上後,璉哥兒只抽抽搭搭的道:“聽話。”

“早這樣不就成了?你小子就是欠收拾!”賈赦瞅了瞅璉哥兒癟著嘴一臉可憐樣兒,忍不住又有些心疼。 遲疑了一下後,索性將璉哥兒一把抱起,笑道,“我想到了,你還有個哥哥!”

璉哥兒確實還有一個哥哥,在久違的前院書房裡,已經獨自一人讀了好幾天書的賈珍終於盼到了同窗歸來,哪怕只有一個,也別沒有的好。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賈赦直接把璉哥兒往他懷裡一塞,邀功一般的道:“璉哥兒快看,他也是你哥哥!叫他陪你玩。”

賈珍&璉哥兒:………………你逗我?

好不容易搞定了璉哥兒,賈赦才不會犯傻再把那蠢小子接回來,只喚了個人去給容嬤嬤傳話,隨後他便離開榮國府,繼續為賈政闖的禍事收尾去了。

彼時,容嬤嬤安頓好了一切,卻冷不丁的聽到了賈赦命人代傳的話。

“嬤嬤,大老爺說了,璉哥兒仍去前頭書房唸書,伴讀書僮就是嬤嬤您的大孫子叫草兒那個。大老爺還說了,往後璉哥兒的午膳和晚膳都會去老太太跟前用,不過仍是住在榮禧堂裡。嬤嬤,嬤嬤?”

“我知道了,你去忙罷。”容嬤嬤黑著臉打發了傳話的丫鬟,隨後咬牙切齒的喚了個機靈的守在外間,她本人則是殺氣騰騰的往前院去了。

如果不是她的腦子出了問題的話,那麼就一定是她家那小王八羔子惹的事兒! 明明是張家的家生子,怎的就莫名跑到榮國府來了? 居然還自薦……等等,她好像的確說過要讓草兒當璉哥兒的伴讀,可這也不對呢,她明明還沒來得及同主子說。

其實這事兒說起來也簡單,不過就是張庭雖眼瞅著蠢,卻多少還是有點兒眼力勁兒的 重生之金枝庶葉 。 見自家老娘靠不住,他索性就扒上了當時住在張家客院的賈赦。 又因著他當初跟容嬤嬤一道兒出現在賈赦面前,加上他的身份極好查證,賈赦很快就信了他的話,同張家大管家打了個招呼,將張庭一家三口都要了過來。

等容嬤嬤察覺此事又細查後,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容嬤嬤到底還念著原主的好,對原主留的蠢兒子雖萬般嫌棄,卻也不會害了他。 又見此事已經這般了,索性也就認命了,回頭尋了賴管家給張庭安排了個忙活的差事,又把張庭家的撥到了前院書房當了個小管事,正好也可以多看護點璉哥兒和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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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所有人都尋到了事兒,包括賈政得到消息後,也捧著文房四寶往書房去了,唯獨賈母無事可做。

“好,真是太好了。這爺們要忙活我是沒法子,可老大老二家的呢?安胎的安胎,養病的養病,幾個小的也都領走了,單單就剩我一個老婆子孤零零的,只恨不得當初沒隨了老太爺一道兒去!”賈母這段時間身子骨一直不利索,可大夫瞧了之後,也只說要好生將養著,沒說得的到底是甚麼病。

珍珠私下覺得,賈母應當是心裡頭不痛快,連帶著身子骨才會一直調養不好,可這心病原就難醫,偏還不巧的碰上闔府上下都忙活的時候,可不就愈發的沒人理會了嗎? 不過,就算心裡頭是這般想到,明面上該勸的該說的,珍珠半句都不曾落下。 可顯然賈母需要的兒孫的關懷,珍珠一個當丫鬟的,就算素日里體面得很,這回卻是注定要無功而返了。

見勸說無效,珍珠索性提了旁的:“老太太,今個兒天氣正好,不如咱們往園子裡去瞧瞧?您身子骨素來康健得很,許是因著屋子裡太悶了,才一直覺得不舒坦。”

“唉,園子有甚麼好瞧的,兒女不孝啊!”

“再不然,讓人將姑娘喚來?算算日子,林家怕是該喚人來定日子了。”

“哼,別做白日夢了,林家也不是甚麼好的,肯定是瞧著咱們府上不對了,這才將日子往後挪!也不想想,咱們可是堂堂國公府,就算他林家哥兒僥倖得了聖上讚譽,能同咱們比嗎?”

一提起女兒賈敏的親事,賈母就忍不住一肚子氣。 其實,早在榮國公賈代善過世之前,賈敏和林家哥兒的親事就已經定好了日子。 本以為賈代善就算身子骨不好,熬到賈敏出閣還是沒問題的,偏不巧的是,賈赦長子瑚哥兒忽的夭折,得了消息的賈代善當時就不行了,苦熬了兩日後,終究還是撒手人寰。 至於賈敏的親事,也就因此被耽擱了下來。

按說,遇到孝期將親事拖延也實屬常事,等孝期一過,就該早早的定下日子,也好立刻拜堂成親。 畢竟甭管是賈敏還是林家哥兒的年歲都不算小了,早早的定下來,對兩家都有好處。 偏生,也不知林家那頭是怎的一回事,剛出孝那會兒還有點兒動靜,可及至後來,莫名的就拖延了下來。 賈母私心以為,定是因著外頭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言,才害了她的寶貝閨女。

“這林家……許是遇到事兒了?”珍珠遲疑的道。

“遇上事兒就這般不上不下的吊著?就算真不想要這門親事了,倒是上門來退呢!真若是如此,我倒是還敬他幾分!”賈母又氣又急,面色也愈發難看起來。 偏因著賈政之事,榮國府實在是騰不出手來,當下又憶起前事,恨恨的道,“還是怨王家!若非他們瞎折騰,事情如何會這般?還有張家,當初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們那般拿喬,如今反害了我家敏兒!”

忽的,賈母冷笑一聲,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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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喲,這不是珍珠姐姐嗎?”

“姐姐是來傳話的?”

“我們太太還在屋裡歇著呢。”

珍珠腳步微微一頓,笑看向圍著自己的丫鬟們。 說起來,她來榮禧堂的次數也不下幾十回了,可自打二房離開大房搬入後,卻還是破天荒頭一次過來。 在珍珠看來,儘管大體上並無太多變化,□□禧堂整個氛圍卻較之以往截然不同了。

之所以這麼說,也是因著珍珠才剛進入榮禧堂,就被好幾個丫鬟團團圍住。 且許是因著並不曾完全安排妥當,這來回穿梭的丫鬟婆子並不少,人人皆笑容滿面不說,那幾個年歲尚小的丫鬟們更是跑跳嬉笑著。 乍一看,似乎顯得極不莊重,可仔細一想,這樣的榮禧堂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到輕鬆愜意,全然不像以往二房住時那般沉悶嚴肅。

“你們呀,也是打量著大太太脾氣好,竟是這般胡來。回頭看張嬤嬤不說你們!”珍珠笑罵著,又道,“不過,倒是叫你們猜著了,老太太叫我來傳個話兒。”

眾丫鬟們才不怕珍珠,當下邊互相打鬧邊七嘴八舌的回著話。

“張嬤嬤才不會說咱們呢,前兩日歸整庫房時,還尋出了好些料子予咱們做衣裳呢!”

“就是就是,嬤嬤只是看著兇了些,其實人可好了。”

“對了,嬤嬤還說,太太雖有孕,可也不能整日睡著,還不如聽咱們幾個在外頭笑一笑鬧一鬧,太太聽了精神頭還能好一些。”

珍珠抿嘴笑著,等小丫鬟們止了話頭,這才無奈的攤手道:“我不過說了一句,倒是平白惹出你們那麼多話來。對了,倒是來個人去裡頭幫我通傳一聲,這老太太還在榮慶堂等著回話呢。”

不等小丫鬟們你推我讓的鬧出個結果來,便有另一個年歲尚長的大丫鬟走裡頭走了出來,瞧了一眼珍珠,才笑道:“早聽見你們在外頭鬧騰了,怎的也不把珍珠姐姐請進來?走走,珍珠姐姐跟我走,別理這幫子瘋丫頭,全是被慣壞了的 大神,太妖冶 。 ”

“那也是大太太心善。”珍珠笑著跟了上去。

一時走到正堂內室,那拉淑嫻雖是一直在屋裡頭歇著,卻並不是在歇午覺,而只是歪在榻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點心。 見著珍珠過來,也只是向她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繡墩,讓她坐下回話。

“見過大太太。”

儘管嚴格來說,珍珠只是向容嬤嬤投了誠,□□國府上下誰不知曉容嬤嬤是那拉淑嫻從娘家帶來的奶嬤嬤,頂頂忠心又格外受主子看重。 珍珠既是向容嬤嬤表明了態度,自然也就算是大房的人了。 當然,這也只是私底下的事兒,明面上她仍是賈母跟前最體面的大丫鬟。

“老太太今個兒如何了?可用了藥?有沒有說甚麼?”那拉淑嫻淡笑著問道,看似彷彿隨口之言,卻又不全然像是敷衍,只給人一種她極為關心賈母,又強壓著關切之情,只在旁邊凝神關註一般。

珍珠起身,側著身子坐在了一旁的繡墩上,聽得那拉淑嫻的問話,一一仔細回答了。 待這般客套的你來我往結束後,她才說了賈母的意思:“大太太,老太太最近對於敏姑娘的親事一直擔憂不已,早兩年林家那頭說的是等咱們府上出了孝,就派人過來定日子。可眼瞅著,這都過去好幾個月了,除了剛出孝之時有過一星半點兒的消息外,竟是忽的沒了音訊。”

“老太太是想讓大老爺去瞧瞧林家嗎?”

“這倒是沒必要。一個是林家兩年前就離了京城去了揚州,另一個咱們府上事兒也多實在是騰不出手來,再說了……這敏姑娘到底是姑娘家。”珍珠說的很委婉,不過意思卻是明確的很,賈母雖盼著賈敏出嫁,卻絕不會拿榮國府的名譽開玩笑。

那拉淑嫻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紅棗茶,輕呷了一口後,捧在手裡出神,過了半響才開口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可這事兒沒的法子。”

“大太太為何這般說?”珍珠被唬了一跳,她倒不是非要那拉淑嫻立刻拿出解決法子來,可也萬萬沒想到,那拉淑嫻竟會一口回絕。 當然,她本人是無所謂的,可她敢保證,賈母聽了這話後,定會怒不可遏。

“林家那頭是個甚麼情況,咱們府上沒人知曉。可不管怎麼說,親事是老太爺生前就定下的,且是三媒六聘俱全的。若不是老太爺沒能熬住,怕是敏妹妹早就嫁出去了。不過,雖說如今林家沒甚麼動靜,可也未必就一定是壞消息。”

“就、就不會是那邊反悔了?”珍珠說的很小心,且一說完就立刻低下了頭,不敢看那拉淑嫻。

好在那拉淑嫻並不介意,只輕搖了搖頭:“林家絕不會反悔的,原因有三。其一咱們家到底是國公府,就算今時不同往日了,也不是區區一個林家能招惹得起的。其二,若是三年前,老太爺剛過世時,林家提出退親,尚且情有可原,畢竟林家那哥兒年歲也不小了,誰也不能責怪甚麼,可若是時隔三年再退親,卻是同咱們府上結下死仇了,就算只是普通老百姓也不會這麼做。其三……”

珍珠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眼,見那拉淑嫻面色微沉,忙又低下了頭。

那拉淑嫻沉吟了許久,卻是在盤算日子。 假若,她並不曾取代原主,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兒呢? 因著是同輩,賈敏並不需要為長嫂守孝,可不守孝是一回事兒,府上要辦喪事又是另一回事兒 朱門芳菲 。 尤其原主張氏身份特殊,只怕她一死,至少在一年之內,榮國府都是沒法辦喜事的。 也就是說,賈敏親事原就艱難,並不是因她而起。

想到這裡,那拉淑嫻微微鬆了口氣。 說實話,若有可能的話,她真不想沾染上太多的因果。 當然,欠原主的那份情,她一定會還上,可旁的事兒能不沾染就不沾染,畢竟她曾是一縷飄忽不定的孤魂。

“其三,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若敏妹妹命中該有一劫,那便索性應了罷。”

珍珠沒想到那拉淑嫻會說這話,登時有些語塞,片刻後只苦笑連連的抬頭望著那拉淑嫻:“大太太,這老太太……”

“老太太的意思我再明白不過了,無非就是想將敏妹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可身為敏妹妹的娘家人,想要做到這一點根本就不可能,一來咱們不能放下身段去求林家,二來就算真的求了也徹底失了顏面。”那拉淑嫻略一停頓,笑看向珍珠,“我記得,林家原也是功勳出身,只是到了他這輩兒沒了爵位罷了。林家哥兒當初拜師求學,他的先生同我父親很是有幾分交情,老太太打的便是這個主意罷?”

聽得這話,珍珠隻紅了臉,低頭不語。

那拉淑嫻自不會為難一個丫鬟,畢竟她只是個傳話之人,當下索性把話攤開來說:“老太太既想將敏妹妹風光出嫁,又不願意失了顏面,所以就將主意打那我娘家那頭。可她怎的不想想,兩家的關係那麼近,由我父親出面難道就不會讓林家聯想到咱們榮國府了?我看,這事兒就此作罷,左右林家不會退親,與其畫蛇添足,還不如靜候佳音。”

“是。”珍珠輕聲答應著,心裡頭卻在盤算要如何更為委婉的回賈母的話。

這檔口,卻聽那拉淑嫻又道:“正好這會兒我也無事,索性就去瞧瞧老太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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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

在聽聞那拉淑嫻跟珍珠一道兒過來時,賈母登時鬆了一口氣。 其實,她壓根就沒抱甚麼希望,畢竟張家跟林家並沒有太深的交情,只不過張家結識的文人雅士多,七拐八拐的總能跟林家攀上關係,可即便如此,遇到這樣的事兒,婉拒的可能性仍是極高。

賈母之所以明知道希望不大,卻仍堅持讓珍珠跑了這一趟,自是另有緣由。

“淑嫻,你這是答應了?這樣罷,你才去了一趟娘家,這麼急吼吼的再跑一趟也不適合。正好,再過幾日便是赦兒的生辰了,前兩年因著守孝並不曾大辦,今年就把你娘家兄長嫂子們都請過來罷。”

“不,老太太您誤會了。我特地來您這兒,是為了告訴您,敏妹妹這事兒還是靜觀其變來得更為妥當一些。”那拉淑嫻坐到了賈母左下首的椅子上,笑臉盈盈的道,“我這不是怕珍珠說不明白,反惹了老太太您不悅,這才親自過來說明。”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賈母登時變了臉,哪怕她原就知曉此事希望不大,可聽到那拉淑嫻毫不掩飾的輕視神情,仍是怒氣沖天。

“我的意思是,老太太您應當還有後招罷?按說,侯府千金出身,貴為國公夫人的您不應當猜不著這事兒的結果,之所以讓珍珠去我那兒,除了碰碰運氣外,只怕也是另有打算罷?”那拉淑嫻笑得格外溫柔,只是言語之間卻帶上了濃濃的鄙夷,儘管尚不知曉賈母的後招為何,可像這種故意提一個不可能被應允的要求,再藉此提旁的事兒的手段,實在是太幼稚了。


50

“這就是你對婆母該有的態度?詩書傳家的張家就教導出了你這麼個女兒?”

賈母的臉色極為難看,攏在袖子裡的雙手更是因著怒氣而不住的發顫。 哪怕她曾預想過,經歷了先前那些事情后,兩個兒媳婦兒只怕都不會像以往那般乖順了,可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私下琢磨著,就算王夫人囂張肆意,那拉淑嫻總還會給她留幾分面子罷? 尤其是當她看到那拉淑嫻笑著跟隨珍珠過來時,心頭的希望愈發大了。

哪曾想,結果卻應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好,真是太好了,你們一個個都沒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裡,我還活著作甚?索性隨了老太爺去,落了個乾淨,也總比活在這世上礙眼強!”

賈母越說越覺得悲涼,不由的落下淚來。

“想當年,我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嫁到了榮國府裡,不一樣要照顧夫君的日常起居,早晚給婆母請安,甚至在前頭十年,我根本就不曾好生用過一頓飯,就連有孕時,也照樣要伺候婆母用膳。等後來,赦兒出生了,我都來不及瞧上一眼,婆母就命人將赦兒抱走了。要不是政兒出生時,她身子骨已經不大好了,只怕我連政兒都保不住。可那又如何?這原就是當兒媳婦兒要受的罪!可笑啊可笑,我以為老了就能安享晚年,卻偏偏攤上了你和王氏這種兒媳婦兒!”

那拉淑嫻只靜靜的望著賈母,笑而不語。

這天底下難伺候的婆母多了去了,可並不代表所有的兒媳婦兒都要伏低做小。

遙想前世,她那婆母就好對付? 堂堂孝聖憲皇后鈕鈷祿氏,以格格身份入雍王府邸,卻最終得以成為執掌六宮的熹貴妃,最終更是成為福祿壽喜四全皇太后。 縱觀整個歷史,像她這般福氣之人,實乃少之又少。 尤其乾隆帝雖好色又荒唐,卻是個實打實的孝子。

可那又如何? 那拉淑嫻照樣讓太后疼她讚她,外人只道太后心善,可往深處想,一個出身普通的滿洲姑娘,愣是從區區潛邸格格成為整個大清朝最有福氣的女子,真的靠心善二字能辦到? 要知道,雍正爺的后宮也不干淨。

太后絕不會心善的老太太,當然那拉淑嫻也不是甚麼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在宮裡,除非出自同一家同一陣營,不然爭鬥是在所難免的。 畢竟,后宮只能有一個主子,皇后想要掌權勢必會引起太后的不滿,只道你不將她放在眼裡。 而太后若想發號施令,卻又有違祖宗理法,說到底皇后才是一國之母。

“老太太,我卻是不知曉原來您年輕時候過得那般苦。”見賈母終於說痛快了,那拉淑嫻才淡笑著開口,“老太太您是想見璉兒?還是想念珠兒、元姐兒了?這當祖母的,自是最心疼孫子孫女了。當年,我就是祖母捧在手心裡寵溺著養大的,三個哥哥都不如我。”

“哼,少來這套,別以為我不知曉,你就是防著我!怕我養了璉兒讓你們母子離了心!”

“哪兒有這樣的事兒?”那拉淑嫻詫異的挑眉,她當初之所以費盡心思將璉哥兒要回來,完全是因著她想念十二了。 雖說璉哥兒同她的十二沒有一星半點兒相像之處,可到底身邊有個孩子心裡頭也能更安定些。 至於母子離心……

那拉淑嫻掩嘴笑著:“老太太,這母子就是母子,就算不在跟前養著,還能真的離了心?就拿我家老爺來說,他前頭兒還跟我說,儘管祖母極是疼愛他,可他最羨慕的卻是能在老太太您膝下長大的政二老爺。”

“你說甚麼?”賈母面色一變,旋即擰過身子恨恨的道,“少編排這些個謊話來糊弄人,赦兒是怎麼個德行,我能不知曉?打小就脾氣犟,一個好聽的話都不會說,他能跟你說這個?”

“老太太您不信我也沒法子。對了,老太太您今個兒喚來過來,為的是通房丫鬟的事兒罷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開懷,尤其當看到賈母一副活見鬼的模樣瞪過來時,更是笑得像個偷腥的貓兒。

賈母氣得磨牙,索性狠狠的一拍小幾:“張氏!你你你……我以往怎的不知曉你竟是這般氣人?對,我今個兒就是要同你說這事兒,你都已經有了身子,為何不將身邊的丫鬟開了臉?先前那幾個,因著守孝的緣故,全給打發了。可如今、如今……”

依著賈母原先的打算,她是想藉著賈敏親事先為難一下那拉淑嫻,對於這事兒,先前她壓根就沒抱成功的希望,畢竟在親事方面,女兒家太吃虧了,甭管這裡頭究竟是誰對誰錯,哪怕全部責任都在於林家,賈敏也被耽誤了。 除非榮國府下定決心鬧個兩敗俱傷,要不然這個虧,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了。

也因此,從頭到尾,賈母就是抱著給兒媳婦兒添堵的心思。

當然,她覺得那叫立威。

“老太太您真是太有意思了。”那拉淑嫻只是隨口一說,卻不曾想真就猜著了。 不過也是,如今的賈母想要算計她,除了往她房裡塞人外,竟是沒的其他法子了。 而往房裡塞人這事兒,若是擱在原主張氏身上,就算明面上沒甚麼異樣,可心底里難免會委屈難受。 可對於早已習慣了后宮三千美人的那拉淑嫻而言,這算個事兒嗎?

賈母氣得胸口一陣陣翻騰,幾乎又要暈厥過去。 見狀,那拉淑嫻終於勉強止住了笑意,只伸手指了指在賈母跟前伺候的珍珠,正色道:“老太太真要指人,把珍珠予了我,可好?”

珍珠一聽這話,嚇得兩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愣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你也真敢說!!”賈母又氣又急,只拿手摀著心口,甚至連話都說不全,“你、你出去……出去!”

那拉淑嫻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慢悠悠的起身欲離開,只邊往外退邊忍不住道:“老太太您真的不考慮把珍珠予我嗎?我是真喜歡她,人漂亮不說,小嘴兒還甜的很,又細心又能來事兒 超級靈泉 。 我琢磨著,我家老爺定會跟我一樣喜歡的。 再不然,老太太您考慮一下琥珀? 其實鸚鵡也勉強可以,或者……這仨都予了我罷! ”

“你走!!”

……

……

至晚間,賈母被那拉淑嫻氣病了的事兒,在榮國府上下傳得沸沸揚揚,連前院書房的諸人都聽說了。 這旁人也就罷了,賈政卻是受不住了,跟先生告了饒,便跑去大門守著,一看到賈赦就忍不住抱怨開了。

“大哥,您倒是管管大嫂,我不求旁的,只求別再惹母親不高興了。大夫先前已經說了,母親的身子骨不好,尤其受不住氣,這要是、要是……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賈赦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不過儘管他很是看不上賈政這個蠢弟弟,卻也不會認為賈政在說謊騙他。 事實上,賈赦更傾向於賈母又在作么了。 當下,他只安撫的道:“你先別著急,回頭我問問是怎麼一個情況。你也知曉,你大嫂如今懷著身子,她素來都懶,許是乏了沒去請安,才惹得母親不高興了。”

聽賈赦這麼一說,賈政也有些怔住了。 仔細想了想,還真有這個可能,畢竟那拉淑嫻慣常的為人擺在這兒,賈政哪怕認為自家媳婦兒王氏鬧騰,也不會懷疑上那拉淑嫻。 尤其一個孕婦,能幹甚麼喪心病狂的事兒?

於是乎,在那拉淑嫻甚麼都不曾分辨的情況下,賈母的兩個親生兒子就已經幫她洗白了。

——因為兒媳婦兒不曾晨昏定省,而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確實是賈母會有的表現。

不過,考慮到子不言母之過,賈赦和賈政略一商議,決定倆人同時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以示安慰。 而賈赦仔細想了想,順路又把璉哥兒給捎帶上了。

榮慶堂裡,賈母吃過藥早早的歇下了,她今個兒真的是氣得不輕。 有甚麼比絞盡腦汁給兒媳婦兒尋麻煩,卻反而被兒媳婦兒用同一個法子反將一軍更為氣人的? 況且,賈母雖沒甚麼太大本事,可眼力勁兒多少還是有點的,之前那拉淑嫻的那番言語,根本就不像是在開玩笑,而是全然認真的。 只要一想到先前那拉淑嫻笑得眼淚都快出來的快活樣子,賈母只覺得心肝肺糾在一起火辣辣的疼,要不是因著吃了安神的藥,只怕她根本沒法合眼。

這糟心的兒媳婦兒! ! !

“珍珠姐姐,大老爺、二老爺過來了。”

珍珠安頓好老太太才走出內室,就听得小丫鬟壓低了聲音來禀報,登時腳步一頓,略理了理思緒才走到了外間拜見了兩位老爺。

賈赦先開了口:“珍珠,老太太如何了?對了,白日里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兒?”賈政雖不曾發問,卻也凝神望著珍珠,不是看中的意思,只是想聽聽她會說甚麼。

聽了這話,珍珠的面色明顯閃過一絲異色,雖說賈母並不曾讓她瞞下此事,可那拉淑嫻的那些話,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實在是有些說不出口。 可兩位老爺盯著她,她又不能裝傻充愣,遲疑了許久後,才漲紅了臉回道,“大太太跟老太太要了我和琥珀、鴛鴦。”

見兩位老爺還不甚明白,珍珠只跺了跺腳,捂著臉道:“那個,就是想把我們仨要到房裡伺候。”

賈赦、賈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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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在大戶人家裡頭,體面的丫鬟被提拔為通房,是極為尋常的事兒。 不過,在通常情況下,都是自個兒房裡的丫鬟提拔成自家爺們的通房,極少有換主子的。 當然,若是長輩看重了某個丫鬟,賞賜給晚輩也不算稀罕,相反還會被看作是一份額外的體面。

也因此,珍珠並不反感被要到大房去,尤其賈赦雖學問不顯,可他容貌俊秀,又是襲爵的繼承人,能當他的通房丫鬟絕對是天大的福氣。 可就算只是個丫鬟,那也是要講究一個矜持的,珍珠心裡頭是願意的,然而除非賈母應允,不然她絕不會做出任何逾越的舉動來。 因而,即便見了賈赦,她也只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了問話,並無任何不妥當的言行 校園喋血記 。

然而,賈赦還是被怔住了,不在於珍珠眼底里的羞澀,也不在於賈母的怒氣,完完全全的就在於他家媳婦兒那驚人的言行。

有了身子後提拔個通房伺候夫君,倒是算不得稀罕,可像那拉淑嫻這般,直接將主意打到婆母跟前的大丫鬟身上,且一口氣就是討要三個……

人幹事? !

“咳咳,珍珠,老太太如今可歇下了?”賈赦正了正神色,輕咳一聲問道。

珍珠面上的紅暈略退了退,腦海也漸漸的恢復了清明,只低垂著頭抿著嘴道:“老太太原就身子骨有些不大舒坦,喝了大夫給開的湯藥,半刻鐘前就歇下了。兩位老爺可是有事兒要尋老太太?”

“既然已經歇下了,那就算了罷。”賈赦原也沒有甚麼要緊事兒,尤其在聽了珍珠方才那話後,更是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因而只側過臉看向賈政,問道,“二弟,可有甚麼要緊事兒?”見賈政只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賈赦索性徑自做了決定,“那咱們明個兒一早再過來給老太太請安,散了罷。”

說罷,賈赦走到一旁撈起至始至終沒發一言的璉哥兒,也沒管其他的丫鬟婆子,便出了榮慶堂往榮禧堂而去。 至於賈政,則是在賈赦離開後,才僵硬著身子同手同腳的離開了榮慶堂。

最無辜的卻是璉哥兒,被賈赦提溜來提溜去的,等到了榮禧堂後,卻被毫不留情的丟在了一旁,氣得他哇哇大叫:“爹就知道誆我! ”

“誰誆你了?”賈赦瞪眼道。

“叫璉哥兒午膳晚膳都陪祖母的人是誰?”璉哥兒不甘示弱的回瞪道。

賈赦仔細一想,還真有這事兒,可今個兒不是意外嗎? 當下,賈赦耐著性子同璉哥兒解釋道:“你祖母身子骨不舒坦,要不你就跟嬤嬤一道兒吃晚膳罷。”

“璉哥兒要娘!”璉哥兒說著,撒腿就往那拉淑嫻房裡跑去。 別看當初搬家時他又哭又鬧的折騰了好久,可事實上他適應得極快,沒兩日就把榮禧堂逛了個遍,對那拉淑嫻的房間更是印象深刻。

“混賬小子!”賈赦試圖要追,可惜璉哥兒雖人小腿短,速度卻半點兒不慢。 賈赦不過略遲了一步,結果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璉哥兒消失在正堂裡,氣得他只差沒搥胸頓足。

恰此時,容嬤嬤從外頭過來,見賈赦這副模樣,登時不由的駐足細看,一副'我家老爺又犯病'的模樣。 見狀,賈赦忙收斂了面上懊悔的神色,只嚴肅認真的向容嬤嬤詢問起那拉淑嫻今個兒的情況,還刻意提到了賈母再度病倒一事。

容嬤嬤一臉的納罕:“又病了?這得有多小氣呢,不過就是討個把丫鬟罷了,至於氣得病倒嗎?就算太太要了三個,老太太完全可以只給一兩個呀。退一步說,就是一個都不給,太太又能如何?只為了這芝麻綠豆大的事兒氣病了,值得嗎?”

賈赦一時語塞,仔細琢磨了一番,還真就是這個理。 那拉淑嫻是去討人了,可給不給、給誰、給幾個,這不都是賈母一句話的事兒? 為了這種事情生氣,除了不值當外,似乎還隱隱透著一股子傻氣。

兩句話工夫,賈赦就倒戈了。 及至他見了那拉淑嫻,後者尚不曾說甚麼,他倒是先安慰起來了:“今個兒的事情我知曉了,淑嫻你的好意我也心領了。不過老太太到底年歲不小了,身子骨也一直不太利索,就算這事兒做的略有些不妥,你也別往心裡去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至於通房甚麼的,還是歇了罷,我都有你了,還要那等子庸脂俗粉作甚? 只每日里瞧著你,我這心裡就跟喝了蜜一般甜。 ”

那拉淑嫻哭笑不得的瞧著賈赦,心下暗道,得虧賈母不曾聽到賈赦這話,不然不為旁的,只為賈赦語氣裡的那股子'她又蠢又小氣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的潛台詞,就又能氣暈一回。

當下,那拉淑嫻只笑著輕推了推愈發捱過來的賈赦:“璉兒還在呢,你鬧甚麼?”

“你小子怎的還在這兒?走走,尋你嬤嬤去!”都說女人翻臉比翻書都快,那是因著沒瞧見這位赦大老爺。 只見方才還含情脈脈一副情場老手的賈赦,只一眨眼就變了臉色,扭頭惡狠狠的剜了璉哥兒一眼,且不光瞪眼呵斥,還伸手推搡了璉哥兒一把,一副嫌棄到了極點的模樣。

璉哥兒傻眼了,直到被連推帶拽的弄出了內室後,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聞訊趕來的容嬤嬤先是低頭面帶狐疑的看了看璉哥兒,後又抬頭不敢置信的瞅了賈赦好一會兒,這才彎下身子將璉哥兒摟到了懷裡低聲哄著:“哥兒乖,嬤嬤帶哥兒吃糕糕,咱不跟他玩。”

“咱不跟他玩!”璉哥兒有樣學樣的重複著,旋即便被容嬤嬤抱了出去。

賈赦:…………誰要跟你玩! !

回頭賈赦便氣哼哼的向那拉淑嫻道:“咱們這次生個閨女!”

那拉淑嫻對於賈赦這種說風就是雨的性子已經徹底無奈了,好在她也明白賈赦只是隨口說說,因而便附和道:“閨女倒是好,可萬一是個兒子呢?老爺您還能丟了不曾?”

“兒子哪裡好了?只會氣人!”賈赦嘴上是這麼說的,可還是不由的放緩了面色,伸手慢慢的撫上了那拉淑嫻尚未顯懷的肚子,壓低了聲音道,“罷了,甭管是氣人的兒子還是聽話的閨女,只要是淑嫻你生的,老爺我都喜歡。對了,你的肚子怎的就不大呢?一定是吃的不夠多!我去吩咐廚房,給你加膳。”

說著,賈赦便立刻起身往外頭走去,只留下一臉無奈的那拉淑嫻默默抬頭望向橫梁。

——肚子大小的確跟膳食有關係,可她之所以尚未顯懷,是因為她至今不過才懷孕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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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大房這頭是傻爹賈赦、淘氣包璉哥兒以及安心養胎的那拉淑嫻,那麼二房那頭就是被震撼了的賈政、心情不佳的王夫人,併兩個比賽似哭鬧生病的哥兒姐兒。

賈政今個兒是確實被震撼了,哪怕他先前就知曉那拉淑嫻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可到底沒甚麼真切的體會。 尤其在瑚哥兒夭折後,賈政還覺得,王夫人雖出身文采容貌等等都不如那拉淑嫻,至少她把兩個兒女照顧得妥妥噹噹的。 可打今個兒之後,賈政的想法卻完全變了。

“怎麼又哭上了?你到底會不會帶孩子?要是不會帶,就趕緊送到榮慶堂去!”

梨香院裡,王夫人原正帶著珠哥兒和元姐兒在東耳房裡吃點心玩鬧,其實這倆孩子雖身子骨一直不是很康健,可僅僅是因著年幼體弱,並沒有甚麼大問題。 精心養了這些天,不說全然病好了,至少吃喝已經恢復了正常,尤其是珠哥兒,他到底年歲大一些,從昨個兒起,就已經蹦蹦跳跳開心的不得了了。 只可惜,一切都在賈政進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原本跟母親妹妹玩得好好的珠哥兒,在看到賈政的那一瞬間,徒然間爆發出一陣慘烈的哭聲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身畔的元姐兒比璉哥兒還小了半歲多,如今不過才堪堪三歲出頭,冷不丁的被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先是渾身一顫,旋即就像是被驚了魂一般嚎啕大哭。

一時間,王夫人手忙腳亂,身畔伺候的花鈿、螺鈿也忙不迭的上前幫襯。 可小孩子哭鬧並不是那麼容易哄的,假若只是因著撒嬌想引起旁人注意之類的,倒是三兩句話就能哄好,再不然像璉哥兒那般鬧脾氣也沒甚麼。 可珠哥兒是被勾起了心底里最恐懼的事兒,至於元姐兒則是猛地被驚了魂。 在這種情況下,王夫人併兩個大丫鬟縱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愣是沒能將兩個孩子哄好。

見狀,賈政的面色愈發的難看起來,想起白日里在書房乖乖聽先生講課的璉哥兒,再看著眼前這倆只會放聲哭鬧的兒女,登時沉下了臉極為不耐煩的呵斥道:“王氏!你到底是怎麼帶孩子的?奶娘呢?趕緊讓她們進來將孩子抱走!”

“老爺這是說的甚麼話?哥兒姐兒原是好端端的在屋裡玩,還不是老爺猛地進來唬到了他們了?如今倒是責怪起我了!”

王夫人也不是個好性子,經了前段時間的事兒後,更是讓她壯了膽氣。 且她是確確實實將兩個孩子放在心坎上疼愛的,如今見兩個孩子哭成這副模樣,賈政不心疼也罷,竟還責怪起了她,一個沒忍住便頂了回去。 等她意識到這話不妥時,賈政已經徹底黑了臉,在冷笑一聲後,直接甩袖離開。 這一下,卻是真的惹火了王夫人。

“這是甚麼態度?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老爺您既不願意插手教養,那也別甩臉子!好好,您既然是這副做派,當初作甚要去我娘家接我?索性把我休棄了大傢伙兒都省事兒!”

人嘛,在氣上心頭時,難免會口不擇言。 王家一門都是爆炭性子,且因著先前那事兒,王夫人在面對賈政時,總是有著一股子莫名的優越感。 若是她年長一些,經歷的事情多一些,或許還能做到八面玲瓏的應對各事兒。 可惜,她如今不過才二十出頭,比那拉淑嫻還略小了兩歲,想要面面俱到,還差不少火候。

等發覺賈政真的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後,王夫人雖有些懊悔,卻仍嘴硬著揚聲道:“走就走罷!當人人都稀罕你不成!花鈿,還不去將奶娘喚來!一個個整日里都不知曉在想些甚麼,連個眼力勁兒都沒有,拿自個兒當主子了不成?”

花鈿低著頭急急往外頭走去,剩下的螺鈿面色也不好看,卻只咬著唇當甚麼都沒聽見,低聲哄著哥兒姐兒。

不多會兒,兩個奶娘皆進了屋裡,抱走了各自的小主子,歸了屋裡暫且不表。 本以為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可誰也沒有想到,原已病癒了的珠哥兒卻在半夜裡忽的發起燒來,唬的奶娘哭喊著讓人去喚老爺太太、喚大夫過來。

大夫倒是很快就被尋來了,只是如此一來,梨香院算是別想靜下來了。 且這梨香院只是個僻靜的小院落罷了,別說榮禧堂榮慶堂,甚至比東院都要小了不止一半。 試想想,東廂房裡鬧成這般,只幾步之遙的西廂房能不受影響嗎?

等次日一早,珠哥兒退了燒沉沉睡去後,元姐兒卻已哭腫了雙眼哭啞了嗓子。

王夫人原就極為在意這一雙兒女,累了一整夜也心疼了一整夜,等兩個兒女皆被哄睡了後,才總算安心的回房打算略歇一刻。

不曾想,賈政卻帶著滿臉的惱火從昨個兒歇覺的西耳房裡走出來,一見到王夫人就開口厲聲訓斥道:“王氏,你是怎麼當母親的?既不會照看孩子,那為何還非得將他們從老太太跟前討要過來?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到底安的是甚麼心?就這般見不得孩子好?”

52

榮慶堂裡,珍珠望著賈政懷裡哭得快抽過去的珠哥兒,愣是半響都沒能回過神來。 還是後來趕到的賈赦見珠哥兒這副模樣明顯有些不對勁兒,忙上前接過來一瞧:“這是又病了?”又拿手去碰珠哥兒的額頭,“這麼燙?還愣著作甚?快去喊大夫。”

及至珍珠和等人回過神來,又是命人喚大夫,又是接過珠哥兒往先前他所住的東廂房而去,期間賈母也強撐著起身瞧了瞧,登時心疼的老淚縱橫。

眼見榮慶堂瞬間亂作一團,偏賈政又是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賈赦只得又好氣又無奈的接手安排起來,還特地吩咐別去打擾那拉淑嫻,氣得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賈母又是好一通埋怨。 不過,在埋怨之後,賈母漸漸的也醒過味兒來了。

“老大媳婦兒懷著身子又要照顧璉兒,沒空過來也就罷了,老二你媳婦兒呢?珠兒都病成這般了,她在作甚?竟是連過來瞧一眼都不肯嗎?”雖說並非針對賈政,可賈母言語之間還是不由的帶上了一絲責怪,畢竟珠哥兒可是她一手帶大的寶貝乖孫兒。

賈政倒是不敢質疑甚麼,聽了這話只低垂著頭向賈母告饒:“都是王氏那愚蠢的婦人,明明母親先前將珠兒、元姐兒照顧得極好,偏她就這般見不得孩子好,非要帶走親自教養。如今可好了,這兩日珠哥兒不停的哭鬧,昨個兒更是折騰了一整個晚上,大夫也來過了,連帶元姐兒都哭了一整宿。兒子原不想叨擾母親安寧,可珠兒他……”

“哎喲我的珠兒喲!”賈母心疼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作死的王氏!仗著王家位高權重,非從我手里奪走了珠兒,他是我的孫子,我如何會對他不好?只她就是不放心,非要同我對著幹,我可憐的珠兒,可千萬不要有事兒啊 君莫負初 ! ”

“母親,兒子是想,索性就將珠兒留在您這兒罷。元姐兒倒是還好,只是哭啞了嗓子,珠哥兒……”

“留下留下!都留下也無妨!就算我只剩一把老骨頭,也定能將孫子孫女照顧得妥妥噹噹的!”儘管眼淚完全止不住,可賈母還是信誓旦旦的向賈政保證著。

其實,準確的說,賈母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般虛弱。 她的身子骨素來就康健得很,只是因著連番遭到打擊,她又是個素來享受慣了諸人吹捧的,乍然落差太大,這才有種走不出心中陰霾的憋屈之感。 這會兒聽了賈政這番話,她只覺得年輕時候的雄心壯誌全部都回來了,別說只一個珠哥兒,就算再來七八個孫子孫女,她也相當樂意接手。

“母親身子骨還不曾好利索,就先珠哥兒一個人罷。等回頭,母親養好了身子骨,珠哥兒也大好了,我再將元姐兒帶過來讓母親教養。”賈政還真不知曉客氣為何物,又或者比起王夫人,他顯然更願意相信賈母。

賈母想了想,似乎覺得也是這個理,便沒再反對,只道:“我去瞧瞧珠哥兒。”

也許只是單純的巧合,珠哥兒原哭得厲害,見著了賈母卻立刻止住了哭聲,哪怕賈政隨後跟著進了東廂房,珠哥兒也只是撲到了賈母懷裡,撒嬌似的扭著身子。 賈母見狀,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只一疊聲的詢問珠哥兒可有甚麼不舒坦,又追問大夫何時才能到。

等大夫到了之後,就沒賈政甚麼事兒了,如今他雖然還不曾官復原職,也沒甚麼要緊事兒可辦,可他還是不想在後宅浪費時間。 同賈母說了聲告退後,賈政便快步走出了東廂房,剛打算離開榮慶堂,卻被賈赦給攔住了。

“二弟你跟我說實話,珠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賈赦倒是知曉王夫人不是甚麼好東西,更確切一些是,賈政那倆口子都不是甚麼好東西。 可甭管怎樣,賈赦還是不曾將人心想的那般險惡,至少他認為那倆口子對兒女還是真心的。

然而,賈政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王氏根本不會照顧孩子,她非要將倆孩子從老太太這兒要走,純粹只是賭氣而已。我知道大哥你是覺得要是真惹惱了她,王家又要作么了,對罷?沒事兒的,這人都已經回咱們府上了,捏圓搓扁還是一句話嗎?你只管放心,今個兒就算王氏死在這裡了,我也絕不會再讓她丟人現眼了!”

賈赦傻眼一般的看著賈政傲然的轉身離開,愣是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這算是甚麼意思? 那倆口子徹底鬧翻了? 雖說賈赦也明白,在經過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后,那倆口子想要再回到當初,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了,可他也萬萬不曾想到,事情就會朝著不可收拾的方向撒丫子狂奔。

在原地立了一會兒,賈赦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特地回了榮禧堂一趟,因著那拉淑嫻尚未起身,便拉過容嬤嬤將先前之事細細的說了一遍,叮囑她好生看顧著那拉淑嫻,千萬別插手二房那倆口子的破事兒。 見容嬤嬤一臉嚴肅的點頭答應了下來,賈赦這才放心了離去。 比起府上的其他人,賈赦要忙活的事情還多著呢,尤其賈政那三個罪名,只勉強去掉了休妻一項,另兩項雖尚未被追究,卻也沒的那般容易抹去的。

……

……

從清晨到晌午,榮慶堂就沒安生下來過,也虧得如此,賈母壓根就沒顧得上旁的事兒,甚至連晌午時,璉哥兒被送到榮慶堂後,賈母也只抽空過來瞧了瞧,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頂,就把他打發去榮禧堂了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璉哥兒帶著一臉懵圈的神情從榮慶堂回到了榮禧堂裡,及至見著了那拉淑嫻,還有些委屈的道:“娘,祖母不喜歡璉哥兒了。”

那拉淑嫻這兒也剛擺了午膳,賈赦通常晌午都是不回家的,故而她見著璉哥兒過來時,還頗有些驚喜,待聽了璉哥兒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話後,更是笑得樂不可支:“我都聽嬤嬤說了,是珠兒病了,老太太忙著照顧他,這才顧不上璉兒你了。這樣罷,最近這段日子,你也別往榮慶堂跑了,午膳和晚膳都陪著娘用,如何?”

“珠大哥哥!”璉哥兒一向都是聽話只挑自個兒感興趣的聽,且經常尋不到重點。 這不,儘管那拉淑嫻同他說的是關於午膳、晚膳的安排,可他愣是只聽到了珠哥兒。

“對,就是你珠大哥哥。”那拉淑嫻也不惱,一面命人給璉哥兒添了碗筷,一面耐著性子同他解釋起來,“如今,你珠大哥哥回到了榮慶堂裡,你往後有空了就可以去尋他玩兒,你祖母不會反對的。不過,這幾天仍是不可以,他還病著。”

“那甚麼時候可以?”璉哥兒委屈的嘟著嘴,像他這個年歲的小孩兒,最是喜歡跟同年歲相當的兄弟姐妹一道兒玩了,雖說他也有了自己的書僮,可那到底是不一樣的。 尤其他曾跟珠哥兒被放在一起養過一段時間,自是格外的惦記。

“這樣罷,娘幫你看著,等回頭珠哥兒病好了,我頭一個告訴你,成嗎?”

“好!”

等倆人終於談妥了,午膳也都已經擺到了跟前,母子倆笑著用了一頓美味的午膳,之後那拉淑嫻親自牽著璉哥兒的手,將他送回了前院書房。 待回來時,卻是特地繞到了榮慶堂,去瞧了瞧昨個兒剛被自己氣過一回的賈母。

婆媳再度相見,那拉淑嫻笑容滿面,而賈母……

心好累。

“老大媳婦兒,我是不會把珍珠給你的。”面對笑得一臉淡然的那拉淑嫻,賈母完全淡定不了。 憋了好半天,才勉強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賈母甚至覺得,至少在兩三個月裡,她都不想再看到那拉淑嫻了,實在是因為昨個兒的刺激太強烈了點兒。

“那就換成琥珀呀。”那拉淑嫻依舊笑著,且邊說邊向著賈母眨巴眨眼睛,“母親只當是可憐可憐我,誰叫我跟前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呢? ”

“你身邊這不都是丫鬟嗎?”賈母簡直要瘋了,如果說那拉淑嫻是跟王夫人似的,只是為了面子故意這般作為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只為欣賞那拉淑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一幕。 然而,事情正好相反,賈母敢肯定,她要是真的這麼做了,最終後悔的人只會是她。

“她們長得不好看,小嘴兒也不夠甜……母親您就行行好,賞了我罷。”

“你走,你走!”賈母直接擺手轟人。

不曾想,這檔口卻有個丫鬟掀了門簾走進了屋裡,也不說甚麼,只走到一旁的博古架旁,挺著腰身略抬了點兒頭,便這般立著。

那拉淑嫻抬頭瞥了一眼,見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丫鬟,穿著倒是鮮亮,一看就是個一等的大丫鬟,模樣身段雖不如珍珠琥珀,卻也是出眾得很,且隱隱約約的彷彿有幾分熟悉。

當下,那拉淑嫻便笑指著那丫鬟道:“老太太,不如把她予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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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玻璃不由得心頭陣陣火熱。

她跟珍珠琥珀等家生女兒不同,打小就父母雙亡的她,才五六歲就被叔父賣給了人牙子。 好在那人牙子是個有眼光的,雖只花了半兩銀子就買了她,卻並不急著脫手,而是在家裡頭養了整整一年,待原本面黃肌瘦的她被好吃好喝養開了時,這才開了個好價錢把她賣到了榮國府。 也是等到了榮國府後,玻璃才知曉甚麼叫做神仙般的日子。

當然,那會兒她並不叫玻璃,她叫小杏,是管事嬤嬤給她起的名兒,沒啥特別的涵義,只因同批進來的小丫鬟都取了杏仁紅棗芝麻綠豆之類的名兒。 沒錯,她最初是在廚房做事的,當然不是燒火丫鬟,而是在廚房打打下手,偶爾跟著提膳丫鬟去主子房里送早午晚膳。

而她,就是在一次送膳時,被賈母無意間瞧到了,大概是覺得她乖巧可愛,索性便留下來當個跑腿兒丫鬟。 也是到了那個時候,她才忽的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只顧著那點兒吃食零嘴,而應該奮力往上爬。

就這樣,她從一個農家女變成了榮國府廚房裡頭的粗使小丫鬟,僥倖來到了榮慶堂當了個跑腿丫鬟,再努力成為了一個二等丫鬟,最終如願以償的成了賈母跟前八大丫鬟之一的玻璃。

“玻璃,你可願意跟著大太太?”賈母的聲音彷彿就在耳畔響起,又彷佛在極遠極遠的天邊。

玻璃猛地雙膝著地,賣力的向賈母叩頭道:“玻璃願聽從老太太的安排。”

賈母眉心一跳,玻璃這丫鬟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初時是因著玻璃長相討喜,小嘴兒也甜,可時間久了賈母卻明白,這丫鬟雖有些小聰明,卻因著出身的緣故眼界實在是太窄了 御膳房的小娘子 。 也因此,除卻最初一段時間的重用外,漸漸的,賈母也就懶得理會她了。 不過,也因著玻璃並未犯錯,加上也沒有甚麼旁的好人選,賈母倒也不曾換了她,只當在跟前多養了個閒人,偶爾倒也讓她跑跑腿傳一些較為複雜的話,畢竟她的伶俐不是作假的。 可饒是如此,聽著玻璃這明擺著想另謀出路的話,賈母還是不由的胸悶氣短。

“既如此,那就予了你。”最終,賈母還是不曾對玻璃說甚麼,左右不過是個自詡聰明的傻貨罷了,犯不著同她一般見識,因而只向那拉淑嫻擺了擺手,讓她領了人趕緊走。

那拉淑嫻歡歡喜喜的同賈母道了謝,又告辭帶著玻璃離開,回到了榮禧堂後,喚了容嬤嬤到跟前,只道:“嬤嬤,這是老太太剛予了我的,你給安排個屋兒,回頭挑個好日子開臉便是。”

容嬤嬤板著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玻璃,半響才答應了一聲,卻並不曾親自領著人過去,而是只喚了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鬟,讓她帶著玻璃走了。

待玻璃走後,容嬤嬤才不解的向那拉淑嫻道:“主子這是來真的?雖說一個小丫鬟不算甚麼,可無緣無故的,何苦特地要了這麼個人,立在跟前礙眼呢。老奴冷眼瞧著,大老爺是個好的,主子您這又是……”

“嬤嬤有所不知。”那拉淑嫻邊說邊進了屋裡,如今這個點已經過了她平日里午後小憩的時間了,不過許是因著習慣了,她這會兒難免有些困倦,索性一面說著話一面伸手解下釵環,“如今瞧著似是我自找麻煩,可若我不這麼做,天知曉老太太又會做甚麼么蛾子。我雖不在乎這些,卻也不能讓身邊多出細作來。”

“那主子就不怕那丫鬟就是細作?對了,老奴想起來了,怪不得覺得她眼熟,可不就是上回去東院,挨了我一大耳括子的碎嘴丫鬟嗎?”

被容嬤嬤這麼一提醒,那拉淑嫻也想起來了。 說起來,那還是珍珠投誠之前的事兒了,之後又接連發生了好些事兒,加上一個小丫鬟本也無需特地掛懷,這才一時沒想起來。

當下,那拉淑嫻笑著反問道:“這不正好嗎?說明咱們跟她挺有緣的。”

“不過是個又嘴碎又蠢笨的黃毛丫頭,哪有那個福氣同主子有緣?老奴瞧著她不單嘴碎蠢笨,還半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先前眼裡只有老太太,竟是耍威風耍到主子跟前了,還真拿自個兒當個人物了。這要是她一直如此做派,那倒也沒甚麼好說的,可如今她竟敢來咱們這兒,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蠢得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哈哈哈,嬤嬤你還是這般愛說笑。”那拉淑嫻笑得花枝亂顫,由著容嬤嬤上前為她寬衣,她只笑得歡快。

“主子挑她倒也不錯,若是咱們這兒非要多出幾個人來,像她這種臉上就寫著蠢字的人,反而容易對付得緊。只是老奴就不明白了,先前主子不是瞧上了珍珠嗎?珍珠倒是聰明,可她有眼力勁兒,就算來了咱們這兒,她也知曉甚麼事兒該做,甚麼事兒萬萬沾手不得。”

“我倒是想要珍珠,旁的不說,單瞧著她那副可人的模樣,我就愛得不得了。可惜呀,老太太捨不得,偏那蠢貨硬是不要命的一頭撞了上來,甚至老太太都給她機會悔改了,不曾想,人家也不知曉是壓根沒聽明白呢,還是心頭另有主張,只一句'願聽老太□□排',好懸沒把老太太氣得背過氣去。”

“真是自尋死路!”

“罷了罷了,左右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嬤嬤也別太放在心上了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我且歇下了,嬤嬤下手悠著點兒。 ”

對於那拉淑嫻的吩咐,容嬤嬤自是滿口子答應。 可等容嬤嬤出了內室,走到外頭穿堂時,嘴角就不由的上揚,露出了一個極為滲人的冷笑。

……

……

玻璃被小丫鬟帶到了院子後頭的後罩房裡,倒是給她安排了單獨的房舍,可這位置卻讓她極是不滿。

所謂的後罩房,就是位於正院子後頭的一排小屋子。 因著位置的緣由,採光很是不好,房舍也比前頭正院子裡的小上不止一圈。 若是擱在小門小戶裡,這正房住家主夫婦,東西廂房住兒子們,倒座房則住下人,至於後罩房一般都是給未出閣的女兒當閨房用的。 不能說是極差,卻也好不到哪裡去,最要緊的是,爺們是不會來後罩房的。

“怎的讓我住這兒?我可是老太太特地賞給大太太,要在屋裡貼身伺候的。”玻璃進了屋,只略一掃視,就抱怨上了,“這甚麼地兒,竟是比我原先的房舍還差!”

領玻璃過來的小丫鬟原就不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而是因著性子還算伶俐,被容嬤嬤看重伺候她的。 也因此,這小丫鬟也算是極為了解容嬤嬤為人的,因而聽了玻璃這話,只拿眼一瞪,不屑的道:“咱們這兒哪能同老太太比?誰不知曉老太太那兒不論甚麼俱是頂頂好的?姐姐要是不捨得,仍回老太太那兒就是了。”

“喲,好一個伶俐的小丫頭,我不過略提了兩句,你就跟我較上勁兒了?”玻璃哪裡受過這般奚落,哪怕以往曾被珍珠、琥珀數落過,可到底那是領著她的姐姐們,甭管是出身來歷容貌身段都比她好了不止一籌,就算是數落了,她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可這會兒,她正盤算著要給大老爺多生幾個兒子,冷不丁的被個小丫鬟給奚落了,登時惡向膽邊生,伸手就在小丫鬟那稚嫩的臉蛋上狠狠的擰了一把。

小丫鬟雖年紀小,可脾氣卻不小,況且她就不曾將玻璃看在眼裡,吃痛之下只拿手肘狠狠的向玻璃胸口一鼓搗,疼得玻璃大叫一聲,捂著胸口不由的蹲倒在地。

“嗚嗚,新來的姐姐欺負人。”小丫鬟見邊拿手背抹著眼睛,邊抬起腳向著玻璃捂著胸口的手背就是狠狠一腳,旋即卻扭過身子飛奔跑出了後罩房,只一眨眼,就徹底沒了踪影。

玻璃已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正當是長大的時候,胸前那兩團雖瞧著不起眼,可被人用手肘這麼狠狠的一鼓搗,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結果還不等那股子疼勁兒過去,又是一腳過來,哪怕有手掌隔著,玻璃也被疼得連連倒抽冷氣。 等她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扶著一旁的桌子起身時,想要再尋小丫鬟,哪裡還來得及。

“小賤|蹄子,看我回頭不撕了你!”玻璃咬牙切齒的咒罵著,可到底沒有追出去。 一來,她今個兒才剛來榮禧堂,不好做得太過了。 二來,她也明白自己如今這副模樣實在是太邋遢了點兒,忙從地上撿起剛才失手丟掉的包袱,翻出特地託管事嬤嬤高價買的脂粉就著屋裡的銅鏡塗抹起來。

雖說玻璃沒甚麼眼界,可最基本的道理卻還是懂的。

譬如說,女人最值錢的就是容貌身段,最重要的是緊緊的抓住爺們的心。 當然,玻璃從未指望過靠爺們就能過上好日子,最終能讓她倚靠一輩子的還是兒子。 因而玻璃只滿心盤算著,先把自己捯飭齊整了,然後換上前些日子老太太剛賞賜的好料子衣裳,再光鮮亮麗的去外頭守著,好讓老爺一回來就瞧見自己。

54

玻璃這想法雖有些想當然了,可倘若不考慮最後的結果,只說站在門口等人,倒也不算一件難事兒。 然而可悲的是,玻璃的運氣真心不大好。

從後半晌等到傍晚,又等到天擦黑,再到掌燈時分,直到都入夜了,賈赦依然沒有回來。 玻璃愣是從最開始姿態萬千的等候,到木著臉杵在門口,而來往經過的丫鬟婆子們也從最初的鄙夷變成了後來毫不掩飾的看笑話。 雖說如今是夏日里,晚間也不是很涼,可傻不愣登的一等就是大半天,且中途沒吃沒喝……

真心挺不容易的。

容嬤嬤去外頭瞄了一眼,回到正堂內室裡,滿臉同情的向那拉淑嫻道:“大老爺是說今個兒晚間不回來罷?”

那拉淑嫻正有一口沒一口的拿零嘴解悶,她這幾日胃口出奇的好,不單三餐吃的比以往多了不少,且一空下來就覺得餓得慌。 可她是生養過的人,知曉甭管是多吃還是少吃都對身子骨不好,故而只拿了些堅果類的磨牙玩。 及至聽了容嬤嬤這話,才略帶不解的抬頭問道:“不是早就派人來說了嗎?說是要往直隸去一趟,沒個三五日的都不可能回來 貴女嬌寵記 。 不過也好,他眼瞅著就到而立之年了,多歷練歷練也是好事兒。 ”

說起來,賈赦之所以要往直隸去,跟他那倒霉弟弟也脫不了乾系。

卻說賈政那蠢貨,先前被王家坑了一把,只說他豢養外室。 當然,這件事情本身是子虛烏有的,偏賈政根本無法自證清白,更倒霉的是,聖上還將時間點掐在了賈政為父守孝期間。 儘管有工部尚書協助大理寺卿幫著查證,這查到了自然是能立刻蓋棺定論的,可要是查不到呢? 到時候,只怕甚麼隱匿罪證,殺人滅口等等傳言,又要滿天飛了。

賈赦心裡苦啊,他真想撂攤子不干了,偏孝期豢養外室的罪名太重了,放任不管的結果極有可能是賈政賠上小命。 甭管是身為榮國府家主,還是單純的作為賈政的嫡親哥哥,賈赦都不能袖手旁觀。 可問題是,他確實沒有這個能耐。

萬幸的是,賈赦還有個好岳家。

——就是略坑了點兒。

兩個時辰前,賈赦派人回府傳話,說是自己答應了張家老太爺,願意在一年之內任憑差遣。 作為報酬,張家老太爺願意出面為賈政解釋兩句,旁的暫且不論,小命得先保住了。 至於賈赦本人,則是立刻接了差遣,往直隸跑腿去了,沒個三五天的回不來。

“可不是,老爺去直隸做苦工了。”容嬤嬤不甚誠意的道。

“嬤嬤到底想說甚麼?”那拉淑嫻才不會相信容嬤嬤會有那般好心的同情賈赦,事實上,就在得到賈赦派人送來的口信同時,張家那頭也送來了張家老太爺的親筆書信。

書信只薄薄兩張紙,內容更是極為簡單明了。 概括的說,一共也就兩個要點。

其一,是賈赦接下來一年時間都不會得閒,因為張家老太爺決定好好調|教他一番,讓他知曉身為一家之主肩上擔負的責任。

其二,也是為了安撫那拉淑嫻,張家老太爺特地強調了,他不會對賈赦如何的,保證賈赦定是全須全尾的。

說實話,看了書信後,那拉淑嫻還真為賈赦捏了一把冷汗,只因她看出了張家老太爺真正的目的。 頭一個目的是為了讓賈赦在那拉淑嫻懷孕並坐月子的這一年裡,忙的腳不沾地,也就沒空沾花惹草了。 第二個目的倒還真是為了賈赦本人考慮,當然了,也只能讓賈赦真正的立起來了,身為妻子的那拉淑嫻才有好日子過。

不得不說,放下書信後,那拉淑嫻不由的感概道:父愛如山。

只是,那書信容嬤嬤也是看過的,因而那拉淑嫻才會狐疑的瞅著她,不明白她這葫蘆裡賣的究竟是甚麼藥。 卻見容嬤嬤瞇著眼睛偷笑一聲,活脫脫的就像是偷到了雞的黃鼠狼似的,詭異的笑著道:“還不是今個兒才剛來的玻璃嗎?她在外頭都等了好半天了,老奴猜,估摸著她要等一夜了。”

等上幾夜也見不到賈赦的,儘管他說的狠含糊,說甚麼三五日就能回來,可張家老太爺的書信卻說,頭一次辦差遣,就算不能直接將人給嚇回去了,也至少要讓他明白世道艱難!

“不對,我明明同你說了,回頭尋個好日子給她開臉,還是當著她的面說的。結果她還跑去門口候著了?這算是甚麼意思?好好的大道不走,非要尋那些個羊腸小徑?”那拉淑嫻不解的挑眉。

就算是同為通房丫鬟,那也是分為好幾種的。

地位最高的,當然是原先就陪著爺們一道兒長大,伺候了多年的貼身大丫鬟,像這種,一般都是長輩看好了就放在房裡,哪怕沒有納妾文書,也會被稱為某某姨娘,算是通房丫鬟中的另類 重生之當家做主 。 其次,便是奶奶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因著在女主子跟前頗有體面,且很多都是掌管著院子裡的各項事務,也算是地位超然的。 再往下,便是長輩隨口賞賜的,以及尋常的家生女兒。 至於那等子原就是被當做玩物買來的姬妾,則就不值一提了。

“只能說她傻唄。或者急不可耐了?”容嬤嬤語帶嘲諷的道。

說起來,玻璃這種情況,算是通房丫鬟中比較好的。 畢竟,先前是那拉淑嫻先開口向賈母討了人,就算討的並不是玻璃,可只要她過來了,各種細則又有誰會在意呢? 尤其那拉淑嫻還主動開口為她挑好日子開臉,但凡她有點兒腦子,就該端著一些。 畢竟,如今的大房可是沒有半個通房丫鬟的。 她那是獨一份!

“罷了罷了,我原就對她沒抱甚麼期望,就這樣罷。”

那拉淑嫻實在是懶得說了,按著她原先的打算,是想尋個腦子靈活知進退的提拔了當通房。 至於緣由也很簡單,她懷孕了不能伺候賈赦乃是事實,且她原就不愛拈酸吃醋,也沒打算一輩子霸著賈赦不放,略提幾個有腦子的通房丫鬟,也總好過於由著賈赦在外頭胡鬧來得好。 不曾想,計劃趕不上變化,玻璃實在是太蠢了。

“主子,不是老奴說您,老奴總覺得您是杞人憂天了。瞧老爺多心疼主子您呢,再說了,也不是所有男子都像那位……嗯,對罷?您何不敞開心扉,完完全全的接納他呢?甭管是為了璉哥兒,還是您肚子裡的這個,哪怕只單純因著您自個兒,也該試上一試。”容嬤嬤開口勸著。

倘若是旁的事兒,那拉淑嫻指不定也就遂了容嬤嬤的意思,可在對於感情一事上,她根本就無法敞開心扉。 因而,她只勾了勾嘴,微微笑著:“嬤嬤說笑了,這天底下的男子不都是一個樣兒嗎?左右我也沒奢望戲本子裡寫的那個一生一世一雙人,只要他還敬著我,拿我當嫡妻看重,那便行了。”

說著,那拉淑嫻也丟開了零嘴,一臉疲憊的靠坐在了榻上。

容嬤嬤不吭聲了,這沒過傷的人永遠也想體會到當事人的感覺,更何況,那拉淑嫻本就不是傷癒了,而是離被傷透了心僅僅過去了幾個月。 前世,看著離得遠,實則根本不曾完完全全的消失。 那拉淑嫻只是用淡然和恬靜掩蓋住了傷口。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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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容嬤嬤聽說玻璃因著餓了一頓,外加吹了一整夜的冷風,今個兒早上就起不來了。 這還虧的是在夏日里,才僅僅是起不了身子,若是擱在冬日里,那就不是病了而是可以直接收屍了。

容嬤嬤冷哼一聲,向特地過來通禀她的小丫鬟吩咐道:“回頭跟她說,要么立刻好起來,好麼就挪出去罷,府裡可不養病人。”

小丫鬟脆生生的答應了下來,回去就在玻璃跟前冷嘲熱諷了一番,暗指玻璃拿喬裝病。 還真別說,玻璃確是有些心虛了,雖說她也不是完完全全在裝病,可確也不像是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嚴重,頂多就是因著一宿沒睡,頭暈目眩的,本想藉此躲個懶,順便讓榮禧堂上下知曉自己的存在,哪兒想到問題竟會這般嚴重。

當下,玻璃不敢再裝下去了,忙不迭的起身好一通裝扮,將自己捯飭齊整後,這才扭著腰肢給那拉淑嫻請安去了。

聽著小丫鬟的回話,那拉淑嫻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道:“讓她進來罷,說起來也挺想念那種感覺的 校園喋血記 。 ”想當初她還不曾被打入冷宮裡,嬪妃們每日里都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兒似的,爭搶著在她跟前伺候,有時候那拉淑嫻甚至懷疑,乾隆帝見到的美人還沒她多呢,畢竟身為一國之君,乾隆帝平日里還是很忙碌的。

玻璃很快就進來了,儘管一夜無眠,可她年歲輕底子好,除卻眼瞼下方略有些陰影外,旁的跟以往並無任何不同。 等進屋行了禮之後,玻璃只一臉熱切的盯著那拉淑嫻,一副恨不得撲上來奪過所有活計的模樣,惹得屋裡的大丫鬟頻頻側目。

那拉淑嫻對丫鬟們素來不大重用,只將日常起居交予她們,旁的一應重要的事情都是交給容嬤嬤的。 至於容嬤嬤,相較於花骨朵似的丫鬟們,她也更為信任管事嬤嬤。 故而大房這頭,掌管要事的全是一溜儿的嬤嬤,丫鬟們只能淪落為梳頭淨面端茶遞水之類的活計。 結果,就這樣居然還有人跟她們搶。

只一個照面,那拉淑嫻房裡的大丫鬟們就徹底記恨上了玻璃,後者卻全然不曾察覺到。

“跟我一道兒去給老太太請安罷。”那拉淑嫻沒讓玻璃貼身伺候,一來沒這個必要,二來卻是因著她放心不下。 因而只喚了玻璃跟在她身後,同去榮慶堂見賈母。

待到了榮慶堂裡,讓那拉淑嫻意外的是,許久未見的王夫人竟也在此。 更意外的是,王夫人見了她竟還起身向她行禮問安。

“見過大嫂。”王夫人面上淡淡的,言語之間倒還算客氣,“早就听聞大嫂有喜了,卻不曾親口向大嫂道賀,是我無禮了。”

“弟妹說笑了,原就不是甚麼大事兒,況且你先前身子骨也不舒坦,如今可是大好了?”那拉淑嫻淡笑的回應著,只是除了客氣之外,更多的卻是疏離。 這妯娌之間,能像張家三位太太那般和諧的終究在少數,多半都僅僅是面子情,少數甚至是劍拔弩張的。 那拉淑嫻不欲同王夫人結下死仇,可也同樣沒打算交好,像王夫人這樣工於心計之人,還是遠遠的避開為好。

“早就好了,我……”王夫人應了一聲,剛打算再說幾句客套話,卻忽的被賈母開口打斷。

“老大媳婦兒你把玻璃也帶來了?你可給她另起了名兒?”

被賈母這麼一提醒,王夫人終於注意到了玻璃,旋即眉頭微皺,尚不曾說甚麼,就听那拉淑嫻笑著應道:“還不曾,我是琢磨著,回頭挑個好日子開臉後,再由老爺做主起個名兒好了。”儘管只是起名,可由誰取卻是很關鍵的,爺們賜名總歸會顯得更為不一般些。

“也行。對了,聽說赦兒昨個兒晚間沒回來?要我說,早就該提拔個丫鬟了,到底咱們家也出孝那麼久了。在屋裡多擺幾個人,也好讓爺們收收心,省得腥的臭的都往懷裡撥。”賈母抬了抬眼皮,終於將目光從那拉淑嫻身上挪到了王夫人面上,“王氏,我昨個兒把玻璃予了老大媳婦兒,索性今個兒你也挑一個罷,省得往後說我偏心眼兒。”

王夫人面色一變,剛要開口,卻忽的想到了甚麼,只狠狠的一閉眼,再度睜眼時總算是收斂了心情,只面無表情的答道:“我房裡不缺人伺候,週姨娘就挺好的。”

跟大房一茬一茬的換通房不同,二房卻是有一個常青樹週姨娘的。 那位從賈政七八歲時就在跟前伺候,算起來卻是比賈政還略大兩歲的,雖說姿色平常,卻勝在穩重妥當,且極有自知之明。 就說先前榮國公賈代善過世時,週姨娘就藉著為老太爺祈福為名,主動住到了佛堂裡,直到出孝了也尚未離開。

“你這是不想要?”賈母冷冷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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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所謂七出之條,善妒便是其一,也是婦人最容易犯的那一類。 儘管王夫人因著替榮國公賈代善守孝三年的緣故,即便真的犯了七出之條也不會被休棄,可縱是如此她也不可能真的有恃無恐。 這跟之前還有所不同,畢竟先前那些個事兒明眼人一看就是賈政的錯,然而她若是真的犯了妒忌,莫說旁人的指責了,就算她自個兒那一關也過不去。

賈母便是抓住了王夫人愛惜顏面卻又善妒的弱點。

準確的說,這是所有婦道人家的通病,甭管出身如何,但凡是個女子,就不可能完全不顧惜顏面,更不可能做到全然不嫉妒。 哪怕是外頭人人讚頌的寬厚婦人,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旁的不說,賈母自個兒也是從那個階段過來的,她能不知曉?

除了那拉淑嫻。

“想通了?”賈母瞥了一眼滿臉扭曲卻不得不上前謝賞賜的王夫人,心下微微一喜,可旋即又不由得黑著臉望向那拉淑嫻。 只暗暗腹誹,這老大媳婦兒進門也有好幾年了,先前倒不覺得有甚麼,頂多也就是出身高相貌好,外加看著大氣一些。 可如今卻不知怎的,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儘管賈母努力說服自己,那拉淑嫻不過就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罷了,然而多年的閱歷告訴她,那根本就不像是裝出來的。

“兒媳婦兒多謝母親疼愛。”也不知是掩飾不住,還是乾脆就懶得掩飾,王夫人只笑得一臉猙獰,言語之間更是帶上了一股子咬牙切齒的滋味。

可惜,賈母全然無視,只回頭向珍珠吩咐道:“將碧璽喚來。”又向王夫人解釋道,“我原是不捨得將碧璽予你的,到底她也跟了我七八年。可誰讓先前你大嫂非管我要了玻璃呢?我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這碧璽,論相貌雖略有些不及玻璃,還在她比玻璃還小,嘴巴更甜也更能來事兒,你可滿意?”

王夫人森然一笑:“滿意,我很滿意。”

恰此時,碧璽也被喚了過來,正好聽到了王夫人這話,登時兩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別看碧璽和玻璃同為賈母跟前的八大丫鬟之一,這就算是大丫鬟,也是有高低豐之分的。 前頭賈母也說了,碧璽的年歲小,今年不過才堪堪十四歲,擱在外頭也算是該出閣的年歲了,可在榮國府這頭,尤其是賈母跟前,這個年歲真心算不了甚麼。 不過,好在碧璽年歲雖小,人卻極為伶俐,儘管並不常在賈母跟前伺候,卻也是有實權的,她管的是賈母及珠哥兒的日常膳食,偶爾也管藥膳、湯藥一類的,多少也算是個人物了。

“碧璽,往後你就跟著二太太,她為人心善,必會跟我一般疼愛著你,你只記得好生伺候著,可明白了?”賈母笑著叮囑道。

碧璽面色煞白,飛快的抬頭瞥了一眼賈母,她很快就垂著頭哆嗦著嘴唇邊磕頭邊應道:“老太太,碧璽捨不得您。”

不是所有的丫鬟都是奔著通房丫鬟去的,更別說碧璽雖不常在賈母跟前伺候,可她到底是在榮慶堂裡待了七八年的,哪裡會不清楚王夫人是個甚麼人? 碧璽打心眼裡不願意趟這趟渾水,只盼著賈母能像先前護著玻璃那般護她一次。

可惜的是,碧璽注定要失望了。

“難得你是個念舊的,不過也無妨,你看玻璃,雖說跟了大太太,不也常來我這兒?碧璽你也是,回頭跟著二太太一道兒來給我請安就是了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賈母依舊笑著,只是那笑意卻並不達眼底。

“是,老太太。”碧璽不再反抗,只因她知曉再說下去,她的下場只會更慘。

這一日的請安,早早的開始,草草的結束。 僅是在告辭離開前,那拉淑嫻瞥了一眼面若死灰的碧璽,向王夫人笑道:“弟妹,這姑娘長得挺討喜的,要是弟妹不歡喜,回頭送我可好?”

王夫人橫了那拉淑嫻一眼,沒好氣的道:“你要?那就去跟老太太要呢!”說罷,王夫人賭氣甩袖離開。

那拉淑嫻無奈的笑了笑,她明白王夫人這是在遷怒了,不過她倒是可以理解,畢竟這事兒要真算起來,也確是同她脫不了乾系。 因而,那拉淑嫻甚麼也沒說,只是憐憫的看了一眼碧璽的背影,旋即便悄然離去。

卻說碧璽,雖說心中有千百個不情願,可賈母都這般說了,王夫人雖不曾明確表態,可既是不曾反駁,那便是默認了。 她跪了有差不多小半刻鐘,最後還是在珍珠連拉帶拽之下,離開正廳回了她自個兒的房裡。

因著是賈母跟前極為體面的丫鬟,且榮慶堂佔地極大,故而她們八個大丫鬟都是有各自房間的。 房間不算大,倒也稱得上精緻小巧,珍珠喚了琥珀替她去賈母跟前守著,自個兒則是強拉著碧璽,回了房關上門後,才壓低聲音教訓道:“你這是作甚?老太太讓你去伺候二太太,你就乖乖去吶,這般勉強是做給誰看?你要明白,老太太是讓你去,不是詢問你去不去,可懂? ”

“珍珠姐姐,我不想去二太太那兒。”碧璽原還強忍著眼淚,及至這會兒聽了珍珠這話,卻再也忍耐不住了,“怎麼會這樣呢?先前老太太還跟我說,等再過上幾年,給我尋個好人家,再賞我一份厚厚的嫁妝。可這一轉眼……我不願意!”

“老太太的話你也敢不聽?”珍珠簡直無奈了,其實相對於完全沒眼力勁兒的玻璃,她顯然更歡喜碧璽這小姑娘。 雖說年歲小了點兒,相貌身段也不是那般出眾,可碧璽素來知進退,也沒那些個額外的想頭。 像珍珠本人,她是極願意當老爺的通房,反過來她也就更希望身邊的丫鬟別有跟有她一樣的想頭。

“我、我……”碧璽哭得說不出話來,她自是不敢不聽賈母的話,可她又實在是不願意當賈政的通房丫鬟。 當然,賈母先前是沒把話說的那麼明白,可她也不傻,能聽不懂話裡隱藏的含義?

珍珠見碧璽哭成這般,心裡也不是很好受,只得開口勸道:“我知曉你沒那些個盼頭,可老太太如今已經發話了,還能因著你再度更改?再說了,這知曉的說你本分,不知曉的還當你是在嫌棄二老爺呢。”

“我沒有。”碧璽邊哭邊猛搖頭,她哪裡是嫌棄,或者說她哪裡敢嫌棄了? 說白了,她是在害怕,因著看得分明,才愈發的害怕起來。

“事情已經這般了,看開點兒罷。況且,你仔細想想,二老爺還算是個長情的人,就說那週姨娘,就是十年前,她的容貌身段也不能同你相比,更別說她如今眼瞅著就要三十歲了,連個兒女都沒有,還有她那性子,說好聽點兒的叫穩妥,其實說白了還不就是木訥呢?就這般,二老爺也不曾嫌棄她。”

“這是好事兒嗎?”碧璽狠狠的抹了一把臉,死死的咬住嘴唇,滿臉的決絕。

“你可別胡來!”珍珠低聲呵斥道,“再怎麼樣,總比大老爺好罷?你年歲小,也許不大記得以往的事兒了。你想呀,二老爺跟前有個週姨娘,大老爺身邊怎就沒有?這可不是大太太愛吃味,而是大老爺換通房太勤快了。這還沒成親呢,大老爺身邊就有七八個開臉的通房了,他們的親事才剛定下,大老爺就做主把所有人都放了,不是他改了性子,而是已經惦記上了大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了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這不,大太太懷第一胎時,大老爺就把人全收了。 等大太太生了,大老爺直接將人全打發了,趁機又換了一茬。 再後來,大太太懷璉哥兒時,不就又來新人了嗎? 你如今再瞧瞧,除了昨個兒剛過去的玻璃,大房可還有通房丫鬟? ”

人家換通房是一個一個的,唯獨賈赦跟前的通房卻是一茬一茬的換,就跟掐韭菜似的,掐了一茬又長出一茬,回回都能吃到新鮮的。

“還不如大老爺呢!”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智者見智仁者見仁的,在碧璽看來,賈赦比賈政靠譜多了。

“這是怎說的?”珍珠一挑眉,其實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畢竟賈赦是襲爵的繼承人,雖說他為人是渣了點兒,可只要能生下一兒半女,想來要穩住自己的地位也不算難。 可珍珠沒有想到,看著小丫頭片子的碧璽竟然跟她的眼光完全一致。

“多好呢,通房一茬一茬的換,左右大老爺又不是那等子重情重義的,玩個幾回也就膩味了,這要是趁著熱乎勁兒,跟他多要點兒金銀之類的,等膩味了就自請離開。我記得老太爺過世之後,大老爺就給屋裡的每個通房賞了點兒衣裳首飾,皆發還了賣身契。我就盼著這樣!”

珍珠聽得目瞪口呆,她一貫以為當了通房之後,就是努力生下一兒半女,卻從未想過還有人盼著早早的跑路。 當下,珍珠沒好氣的捶了碧璽一下:“行了行了,如今老太太把你賞給了二老爺,你別磨磨唧唧的,趕緊收拾東西往梨香院去。咱們姐妹一場,我也不說甚麼你出頭了這種話,只盼你好好的。”

聽了這話,碧璽一時沒忍住,又捂著臉嗚嗚的哭開了。 說一千道一萬,她就是不願意往二房去。

然而碧璽並不知曉,就在她死命拖延著不肯挪步之時,梨香院那頭也是毫不消停。

原本,王夫人特地起早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能夠趁機見一見她那寶貝兒子,可誰能想到中間出了岔子,弄得王夫人怒氣沖衝的徑直離開,全然把來這兒的目的徹底拋到了腦後。 等回到了梨香院後,王夫人倒是想起來了,旋即擰過身子就死命的掐花鈿和螺鈿。

“死丫頭!我想你們作甚?我渾忘了,你們也是?今個兒去榮慶堂是為了甚麼?真當是去見那老婆子的?哼,沒見著珠兒,卻白弄來那麼個狐狸精,甚麼年歲小,嘴兒甜,會來事兒……還不都是小賤|蹄子!!”

花鈿和螺鈿吃痛的扭著身子,結果王夫人狠命一推,可憐的花鈿直接被推搡倒地,螺鈿心下一驚,本能的彎下腰去扶花鈿,不曾想卻挨了王夫人一記腳踹,且正好踹在了她的腰間,疼得她捂著腰軟倒在地,額間更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珠子。

“一個個的都不讓我省心,全都跟我作對!”王夫人憤怒抓起一旁的流霞花盞就往地上狠狠的砸去。 一聲脆響之後,碎片飛濺,唬得倒地的兩個丫鬟止不住的驚叫連連,結果又被王夫人好一通訓斥。

訓斥歸訓斥,該吩咐下去的還得照常吩咐。

只見王夫人略喘了幾口氣後,勉強平靜的吩咐道:“喚個人去佛堂裡把周姨娘接回來,仍住她原先的屋子,另外在那屋的外間加個小榻,往後碧璽就睡那兒了。”

這話一出,花鈿和螺鈿忍著疼面面相覷,卻到底甚麼話都不曾說,只點頭連連答應。 待出了王夫人房,花鈿才忍不住向螺鈿道:“週姨娘以往住的是後頭抱廈罷?可那會兒是在榮禧堂裡,咱們如今這梨香院,有抱廈? ”

“沒抱廈不也還有後罩房嗎?嘶,你倒是扶著我點兒,我的腰喲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

“太太下手也太狠了,這得好幾日才能好?”花鈿伸手扶住螺鈿,先將她送回了屋裡,又拿出先前收著的藥酒給她揉,“你忍著點兒疼,趕緊好起來才是正理,別等下回頭太太要尋你尋不到,又要挨罵了。”

“挨罵算甚麼?哎喲,你倒是輕點兒。”

“是呀,挨罵算甚麼?原先當小丫鬟的時候,我最怕的就是挨管事嬤嬤的罵,本以為只要努力點兒,當了大丫鬟後,就再也不怕嬤嬤們罵了,結果……唉。”

“你輕點兒!輕點兒呢!”螺鈿疼得眼淚鼻涕一道兒下來了,只覺得原本就疼得厲害的腰,這會兒都快斷了。

“揉出來了就好了。”花鈿才沒有憐香惜玉的自覺,只是忽的想起一事,笑開了,“想想那倒霉的碧璽罷,原先仗著自個兒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咱們去榮慶堂時,沒少給咱們臉子瞧。如今倒是好了,她要來咱們院子了,雖說這通房拿的是二兩銀子,咱們才一兩半,可這……嘻嘻。”

“你還有心情笑!我的腰都快斷了!”

“好了,馬上就好了。”

倆人鬧了半日,花鈿讓螺鈿先在榻上躺著略歇歇,自個兒則出去喚了個小丫鬟往偏院佛堂那邊去報信,又親自領著倆粗使婆子去了梨香院後頭,這一看才暗叫不妙。

在榮國府裡,榮禧堂是最正的,前後院皆是方方正正,雖說整體的佔地面積不如榮慶堂,可每一個房間格局都極好,哪怕是最次的倒座房,也都有明有暗,看著就是一股子大氣。 而賈母所居的榮慶堂,則是又大又奢華,且榮慶堂的主子是最少的,因而就連普通的小丫鬟住的都極好。 再往下,便是東院那頭,東院是屬於繼承人所有的,故而前庭後院一應俱全,整個就是縮小版的榮國府,還自帶個精緻的小園子,自然主子下人住的也都很舒坦。

可除了這三個院子外,旁的一些院子倒也還好,卻架不住地方太小。

就拿如今二房所居的梨香院來說,看著是有十來間屋子,可梨香院最初是榮國公賈代善靜養之地,也就是說,最初的規劃便是讓他一個人所住。 由此可知,這院子有多小巧了。 如今,二房這頭主子倒是不多,正堂並東西耳房是賈政夫妻所有,東廂房原是住著珠哥兒,如今就算珠哥兒搬走了,房間卻並不曾空置,西廂房住的是元姐兒,另剩餘的幾間,有讓王夫人做了私庫的,有被改造成書房的,還有堆放箱奩櫃子等等。

總之一句話,沒地兒!

而先前花鈿還想著,至少可以把後罩房收拾出來,等她去後頭一看。 好傢伙,後罩房倒是有,可惜自打改好後就沒住過人,一溜儿的房間皆是灰塵漫天,甚至有幾處還被改成了柴房。

花鈿默默抬頭望著橫梁處好幾個臉盆大的蜘蛛網,半響才道:“收拾收拾罷,盡量弄得好一些。”

如今,大概也就只能先這樣湊合著了。 只是這一打掃,愣是到了下半晌才稍微歸整出來個樣子。

萬幸的是,甭管是周姨娘還是碧璽,來的都很慢。 大早上就傳話下去的,直到傍晚時分,才見著了人。 且巧合的是,倆人先在梨香院門口撞在了一起,而後又跟剛回府的賈政碰了個正著。


56

這一日,梨香院鬧了個雞飛狗跳,榮禧堂卻是一片寂靜。

只除了倒霉催的玻璃又白等了一天外加一宿,容嬤嬤只冷眼瞧著,看她能捱多久。 玻璃到底沒等捱多久,畢竟白日里她要在那拉淑嫻跟前伺候著,哪怕並沒有具體的活計,她也得一直候著。 等那拉淑嫻早早的歇下了,她卻是耐性極好的守在外頭,可惜只過了三日,就徹底累趴下了。

容嬤嬤的耳報神遍布整個榮國府,更別說原就屬於大房的榮禧堂了,一聽說玻璃熬不住了,她就立刻喚了先前那個嘴皮子利索的小丫鬟去看著,美其名曰照顧,實則根本就是冷嘲熱諷外加監視。 玻璃的身子骨倒是沒問題,之所以趴下純粹就是累的,頂著各種嘲諷咬牙養了兩日,待精神頭略好轉了一些,她便挑了個大清早,趁人不備跑去了榮慶堂。

榮慶堂裡,賈母一早就得了消息,因而聽說玻璃求見倒也不算稀奇,還向珍珠笑道:“我就猜著老大媳婦兒沒那麼大的度量,先前還琢磨著她這葫蘆裡到底賣的甚麼藥,如今想想,只怕她要人那會兒就知曉老大有事兒離開,這才充大度呢!”

珍珠笑著附和了兩句,心下卻多少有些擔心。 她也是有大志向的,當然她從未想過要將那拉淑嫻擠走,卻她做夢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半個主子,到時候以她的心計手段,生下一兒半女是遲早的事兒,真要是有那麼一日,她可算是真正的熬出頭了。 因而,她頂頂不希望那拉淑嫻善妒。

說話間,玻璃便進來了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老太太,您可得為奴婢做主呢。”玻璃未語先紅了眼眶,她原就生得一副好相貌,雖不如珍珠、琥珀,可在榮國府一眾丫鬟中也算是極為出眾的,尤其如今這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樣兒,別說男子了,就是女兒家看了都不由的心生同情。

賈母倒是不曾同情,卻是抱著看好戲的態度道:“這是怎的了?你先別急著哭,同我好生說道說道。”

其實,玻璃也沒啥好說的,那拉淑嫻挺看重她的,要不怎麼就任由她一直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呢? 問題的關鍵根本就不在於那拉淑嫻,而是容嬤嬤。 甭管是房間的安排,還是榮禧堂一眾丫鬟婆子間的流言蜚語,包括任由她白等在外頭,這裡頭若沒有容嬤嬤的授意,會如此?

儘管沒甚麼眼界,可玻璃也不是蠢蛋,故而只作出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來,也不開口抱怨,只默默的垂淚不語。

這下,珍珠耐不住了:“老太太問你話呢,你是怎麼搞的?”

連聲追問之下,玻璃彷彿終於拿喬夠了,這才細聲細氣的抱怨道:“原是老太太看重奴婢,這才讓奴婢去大太太屋裡伺候的。這大太太自然是個好的,偏跟前的老嬤嬤一副眼睛長在頭頂的模樣,又是讓我住在後頭逼仄的小屋裡,又不讓人給我留晚膳,還……罷了,終究是大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奶嬤嬤,我又怎能跟她比?”

珍珠聽了這話,登時暗叫不妙,忙心慌慌的瞥了賈母一眼,果見賈母臉色陰沉,似是想起了甚麼不愉快的事兒,當下忙不迭的笑道:“瞧玻璃你說的,你是從榮慶堂過去的人,不想著好生伺候老爺太太,倒是跟一個老嬤嬤較起勁兒來了,這是何苦?”

“可不是。”賈母聽了珍珠這話,面色略略緩和了一些,不過言語之間還是透著一股子寒意,“玻璃,你只需記得自己是去幹甚麼的,別忘瞭如今你可是領著二兩銀子的月錢。”

二兩銀子,代表的並不是比大丫鬟多出的那點子錢,而是代表了一個隱而不表的身份。 旁的人家暫且不提,單在榮國府,能領二兩銀子的唯獨只有小妾通房。 當然,榮國府做不出納良妾這種事情,故而也就只剩下通房了。

想了想,賈母又道:“我記得赦兒也該回來了罷?當初傳信的人說的是三五日內就回,算算日子,也快了。”

玻璃心下一動,忙收了先前的委屈,只一臉喜色的向賈母叩頭:“謝謝老太太,多謝老太太。”

“謝甚麼?回頭只安心伺候好老爺太太就行了。”賈母面露笑意,又向珍珠吩咐道,“你去拿幾匹好料子來,不單給玻璃,回頭記得也給碧璽送一份,免得某些人又說我偏心眼兒。”

賈母都這般說了,珍珠只能笑著答應了,攏在袖子裡的手卻死死的掐成了拳頭,她並不嫉妒碧璽,且不說碧璽是被迫的,單說目標就不是同一個,更是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可言。 然而,一看到滿臉喜色的玻璃,珍珠就難掩心中瘋狂的嫉妒。 可甭管心中有多嫉妒,賈母的吩咐她可不敢違背,很快她就帶著玻璃下去了,並依著吩咐拿了兩匹好料子予她,一匹是珍珠粉的,另一匹是嫩柳色的。 玻璃只笑盈盈的接了料子,卻連句道謝都不曾,扭著身子便走了。

珍珠氣得渾身直顫,回頭只親自拿了另兩匹顏色更鮮亮的好料子,快步往梨香院而去。

梨香院裡,碧璽欲哭無淚的瞧著手鏡裡的自己,還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額角上那碩大的腫包,只要一想到幾日前的事兒,她就不知曉該誇自己有眼力勁兒好,還是責怪自己太實誠的好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偏此時,珍珠過來瞧她了,且一進來就瞪圓了眼睛。

“碧璽你就住在這裡頭?”梨香院的確是小巧又精緻,不過擱在這後罩房裡,體現出來的只有小巧,卻無半分精緻。 待珍珠瞧見碧璽額上那明顯的腫包時,更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半響都沒尋到話頭。

“珍珠姐姐,你說我還能回老太太跟前嗎?”碧璽仍是一臉的慾哭無淚,只是隱隱的還透著那麼一絲奢望。

可惜是,珍珠直截了當的捅破了她的希望:“別做白日夢了,這聽說過長輩將丫鬟賞賜給後輩的,沒聽說過還能反過來將通房要回來伺候的。”頓了頓,珍珠似有些不忍心,卻還是咬牙說了實話,“你還是看開些罷,我瞧著老太太的意思是……叫你鬧騰呢。”

“我不活了。”碧璽整個人仰面躺倒在了床榻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別鬧!”珍珠恨恨的跺腳,想了想還是將帶來的兩匹好料子放在她的床頭,並示意她看。

到底還是個孩子,碧璽抬了抬手將料子抖開看了看,面上不由的滑過一絲喜色,可很快就沒了踪影,且將料子胡亂的團成一團丟到了床尾,恨恨的道:“我是嫌自己不夠扎眼,還是索性嫌自己死得不夠快?老太太的意思我自是明白,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坐在山對面看老虎咬老虎!”

“噗嗤,那是坐山觀虎鬥。”

“對,就是那話!可這對我有甚麼好處?就像珍珠姐姐你說的那般,甭管我有多能耐都回不去榮慶堂了,我幹嘛不想著好好過日子?看到我頭上這個包了嗎?那一日,二老爺回院子,正好看到了我和周姐姐,又聽說我們倆都被安排在了這後罩房裡,當時就怒了。這不,週姐姐當下就被挪到了前頭,聽說是佔了太太跟前花鈿的房間,還說等我養好了頭上的傷,也讓我過去。”

“說來說去,你這頭上的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珍珠奇道。

“我自個兒撞的!”碧璽癟了癟嘴,當時的情況太凶險了,要不是她當機立斷假借站不穩把腦袋狠狠的撞向門檻,指不定她那一日就開了臉。 雖說她也明白,有些事情是躲不過的,可她真的不想在王夫人殺氣騰騰的注視下被帶到房裡。


57


——會死人的,真的! !

聽了碧璽語帶崩潰的講述,珍珠垂下眼簾半天都沒吭聲。

“珍珠姐姐,你幫幫我罷,我還沒開臉,真的。”碧璽忽的抓住了珍珠的手,苦苦哀求道。 雖說她是家生子,可她家的人丁並不興旺,還活著的也就她哥嫂併兩個侄子了,可惜儘管哥嫂他們對她還不賴,卻沒甚麼本事幫襯她,況且真要算起來,她如今的身份還頗值得旁人羨慕呢。

“怎麼幫你?”珍珠淡淡的說道。

“有兩個法子,要不把我弄出這兒,要不姐姐再弄倆人進來。”碧璽一臉的熱切。 其實說白了,她並不是十分排斥當通房丫鬟,可她惜命,且絲毫不認為鬥得過王夫人,所以她必須走,最好立刻就走。 可若是實在是走不了的話,那就只能換個法子了,比如說多弄幾個進來幫她分擔來自於王夫人的壓力。

珍珠抿著嘴想了半刻鐘,面露踟躕之色。

“姐姐,姐姐,我的好姐姐,求求你了,往後妹妹一旦有好東西,全都孝敬姐姐您!再不然,您就是幫我要了賣身契也好,我只求好好活命,求您了!”

57

“那個喚碧璽的,如何了?”

王夫人步履匆匆的從外頭回到了梨香院裡。 今個兒,她聽聞珠哥兒病情好轉,且打聽到賈母心情頗為不錯,這才特地往榮慶堂跑了一趟。 雖說過程略有些讓她不愉快,可不管怎麼說,她到底還是見到了珠哥兒,還是一臉開懷笑意的珠哥兒,因而她多少心裡有了些安慰。 可及至進了梨香院裡頭,她卻是忽的不耐煩起來。

花鈿聞聲趕忙迎了上來,聽得王夫人這話,忙一面為她打簾子,一面笑著答道:“還是前兩日的老樣子,一個勁兒的說頭疼,還說腦子裡暈乎乎的,看人看東西都是重影。我讓人喚了後廊住著的邱嬸子過來瞧了瞧,只說這頭上的傷可大可小,雖說腫包看著是消了,可指不定傷到了內裡。”

“這是怎麼個說法?”

“具體的情況邱嬸子也說不大清楚,到底她也只是當初跟著她家那口子略略學了點兒皮毛。”花鈿頓了頓,小心翼翼的瞧了瞧王夫人的面上,略帶緊張的道,“太太您說,是不是藉著碧璽傷著這事兒,把她挪到外頭去?”

甭管哪個大戶人家,都不會養一個病著的下人 貴女嬌寵記 。 這湯藥錢暫且不論,萬一傳了主子,卻是大大不妙了。 就說榮國府,往日里也常將病了的下人挪出去將養,這也沒甚麼,就是傳揚出去也不怕,畢竟對外的說辭都是養好了再撥回來。 當然,事實上這樣的例子卻是少之又少,基本上被挪出去的就沒再回來的,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從主子跟前最體面的下人變成了外頭末流的粗使下人。

“荒唐!她是傷著了,又不是得了傳人的病!”王夫人沒好氣的瞪了花鈿一眼,好在她今個兒心情還算可以,並不曾多加斥責,想了想只吩咐道, “到底是從老太太跟前過來的,既然她一時身子骨不舒坦,只好生養著便是,左右咱們院子裡也不缺使喚的人。”

“太太您說的是。”花鈿躬身答應了,只是在低頭的那一刻,她的眼底里閃過了一絲得逞的算計,旋即便依著王夫人的話,一一吩咐了下去。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後頭碧璽耳中,登時她長出了一口氣。 回頭又緊著自己的體己物件細細查看歸整了一番,見細軟著實不算少,心中愈發篤定起來,原先的不安也消散了不少。 又將細軟仔細包好藏在了床板底下,碧璽坐在床榻上認認真真的回想了一下珍珠先前同她說的話,覺得沒甚麼問題了,這才再度爬到床榻上,做出一副虛弱無力的模樣,權當自己還是個病患。

因著碧璽如王夫人所願的那般,老老實實的待在了後罩房裡,壓根就不到前頭晃悠。 很快院子裡從主子到下人皆忘了後頭還有那麼一號人物,又或者也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權當沒這號人。

只這般又過了五日,平靜的日子終於被打破了,因為賈赦歸來了。

比原定的歸期晚了足足七八日,像那拉淑嫻這種早就知情的人,倒是並不怎麼擔心,賈母那頭有那拉淑嫻時不時的寬慰,加上她忙著照料病情好轉的珠哥兒,雖略有些掛心卻也並不曾真正往心裡去。 至於二房那頭就無需多說了,左右原就沒放在心上。 最最倒霉的,自然是玻璃了。

可憐的玻璃,最初熬了兩日,後來熬不住又歇了兩三日,等盤算著賈赦也該回來了,強撐著身子骨咬牙拼命又再捱了兩日,終於趕在賈赦歸來的前一日,成功的讓自己病倒了。

且這回是真的病了。

生病跟受傷那是兩碼事兒,像碧璽雖說把自己撞得滿頭包,可她頭上是腫包而非真的頭破血流,就算她事後做出一副虛弱無力的模樣,人家也當她是傷到了腦子,不會疑心旁的。 正如王夫人所說,腦子受傷她也不會傳人呢。 可玻璃卻是因著這段日子寢食不安,又連著吹了好幾夜的涼風,一下子病倒之後,次日被人發覺時,已經燒了起來。

容嬤嬤果斷下令,立即將玻璃挪出內院,且還是從後頭穿堂直接走角門,直接送到了府外。

這般做法倒也不能說不妥當,甭管玻璃先前伺候的主子是誰,哪怕她如今已經成了半個主子,可比起真正的主子卻是完全不值一提的。 尤其榮禧堂裡還有尚且年幼的璉哥兒,以及懷著身子的那拉淑嫻。 故而就算玻璃被挪出去的消息傳到了榮慶堂裡,賈母也只是微微側目,並未多言。

可問題是,玻璃的情況跟旁的丫鬟有所不同。

榮國府裡頭,能被撥到主子跟前貼身伺候的,那多半都是有來歷的。 說白了,就是家生子。 試想想,幾代人都伺候著主子,一旦小主子跟前缺人了,拿自家的兒女頂上去可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這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小丫鬟,僥倖得了主子的青睞被要過去的也不是完全沒有,只是數量相對比較少而已。

而,玻璃偏就是其中之一。

身為賣了身的丫鬟,又不是家生子,且如今還病重著,簡直就是擱誰家都不願意接手的燙手山芋 重生之當家做主 。 好在容嬤嬤考慮到那拉淑嫻的名聲,索性喚了她兒子張庭兩口子幫著照顧著,當然湯藥錢還是給了的,也叮囑了要好生照顧著,起碼不能讓人沒氣兒了。 張庭倆口子對容嬤嬤絕對是又敬又怕的,忙不迭的答應了下來,只差沒詛咒發誓了。

玻璃被挪出去的次日晌午,賈赦便歸家了。

風塵僕僕的從外頭歸來,賈赦頭一件事兒就去榮禧堂看自家媳婦兒。 不過,他只在門口瞧了一眼,就被滿臉嫌棄的容嬤嬤轟出去洗漱更衣了。 也難怪,如今是大夏日的,賈赦出門十來日了,都不曾換衣裳,加上從城外騎馬趕回來,不說渾身上下都是泥,至少也是塵土飛揚的,甚至連頭髮上都罩了一層灰濛蒙的東西。 足足換了好幾道洗澡水,賈赦才總算是恢復到了原本那俊朗男子的模樣。

彼時,那拉淑嫻也從午後小憩中甦醒了過來。

“給老爺請安了,老爺這一趟出門可有甚麼心得感悟?”那拉淑嫻命人上了好茶好點心,等賈赦換洗一新進門後,親自將人讓到了椅子上,一面為他斟茶一面笑著調侃道。

“別提了,我好懸沒能熬過來!”賈赦這麼說自然是誇張了,不過有一點卻是不錯,這十來日里,他的日子真心不好過,至少可以說是他活了二十多年,頭一回覺得人生真艱辛。

“多少也漲了點兒見識,學到了不少本事罷?”那拉淑嫻親自遞上茶盞,還掂了點心送到賈赦嘴邊,看他一口吃下了,才掩嘴笑了。

賈赦吃了點心,又猛灌了兩杯茶,這才覺得總算緩過氣來了。 等緩了口氣,他才將這些日子吃的苦受的罪,一一向那拉淑嫻道來。 用一句話概括的話,那就是他被張家老太爺可坑苦了。 原本說好了,只是讓他去直隸傳個信,賈赦當時琢磨著,雖說兩地略有些遠,可一來一回最多也就三五日的工夫,論吃的苦頭,也不過是路上吃食不夠精細,外加舟車勞頓罷了。 誰曾想,現實跟他的想像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張家老太爺根本就是用所謂的送信將他誆去直隸那頭,讓他吃盡了苦頭。

“淑嫻你根本就想不到啊,老泰山太狠心了,他讓我帶了口信也叫我送了信函,口信只是簡單的說他身子骨健碩讓老朋友無需擔心,可信函裡頭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兒了。他他他、他竟是在信函裡讓他老朋友好生操練我!這幾日,我都是跟著駐守直隸的新兵蛋子,吃喝作息完全一致,可苦死我了! ”

那拉淑嫻雖接到了來自於張家老太爺的親筆書信,可書信上並未將情況寫的這般清楚,只說到時候定會讓賈赦全須全尾的回來,旁的一概不曾提。

“新兵蛋子?那倒是還好。”

雖說那拉淑嫻並不清楚這個世界的兵營是個甚麼情況,可回憶著前世的情形,她也能猜著幾分。 這除非是戰亂時期,要不然新兵是不會遇到危險的,所謂的操練無非就是破曉起身掌燈入眠,白日里也不過是練習拳腳功夫或者刀槍棍棒,純粹就是鍛煉身子骨。 這若是待個一年半載的,或許還會參與排兵布陣兩軍對壘。

可賈赦滿打滿算也就去了十來日,其中至少三四日是浪費在路程上的,剩下的那點兒日子就算再苦,又能苦成甚麼樣兒?

“淑嫻你變了,你居然不心疼我了,我太傷心了!”賈赦沒有得到預期的安慰,登時做出了一份黯然神傷的模樣,逗得那拉淑嫻喜笑顏開。

兩口子正笑鬧著,忽的有人來報,賈母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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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一時間,屋裡的氣氛有些僵硬。

還是那拉淑嫻忽的笑出了聲,無奈的向賈赦道:“瞧我,都給渾忘了。先前老爺您走時只說三五日就能回,結果一去就是十來日的,弄得老太太早也問晚也問,我只答應了老爺您一回來就去尋老太太報個平安,不想真見了老爺您,竟是給徹底忘到了腦後。”

賈赦扯了扯嘴角,完全不感動,只斜眼瞅著那拉淑嫻:“編,你接著編。這是把老爺我當成璉兒那笨蛋小子哄了?老太太是個甚麼性子,我不比你清楚?就算她真的早晚詢問我的消息,為的也定是賈政那混蛋的事兒。”

之前,賈赦離開京城往直隸去時,派人傳的口信是幫賈政抹平先前的罪名。 當然,事實上也跟他說的並無出入,頂多就是多繞了個一個圈子,賈赦是想幫賈政洗脫罪名,前提卻是要幫張家老太爺打一年的白工。

而賈赦之所以完全沒想過將真相告知賈母,也是因為他知曉賈母得知真相後必然會鬧騰,像甚麼既然是親家就理應互相幫襯之類的,可賈赦卻認為,沒有誰必須對誰負責,他願意出手拉拔一把賈政,也是基於那淺薄的兄弟情,以及出於對整個榮國府名聲的考慮。 也就是說,理性佔了上風,情感因素微不可聞。

“老爺,不管怎麼說,您多日未歸,還是去瞧瞧老太太罷。”那拉淑嫻沒做過多的分辨,只笑著勸道。

當下,賈赦只好搖頭嘆息的起身往榮慶堂而去。

到了榮慶堂,賈赦先是依著禮數給賈母請安問好,後又敷衍的略提了兩句關於直隸的事兒,沒說謊也沒說太多的實話,只道十來日累著了,方才回榮禧堂也是為了潔面換衣裳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這要是擱在賈政身上,聽說累著了,賈母一準趕緊放人,可輪到賈赦時,賈母卻是先看了一眼他的面色,見似乎氣色還算不錯,便心平氣和的道:“回來了就好,我知曉你為了你弟弟之事一直都在忙碌著,可也不能完全不顧自己的身子骨。對了,先前我知曉淑嫻有了身子,便從身邊撥了個丫鬟給你……”

“折騰那個作甚?我跟前不缺人伺候。”賈赦眉頭緊鎖,語氣不耐煩的道。

賈母當下便愣住了,她自是知曉賈赦沒有賈政來的乖巧懂事又兼純孝,可她也萬萬沒有想到,賈赦竟然會直截了當的打斷了她的話,要知道她這還沒有講到重點,更不曾出言詆毀那拉淑嫻。 這般想著,賈母立刻沉下了臉,極為不痛快的喝道:“這就是你對我該有的態度?”

“是是,兒子莽撞了,老太太您接著說。”賈赦自知理虧,只得強忍著不耐煩,垂下眼眸冷淡的道。

見賈赦這副樣子,賈母哪裡還能忍得住? 登時拿手一拍身側的小幾,怒氣沖衝的道:“且不論旁的,這當娘的關心兒子,賞賜個把人予你,你不領情也罷,竟還擺出一副不耐煩的面孔,這是打算給我立威嗎?”

“老太太您多心了。”

“我多心?哼,你倒是真的敢說出口。好,我告訴你,我是送了個丫鬟去榮禧堂,卻是你媳婦兒主動開口討要的,我實在是拒絕不了才忍痛割愛的。結果你倒是不樂意了,我這算甚麼?你們倆口子又在折騰甚麼?”賈母語帶控訴的道。

賈赦聞言微微一怔,旋即像是想起了甚麼,忙向賈母躬身作揖賠禮道歉:“老太太莫生氣,原是因著這十來日我吃了不少苦頭,更是因著歸心似箭,這兩日快馬加鞭的往京里趕來,連著兩日都不曾吃好睡好,這才有些惱了。還望老太太莫怪。”

儘管這話也未必是出自於真心,可擱在賈赦身上,能把話說的如此軟和,已經實屬不易了,要想再聽更多的好話,基本上只能是白日做夢了。 因而賈母氣歸氣,卻也不由得緩了緩情緒。

“罷了,都是兒女是前世欠下的債,只怕我前世的債主太多了,今生一個接著一個來跟我討債!”

“照老太太這說辭,我倒是恨不得前世欠的債能多一些,這輩子都別還清。”賈赦垂著眼眸微微嘆了一口氣,他不由的想起了早夭的瑚哥兒。 若說真有前世欠債今生還的說法,那豈不是說他前世只欠了瑚哥兒一星半點兒的賬目,才短短幾年就還清了。

自然,賈母也明白了賈赦言下之意,當下不由的嘆息道:“過去的事兒就別老是擱在心裡了,左右你還有璉兒,也別再嫌棄璉兒淘氣了,這真要比淘氣,誰能比得過你?再說了,男孩子淘氣一些不好嗎?我寧願孫兒們每日里上房揭瓦,也不願意再看到他們病歪歪的樣子了。”

“是,老太太您說的對。”

“還有你媳婦兒那裡,如今她有了身子,你仔細一些也是應當的,可小心別過了頭,萬一真將她寵上了天,回頭看你怎麼收拾!旁的不說,單說咱們府上,不也還有個王氏嗎?”一提起王夫人,賈母登時沉下了臉,跟方才對賈赦置氣還不同,畢竟賈赦就算不如賈政那麼受寵,可好歹也是賈母的親生兒子,就算再生氣,也不會真的往心裡去。 可提起王夫人時,賈母非但言語裡滿是厭惡之情,甚至還帶上了些許惡意。

賈赦聽懂了賈母的言下之意,卻並不認同,可他也無心同賈母爭辯,因而只沉默不語。

見狀,賈母只顰眉道:“別以為我是杞人憂天了,就算你媳婦兒不像王氏那般小家子氣,可女人嘛,原就是恃寵而驕的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你在意子嗣是對的,可也不能過了頭,須知妻子為夫君誕下子嗣原就是本分,不值得你這般在意。 ”

“是,兒子知曉。”賈赦面無表情的應道。

只看賈赦這副神情,就知曉他完全沒聽進去,賈母也無奈了,不得不再度感慨長子就是不如次子來的貼心。 又想到賈赦是由老國公夫人徐氏一手帶大的,賈母更是心頭暗恨,要是當年徐氏不仗著婆婆的身份硬是將賈赦從她手里奪了去,她如今就該有兩個純孝的兒子了。

“母親可還有旁的吩咐?若是沒有,兒子便先告退了。”

“你就這麼著急走?”賈母又是無奈又是心寒,不過她也明白,賈赦如今眼瞅著就快到而立之年了,這會兒說甚麼都遲了,與其強行擰著來,還不如先緩緩再說。 想到這裡,賈母遂緩了語氣,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樣,道,“罷了,你也累了多日了,早些回去歇著罷。至於你身邊伺候的人,回頭我再給你另挑一個。”

賈赦原聽著前頭正打算順勢離開,可及至聽到賈母后頭那句話,卻猛地止住了腳步,抬頭神情微怔的望著賈母。

“又怎的了?”賈母奇道。

“老太太。”賈赦正了正神色,一臉嚴肅認真的回道,“您若是僅僅憂心兒子無人伺候,那大可不必了。當然,若是您堅持賞賜了人下來,身為兒子,我也不會拒絕您的好意賞賜。可有一句話,我必須跟您說明白了。”

不等賈母回過神來,賈赦便一股腦的將憋了許久的話一一道來。

“您應當知曉,我這人雖對女|色來者不拒,可我並不長情。這麼說罷,在我心目中,妻子是最重要的,是給我生兒育女陪伴我一生之人,她是無可替代的。您就是給我尋來絕世美人,在我看來,也不及她一分。當然,要是因此您誤解我只對她一人鍾情,那大可不必。我會接受您的好意,可再多的美人於我而言不過是下酒小菜,一兩回吃得新鮮,次數一多我可不耐煩。”

“你到底想說甚麼?”賈母此時已經徹底冷下了臉了。

“也沒甚麼,就是跟您說,就算您將跟前最體面的大丫鬟賞賜了我,要不了兩回我就會膩味了。到時候,甭管她是哭還是鬧,或者是求您來做主,我都不會留面子。對了,我也不會給她們孩子。”

打小就流連在花街柳巷的賈赦太清楚那些人的心態了,也許最初只想著當個小小的通房,那麼之後定然會想要名分,再之後便想要孩子哪怕是個女兒也好,等生了女兒便是幻想兒子,生了兒子則是幻想著家產,乃至於謀嫡。

——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你不想給她們孩子?可若是萬一有了呢?”賈母忽的想起,賈赦甭管是成親前還是成親後,身邊都不缺女子,可房中愣是沒有一個庶出。 成親前尚且可以說是嬤嬤看的牢,畢竟庶長子可不是那麼好聽的。 可成親後呢? 瑚哥兒和璉哥兒接連出生,怎麼著都不可能再避諱著。

“避子湯一直用著,當然這也不是完全管用的。我想過了,一旦通房有了子嗣,我不會出手害我的親骨肉,那就只能選擇去母留子。”

賈赦的語氣極為平靜,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可縱是如此,他這話卻也嚇得賈母身畔的珍珠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明明是夏日里,卻彷若墜入冰窟。

59

賈赦的想法說白了極為簡單,他並不拒絕賈母賞賜的人兒,可前提是賞了便是賞了,生死不論,免得日後真要是出了甚麼事兒,反而傷到了他們母子倆的感情。

當然,賈赦並不可能把話說的那般分明,況且他雖說沾手的女子極多,至今為止還從未鬧出過人命來。 事實上,非但沒鬧出人命,且每次打發走那些通房姬妾時,都是給了嫁妝銀子的,在這一點上,賈赦並不小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勉強算是好聚好散。 可甭管怎麼樣,他都不想因著那些個玩意兒,而鬧得闔府不寧。

“老太太,您先前賞的那丫鬟聽說是病了,我回頭會吩咐下去,只要她病好了,就立刻挪回我那兒。這點兒面子,我定會予您的,可若是之後出了甚麼事兒,您可不能怨我。”賈赦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幾乎就等於是把醜化說在前頭了,賈母面上的神色變了又變,最終只化作了一聲嘆息:“罷了,就依你罷,我信你不是那等子為了兒女情長不顧體面的人呢。”

聽得這話,賈赦只嗤笑一聲:“兒女情長?不過是些個沒臉沒皮的玩意兒罷了,還不如一個古董擺件來的稀罕。我才不會玩物喪志呢!”

賈母默然的望著賈赦,半響才擺了擺手,讓他退下了。 及至賈赦走後,賈母才頹廢的癱坐在椅子上,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至於已快步離開榮慶堂的賈赦,則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些話給賈母帶來的衝擊力。 他只徑自回了榮禧堂,摟著已經略有些顯懷的那拉淑嫻,盤算自家那淘氣小子何時歸來。 當然,他也隨口將榮慶堂發生的事兒,簡單的告訴了那拉淑嫻。

跟賈母一樣,那拉淑嫻也沉默了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其實準確的說,賈赦和乾隆帝一樣,都是徹頭徹尾的渣男,只不過就算同樣都是渣,可他倆渣的方式卻是截然不同的。

先說賈赦,或許是因著他打小所受到的教導,畢竟老國公賈源夫婦倆很是恩愛。 因而,他對那拉淑嫻極為在意,不單是敞開心扉的信任,且還是愛慕和敬重並存的。 可對於旁的女子,賈赦對她們的定義只有一個,那就是玩意兒。 既是玩意兒,當然是玩膩了就丟的,誰又會對個玩物動心的? 這不傻嗎?

所以,寵妾滅妻這種事情,對於賈赦來說是絕無可能發生的,莫說他極為在意那拉淑嫻,就算只是單純的相敬如賓,他也會給幾分面子。 哪怕他再怎麼寵幸某個通房,只要別在他興頭上掃興,回頭要殺要剮都無所謂。 甚至就算在興頭上動手,估計他也就悶悶不樂個幾日,過些日子自然而然就放下了。

——賈赦,對於那些個一心往上爬的通房丫鬟來說,絕對是噩夢。

再說乾隆帝,因著那拉淑嫻前世的關係,她並不能跳出去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待問題,因此她對乾隆帝極為厭惡。 乾隆此人,你不能說他完全無情無義,畢竟他對每個女子都曾深情款款,可問題是,他太花心了。

跟賈赦不同,乾隆對每一段感情都是最為真摯的,是確確實實付出了真心的,他能讓對方完全沉浸在他的愛意之中,只覺得自己是他唯一的真愛,是共度一生之人。 然而,用不了多久,乾隆就會對那段所謂真摯的感情失去了興趣,從而開始輾轉尋找另一份感情、另一個真愛。

——乾隆,對於所有被他愛過的女子來說,都是從美夢直接跳到噩夢,還是無縫銜接沒有任何過渡的那種。

那拉淑嫻不禁怔住了,兩輩子遇到倆渣男,她這到底算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媳婦兒!那混賬小子回來了。”賈赦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因而沒注意到那拉淑嫻面上的愣神,只極快的起身往外走了兩步,恰好丫鬟掀開簾子,璉哥兒一頭撞了進來,賈赦順手就將璉哥兒撈起擱在了脖子上。

璉哥兒:………………爺會飛了! !

“噗嗤。”那拉淑嫻回過神來了,正好看到在賈赦這番舉動之下,璉哥兒先懵圈後興奮的神情,一個沒忍住就笑噴出來了,方才那些個心思也都丟開了,只忙不迭的叮囑道,“老爺您悠著點兒,別把璉兒給嚇哭了。”

“混賬小子還會被嚇哭?他又不是小姑娘家家的。”賈赦顛顛儿的帶著璉哥兒滿屋子亂竄,偏璉哥兒也真不怕,咧著小嘴哈哈哈的笑瘋了。

父子倆足足鬧了一刻鐘,聽得擺飯了才總算消停下來。 鬧了這麼一出,璉哥兒直接就將那拉淑嫻拋到了腦後,只跟小狗兒似的,吐著舌頭圍著賈赦轉悠,口口聲聲的叫著爹,巴望著回頭再玩一出。 賈赦心情也不錯,非但答應了明個兒再陪他玩,還應允了待會兒送他去前頭書房。

提起了前頭書房,那拉淑嫻笑道:“這學了也有不少日子了,老爺您記得回頭問問先生,咱們璉哥兒學的如何了。”

“那還用問?要是不算珠兒的話,璉兒特定排第二!”這話一出口,賈赦似乎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忙又添了一句彌補道,“璉兒比不上珠兒也是正常的,誰叫珠兒大了璉兒一歲半了。”

再看璉哥兒,吃的呼呼啦啦的,聽得自己的名字後,才抬頭朝賈赦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笑臉,旋即又低頭猛吃起來。

賈赦無奈,可那拉淑嫻更無奈 重生之珠玉空間 。 說真的,她並不在意珠哥兒比璉哥兒學問好這件事兒,可除了珠哥兒,璉哥兒就是書房第一這種話明顯不太對罷? 當下,那拉淑嫻嘆息道:“老爺您可不能這般慣著他,還是得讓他知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對對,媳婦兒你說得對,回頭我就跟璉兒說,比他珍大哥哥比他二叔叔強真心不算甚麼,那倆都是蠢貨,沒甚麼好嘚瑟的。”賈赦樂呵呵的給那拉淑嫻夾了兩筷子愛吃的菜,想了想又給璉哥兒夾了一筷子他最不愛吃的苦瓜,滿意的看到璉哥兒欲哭無淚的吃了下去。

那拉淑嫻徹底無話可說了,噎了半響後,還是決定先吃飯罷。 至少在如今看來,璉哥兒並無任何志得意滿的預兆,至於賈赦,那就甭管了,左右他都那麼大了,如今再管也來不及了。

晚膳後,賈赦親自送璉哥兒去了書房,也依著那拉淑嫻先前的吩咐,拉著空閒的先生聊了好久。 事實上,他並不僅僅只關心了璉哥兒,還順帶了解了所有學生的情況。 畢竟,統共四個學生,一個是他兒子,一個是他弟弟,還有倆是侄子。

了解完畢後,賈赦興沖衝的回了榮禧堂,趁那拉淑嫻還未歇下,忙不迭的跟她說了自己打聽到的消息。

“淑嫻,我仔細問過了,先生果然說,咱們府上天賦最好的是珠哥兒,雖說因著生病缺了好幾日,可他昨個兒就已經去上學了。縱是如此,他依然能跟得上進度。”

儘管賈赦極為看不上他那蠢弟弟,可對於珠哥兒這個聰明乖巧的侄子,他還是很喜歡的,尤其在經歷了上回書房驚魂一事後,珠哥兒對他極為信賴,每次見了他都會笑著問候,就是偶爾看到賈政時,會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 這不,今個兒晚上過去時,賈赦毫不猶豫的逮住賈政就是一頓噴,理由都是隨口瞎掰的,左右長兄如父,且如今賈政身上的罪名尚未洗脫,那慫貨壓根就不敢惹他,可算是好生出了口惡氣。

“璉哥兒也不差,他滿打滿算也就落了三五日的課程。先生說了,璉哥兒雖說天賦一般,好在機靈又好學,總算沒給他老子我丟臉!”賈赦得意完了,又開始唉聲嘆氣了,“珍哥兒就不行了,他太蠢,也就是被敬大哥哥強壓著還學一些,可先生卻說了,沒多大意思,苦學個十幾二十年的,或許還能有希望考取功名。可真到了那會兒,估計也沒甚麼前途了,還不如等著襲爵呢。”

“那政二老爺呢?”那拉淑嫻對東府那邊完全不熟,縱是擁有了原主的記憶,可惜的是,記憶里關於東府的事情少之又少。 至於情分,更是寡淡的可以。

聽得那拉淑嫻這話,賈赦沉默了。

見賈赦如此做派,那拉淑嫻也跟著沉默了,她簡直不明白,為何賈政的真實情況跟當初賈母同她說的竟有如此的天壤之別。 好半響,那拉淑嫻才忍不住將存在心里許久的疑惑問了出來。

這下子,賈赦更沉默了。

過了許久許久,賈赦才帶著無限哀慟的道:“淑嫻,當初那些個關於二弟是天縱奇才、經世之才、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等等言論,都是你給傳揚出去的?”雖然他之前也曾狐疑過為何三位老先生會破格收賈政為徒,可當時他一直以為這是因著張家老太爺的面子足夠,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那拉淑嫻往死裡吹捧了賈政。

“是老太太同我說的,若非如此,我為何要幫政二老爺尋訪名師?還不是因著不忍心他明珠蒙塵?”那拉淑嫻一臉誠懇的道。

賈赦:…………親娘喲! 您這是往死裡坑您那寶貝小兒子啊! !


60

遙想這些年來,賈母對賈政疼愛如斯,只要是她覺得好的,就一個勁兒的往賈政身邊塞。 小時候是各種精美的吃食和衣裳,略大些了則是經史子集並一些貴重的古董字畫,再長大些了卻是如花美人,等及冠之後自然是媳婦兒的人選……

賈赦猛地想起,很久以前,賈母曾相當遺憾沒能跟史家聯姻。 這保齡侯史侯爺乃是賈母的嫡親弟弟,可惜史侯爺雖有三個極為出息的嫡子,膝下卻並無嫡女。 當然,史家倒是有好幾個庶女,可惜作為榮國府襲爵嫡長子的賈赦是不可能迎娶一個庶女的,至於賈政,賈母自是捨不得他委屈。 至於賈敏,卻是因為年歲不合適了,這賈赦、賈政可以娶比自己小得多的妻子,賈敏卻不可能嫁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夫君,民間倒是有小丈夫,可這並不適用高門大戶。

因而,賈史兩家聯姻自然也就只能捨棄了。

以賈母的性子,自然是希望兒媳婦兒能出自於自己的娘家,在夢想破滅之後,她也會去尋找替代品,而這替代品極有可能出自於四大家族的另兩家,也就是王家和薛家。 不過,相較於武將出身且子嗣繁盛的王家,商戶人家又子息不旺的薛家自然就不在賈母的考慮之中了。 也就是說,王夫人是注定要嫁入榮國府的,區別只在於嫁給誰。

“呼!我往後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太太,感謝她不殺之恩!!”賈赦忽的長出了一口氣,由衷的感概道。

那拉淑嫻茫然的望了過去,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

賈赦耐著性子將他方才想到的事兒解釋給那拉淑嫻聽。 他的性子就是這般,聽說了甚麼或者是想到了甚麼,皆會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媳婦兒。 只不過,以賈赦的心智,並不能很好的理解,其實很多事情真心說了不如不說。 那拉淑嫻倒是無妨,她原就是心志堅定之人,可對於原主張氏來說,知曉的事情越多,心中壓抑越甚,憋出心病簡直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幸好,如今賈赦面對的是那拉淑嫻。

“老爺您的意思是,老太太從很早以前就看上了王家的姑娘?只不過因著她更為疼寵政二老爺,才撇開老爺您,將王氏說給了政二老爺?”那拉淑嫻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倘若這真是實情的話,賈政的確是有夠倒霉的 重生八零農場主 。

“一定是這樣的!”賈赦重重的點頭,旋即又想起一件往事兒,“對了,我記得在咱們說親之前,某一日王老爺子曾親自登門造訪。當時的情況是,我已經開始學著處理對外事宜了,可那天特別奇怪,老太爺直接將我支走,在書房同王老爺子聊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將人送走。”

“所以?”

“我猜,王老爺子是打算把王氏說給我,畢竟兩家聯姻多半都是嫡長子和嫡長女的。這要是擱在旁的人家倒還無妨,畢竟若都為嫡子,在家產繼承方面相差的也不算多。可咱們家不是國公府嗎?這偌大一個榮國府,還有我所繼承的爵位,誘惑太大了。我就不信,王老爺子還能繞過我指定賈政那蠢貨。怎麼想我都認為,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的王老爺子應該不瞎也不傻。”

那拉淑嫻一頭冷汗的看著賈赦,她對王老爺子沒有一星半點兒的了解,自然不好評論對方的為人。 可她對賈赦卻是太了解了,這番話簡直太毒了。

不想,賈赦接著又道:“我猜,王老爺子更中意我,可老太爺卻希望咱們府上由武轉文,我是沒這個本事,賈政也不行,那最好的法子就是同書香世家聯姻。既然是聯姻,當然要從我身上下手,畢竟我身上還有個爵位能拿得出手。”

“老爺,您這是在自我誇耀,還是在自我詆毀?”甚麼叫做'還有個爵位能拿得出手'? 聽著就好像旁的都拿不出手似的。

萬萬沒想到,聽了這話,賈赦居然還真的接口道:“榮國府除了這偌大的府邸和爵位之外,還剩旁的嗎?若沒有這些,我那老泰山能同意?做夢罷!”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是真心無語了。 不然還能如何? 誇他有自知之明?

“你先別打斷我。要我說,我這運氣真是沒準了。王家希望把王氏許給我,可老太爺卻希望我娶書香門第的貴女,老太太更絕,她大概是認為王氏比媳婦兒你強多了,既如此自然是要許給她心愛的小兒子賈政的。哈哈哈哈哈!”

那拉淑嫻默默的拿帕子拭去了額角的冷汗,另一隻手卻下意識的撫上了已經略顯懷的腹部,心下暗道,老天爺保佑肚子裡的孩子一定要像她,要是不幸像了賈赦……

這麼可怕的事情還是別去想了。

有同樣的想法的人還不止那拉淑嫻,等眼瞅著時間快到了,賈赦興致極好的跑去前院書房接璉哥兒,容嬤嬤則趁機進來伺候那拉淑嫻洗漱。 在洗漱時,容嬤嬤一臉同情的望著那拉淑嫻微微隆起的腹部,誠心誠意的祈禱著,主子肚子裡的娃兒甭管男女,千萬別像賈赦那蠢蛋啊!

蠢蛋賈赦完全料想不到,自己在那拉淑嫻和容嬤嬤這對主僕心目中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 等他接回了璉哥兒,那拉淑嫻已經睡下了,他琢磨了一下,索性拖著璉哥兒去東廂房睡了,還美其名曰父子談心。

容嬤嬤:…………老天保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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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就是半拉月。

許是因著賈赦直隸一行還算靠譜,張家老太爺說到做到,很快就聯絡了一幫子老朋友不留痕蹟的幫賈政開脫。 只不過,開脫確是開脫,就是方式極為不靠譜。 張家老太爺的意思是,賈政絕不曾孝期豢養外室,至於理由卻並非因著賈政孝順,而是賈政太蠢了。

因為賈政蠢,所以他沒膽子在父孝期間幹壞事 霸道鬼夫萌萌噠 。

因為賈政蠢,所以就算他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膽乾了壞事,也一定瞞不住。

因為賈政蠢,所以至今沒找到他豢養外室證據的緣由,就是根本沒這麼一回事兒! !

這理由確實有點兒繞口,可仔細想想,還是挺靠譜的。

旁的不說,就單說大理寺卿的本事那絕對是滿朝文武公認的。 可以說,只要是大理寺卿想要查某人的底細,用不了多少日子,定然將對方的祖宗十八代查了個清楚分明。 然而事實上,大理寺卿都快把賈政幾歲尿床的破事兒給查到了,卻依然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有豢養外室的痕跡,在確定賈政沒那個腦子之後,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事兒原就是子虛烏有的。

出於對大理寺卿的信任,張家老太爺等人對賈政的洗白,也慢慢的被諸人所接受,連聖上都道,像賈政這麼天真單純的人,應該是做不出這麼縝密的計劃來的。

——翻譯一下就是,他那麼蠢,他怎麼可能幹壞事不留痕跡呢?

在這檔口,賈赦和那拉淑嫻倆口子也順勢推了一把。

賈政必須洗白,哪怕不得已應下了另兩個罪名,這孝期豢養外室的罪名是無論如何都要洗脫的。 因而,倆口子在細細商議過之後,毅然決定以賈母替換賈政。

“老太太,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外頭都在傳,說甚麼是您對政二老爺溺愛太過,縱得他無法無天,甭管是強佔榮禧堂還是休棄二太太等等是非,都是因著政二老爺太過於孝順,才不得不為之的。老太太……”珍珠嚇得渾身發顫,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語速極快的把外頭的事兒都講述了一番,珍珠才滿臉惶恐的看向賈母,喃喃的道,“如今可怎麼辦呢?”

其實,珍珠這還是說的很委婉了,事實上外頭的流言蜚語比之更為肆意。

先前賈政身上有三宗罪:孝期豢養外室、休棄與更三年喪的嫡妻、身為次子卻竊居榮國府正堂。

頭一宗罪已經差不多洗清了,畢竟原就是子虛烏有的,再污衊下去卻是對大理寺卿的褻瀆了。 第二宗罪因著王氏的回歸,差不多是散了,可仍有些流言蜚語存在。 至於第三宗罪,看著是沒問題了,可因著有太多人曾來榮國府拜訪,看似毫無證據,實則公道在人心。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被賈赦倆口子這麼一擺弄,所有的罪名都成了賈母的了。

為何賈政會休妻與更三年喪的嫡妻? 因為賈母不滿王氏,硬逼著賈政將王氏休棄,出於孝道,賈政不得不遵從母命,強忍著夫妻分離之痛,不得不將王氏送回娘家。

為何賈政明明身為次子卻竊居榮國府正堂? 還是因為賈母那毫無理性的溺愛,逼迫賈政居於榮禧堂。 至於賈赦明明身為襲爵嫡長子,為何又甘願偏居一隅? 同樣的緣由,只因賈赦、賈政兩兄弟都是純孝之人,他們不敢反對賈母的命令。

於是,賈赦成功的用賈母挽救了他家蠢弟弟那岌岌可危的名聲,並給自個兒硬按上了純孝乃至愚孝的名聲。

……

……

“老太太!老太太您這是怎麼的了?天!老太太暈過去了,快喚大夫,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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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在一般情況下,女子的名聲要比男子更為重要,可前提卻是那女子尚未出閣。 倘若換成一個早已出閣,早已生兒育女,早已孫兒孫女繞膝,甚至連夫君都已過世的老封君,那就沒甚麼太大關係了。 畢竟,女子的名聲之所以那般重要,是因著這會影響到她擇婿乃至兒女的親事。 撇開這些,男子要走仕途,比女子更加需要好名聲。

咳咳,問題的關鍵是也沒人專門去詢問賈母願意不願意用自己的名聲跟賈政交換,事實上等她知曉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了。

榮慶堂,賈母內室裡,賈赦、賈政並賈敏,兄妹三人在床榻前跪成一排,各個都低垂著頭作沉默狀,且一跪就是半天。

賈母早已甦醒,她只是怒極攻心並非身子骨不好。 只不過,最近幾個月以來,她怒極攻心的次數略微有點兒多,前來給賈母診治的老大夫也說了,虧得賈母本人身子骨極好,要不然早就給氣死了。 當然,老大夫說的沒這麼直接,不過意思差不多。

“珍珠,讓他們走,都走!”

從晌午過後賈母暈厥開始,一直跪到了掌燈時分,賈母也從初時的沉默,最終硬生生的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說白了,跪在她床榻前的都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怕是其中最不疼愛的賈赦,她也不捨得他那麼辛苦。 更別說,另兩個還是打小就被她捧在手心裡放在心尖尖上的兒女了。

如果說,兒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債,那她上輩子定是負債累累。

這不債主們都來跟她討債了! !

長子賈赦打從還在娘胎時,就讓她頗為不省心,又因著打小就養在老國公夫人徐氏膝下,跟她素來不怎麼親近 重生之當家做主 。 這些事兒,賈母都認了,左右徐氏早已過世多年,賈赦雖脾氣倔了點兒,倒也還算孝順,至少在大事兒上頭並不同她擰著幹。

次子賈政是她最最疼愛的孩子,那會兒,她已經對從婆母手中討要回長子徹底失去了信心,偏在那檔口,她再度有了身孕,並如願的又誕下一子。 且賈政跟賈赦最大的不同在於,前者實在是太乖巧懂事了,又跟她貼心得很,只讓她恨不得將全天下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賈政跟前任他挑選。

幼女賈敏是她覺得最虧欠的孩子,嚴格來說,賈母並沒有重男輕女的心思,尤其是在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後,又再度得到如同老天爺恩賜的女兒,她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輕視呢? 更不巧的是,她在懷賈敏時,意外著了姬妾的道兒,雖說最終賈敏平安誕生,可出生後卻大病小病接連不斷,也就是養到十四五歲時,才慢慢有了起色。 試問,她如何能不虧欠這孩子?

然而,賈敏倒也罷了,身子骨羸弱並不是出自於她的本意,況且除了這點兒之外,旁的一切都是好好的。 可另兩個……

“大老爺、二老爺、敏姑娘。”珍珠面露踟躕之色。 言語之間更是充滿了不肯定。 這要是她面對的只有一個,倒也罷了,左右她是給賈母傳話,又不是出自於她的本意。 可如今,跪在床榻跟前的有仨,全是賈母的親生骨肉。 她只覺得,要是這三位因此記恨上了她,她也不用再折騰了,直接想法子討了賣身契麻溜的走人罷!

好在,甭管是賈赦、賈政兄弟倆,還有賈敏,都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頂多也就是無視了珍珠,只徑自跪在地上,沉默不語。

珍珠無奈了,只好偷偷的拿眼去瞧躺在床榻上一副恨不得立刻撒手人寰的賈母,期盼著賈母能再說點兒甚麼。 然而,事實卻讓珍珠很是失望,賈母甚麼都沒說,只仍睜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床幔上的百花圖,如同被勾走了魂一般。

只這般又過了兩刻鐘,外頭傳來了陣陣腳步聲,卻是那拉淑嫻牽著璉哥兒走進了內室,接著便是王夫人並珠哥兒、元姐兒。 五人只徑直走到了賈母床榻前,依著順序跪倒在地,卻齊齊選擇了一言不發。

眼前的情形卻是嚇呆了珍珠,這旁人也就罷了,哪怕身子骨最弱的賈敏,也不至於因著在屋裡厚毯子上跪幾個時辰就一病不起的,可後來的卻有懷著身子的那拉淑嫻,並三個年歲不大的孩子。 見他們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珍珠是真的急了,想也知曉,這萬一真的出了事兒,他們沒法怪罪於賈母,卻是鐵定會把怒氣發在她身上的。 偏生,作為賈母跟前最體面的大丫鬟,她就是想躲都無處可躲。

“老太太!老太太您要是心頭有氣,只管打我罵我,別這般糟踐自己呢!老太太,您看一下,大老爺、二老爺、敏姑娘可都已經跪了一下午了。老太太,您這到底是想作甚?您最最疼愛的珠哥兒、璉哥兒也都來了,還有年歲最小的元姐兒,他們可都受不住呢。老太太,奴婢求您了,您倒是下令將奴婢打死,也不能這般罔顧小輩兒們對您的孝心呢!!”

賈母的眼珠子轉了轉,卻仍是沉默不語。

珍珠這會兒已經被她想像中的可怕後果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待發覺賈母完全不為所動後,整個人都軟癱在了地上,然而不多會兒,她卻冷不丁的跳了起來,眼角極快的掃過門口,一看就看到躲在簾子後頭那若隱若現的陰森臉龐。

絕對是容嬤嬤,這個錯不了! !

“老太太!!”珍珠淒厲的慘叫一聲,整個人撲倒在了床榻上,卻正好將自己的嘴對準了賈母的耳朵,用只有賈母一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語速飛快的道,“老太太您還是趕緊見好就收罷,真要再鬧騰下去,外頭的傳言只會愈演愈烈,如今還有人替您辯駁,只怕往後就要一面倒的指責您了 校園喋血記 。 真到了那個時候,您還能有甚麼盼頭? 萬一上頭再傳出些許對您不利的評價來,您往後……老太太,您如今還是超品的國公夫人啊! ”

超品國公夫人。

可憐珍珠說了一大車的話,也比不上最後這幾個字份量重。

卻說賈母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她那侯府千金的出身,以及年紀輕輕就成為誥命夫人的自豪感。 如今,雖說榮國公賈代善已然過世,留給她的卻是超品國公夫人的誥命。 當年,太|祖賜封四王八公十二侯,雖說榮國府比不上四王,卻也是榮耀加身。 又因著八公之中其餘七位都降爵世襲了,如今活著的人中,能被稱之為國公夫人的,唯獨只有賈母一人。

一下子,賈母就精神了。

“罷了罷了,你們都起來罷。唉,兒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債,都到瞭如今這個地步,多說無益,多說無益。”賈母只要一想到再這麼折騰下去,自己來之不易的超品誥命就極有可能不翼而飛之後,登時甚麼怨氣都消散了。

講真的,賈母並不蠢,只是為人過於自私自利,且因著眼界問題,在很多事情上完全沒有大局觀。 然而,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她卻算計的極為清楚。

跪在地上的賈政愕然的抬頭,旋即便換上了一臉的感激涕零,只熱淚盈眶的道:“母親,兒子知曉這次是讓母親受委屈了。可是,兒子也是沒有法子,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已經傳遍了,兒子縱是想為母親辯解也實在是無能為力。母親,兒子錯了,兒子真的知曉錯了,這次真的是兒子連累了母親您!”

賈政邊說邊連連叩頭,跟外頭不同,他到底是被賈母寵溺著長大的,雖說他慣會推卸責任,可在賈母這事兒上,他卻並不曾做出忘恩負義的事情來。 偏他知曉的消息比賈母更為詳盡,心下也愈發的愧疚起來,叩頭時也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只片刻工夫,額頭上就腫脹起來。

這下,賈赦卻看不下去了。

其實也並非看不下去,而是賈政這番舉動可把他給為難住了。 說真的,賈赦打心眼裡覺得叩頭太傻,可要是不跟著一道兒叩頭罷,又顯得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愣了半響,賈赦立刻出手攔住了賈政,並朗聲道:“老太太,您趕緊說句話呢!二弟都快磕得頭破血流了!您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罷?求求您了,您就饒了二弟這一回罷,他知錯了,他真的知錯了!”

憑良心說,賈赦這話聽在旁人耳中倒還像那麼一回事兒,至少他做出了兄友弟恭的態度來。 可擱在那拉淑嫻眼裡簡直就是不忍直視。 要知曉,讓賈母替賈政背黑鍋一事,完完全全就是賈赦出的主意! 咳咳,那拉淑嫻也略幫著完善了一下,並授意張家幫襯一把。

可追本溯源,這鍋必須是賈赦的。

得虧賈母並不知曉真相,要不然她鐵定一口氣接不上來,直接去下頭見老太爺了。

也正是因著賈母的不知情,這場戲得以完美落幕。 賈政痛哭流涕的表示懺悔,賈赦心疼弟弟跪求賈母原諒,而賈母則老淚縱橫的表示,她一點兒也沒往心裡去。

最終,好戲落幕,賈母喝下了早已熱了好幾遍的湯藥沉沉睡去,諸人則在賈母合眼安睡之後,四下散去。 唯獨只有容嬤嬤落在最後頭,陰測測的往內室瞄了一眼。

62

對於容嬤嬤那點子小心思,那拉淑嫻自是心知肚明的,可因著懷孕的緣故,最近她整日里都憊懶得很,又想著容嬤嬤素來都有分寸,也就沒開口管束。

這麼一來,問題就大發了。

容嬤嬤神煩賈母,只要一想起那拉淑嫻好幾次不得不跪倒在賈母跟前,她就恨不得親自動手把那老虔婆的腦袋整個兒都擰下來,再泡在糞坑里醃著不可!

——甚麼下|賤玩意兒,竟敢受她家娘娘的跪拜! !

抱著這樣的心思,容嬤嬤毅然決定玩一票大的,讓賈母好生感受一下甚麼叫做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然而,讓容嬤嬤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這廂還沒有將計劃完全定下來,那廂珍珠就已經悄悄摸了過來。 當然,所謂的悄悄摸過來只是個虛指,事實上因著賈母對珍珠報以了全部的信任,故而就算珍珠只隨口扯個謊往榮禧堂來一趟,賈母也不會有任何懷疑的。 而這一次,珍珠正是藉著替賈母打探外頭消息,名正言順的逛了整個榮國府,這榮禧堂只是她的其中一站。

“嬤嬤安好。”珍珠一見到容嬤嬤就先恭恭敬敬的給她行了禮,在她看來,她的禮數已經很周全了,就算容嬤嬤是那拉淑嫻的奶娘,可到底也只是個下人罷,跟她這個在賈母跟前最體面的大丫鬟完全是平級的,因而她這個禮是特地給予的顏面,而非必要的。

可容嬤嬤卻不這麼認為,她只抬了抬眼皮,也不曾露出任何鄙夷不屑的神情,卻能讓人輕易的看出她的無所謂。

珍珠滿臉通紅,可她實在是怕極了容嬤嬤,因而只低垂著頭保持著行禮的姿態,直到聽得容嬤嬤一句輕飄飄的起身,她才像是心頭的大石頭被徹底放下了一般,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嬤嬤,我有事兒同您……向您討教 死亡QQ號 。 ”舌頭在嘴裡繞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說出“商量”這個詞兒。

可饒是如此,回應珍珠的仍只是容嬤嬤一個輕飄飄的眼神。

“嬤嬤,為表誠意,我今個兒就將埋藏了多年的心裡話同您說說罷。”珍珠不傻,事實上她相當得聰明,且因著她原就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父母祖輩連著三代人都跟著賈家人,且多半都撈到了有油水的差事。 也因此,比起一般賣身的下人,珍珠眼界更廣,加上她天生就擅長觀察旁人,揣摩迎合旁人的心思,故而她從小到大都沒吃甚麼虧,且每次都能做出於她而言最佳的選擇。

然而,她再怎麼聰明也無法衝破出身的桎梏,因著她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所以天生被那些個從人牙子手裡買來的下人強太多了,可也正是因著她是家生女兒,留給她的選擇權也就不多了。

嫁給府裡的管事,成親後再回到賈母跟前當個管事嬤嬤,對於珍珠來說,這是最好的法子,同時也是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

可她並不願意。

還有另一條路,那就是嫁給府裡的爺們當通房丫鬟,雖說因著家生女兒的緣故,她這輩子都別想成為良妾,可要是僅僅當個通房,再生下一兒半女,她的人生大概就是全然不同了罷? 可惜,榮國府的爺們也不多,撇開珠哥兒和璉哥兒這倆小孩崽子,也就只剩下賈赦和賈政兩兄弟了。

打從一開始,珍珠的目標就是賈赦。

作為榮國府襲爵的繼承人,賈赦的優勢太大了,不過珍珠卻並非完全基於這一點才選擇了賈赦,而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嬤嬤別嫌棄我不害臊,實在是我這樣出身的人,若不仔細為自己盤算的話,怕是一輩子就這樣了。要只是我一個人倒是沒甚麼,可我真的不希望我將來的兒女孫輩皆是賣身的奴才,只要有一絲可能性,我都想奮力搏一把。您也不用擔心我會對大太太不利,我從沒有這般想過,甚至我之所以挑中大老爺,也不全然因著他襲爵繼承人的身份,當然更不可能是因著他的俊朗不凡,而是因為他對大太太還有哥兒的真心。”

因著瑚哥兒早夭的緣故,有些話珍珠並不敢說仔細了,只泛泛的提了太太和哥兒。 不過,她這話卻是發自於肺腑的,實在是當年她親眼目睹了賈赦對於妻兒的萬般愛意,這才春心萌動,總覺得倘若她成了賈赦的通房後,也能享受到那份真情愜意,哪怕只是一絲一毫。

人呢,哪個不想被全心全意的寵愛照顧。

“所以你如今改變了心意?”容嬤嬤終於提起了點兒興趣,還指了指一旁的繡墩子,讓珍珠坐下慢慢說。

珍珠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及至坐下後才忽的想到,她為何要這般感動? 不就是個繡墩子嗎? 弄的自己好像沒見過世面一樣。 正這般想著,珍珠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察覺到容嬤嬤已經開始不耐煩之後,忙不迭的擠出笑容回答道:“嬤嬤您說的是,我如今改了心意,我打算往二房去了。”

憑良心說,賈政也不是個好選擇,可問題是珍珠已經別無選擇了。 當然,倘若她能被調撥到賈敏跟前,或許還能因著陪嫁的緣故,當上姑老爺的通房。 可是,林家哥兒跟賈敏定親已經數年了,尤其眼瞅著榮國府出孝都快半年了,林家除了節禮之外,愣是沒有旁的動靜了,莫說賈敏著急,府上的其他人也急得不得了。 而珍珠的年歲也不算小了,況且就算真的能如願當上陪嫁丫鬟,林家那頭是個甚麼情形她也不甚清楚,與其搏那些個虛無縹緲的前程,還不如留在榮國府裡,至少還有家人幫襯著 世界第一校長 。

因著這些緣由,珍珠將目標定為了賈政。

將自己的思量一一講述出來,珍珠滿臉的嚴肅認真:“嬤嬤,我想去二房,可我其實並不在意二老爺,甚至連最初一心想要嫁的大老爺,我也壓根就不在意。我想要的是身份地位,是兒女孫輩再不當奴才,旁的任何情愛都與我無關。所以,只要您能幫我,我也願意今生今世都為您做事。”

容嬤嬤終於拿正眼看了她:“不相信情愛?”

“是的,那些個情情愛愛都只是存在於話本子、戲台上,像我這樣的人,哪裡敢奢望那些東西?嬤嬤且放心,我雖然不敢稱自己有多聰明,可至少我有自知之明。其實,我也可以跟老太太懇求,以我在老太太的體面,求去二房當個通房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可我不希望就這樣落得下乘,我想讓二老爺、二太太求著我去二房。二老爺也就罷了,我自認哄得了他,可二太太必須主動來求,要不然將來我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為達目的不惜背主嗎?”

“甚麼是背主?我絕不會因著利益而害了老太太的性命,這一點,我相信嬤嬤也不會。”說這話時,珍珠的語氣裡是滿滿的篤定。

還真別說,容嬤嬤確實沒想過要了賈母的命,原因很簡單,因為賈母一死府上就又要守孝了,且一守就是三年。 偏孝期之內的忌諱還特別多,尤其是那拉淑嫻如今有孕,而在孝期內出生的孩子,會被視為不詳,哪怕孩子早就孝期前就已經懷上,卻仍不能避免外人異樣的眼神。 單憑這一點,容嬤嬤就不會對賈母下死手。

“如果你已打定了主意,那就附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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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曉珍珠已經徹底投靠了容嬤嬤,甚至連那拉淑嫻都不清楚此事。

而珍珠在草草晃悠了一圈後,帶著滿腹的心事回到了榮慶堂,並立刻跪在了賈母床榻之前:“老太太。”

“又怎的了?你是聽到了甚麼不得了的流言蜚語?”賈母已經連著兩日都不曾下床了,身子骨不好是一回事兒,最重要的還是她始終提不起勁兒來。 雖說因著珍珠先前的勸解,她不打算再折騰了,可一時半會兒的,想讓她徹底想開,仍是困難重重。

要不然,她也不會極力贊成珍珠四下打聽消息了。

“老太太,珍珠不敢說。”

“有甚麼不敢說的,難不成是怕說了會讓我擔心?”賈母還是盡可能的把事情往好了想,面色略緩和了一下,淡淡的道,“別怕,我也不是那等子沒經歷過風雨的人,說罷,我撐得住。”

珍珠的面上露出了明顯的踟躕之色,好半響才吭吭哧哧的道:“老太太,我、我是聽說外頭的那些個流言蜚語,其實是從咱們府上流傳出去的。”

“你說甚麼?!”賈母滿臉不敢置信,可旋即就立刻轉為了若有所思。

正所謂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甭管是甚麼樣的流言蜚語,肯定都有一個源頭。 而在一般情況下,這個源頭都是有目的的。

也就是說,始作俑者多半都是最終的受益者。

63

沒有人會為了毫無益處的事情大費周章的,本就自私自利的賈母格外的深有體會。 先前,她是不曾往深處想,如今被珍珠這麼一提醒,以往曾經歷過的那些個陰謀暗算,一下子就在她腦海裡炸開了。

誰是流言蜚語的始作俑者,這一點賈母暫時無法確定。 可她敢肯定,這事兒最大的獲益者就是被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次子賈政!

多麼可笑,多麼諷刺!

一時間,賈母腦海裡掠過了萬般思緒,可面上的神情卻並無太大的變化,畢竟她早已不是喜怒都形於色的小丫頭了。 她是侯府千金,是堂堂超品國公夫人,是……

可她終究還是一個母親。

“真不敢相信。”過了許久許久,賈母淡淡的吐出了一口氣,儘管一切都看似平靜,可細心如珍珠還是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淒涼和絕望,當下心頭略過一陣不忍。

卻聽賈母又道:“罷了,兒女都是債啊,左右事情已經如此了,用我名聲換他的名聲和前程,也算是值得了罷?唉,這就是命啊!”

珍珠一直呈跪倒的姿勢,低垂著頭雙手也垂在身體兩側,原是想著這個姿勢不容易讓人瞧見她面上的神情,畢竟就算自信如她,也不敢保證在陪伴了十數年的賈母跟前會不露任何痕跡。 然而,這一次珍珠卻是多慮了,賈母壓根就不曾發現她的任何異常,事實上此時的賈母面上一片空白,連眼神都是放空的,看著彷彿是在直視前方,則是卻是兩眼無神全然沒有聚焦。

不由得,珍珠落下淚來。

“你哭了?呵,到底還是個孩子,就算比旁人乖巧懂事,你還是個沒經歷過太多風雨的孩子啊。其實,人吶,都是為了自個兒。說真的,我不怪他,換做要是我,大概也會做出跟他一樣的選擇。畢竟,我已經老了,他卻正當好年歲,他有妻兒有仕途有未來,我呢?一個糟老婆子罷了。”賈母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說不傷心是假的,可一旦想通了,又彷佛徹底放下了。 誰讓傷她最深的,就是她最心愛的次子呢?

“老太太,我、我只是不敢相信 重生之金枝庶葉 。 ”珍珠努力讓聲音盡可能的平靜一些,可顯然她最終還是失敗了。

“沒甚麼好不相信的,除了我那打小就聰慧的政兒外,誰能想到這麼好的法子?三大罪狀啊,除卻全然被污衊的那個,其餘另兩個原就是事實,我還想著,就算赦兒拼命周旋,大概也就只能保住政兒的性命罷?前途之類的,我打從一開始就沒奢望過。沒想到啊,真的沒有想到,他自個兒卻琢磨出了這麼好的法子來。其實,說真的,倘若他親自過來求我,我也是可以配合他的。誰讓他是我疼了一輩子的兒子呢!”

終於,賈母也不由的落下淚了。 精明了一輩子,臨老就被人算計成了這般,偏生算計她的還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寶貝兒子,甭管她如何假作鎮定,這心,卻是真的被傷透了。

珍珠低頭垂淚,沉默不語。

……

……

賈母真的病倒了,當夜就發起了燒來,榮慶堂一整宿都不曾安寧,得了消息的賈赦、賈政以及賈敏皆前來幫襯。 最終,賈赦把賈敏趕了回去,只道若是再病一個,闔府都要不安寧了。 想了想,又讓賈政把珠哥兒送回了梨香院,並言明無需王夫人過來,只要她看好兩個孩子。 賈政原正六神無主著,聞言自是老實聽從。 因而等賈母醒轉時,身畔恰好只餘賈赦一人。

“赦兒。”賈母是笑著的,只是那笑容苦澀的如同吃了黃連一般。 偏賈赦此人並不擅長揣摩人心,聽得賈母喚他,只答應了一聲,便做出側耳傾聽的樣子,等待著賈母接下來的聆訊。 然而,賈母卻只喚了這麼一聲,就徹底沉默下去了。

“老太太您是想尋二弟?”賈赦等了一會兒,沒聽得賈母繼續吩咐,便猜測著問道,旋即也沒等賈母說話,便自顧自的回答道,“大夫說您這是心中鬱結,外加得了風寒,我怕珠兒太小被傳著,就讓二弟將他送回梨香院去了,也沒讓我媳婦兒和弟妹過來,只吩咐她們安心照顧孩子。對了,小妹我也被轟走了,她原就體弱,沒的為了照顧您又病了的,反正最近幾日我也沒甚麼事兒,不如就由我顧著您罷。”

病榻上,賈母慢慢的閉上眼睛,不多會兒眼角就流出了兩行略顯渾濁的淚水。

這副樣子卻將賈赦給嚇壞了,忙不迭的討饒道:“老太太您這是怎的了?要不,我趕緊讓人將二弟和小妹都喚來?老太太您別生氣,是我的錯,我應該知曉您最喜歡旁人擁著您了。還不趕緊去喚人?快!”最後兩句是向著一旁的珍珠吼的。

不想,賈母卻開口阻止了:“不用,我沒事。”

見過了以往賈母但凡有點兒不利索就鬧騰個沒完的賈赦,乍一見到賈母這般爽快不磨嘰,登時就愣住了。 等回過神來之後,賈赦更惶恐了,別看他平日里總是抱怨賈母偏心眼兒,可那到底是他親娘,真要是有個萬一,他也是極為難受的。 當下,賈赦忙給一旁的珍珠使眼色,讓她趕緊想法子。

這喚人的事兒自有旁的丫鬟去做,珍珠其實並不曾挪動腳步,待接收到賈赦向她使的眼色後,珍珠遲疑了一下,開口向賈母試探的道:“老太太可是擔心二太太照顧不好珠哥兒?要不然您看這樣成嗎?等您將身子骨調養好了,再讓二老爺把珠哥兒送過來?”

賈赦一聽忙點頭:“這個沒問題,只要老太太您把身子骨養好了,就是想要璉兒,我也給您送來。珠兒那頭更不成問題,二弟多孝順的一人呢,您想親自教養珠兒他才不會反對。對了對了,回頭讓二弟把元姐兒也給抱過來,讓老太太您享受一下兒孫繞膝的快活 [系統]遺憾請走開 。 ”

恰此時,賈政也趕回來了,他是在快到榮慶堂時迎面碰上了來喚他的人,當下飛快的疾走過來,待進的賈母內室時,正好聽到了賈赦這話,微微一愣後忙不迭的道:“母親,您是想念珠兒和元姐兒嗎?要不我這就回去將他倆帶過來!您才是最為重要的,倆孩子實在是算不得甚麼,我這就回去,定讓他們每日守在您跟前!”

當下,賈政轉身就往外頭跑,竟是攔也攔不住。

留在床榻前的賈赦無奈了,他簡直不明白他那蠢弟弟到底是有多實誠,倒不是他不希望賈母好起來,而是這個時候抱倆小孩子過來,不是添亂又是甚麼?

“赦兒,往後我再也不說讓你多照顧你弟弟這種話了,隨他去罷,人各有命何苦強求呢?唉。”賈母長嘆了一口氣,言語裡是滿滿的絕望和悲傷。

賈赦又要不好了,他簡直就不明白他親娘和親弟弟在鬧甚麼。 好在,賈赦還沒有蠢到底,就算一時半會兒想不通透,這盤問他還是會的。 當下,賈赦便將目光落到了一旁伺候著的珍珠面上,厲聲呵斥了兩句話後,就成功的套出了話來。

珍珠:…………呼,大老爺終於問到點子上了,再晚點兒老太太就真要不行了。

“老太太,您是覺得二弟出賣了您?”知曉了所謂的真相後,賈赦愈發的不好了,整件事情只有他最清楚,因為他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可惜,他不敢說。 就算知曉自己沒有賈政那般受寵,可沒有哪個母親能接受兒子背叛的罷? 要是賈母如今身子骨康健倒還罷了,賈赦或許會試上一試,然而他這會兒是真的不敢了。

不敢告訴賈母真相,又不能任由她這般誤會下去,當然最關鍵的還不是因為賈政是全然無辜的,而是怕賈母因此撒手人寰。

賈赦愁啊,他愁坏了。

然而就在賈赦一籌莫展之際,賈政一家子過來了。 之所以說是一家子,是因為賈政硬要帶著兒女過來時,憤怒的王夫人也跟著追了上來。 王夫人的心態很好猜,既然賈母已經被確診得了會傳人的病症,這會兒再把倆年幼的孩子帶到跟前,且聽著這意思還要常伴左右,這不就是鐵了心打算把倆孩子捨棄嗎? 身為母親,王夫人絕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於是,王夫人豁出去追了上來,打定主意在倆孩子瞧過一眼後,就立馬將人帶走。

於是,賈赦靈機一動,送上門來的替死鬼啊! !

“老太太,二弟多孝順的人呢,怎會對您使手段的,定是弟妹,一定是王氏幹的!”當著匆匆趕來的二房一家子,賈赦毫不猶豫的指控道。

二房諸人皆懵了,就連一直旁觀事情進展打算隨時插手干預的珍珠也懵了。

只有賈母,忽的來了精神,強撐著支起上半身,目光炯炯的盯著剛進來的二房諸人,滿臉的審視意味。

賈赦又道:“老太太,其實我也不大清楚先前那事兒到底是怎麼的了,可我敢跟您打包票,那一定跟二弟沒有任何關係。二弟多孝順呢,您就是讓他殺子奉母他都不帶任何猶豫的,又怎會對您起異心呢?我可以對天發誓,二弟絕對跟此事無關,他是個極孝順的人,我發誓!”

旁人尚在愣神之中,珍珠卻是叫苦連天。

——嬤嬤喲,大老爺他瘋了! 那接下來的戲該怎麼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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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嬤嬤因著前世的經歷,也算是看多了各色陰謀詭計,可甭管怎麼說,她終究不是策無遺算的諸葛孔明。 儘管她先前就篤定賈赦絕不會主動吐露真相,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賈赦竟會如此大義凜然的替賈政洗白順道將髒水往王夫人身上潑。

說實話,一般人真幹不出這般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不出意料,所有人都愣住了,唯一一個尚有餘力思考問題的珍珠也陷入了茫然之中,因為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容嬤嬤先前的預期,饒是珍珠自認為有點兒小聰明,這會兒也不知曉該怎麼辦了。 考慮了半響後,珍珠毅然決定靜觀其變。

然而,珍珠是可以沉默不語,甚至連賈政也可以完全沉浸在賈赦對他的信任之中,可王夫人呢?

“赦大老爺何出此言?敢問我到底做錯了何事,以至於您不問青紅皂白就這般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卸於我?”王夫人沉著臉滿腹怨氣的質問道。

賈赦理都沒理她。

要說賈赦此人,其實最是眼高於頂,且他會毫無心理壓力的將所有人分為三六九等。 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他本人和妻兒,之後便是賈母、賈政並老泰山一家子。 再往下則是東府那邊的親眷,以及同他來往甚密的親朋好友。 最後則是那些個不值得一提的閒雜人等。

很不幸的,因著先前某些事情,賈赦極度厭惡王夫人,因而在他心目中,王夫人的地位大概跟府裡隨便哪個丫鬟婆子差不多。

“敢問赦大老爺,我究竟做錯了甚麼事兒?”見賈赦沉默不語,王夫人索性豁出去連聲追問著。 她只當是賈赦心虛,說她壞話時恰好被她逮了個正著,卻怎麼也不會想到,賈赦就是在看到了她的那一瞬間,才決定把黑鍋硬塞給她背著的。

還是那句話,一般人真幹不出這事兒來 雙界之男神歸來 。

王夫人滿臉的怒氣,賈赦雖不曾在意,一旁的賈政卻是再也忍不住了:“爺們在這兒說話,有你甚麼事兒?出去,這裡沒人想看到你!”

賈政也不清楚前因後果,可單憑他方才聽到的一星半點兒話,就完全可以肯定賈赦是站在他這一邊的,這才會死命的誇他。 聽聽那些話,賈赦都願意對天發誓以證明他賈政是個孝子了,多麼偉大的兄弟情啊!

等等。

“母親,為何要由大哥來證明我對您的孝心?難道您竟會懷疑我是個不孝之人嗎?”賈政受傷了,即便明知道賈母如今在病中,他也不由自主的脫口問了出來,且還是一臉的控訴外加傷心欲絕。

看著這副情形,賈赦好懸沒給噁心壞了,只得一個勁兒的在心裡慶幸,得虧他媳婦兒沒過來,要不然鐵定會吐了一地的,實在是太噁心人了。

“政兒,讓王氏帶著倆孩子出去。”賈母終於開了口。

儘管賈政心頭有著極多的傷感,可對於賈母的話,他還是選擇了無條件服從。 當下,他便轉身連推帶拽的就把王夫人弄出了內室,至於兩個孩子,則有各自的奶嬤嬤跟著,很是乖巧的跟著出了內室。 也不知道賈政是怎麼折騰的,片刻之後,他獨自一人回來了,身後沒有半個人影。

而彼時,見只剩下倆兒子了,賈母嘆了一口氣,示意珍珠將事情前因後果簡單的敘述一遍。

珍珠嚇都要嚇死了,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將這事兒徹底捅破,原本按著容嬤嬤的計劃,是打算暗中挑撥賈母和賈政之間的母子情。 這挑撥完了還不算,最好是在賈母最傷心欲絕的情況下,再無意間透露賈政也是無辜的,然後讓賈母自個兒去聯想,究竟是誰既想護住賈政又見不得賈母好。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除卻王夫人,還能有誰?

要知道,由自己苦思冥想得來的所謂真相,總是最能讓人信服的,且珍珠認為,以賈母的性子怎麼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跟王夫人對質的。 也因此,珍珠只堅信,就算最終賈母恨死了王夫人,被坑的一臉血的王夫人也絕不可能知曉真相的,反而會因此而感到忐忑不安,從而主動聯絡上她這個賈母跟前最最體面的大丫鬟。

可如今,事情的進展徹底讓人摸不透了,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珍珠本人尚未泥足深陷。

當下,珍珠擺出了一副無辜的模樣,將先前打聽到的消息用最委婉的方式講述了出來。 她說的話裡重點有兩個,其一是流言蜚語的源頭是榮國府內部,其二便是始作俑者的目的就是用賈母的名聲來換取賈政的名聲和仕途。

賈政震驚了。

“這這這……母親您聽兒子說,就算再給兒子千百個雄心豹子膽,兒子也萬萬不敢陷害母親呢!母親,求求您,您一定要相信兒子,要不然兒子真的是萬死難辭其咎了。母親!兒子是無辜的!”賈政雙膝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涕淚橫流的哭喊著,且還不忘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叩頭。

這下,賈赦也站不住了,哪怕沒人會想到他才是那個用親娘的名聲來拯救蠢弟弟的罪魁禍首,到了這會兒,他也不得不跟著跪倒在地:“老太太,您要相信二弟,二弟絕不會陷害您的。對了,二弟你發誓,快點兒!”

本就沒做過虧心事兒,賈政發誓發的毫無壓力 步步錦繡 。 賈母原本已陷入了絕望之中,直到這會兒才總算是再度活了過來。 憑良心說,只要還有那麼一絲希望,她都不願意相信是自己最為在意的次子賈政背叛了她。 不過要是把兒子換成了兒媳婦兒,那就很無所謂了。

“政兒,要是為娘早就知曉用這個法子能夠救了你,為娘肯定毫不猶豫的為你捨棄名聲。這名聲算甚麼,只要你好好的,就是要了為娘的命,又有甚麼關係呢?方才,我這心裡呀,我這心裡……”

“母親,兒子知曉的!母親您放心,兒子絕對不會怪您的,您也是關心則亂,如今真相大白了,您定要好生養病,一定要好好的!”

好一番母慈子孝的催淚場景。

莫名的,賈赦有些心酸,又有些心虛……

等安頓好了賈母,賈赦被賈政拖著到了外頭穿堂,不等賈赦心虛的開口,就听的賈政咬牙切齒的問道:“大哥,這事兒真的是王氏幹的嗎?真的是嗎?”

賈赦登時心頭一鬆,污衊弟媳婦兒之類的,於他而言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當下,賈赦便道:“流言蜚語這種事情是很難尋到真憑實據的。其實罷,方才老太太的情況二弟你也看在眼裡了,二弟你是孝子,你大哥我也不差呢。我那是為了老太太好,才隨口扯了兩句,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確定。不敢,仔細想想倒也沒錯,畢竟既想保住二弟又厭惡老太太的… …嗯?你說呢?”

“我知道了。”賈政氣得渾身發顫,只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麼幾個字。

偏賈赦猶覺得不夠,又添了兩句:“二弟你若真有心去查,不妨去探聽一下王家那頭。要知道,流言蜚語這種事情,除了源頭之外,這不還有極力傳播的人嗎?就拿我媳婦儿娘家來說,他們就不愛管閒事,哪怕聽到了些許流言,也絕不會肆意傳播的。那王家……”

“多謝大哥提醒,我這就去細查。”賈政拱了拱手,飛快的離開了榮慶堂。

細查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王家雖非始作俑者,然而確確實實的幫著傳播了流言。 原因很簡單,作為王夫人的娘家人,他們肯定是偏幫著王夫人的。 這拿賈母的名聲換取賈政的名聲和仕途分明就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別說王家了,連東府那頭都覺得划算得很。 只不過,因著寧榮二府同屬一支,寧國府選擇了沉默不語,並未參與此事。

至於旁的人家,保齡侯府史家多年前就離開了京城,除了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職之外,頂多也就是逢年過節派下人送一次節禮。 皇商薛家則一直留在金陵,當然偶爾也會進京,卻是因著生意往來,且最近薛家的人並不曾進京。

四大家族裡,只有王家插手了,且還是肆意傳播關於賈母不慈的言論,口口聲聲稱賈政只是純孝、愚孝,一切的禍根起源都在於賈母。

弄清楚了全部事實,賈政並不曾立刻告知賈母和賈赦,只徑直回了梨香院,下令將珠哥兒和元姐兒立刻送往榮慶堂,連帶他們日常使用的所有物件都一並挪走。 待王夫人怒氣沖衝的出來質問時,賈政只冷笑一聲。

“王氏,你是覺得我無論如何都不能休棄與更三年喪的嫡妻,對罷?可你不要忘了,除了休妻之外,我還可以續弦。”

賈政面上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冷冽,說出來的話,更是如同尖刀一般,狠狠的紮進了王夫人的心窩。

王夫人站在梨香院正堂門口的廊下,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只能眼睜睜的望著賈政帶著兩個孩子並丫鬟婆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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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走了,帶著兩個孩子毫不留戀的走了。 年歲較長的珠哥兒也罷,儘管面上隱隱流露出了懼怕的神情,可到底總算沒哭出來。 可憐的是年歲較小的元姐兒,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原先一直被保護的極好,冷不丁的就這般見證了父母決裂的場景,哪怕有奶娘抱著,她也忍不住哭得聲嘶力竭。

直到賈政一行人漸行漸遠,直到元姐兒的哭聲逐漸消失在遠處,王夫人依然立在正堂外的廊下,面上一片空白。

花鈿和螺鈿作為王夫人跟前的一等丫鬟,面上既是焦急又是惶恐,本能的想去攙扶一把,可王夫人積威甚重,且這會兒她立在廊下,腰板挺得筆直,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花鈿和螺鈿對視一眼,皆不由的選擇了退卻。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夫人忽的身形一晃。

“太太!”花鈿驚呼出聲。

“先扶太太進屋再說!”螺鈿搶先一步扶住了王夫人,花鈿得了她的提醒,也趕緊上前攙扶。 倆人就這般一人一邊的攙扶著王夫人進了內室裡,又有機靈的小丫鬟一溜儿小跑的去了茶水間,不多會兒便端上來一壺熱茶並一條濕巾子。

內室裡,王夫人被安置在了一旁的小榻上,花鈿先用濕巾子給王夫人淨面,又倒了一小杯熱茶強灌了下去。 又過了好一陣子,王夫人才慢慢的恢復了知覺,卻只微微擺了擺手,示意諸人都出去,她想獨自靜一靜 御膳房的小娘子 。

花鈿和螺鈿面面相覷,最終還是依言退了出去。

因著放不下心來,花鈿雖退出了內室,卻仍待在穿堂裡,想著萬一待會兒王夫人喚她時,也好立刻進去伺候。 至於螺鈿,微微思量之後,則決定去外頭想法子探聽一些消息。 畢竟,今個兒的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哪怕先前賈政和王夫人也時有口角,可像方才那般,絲毫不給王夫人留一絲顏面,甚至連“續弦”這種話都說出口了,這哪裡是爭執,這分明就是鐵了心將王夫人往死裡逼啊! 莫說王夫人本身了,就連梨香院裡的丫鬟婆子們,都滿是忐忑不安。

螺鈿就是帶著滿心的惶恐跑出去的,這一去就是小半日,可等她回來後,卻愕然的發現花鈿仍在穿堂裡來回打轉。 當下,螺鈿便向花鈿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外間來:“這麼久了,太太一直不曾喚你?”

因著答案太過於明顯了,花鈿只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卻並不曾答話。 見狀,螺鈿又追問道:“我方才去外頭打聽了一下,榮慶堂、榮禧堂那頭都沒甚麼動靜,想來方才那事兒同他們並無甚麼關係。我猜,該是二老爺自個兒鬧騰的才是。”

“多有意思呢,這好端端的,二老爺鬧騰這些作甚?你可有見他素日里關心哥兒、姐兒?我看,定是老太太又作么了。”花鈿一個沒忍住,不由的脫口而出。

“別胡說八道!你還嫌咱們院子不夠亂是怎的了?”螺鈿又氣又急,抬手就給了花鈿一下。 花鈿吃痛輕呼了一聲,旋即也意識到方才那話極是不妥,當下忙拿手掩了嘴,只一臉惶恐的望著螺鈿。 螺鈿看她看得沒了奈何,只搖頭嘆息道,“罷了,我也知曉你是無心的,可你要記得,咱們如今跟往常不一樣了,太太早已沒了管家權,我這兒打探消息都比往日費勁多了,莫說尚不確定這事兒同老太太有沒有關係,縱是真的有,咱們又能如何?”

“也是,那可是老太太。”花鈿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唉,也是太太看不開,其實王家那頭,不也是將孩子養在老太太跟前嗎?我聽說太太小時候也是由她祖母帶大的,還有太太那個親妹子,不都是?王家大老爺的兩個孩子,聽說也是養在如今老太太跟前的。王家都這般做派,咱們太太……”

這話倒是在理,花鈿只面露愁容,她和螺鈿原都只是二等丫鬟,在原本的大丫鬟金珠沒了後,才被提拔到了王夫人跟前。 因此,論起能耐和貼心,她倆是不如金珠的。 這也是為何她倆明明想勸,卻最終鼓不起勇氣進屋裡頭勸的緣故。

對方可是賈母啊!

倘若是二房屋裡的通房起了異心,或是某個管事嬤嬤之類的,都無妨。 縱然王夫人沒了管家權,也輕易不會讓人欺負到頭上來。 問題是,王夫人如今的對手是賈母。

這還怎麼玩?

賈母,撇開她侯府千金的出身以及超品國公夫人的誥命不提,單單她這個賈政之母的身份,就足以在跟王夫人的對戰中屹立不倒了。 除非,王家有張家的地位權勢,王家人有張家人那豁出去一切替已出閣姑太太撐腰的決心,另外還需要賈政有賈赦那般蠻不講理的護短性子……

可惜,如今王夫人要面對的,甚至不止賈母,還有賈政。

花鈿和螺鈿皆一籌莫展,而內室裡的王夫人也依舊保持著沉默。

這一日,梨香院里人心惶惶,王夫人則乾脆沒用晚膳,甚至都不曾離開過內室。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兩個月,在這兩個月期間裡,王夫人別說出梨香院了,她連屋子都不出 重生之女俠系統 。 一日三餐倒是恢復了正常,不然也熬不了兩個月了。 然而,讓梨香院諸位丫鬟婆子心驚的是,接連兩個月,賈政都未曾踏足王夫人的房間,反而下令將周姨娘挪到了東廂房裡,甚至還命人將西廂房收拾妥當,讓一直“病著”的碧璽住了進去。

碧璽住進西廂房沒多久,就輾轉託人給珍珠送了個絞絲金鐲。

彼時,已是王夫人消失於人前的兩個月之後了。

收到了碧璽重禮的珍珠,只哭笑不得的將鐲子收了起來。 說實話,作為賈母跟前最體面的大丫鬟,她還不至於眼皮子淺到這個地步,可送上門來的重禮,她也狠不下心來往外推。 靜下心來仔細想了想,珍珠考慮到自己已經改了先前的目標,自然對碧璽的態度也要略變上一變了。

當日晚間,賈母吃了晚膳,又逗弄了一會兒元姐兒,直到哈欠連天的元姐兒被奶娘抱走之後,珍珠試探的道:“老太太,聽說二太太病了。”

王夫人當然沒病,一來她並不曾喚大夫,二來梨香院也從不曾煎藥,可她這般足不出戶的做派又逼著旁人不得不往某些方面去想。 故而珍珠說王夫人病了,倒也是很能被認同的。

至少,賈母很認同。

“既是病了就好生養著唄,左右咱們府上也不缺那些個湯藥錢。”賈母面上倒是一派平靜,只是說話的語氣裡卻隱隱帶上了一絲寒意。

珍珠何等了解賈母,當下便會心的一笑:“老太太您說得是,可不正是這個理?左右珠哥兒和元姐兒有老太太照顧著,必是越來越好的,倒也不勞二太太分心。”頓了頓,珍珠又道,“只是可憐了二老爺,聽說先前老太太您賞給二老爺的碧璽一直病著,倒是伺候了二老爺近二十年的週姨娘身子骨不錯。”

聽得這話,賈母不由的顰眉:“碧璽病了?我怎的不知曉?”

“也不算是病了罷?據說是……唉,二太太原就是個直性子,碧璽素來又有些膽小怕事,聽說是去梨香院的頭一日被嚇到了,之後就一直說頭暈。”珍珠微嘆道,“二太太到底不如大太太來的和氣,瞧玻璃多有福氣?先前病的那般重,養了一個來月,費了多少湯藥錢,等好不容易養好了,立馬又回了榮禧堂。”

玻璃是在十來天前回的榮禧堂,仍住在後罩房裡。 當然,榮禧堂是整個榮國府的正院子,哪怕是下人住的倒座房也是極好的。 故而這般安排玻璃並無任何問題,甚至有好些人羨慕玻璃的福氣,畢竟多半丫鬟在病倒被挪出去之後,就再無回到內院的可能了。

“哼,頭暈。”賈母冷哼一聲。

在上次跟賈赦交談之後,賈母便再也不關注榮禧堂的事情了,甚麼妻妾相鬥,賈赦才是最不是東西的那一個! 賈母壓根就不擔心榮禧堂,加上這些日子那拉淑嫻始終將通房的好處掛在嘴邊,甚至又有好幾次跟她討要珍珠,也因此,賈母愈發的不想多提大房了。

只是,老大夫妻倆都不是甚麼好東西,可老二呢?

“珍珠,你說要是我再給老二安排幾個好人兒,如何?”思量了半響,賈母冷笑一聲,儘管她這話看似在詢問珍珠,實則卻是已經做好了決定。

珍珠自然不會跟賈母唱反調,她作出略思量的態度後,笑著點了點頭:“老太太關心二老爺自是好的,不過這一次,最好挑選幾個膽子略大的,免得跟碧璽那小丫頭似的,還沒怎麼著呢,就被嚇破了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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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開始就開始。

賈母作為榮國府的老封君,想多尋摸幾個俏丫鬟那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不過,因著有珍珠那番話在前,賈母在挑人之時,刻意強調了膽量問題。 如此一來,倒是將管著內院的賴嬤嬤給難住了,足足又多費了月餘時間,才堪堪湊了十來個丫鬟給賈母送了過去。

而這會兒,卻已到了大雪紛飛的季節了。

榮禧堂東面暖閣裡,那拉淑嫻斜靠在榻上,手捧著暖爐,身上蓋著塊純白的羊毛毯子,側過臉看著外頭的皚皚白雪。

算算日子,從穿越至今也有近一年時間了,從最初的不適應,到後面的應對自如,其實並沒有過太久。 也許在旁人看來,榮國府的日子很是精彩紛呈,可對於那拉淑嫻而言,卻是難得的平靜安詳了,就連妯娌的小把戲和婆母的小算計都顯得那麼的俏皮逗趣。 有時候想想,也虧得有那對婆媳時不時的鬧出點兒亂子來,要不然這日子多無趣呢,哪怕她不想再過上輩子那驚心動魄的生活,太過於平靜的日子也難免會讓人覺得乏味沉悶。

不過,這略顯沉悶的日子大概是過不了多久了。 那拉淑嫻伸手輕撫已經隆起的肚子,盤算著最快兩個半月最遲三個月她就能再度見到久違的十二了,她就只剩下滿滿的幸福和滿足。

容嬤嬤掀了簾子又放下簾子,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才調整了下心情走進屋裡:“主子。”

“又有甚麼逗趣的事兒了?對了,先前不是聽說賴嬤嬤跟得了失心瘋似的到處尋年輕貌美的小丫鬟,且還要求有膽識……那老東西想做甚麼?尋兒媳婦兒呢?”那拉淑嫻笑著調侃道。

“賴大和賴二早幾年就討了媳婦兒了,連兒子都生了好幾個了 朱門芳菲 。 ”容嬤嬤苦笑一聲,“主子,老太太尋小丫鬟作甚您還能猜不到? 卻是在這兒尋老奴的開心。 ”

“猜到了,可我還是不明白,老太太怎就學不乖呢。”那拉淑嫻狀似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實則眉眼間都是舒展著,顯然壓根就不曾將這事兒擱在心裡頭,純粹的當作一個笑話在說。 也是,通常情況下,人都會犯錯,一次兩次的很正常的,所以才有那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的話。 可若是連續犯下同樣的錯誤,那就不單單是一個'蠢'字能夠解釋的了,尤其賈母還永遠都擺出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態度來。

問題是,你都不佔理,怎就能做到這般自信滿滿?

作為曾經叱吒東西六宮的后宮第一老貨,容嬤嬤只覺得心累。 連她都看出來王夫人這是憋著氣打算放大招了,偏賈母還不知曉收斂,鐵了心的打算將王夫人往死裡逼。 這要是真打算將人逼死,那容嬤嬤倒是無話可說了,可很明顯,賈母完全沒這個想法,等於就是用逼死人的手段給別人一個教訓……

甚麼仇甚麼怨呢!

不過,對於容嬤嬤來說,哪怕賈母真的決定跟王夫人同歸於盡了,她也懶得理會。 事實上,她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兒。

卻說先前,那拉淑嫻剛懷孕之時,曾接連在睡夢中夢到十二阿哥永璂。 這本沒有甚麼問題,孕婦做個把孕夢實屬尋常,可讓容嬤嬤憂心忡忡的是,隨著孕期的增加,那拉淑嫻似乎越發篤定肚子裡懷著的就是十二……

這不瞎扯淡嗎?

容嬤嬤苦逼了,哪怕親身經歷了穿越這種玄之又玄的事兒,可她依然不相信,十二阿哥永璂竟然會跟著主子一起過來。 尤其是她本人在那拉淑嫻下葬後不久,就跟著與世長辭了,可十二阿哥呢? 就算沒能長命百歲,起碼也會活個七八十歲罷? 容嬤嬤深以為,此時的十二阿哥一定在他自己的府邸裡快活過日子,哪怕偶爾會想起主子,可到底還是生兒育女更為重要,再不然就是在為大位謀劃罷?

篤定那拉淑嫻肚子裡的那個絕不可能是十二阿哥永璂,可這事兒卻是連勸都沒法勸。 起初,容嬤嬤還自我安慰,左右小孩子都長得差不多,且因著主子本人都變了模樣,那甭管生下的孩子長得如何,權當是十二阿哥投胎就完事了。 可顯然,現實情況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嬤嬤,別管老太太和王氏的那點子破事兒了,縱是老太太一時想不開往我這兒塞通房,我也不在乎。對了,今個兒十二又踢我了,我仔細回憶過了,跟先前那次一模一樣。”那拉淑嫻伸手輕撫著隆起的肚子,面上是滿滿的笑意。

“是,主子您說的是。”容嬤嬤苦哈哈的附和著,心下卻連連腹誹,這胎動原就是差不多的,哪裡就跟先前一模一樣了? 況且,真要算起來,那拉淑嫻前世一共懷了三胎,除了十二阿哥永璂外,不是還有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嗎? 容嬤嬤才不相信,時隔那麼多年,那拉淑嫻還能清楚的記得頭胎的胎動是甚麼感覺。

——打量她沒生過孩子?

可腹誹歸腹誹,容嬤嬤面上還是不敢太過於明顯。 值得慶幸的是,那拉淑嫻如今全盤注意力都放在了肚子上,完全不曾注意到容嬤嬤面上的異常。 可同樣的,那拉淑嫻這般做派,讓容嬤嬤愈發的提心吊膽起來。

這檔口,賈母那邊終於鬧出事情來了,還是珍珠尋了個機會,親自跑過來尋容嬤嬤告密。

那是一個難得沒有下雪的日子,晌午過後,容嬤嬤正領著諸位嬤嬤一道兒歸整送到榮禧堂的年禮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因著年節將近,各家的年禮皆送了過來,除卻送給榮國府的,還有一部分是指名送給大房兩位主子的,甚至還有給璉哥兒的,給府中的可以直接入公庫,給大房一家三口的則就需要容嬤嬤來歸整記錄了。 這廂容嬤嬤等人正忙活著,那廂珍珠就提著裙擺踮著腳尖一溜儿小跑的進了榮禧堂。

容嬤嬤眼角一跳,直覺告訴她,賈母又要犯蠢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至少能讓那拉淑嫻略分分心,省的她一天到晚的回憶關於十二阿哥的點點滴滴。

當下,容嬤嬤給跟前的幾個嬤嬤使了個眼色,自己則轉身走到閒置的西廂房裡,坐等珍珠自投羅網。

果不其然,容嬤嬤才剛坐定,珍珠就顛顛儿的奔了進來,且一進來就討饒:“嬤嬤饒命,這次真的不賴我。”見容嬤嬤連眼皮都不提,珍珠訕訕的上前行禮,乖乖的說起了正事兒,“嬤嬤,老太太從賴嬤嬤送上來的十來個丫鬟裡,挑出了八個年歲輕且容貌身段都極好的丫鬟,說是打算都開臉。”

“繼續說。”容嬤嬤繃著臉,不讓情緒外洩,心裡卻是不由的連連腹誹。 連著賞賜八個丫鬟,要說賈母沒瘋,那就是她瘋了。

“老太太也沒想直接將八個丫鬟都送到二老爺處,真要這樣的話,怕是外頭又要有不好的言語了。”珍珠一臉的愁眉不展,吞吞吐吐的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她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偏心了,打算往後公平一些,給大老爺、二老爺各四個丫鬟。”

容嬤嬤終於抬了抬眼皮:“有區別嗎?”給賈政八個丫鬟,和給賈赦、賈政各四個丫鬟,區別在哪裡? 還不是一樣都在犯蠢?

珍珠聰慧得很,雖說容嬤嬤說的簡單,可她還是聽明白了。 也正是因著完全聽明白了,珍珠愈發的面紅耳赤,半響才吭吭哧哧的道:“嬤嬤可有法子?我沒有旁的意思,實在是這事兒若真的成了,怕是咱們府上又要遭人詬病了。”

“何止遭人詬病。”容嬤嬤冷笑道,“雖說二老爺先前那些事兒看著是抹平了,可那也是因著大老爺和我家主子的娘家人費盡千辛萬苦的功勞。哼,結果老太太玩這麼一手,想來用不著兩日,流言蜚語又該滿天飛了。”

事實上,容嬤嬤很想說,賈母蠢成這樣,到底是怎麼活到這把歲數的? 又思及原主張氏似乎也是個沒甚麼城府的天真女子,若非瑚哥兒早夭,怕是張氏在賈赦的保護下,她也依然能活得好好的罷?

這般想著,容嬤嬤難得的沉默了。

可珍珠卻是耐不住了:“嬤嬤,您倒是趕緊想想法子呢。老太太那邊,我勸也勸了,求也求了,讓她先緩緩,哪怕隔三差五的賞賜一個,也好過於一下子給兩位老爺都賞賜四個丫鬟來的妥當。可老太太說了,大太太這般賢惠大方,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介意呢?至於二太太,說甚麼讓她多學著點兒,往後這樣的事情多著呢。”

珍珠越說越輕,還不由的紅了眼圈。

不想,容嬤嬤卻冷哼一聲:“少裝腔作勢,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打量我不知曉你那些個小心眼兒?不過就是盤算著多送幾個通房給王氏那蠢蛋添麻煩,等那邊鬧騰夠了,你再掐著時間讓老太太把你賞過去,對罷?或者更委婉一些,等二房那頭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你再出面給透點兒消息,讓那頭領了你的情后,再端著架子降到二房。哼,小丫頭片子還跟我耍心眼子。”

見珍珠已面色煞白,容嬤嬤再度會心一擊:“你也悠著點兒,仗著點兒小聰明就敢擺弄主子,小心命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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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那賈母,原就不是極為聰慧之人,先前又自認為被王夫人狠狠擺了一道,自是免不了心生怨氣。 偏在此時,還有人在她耳邊存心挑撥教唆,倘若在這種情況下,賈母仍能保持的了本心,那才叫稀罕呢。

顯然,賈母並沒能做到這一點。

在容嬤嬤彷彿洞察秋毫的目光注視下,珍珠一點一點的低下頭矮下身子,最終還是沒撐住,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容嬤嬤跟前,近乎喃喃自語的道:“嬤嬤幫我。”

“幫你?”容嬤嬤嗤笑一聲,她倒是並不曾疑心珍珠是被人指使的。 原因很簡單,一來珍珠是家生子,幾代人都在賈母當奴才,縱是有心接觸外人,那也不是區區一個丫鬟能做到的。 二來像這般大動干戈的對付整個榮國府,容嬤嬤覺得還有點兒可能性,可若是僅僅針對賈母和王夫人……

呵呵,憑良心說,若非容嬤嬤知曉自家主子沒那個閒工夫,她都要懷疑做下這些事情的人就是那拉淑嫻了。

“幫我。嬤嬤,求求您了,幫幫我罷。”珍珠苦苦哀求,幾乎快要落下淚來。

“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容嬤嬤淡淡的道。

可聽得這話,珍珠卻是徹底沉默了。 不多會兒,原本只是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了地面上,濺起了丁點塵土。

這下,容嬤嬤卻是不耐煩了,直接起身欲離開,卻被珍珠伸手死死的拽住了衣擺。 容嬤嬤冷冷的道:“說,或者滾。”

珍珠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貝齒狠狠的咬住嘴唇似在思量些甚麼。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彷彿做出了重大決定一般,咬牙道:“嬤嬤,我知曉我太異想天開了。可我能保證,我絕不曾對大房有任何惡意,也不會傷害到大房任何一人。甚至我還可以發誓,只要有我在,甭管是老太太還是二太太,都絕不會再尋大房的麻煩。從今往後,大太太和您定能過上安安穩穩的日子。”

“說的就好像她們有法子尋主子麻煩似的。”容嬤嬤冷笑道。

“嬤嬤……”珍珠猛地心頭一顫,就在方才容嬤嬤說那句話時,有個隱隱約約的念頭冷不丁的竄上了她的心頭。 仔細回想了一番,珍珠可以確定,往常容嬤嬤一直是喚那拉淑嫻為太太或是大太太的,也不知曉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卻改口稱起了主子。 當然,若單是稱呼的話,那問題不大。 然而在某些時候,尤其是提到賈母時,這樣的稱呼卻格外的耐人尋味。

譬如說,老太太有這個能耐尋主子麻煩嗎?

——說句誅心的話,容嬤嬤這話裡提到的主子,究竟僅僅指的是她的主子,還是包括賈母在內所有人的主子?

莫名的,珍珠就是覺得這不是自己多心,實在是因為容嬤嬤說話的語氣是那般的傲然於世,就彷佛那拉淑嫻是天底下所有人的主子,甚至還有一種超然物外高高在上的駭人氣勢 和離小娘子 。

“你那點兒小心思,也別在我跟前賣弄了。”不等珍珠想通透,就听得容嬤嬤用命令的口吻低聲冷笑道,“左右閒著也是閒著,你回去讓老太太鬧騰起來。記得,越賣力越好,主子想看戲!”

又來了。

珍珠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再度肯定了自己方才那番想法。 不過,想法是一回事兒,表現就又是另一回事兒了,珍珠只連連稱是,旋即便轉身飛快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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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之後。

賈赦離家已有三天時間了,好在這次他並不是往直隸去,而是去京城郊外的慕楓書院。 自然,他不是自願的,而是被張家老太爺差遣的干了白工。 自從幾個月前,他為了給蠢弟弟擺平麻煩,不得不答應了張家老太爺的賣身條款,之後就幾乎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哪怕他清楚的知曉,張家老太爺絕對不會弄死他,可以往那舒心悠哉的日子卻是一去不復返了。

若單單如此倒也罷了,左右也就一年工夫,咬咬牙就捱過去了。 可偏生這事兒還不能對外人道來,弄得賈赦每次離開榮國府都要尋個蹩腳的藉口。 這一次兩次的倒是無妨,次數一多,就算蠢如賈母也不由的起了疑心。

好在,賈母絕不可能疑心到張家老太爺頭上,她琢磨來琢磨去,一口咬定賈赦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老老實實擱府裡頭待著,一天到晚的不著家,定是不知去哪裡鬼混了。

對於賈母的想法,賈赦不說心知肚明,到底還是猜到了幾分。 可他也沒旁的法子,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好在慕楓書院離得不算太遠,算上辦事的時間,來回也就三天工夫。

這不,終於在這日傍晚時分,賈赦風塵僕僕的回到了榮國府裡。

結果還不等賈赦進的內院,就被人攔了下來。

“老爺您可回來了,您要替奴家做主呢!”玻璃已經等了有小半天了,這還是容嬤嬤偶然發了善心,特地告知她賈赦歸家的時間。 要不然,她要是跟先前那般,一守就是兩天兩夜的,估計就可以直接收屍了。 可饒是如此,等了這小半天,玻璃還是有些受不住了,這才一見到賈赦就撲倒在他腳邊,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見狀,賈赦愣是在大冬日里逼出了一頭的冷汗。

“趕緊的,哪兒涼快待哪兒去,老爺我正忙著呢,沒空應酬你。”賈赦一臉的不耐煩,這也難怪了,任誰在大冷天裡趕路,也不可能有好臉色的,哪怕他一直住在馬車裡,也被凍了個半死,這會兒他只想趕緊回榮禧堂,媳婦兒子熱炕頭。

玻璃的臉都快綠了,脖頸更是徹底僵硬住了。

雖說她名義上早就是賈赦的通房丫鬟了,可因著先前她病了許久,好不容易養好了又耽擱了一段時日後,才再度被調回了榮禧堂裡。 偏那會兒賈赦已經被張家老太爺使喚的團團轉,幾乎就沒有閒下來的工夫。 哪怕偶爾有那麼一星半點兒的休息時間,賈赦也寧願摟著媳婦兒摸她的大肚子,再不然就是捉弄璉哥兒,竟是一次都沒喚她伺候。

等啊盼啊,當外頭的人都覺得她早已得手時,玻璃內心哭得一臉血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好不容易今個兒得了賈赦歸家的消息,玻璃只急吼吼的出來迎接,在風雪天裡等了小半日工夫,原先火辣辣的心早已被凍硬實了。 本想著賈赦見了她這般有誠意的表現,定會感動不已,之後她便能順理成章的貼身伺候……

可誰能告訴她,甚麼叫做哪兒涼快待哪兒去? 這寒冬臘月的,哪兒不涼快?

“老爺,老爺!”只因為微微愣神了小半刻,等玻璃回過神來之時,賈赦早已疾走而去,留給她的只有一個略顯臃腫的瀟灑背影。

咳咳,臃腫是難免的,寒冬臘月又要趕路,賈赦穿的還真不是一般般的厚實。

玻璃見狀趕緊連滾帶爬的追了上去,結果等趕到榮禧堂時,賈赦已經進了被容嬤嬤推到了西廂房裡暖和身子外加換衣裳,還是那種不把自己折騰好了,就別去叨擾那拉淑嫻的軟威脅。 偏生,賈赦還真就格外聽話的去了西廂房,足足一刻鐘後,才往正堂而去。

“嗤,要你何用?”等賈赦進了正堂,容嬤嬤只立在西廂房門口廊下,用無限鄙夷的眼神白了玻璃一眼,連告狀都不會,簡直白瞎了她先前故意透露的消息。

可憐的玻璃,吃了小半日的西北風並冰雪渣子,結果等來的就是這麼個結果,氣得她直接捂著心口就往後罩房去,再也不想理會主子的事情了。 愛咋咋地,反正連她都這般了,她就不信新來的四個小賤|蹄子能有甚麼好下場! !

……

……

正堂內室裡,賈赦正遭受著他人生中又一次的沉重打擊。

本以為換好了衣裳暖和了身子就能摟著媳婦兒摸著她那大肚子美美的瞇上一會兒了,結果一走進內室,首先映入眼簾的並不是始終面上帶笑的那拉淑嫻,而是四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俏姑娘。

足足愣了半響,賈赦才擰著脖頸往小榻上望去,果然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媳婦兒,還有慣常貼身伺候的倆大丫鬟。

“淑嫻,這是怎麼回事兒了?”

怎麼回事兒了? 當然得去問賈母了。

那拉淑嫻本人倒是不介意屋里美人成群,那是因為她早已習慣了小妾的存在。 先前沒人給她晨昏定省她還覺得渾身不自在呢,哪怕後來多了個玻璃,也依然不舒坦。 怎麼說呢? 前世的她,在不曾入冷宮前,在東西六宮裡的地位絕對是超然的,那會兒每日里起碼有十好幾個妃嬪來她跟前請安,再由她帶著往太后宮中而去。 這還僅僅只是有位份的妃嬪,不包括那些個貴人、常在以及小答應們。 結果,穿越一遭好不容易盼到有人伺候了,居然才這麼一個? !

這不,兩天前的傍晚,賈母終於將費勁千辛萬苦尋摸過來的八個俏丫鬟公平的分給兩房後,那拉淑嫻終於舒坦了。 她一舒坦,就沒忍住折騰起了四個新晉通房。

“老爺您回來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和善,卻看得賈赦一陣陣的心驚肉跳。

但凡是女人她就必須是個醋罈子! !

倘若有朝一日女人不吃醋了,就說明有大事兒要發生了! !

賈赦懵圈了。


68

“老爺?”見賈赦的面色明顯有些不大對勁兒,那拉淑嫻遲疑了,先是抬眼認真的打量了一會兒賈赦,後又將目光落在了站成一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四個通房丫鬟上,心下不由的暗嘆,看來男人果然都是一樣的,對於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毫無抵抗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賈赦不會動情。

“媳婦兒你聽我解釋。”賈赦終於回了神,頭一個反應就是辯解,“這不是我幹的!”

——更準確的說,是辯解外加推卸責任。

那拉淑嫻不由得愣住了,她完全不能理解賈赦這所謂的解釋。 不過,賈赦也誤會了那拉淑嫻此時面上那茫然的神情,還倒是她在思索要不要信自己一回,當下便急了,只指著那四個通房丫鬟決絕的道: “這四人我都不認識 超級靈泉 ! ”

“那是自然的,老爺您出門了三天,她們是昨個兒剛被送過來了。”

“剛被送過來?被誰送來的?”賈赦瞪眼道。

答案顯然是明擺著的,事實上,在賈赦將疑惑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他自己就已經想明白了。 呵呵,在榮國府甚至包括外頭各家親朋好友府上在內,哪個會有閒情逸致給他送通房丫鬟? 除了賈母,再無他人。

賈赦由衷的體會到了憋屈到吐血的感受。

“那個……我突然想起來了,我還有事兒要尋二弟商議。淑嫻你先歇著罷,我去去就回。”賈赦頭也不回的跑了,不然他很怕自己接下來會忍不住把四個通房丫鬟串成一串提溜到榮慶堂去。

等賈赦快步疾跑到前院書房喊出了賈政後,他的心情仍沒有平復。 也因此,他一見著賈政就沒好氣的質問道:“我不在的這三天裡頭,老太太又在作甚麼么?”

“大哥你說的是通房丫鬟的事兒嗎?”賈政也不傻,況且不過三天工夫,除了通房丫鬟一事外,榮國府也沒出旁的新鮮事兒。 甚至就連這事兒,賈政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性子跟賈赦又有所不同,嚴格來說,賈政是屬於典型的既來之則安之,你不給他不會主動索要,可既是給了他,他也歡喜得很。

“你房裡也有?”賈赦沉聲問道。

“對。”

“昨個兒送來的?一共幾人?都是咱們府上的家生女兒,還是從外頭買來的?既是昨個兒送來的那就是說已經過去兩日了,大概也傳到外頭去了罷?”賈赦連連追問道。

賈政被問得愈發的狐疑起來,不過仍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了賈赦提出的所有問題。 只是,隨著賈政的回答,賈赦面色越來越難看了。 要是擱在小半年前,對於通房丫鬟,賈赦絕對是來者不拒的,甚至他從未將這等芝麻綠豆點的小事兒放在心上過。 可不得不說,張家老太爺還是頗能教導人的,哪怕僅僅是被差遣著去幹白工,賈赦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

“二弟,你先前只是被上峰勒令回府閉門思過,並不是真正的被罷職了,這一點我希望你能記住。”

“甚麼?”賈政先驚後喜,旋即不由激動萬分的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還有官復原職的可能性?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就知曉老天爺對我這麼不公平!太好了!”

“你最好別高興的太早。”賈赦黑著臉呵斥道,“閉門思過,呵呵,虧得你還是讀書人,你來給我解釋一下甚麼叫做閉門思過,就解釋字面上的意思好了。”

“你……”賈政面上的喜色一點點的褪去了,他想到了一個可能。 閉門思過的意思無需多說,早在事情剛發生之時,賈赦就已經提醒過他了,在府裡鑽研學問也好,抄寫孝經也罷,隻老老實實的待著,畢竟他的上峰也沒規定一定要怎麼做。 可很顯然,閉門思過絕對不是廣納美妾。

當喜色徹底褪去後,賈政面色慘白,汗如雨下。

對於一個本就不是很在意美色,卻是拿仕途當做比性命還重要的人來說,若真的因為幾個通房丫鬟而將仕途徹底毀去,那絕對是一場不敢想像的噩夢。 偏生,賈赦這頭倒是也罷,一來他原就沒有實缺,二來通房丫鬟是在他暫離府中時賞下的,跟他的關係不大。 可賈政呢?

短短幾息之間,賈政想了無數個可能,愣是沒有一個能夠幫他擺脫眼前的困境 死亡QQ號 。

“二弟,你別怪大哥我說話難聽,這男人呢,自然還是更應該看重仕途的,想來當年父親在世時,也沒少這般教導你罷?女人這玩意兒,除了嫡妻要敬重著外,旁的還不都是玩物?你仔細想想,究竟是仕途重要,還是玩物重要?哼,都說我賈赦貪慕女|色,可我絕不會因著那些個玩意兒而誤了正事!你到底是甚麼腦子?你如今還在閉門思過!!”

賈政冷汗漣漣,竟是完全無從反駁。 好半響,賈政才吭吭哧哧的道:“那如今,我該怎麼辦?那是老太太賞賜的,不是說長者賜不敢辭……”

“呵呵,我是無所謂的,左右聖上也不能因為我房里美人太多,而削了我一等將軍的爵位。至於你,大不了就一直閉門思過下去。放心罷,你是我的嫡親弟弟,就算一無是處,我也會養活你的。”賈赦玩世不恭的攤了攤手,旋即轉身離開。

然而,賈政並不知曉,賈赦一轉身,面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立馬變了,甚至不顧如今已是傍晚時分,命人備下馬就往張府而去。

快馬加鞭的跑了近一個時辰,賈赦終於在掌燈時分趕到了張府,並立刻表明要見張家老太爺。 張家的下人都是認得賈赦的,一面命人去後頭禀告,一面將賈赦迎到了前廳裡,並奉上了滾燙的熱茶並暖手爐子。 還真別說,賈赦如今這模樣太惹人同情了,雖說今個兒只是飄著些許雪花,可他是騎馬飛奔而來的,這麼一路趕來,到張家時早已渾身都是雪,甚至連靴子都是濕漉漉的。

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富有同情心的。

“這不是赦大老爺嗎?哪陣風竟然把你這個大忙人給吹來了,我張家可真是蓬蓽生輝。”來的並不是賈赦先前求見的張家老太爺,而是整個張家脾氣最火爆的張家二老爺。 才剛一走進前廳,張家二老爺就一臉猙獰的瞪了過來,開口便是極具鄙夷的嘲諷。

“二舅哥,您就別挖苦我了,想來您也應當從老泰山處知曉了,我這三天都在忙活,這不今個兒剛從城郊的慕楓書院回來。結果倒好,才剛回了府裡,還不等我喘口氣,就知曉我不在的這幾日出了大事兒。”

“別說的那般無辜,就算你不在又如何?總不能是我妹子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鐵了心給自己添堵罷?哼,我看分明就是你趁著我妹子懷孕,到處拈花惹草!得了,索性你也不用給我爹幹白工了,明個兒我就去你府上把我妹子接回來。我張家的姑娘,容不得旁人作踐!”

“二哥,二哥!您是我親哥哥喲!”賈赦又是無奈又是憋屈,這會兒他是真的體會到了先前王夫人被坑的一臉血的感受。 明明不是他的鍋,卻非要由他來背,憑甚麼? 就因為他不幸有個愚蠢透頂的親娘? !

賈赦覺得他要不好了,或者說,他已經不好了。

“哼。”回應的只是張家二老爺不屑的冷笑聲。

“罷了,我也知曉甭管我怎麼解釋,都很難說服你,不過我還是得厚著臉皮來求求老泰山。我府上這幾個月來風波太多了,也吸引了太多人的關注。雖說這一個月以來,之前那些個流言蜚語幾乎已經散去了,可我都可以想像的出來,等這事兒一旦鬧出來,怕是我府上又要處於風口浪尖了。”賈赦說這話時,幾乎要忍不住嘆息了。

榮國府,身為太|祖賜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原就是諸人關注的重點。 這要是擱在賈源、賈代善這兩位榮國公身上,那一切都無所謂,反正是名副其實,旁人愛說就讓他說去罷 世界第一校長 。 可問題是,如今榮國府的家主是他賈赦! !

身為一等將軍,賈赦真的沒能耐抗住那麼多探究的目光。 倘若僅僅是探究也就罷了,偏榮國府內憂外患一大堆,若沒人計較倒也罷了,一旦有人深究起來,哪哪兒都立不住腳啊!

就說最簡單的,這沒有了國公爺的榮國府還算是榮國府嗎?

“二舅哥,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我府上的情形想來你應當也清楚得很。自打我父親去世之後,我府上說白了就是吃老本。不對,還不止我府上,還有東府那頭……就是寧國府,他們更不容易,至少我父親因著本身的能耐,愣是讓聖上看重免於降爵多世襲了一代,且我府上多少還有個老太太,不管怎麼說,她總歸是超品的國公夫人。寧國府,才是真正的名不副實。”

“你管人家作甚?就算是同族人,都已經分家那麼多年了,只要他們不曾坐下株連九族的事情,就跟你沒半分關係!”張家二老爺沒好氣的冷哼道。

“是,我沒資格去管寧國府的事兒,就說我自個兒府上好了,榮國府早就只剩下了一副空殼,說得好聽點兒還有一個府邸,還有一塊榮國府的牌匾,可除了這些外,其實甚麼都不剩下了,對罷?”

張家二老爺難得正眼瞧了瞧他,納罕的道:“你居然還知道這些?”

“我不知道,我怎會知道呢?可笑當初我養在祖父母身邊時,他們對我萬般寵愛,領著我參加各處宴請,熟悉京城各家的人情往來,卻獨獨忘了教我自知之明。又或者,我祖父是認為我也能像父親那般,憑著自身的能耐闖出一番事業來?不,這樣也不對,如果我祖父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就不可能不逼著習武練劍。”

其實賈赦本人也很狐疑,直到如今,他仍不明白當初賈源和賈代善到底對他抱有怎樣的希望。 疼寵是絕對的,哪怕賈母更為偏心賈政和賈敏,可賈源和賈代善卻是最為看重他的。 問題是,他們到底希望他成為怎樣的人? 是去戰場上建功立業,還是走上文臣的路子慢慢的有武轉文,或者就是安安分分的守著家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說真的,他一點兒也不明白。

“你為何非要揣測你祖父和父親的想法?”張家二老爺挑眉道,“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賈赦茫然的望了過去,雖不曾開口,卻已經用面上的神情很明顯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知道,甚至他完全就不曾考慮過自己的想法。

“你是傻子嗎?”不愧是張家脾氣最暴躁的人,見好聲好氣的說話沒得到回答,張家二老爺登時就不耐煩了。 萬幸的是,張家的教養擺在那兒,就算他再怎麼惱怒,也不可能像王家人那般,說動手就動手,他只會動口,頂多就是毒舌一點兒罷了,“你再過兩年就到了而立之年了,不是跟璉哥兒那樣三歲的小毛孩子了,懂點兒是非罷!你是我妹子的夫君,是璉哥兒的父親,是整個榮國府的家主!”

見賈赦仍沒甚麼反應,張家二老爺愈發的不耐煩了。

“先前榮國府的那些個破事兒我也就多說了,單說這兩日的事兒。對,往你們兄弟倆房裡塞人的是你母親,這本不是出自於你的心意。可你別忘了,作為一家之主,甭管做錯事兒的人是誰,最終承擔責任的還是你。就像先前,賈政做錯了事兒,你也會被牽連。如今,你母親做錯了事兒,要是明事理的人倒是會說她年老糊塗,可我敢保證,大部分的人在談論這事兒時,提到的只會是榮國府。”

“榮國府名譽掃地,還是因著這等小事兒,我倒是想知曉,九泉之下的兩位榮國公會是個甚麼想法 我來自阿斯嘉德 。 ”

“賈赦,你還要繼續犯傻下去嗎?”

你還要繼續犯傻下去嗎?

你還要繼續犯傻下去嗎?

你還要繼續犯傻下去嗎?

賈赦腦海裡嗡嗡作響,過去的種種不停的在腦海裡回放著。 說真的,他活了近三十年,不說有多舒坦,至少也算是一帆風順的。 嚴格算起來,他這些年來所遇到的挫折無非就是祖父母仙逝,以及長子瑚哥兒早夭和父親的離世。 然而這些事情,畢竟是屬於正常的,生老病死,人生百態,他就算被迫品嚐各種滋味,卻不曾從中得到該有的經驗教訓。

白活了。

那接下來呢? 他是否還要像以往這般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半是茫然半是頹廢,賈赦一時間只呆呆的立在原地,目光空洞的望著前方,愣是足足半刻鐘沒有任何反應。 一旁的張家二老爺也不曾打擾他,只抱胸冷笑著望著他。 半刻鐘後,賈赦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猛地咬牙道:“二舅哥,我這人蠢,沒啥本事,唯一的優點也只能算是有自知之明,求二舅哥你給指條明路,告訴我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做。”

等著這麼半天,結果就听到這兩句廢話,張家二老爺好懸沒撐住給賈赦跪下了。

“我看你一臉下了重大決心的模樣,還倒是你終於想通了,有自個兒的主見了,結果你居然……”純粹就是浪費他的感情! !

“二舅哥,你是我親哥,嫡親的哥哥……”

“別介!”張家二老爺急急的打斷了賈赦的話,一臉嫌棄的撇嘴道,“我可沒你這麼蠢的弟弟。哼,我原先還道三弟他蠢,折騰了這麼多年,也不過才混了個四品官,還不是甚麼好差遣。如今我算是知曉了,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錯怪了他,他其實一點兒也不算蠢。”

“那是當然的,張家乃是鍾靈毓秀之地,所出各個都是絕世之才,就連我媳婦兒都是那般的聰慧,比我強太多了。”賈赦豁出去臉面誇讚著,結果得來的不過是張家二老爺一個碩大的白眼。

還真別說,用賈赦作為標準誇人,真心不算是甚麼好話。

“你先說說昨個兒那事兒該怎麼應對罷,就算想要我幫襯你一把,也不能這麼便宜了你。”張家二老爺略頓了頓,又格外強調了一句,“我也不單純是為了我妹子,畢竟不過是幾個通房丫鬟,威脅不了她。”

自然是威脅不了的,可有句話張家二老爺沒說,那就是通房丫鬟很能影響心情,如今他妹子可是懷著身子的,若是因著這等小事壞了身子骨,他一定會忍不住弄死賈赦這混賬東西的。

賈赦沒想那麼多,只是絞盡腦汁的思量對策。

按著他原本的想法,自然是打算讓賈政出頭的,畢竟就賈政那德行,在知曉自己的仕途可能被影響之後,定會同賈母拼命的。 當然,這話是誇張了一點兒,賈政鐵定會捨棄那幾個通房,卻不會因此同賈母離了心,那麼唯一的法子就是尋了個背黑鍋。

“我來之前已經同我二弟談了話,估計他會選擇將納通房這事兒歸結到王氏頭上,畢竟除了長輩賜予之外,還存在嫡妻為了鞏固地位主動替夫君給通房開臉的。可我……”

69
話音未落,賈赦就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再抬眼一看,方才尚且面色平靜的張家二老爺,此時早已怒目圓睜,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看著竟是比他那死去的親爹更像是個殺神。

“我肯定不能像我二弟那般無恥!!”賈赦瞬間改口道。

可單憑這麼一句話想要取信於張家二老爺顯然是不怎麼靠譜的。

“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你倒是同我說說法子。”

“法子是現成的,一切都是我那糊塗老娘幹的!”也許賈政的確不是甚麼好東西,可問題是賈赦也沒比賈政好到哪裡去。 如果說,在賈政眼裡,親娘比媳婦兒重要的多的話,那麼賈赦卻是正好相反的。

親娘再怎麼著都是親娘,甭管他幹出甚麼喪心病狂的事兒,他親娘還能真的跟他斷絕母子關係? 怎麼想都覺得不靠譜,哪怕親娘真被氣到了,想來過段時日,一切就會恢復如初的。 可媳婦兒呢? 親娘是不會跑,媳婦兒卻是能跑的,這麼一比較,偏向誰就不言而喻了。

賈赦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張家二老爺,並在後者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斬釘截鐵的道:“按說為人子不該做的這般絕情,可我這也不是誣陷呢,這原本就是我家老太太的錯,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不算甚麼罷?”

其實,賈赦更想說的是,就算誣陷了又怎樣? 這事兒先前他也不是沒幹過,這一回生二回熟的,在賈政努力把責任往王夫人身上推的時候,他反過來給推到賈母身上,再讓王家“幫下忙”,這一切不就順理成章了? 左右這事兒已經做過一回了,絕對不會出差錯的。

“你家老太太當初咋沒掐死你呢?”好半響,張家二老爺才抹了一把臉,恨恨的道。

然而,賈赦全當這話是讚美,笑得那叫一個沒心沒肺,非但如此,他還諂媚的道:“那就有勞二舅哥了?這二舅哥你也知曉,我府上經了先前那事兒之後,跟王家難免產生了嫌隙,偏生這事兒,最好是由王家出面把責任……哈哈哈,二舅哥你心裡明白!”

“那之後呢?”張家二老爺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冷冷的看向賈赦,“別怪我說話不留情面,你自己算算這是第幾次了?從你弟弟非要尋覓名師開始,到你家老太太把我妹子趕出榮國府,再到後來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這麼過下去?府裡的人惹是生非,你忙前忙後的幫著料理,遇到擺不平的事兒,就來尋我,或者尋我父親、大哥幫忙?你就真好意思?”

賈赦愣住了,還真別說,這些個問題他完全不曾考慮過,總覺得府裡出了事兒,他作為家主的確有擺平麻煩的義務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可他卻忘了,他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能耐,若非有張家幫襯著,他很有可能寸步難行。 可張家不會管他一輩子。

“這是最後一次。”張家二老爺面無表情的道,“來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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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極重誠信,既是答應了賈赦,自然會依言而行。

然而,出乎賈赦預料的是,沒兩日,王家的人就尋上門來。 更確切一些是,上門來找茬。

賈赦看著一臉慌亂來向他求救的賈政,愣是滿腦子都是張家二老爺那張大臉。 呵呵,想來張家二老爺看到他時的心情,跟他看著賈政差不多罷? 他是恨自家親爹娘怎麼就給他生了這麼個蠢弟弟,那麼張家二老爺怕是在怨恨當年張家老太爺怎麼就挑中了他這個姑老爺呢?

鄙夷,嫌棄,不耐煩,還有那種甩不脫的憋屈感。

“王家同咱們賈家都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老太太往日也不少教導你,四大家族同氣連枝,更不說因著你和王氏的緣故,咱們兩家成了姻親。如今,王家登門拜訪,你不說掃榻相迎,怎的這般慌慌張張的模樣?像甚麼樣子!”賈赦冷喝道。

“可是……”

“別尋藉口!來者是客的道理你不知曉?還不立刻同我一起去迎接王家來人。”說罷,賈赦再也不曾正眼看賈政,只抬腿徑直往前院走去。

這一次,王家來的是老爺子王湛和二老爺王子騰,故而身為家主的賈赦必須親自出面迎接。 當然,賈政也別想躲懶,哪怕沒有這層姻親關係,他也躲不得。

賈赦親自將王家父子迎進了賈代善當年的書房裡,且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了他兄弟二人,並王家父子,一共四人當面把話說個清楚明白。 不出所料,王家父子果然是來興師問罪的,緣由也正是因著前兩日的通房事件。 還真別說,王家人的性子是一如既往的直白爽氣,一開口就已經替事件定了性,肯定的表示,王夫人絕不可能幹出這等蠢事來。

王夫人當然不會這麼做,也許為了表明她並不善妒,她會選擇挑一到兩個通房充當門面,不過就算真的要挑選通房,她也只會選擇不具備威脅性的那種。 要么就是像週姨娘那種老實到木訥的女子,要么直接選的空有長相完全沒腦子的女子,可甭管怎麼說,指望她忽的大方起來,一口氣給夫君提拔五個通房……

白日做夢! !

因著王家父子把話說的太明白了,賈赦就是想裝傻都不可能。 當然,他原本也沒這個想法,一聽王家父子的話頭不對,當下便表明了態度,直言是外頭的傳言有誤,通房是賈母賞下的,不單賈政有,賈赦同樣也有,且為表公平,倆兄弟得到的通房數量是完全一致的。 試想想,王夫人或許能給賈政塞通房,她還能管得了賈赦房裡的事兒? 所以,這件事情王夫人是全然無辜的。

或許是因著賈赦的態度既誠懇又堅定,王家父子僅僅待了一刻鐘便滿意的告辭離去,只留下一句話,說是過兩日王家的兩位太太會登門造訪。 也是等王家父子離開之後,賈政振奮了。

“大哥!你怎麼能如此?就算真的是母親做錯了事兒,可子不言母之過,你這麼做,將母親利於何地?”

賈赦冷眼看著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亢奮的賈政,嗤笑一聲:“王家人還沒走遠,你這會兒追上去絕對來得及,去罷 重生之金枝庶葉 。 ”

“你……”賈政漲紅了臉,好懸沒被這話給噎死。 他要是真有這個能耐,方才會一直裝鵪鶉不開口? 又見賈赦拔腿就要走,賈政急急的追了上去,“你又要去作甚?”

“去榮慶堂。”

也是該去尋賈母說個清楚了,儘管已經過了兩日,可賈赦依然清晰的記得那一日張家二老爺對他的警告。

'這是最後一次。 '

就算只這麼一句平平淡淡的話,可在賈赦心目中卻比那些個疾言厲色更為讓他心驚。 誠然,當時出面的人並非張家老太爺,可他有理由相信,以張家的教養,若沒得到允許,張家二老爺是絕不可能出面給予他這種警告的。 很明顯,這個警告代表的是整個張家。 賈赦甚至不敢往深處想,他怕萬一再來這麼一次,張家要做的並不僅僅是撒手不管,極有可能就是帶著那拉淑嫻離開。

和離。

一般人絕對不敢觸碰的禁忌之詞,可對於張家來說,未必就不敢。

文人,雖有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說法,然而一旦遇到大事,文人的傲骨絕不比武將少。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賈赦完全不敢下這個賭注。

既然張家的逆鱗碰觸不得,那就只能再度給賈母立立規矩了。 此時此刻,賈赦最思念的人卻是他那老祖母。 假如老祖母還在,給賈母立規矩就容易太多了。

然而,給賈母立規矩比賈赦想像中的更難,只因賈母完全不願配合。

一開始,賈赦還好言相勸,將其中的利害關係一一同賈母分說。 然而,賈母的回應卻是那麼的簡單直白:“好啊好啊!沒曾想我臨老竟還要被親生兒子教訓!你聽聽你說的這到底是甚麼話,讓我安分點兒,讓我別在出昏招!哈哈哈,我不過是想著你們倆兄弟身邊沒人照顧,這王氏沒能耐,你媳婦兒又懷著身子,賞幾個人怎的了?竟因著這點兒小事淪落到被親生兒子教訓的地步!!”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就算賈赦原並沒打算把氣氛鬧得太僵,聽得這話也受不住了,只連連冷笑:“您當然沒錯,不就是給我和二弟各塞了五個通房丫鬟嗎?沒錯,一點兒也沒錯。既是您老人家賞的人兒,那又何苦把責任推到我媳婦兒和弟妹身上?”

聽得這話,賈母登時傻眼了,不由的將目光落在了一直都不曾說話的賈政面上。 見她這般做派,賈赦還有甚麼不明白的?

“老太太,所謂文武百官,如今文官之列十之八|九都同張家交好,其中就包括小妹的未婚夫婿林家哥兒。武將那頭,王老爺子居首位,其子王子騰頗得聖上器重,前途不可限量。或者我這麼說您還是不能理解,先前我同您說的,讓您凡事悠著點兒,不是讓您換著花樣給您兩個兒媳婦兒添堵,而是打從心底里敬重她們。張家也好,王家也罷,咱們榮國府惹不起。您就不能老老實實的當您的老封君嗎?算我求求您了,別再犯蠢了!!”

屋裡一片寂靜,氣氛凝重得彷彿讓人喘不過氣來。

賈母面色煞白的看著她傾注了半生心血的兩個兒子,甭管她偏心與否,至少兩個兒子都是她的命。 半響,賈母忽的老淚縱橫失聲痛哭:“這日子還怎麼過呢?沒活路了,我活不了了,當兒子的竟然想逼死親娘啊!老太爺,您怎就撇下我一個人去了呢?老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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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的正廳依舊奢華至極,然在此時此刻,卻只給人一種無盡悲涼的感覺。

上位的賈母哭得聲嘶力竭,也許最初她確是有做戲的成分。 可哭著哭著,賈母卻不由得悲從中來,只覺得滿腹委屈無處傾訴,彷彿半輩子的福氣之後,就是無盡黑暗悲傷。 這跟她以往想像的截然不同,作為一個打小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侯府千金,賈母是真的從未吃過任何苦頭。 等及笄後嫁到了榮國府,雖然沒了父母雙親的庇佑,可公婆和夫君總算都是明事理之人,真要算起來,除卻年輕那會兒被迫將長子送予婆母教養之外,她愣是沒受過半分委屈。 哪怕之後賈代善撒手人寰,可她有兒有女,有超品誥命,還有嫡親弟弟又位高權重……

誰能料到,臨老竟還落得如今地步。

“老太爺啊!您當初怎就不帶上我一道兒去呢?撇下我一人孤零零的留在這世上,竟淪落到要看兒子兒媳婦兒面色過日子的地步了。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太爺,您就帶我走罷!”

這廂,賈母越哭越傷心,那廂,賈赦冷笑的立在正廳中間,身畔的賈政倒是滿臉的不忍心,可他能做的也無非就是低著頭一副恨不得把頭埋進胸膛的苦逼樣。 可憐的賈母,這一哭就是小半個時辰,然而在此期間,愣是沒人開口說一個字。 賈赦是打定主意讓賈母一次性折騰個夠本,賈政則是乾脆沒膽子,至於珍珠不提也罷。

終於,賈母哭夠了。

“老大你究竟是怎麼個意思?這是鐵了心打算將你娘我往死裡逼嗎?果然是有了媳婦兒忘了娘,若是沒有我的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你以為這世上還會有你這個人嗎?你太過分了,太……”

面對賈母的控訴,賈赦依然一言不發,直到賈母哭夠了也說夠了,他才冷冷的嘲諷道:“要不要兒子送您去宮外登聞鼓告御狀?正好咱們全家一道兒下黃泉找老太爺,來個一家團圓豈不是妙哉?”

賈母被噎住了,只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賈赦。 見賈赦隻眼神冰冷的回望自己,賈母愈發覺得心頭淒涼,忙急急的看向至始至終不曾開口的賈政:“政兒。”

然而,賈政卻只愈發的低下了頭,全然不敢同賈母對視。

“你、你們……”賈母面上半是震驚半是絕望,震驚於賈赦的出言不遜,絕望的卻是打小放在心尖尖上疼寵的賈政如今竟是這麼一副做派。 冷不丁的,賈母想起了前兩日賈政對她說的話,當下便顫顫巍巍的道,“政兒你是在怪我?就因為我給你賞了你,害的你沒法官復原職了,對罷?你在怪我?你在恨我?!”

回應賈母的仍是賈政的低頭不語。

說真的,能不怪嗎? 誠然,賈政此人乃是實打實的大孝子,可他就算再怎麼孝順,頂多也就是將妻兒擺在母親的後頭,可他的前程仕途呢? 親娘比妻兒來得重要,可前程仕途卻是遠遠比親娘更為重要的。 尤其在經歷了尋覓名師一事後,哪怕賈政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他也已經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天賦不行。 要不然,為何明明這些日子自己已經那般用功了,還被先生們連番挖苦,偶爾他甚至感覺到一貫被他瞧不起的東府賈珍都比他能聰慧。

怎麼會這樣呢?

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的天賦不如人?

然而賈政並不知曉,被他拿來做比較的賈珍每日里過得有多淒慘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哪怕平心而論,兩人的天賦相差不多,甚至賈珍還略微好那麼一星半點兒,可他一點兒也不想用功唸書呢! 每次賈政感受到被超越的絕望之時,賈珍心裡的滋味也不比他好多少。

東府敬大老爺:……兒子不用功怎麼辦? 打一頓,立馬就上進了。

不得不說,自打親爹點亮了打兒子技能之後,賈珍每天都覺得生無可戀。 然而他並不知曉,賈政比他更生不如死。

“母親,兒子也沒法子。”許久許久,賈政才從勉強說出了這句話,且說完之後,他便雙膝著地跪在了賈母跟前,泣血哭訴道,“求母親體諒體諒兒子,兒子不能沒有前程仕途!”

賈赦立刻高看了蠢弟弟一眼,還認真思考了一下學習這招的可能性,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畢竟眼瞅著就三十的人了,還學哭著求饒這一招,太羞恥了。

幸好,賈政並不覺得有甚麼羞恥的,在他看來,別說他才二十來歲,就算到了六七十歲,跪在親娘跟前哭成傻子都沒關係,誰叫那是他親娘呢? 況且,賈母還真就吃這一套。

“好好,我真沒想到,你們倆兄弟竟是真打算把我往死裡逼!罷了,罷了,我還能如何呢?”賈母閉上了眼睛,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同她們為難了,哈哈哈哈不就是伏低做小嗎?我一輩子沒給人低過頭,如今大不了從頭開始學!!”

“您能這般想自是最好的。”見賈母確實一副被傷透了心的模樣,賈赦多少也有些不忍,可甭管怎樣,該說的還得說,“老太太,您只需記得,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您享福半生是因著攤上了一位好父親和好夫君,可惜的是,您沒生個得用的好兒子。”

賈母面色最後一絲血色被徹底抽空了。 賈赦這話根本就不是安慰她,而是打破了她最後那點兒念想。

那拉淑嫻有張家撐腰,王夫人也有王家人為她做主,可惜她雙親早已故去,唯一的嫡親弟弟也數年不曾歸京。 事實上,她早已在不知不覺間無人可依靠。

那就,伏低做小罷。

可伏低做小這種事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更殘忍的是,賈母根本就沒有適應的時間。

次日一早,原本說好了過兩日會來拜訪的王家兩位太太,冷不丁的就來了。 這來就來罷,姻親關係,兩家原也是故交,可顯然王家兩位太太壓根就不是來聯絡感情的。

人家根本就是來示威的!

王家女眷來訪,縱然來的只是小輩兒們,賈母也不能坐視不理,只得一面吩咐人立刻去通知王夫人,一面親自往中庭而去。 至於那拉淑嫻那頭,賈母也派了人去通知,卻只是支會一聲,並不曾強調她必須出來會客。

消息傳到那拉淑嫻耳中,她只輕笑一聲,喚了個體面的大丫鬟前去榮慶堂,只道她身子骨不適,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丫鬟領命而去,片刻後歸來時,懷裡捧了個碩大的盒子,說是王家女眷送來的禮物,又道人家明說了,等她這胎生下後親自前來賀喜。

“嬤嬤覺得那頭是何意?”待丫鬟放下禮物退下後,那拉淑嫻笑看向容嬤嬤。

“能是何意?不過就是討好罷了 宮瓷 。 ”容嬤嬤看都沒看那禮物一眼,只憂心忡忡的伸手按了按那拉淑嫻的腳背。因著懷孕的月份漸漸大了起來,那拉淑嫻的腳步明顯的腫脹了起來,可算算日子,離臨盆至少還有兩個半月呢,如今已經行動不便了,往後只怕愈發的難捱了。也虧得那拉淑嫻心態好,哪怕身子骨略有些不適,她仍是該吃吃該喝喝,可饒是如此,容嬤嬤也心疼萬分,只恨不得懷孕的人是賈赦,因而每每看向賈赦的目光裡都透著不喜。

那拉淑嫻倒不覺得自己有甚麼值得王家人討好的,雖說以品階而言,張家老太爺要比王老爺子官職更高,可這文官和武將原就不能相提並論,兩者就算常在早朝上碰面,卻也是見面不相識的,完全沒有任何交際。

也因此,王家根本不需要討好張家,自然也就無需太過於她這個張家姑太太了。 除非,王家那頭只是單純的為王夫人考慮。

“倒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我倒是不曾想到,那王氏在家中竟是那般的受寵。”若非受寵,王家何苦總是尋榮國府的麻煩? 就算王家位高權重,以他們素來的行事作風,也不會做出故意得罪人的事兒。 再一個,王夫人在榮國府雖過得不大好,可甭管怎麼說,基本的顏面還是給了的,王家仍選擇一而再再而三的為王夫人出頭,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真的心疼這個女兒。

“受不受寵老奴不知曉,不過王家人素來行事張揚,典型的甚麼都吃就是不吃虧。再說了,王家也確實沒甚麼好顧忌的,就算他們家還有個小姑娘,可聽說比璉哥兒還小了兩歲,說親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甭管他們鬧得再怎麼厲害,也沒甚麼影響。”容嬤嬤伏下腰身替那拉淑嫻輕輕揉按腿部,她當年學了一手推拿指壓的本事,如今倒是正好給用上了。

“嬤嬤何必這般辛苦?這些小事兒讓小丫鬟們來做唄。”話是這麼說的,那拉淑嫻見容嬤嬤並不停下手裡的動作,也只微微一笑,“提起那幾個小丫鬟,嬤嬤覺得她們如何?”

這裡的小丫鬟,指的並不是原先就在大房伺候的丫鬟們,而是前幾日才從榮慶堂過來的那幾位。

也就是,賈母所賞的准通房丫鬟。

還真別說,這一次賈母是費了不少心思才尋來的好人兒。 這裡的好,並不單單指容貌身段好,而是送來的那四人中,品行性子皆極為不錯,看得出來賈母或許真有旁的想法,可她並不曾盼著兩個兒子不好。

通房就是玩物,她挑選的都是各方面都格外出色的玩物,然而也僅僅是玩物而已,賈母從未想過,單憑這幾個玩物就離間了兒子倆口子之間的感情,更不可能盼著玩物取代兒媳婦兒的地位。

“一個蠢貨,打小被周圍人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整日里不知曉在想些甚麼,只盼著所有人都圍著她轉,沒腦子還胡亂的發號施令,只道是運氣好肯定能對,哪怕做錯了事兒也有人主動上來替她頂缸。哼,別人對她客氣,她卻拿來當成自己福氣!!”

容嬤嬤還是一樣的嘴毒,其實說起來,賈母並不是蛇蠍心腸的人,甚至可以說她並無太多心機城府,她只是習慣了眾星捧月的生活,誤以為這就是她應該過的日子。

長子不如次子貼心,那就冷著長子寵著次子;親戚有事兒求上門,甭管能不能成,先答應了再說;有事兒子兒媳婦兒上,辦不成就是你們沒用;兒子不願捧著了,你就是不孝;兒媳婦兒懶得理會她了,那就塞幾個通房膈應一下;孫兒孫女這般可愛,那就抱來自個兒養著;偶爾心情不佳了,所有人都過來哄著勸著,直到心情恢復……

這是病,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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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並不知曉,她正在這廂腹誹賈母,而那廂賈母卻正遭受著人生有史以來最大的憋屈。

王家兩位太太是有備而來的,儘管她倆的娘家都很普通,可架不住人家嫁的好。 王子勝雖跟原先的賈赦似的沒啥本事,可他卻比賈赦受寵太多了,連帶他媳婦兒也硬氣得很。 王子騰就更不用說,本人能耐媳婦兒更能耐。 也因此,縱然沒有王家老太太在旁,光憑這倆人也足以教賈母重新做人了。

更別說,還有王夫人。

“小妹你看看你,怎的一點兒都不知曉愛惜身子骨呢?也就是你如今年歲還輕,倒還熬得住,要是像賈老太太似的,還不知曉會如何呢。唉,看你這般模樣,怕是心疼壞賈老太太了罷?無妨無妨,等好生養養,一準能好起來。”

“可不是這個理?這做女人的,要是連自個兒都不疼著自個兒了,誰還會在意你?也就是你運氣好,嫁到了榮國府裡,婆母慈善夫君疼寵的,這要是擱我家那口子,才懶得理會我呢!小妹,你也別太作了,要好生照顧自己和夫君,還有你家兩個哥兒姐兒。”

“說起哥兒姐兒,怎的沒跟小妹一道兒來?喲,難不成你還讓賈老太太忙活著?天吶,老太太多大年歲了,小妹你也太狠心太霸道了,趕緊接回來自己養著。這養兒育女原就是母親的職責,哪裡能這般躲懶!”

“就是,別說你大嫂了,連我都要好生說說你!賈老太太都這把年歲了,你怎能忍心?今個兒就接回去罷,省的回頭我家老太太說你!”

……

賈母看著王家兩位太太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那叫一個熱鬧非凡。 至於王夫人,剛被喚來時倒是一副頗感意外的模樣,可很快就喜笑顏開的附和上了,也沒說太過分的話,只不過甭管王家兩位太太說甚麼,她都點頭稱是,一副乖巧的模樣,看得賈母死命的咬著後槽牙才勉強忍住不開口。 可饒是如此,賈母攏在袖子裡的雙手也早已死死的握成了拳頭,甚至額間的青筋都已若隱若現。

其實真要算起來,王夫人同娘家嫂子們的感情真算不上有多好,畢竟隔了一層,跟親爹親娘親哥哥親妹妹沒法相比。 可王夫人也不傻,一看王家兩位太太這番做派,她早已心知肚明。 哪怕礙於身份的緣故,她沒法當著賈母的面把話說的那般直白,可點頭附和誰不會呢? 只略怔了片刻後,王夫人便帶著滿臉的笑意,喜氣洋洋的配合起來 心弦上的你 。

王夫人是真的很開心,時隔多日,她頭一次露出了輕鬆自在的笑容來,襯著她那略顯枯瘦的身形容貌,只有一種說不出的心酸來。

“小妹呀……”王家大太太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樣子,她跟王夫人並沒甚麼情分可言,甚至在剛嫁到王家時,還在王夫人手上多少吃了點兒苦頭,畢竟這婆母和小姑子總歸是難應付的。 可及至這會兒,看著同未出閣時截然不同的王夫人,她也不由得心軟了,“好好照顧自己,莫讓家中老太太擔心。你且放寬了心,甭管發生了甚麼事兒,你終歸是王家的女兒,我跟哥哥一樣,都是拿你當親妹子看待的。”

見王家大太太忽的走起了柔心風格,王家二太太一時有些愣神,不過很快她就回過神來了:“哎喲我的小妹喲,我娘家也沒個姐妹,可是真真切切拿你當親妹子來看的。你瞧瞧你如今這個樣子,這是吃了多少苦頭呢!唉,我可憐的妹子,要不索性回家裡小住幾日?放心,沒人會說半句閒話的。”

比起顧慮頗多的王家大太太,顯然王家二太太更能豁的出去。

她有啥好顧忌的? 一來,她夫君是家中老二,原不是繼承人,膝下又無兒無女的,她最不怕的就是名聲。 二來,誰讓她命好,夫君能耐得很,雖說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卻早已手握重兵位高權重,將來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這麼說罷,除非榮國府將來出現了逆天的子嗣,要不然賈家就等著被王家徹底壓制住罷!

“大嫂、二嫂,你們安心,我無事的。”王夫人幾欲落淚,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樣,哪怕她嘴上說著無事,可面上的神情卻分明在訴說自己的苦楚。

王家兩位太太對視一眼,她們以往在王家沒少折騰,妯娌嘛,相互之間有比較有摩擦是很正常的事兒,尤其一個夫君沒本事,另一個夫君卻有滔天本領,一個兒女繞膝,另一個卻至今無一兒一女。 這倆人根本就不可能和平共處,更別提倆人都是典型的砲仗性子。

可問題是,這倆人要是掐在一起了,的確難以收場,可若是倆人忽的決定聯手了呢?

“小妹你有甚麼委屈就跟大嫂說,哪怕你大哥沒甚麼本事,大嫂也會豁出去給你做主的。”王家大太太一面說著一面極快的思索起來,她來之前是得了准信的,知曉因著大房太太懷孕,榮國府的管家權是落在了賈母手上,當下便以為是這事兒,“可是因著最近閒了?不要緊,回頭你多在賈老太太跟前伺候著,多幫襯一把,你年歲輕,可不是得能者多勞嗎?”

能者多勞是這麼用的? 王夫人暗自腹誹著,面上的神情卻是愈發的悲切了:“大嫂,我無事,我真的無事。”

一旁的王家二太太瞬間截口道:“那就是因著房裡頭太亂了?要我說呀,這房裡留個把人就可以了,人多是非多,萬一再磕著碰著了,算誰的?”說著,王家二太太猛地想起外頭傳揚的通房事件,當下便笑開了,“對了,聽說政二老爺先前被上峰勒令閉門思過了?嘖嘖,怎的這般狠心呢?回頭我同我家老爺說一聲,讓他尋人幫幫忙,這爺們嘛,總窩在府裡像甚麼樣子?爺們就該志在四方!”

賈母只這般眼睜睜的看著王家兩位太太並王夫人說的唾沫橫飛,甚至說到最後,王夫人乾脆讓人將房裡的通房喚了過來。 儘管王夫人的本意是將前幾日剛送來的那四位喚過來,可不知曉中間出了甚麼差錯,連最早賈母特地開臉的碧璽也被喚了過來。

一溜儿五個通房丫鬟,各個都是水蔥似的小姑娘,除了碧璽已經十四歲了,旁的四個皆才十三歲,哪怕看著尚未長開,卻也襯得王家兩位太太並王夫人老了許多 霸道鬼夫萌萌噠 。

嫡妻嘛,再怎麼賢惠大方,對於通房小妾之流也不會存有好感的,哪怕並無利益關係,想要得到好臉色也不可能。 王家兩位太太比賽似的翻著白眼,刻薄的話一句接著一句蹦出來,彷彿完全無需思考一般,只片刻工夫,就已經說得五個小姑娘眼淚汪汪的。

而至始至終,王夫人都只是但笑不語,僅偶爾抬眼瞧了瞧已經氣得面色發紫的賈母。

終於,王家兩位太太說夠了,擺擺手讓她們都下去。

“沒的跟這些小丫頭較勁,要是小妹你當真缺人,回頭只管跟嫂子要,一準包你滿意。”王家大太太長子都快十歲了,相較而言醋意並不算特別大。 只隱晦提到,就算想要通房,也可以用娘家人。

至於王家二太太更厲害,直截了當道:“先前不是都說了嗎?男兒志在四方,沒的在脂粉堆裡打滾的!小妹,回頭讓我定讓你哥哥給弄個好差遣。”

賈母忍了又忍,都說忍字頭上一把刀,她是真的忍得心肝肺都糾在一塊兒疼,忍得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終於,王家兩位太太以要跟王夫人私下敘舊為由,離開榮慶堂往梨香院而去。 當然,離開之前她們果斷的將五個水靈靈的通房丫鬟給忘卻了,卻毫不猶豫的帶走了元姐兒,還派人去前頭書房帶口信,讓珠哥兒晌午直接去梨香院便可。

“我活得還有甚麼滋味喲!!”賈母哭倒在地,涕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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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下半晌,王夫人親自將她娘家嫂子們送出了二門,隨後卻徑直往榮禧堂而來。

那拉淑嫻見到王夫人時,只覺得她雖消瘦異常,面上卻掛著久違的愜意笑容,當下也跟著笑了起來:“弟妹今個兒心情不錯?”

自然是不錯的,那拉淑嫻氣量大得很,也覺得賈母神煩,更別說原就小肚雞腸的王夫人了。

“今個兒我娘家來人了,這不只覺得身子骨一下子鬆快了不少。”王夫人那叫一個神清氣爽,只笑臉盈盈的道,“我家哥兒姐兒總算又回了我身邊,房裡的閒人也少了,這不,我特地來跟大嫂顯擺了!”

說是顯擺,其實不然。

這王夫人也好,王家其他人也罷,其實都不算是蠻不講理的人。 之前,王家兩位太太在梨香院好生同王夫人分說了一番,直言賈母早已不成氣候,只要她保持明面上的客氣,旁的壓根就不用在意。 可張家在朝堂上的權勢卻是不容小覷的,雖說兩家並沒有太多的交集,可本著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來得強,王家要求王夫人盡可能的同那拉淑嫻交好。

剛得了娘家人的實惠,往後也還得靠著娘家人,王夫人只要腦子沒問題就絕對不會違背娘家的要求。 這不,剛送走了娘家人,她就來探望那拉淑嫻了。

“顯擺?喲,瞧弟妹這說的,那是不是回頭我也得給娘家帶個信兒,讓娘家嫂子有空也來瞧瞧我?”那拉淑嫻淡笑著。

“要我說,還真該!旁的不說,至少房裡清靜多了。”王夫人意有所指的看了門外一眼,方才她過來時,負責引路的可是從未見過面的小丫鬟,瞧著那年歲那容貌身段……

王夫人敢肯定,那絕對是賈母賞下的好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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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哪個女人樂意看到夫君左擁右抱的,這跟愛不愛完全無關,甚至跟度量大小也沒有太大關係。

亦如王夫人並不愛賈政,可她的尊嚴絕不允許寵妾滅妻的事情發生,就算僅僅只是有那麼一星半點兒的苗頭也絕無可能!

又如那拉淑嫻,既不曾深愛又極有度量,可若是任由她選擇的話,她仍希望乾淨、清淨。

當下,王夫人便笑著道:“大嫂,不是我說您,這屋裡沒個伺候的人自是有些不像話了,可這人兒一多,是是非非也就跟著一道兒來了。旁的不說,大嫂您如今懷著身子,可得萬分小心,這旁的丫鬟婆子倒是無妨,可這……原就有異心的人,不得不防備著些。”

那拉淑嫻笑而不語。

王夫人這話乍一聽似乎真的是為她好,可仔細一琢磨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首先,在打發通房一事兒上,王夫人是佔了先的,尤其她還不曾親自開口,只是順著娘家嫂子的意思將通房丫鬟喚到了榮慶堂,又“一不小心”給忘卻了。 當然,那拉淑嫻並不清楚當時的具體情況,可想也知曉,今個兒王家來人,王夫人恰好打發了屋裡的閒人,就算是湊巧,也沒得這般巧合的。

其次,賈母如今看著是完全落了下風,可也不能將她逼得太過了。 王夫人鬧了這麼一出,看在王家人的份上,賈母不忍也得忍。 可倘若那拉淑嫻也將這招學了去,逼的賈母顏面掃地,誰能保證賈母接下來不會做出喪失理智的事情來? 旁的不說,單是賈母若鐵了心要求兩個兒媳婦兒每日定時晨昏定省,她還能拒絕這等正當理由?

再往下,則是個體差異了。 二房原就有個通房,甭管年歲是否大了,容貌是否不再依舊,可週姨娘是過了明路的通房,還是資歷最老的那個,打發走了旁的人,只要周姨娘留下,那就勉強算是妥當了,可大房呢? 先不說原就沒有老人,單說如今那拉淑嫻懷著身子,就不能不尋個能替她照顧夫君的人。

最後……

“弟妹說笑了,你和二弟乃是年輕夫妻,自是格外的恩愛。哪像我,早已人老珠黃了不說,如今又懷著身子沒法伺候我家老爺。況且,二弟念舊,我家老爺卻是個出了名的喜新厭舊之人,我不多弄幾個水靈靈的俏丫鬟在跟前,萬一他出去鬧騰了又該如何是好?如今,至少能將他栓在房裡。”那拉淑嫻笑得一臉柔和,言語之間更是誠意滿滿,且邊說著邊伸手撫著碩大的肚子,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

王夫人看得膈應得很,其實她原並不想插手大房的事兒,可總不能她房裡就一個年華已逝的周姨娘,大房這頭卻有五個嬌俏通房丫鬟罷? 這區別也太大了。 偏生那拉淑嫻說的句句在理,至少她完全尋不出反駁的話來。

“大嫂真是賢惠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半響,王夫人才勉強擠出了這句話來。

“我倒是不在意那點兒名聲,可惜我沒弟妹這個福氣。誰讓我家老爺不似二弟那般有大志向呢?”

大志向? 王夫人原本愜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了,她忽的想起了當年說親時的事兒。 她和賈政的親事是由雙方的父親定下的,她並不知曉賈代善是如何評價她的,可她卻知曉,當年王老爺子對賈政可算是讚譽有加。 甚麼勤奮好學,甚麼進退有度,還有類似於才華橫溢前途遠大之類的話,王夫人記不全了,卻是由衷的認為賈政是個難得的人才。

才怪! !

成親多年,當年那些看似美好的誇讚,如今早已只剩下滿滿的諷刺。 曾經的期盼化為了泡影,王夫人甚至不敢相信,夫君的前途竟會系在娘家兄長的身上。 不是都說高嫁女低娶媳嗎? 並非她看不上自己的娘家,可甭管怎樣,榮國府聽著就比王家更勝一籌。

可惜,她錯了。

大錯特錯。

“大嫂,我忽的想起還有事兒沒吩咐,這到底元姐兒離了有些日子了,那個……”隨口扯了個藉口,王夫人也沒看那拉淑嫻面上的神情,只低垂著頭便告辭離開。

“我送送弟妹罷。”那拉淑嫻倒沒揭穿她,只笑著起身欲送客。

王夫人趕緊婉拒了兩句,不過那拉淑嫻也是想著已經在暖炕上歪了一天了,怎麼說也該下去走走了,再說榮禧堂不比東院,原就沒有自帶的小園子,只要沿著穿堂走,根本就是風雨不著的。 當下,那拉淑嫻只就著丫鬟的手,笑臉盈盈的送王夫人出去。 見推辭不過,王夫人也懶得再說了,仍低垂著頭往外走去。

礙於長幼有序的規矩,雖說是那拉淑嫻送王夫人離開,可仍是那拉淑嫻被丫鬟扶著走在前頭,王夫人則跟在後頭,兩人之間差不多隔著兩三人的空隙。

從東暖閣到榮禧堂外,需要經過兩條直通的穿堂,距離倒不算很遠,一般情況下,連小半盞茶都費不了。 不過,因著那拉淑嫻月份大了,她走的極慢,與其說是打算送客,不若說是散步來得更為確切一些。 好在王夫人也不著急,一面慢吞吞的挪步跟著,一面還同前頭的那拉淑嫻搭話。

意外往往就發生在一瞬間。

因著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那拉淑嫻雖不曾完全鬆懈,可總的來說,心情還是輕鬆的。 不曾想,眼瞅著就到門口了,忽的一股子大力從身後襲來,幾步遠的地方就是三五級台階。

那拉淑嫻心下一沉,好在她經歷的風雨頗多,當下便藉著左側丫鬟的手將她狠狠往前頭一推,旋即自己則往右側丫鬟身上倒去……

再往後,她就甚麼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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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臨近年關,賈赦最近忙著料理府中事務,以及拜訪諸多的親朋好友。 張家老太爺難得的給他放了假,只道等過了正月十五,還有事兒讓他忙。 賈赦並不在意,他又不傻,明白這是藉著讓他打白工的方式教導、鍛煉他。 至於先前定好的一年之期更是笑話一場,誰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這不,今個兒直到掌燈時分了,賈赦才匆匆的回到府上,本想著順便去前院書房把璉哥兒撈來,然後父子倆再一道兒往榮禧堂去。 不曾想,他才剛從馬車裡下來,就看到一貫穩重的賴管家跟見了活祖宗似的朝他飛撲過來 超級靈泉 。

“大老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賈赦頭一個想法就是,自家親娘又作么了。 可旋即,他眉心一跳,就算賈母真的干了甚麼,也由不得賴管家指手畫腳。 也就是說……

“出甚麼事兒了?”賈赦冷著臉道。

“大太太今個兒下半晌動了胎氣,急吼吼的請了穩婆來,可這都快兩個時辰了,還沒有動靜!大老爺,大老爺!!”賴管家看著賈赦轉瞬間就消失的背影,愣是半響都沒能回過神來,還是一旁他兒子賴大伸手在他眼皮前晃了晃,連喚了好幾聲,他才猛地醒轉過來,伸手狠狠的打掉了賴大的手,“還愣著作甚?去請大夫啊!”

“大夫?太太生產請大夫?”賴大一面捂著手呼痛,一面納罕的問道。

“你信不信我立刻喚了人牙子把你給賣了?!混賬東西,讓你去你就去!磨磨唧唧的,回頭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見老爹真的動怒了,賴大隻飛快的轉身,那速度簡直就跟方才賈赦離開時有的一拼。 等賴大都跑得沒影兒了時,賴管家卻皺著眉頭一臉愁容的望著府內,許久之後,才長嘆一聲,挪步回了府裡。

……

榮禧堂裡早已亂成了一鍋粥,賈赦趕到時,只看到一群丫鬟婆子堵在門口,每個人面上都是徬徨無助,甚至壓根就沒人注意到他回來了。 再往裡走,裡頭的情形似乎是好了許多,幾個大丫鬟並剛來沒多久的嬌豔俏丫鬟都在,前者忙著一壺一壺的送熱水,後者則將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頭送。

賈赦腦海裡一片空白,足足半刻鐘後,他才忽的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他又不是甚麼毛頭小子,算上早夭的瑚哥兒,他都已經當了兩回爹了,且先前兩回生產時,他都是算好了時間守在府裡的,哪怕並未進入產房,他也從頭到尾的待在外頭。 也因此,在最初的愣神之後,他很快就察覺了異樣。

沒有尖叫哭喊聲。

女人生產有多痛苦,賈赦雖不曾親自體驗過,可總算是聽過兩回了。 甭管出身有多好地位有多高,她也會痛啊! 賈赦清楚的記得,生瑚哥兒時,自家媳婦兒叫聲有多麼的慘烈,足足叫了一天一夜,等孩子生下來後,嗓子徹底啞了,待出了月子後才堪堪養好。 等生璉哥兒時,似乎是順暢了一些,從頭到尾只花費了小半日工夫,可該叫的她還得叫啊!

“怎麼沒有聲兒?太太呢?太太去哪兒了?她在不在裡面?你說話啊!!”賈赦隨後抓過一個丫鬟,厲聲喝問道。

丫鬟被嚇了個半死,瞪著大眼珠子結結巴巴的道:“在,在裡頭,太太她在裡頭生孩子……”

在。

居然真的在。

可既然在的話,為甚麼竟連丁點兒動靜都無?

當然,這話是誇張了一些,畢竟外頭的丫鬟們來來回回走動著,裡頭也有穩婆不停的勸著,更有容嬤嬤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吼得震天響。 可是,唯獨沒有那拉淑嫻的慘叫聲。

賈赦面色煞白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產房,冷不丁的,裡頭傳來陌生婦人的高呼聲:“保哪個?大的還是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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