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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逆天》作者:風維【完結】(H)

《逆天》作者:風維【完結】(H)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nebula 您是第45166個瀏覽者
文案:
為了能夠知道他心愛的弟弟過得好不好,京生不惜逆天而行,魂魄跨越了時空,來到了遠古的明代。
牧場的主人,塞外第一高手王真人收留了他,並給他新的名字,鷹。
只是古代的交通哪有現代這樣方便呢?他只能待在塞外的牧場,靠著口耳相傳著急的捕捉歆歆的訊息。
沒想到卻陰錯陽差救了王真人的弟子海翔。以巫者的立場他知道自己不該干擾天命,但外科醫師的身份又令他無法見死不救。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不能在時間之內找到歆歆……
海翔卻沒想到,鷹鷹急迫想要尋找的弟弟,竟然就是聞府裡的那個……

二十年前逆天奪嗣之行,
逃不過二十年後命運轉輪傾軋而來。
他逆天而來,又逆天而行,
將如何讓天運留情,衝破命輪……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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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只感覺到異常的寒冷,模糊的視線中是白茫茫的雪影,自己似乎是被半埋起來的,手指觸摸到了雪底乾硬的草根;
第二次醒過來的時候,身上蓋的已不是冰涼的雪,幾隻伸展開來的翅膀毛茸茸地覆在半僵的軀體上,有融融的暖意沁入四肢百骸;
第三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人抬到了室內床上,雖然脖子僵硬不能轉動,但從床頂精緻的繡花床帳可以看出,這戶人家還算富裕。
腳步聲近,床帳輕輕動了動,視線裡出現了一張三十來歲的婦人的面孔。
「小伙子,你醒了?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想搖頭,脖子不聽使喚,想回答,嗓子發不出聲音。
「還是找大夫來吧。」婦人自言自語著離去。不到片刻,有人來給他把脈,然後嗡嗡嗡地在隔壁說話。覺得虛弱,再次迷離睡去,直到被人扶起來灌藥。
「小伙子,你的命真大,居然有老鷹落下來給你暖身子,我在草原上住了這麼些年,也沒碰上像你這麼有造化的。」婦人叨叨地說著,將他的身子重新放回床上。
「要不是王真人路過救了他回來,就算有老鷹暖身也活不了多久啊,你說是吧,秦媽?」一個新的聲音脆生生地接話。努力轉過頭去,哦,是個大辮子小丫頭。
「說的也對,」秦媽立表贊同,「小伙子,等你身子好了,可要記得王真人這個恩德哦。」
王……真人?聽起來似乎是個道士,難道這裡是道觀?看起來不像啊。
有雪,說明是冬天,草原,說明在北方,真人,大概是個遊方的道士,碰巧救了自己,送到這裡來。
可是這裡,是哪裡呢?
「小伙子,你現在身子還虛呢,別亂動,好好養著吧,過兩天王真人就來看你了。你放心,王真人的心善著呢,雖然救了你的命,也不會要你能力之外的回報,我想,可能讓你在莊上做十來年長工就可以啦!」秦媽安慰道。
回報?十來年長工?這也叫善人?

果然,只過了兩天,王真人就出現了。
金光閃閃的長袍,金光閃閃的大戒指,金光閃閃的腰帶,金光閃閃的假牙……
如果他是道士,那道士這兩個字就要反著寫了。
「小伙子,你姓什麼啊?」
「……」
「沒有姓?那就跟我姓王吧!」
誰要跟他姓?隨便杜撰一個吧,於是想起了那些舒展開的溫暖翅膀。
「我姓鷹。」
「是英雄的英?」
「老鷹的鷹。」
「哦,名字呢?」
「……」
「沒名字?那就用我的名字吧,叫鷹真人。」
原來真人是他的名字,不是對道士的尊稱啊。
「鷹真人好像不太好念……算了,叫鷹鷹吧!」王真人咳了一聲,「我說鷹鷹啊,你知道是我救了你的命嗎?」
點頭。
「你躺了好幾天了,有沒有想好怎麼報答我啊?」
搖頭。
「你這小伙子真是的,這麼重要的問題,都不抓緊時間好好想想。」王真人抱怨了一句,上前捏了捏他的胳膊,「這麼瘦弱,也幹不了多重的活兒,乾脆在七號馬廄添草料吧。」
床上的少年人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請問要做多久?」
「你的命值多久呢?」
少年人再沉默了一會兒,「我急著要找一個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耽擱太久,請您幫我折算一下好嗎?」
折算?王真人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用手摸摸下巴,很感興趣地打量著對方。
「那這樣吧,我的馬場上有雇各種各樣的工人,工種不一樣,工錢自然也不一樣,你隨便找自己能做的事情做,什麼時候掙夠了七百兩銀子,什麼時候就可以走。」
少年思考了一下,點點頭。
「你可以再休息兩天,從大後天開始我再收你食宿的費用。」王真人呵呵笑著轉身,「誰讓我是個大善人呢。」
兩天後,鷹鷹出現在馬場邊。
「添草料,每個月三兩銀子,扣食宿二兩,淨得一兩。洗馬,每個月淨得二兩;種植牧草,每個月淨得二兩半;做牧馬人,每個月淨得四兩;如果會給馬接生,每個月加半兩;給賣馬的主顧們送貨沒有閃失,一趟也可淨得四兩,如果做滿了兩年場主欣賞,就可以升成管事的,有花紅可拿,一年有一百兩,如果是大管事的,負責買賣談判,那掙的銀子可就海了。你先做那種?」管家很耐心地解釋著,據說他也算一個善人。
「添草料。」
「啊?你不是急著掙錢嗎?」
「我以前沒怎麼接近過馬。」鷹鷹淡淡說著,轉身走了。

在寬闊空曠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十分單純友好,從來沒有排斥新來者的事情發生,所以儘管鷹鷹是一個沉默疏離的人,大家還是很快就把他當成自己人看待,熱情認真地教他學習在牧場生活的各種知識。
半個月後,鷹鷹找到管家。
「我要做洗馬的工作。」
「你以前不是沒怎麼接近過馬嗎?不會害怕它踢你?」
「每天給它們添草料,不怕了。」
再半個月後,鷹鷹又找到管家。
「我要做牧馬人。」
「你不是還不會騎馬嗎?」
「已經學會了。」
「牧馬人不是想當就當的,要測試控制馬的技術。」
「那就測吧。」
再半個月後,已成為優秀牧馬人的鷹鷹聽說王真人最心愛的駿馬「金元寶」要生產了,又找到管家。
「你要給金元寶接生?拜託,那可是場主最心愛的寶貝,全場上百個牧馬好手,怎麼輪也輪不到你這個新來乍到的接生啊!」管家罵了他一頓,但還是將他的這個要求轉告給了王真人。
王真人居然同意了。
鷹鷹本是試試,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王真人答應的這麼爽快,倒讓他有些意外,不過看牧場上其它人一副司空見慣的表情,王真人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沒邏輯的事情。
金元寶順利生下一個健壯的小馬駒,王真人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聚寶盆」。
鷹鷹皺皺眉頭。
「你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王真人非常吃驚,「那你取一個來聽聽。」
「不會啊,」鷹鷹聳聳肩,「很好聽。」
王真人裂開嘴樂,那顆金牙熠熠生輝。

到了下一個冬天的時候,鷹鷹已經成為整個牧場裡最好的牧馬人之一。由於王真人牧場是關外把第二名甩了老遠的最大最好的牧場,所以鷹鷹自然也成為整個關外最好的牧馬人之一。
可想而知,他的薪金也水漲船高。
雖然跟牧場上的人朝夕相處,已經熟悉得像家人一樣,鷹鷹還是和剛來的時候一樣不太愛主動說話,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成為大家非常喜歡的一個人,因為他不僅聰明勤快,還有一個讓人很愉快的愛好。
鷹鷹很愛聽人講故事,特別是各地的奇聞異事。
每個人都有講述的慾望,也很享受別人認真傾聽自己講述的感覺,牧場上的人由於生活單調,大家都很喜歡說話,每天嘰哩呱啦的搶著講,卻很少有人真正用心地聽別人在講什麼,這時候出現一個可以耐心地從頭到尾聽完的人,真的讓人很滿足。
沒過多久,牧場及周邊地帶發生的所有值得一講的事情鷹鷹都聽過了,於是那些到關內或者更遠地方運送馬匹及買賣物品的牧馬人開始為他到處搜集打聽一些稀奇的故事,準備回來的時候講給他聽。
有些故事鷹鷹聽聽也就算了,但有些故事他聽了以後,會詳細打聽地點、時間等等細節,然後用筆記錄下來。
比如誰家的孩子本來是個啞巴,突然某一天被雷打了就會說話之類的故事,鷹鷹會很執拗地詢問這孩子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今年多少歲等等,如果講故事的人一時回答不上來,他就會很失望地歎氣,再記錄下來。
當鷹鷹的故事筆記越來越厚時,冬天已快要過去了。大年三十發了年終花紅,鷹鷹領到了不小的一筆錢,使他的存銀距離七百兩大關已經不太遙遠。
王真人開始覺得有些捨不得他走。不過身為大善人,剋扣人家工錢這種事是不做的,所以在管家的腦力幫助下,王真人吩咐廚房每頓給鷹鷹加兩個小灶菜,再給他換了個房間,然後順理成章地將食宿費標準提到了每月三兩半。
鷹鷹沒有反對。因為他雖然已經算是一流的牧馬人,但那主要是因為他對於牧馬知識的快速學習和應用能力,以及成功治癒一場罕見馬瘟的功績,就身體而言,還差著最普通的牧馬人好大一截子。
吃得好一點,住得舒適一點,對養身體很有好處。為了將來漫長的旅途,鷹鷹知道自己必須趁著在牧場的日子盡量養得健壯一點兒。
畢竟也不是到處都有王真人這樣的大善人啊。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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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外的春天四五月份才姍姍而來,跟它一起來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鷹鷹看見老媽子和丫頭們開始起勁地打掃無人居住的某個院落,把那裡裡外外的灰啊、蜘蛛絲啊、老鼠屎啊統統清理出來;花匠跟在她們後面翻修花圃,再把院中枯死的胡楊樹挖走,移植了一棵活的過來;廚房的九伯精神頭也明顯足了很多,常常琢磨著做新的菜式,端出來找人幫他試吃。
「有客人要來吧?」鷹鷹隨口問了一句。
管家聽到他的問題後異常吃驚:「你居然不知道?沒人跟你講過翔少爺的事嗎?」
鷹鷹搖搖頭。
「大家一定都以為別人已經跟你講過了。」管家想了想道,「翔少爺是場主唯一的徒弟,也算他的繼承人吧,說起他怎麼到這個牧場上來的,倒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那個翔少爺聰明嗎?」
「當然啦,他從小就是一個最聰明不過的孩子了。」
一聽到這個翔少爺從小就很聰明,鷹鷹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但實際上已經不太感興趣了,因為他只喜歡聽那些小時候傻乎乎的孩子的故事。
不過當天下午做完所有的事情收工的時候,鷹鷹還是在牧場的大門口被王真人給抓了個正著。
這個牧場已經很久沒有新的人加入了,也就是說,基本上每一個人都很清楚有關翔少爺的故事,所以儘管王真人十二萬分地喜歡講,也已經找不到一個聽眾。因此當他得知鷹鷹居然還沒聽人講過這個故事時,心中真是分外的高興,巴巴地找遍了整個牧場把這個新人捉住。
「你不是在問誰要來嗎?這個問題全牧場當然只有我答得最清楚了。記得十六年前……」
「不用從那麼早講起吧?」鷹鷹道,「我還得把馬群趕回馬欄裡面去呢。」。
「事情的起因就有那麼早啊,」王真人瞪他一眼,「不要打岔!記得十六年前……」
鷹鷹果然不再打岔,把自己的馬群拜託給旁邊的一位牧馬人後,開始認真地給新出貨的一批馬檢查馬掌。
「……就這樣我到了中原。你知道我很少出遠門的啊,所以一聽人說關內的那些世家啊大族啊一個個都很了不起,就真的相信了,以為他們的武功真的要比我這個關外第一高手好,所以一路上不管遇到誰,都根本沒想過要去惹他們。可是後來看到那個小男孩啊,真的長得太可愛了,圓溜溜的像個銀元寶似的……」
王真人一點兒也不介意鷹鷹忙忙碌碌的樣子,繪聲繪色地從他當年出門的那一刻講起,好不容易講到正角兒出場時,小馬駒兒聚寶盆已經第三次從外面散步歸來。
「該吃飯了。」鷹鷹站了起來。
「咱們一起吃吧,你聽故事聽一半兒多難受啊。」王真人體貼地道。
鷹鷹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晚飯時王真人繼續講:「……當時翔兒的爹說,我自己就是中原武林排名第一的高手,為什麼我兒子要拜一個關外的蠻人為師啊?我聽了之後也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可一看到翔兒圓寶寶亮晶晶的樣子就捨不得了,只好硬著頭皮跟翔兒他爹說,如果我打敗了你,是不是就有當師父的資格啊?……」
這時已吃完餐後水果,管家捧著賬本進來,王真人忙著講故事,鷹鷹就順便幫他看了一下,一直看到第二本,故事情節才略有進展。
「……就這樣,我終於神勇地打敗了關內第一高手,當上了翔兒的師父,把他帶了回來。他十七歲前,每半年在這兒住,每半年回家去住,可去年他去了京城玩,一去就整一年沒有回來,還真是怪想他的……」
鷹鷹瞭然地合上賬本,點點頭道:「聽明白了,也就是說,你那個長得像小銀元寶的寶貝徒弟外出一年多以後,將於近日歸來,對嗎?」
「對、對。」王真人笑逐顏開。
「也不完全對。」管家咳了一聲,覺得自己有必要進行一點兒小的修正,「翔少爺剛來時的確長得比較像小銀元寶,不過現在他長大了,已經……」
「像大銀元寶了?」
「不是……」
「怎麼不是?」王真人不高興地道,「我家翔兒現在長得比大銀元寶還漂亮呢,他可是我這個關外第一高手辛辛苦苦戰勝了關內第一高手才收到的徒弟,我是不會看走眼的。」說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出去視察他的馬去了。
鷹鷹瞧著那圓桶般的身材,再次聳了聳肩。
能被他打敗的人,也算關內第一高手?

長得比大銀元寶還漂亮的翔少爺,準時於三天後抵達牧場。為了對小主人表示歡迎之情,管家組織了一個小小的迎接儀式,要求每一個工作上騰得出手的人都必須參加,不參加的人要交半兩銀子的缺席費,所以鷹鷹當然只好去了。
看到那風塵僕僕的年輕人第一眼,鷹鷹就知道還是管家說的對,這位翔少爺早就不像一個銀元寶了。不論從高大健壯的身材,還是從劍眉星目的面龐來說,他都算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英俊小伙,難怪聽到他要回來的消息,最激動的還是那些丫環們。
舞獅表演、雜耍和美女敬酒,這個迎接儀式的最後一步,就是簇擁著遠道歸來的翔少爺到他獨居的院子裡去。
石牆青瓦的獨門大院,建築物高大而又結實,院門上方有一塊方方正正的平面,本是掛院名吊匾的地方,不過現在卻空空如也,據說是因為王真人給此院取名為招銀館,翔少爺不同意,翔少爺給此院取名為憶真齋,王真人不同意,師徒二人一直在進行著友好的溝通,但目前尚未溝通出結果來。
「翔少爺,您看、您看,這院子多乾淨啊,」秦媽和丫環金墜兒急急地表功,「自從少爺您走後,我們每天都來打掃呢!」
鷹鷹想起前幾天掃出來那一大堆垃圾,這才深刻地感覺到這位翔少爺果然已走了一年,否則那垃圾也積不了那麼多……。
「翔少爺,您看、您看,這胡楊樹長得多精神啊,」花匠也擠了進來,「我每天都來照看。怎麼著這也是翔少爺院子裡的樹,我可得給伺候好了啊!」
翔少爺瞇著眼睛看了看,「我怎麼覺得這棵樹比我走的時候還矮呢?」
「那……那是因為少爺您長高了啊……」
鷹鷹盯著那花匠看了兩眼。平時怎麼沒注意到他居然是反應這麼靈敏的一個人呢?
廚師九伯捧著食盤顛顛兒地跑過來,「翔少爺,您快來嘗嘗,都是新研究出來的菜式,一定合您口味。」
翔少爺接過丫環遞來的筷子每樣嘗了嘗,點了點頭,「很好吃。不過要說起做菜來,還是我哥哥做的菜最好吃。」
「那我能排名第二嗎?」九伯滿懷希望地問。
翔少爺考慮了片刻,「應該能吧。」
九伯立即眉開眼笑,「翔少爺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您說我是天下第二准保沒錯!」
鷹鷹有些瞭然地挑挑眉。原來在王真人牧場,什麼天下第一、天下第二就是這樣排出來的,難怪……
這時王真人終於端完了師父的架子,牽著聚寶盆走過來,獻寶似的說:「翔兒,快來看,金元寶生的,我取的名字叫聚寶盆,威風吧?比你取的那些個什麼踏雲啊,御風啊強多了。」
翔少爺很有禮貌地參見師父,行了大禮,看來教養不錯,但對於小馬駒兒的那個名字,他卻沒發表任何意見,只是用表情傳達了一下自己的態度。
「怎麼?你又覺得不好?唉,早知道不該答應你爹讓你每年都回家住半年,看,師父的學問你都沒時間學!」王真人感慨道。
翔少爺似乎不太想討論這個話題,轉頭左右看看,看到了鷹鷹。
「新來的?」
「是啊,鷹鷹是我去年冬天從草原上救回來的。這孩子很聰明,學什麼會什麼,聚寶盆就是他接生下來的呢。」
「難怪,我看他這麼瘦弱,一點也不像關外人。」翔少爺走近了一點,「你是哪裡人?」
鷹鷹低下頭。
「別問了,他不肯說的。我們早就不問了。」王真人呵呵笑了笑,「你哥哥好嗎?你不是說這次要接他過來玩的嗎?」
翔少爺的臉色頓時青了青,好像心情一下子變壞了很多的樣子,當然,他原本看起來也沒有多高興就是了。
「我哥挺好的,說要單獨出門遊歷一陣子再過來。」
「翔兒啊,」王真人拍拍他的肩,「你沒事吧?」
「我會有什麼事!我也挺好的!」翔少爺板著臉「哼」了一聲,轉身進到屋子裡,砰得一聲甩上了門,就好像一隻恰好被踩到痛腳的貓一樣。
「這是怎麼了?」王真人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問管家。
「不知道啊。」管家回頭問秦媽,秦媽回頭問金墜兒,金墜兒回頭問花匠,花匠回頭問九伯,九伯回頭問……
最後,一個牧馬人小聲說了句:「我想,大概是因為翔少爺沒把他哥哥接過來,覺得挺沒有面子的……」
屋子裡面傳來怒吼聲:「誰在外面自作聰明?都出去!」
眾人立即作鳥獸散。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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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關於翔少爺到底怎麼了這個話題,牧場內外討論得沸沸揚揚,最後,大家憑著對這個基本上算是在此地長大的孩子的瞭解,終於得出了一個與真相很接近的結論。
他失戀了。
接下來的幾天,鷹鷹幾乎到每一個地方,都會聽到人講述翔少爺是多麼喜歡他那個據說是像個水晶人兒的哥哥,當年又是怎麼樣高高興興地離開說要把他哥哥接過來住一陣子,如今人沒接來,多半表明一腔少年熱情付諸了流水。
失戀的翔少爺每天騎著馬奔馳在大草原上,黑髮迎風飛舞,憂鬱的目光愈加深邃,看起來更容易招惹源自母性的疼惜,牧場方圓數百里的女兒芳心又多碎了幾顆,連剛做媽媽的金元寶也經常廝磨在他身邊給予安慰。
不過這一切都不關鷹鷹的事,他計算著自己積蓄下來的銀兩,開始籌劃即將成為現實的遠行。
可惜人生總是充滿了變量。這是一個就算你明白了也沒什麼用的道理。
迄今為止鷹鷹已經在王真人牧場住了一年多了,但對草原上變幻莫測的天氣還是沒有能夠摸透。它就像善變的女人一樣,不僅每天跟每天不一樣,甚至每一年都跟每一年不一樣。
所以他沒有料到,春天的草原上仍然會有猝不及防的風暴。
儘管距離戈壁還有好幾百里遠,但北面吹來的風已帶著大量砂粒,打得人臉頰生疼,眼睛更是睜也睜不開。帶出來的馬群早就流失了快一半,鷹鷹努力讓剩下的馬圍成一團,自己躲在中間的馬肚下面。
這麼大的風暴,不可能會有人來救援他,所以要靠自己堅持,堅持,再堅持。雖然從悲觀的角度來說,人生有好多磨難都不是咬一咬牙就可以挺過去的,但只要咬緊牙關的力氣,當然不能自己就這樣放棄。
風越來越猛,馬群仰天長嘶,卻聽不見它們的聲音,緊抱著馬鞍套子的手早已麻木,開始顫抖起來,十指扣不攏,手臂也漸漸地脫落下來,就像有人在猛推一樣,身體失去平衡,被吹得橫跌於地,幸好被幾條馬腿擋著,才沒有立即被吹進風暴中去,但也跌跌撞撞地漸漸離開了馬群中心。
雖然眼睛睜不開,但鷹鷹很明白自己的危險處境,雙手用力想抱住一條馬腿或其它什麼,卻都因全身酸麻脫力而未能成功。眼看著就要被捲出去,腰間突然一緊,身子頓時穩住了,有一隻手按在他後腦上,已經虛軟的身體隨即被固定在一具溫熱的胸膛裡。
來援的人行動非常穩健,在這樣的狂風中下盤依然很穩,拖抱著鷹鷹,一步步地回到馬群正中,慢慢蹲下來,將手捲成喇叭狀掩住鷹鷹口鼻之間。
鷹鷹明白,他是要讓自己能夠正常呼吸。
靠著有溫度的身體,僵冷的四肢慢慢回復柔軟,緊貼在耳邊的男子心跳平穩而正常,鷹鷹知道自己算是已經逃過此劫。
風暴來得狂猛,停得也很突然。呼嘯還在耳邊回音不絕,那種像是要將人連根拔起的巨大衝擊力就已經消失。那人鬆開手,抬起鷹鷹的臉,解開他蒙在臉上的布巾,檢查他的呼吸、眼睛和四肢。
「鷹鷹怎麼樣?」有人在一旁關切地問,居然是王真人的聲音。
「沒什麼大礙,有些擦傷,腳好像扭到了。」那人一面回答,一面捏開鷹鷹的嘴,掏出裡面的砂粒。
「謝謝翔少爺。」鷹鷹咳嗽了幾聲,低低道。
「看不出你小小的一個人,居然這麼有定力,這種風暴陣勢,好像還沒有被嚇傻。」翔少爺誇獎著,抖了抖他的頭髮,砂子像下雨一樣落下來。
這孩子說誰小?鷹鷹抬頭瞇著眼睛看,卻被一個斗篷罩了起來。
「鷹鷹,我們又救了你一次命哦!」王真人的聲音陰魂不散的在耳邊響起,鷹鷹向聲源方向扭頭一看,嚇了一跳。
王真人騎著金元寶,正快捷無比地跑來跑去逃收那些驚馬,圓滾滾的身體看起來只有小小的一點,離鷹鷹所在的地方起碼有一里多遠,可他一邊劇烈運動一邊說出來的話,卻像貼在耳邊說的一樣既輕鬆又清晰。
就算鷹鷹再不諳武技,也知道沒有極驚人的深厚內力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原來王真人說他關外第一高手,竟然不是在吹牛。
「師父,鷹鷹的傷需要處理,我們先回去了。」翔少爺向遠處傳了音,將鷹鷹的身體往馬背上一放,自己也翻身跳上來,拔轉馬頭,朝牧場方向奔去。
還有老遠的距離,鷹鷹就看見牧場大柵門口等著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等他們一奔近就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著。
「鷹鷹傷得重嗎?」
「翔少爺沒事吧?場主呢?」
「好大的風暴啊,竟然能找著人……」
「馬群怎麼樣啊?」
翔少爺抱著鷹鷹跳下馬,一邊走一邊道:「叫周大夫來一下。馬群散在這兒向東北四十里,去幾個人幫師父收一下。」
十來個牧馬人立即應諾,紛紛拿了繩套上馬離去。翔少爺先把鷹鷹送回他的房間,回身出來在台階上吩咐了管家幾句,周大夫剛好趕到,兩人一起進來檢查傷者。
「膝肘處的擦傷很重,傷口的砂粒也要用藥水清洗,腳踝的扭傷已經傷到骨頭了,得格外注意,十天之內不要下地行走。」
「沒什麼大礙吧?」翔少爺問。
「無礙性命。」周大夫朝秦媽端來的水盆裡滴了幾滴藥水,剪開鷹鷹的袖子,開始清理傷口。
受傷的時候因為情勢的緣故,沒有覺得疼,可現在硬生生要把嵌在肉裡的砂粒擦洗掉,當然是疼得鑽心,鷹鷹雖然沒有呻吟,但額上已滲出一層汗來。
翔少爺在一旁默默看了半晌,突然拿了塊手帕走上前,圍成一團塞進鷹鷹嘴裡。
「一看你就是個倔性子的人,不叫疼可以,咬著這個,免得把自己嘴唇咬破。」
鷹鷹瞟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咬住了手帕。
周大夫清理好傷口,敷上一層藥,包紮了起來,再抬起受傷的那只左腳,在附近穴位處揉了揉,也用布條緊緊纏住。
「好了,靜養幾日,每天換一次藥,七八天後就會慢慢癒合。傷口不要沾水,忌吃豆類食物。」大夫淨了手,收拾好藥箱,起身叮囑了兩句,告辭出屋。
翔少爺按禮數送到門口,剛剛回轉身子,嚇了一跳。
「大夫剛才包好的,你拆它幹嘛?」
鷹鷹眼也不抬,逕自將左腳上纏的布條解下,淡淡道:「骨頭有點錯位,我再重新對對。」
「對對?」翔少爺瞪著他,「說得那麼輕巧,那可是骨頭耶,而且還是你自己的骨頭,你可別亂來。」
鷹鷹沒有理他,雙手握住左腳,力道巧妙地一拉一送,聽得輕輕一聲脆響,這才鬆開緊咬的下唇,重新用布條包紮起來。
「你、你……」翔少爺顯然沒想到他動作快成這樣,說重新對對就重新對對,搶步上前已攔阻不及,簡直不知道該罵他什麼好。
處理好左腳,鷹鷹擦擦額上的冷汗,又抬起手臂,看看包得嚴嚴實實的肘部。
「你該不會又想重新洗洗吧?」翔少爺有些生氣地問道。
「怎麼會?周大夫洗得挺好的。」鷹鷹覺得這孩子反應有趣,不自禁地勾了一下唇角。
翔少爺歪著頭看他,「我第一次見你笑呢!其實你笑起來還算挺好看的,雖然沒有……」
「沒有你哥哥那麼好看?」鷹鷹哪壺不開提哪壺,頓時氣得戀兄情結的年輕人扭頭就走,還差點撞翻秦媽剛好端進來的煲湯。
大概一個多時辰後,王真人帶著馬群和前去幫忙的牧馬人回來,清理的結果是丟失了八匹馬。出乎鷹鷹的意外的是,這筆損失沒有算在他的頭上。因為遇到這種強度的春季風暴,還能及時控制馬群排成團狀隊伍,確保人畜的最小折損,已經算是做得非常之好了,很多同事的牧馬人都在探病的時候對他表示過讚揚,所以這八匹馬就按慣例入了自然損耗的帳目。只不過……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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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的事情當然不怪你,醫藥費用也算了,可是你的命總算是我們冒著風暴去救回來的吧?」王真人站在闖邊,用無比善良的表情看著他。
鷹鷹歎了一口氣。
心算了一下存銀和自己的薪資情況,看樣子還得在牧場待上十個月才行。

被周大夫斷言七八天才會癒合的傷口,兩三天後就結了疤,鷹鷹自己重新處理過一下的左腳,更是痊癒的飛快,不到第四天,他就可以行走自若。對此周大夫十分驚奇,圍著鷹鷹轉了好幾個圈兒。
「其實也沒什麼,主要還是大夫的藥方子開得好。」鷹鷹淡淡地笑,「我不過對草藥有些興趣,自己添加和提煉了一下。」
「不僅如此吧?」周大夫搖搖頭,「你接骨的手法之準確,是我平生罕見,單單只是有興趣,恐怕不會這麼專業,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鷹鷹又低下頭。
他每次低下頭,都代表不願意繼續當前的話題。
從他被王真人救到牧場至今,每一個人都知道他的過去一定有著許多的秘密,但卻一個也沒成功挖掘出來。
除了因為鷹鷹本身嘴緊以外,草原上的人也確實有不探究他人隱私的習慣,這些純樸善良的人擔心問的太多,一不小心,觸痛了人家的傷口。
總之,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倒在寒冷的雪地中的,鷹鷹的過去,顯然不是那麼安貴尊榮、一帆風順,既然他不願意說,當然不應該勉強人家。
周大夫並不是土生土長的草原人,但至少也在王真人牧場住了近二十年,性格脾性已經是個地道的草原人了,所以鷹鷹一低頭,他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轉開話題,開始從純樸學術的層次上與鷹鷹討論醫理和草藥學,結果越討論越有興趣,到深夜不得不離開時,他已經預約了鷹鷹好多業餘時間。
這件事還帶來一個意外的後果,那就是因為懂醫,鷹鷹的薪資每月又增加了半兩銀子。
接下來的兩個月過的異常平靜,鷹鷹每天除了工作以外,就是跟周大夫在一起研究草原上的各種植物,偶爾出現傷病者,就會被他們倆拿來實驗新製成的藥劑,雖然這些新藥基本上都很有靈效,但大家對實驗二字還是有一點怕怕的,盡可能地讓自己不要生病受傷。
牧場對外的生意也仍然做得很火爆,每當外出的馬幫回來時,鷹鷹還是會向每一個人打聽他們又收集到了什麼奇異的故事。入夜的時候,他常常獨自一個翻看自己做的故事筆記,仔細地思索和琢磨,雖然這本筆記已足足有兩三寸厚,但真正能讓鷹鷹滿意的東西其實沒有多少,他還需要收集到更多的信息和數據。

「你說翔少爺去過很多地方?」
「是啊,翔少爺的家族在關內是數一數二的,朋友也多,他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喜歡到處遊歷,就算咱們牧場最資深的販馬人,也沒有翔少爺見的世面多呢!」管家的口氣說不出的得意。
「不是說翔少爺家是關內的世家大族嗎?他們家裡放心讓他這樣到處亂走?」
「蕭家是武林名門,功夫好,勢力也強,聽說還跟皇上家沾親呢!誰敢碰蕭家小少爺一根寒毛?」
「翔少爺姓蕭?」
「你還不知道?」管家笑起來,「也是,平常總是翔少爺翔少爺的,也沒人特意跟你提這個。翔少爺的大名叫蕭海翔,在蕭家,排行第二,上頭還有個哥哥。聽說他哥哥倒真的是嬌生慣養,很少出門的。」
鷹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突然問道:「翔少爺在屋裡嗎?」
「今兒一早,場主就派他到三十里外的何家牧場給何老場主送壽禮,這時間大概在回來的路上吧!」
「謝謝你了。」
「咦?鷹鷹你去哪裡啊?」
「出去放馬。」
「喂,太陽都快下山了……」
鷹鷹把自己負責的馬群全都趕回柵欄裡,騎著一匹健壯的黑色母馬朝何家牧場的方向飛奔。誠如管家所言,沒跑出十里地兒,就看見了正縱馬歸來的蕭海翔。
此時日頭已經漸漸西斜,逆光而來的少年與駿馬像是被金光鍍了一層似的,豐華燦爛,在廣袤草原的映襯下,顯得那麼英姿勃勃,彷彿可以看得見奔湧的青春氣息在空氣中流動,讓鷹鷹在一瞬間有些失神。
「你是來找我的?牧場裡不會什麼事了吧?」蕭海翔皺著眉頭駕馭著胯下的馬靠近。
鷹鷹搖搖頭,「不是,我只是有件事情,想問問翔少爺。」
「什麼事啊?」蕭海翔放鬆韁繩,與鷹鷹並駕緩緩前行。
「聽說您遊歷廣闊,見識頗多,不知有沒有聽過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說……一些很傻的人突然聰明了什麼的……」
翔少爺呆了呆,停下馬來怔怔地瞧著鷹鷹。雖然他也曾聽說過這個新來的牧馬人有愛聽故事的這個喜好,但總以為他這樣專程跑到半道上來找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有一些什麼更重要的理由才對啊!
「你有沒有聽過?」鷹鷹催問著,眼睛裡流露出極度期盼的神情。
「呃……我想想……,好像是沒有……」看到面前的牧馬人失望的樣子,蕭海翔有些過意不去,「要不我今晚再好好回想一下,要是想起什麼再告訴你。」
鷹鷹垂下長長的眼睫,「那就麻煩翔少爺了……」
兩人都稍稍加快了一下馬速,默默無語的前行了一陣。蕭海翔側著頭打量這個為了聽故事特意跑來的牧馬人幾眼,先開口道:「你為什麼那麼喜歡聽這種故事呢?我聽說你已經聽了好多個了。」
鷹鷹又低下了頭,但沒過多久他就重新揚起了下巴,「我在找一個人。」
「找人?」
「嗯,找一個傻傻的,後來突然變聰明了的人。」
「有這種人嗎?他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長什麼樣子?」
「也不知道。」
蕭海翔覺得難以置信地舉起一隻手,「那你豈不是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你找他幹什麼?」
「我認識他。」
「認識?名字模樣都不知道,你還算認識他?」
鷹鷹目光沈靜地看向遠方,「我認識他,他是我弟弟。」
蕭海翔嚇了一跳,「你弟弟?你居然連自己弟弟的名字和相貌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現在的名字,特不知道他現在的樣子,他一直由我照顧,我怕他到了新的地方過不習慣,所以跟過來看一看。」
蕭海翔滿頭霧水地聽著,努力進行分析,「你的意思是說,你弟弟……被人拐賣了?」
鷹鷹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催動乘騎的馬匹,神情沈鬱。
蕭海翔怔怔地看著他跟草原人截然相反的白皙臉頰,也沒有再追問,只是歎息一聲道:「這麼掛念你弟弟,你真是一個好哥哥。」
鷹鷹微彎了彎唇角,側過頭來,「我聽說,你的哥哥也很好啊!」
「對、對!」一提起哥哥,蕭海翔的兩眼就開始發光,「我哥哥又溫柔又漂亮,就是心腸太軟,太容易原諒人,不好好保護他不行。」
自從來到這個牧場後,鷹鷹第一次感覺到有些好笑,忙側過頭試圖掩飾。
「喂,你什麼表情啊?笑什麼?」
「沒……」鷹鷹又恢復了沈穩的表情,「只不過覺得你們這些孩子,在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時的表現都差不多。」
「你怎麼知道的……呃不憑什麼說我哥哥被人搶走了?」蕭海翔不高興地瞪起了眼睛,「再說你才多大,敢叫我是孩子?」
鷹鷹伸手拂了拂自己額角的發綹,低聲道:「算我說錯了,翔少爺見諒。」
「什麼叫算你錯了?你根本就是……」話突然哽在喉嚨裡,蕭海翔咬著牙把頭向旁邊一轉,「我哥哥才沒有……那個人算什麼東西!?」
鷹鷹凝目看著他,心裡突然覺得一陣柔軟。正在為感情煩惱的少年,不管是幾百年幾千年,表情應該都是一樣的吧?不知自己牽掛的那個小傢伙,什麼時候才會開始初戀?
兩人又默默無語地向前走了一段路。蕭海翔眼睛看著前方,口中卻問道:「鷹鷹,你以前……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
「有啊!」
「那,你有沒有特討厭過什麼人?」
「大概也有吧!」
「要是你很喜歡的那個人一定要跟你特討厭的那個人在一起,你會怎麼辦?」
鷹鷹輕輕轉動了一下眼珠,慢慢道:「我不會怎麼樣,他們兩個人要不要在一起,是他們兩個人自己的決定,我不能控制的。」
「可是。」蕭海翔大聲道,「要是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你所喜歡的那個人就會受傷害呢?」
「他傷害了你哥哥?」
「當然,那小子簡直不是東西,哥哥對他那麼好,他卻一點兒也不知道珍惜,我覺得那種人根本不值得原諒!」
「他原諒了嗎?」
「啊?」
「我是說你哥哥,他原諒了嗎?」
「應該還沒有吧……不過我哥這人就是心腸軟,我怕他最後還是忍不住要原諒那個人的,這不又明擺著給人家機會傷害他嗎?可是換了我就不會,我從小到大沒做過一件讓哥哥不開心的事情!」
鷹鷹緊了緊掌中的韁繩,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用輕飄飄的口氣道:「你回牧場的時候好像說過,你哥哥出門遊歷散心去了?」
「是啊!」
「你怎麼不跟著去?」
「哥哥不讓我跟……」少年垂下頭,神情有些沮喪地嘟起嘴。
「那個人呢?」
蕭海翔立即高興起來,「我哥也不讓他跟!」
「哈哈,你是不知道我哥那個人,平時柔柔和和的脾氣好得不得了,可一旦做了什麼決定,就真的說一不二,不許討價還價的,我想那小子最多只敢偷偷摸摸遠遠吊著,根本不敢走進我哥的視線裡面去!」
鷹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輕輕失笑。
「你又笑什麼?」
「沒什麼……」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到底笑什麼?」
「我笑你心口不一。」
「喂!我哪裡心口不一?」蕭海翔勒住馬韁擋在前面,「你說清楚點兒。」
「令兄獨自一人出門,你明知道那個人可能會偷偷跟在後面,卻一點兒也沒有阻攔,反而跑回關外牧場來散心了,這表明了什麼?」
「表明……表明我相信我哥哥,他說現在還不想理那個人,他就真的不會理的。」
鷹鷹緩緩地搖了兩下頭,淡淡道:「錯了,這表明你根本不擔心那個人會傷害你哥哥,表明你雖然嘴上拚命地叫嚷,但內心深處卻早就已經明白,那個人……已經不會再傷害你哥哥了。」
蕭海翔像被雷擊中了一樣地呆住,瞪著鷹鷹好半天才漲紅了臉,怒氣沖沖地吼道:「少胡說了,我心裡真正想什麼,你怎麼會知道!?」吼完把馬腹重重的一夾,催動坐騎飛奔離去,速度之快,好像生怕鷹鷹再追上來多說上來多說那麼兩句似的。
「哎!翔少爺,牧場在這個方向……」鷹鷹在後面喊了一聲,無奈地聳聳肩,低聲自語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人類的心理千百年來又邊了多少呢?還不多都是一樣的……」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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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次在草原上不歡而散,蕭海翔很快就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孩子氣,太幼稚,第二天看到鷹鷹時,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鷹鷹卻不是很介意,因為對他而言,十八歲的翔少爺就跟個孩子似的,一切的表現都跟其它同齡的青春期少年沒什麼兩樣,既不複雜,也不特別,非常的容易理解,就算是對自己哥哥那根迷戀的感情,看在鷹鷹眼裡,也不過是青春萌動的的少年將幼時的依戀升級為帶有愛慾之念的初戀而已,單純、可愛、真誠,只不過往往會失敗。
很少主動開口說話的鷹鷹在牧場上非常受大家喜愛,不僅因為他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還因為他一向能夠提出最中肯正確的建議,久而久之,很多人有了無法解決的事情,都喜歡去徵求一下他的意見,連王真人也不例外。
最開初時,蕭海翔覺得鷹鷹所說的話讓人很難接受,但細細地想,有不得不承認有些道理,想去多跟他討論討論,所以不知不覺的,他找鷹鷹聊天的次數也變得越來越頻繁。
不過一開始,聊的最多的,當然還是那個被深深戀慕的哥哥。
「他以前是世上最喜歡笑的一個人。」蕭海翔拿著個樹枝在一塊砂土上畫著,「一笑起來、眼睛就彎成月牙兒一樣的,還會露一點兒白白的牙齒,喏,就是這個樣子,漂亮吧?」
鷹鷹朝地上一看,一個圓圈兒,上面兩根向下彎的豆芽,下面一根向上彎的豆芽,圓圈的頂部飄著些凌亂的線條,大概是代表頭髮。
很顯然,翔少爺的繪畫技術還有著十分廣闊的空間可以提高。
「可是遇到那個人後,他就很少這樣子笑了。我覺得現在他的笑容裡總有一些別的東西,讓人看了就很難受。」
「那個人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嗎?」鷹鷹輕聲問。
蕭海翔氣憤地將樹枝朝地上一丟,「他竟然要求我哥哥答應他娶一個王妃,說是他皇兄答應他,只要生了王子,他就可以永遠和哥哥在一起……什麼嘛,簡直太不尊重我哥哥了,難道他是那種可以和別人分享同一份感情的人嗎?」
「娶王妃?那個人是皇族嗎?」
「是啊!他是當今皇帝的親弟弟,名叫朱琛棣,長的還可以,就是人太軟弱了,被他那個皇兄一逼,就這樣傷害我哥哥。」
「身為皇族,背負著子嗣的壓力也是有的。只不過他既然選擇了娶妻生子,就不能再奢望繼續保持與你哥哥的關係。後來怎樣了?他娶親了嗎?」
蕭海翔搖搖頭,「沒有,他娶了才好呢!哥哥就可以徹底跟他了斷了。他後來大概也後悔這樣子對我哥哥,所以拒絕了他皇兄的要求,就被發配到了北疆兩年,去年秋天的時候才回京城,然後就重新開始糾纏我哥哥了。」
「難道過了兩年,子嗣的問題就不存在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他那個皇兄現在又懶得管他了,居然由得他整天在外面遊蕩,想著法兒跟我哥獻慇勤。」
「大概是經過這些風波聚散後,他已經感受到了真情的可貴吧!有時候人總要失去過一次才能懂得珍惜,經受一點挫折也未必全然是壞事。我看這位二皇子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也不像你所說的那樣無可救藥啊!」
「你說什麼啊!」蕭海翔氣呼呼地跳了起來,「他曾經讓我哥哥那麼傷心,當然是罪無可赦,要是換了我,死也不會讓哥哥受一點兒委屈的,就算有再多的人逼我,有再多的人說我對哥哥的喜歡不正常,我也不會在乎的。」
鷹鷹柔和地看了他一眼,輕笑道:「你和他身份不一樣性格不一樣,生長的環境不一樣,承受的壓力也不一樣,沒什麼可比的。……至於你對哥哥的喜歡,我倒覺得很正常啊!」
「你真的這麼想?我媽常罵我胡思亂想,我爹根本就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一會打斷我的腿。」蕭海翔趴在草地上,咬著一段草根,煩惱地說。
鷹鷹坐在他身邊,淺淺地笑了笑,「很多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會這樣的,他們剛剛知道愛情的存在,對自己將來的終生伴侶有諸多的想像,如果這時他們的身邊有符合這些想像的人存在,他們就會把人生中第一次的愛情獻給那個人。這些都是最自然不過的情感歷程,沒什麼好驚世駭俗的。」
「但我喜歡的是我自己的哥哥啊!我身邊根本沒有跟我一樣的人。」蕭海翔的情緒依然低沈。
鷹鷹忍不住笑了起來,「並不是對所有人而言,符合他們理想伴侶形象的人都是哥哥啊!也有可能是朋友、姐妹、表哥表弟什麼的,甚至可能是父母師長,大部分的人喜歡的都是異性,也有一些人像你一樣喜歡同性的。這兩者都很正常,而且都不罕見。」
蕭海翔在草地上翻了個身坐起來,仰著臉兒想了一陣,道:「鷹鷹,我也有很多同齡的朋友,可是沒發現他們有什麼發現特別喜歡的人,更少人喜歡自己家裡人的。」
「每個人,感情的強烈程度都不一樣,而且因為性格的原因,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直率坦白的。如果喜歡的那個人剛好又是自己家裡的人,那麼因為倫理的關係,大部分人都會把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漸漸的,理智就控制了感情,等更合適的人出現之後,感情就會慢慢地轉移。所以初戀,往往都是無疾而終的。」
蕭海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無疾而終……想想真是不甘心……我哪點兒比那個人差啊?」
鷹鷹伸手揉了柔他的頭,勸道:「感情的事,最忌勉強,你可以進行努力,但要理解你哥哥的選擇。縱然你不能成為他最愛的情人,但還是他最愛的弟弟,而這個位置,是誰也奪不走的。」
蕭海翔細細想著他的話,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鷹鷹,你的這些話……以前從沒有人跟我說過,他們總當我是個孩子……」說到這裡,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瞪了鷹鷹一眼,「你幹嘛揉我的頭?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哥哥也就算了,你憑什麼也……」
鷹鷹努力忍住笑,低了頭道:「是我不對,翔少爺請見諒。」
「喂……什麼意思嘛!我又不是在擺少爺架子……」蕭海翔氣得通紅,「你這樣說法,倒好像我們不是朋友似的。我本來是想說……」他一著急,覺得說不清楚,乾脆就跳起來捉住鷹鷹的肩膀往起一拉,比著他的個頭道:「看看你,自己才那麼一丁點兒大,還沒到我下巴呢!說真的,你幾歲?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讓人不得不服你。」
「我二十七。」
「胡說,你有二十七?」蕭海翔的眼睛頓時大了兩圈兒,把鷹鷹的身體上上下下捏了個遍,又用手指摸摸他的臉,「瞧你這身架,分明沒長足,還有這臉皮兒,水嫩水嫩的,二十七?你想騙誰啊?」
鷹鷹被他摸得有點兒不自在,忙按在他手,岔開了話題:「場主不是派你去接南方來的大客商嗎?看這個時辰,也該回去做準備了。」
蕭海翔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覺得時間的確不早了,這才放開鷹鷹,兩人雙雙縱身上馬,不緊不慢地向牧場進發。
「鷹鷹,你真是一個好奇的人,難怪大家都喜歡跟你聊天兒。」海翔將自己的坐騎靠過來,挨著鷹鷹的馬並排走著,「他們都說你懂的東西特別多,不管什麼煩心的事兒,你總有辦法排解,有人猜你以前,說不頂是個大人物呢!」
鷹鷹的眼眸隱在濃密的睫毛後微微地閃動了一下,臉上似乎沒有表情,又似乎籠著一層淡淡的憂傷。他嘴唇輕輕動了動,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什麼,但海翔剛湊過來聽,他就把馬肚一勒,煎一般地向前竄了出去。
「想跟我賽馬?那你輸定了!」蕭海翔放聲大笑著,也催了催胯下的坐騎,快馬加鞭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跑到牧場大門口時,鷹鷹已伏在馬背上重重地喘息。先期到達的蕭海翔得意無比地過來扶他下馬,炫耀似地說:「你雖然聰明能幹,但要比賽馬,一定不是我的對手。看你累的,都出汗了,快去換換衣裳休息一下吧!我也該出發去接那些南方客商了。」
鷹鷹彎下腰扶著膝蓋,好半天才恢復了平常的呼吸頻率,直起身子接過害翔遞過來的手巾,擦著額上的汗道:「好久沒這麼跑過了,這個身子真不管用。翔少爺快走吧!我沒事了。」
蕭海翔見他臉色已趨正常,這才道了聲別,跳上馬離去。鷹鷹又歇了一小會兒,正想回房去,管家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問:「鷹鷹,聽說你昨兒到岬園峽那兒牧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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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看那裡的草特別好。」
「場主叫我來叮囑你,這段時間可別去了。現在正好是野馬遷徒的季節,岬圍峽那兒是最危險的,要是運氣不好遇上狂奔的野馬群,多少條命都沒了!」
鷹鷹「啊」了一聲,道:「我居然忘了已經到這個季節了,謝謝你和場主,我會小心的。」
管家沒再多說,兩人又扯了些題外的話,這才各自分手。
到了日近黃昏的時候,鷹鷹做完別的工作,想去看視線一下一匹才生產完的母馬,剛走到後門的地方,便聽到隱隱的轟鳴聲在左後方響起,覺得大地彷彿在震動一樣,回頭一看,岬圍峽的方向有沙塵騰起,向天際漫卷而上。
牧場裡的人紛紛奔了出來觀看,嘖嘖感歎這次野馬奔遷的規模。鷹鷹也可看了一陣,覺得沒什麼趣味,便繼續趕自己的馬群回欄上柵,可後續的工作還沒完全結束,牧場大門口便傳來一陣喧鬧聲,不僅僕人們驚慌地跑來跑去,好多牧馬人也跟著鑽出了自己的房間,片刻之後,便看見周大夫抱著藥箱,由幾個下人催扶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上房奔去。
「怎麼了?」鷹鷹攔住一個男僕問道。
「翔少爺……被……野馬給踩了……」
「怎麼會?」鷹鷹一怔,「翔少爺在草原上長大的人,怎麼會不知道野馬奔遷?」
男僕跺了跺腳,恨恨地道:「還不是那個南方來的什麼大客商,都快走到牧場口了才說他是帶著女兒來的,那個臭丫頭屁都不懂,居然跑到岬圍峽看什麼風景去了,翔少爺一聽就急了,趕著去追她,最後那丫頭倒是被少爺給救下來了,可少爺他自己……」說著舉起袖子擦眼淚。
鷹鷹慢慢鬆開抓著男僕的手,想了想,快步趕到上房蕭海翔的獨院,外面早已密密麻麻站著人,有個中原打扮的少女正抱著胡楊樹嚎啕大哭,擠進房內一看,王真人胖胖的臉上滿是汗珠,眼直直地看著忙碌不停的周大夫,臉色兒煞白。
「鷹鷹,你來的正好,你醫術也不錯,快來幫幫我!」周大夫按著傷口一抬頭,看見房門口的鷹鷹,大聲地叫道。
「鷹鷹可以幫忙?」王真人驚喜地抬頭,圓圓的腰身一晃,也不知用的什麼身法,鷹鷹只覺得腳底一飄,就已經被拉到床前。
下午分手時還神采飛揚的少年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口角不停有血絲滲出,身上染滿鮮血的衣物已被剪開,黑紫的瘀印從寬健的胸膛一直延到腹部。
只看了一眼,鷹鷹的心就沈了下去,不自禁地閉了閉眼睛。
「怎麼樣?」王真人急切地問著。
鷹鷹徐徐睜開眼睛,沒有說話,只是蹲下身,用手按了按傷痕纍纍的胸部,再按按小腹,歎了一口氣站起來,慢慢道:「他已經沒救了。」
「你說什麼?」王真人一把將他推到地上,「只不過摸了兩下,怎麼就講出這麼絕的話?周大夫,你先別理他,快、快治啊!」
周大夫的手微微抖著,看了坐在地上的鷹鷹一眼。
「你知道的,周大夫。」鷹鷹用無奈的口氣道,「他的肋骨斷了……」
王真人一口打斷他的話,「海翔的身子這麼強健,斷兩三根肋骨怕什麼,周大夫你……」
鷹鷹低下頭不再說話,只是站直了身子。他心裡很明白,肋骨斷了的確是小事,但其中斷裂的一根肋骨,已經扎進了肺葉,而且還有腹部的傷……
真是一個可愛善良的好孩子,可惜命這麼短。
「鷹鷹,我一直覺得你的醫術深不可測,不能想辦法救救他嗎?」周大夫紅著眼睛,懇切地問道。
鷹鷹神情有些木然地搖搖頭:「他受的是致命之傷,目前的醫術救不了他,說明死在此時此刻就是他的命數,我也沒有辦法。」
王真人腿一軟,砰得一聲坐在地上,管家已經開始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數落著:「少爺明明還活著,你們怎麼就不治了?鷹鷹啊!你跟海翔少爺關係一向那麼好,你可不能這樣咒他啊!今兒上午看見他時,還是活蹦活跳的……」
鷹鷹慢慢退到門邊,轉身離開了院子,一步步地離開身後的一片哭喊聲。
抬頭,天色仍是湛藍的,飄著絲絲的白雲,白得就像垂死少年的臉。
臨走時最後看那一眼,他的確還活著,胸膛尚有微微起伏,生命的火焰仍在燃燒,雖然搖曳而又微弱,但畢竟仍在燃燒。
這突然發生的變故令人頭暈眼花,鷹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有些喘不過娶來,跌坐在路邊的石凳上。
風吹過髮絲,手按在胸膛。圍繞在身邊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不管是樹、花、展翅滑翔的鷹,還有那綿延至無盡頭的天空和草原。
真的不救嗎?真的不救嗎……
這畢竟都不是幻影啊,這裡的人,這裡的物,那掙扎在生死在線的年輕人,畢竟都不是幻影啊!
難道真的忍得下心來,見死不救?
「這是你的命數呢?還是我的?」鷹鷹仰面向天,緊緊閉上了雙眼。

神情冷漠的牧馬人第二次出現在蕭海翔房間時,這個屋子裡籠著一片愁雲慘霧。周大夫已宣佈自己回天乏術,只能盡力減輕傷者的痛苦而已。由於人畢竟還沒有斷氣,大家都不敢大聲哭泣,聽到的只是一片的抽泣聲。
鷹鷹手裡拿著剛剛從自己房裡帶過來的兩小瓶藥,緩步走到房間正中,用平靜得近乎於冷峻的音調道:「如果你們想要他活下來的話,全都打起精神來,按我說的去做。」
低泣聲像是被刀切斷了一樣瞬間停止,眾人都有些呆呆地抬頭看他,王真人結結巴巴地問:「鷹鷹……你…你有辦……辦法嗎?」
鷹鷹冷冷地挑了挑眉,道:「盡人事聽天命,他能不能撐過去我也無法確保,但如果你們繼續這樣愣著的話,他就死定了!」
話音剛落,屋子裡的人全都電擊般地跳了起來。
「管家,你找人搬幾張木桌到屋子中間拼起來,鋪上乾淨的白布。秦媽,帶人去多燒幾鍋水,把剪刀、棉線、繡花針和場主的那把銀匕首放進去煮,煮好了也用白布托著拿過來。周大夫就麻煩在這裡幫我一把,其它人全都出去。」
「快,都聽鷹鷹的話,出去出去……」王真人揮動著手把沒有分派到任務的人全都趕出院門,自己眼巴巴地湊過來,「我、我呢?」
鷹鷹瞟了他一眼,「場主就請待在那邊吧!等會兒不要隨便說話,更不要插手。」
「好……好的……」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王真人現在只好無條件地服從牧馬人的指令,乖乖站到一邊去了。
鷹鷹走到蕭海翔床邊,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傷處,試了試脈搏與心跳,再翻開眼皮看了看。受傷的少年呼吸已經很弱,但因為年輕健壯的原因,生命之火仍堅持著不肯熄滅。
「你很堅強。」鷹鷹的聲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樣平穩,那是一種能讓最慌亂的病人家屬安靜下來的平穩,他的手指輕輕拂上了少年的額頭。
「翔少爺,聽得見我說話嗎?我想你應該聽得見……,……你的傷很重,不過沒關係,我會盡力幫忙你的,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也相信自己,覺得太痛苦的時候,就想想親人和朋友,想想你哥哥。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努力,就動一下手指給我看。」
垂在被面上的沾著草泥的手指輕微動了動。
「很好,真是個好孩子。」鷹鷹微微笑了笑,此刻的他神情溫柔而冷靜,還帶著一種令人油然產生信任感的醫者氣質,「你仔細聽我的話,我馬上要給你喝一種藥汁,是用在草原上採來的麻沸草製成的,你應該知道這種草的效用。喝了藥之後,你的全身會漸漸沒有感覺,意識也會慢慢模糊,因為我還拿不準這種藥對人體的功效是否一樣,所以……一旦你仍然保留著部分意識,能夠感覺到發生在你身體上的事時,千萬不要慌張,也不要害怕,你不會覺得很疼,但我知道那種感覺並不好受,如果你還想見你哥哥,那麼最好忍耐。現在我餵你吃藥,放鬆一下牙關。」
傷者的嘴唇輕輕翕開,鷹鷹順利地將藥汁灌了下去。
這時管家已經帶人拼好了木桌,鋪上白布,秦媽也喘吁吁地跑進來問:「燒了三大鍋水,東西也煮開了,還要煮多久算是煮好了?」
「可以了,都端過來吧!場主,麻煩你和管家把少爺的衣服全剪開,然後抬都木桌上來,動作要輕,不要再讓他受任何震動。」
王真人一聽還有自己的差使,忙跑上前執行命令。秦媽和幾個使女端來的開水和煮好的器具,按照吩咐放到一旁的圓桌上。
鷹鷹仔細觀察著病人服藥後反應,等水溫半涼後,挽起袖子,示意周大夫與自己一起認真洗淨了雙手。
「現在。」鷹鷹鎮定的手指握住了煮過的銀刀,「我要劃開他的胸膛……」
「啊?」王真人驚跳起來,「他都傷成這樣了,你還要給他一刀?」
「他斷掠的肋骨扎進了肺葉,這可不是養一養就能好的傷,我必須打開他的胸腔將肋骨復位,還要治療受傷的肺部。之後腹腔也要打開,清除積血,處理其它可能受傷的器官。我會盡我所能使這兩個刀口短小一些,也不會讓他多流一滴無益的血,畢竟此時此地沒辦法為他補充新的血液。整個過程是有很大風險的,他很可能在中途死去,所以作為他的師父,請場主您現在就決定,我是否可以繼續進行?」
王真人額上滾下大顆大顆的汗珠,看著愛徒越來越白的臉色,牙一咬,啞著嗓子道:「你……繼續吧……」
鷹鷹輕輕點了點頭,轉頭向對面站著的周大夫道:「大夫,我會告訴你我每一步的動作,並會詳細說明需要你幫我做些什麼,明白嗎?」
周大夫的臉色也不比王真人好看,但他仍然立即點了頭。
「好,現在,我要劃開他的胸膛……」鷹鷹穩穩地舉起了手中的銀刀,緩慢而堅定地落下……

那是一個無眠的夜。東方的薄曦淡淡染上窗欞的時候,輪班兒守在傷者床前的丫珠金珠兒驚跳了起來。
「醒了!醒了!翔少爺醒了!」
東倒西歪散落在房間各處的人們全都彈起,擠到床前。
「鷹鷹、鷹鷹!」王真人一迭聲兒地叫道,「你快來看看,翔兒醒了!」
鷹鷹半睜了睜困澀的雙眼,歎了一口氣道:「哪兒有這麼快,最多就是他動了動而已,還有兩三個時辰才會醒呢!別圍在床邊妨礙他呼吸。」
眾人認真地看著床上呼吸雖微弱卻很均勻的翔少爺,見他果然沒有繼續表現出要醒的樣子,這才躡手躡腳地散開。
兩個時辰後,鷹鷹再次被搖醒,「醒了,這次真的醒了,眼睛都睜開了,還會轉呢!」
鷹鷹揉揉雙眼,看了看天色,「醒這麼快?這孩子的意志真跟普通人不一樣啊!」說著來到床邊,按著少年的手腕測算他的心跳。
蕭海翔的樣子還很虛弱,視線極緩慢地移動著,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能看清東西,蒼白的嘴唇不停地翕動了一陣,吐出一個微弱的字音:「……水……」
王真人忙大聲吩咐道:「快給少爺端一杯熱茶來!」
鷹鷹立即瞪了他一眼,「什麼熱茶?他現在既不能喝水更不能吃東西!」
「那……」管家界結巴巴地問,「那什麼時候才……」
「你們守著他,聽到放屁了就可以喝少量的水,起碼到明天才能吃流質的食物。」鷹鷹直起身子,捋了捋垂落下來的頭髮,「接下來的護理還很麻煩,所以我要先去睡一睡了。你們千萬記住,現在不許給他喝一滴水!」
幾個人面面相覷,直到鷹鷹已經走出去很遠了,管家才小身地問:「放……放屁……跟喝水……有什麼關係嗎?」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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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蕭海翔果然不愧是才十八歲的健康少年,恢復的速度連鷹鷹都沒預料到,還沒滿兩個月,就可以到處走來走去了,用他本人的話來說,就是「哥哥到這裡以前,一定要變回以前的樣子!」
對於鷹鷹用奇險的手法救他情形,他還模模糊糊記得一點兒,就算他半點兒也不記得,牧場裡那麼多人七嘴八舌的他想不知道都難,而且在那最驚險的一天後,也是鷹鷹一直以醫者的身份在護理他,所以被搶回一命的少年對牧馬人十分感激,而他感激的只要表現就是纏著鷹鷹細細地問他當時用力劃開自己肚皮後到底看到了什麼。
「放心,全是紅的,沒有黑的。」偶爾被纏得緊了,鷹鷹也會隨隨便便敷衍他兩句,臉上仍跟以前一樣,掛著淺淺淡淡的笑容,但不知為什麼,蕭海翔總覺得這個笑容好像比以前要清減好多,笑得讓人感覺有些發慌。
「你身體沒事吧?這一陣子照顧我,你一定是累了,恐怕要好好休養一下。」
「我現在每天只來看你兩回而已,有什麼累的?」
王真人走了進來,先看了看寶貝徒弟的臉色,然後對鷹鷹道:「你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不過我還是不懂,這裡住著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一定要走呢?」
「你要走?」蕭海翔大吃一驚,「去哪裡?」
「就是上次跟你說過的,去找我弟弟。」鷹鷹淡淡道,「見過他之後我還要回家鄉去,時間沒有當初預想的那麼多了,所以得趕快動身。」
「什麼時候走啊?」
「就這一兩天了。」
「那麼急?」蕭海翔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不捨的表情,不過跟大多數同齡男孩子一樣,他立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了半天,才找出一個挽留的理由來,「我的意思是說,按行程來看我哥哥差不多再過幾天就到這裡來了,我跟你講了他那麼多故事,要你連面兒也沒跟他見過,實在有點遺憾……」
可是對於見不到傳說中水晶人兒一般的那位哥哥,鷹鷹顯然沒有海翔那麼遺憾,他只是垂了垂眼睫,隨口搪塞了幾句客氣話。
「不過要說找人的話,我們蕭家也算中原武林第一世家,多多少少能幫一點兒忙,你把這個拿著,說不定有用呢!」
鷹鷹看了看遞到手中的一塊刻著篆體「蕭」字的玉牌,微微一笑:「那就多謝你了。我在馬欄還有活兒沒幹完,先出去了。你還是要多多休息,多喝點兒秦媽燉的湯。」
「哎。」蕭海翔從床上翻身而起,一把抓住鷹鷹的胳膊,急切地道,「你可要答應我,不許自己偷偷就走了,怎麼也要讓我送一送你。」
鷹鷹的視線微微有些晃動,不可否認,儘管這孩子坦率而又單純,但他剛才的確說中了鷹鷹的打算。
「而且你自己也不知道我會找多久吧?盤纏帶夠了嗎」你可以到我們蕭家的錢莊……」
「承蒙場主讓我在這裡工作,也算小有積蓄。真有什麼問題的時候,一定請翔少爺幫忙。」
「那我再送你一匹馬吧!也是金元寶的孩子,今年兩歲。」
「不用,場主已經把我常騎的翡翠送給我了……」
「黑珍珠比翡翠強多了,它是真正最棒的馬!」
鷹鷹想了想,沒有繼續推辭,起身致了謝,再次提到自己還沒幹完的工作,告辭向屋外走去。
「師父,等會叫管家把黑珍珠牽到鷹鷹那裡去吧!這兩天讓他們也熟悉一下,鷹鷹的騎術雖然不錯,但黑珍珠跑起來卻是超音速的,上次連大虎子也被摔下來過……」
正伸手推門的鷹鷹如同有電流通過全身般僵住,隨即霍然回頭,面色如雪。
「你……剛才說什麼?」
也許是被他的口氣和臉色嚇住,蕭海翔和王真人都呆了呆。
「你剛才說什麼?」鷹鷹再次問道。
「我…我說……大虎子也被摔下來過……」
「前面那句!」
「黑珍珠跑得很快……」
「不,你原話不是這樣!你說的是……」
蕭海翔認真想了想,「哦,對,我說的是…黑珍珠跑起來是超音速的……」
鷹鷹急切地撲回床邊,一把抓住他的手,「就是這個詞,超音速……你是跟誰學的?」
「跟……跟誰……學?」
「那不是屬於這個失控的語言,呃……我的意思是說,這兒的人不會用這個詞的!你好好想想,到底是從誰哪裡學到這種說法的?」
鷹鷹的身體有著輕微的顫抖,緊抓著蕭海翔的手指也是冰涼的,讓後者感覺到一陣軟軟的憐惜感,不由地就回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鷹鷹,你別急,讓我想想……超音速是吧?這種說法是蠻奇怪的……什麼時候學會的呢……好像……好像……啊,對了!」他一拍大腿,「是聽我哥哥說的,上次在京城爬山,我一下子就跑到山頂了,哥哥就說我是超音速,我當時聽不太懂,他解釋說就是比聲音快的意思,你想啊,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什麼比聲音還快?所以我就笑起來,以前我哥哥說話沒有那麼誇張的……」
鷹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黑潤的眼珠定定的,半天才輕輕動了動,慢慢垂下眼簾,「你哥哥……他……他多大?超過十九歲了吧?」
蕭海翔點點頭,關切地看了看鷹鷹的臉色,「你沒事吧?」
「沒事。」鷹鷹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抬頭勉強笑了笑,又轉過臉兒來,對一直坐在旁邊的王真人道,「場主,我想在牧場再多住幾天,見見翔少爺的哥哥好嗎?」
王真人和自己的徒弟交換了困惑的眼神,試著問了一句:「你為什麼突然想見……」
鷹鷹立即低下了頭。
不善於挖掘他人秘密和隱私的草原人只好雙雙閉嘴。
對於又有客人既將來訪的消息,牧場上的人都很高興。乾淨的客房重新佈置出來了,廚子們熱心地打聽著客人的口味與喜好,花匠也開始臨時抱佛腳地移植花木芳草。可是讓大家感到非常奇怪的是,最盼望這位貴客到來的人居然不是從早到晚把「哥哥」掛在嘴比邊的翔少爺,而是根本沒見過客人面,關係上也八竿子打不著的鷹鷹,他幾乎每天都在草原上遊蕩,盼著那位客人能夠提前一點來到。
蕭海翔對此當然也很迷惑不解,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好幾次,都沒有得到任何解釋。這天早上一起床,又聽說鷹鷹到關內過來的唯一一條路上等著去了,左想右想,還是匆匆吃完早餐追了過去。
不管怎麼說,鷹鷹的表現都太奇怪,他既不願意讓自己哥哥被嚇著,也不願意讓救命恩被人當成瘋子。
王真人牧場是關外最大的一家牧場,與關內的貿易往來極為頻繁,也是中原人出關後向西向北的必經之地,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了一條商旅兩用的大路。
鷹鷹讓馬群散佈在大路兩旁吃草,自己騎著黑珍珠,時不時地向南方張望著。此時天色剛剛大亮不久,雖然旅人都勤早,但極目遠眺,還是連個人影兒也不見,只有身旁的馬群在進食之餘,偶爾發出一兩聲的馬嘶,還有清脆地響在晨光中的奔馬蹄聲。
馬蹄聲?鷹鷹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向牧場方向一看,喔,又是那個孩子,大概擔心自己嚇著他寶貝哥哥,這麼早就慌裡慌張地追了過來。
「鷹鷹!」蕭海翔一面叫著,一面把坐騎並了過來,「你出來的真早啊!」
「我過來看看,記得你說過令兄是今天到的。」
「我沒這麼說過啊?我只是說,按行程來看,他差不多這幾天可以到達,但也說不准中途會不會耽擱。」蕭海翔抓抓頭,小心翼翼地斟酌著措辭,「鷹鷹啊!我覺得……還是應該跟你說清楚一點兒,當然,對於你想早點找到弟弟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但是我哥哥他真的是生在我家、長在我家的,不可能是被人拐賣來的……」
鷹鷹看著這孩子那麼小心的樣子,心裡略略有些想笑,但面上分毫也沒樂出來,只是點點頭道,「嗯,我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還每天跑出來等?」
「你不是總說你哥哥是天下最溫柔最漂亮的人嗎?算我好奇想見見行不行?」
「可我以前也常常跟你提起哥哥,也沒見你這麼好奇過……」蕭海翔嘟囔著,見鷹鷹半點也沒有聽勸的意思,只好歎一口氣,從馬側的皮袋裡拿了個冒熱氣的東西遞過去。
「嗯?」鷹鷹定睛一看,竟是一個裹著紅豆的糯米肉糰子,「做什麼?」
「你出來這麼早,一定沒好好吃早飯,所以帶個糰子給你,快吃吧!」
鷹鷹的眼睛裡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慢慢接住肉糰子,輕輕啃了一口道:「瞧你大大咧咧的樣子,看不出還挺細心的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啊……」蕭海翔有些不服氣地揚起下巴,「少囉嗦了,快吃!」
鷹鷹笑了笑,捧著肉糰子,用草原人覺得非常不耐煩的斯文樣子慢慢吃起來,吃到小半個的時候,伸手向馬鞍側一摸,才發現忘了帶水袋。
蕭海翔從眼角餘光看到鷹鷹的舉動,知道他想喝水,便取下自己的水袋,結果拿在手裡一搖,竟是空的,只好建議道:「這兒離牧場又不遠,不如回去喝吧!」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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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鷹的視線仍然鎖定在南方,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也不是他渴。」
蕭海翔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把肩膀一垮,很無奈地道:「你這人真是……都說了他今天不可能到的……算了,你等在這裡,我去幫你拿水。」說著把馬頭一撥,快速離去。
鷹鷹坐在自己的馬上紋絲未動,就好像沒聽見海翔的話一樣,但僅僅片刻之後,他回過頭來,將目光凝注在正策馬疾弛的少年背影上,神情有些波動,更有些哀傷。
此時太陽已升到三竿高,在露珠的反光下,草原看起來就像是金色的一樣。有幾匹馬啃著嫩草尖,已經走到了較遠一點的地方,鷹鷹定了定神,縱馬前去將它們驅趕回自己的視線氛圍,輕揚的馬鞭梢頭發出脆響,在含著霧氣的草原上空悠悠迴響,帶著一種空寂而又茫然的味道。
鷹鷹穩住有些紊亂的呼吸,努力調控了一下心跳。
其實草原還是那片草原,所謂的空寂和茫然不過是境由心生而已。近來的精神狀態實在有些不佳,一點點小小的事情,似乎都有可能觸動到敏感的心弦,讓情緒變得低沈和沮喪。
這樣,是絕對不行的。
當初決定上路的時候,就已經明白將要面對的是怎樣危險的情形,已經明白成功的希望其實非常渺小,所以保持精神意念上的冷靜是最重要的,不能被自己的情緒打敗,不能覺得孤獨,更不能覺得絕望。
仰首,洗藍的天空有雄鷹翔過,來到這個世間所感受到的第一抹溫暖,便是來源於那些強健的翅膀,所以每每抬眼看到,就會增添些許力量。
流動的清新空氣又傳送來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敲擊著耳膜。聽到這個聲音,鷹鷹的唇角幾乎不能被人察覺地小弧度彎起,臉上露出輕微的放鬆表情。
那孩子的動作還挺快的。雖然他沒辦法給自己實質上的支持與幫助,但跟他說說話還算有趣,對調劑自己過於疲倦的神經也不無好處。
不過僅僅短短的一瞬後,敏銳的牧馬人立即察覺出的異樣之處。
馬蹄聲傳來的方向,不是蕭海翔剛剛離去的方向。
抬眼望去,由滕塵起處奔來幾匹略有疲倦的駿馬,鷹鷹認出那當先一匹是兩月前才從王真人牧場提了一批貨的一個馬販。
「是鷹鷹啊!你在這裡放馬?」馬販奔到近前,一勒馬韁招呼道。
「賀大哥遠來辛苦了。」鷹鷹也揮揮手回禮,「場主今天剛好沒有出門,你現在趕到牧場一定遇得到他。」
「多謝告知了,翔少爺在嗎?」
「在……你也要找他?」
「有封信捎給他而已。那我就先走了。」馬販朗聲笑了笑,朝手下的人一揮手,一行數騎絕塵而去。
鷹鷹繼續在原地照看著馬群,時不時張望一下南方。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回去拿水的少年仍然沒有回來,想必是被方纔那個馬販捎來的信給拌住了。鷹鷹覺得有些口渴,便從食袋裡拿出一個果子來吃,剛剛吃完,就看見一騎獨塵飛弛而來,馬上的少年遠遠地就在揮手。
「耽擱了一下,你渴壞了吧?」蕭海翔將滿滿的水袋遞了過來,擠出個笑容。
鷹鷹扭開袋口喝了一口水,沈吟了一下,問道:「怎麼啦?」
「呃……」海翔露出有些過意不去的神情,小聲道:「我剛才收到哥哥的信,說在京城的姑父身體有些欠安,所以他趕著過去,先不來這裡了。」
鷹鷹的視線晃動了一下,但隨即被他穩住,若有所思地低了低頭。
「你別著急,我哥哥在信上說了,等姑父稍微好一點,他就過來。」
「恐怕來不及了……謝謝你,我想最好還是自己到京城去一趟吧!」
「你要去京城啊?路程很遠的。」
鷹鷹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傷感,「遠嗎?我都到這裡來了,還能遠到那裡去?」
「要是真的要去,我就陪你一起上路比較好,反正姑父生病,我也該去看看的。」
看了看滿面陽光笑容的少年,鷹鷹心頭有些猶豫。原本不應該再與這孩子有過深的交往,但身體內部越來越強的許肉感卻很鄭重地表明,要想支撐到京城,還必須要依靠他的力量。
「麻煩翔少爺了……」
「你怎麼越來越客氣?難道我們不是朋友嗎?說過多次了,叫翔少爺什麼的多生疏啊!海翔這名字很難聽,讓你叫不出口嗎?」蕭海翔皺起眉頭,「真弄不懂你在想什麼。不過既然你現在肯定是等不到我哥了,那咱們就回去吧?」
鷹鷹淡淡一笑,「我還要再放一會兒馬,你先回吧!」
「不行。」蕭海翔口氣強硬地道,「我看你臉色就不好,被以為自己是大夫就不會生病,這些馬我來趕,你跟我一起回去。」
看著縱馬揚鞭驅動著馬群的矯健少年,鷹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帶著青草氣息的空氣,覺得胸口的鬱悶減輕了很多。
回到牧場後,迎面遇到王真人興高采烈帶著那姓賀的馬販,指著一大欄馬群手舞足蹈,顯然又有一大筆生意可做,鷹鷹突然想起即將出貨的一批馬還沒有做最後的檢查,忙轉身向後院走去。
「你去哪兒?」蕭海翔追上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只是到馬場看看……」
「都說了不行,你自己瞧瞧這臉色。」海翔掰著他的臉轉向太陽,「白花花的……一看就不健康……」
鷹鷹有些哭笑不得,「你真不愧是王真人的徒弟,說的都是什麼詞兒,還白花花的呢!白花花的那是銀子!你不用管我,我句的自己挺好的。」
「好什麼啊!」蕭海翔一把拖住他,「越看越不好,去休息啦!」
鷹鷹力氣遠沒有他大,沒掙扎幾下就被拖進了房裡丟在床上,當頭一床被子壓下來。
「好啦好啦,我睡就是了。」鷹鷹放棄抵抗躺下來,「想布道你這當弟弟的,也這麼愛照顧。」
「我才不愛照顧人呢!」蕭海翔一擺頭,「可你是我的朋友啊!」
鷹鷹一怔,眼底快速地浮起一種極為複雜的神情,但他立即垂下眼睫掩飾了過去,低聲道:「謝謝你。」
蕭海翔呵呵笑了起來,「朋友還客氣什麼,你救了我命,我又謝謝過你幾次啊?好好睡吧!」說著在他的被面上一拍,轉身出去了。
等他的身影一消失,鷹鷹剛剛閉上的眼睛又慢慢睜開。在伸出右手細細地掐算過一番後,焦慮的表情取代了他在外人面前一向的平靜淡漠。
「時間不多了……歆歆,你到底在哪裡呢?」
「你真的要走了啊?」王真人帶著管家來到鷹鷹獨居的房間,看看他已經差不多快收拾好的行李,有些依依不捨地說。
「一向承蒙場主您的照顧,可惜我有要事在身,實在不能長留,以後若有機會,自當會再來拜會您的。」
「你早就是我們牧場的人啦!不用這樣客氣。」王真人揮了揮胖胖的手,「說實話,本來還真不敢放心你就這樣走,不過既然翔兒跟你一起上路就沒問題了,你別看他那個樣子,其實細心著呢!只要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一定照顧得妥妥貼貼,不出一點漏子。」
「可不是嘛!有翔少爺照應著,我們就不用擔心了。他那麼喜歡你,這一路上需要什麼,哪裡不舒服,他一定會再上心不過了。」管家也附和道。
「你們在聊什麼呢?」蕭海翔恰好推門進來,手裡拖著一個大籐編箱子,朝鷹鷹手裡一塞,「給你!」轉身又出去了。
「這是什麼啊?」王真人看了看,奇怪地道:「他給你這個籐箱做什麼?」
鷹鷹的視線為晃動了一下,慢慢道:「我還有好些曬乾的草藥還沒合適的箱子來裝,可能被他發現了。」
「嗯,這籐箱透風,轉草藥真不錯。」管家湊趣地笑道,「我慢說的沒錯吧!有時候細心著呢,關鍵是看為了什麼人。」
鷹鷹沒有接這句話,而是將臉轉向了窗外。
寬闊的大院裡,海翔正在給他的愛馬換馬掌。正午的烈日驕陽灼灼地曬在他黝黑的皮膚上,被亮晶晶的汗水反射著,閃著青春與健康的光澤。
那是天地間最鮮活的一條生命,是自己親手延續下來的生命。
垂眸看看自己蒼白修長的手指,薄薄的皮膚下血液無聲地流動著,鷹鷹似乎能看到那沉默的、不屈的韻律。
命運的浪潮鐵壁般壓了過來,但年輕的牧媽人覺得,自己還能支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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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王家牧場幾乎傾「場」而出的送別儀式後,蕭海翔與鷹鷹一起踏上了前往關內的大道。對於從小就在江南和塞北分別居住的蕭海翔而言,這條路已經熟得跟家裡後花園的小徑差不多,走來走去也沒有什麼感覺,可這一次陪同鷹鷹上路,一看見他默默無語前行的樣子,心裡就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悸,彷彿腳下所踩的是一條難測的命運之路,不知道前方將會通向哪裡。
出發的第三天,很不幸地遇到罕見的暴雨天氣,雖然穿戴上了早就準備好的油衣蓑帽,兩匹雄健的坐騎也畏懼雨勢,那一看到鷹鷹被冷冷雨水凍得青白的嘴唇,海翔心裡就有些著急。
「我們到前面大樹下去躲一躲,好讓你在油衣下面添一件衣裳吧!看你,臉都冷烏了……」
「這是雷雨,大樹下面不太安全,容易被電打到。繼續走吧!我也不是太冷。」
「在樹下容易被電打到?」海翔吃驚地睜大眼睛,「我以前都不知道耶。不過總讓你這樣凍著也不行,我記得前面不遠處有一間廢棄了的驛站,在那裡躲一會兒吧?」
鷹鷹抹去眉稜上的雨水,點了點頭,兩人催動著馬匹加快了行程,前行大約半里的樣子,果然看見一棟破舊的院落,大部分已經坍塌,只有少數幾間保持著較為完整的形狀。
「到這間來,這間一點兒都不漏水。」海翔扯著鷹鷹的手,進入到一間像是主廳的房屋,將兩匹馬鬆鬆繫在一邊,上前幫鷹鷹脫掉水淋淋的油衣,又從包裹裡拿出一件厚厚的披風給他裹上。
「你找地方坐一會而,我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燒的東西……」
「我來幫你……」
「你坐著就好!」蕭海翔朝台階上一指,「這裡久無人煙,說不定會有蛇啊老鼠啊什麼的,一翻就跑出來了。」
「我又不是女孩子,難道會怕蛇和老鼠?」
「啊?」蕭海翔拍拍額頭笑了起來,「當然你是不怕的……那……你幫我把那個台階 掃一掃就行了。」
鷹鷹不禁失笑,看著那個男孩子跑來跑去的,拖出一些舊傢具來,運掌如刀,不一會就劈出很多柴禾,再摸出懷中的火刀火石,手法熟練地生起了一堆火。
「你坐到火邊歷來烤烤,雖然衣服沒有濕,但像你這樣單薄的身體,侵了寒氣也不是小事。」蕭海翔將鷹鷹按坐在火邊,又拿出個銀製的小酒瓶在火上烤了烤,遞到他唇邊。
「我不喝酒……」
「這酒不烈,喝一口祛祛寒氣。」
難以回絕他的好意,鷹鷹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味回醇,口感真的不烈。
「喝了酒後,胸腹之間確有燃燒感,不過從實際上來說,酒是對祛寒氣沒什麼太大的作用。」
「啊?」蕭海翔再次吃驚地睜大眼睛,「走江湖的人都說酒能祛痕,我爹也曾經這麼教過,難道他們都錯了?」
鷹鷹淺淺地笑了笑,「這是小事,你不信也沒關係。」
蕭海翔歪著頭看了他一陣,突然道:「我信。你是大夫,知道的應該比我們都多……只要是你說的話,我什麼都信。」
鷹鷹怔了怔,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他含笑的眼睛,看了看外面,半晌後才低低地說:「雨……好像沒有要停的意思……」
「看那雲層黑壓壓的樣子,怕是要下到明天呢!從則合理到最近的一個市鎮還要走一個多時辰才行,這麼大的雨,今晚只好在這裡安身了。對不起,是我的行程計算失誤。」
「怎麼能怪你?你也是為了我才停下路程進來躲雨的。再說這裡很好啊!又不漏風又不漏雨……」說到這裡,鷹鷹突然心頭一動,「這個驛站修得不錯啊!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和磚瓦,此地又位處於交通要道,怎麼會破敗了呢?」
聽到他這樣問,蕭海翔神情頓時一肅,轉動了一圈眼珠,吞了吞口水,「你還是別問了,總之是有緣故的。」
「什麼緣故?」
「還不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傳說,我擔心說了嚇著你。」
鷹鷹看了看不由自主縮了縮身體的少年,突然一笑,「是不是鬧鬼啊?」
蕭海翔的神情一跳,低聲到:「你就別問了……」
「原來……你怕鬼啊?」
「我才不怕呢!」少年立即梗了梗脖子,大聲道。
「不怕就說啊!」
「我也是聽附近市鎮上的人說的。以前這個驛站裡的驛官,娶了一個二房,很是寵愛。某天有個來投宿的赴任官員看中那個二房夫人,堅持要買走。驛官得罪不起他,只好答應下來。可那個二房夫人誓死不從,當天晚上懷揣利刃把那個赴任官員給殺了,然後自己吊死在外面的那棵槐樹下。驛官又害怕又傷心,就服毒自盡了。從那以後,這個驛站就經常鬧鬼,有時睡到半夜,窗戶上突然濺血,早上起來又沒有一點痕跡,還有那個院子裡,就是二夫人吊死的院子,時常有人靠鬼影飄飄,樣子可怖極了。漸漸地沒人敢來投宿,更沒人敢來接任驛官,自然就破敗了。後來居住在周圍的人也逐一搬走,此地便日見荒涼,我每次路過這裡的時候都會快馬加鞭,走得越快越好。」
「哦,是這樣……」鷹鷹微微沈吟了一下,抬頭凝視著海翔,「你既然這麼怕這個地方,為什麼又要帶我來呢?」
「沒辦法啊!這麼冷的雨,真讓你一直熬到鎮上去,一定會大病一場啊。」
鷹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柔聲道:「謝謝你,海翔。」
「謝我什麼啊?」
「我看得出來你真的很怕鬼,但是為了我……」
「才不是呢!」少年死撐面子抗議道,「鬼有什麼好怕的?我早見多了,以前巫覡子召來的那些個鬼,一個比一個嚇人,我也……也沒有……怎麼樣嘛。」
「巫覡子?」
「嗯,他也算我一個朋友吧……不過他師父跟我老爹的交情更好,所以他也常來我家住,他是一個巫師,你知道什麼是巫師嗎?」
鷹鷹垂下眼簾,「知道。」
「巫覡子這個人真的很討厭,是巫師了不起啊!巫師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嗎?仗著有一點小本事,從小時候開始,就經常在晚上召鬼到我房裡嚇我……」
「原來你怕鬼的毛病是被他嚇出來的啊?」鷹鷹不禁一笑,「其實不用怕的,他一定不是召真的鬼,不過是一種幻術罷了。」
「幻術?真的嗎?」海翔剛急切地問了兩聲,突然回過神來,立即又正色道,「我說過好多遍了,我根本不怕鬼!」
見他這樣鴨子死了嘴巴硬的樣子,鷹鷹忍著笑扯開話題:「好啦,不管有沒有鬼,晚飯總要吃的。幸好我們帶著足夠的乾糧和水,這現成的火,做一頓美餐還是沒問題的。」
「好啊!」蕭海翔立即像孩子一樣地興奮起來,「我剛才看見有個小鐵鍋,拿去洗一洗,可以煎一下炊餅,再煮點湯,中午打包帶走的那只風乾兔子在火上烤一烤,味道一定不錯!」說著就忙忙地跳起身來,跑到一個翻倒在地的木桌後面找了找,拿出一隻完好無損的鐵鍋來,蹲到房簷下就著雨水用小擔細細四刮洗乾淨,架在火上,從馬鞍上解下水袋,倒了半袋水進去,又從在行李裡翻找了半天,弄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丟進去煮,再用一根長樹枝不停地攪,煮到半開時,居然還冒出了陣陣香氣。
「看不出來你居然這麼能幹。」鷹鷹笑道。
「我常在外面跑,不能幹點兒怎麼行?」蕭海翔剛得意地說完,突然一瞪眼,「你說『看不出來』是什麼意思?」
鷹鷹呵呵一笑,安撫地拍拍他的頭,「我是沒有想到像你這樣的大少爺,居然會做這些雜事。如果我弟弟像你這麼會照顧自己,我也就不用這麼擔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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