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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逆天》作者:風維【完結】(H)

蕭海翔握住他有些發涼的手,勸道:「你不是跟我說過人和人都是不一樣的嗎?也許你弟弟運氣好,能遇到像你一樣會照顧他的人呢!」
「是啊!」鷹鷹長長吸了一口氣,「希望如此吧!其實也是我不對,以前照顧得他過於精細,以至於歆歆在料理日常生活方面確實不太擅長。」
「那是你當哥哥的疼他嘛!怎麼能算是不對?你弟弟的名字叫歆歆啊?是興奮的興,還是新鮮的新?」
鷹鷹用手指在蒙著灰塵的地磚上慢慢畫出一個「歆」字。
在這遙遠的地方,在狂猛的雨聲中,將時時牽掛在心頭的那個名字,寫給認識不足半年卻相知頗深的少年看,年輕的旅人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
「很不常見的名字呢!」蕭海翔仔細端詳著地板上的字跡,輕輕問,「他一定很可愛吧?」
「是啊,非常可愛……對我來說,他是世上最可愛的孩子……」
「可愛的孩子走到哪裡都有人疼,你不要擔心他。」蕭海翔將手按在鷹鷹肩膀上,真誠地說。
天色漸漸暗了,靜夜中的雨聲愈加刺耳,點點滴滴如同敲打在心頭。
「也不知他過來以後,投身到什麼樣的人家,有什麼樣的相貌,會遇到什麼樣的人,怎麼能叫人不擔心呢?」鷹鷹撥弄了一下火堆,喃喃地道。
「你弟弟是幾歲被人拐賣走的?」
「他不是被拐走的。」鷹鷹搖了搖頭,將臉頰轉了過來,「他已經死了。」
「死…死了?」蕭海翔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問,「死了你還找他。」
「他的身體死了,可是靈魂飄到此,投生到了一個與他同歲的活人身體裡,所以我才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一直找到這裡來。」
蕭海翔呆呆地看著他,嘴巴半張著,臉色陣青陣白,好像是一時決定不了做何表情一樣。鷹鷹輕聲笑了起來:「你不是說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信嗎?現在不信了吧?」
「我……我……」海翔連張了幾次嘴,突然一皺鼻子,「我不是不信啊!不過魂靈附體什麼的,聽起來還是玄玄的。」
「海翔。」鷹鷹收住了笑容,正色道,「你是一個坦率的孩子,也一直在盡心的幫助我,所以我決定把你應該知道的事情告訴你。我剛才所說的是真的,我的確是在找一縷不知落在何處的孤魂,除了知道他已經順利投生以外,其它的情況我瞭解的很少。要是你覺得我的行動太過荒唐可笑,以後就不要再管我了。」
「你怎麼這麼說?」蕭海翔瞪著他,有些生氣的樣子,「我不管你是在找人也好,在找魂也罷,總之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會盡力幫你的。好歹我也是跟巫覡子那種人一起長大的,聽到這種魂啊靈啊的事情也不算陌生了,再說你也沒有理由騙我啊……只不過,你是怎麼知道你弟弟死後沒有投胎,而是附到活人身了?」
「不瞞你說。」鷹鷹微微挑了挑眉,「我也是一個巫師,就是你最討厭的那種人。」
「我並不討厭巫師啊!」蕭海翔立即否認,「我只是討厭巫覡子那種喜歡捉弄人的,像你這樣可愛的,誰會討厭你?……啊對了,被你弟弟附身的那個活人,那原來的魂兒去哪裡了?」
「那個身體原本就是魂魄不全,算是一個白癡吧!」
「喔,怪不得你一直在收集那些原來傻傻的人突然之間變聰明的故事,那個接受了你弟弟魂魄的人,已經從白癡變成正常人了,對不對?」
鷹鷹點了點頭,「歆歆來自一個跟這裡完全不同的地方,所以說話方法和用詞都有些特別,比如『超音速』那個詞,我就覺得除了他以外,應該不用有第二個人這樣說。」
「雖然這個詞是我哥哥說的,但是他不可能是歆歆的,他從小就伶俐可愛,絕對不是傻子。」
鷹鷹淡淡地笑了笑,「我想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找到……不過你也說過,你哥哥以前說話沒有那麼誇張的,所以他一定是從什麼人那裡學到這個詞,我想當面問問他。」
「這個沒問題,我哥哥記性很好的,他一定記得。對了,你的家鄉到底在哪兒呢?北邊還是東邊?」
鷹鷹的唇角微微彎起,明明是個笑容,映著火光卻有些淡淡的淒楚感覺,「我來的地方離這裡太遠了,遠的分不清方向,就好像在星星的那一邊。」
「星星的……」蕭海翔仰了仰頭,當然,他只看見滿佈蛛網的房梁,「有這樣遠的地方嗎?那你一路走過來,不知有多辛苦呢!」
「辛苦是自然的……不過卻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辛苦。」鷹鷹的目光變得幽遠而綿長,沒有焦點地注視著遠方,「如果我對你說,不僅是歆歆,連我也是一縷離開了自己肉體的靈魂,飄到這個地方來,進入到另一具身體內,你會不會害怕?」
海翔再次呆呆地怔住,好半天才遲疑地伸出手來,捧起鷹鷹的臉揉了幾下,哼了一聲道:「鬼魂要都像你這樣的,這世上就沒人怕鬼了,我既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居然有你這樣的鬼,會說會笑,會救人,暖暖的,有影子。」他突然把臉貼到鷹鷹胸前,「哈哈,還有心跳呢!撲通撲通的,真是好聽。」
對他的這種反應,鷹鷹既覺得意外,又覺得心頭漫過酸酸柔柔的感覺,一時心頭激盪,有些難以自持。
「鷹鷹,無論你的來歷如何,對我來說,你是一個人,一個我非常喜歡的人。」蕭海翔坐直了身體,粲然一笑。
「海翔……」鷹鷹有些感動地叫著他的名字。
「其實聽你今晚告訴我這些,我有點兒說不出的高興,你肯把這些聽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說出來,說明你信任我啊!」
「海翔……」
「雖然你一直是一個好溫和的人,但不知怎麼的,總讓人感覺你仍然在刻意跟人保持距離,讓人不知道你真正在想什麼,是快樂還是憂傷……」
「海翔……」
「不過我師父有一句話挺對的,這世上總有一個人完全不了的事情。既然我是你的朋友,你當然可以多依賴我一點嘛!」
「海翔……」
「而且你經常會顯示出心事重重的樣子,讓我忍不住為你擔心。其實不管是什麼樣的困難,大家一起來分擔總會比較好,是不是?」
「海翔……」
「什麼啊?」
「你煮的湯快干了……」
「啊∼∼∼」蕭海翔大叫一聲一躍而起,手忙腳亂地朝鍋裡添水,因為鐵鍋已經燒得過燙,冷水一下去,就是嗤的一聲,冒出一股白煙。
「真是的。」海翔懊惱地皺著眉,「因為能跟你聊這麼多話,一時高興過頭了。重新煮……」
鷹鷹寬容地笑了笑,「不用了,隨便喝一點兒就行了。可惜這裡沒有材料,否則我也可以煮很多好喝的湯給你嘗嘗。」
「你也會廚藝嗎?我哥哥做菜也很好吃呢!你會煮什麼湯?」
「差不多的都會,什麼三鮮湯、蔬菜湯、燉湯、砂鍋湯、石頭湯……」
「什麼什麼?石頭還能做湯?」
「石頭不僅非常美味,而且還有典故呢!」
「快講來聽聽。」蕭海翔立即端坐起來,露出了專屬於年輕人的好奇而又專注的表情。
「石頭湯的故事是這樣的。」鷹鷹悠悠講道,同時目光一閃,掃過滿佈灰塵的窗欞,窗外白影一閃,破舊的窗紙上髮絲亂舞,不過還好,那孩子專心致志要聽故事,沒有看到。
「從前有個小孩子,在一個菜市場迭起了小灶,那朝盛滿清水的鍋裡丟了兩塊石頭,認真地煮著。」鷹鷹抬起右手,像是要撥弄頭髮,拇指與小指碰在一起,中指正對天極星方位。那的確是一隻怨靈,不過靈力極淺,畏於他以手指結印發出的正天令,瞬間就倉皇退去。
「然後呢?」蕭海翔見鷹鷹撥頭髮半天沒有撥到,忙伸手幫他理順,仔細別到耳後。
「然後自然有人覺得奇怪,就問他『你在幹什麼?』他說『我在煮湯啊!』,大家一聽他居然用石頭去煮湯,全都跑來看。他煮了好久,用一個小勺舀著嘗了嘗味道,小聲說『要是有點蝦仁就好了』,旁邊賣蝦仁的趕緊拿了一些給他丟進鍋裡,又煮了一會兒,他再嘗嘗,說『要是再添點蛋花就好了,』賣雞蛋的就打了個蛋進去,再接著,他又覺著『添點豬肝會更好』,也是賣豬肉的立即切了些給他,這是石頭湯已經越煮越香,大家為了等著嘗最終的結果,小孩子想要什麼就給什麼,豆腐啦,雞絲啦,鹽、蒜、茴香……全都放了一點進去,到了最後,小孩子滿意地說『煮好了,大家來嘗嘗吧!』,於是眾人都盛一碗一喝,味道真是鮮美可口啊,是他們平生喝過的最好喝的湯,於是大家都說,原來石頭,也可以煮出這麼好喝的湯來……」
蕭海翔怔怔地聽著,不由地感慨了一句,「是這樣啊!我以前也不知道,石頭居然可以煮湯呢……」話剛出唇,他立即反應了過來,一下子跳起將鷹鷹撲倒在地,氣呼呼道:「原來你在逗我,放了那多東西進去,沒有石頭也可以煮好湯啦!」
鷹鷹微微笑道:「被你聽出來了?真不好意思……」眼睛越過海翔的肩膀看向院中,見陰氣已消散,這才安撫著那個不服氣的少年,道,「真有點餓了,快弄東西吃吧!」
「餓了啊?」蕭海翔立即放開鷹鷹,撥了撥柴火,把乾糧和風乾兔架上去烤熟,撕成幾塊,挑了一隻後腿遞給鷹鷹,自己也大吃大嚼起來。
啃了幾口後,鷹鷹就有點吃不太下,又不想海翔擔心,只好勉強又吃了些,喝了點熱水。
「這就吃好了?」蕭海翔皺著眉頭,「不是餓了嗎?」
「已經吃的不少了。」
「我哥哥也跟你一樣單薄,可連他都能吃完一整條兔腿呢!靠你這點飯量,走路是沒有體力的,再吃一點吧!」
「也許是累了,我半夜醒了再吃。」鷹鷹說著便準備把斗篷鋪在地上。
「等等。」蕭海翔趕緊丟下手裡的食物,「你這種身體,直接睡在地上怎麼行?」說著就跳起身來,跑到隔壁房間拖來一隻缺腳的條形長桌,把另外三隻桌角也砍去,平放在火堆旁,擦了灰塵,歪著頭想了想,一擺手,「你再等等。」轉身又跑了出去,沒到半盅茶的功夫,抱著一大抱的乾草回來,均勻地鋪在桌面上,小心鋪放整齊,篷篷鬆松的,連一些硬草節兒都特意挑開,這才勉強滿意地拍拍手,把鷹鷹的斗篷鋪在上面。
「好了,可以睡了。」蕭海翔笑瞇瞇地回頭,突然一愣,「你怎麼了?」
「沒什麼……」鷹鷹控制胸口湧起的熱辣感覺,努力笑了笑,在鬆軟的臨時床鋪上慢慢躺下。他自出生起就是整個族中力量最強的那個人,長大後又是人人依賴的大醫師,從來也不曾有機會知道,原來被人照顧是這樣的滋味。
「又在想你弟弟了?」蕭海翔向他俯下身去,用手背輕輕觸摸了一下他的臉頰,「那就快睡吧!睡著了夢見你弟弟,剛好可以問問他在哪裡……」
鷹鷹半閉上了眼睛,身體內外都是疲倦至極的感覺,但睡意卻遲遲不來。那孩子無聲地繼續著他的晚餐,接下來便是收拾東西的聲音,過一會兒睜眼看去,他正在認真給火堆添加柴禾,然後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四肢,再側耳聽聽門外的風聲,看看窗戶上映著的疏芝黑影,似乎有些惴惴不安地朝鷹鷹的方向挪了挪,這才鋪開自己的外套。
鷹鷹不禁暗暗扯動了嘴角一笑。這孩子,果然還是有點兒怕鬼的。
翻了個身,心跳突然一滯,四肢仿若血液回流班微微發麻。戶外一道閃電低低閃去,映亮了窗外,如逼眉睫,仿若直擊心臟。
「居然這麼快……」鷹鷹按住自己的胸口,艱難地吸著氣。早在動手術救了海翔的那一天起,就知道這一時刻終究會來到,但還是禁不住希望憑自己的力量能多拖一段日子。
如今天已示警,時間真的不多了。
「海翔……」鷹鷹半撐起身子,微弱地叫著已快速陷入熟睡的少年。
畢竟是武人出身,不需要第二次呼喊,蕭海翔已翻身而起,「什麼事?」
「你……也到桌面上來睡吧……」
「不用,那裡好窄,我會擠著你的。我身子強壯,你別擔心。」
鷹鷹的手指緊緊扣著乾草下的木版,臉上仍勉強掛著平和的微笑,「海翔……我有點冷,你睡過來會好些……」
「冷啊……」蕭海翔抓抓頭,站起身子,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走到鷹鷹床邊側身躺下,把兩件斗篷都給他蓋上,還掖了掖衣角,「現在好點了吧?」
「嗯。」鷹鷹點點頭,向那具充滿了生命力的軀體靠了靠,三指成印,悄悄按在他的心口處,閉上眼睛。
從指尖滲來的暖暖陽氣催動了凝滯的血液,少年擁有的庇護力比想像的還要強,心臟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跳動,柔柔地睡意也慢慢掠過眼睫。
可是在鷹鷹低低細細的鼻息聲中,一向很容易入睡的蕭海翔卻不知為了什麼,足足睜了半宿的眼睛,直到夜已深沈時才朦朦睡去。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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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天後,兩人進了潼關。一路上的行程還算平穩,兩個男人同行一般都比較安全,何況蕭海翔一看就是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基本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到達潼關內的第一個市鎮時才剛剛過了午時,但蕭海翔堅持要休息到次日在出發。鷹鷹沒有反對,也沒有問為什麼。
這具身體已經愈發的虛弱,時時有喘不上的氣兒的情況發生,雖然極力掩蓋,但那敏銳的孩子顯然已經發現。
長時間充足的休息也許真的有一定效用,第二天吃早餐時,臉色已和緩了不少,還添了第二碗粥,令擔心的少年無限歡喜。
埋下頭扒了兩口飯進嘴裡,鷹鷹育想起一件事,抬起頭來問道:「再過兩天,我們就該到映壽了吧?」
「是啊,我們當天就住映壽縣城。」蕭海翔動作麻利地剝了個鹹鴨蛋,蛋白放在自己碗裡,蛋黃丟進鷹鷹的碗裡。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蛋黃?」
「我早就發現了。」蕭海翔肯定地道,「你每次吃鹹蛋,都是先吃蛋黃再吃蛋白的。」
「那也許我是把喜歡吃的留在後面呢?」
「才不是呢!我感覺得出來,你總是先吃喜歡吃的。」蕭海翔笑著湊近了一點兒,「難道我說錯了?」
鷹鷹笑了笑,點頭道:「沒錯,難得你看的出來。連歆歆以前也沒注意到這個呢!他總是說弄不清楚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蕭海翔有些得意,「那你弟弟一定是個小糊塗,這麼容易的事情都看不出來,你喜歡吃蛋黃不喜歡吃蛋白,喜歡下雨不喜歡大太陽,喜歡白色不喜歡紅色,喜歡喝水不喜歡喝茶,喜歡清靜不喜歡熱鬧,喜歡養狗不喜歡養鳥……」
鷹鷹開始微微地笑著,但停工他這樣一項一項地說出來,漸漸地竟有些愣住了。
王真人對愛徒的那句評語不由自主的浮上心頭:「對被他放在心上得人,他細心著呢……」
「快點吃啊!」蕭海翔高高興興地又夾了一個包子過來,「這是你喜歡的芹菜餡兒的,沒有你不喜歡的蝦皮。」
鷹鷹低下頭,慢慢咬了一口,那淡淡的蔬菜香,的確是一向補角偏愛的味道。
「你剛才為什麼特意問映壽呢?」
「我想到映壽縣郊的王家村去一趟。」
「你對映壽挺熟的嘛!連我都不知道那裡有個王家村。」海翔咬了一口饅頭,「去幹什麼啊?」
「我聽手那裡有個男孩兒,一直都不太會說話,一年多前成了親後,口齒突然變的很伶俐,所以想去看看。」
「這也是你在牧場那裡聽到的故事吧?我記得你有個小本子,上面大概都是記的這些可能跟你弟弟有關的線索吧?真希望運氣好,早一點找到他,也免得你這樣子辛苦。」
「如果運氣不好,就找到我撐不下去為止吧!」鷹鷹雖然說的輕描淡寫,但眼眸的深處越隱隱透著一各說不出的憂傷,讓海翔腦門一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你放心,我會幫你的,我三師兄是天鷹門的少主,眼線遍佈天下,江湖上沒有天鷹門查不出來的事情,你的名字叫鷹鷹,顯然跟他們有緣,說不定就是命中注定,要從他們那裡得到你弟弟的消息呢!」
「謝謝你,海翔。」鷹鷹凝視著他真誠的臉,鄭重地道謝,倒讓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兩聲,將頭埋進飯碗中了。
吃過早餐,兩人收拾了行裝上路,過了下一個縣城,找個小村借宿一晚,次日下午,就趕到了映壽縣,在當地最大的客棧投宿。
安置好行李之後,鷹鷹就急著要去王家村,海翔瞭解他的急迫心情,沒有攔阻,帶好的貼身的東西,就陪著鷹鷹出了門。
因為趕了一天的路,鷹鷹的臉色很差,海翔堅持不讓他自己騎馬,而是抱到自家馬上,兩人一騎上路,反正坐下的愛馬「絕影」天生雄健,多馱一個像鷹鷹那樣單薄的人就像玩而似的,絲毫不影響速度。
近一個時辰的疾弛後,兩人來到王家村的村頭。那是一個最多只有二三十戶人家的小小村落,幾個孩子正在大槐樹下玩耍,看見他們這樣兩個服飾精美的騎士,嚇得四散躲了起來。
海翔扶著鷹鷹下了馬,將絕影栓在樹幹上,敲開一戶人家的大門,跟主人家打聽故事中所說的王老漢家的住處。
因為領了半塊碎銀的賞錢,那個主人家高高興興地帶著他們來到一處草頂土磚的小屋前,一指黑木門,道:「就是這裡,二根成親後,王老漢就讓他們小兩口兒單住在這裡。」
蕭海翔看了嘴唇有些發青的鷹鷹一眼,上前敲門,好一陣子才有人應著聲來開門,是個穿粗布衣衫的青年人,個子挺高,手裡還拿著一個鐵鋤頭。
「二根,這兩位公子找你。」鄰路的主人家道。
二根邁步走出來,狐疑地看了看面前兩個陌生人,「二位大爺,找我有什麼事啊?」
鷹鷹緩緩向前移動了兩步,輕輕叫了聲:「歆歆……」
二根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沒什麼反應。
一陣類似於失望的感覺湧滿全身,鷹鷹閉上了眼睛,用手按住胸口。其實心裡早就明白一切不會那麼輕易,從一開始就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但當又一個虛幻的泡沫真的消逝在眼前時,瀰漫在胸口那絞動般的感覺還是快速地擴散到四肢,手足變得虛軟,呼吸也愈見艱難,一種難言的冰涼感覺指尖流到心臟,帶來無奈的疲倦感。
茫茫人海,空曠天地,他在哪裡?他在何方?
命運齒輪的間隙,還剩下多少時間可以把握?
……
蕭海翔伸手圈住了鷹鷹的肩膀,讓他把身體靠在自己身上,隨手從懷裡摸出一塊約有十兩重的銀錠遞給二根,道:「沒什麼事,不過是我兄弟生病了許了個願,病好後要資助一家陌生人,他路過這裡,挑中了你。」
二根簡直不敢相信有這種好事從天而降,忙伸手接了銀子,歡歡喜喜地道:「那就謝謝二位了。瞧這位小爺的臉色,真是大病初癒的,可得好好保重。」
蕭海翔草草點了個頭,挽著鷹鷹回到村頭,抱了他跳到馬上,朝縣城方向往回趕。
鷹鷹一路上一陣沉默不語,臉頰也透著些青灰色,海翔禁不住心裡陣陣的擔心,想了很多話來解勸:「那個王二根不是你弟弟也沒什麼啊!他不過是第一個嘛!事情也沒有這樣巧的。你那本冊子沙鍋內不還記下好些人嗎?再說你也說過,這些不過都是順路查實一下,最實在的線索還是在我哥哥那裡,所以也沒必要太失望,而且說不定啊,你弟弟也正在找你呢!」
鷹鷹苦笑著搖了搖頭,聲音低不可聞地道:「不會……歆歆根本不知道……我來這裡……」
「是嗎?……那也不要緊,上天看你這樣心誠,總會讓你們兄弟相見的。」海翔抬手撫了鷹鷹的臉頰,皺了皺眉頭,「臉怎麼涼成這樣?下次不能讓你再去了,你把小冊子給我,我一個一個替你去問,回來告訴你結果,免得你這麼難受,
好不好?」
鷹鷹輕輕地歎息,低頭無語,海翔將他再抱緊了一些,又絮絮地安慰了一陣,等回到縣城客棧時,天色已經黑透了。
店夥計慇勤地迎上來,詢問著要不要送晚餐,蕭海翔擺了擺手,拖抱著鷹鷹進了房,就著燈光一看,那張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比剛才更要灰敗許多,不禁有些手足無措,撐著他的身體一迭聲地問:「鷹鷹,你哪裡不舒服?是不是我剛才讓馬跑得太急了?快說給我聽啊!」
鷹鷹閉著眼睛搖搖頭,額上滲出一層細汗,手指像是痙攣般地捏著海翔的手,「不要緊……你待在我身邊,不要走……」
「不走,我不走……」蕭海翔柔聲安慰著,見鷹鷹已站不穩的樣子,忙打橫抱起,送到床上,吩咐店夥計端了碗熱水過來,但沒喂兩口,就被鷹鷹吐了出來。
「這……怎麼突然病成這樣……」蕭海翔急得嘴唇差點咬破,拿被子把鷹鷹發冷的身體牢牢裹住,急道,「你撐著點兒,我馬上去找大夫來。」
誰知剛欠起半個身子,鷹鷹就抓住了他的衣袖,喘息著道:「海翔……你別走……你留在我身邊……」
「好,好,我留下來。」蕭海翔俯下身來哄了一句,轉頭朝嗲在一邊的店夥計喝道,「快去請個大夫,要這裡最好的大夫!」
店夥計一愣,忙轉身飛奔而去,海翔看看鷹鷹雪白的臉,在床邊坐下,一隻手緊緊回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在他胸前輕輕地拍撫。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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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鷹在枕上輾轉了兩三次,突然睜開了眼睛,露出了正在努力想撐過什麼的表情,牙齒緊緊地咬住了下唇。
「鷹鷹,你是不是哪裡疼?」海翔及及地檢查他全身,又找不出哪裡有不對的地方。,不一會兒就是滿頭大汗。
「…海翔……幫我一下……把你的手……放在我額頭上……」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有這種請求,蕭海翔還是立即將溫熱的手掌蓋在了鷹鷹青白色的額頭上。
大約片刻之後,鷹鷹的神色略略有些緩和,眼珠慢慢轉動著,也逐漸有了焦距。
「…海翔,我要睡一會兒……你等我臉色好一點了,再把手拿開,好嗎?」
「好,好的……」海翔一面答應著,一面用手巾擦著鷹鷹臉上和脖頸間的汗水。
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店小二引著一個鬚髮半白的老者快步走了進來,朝床上一指,「李大夫,這就是病人。」
老大夫坐到床邊椅子上,按住鷹鷹的手腕診了半日,臉色極為古怪,換了一隻手再診,更是露出驚駭的表情。
「怎麼樣,大夫?是什麼急病啊?」見那老大夫把著脈半天不吭聲,海翔有些沈不住氣。
「這……這……不可能啊!怎麼是六脈具絕的脈象……」
「你會不會把脈啊?」蕭海翔登時大怒,「他明明還活著呢!你胡說八道什麼?」
老大夫灰著臉連連搖頭,退後了幾步一拱手,「老夫才疏學淺,這個脈象,真是說不出來,實在無能為力,見諒了……」說著便向門外走,一個踉蹌,還差點絆倒在門坎上。
「不是讓你去請這裡最好的大夫嗎?」蕭海翔怒道。
「李大夫……就是城裡公認最好的大夫啊……」店夥計委屈地辯解。海翔無瑕理他,轉過身又細細地察視了一下鷹鷹,微微鬆了一口氣。「好在他已經緩過來了,你出去吧!」
店夥計躬身小心地退去,把門關好。蕭海翔掖了掖被子,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病人的臉,時不時俯下身子去聽聽他的心跳,放在他額頭上的手,更是不敢移動半分。
鷹鷹的確是舒緩過來的樣子,閉著眼睛靜靜的睡著,呼吸還算平穩,皮膚雖然仍是雪白的顏色,但也漸漸有了些許光澤。
這漫長的一夜,鷹鷹並沒有再次激烈地發作過,這讓目不交睫守護著他的蕭海翔心中略略安定,但仍然時不時地用手背測試著他臉頰的溫度,又拿乾淨的布巾沾了水潤他的嘴唇,忙個不停。
但天亮的時候,鷹鷹的情形更是好轉了許多,雖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但餵他喝水時已經會主動吞嚥。海翔雖然已漸漸放心,但仍不敢把手掌從他額上移開,連吃飯也只是隨隨便便吞了幾個饅頭。
太陽第二次西沈的時候,鷹鷹終於完全睜開了眼睛,視線微微搖晃了幾下,緩緩定在蕭海翔的臉上。
「你醒了?」海翔歡歡喜喜西地問,「還有哪裡覺得不對?餓不餓?」
鷹鷹的神色有些恍惚,怔忡了半晌才遲疑地問了聲:「海翔?」
「是啊!」海翔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硬硬的鬍渣兒有些扎手,「長了點鬍子,認不出來了啊?」
鷹鷹輕輕轉動了一下眼珠,覺得額前傳來陣陣溫熱感,伸手一摸,不由地怔了一下,「海翔,你的手一直沒放下來過嗎?」
「你不是說要等你好一點兒再拿開嗎?我看你一直沒醒,害怕手一拿開,你又不舒服怎麼辦?所以沒敢動。」
「可是……」鷹鷹的眼睫微微地顫動了一下,「我至少也睡了一天一夜……」
「沒事。」海翔滿不在乎地道,「一點都不累。我扶你坐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這兒的大夫都沒用,說你什麼六脈具斷,簡直把我氣死了!」
鷹鷹的唇角讓人很難察覺地抽動了一下,轉頭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
「我們明天就上路吧……」
「明天可不行,你的病還沒好呢!少說也得多休養兩天啊!」
鷹鷹慢慢搖了搖頭,眼睛裡透出一種淒然的神情,輕聲道:「明天一定要走。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胡說。」蕭海翔狠狠擰著眉頭,「我知道你急著找弟弟,但身子是最重要,急也不能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等你養好了病,想找多久就找多久嘛!」
鷹鷹無奈地笑了笑,伸手理了理海翔的額發,道:「海翔,你不是最怕鬼魂嗎?要是哪天我脫離了這個身體,也變成一隻鬼,你怕不怕?」
海翔憤怒地抗議道:「都說了我才不是怕鬼,鬼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你不過生了一次病而已,為什麼要變成鬼魂?」
鷹鷹失笑地拍拍他的手背,「好了,不怕就不怕,你也照顧了我一天一夜了,今晚好好睡一覺吧!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商量。」
蕭海翔又俯下身去細細看視了一下鷹鷹的臉色,這才放心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四肢,笑道:「那好,我先去睡了,你要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就叫我,我馬上就能過來。」
鷹鷹目送著少年輕快地離去,這才攤開手掌,細細地看掌心的紋路,無聲歎息。
命運之輪轉動的聲音,彷彿已響在時間的那一個。

次日一大早,鷹鷹就起身在客棧的天井裡散了一會步,早餐時的飯量也恢復到平常的水平,蕭海翔拗他不過,只好同意上午就出發上路。
記錄在鷹鷹小冊子路的那些需要查實的故事人物,有好幾個都散佈在從潼關到京城的商路沿線,但一一尋訪的結果卻並不如人意。不過幸運的是,自從在映壽的那次病發後,鷹鷹就沒有再出現過那麼凶險的情況,只是精神時好時壞的,身體眼見著每況愈下。
在蕭海象堅持將交通工具改為馬車後的第十天,兩人來到了當朝第一藩主鳳陽王的領地首府——鄴州。這個富庶繁華的城市與京城的規模不相上下,是北方重要的商貿集散地,南來北往的富商很多,高檔的酒樓旅店更是林立,那種熱鬧的場面,即使是鷹鷹也不免覺得感歎。
「靜山老店的特色就是客人們都有獨門獨院,你怕吵,我們住這裡最合適了,今天安頓得早,你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趕路,精神也會好得多。」安置好行李坐下喝茶時,蕭海翔道。
「這家店真的不錯,想不到這麼熱鬧的城市中心,還有如此幽雅的客棧。」鷹鷹笑道,「不過鄴州的繁華出乎我的意料,想老燕京城應當更加興旺吧?」
「京城當然不輸這裡,可要論物流豐快捷,鄴州的確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誰讓鄴州人命好,有個能幹的鳳陽殿下治理他們呢!」
「鳳陽殿下?」
「鄴州歷代都是鳳陽王的領地,朝廷不干涉它的內政和軍政,本代鳳陽王是個極厲害的角色,跟當今皇上交情又好,此地自然繁盛了。今天進城來時,五鳳樓上沒有王旗,想必這位鳳陽殿下又跑到京城去見皇上了。我表哥聞烈是當朝國舅,聽他說皇帝陛下為人極端冷漠,行事手段也厲辣,一般人都對他十分畏懼,卻不知鳳陽王是怎麼回事,偏生喜歡他,一年有大半的時間都住在皇宮裡跟他在一起,宮裡宮外,朝廷民間,都有傳言說他們其實是一對情人呢!」
鷹鷹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是不管何時何地,即使是像蕭海翔這樣爽朗的少年,也有聽八卦和傳八卦的時候呢!
「當然!」海翔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只要天下太平,老百姓日子過得安穩,他們兩個是不是情人,也沒什麼要緊的……」
這時有人輕敲房門,海翔起身開門一看,原來是店小二送來晚飯,於是兩人略洗漱了一下,一起坐下來用餐。默默無語吃了一陣子,海翔找了個機會猶猶豫豫地道:「鷹鷹,要是我哥哥……我只是說萬一……萬一記不清楚那個什麼『超音速』的詞兒是聽誰說的了,你也先不要急,我們蕭家和天鷹門連手,再加上我表哥聞烈手下的人,打探消息會很快的。」
鷹鷹朝他笑了笑,點頭道,「我明白,要麻煩你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蕭海翔瞪了瞪眼睛,「我們是朋友嘛!」
鷹鷹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沒再多說。飯後兩人隨意聊了些有趣的事情,不知不覺已到黃昏,眼看著天色漸暗,鷹鷹眼底已有倦意,蕭海翔這才依依不捨地站起身,道:「你早點睡吧,我回房去了,有事一定要叫我啊!」
「嗯。」鷹鷹點點頭,也沒有挽留,略送了兩步。海翔剛拉開房門,一股勁風直吹過來,門對面的窗戶砰得一聲被吹開,兩人的發尾都被疾風捲到了空中。
「外面起風了,好像要下雨了。」海翔正要幫著去把窗戶關好,鷹鷹已經先一步來到了窗邊,帶著夜雨腥氣的冷風撲面而來,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風這麼涼,你別站在那兒,快過來。」
「不涼,這風吹著真舒服……」鷹鷹低聲說著,半閉著的眼睛裡漸漸浮起一層霧氣,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突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蕭海翔箭一般地彈跳了起來,一把將鷹鷹的身體接進了自己懷中,嚇得心裡突突直跳,瞬間就是面色加雪。
「怎麼了?這又是怎麼了?」將鷹鷹虛軟的身子圈在懷中,海翔拚命地拍撫摩著他的胸口,抬頭嘶聲吼道,「來人啊,來人——去請大夫——」
「不……不用……大夫來……也沒有用……」鷹鷹的頭無力地垂落著,他咬緊牙關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扯開了自己的束髮的布帶,脫縛的烏髮立即順著風勢在空中舞動,只有細細的一縷沾了汗水,軟軟的貼在額前,那蒼白如玉的額頭正抵在海翔的胸前,狂亂而又年輕的心跳在耳邊咚咚作響。暴雨前夕的風從洞開的窗戶直闖進來,呼嘯著捲過二人的頭頂。
蕭海翔用力吸著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抬起顫顫的手指擦拭懷中人唇角的血跡。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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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時間了……已經……沒有時間了……」鷹鷹絕望地吐出幽長的一口氣,視線停留在滿佈陰霾的天空深處,久久沒有移開不分。
「鷹鷹,你再撐一會兒,你上此就是一會兒便緩緩過來了,所以再撐一會兒就好。」海翔緊緊抱住懷裡越來越冷的身體,將顫抖的手覆在他的額頭。
「不……不能這樣……不行……」鷹鷹喃喃地念著,努力掙扎著額坐起身子,仰望著天空的雙眸漆黑如墨,卻又似燃燒著無熱度的火焰一樣,「我不能這樣走,我不甘心……」
「你哪裡也不會去。」海翔用雙臀把鷹鷹的身體鎖在懷裡,「你會好起來的,哪裡也不去。」
汗珠滾下鷹鷹慘白的雙頰,他咬著牙抬起頭,凝視著海翔的眼睛,「我不能走,海翔,你幫幫我……」
蕭海翔立即狠狠地點頭,「你要我走什麼,你說,只要你說!」
「你肯不肯…將你來世的一年陽壽,捨棄給我?」
「好,你要,就拿走好了,來世的也行,今生的也罷,一年,十年,二十年,你要多少,你就拿好了!」
鷹鷹的眼睛裡慢慢浮起了淚水,「傻孩子,我是在說真的,我拿走你一年陽壽,你就真的會少一年……你的來世,一定會很幸福,對那時候的你而言,每一天都很珍貴,你怎麼可以那麼輕易地,就將它送給我這樣一個垂死的人呢?」
蕭海翔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嘴唇抿出堅硬的線條,「我知道你是在說真的,但我也是真的願意,我願意把來世的陽壽給你……不管你是從何方飄來的一縷魂,對我來說,你就是鷹鷹,是我回到師父的牧場後認識的一個最好的朋友……從那天你發病起,每次聽到你說時間不夠了,我的心裡就好像刀扎一樣,恨自己沒有辦法幫上你忙……現在好了,既然我來世的陽壽對你有用,你就儘管用好了!難道……你那麼千辛萬苦到這裡來,就真的甘心沒見你弟弟一面就走嗎?」
鷹鷹的視線劇烈地搖動著,一顆淚珠從眼眶顫顫地滑落。
歆歆……可憐的歆歆……
蕭海翔捧住了他的臉,「你很想見他是不是?那就來吧!拿走我的陽壽,補你需要的時間……」
鷹鷹重重地咬住了嘴唇,從頭到腳都在顫抖。良久良久之後,他終於還是擰住了蕭海翔胸前的衣服,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道:「你……抱我到院子裡去……」
蕭海翔一躍而起,小心地將鷹鷹抱到屋外,狂風襲地而來,暴烈地撕扯兩人的衣衫和頭髮,嘯叫出陰暗的吼聲。
鷹鷹的臉已經透出一種蒼灰的顏色,凝望著夜空的視線就像是透明的一般。
「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他喃喃低吟著那句著名的詩句,虛軟的感覺漫過心頭。
「你不會沒有痕跡就飛過的,不會!」蕭海翔用手捧住他的頭,壓在那在風中飛舞的髮絲,「快點,雨就要下來了,你快一點,來拿走你需要的東西……」
鷹鷹閉上了眼睛,慢慢地伸出僵硬冰涼的右手,按在了蕭海翔的額頭上,左手遙指天空。
豆大的雨點在此時突然傾盆而下,狂猛地砸在二人的身上,砸得裸露在外的肌膚火辣辣的疼。過了好半天,鷹鷹的手像是癱軟了般地從空中滑落,虛弱地垂在胸前。水線滂沱奔流在他的臉上,分不清到底是淚,還是雨。
「我這是在做什麼……」凝視著面前的少年古銅色的臉,鷹鷹喃喃地翕動著嘴唇,「怎麼能有這種念頭……怎麼可以……」
「鷹鷹。」蕭海翔焦急地抱住他,「你在說什麼?你到底完成了沒有啊?」
鷹鷹的目光漸漸地回復了平靜,唇邊浮起一個安然的笑,手指掠過少年繃緊的戀,「對不起,海翔,我不能這樣做,我也有我的原則,我不能隨意用我的手,去肢解別人的生命,真的不能……」
「可是,可是……」海翔大聲道,「如果不這樣,你就會死的!你會離開這個身體,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恐怕還不僅僅是這樣吧?」一聲冷冽的聲音突然穿透了暴風雨,清晰地送入二人的耳中,隨著這個聲音一起在厚重的雨幕中出現的,是一抹輕飄黯淡的身影,中分的黑色長髮下,露出一張無表情的臉龐。
「巫覡子!」蕭海翔的身體陡然一僵,下一瞬的反應就是將鷹鷹更緊地抱住,牢牢護在懷中。「你怎麼來的?你想幹什麼?我警告你,你怎麼折騰我都沒關係,但不許你碰鷹鷹一個手指頭!」
巫覡子未置可否地緩步上前,慢慢地在鷹鷹面前蹲下,嘖嘖道:「已經兩百多年沒有這麼膽大妄為的逆天者了,我真是有幸,居然能親眼看到一個。」
蕭海翔啪的一聲打開巫覡子伸出來準備觸摸鷹鷹臉頰的手,怒道:「你別亂摸他!」
巫覡子凝目看了蕭海翔一眼,再飛快地將視線移回鷹鷹的臉上,突然倒吸一口冷氣,恍然大無悟般道:「原來是這樣……難怪……我本來還奇怪呢!像你這樣的修行,怎麼會到如此狼狽的處境的……」
鷹鷹虛弱地睜開眼睛,低聲道:「海翔,抱我回屋裡去。」
蕭海翔應了一聲,正要抱起他,巫覡子一下子按住了他的手,沈聲道:「別急,暴雨滌塵,讓我再看看。」
鷹鷹淡淡地一笑,「我逆天而來,又逆天而行,已經沒有可能可挽救的餘地,您就不用多費心了。」
巫覡子哼了一聲道:「我雖然不能挽回天命,但讓你多留一個月的本事卻還是有的,再說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麼成功到這裡來,又是怎麼找到這個肉體的,在沒弄明白這些之前,我還不想你死。」
蕭海翔聽著二人的對話,頓時覺得有些希望,急急地道:「覡子,你要是有辦法就快點啊,鷹鷹有點撐不住了。」
巫覡子冷冷的一笑,猛地一掌擊下,正打在鷹鷹天門穴上,左手彎指如鉤,一隻銀釘一閃,瞬間就釘入了他的頭頂。蕭海翔大驚之下撲過去看視,卻見頭皮完好,連一絲一毫的傷口也沒有。
「釘魂一月,保你無憂,但天命運轉,我也無能為力。」
鷹鷹朝他淺淺一笑,「已經太謝謝你了。不過你今天到這裡來,應該也不是碰巧的吧?」
巫覡子揮揮衣袖站起身來,示意海翔抱鷹鷹回房,等大家都換下了濕透的衣裳,他才捧著碗熱茶,慢條斯理地道:「你衝破數百年光緯而來,自然不會毫無痕跡,不久前你又有一項逆天之舉,更是驚動了命輪,我一時好奇,就追蹤而來了,想看看到度是什麼樣的人物,明明有如此高的巫靈修為,卻做出這樣傻得離譜的事情。」
蕭海翔怒道:「你說什麼?」
鷹鷹按著他的手,平靜地道:「他說的沒錯,就一個巫者而言,我本應該最明白天命不可違的道理,可是自己卻一再的持術逆天,的確是該當這個責備。」
「但是鷹鷹,你又不是無緣無故過來的,你是來找你弟弟的嘛!」
巫覡子挑了挑眉,「難道二十年前逆天奪嗣的波亂,也與你有關嗎?」
「喂,你們兩個可不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詞兒說話?」
鷹鷹伸手理了理潤濕的頭髮,慢慢道:「事已至此,只要你們願意聽,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們吧!」
「願意,我們當然願意。」蕭海翔立即道,「你從頭細說,我們瞭解情況後就知道怎麼幫你了。」
鷹鷹朝他柔和的一笑,繼續道,「我的確是一縷飄泊無根的孤魂,只不過我的來處,並非是你所想像的只是異地,而是異時空,是來自數百年之後的一個世界。」
蕭海翔一下子睜帶了眼睛,好半天之後,才輕輕地「喔」了一聲。
「我有一位伯父,他們夫婦都是巫者,因命中無子,強行施了『逆天奪嗣』的巫術,得到了一個兒子,那就是我的堂弟歆歆。可是天輪如鐵,輕易怎能撼動,歆歆天定的命數是要生活你們這個時空的,所以只長到十九歲,就意外身亡,魂魄回到這裡,進入他原本就該投來的肉體中。因為我是天生的巫靈者,伯父伯母為了掩蓋歆歆紊亂的命氣,從小就把他放在我身邊,一十九年,我看著他長大,一天也沒有和他分開過。如今他獨自一縷孤魂,但這個陌生的世界裡來,沒有一個人可以照顧他,我實在是不能夠放心得下,所以……動用了巫靈的力量逆天而來,只是想看一看,我那個命不由己、但對我而言卻如珠如寶的可憐弟弟,現在究竟生活的怎麼樣。」
海翔緊緊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那你現在不用擔心了,等你找到他,我們都可以幫忙照顧他的,你相信我!」
鷹鷹溫柔地看了他一眼,輕輕道:「我當然相信。」
巫覡子撥弄了一下手指,蹙著眉道:「施『溯流』之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像你這種命線極深的巫靈者,應該比普通人更加困難,若是沒有奇緣,你還是過不來的。」
鷹鷹的眸中露出佩服的神色,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單憑我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完成這項『溯流』之術。只不過我運氣極好,在探路時,居然遇到了一個三世離魂。」
巫覡子吃驚得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說是三世離魂?這怎麼可能?一世離魂,還可以自己入輪迴道,二世離魂,就必須死時有草木之精引導才能再次投生,但若是三世離魂,便只有兩條路可走,要嘛人一斷氣就立即魂飛魄滅,要嘛福大命大遇到日月合體的異像,從而脫去離魂之體,得到新的命數,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外遊蕩啊?」
鷹鷹幽幽長歎一聲,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當他乍然看到它時,簡直以為自己錯了。可是他內層藍魂,中層青魂,外層赤魂,的確是三世離魂之像,半點也沒有偏差。」
巫覡子顫聲問道:「那……它有沒有告訴你是怎麼逃脫宿命的?」
鷹鷹搖了搖頭,「不用它說了,一看就知道是為什麼。」
「一看就知道?」
「它還在冥空中六緯處縈繞不去,你可以自己看看。」
巫覡子閉上了眼睛,足足一盅茶的功夫才重新睜開,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是愛念……」
「沒錯,瑩白色的愛念。真是一個幸運的離魂。」鷹鷹幽幽地道。
「不知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竟能發出這樣純淨的愛念,居然把一個三世離魂完全包裹在其中,即使是冥空酷烈的朔風也沒有吹散。」巫覡子冷漠的眸中也不禁流露出一絲感慨。
「那個離魂得到了愛念的保護,所以才躲過了朔風,但也正是因為這份愛念,即使新的命門已經為它而開,它也仍然捨不得拋下塵世的牽掛,一直留在冥空。戀戀難去。」鷹鷹輕輕歎息,「不過也幸好它沒有走,才能幫我開啟了一道溯門,我現在所使用的這個肉體,也是由它引導我進來的。」
巫覡子凝神想了想,道,「它是一個有執念的離魂,而你是一個有執念的人,所以才會有共鳴吧!」
鷹鷹轉頭看看聽的有些發呆的蕭海翔,用指尖拍了拍他的臉,道:「事情就是這樣的,我逆天而來,不能久留,時間總是有限的,所以才會這樣心急。」
巫覡子的眼波一飄,正要說什麼,鷹鷹已經丟過來一個阻止的眼神,他也只好聳聳肩,抿住嘴角。
「海翔,再過一個月,不管找不找得到歆歆,我都要回去了。對你來說,也許我是死了,但實際上,我只是回到本屬於自己的世界,在那裡我有好多朋友,也有家人,過的非常幸福。你一定要記得,雖然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但我很幸福,所以你也不用為我傷心……」
海翔烏亮的眼珠閃了閃,慢慢生起了一抹怒氣,但他咬著牙忍了忍,低頭沒有說話。
鷹鷹有些訝然地將手按在他肩上,「你怎麼了?怎麼好像生氣的樣子?」
蕭海翔悶悶地道:「沒什麼,我不過是想著你要走,有點不高興罷了,你不用管我,好好休息,今天也夠你累的了。」
「是啊!」巫覡子也慵懶地伸了伸腰,「我追蹤了你那麼久,好不容易今天才追上,也夠累的了。今晚我住哪兒?是跟你睡,還是跟小翔睡?啊,我差點忘了,小翔怕鬼,怎麼敢跟我睡?」
蕭海翔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一把抓住巫覡子的胳膊就朝門拖,邊走邊道:「你真以為我怕你?睡就睡!」說著一路將他拖回自己房間,進了門才鬆開手,臉上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壓低了聲音道:「你現在把實話告訴我,全部的!」
巫覡子悠悠地坐下,「什麼實話,他不是說的夠清楚了嗎?」
蕭海翔用力握著雙手,胸口劇烈地起伏,「我知道他在哄我,不想讓我難過。可事情一定沒有這麼簡單的。我曾聽師父說過,他一年多前就到牧場來了,雖然也一直在注意收集那些跟他弟弟可能有關的消息,但從來也沒有特別在意過時間!我記得他是從什麼時候起才急著要走的,是在救了我之後!那件事情一定對他有影響的!」
巫覡子臉上露出讚賞的表情,笑了笑道:「小翔,你真是越來越讓我刮目相看了,不僅能夠發現漏洞,還可以為了不讓他介意,忍著沒有當場問他。」
「你少囉嗦了,快點說啊!」
巫覡子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輕聲道:「我明白你心急,但在這件事上,我比較同意那位鷹鷹的想法,你知道了也沒什麼用,還是不知道的好。」
蕭海翔急得跺了跺腳,「你賣什麼關子啊!都還沒告訴我呢!怎麼知道就沒什麼用?」
巫覡子徐徐轉過身子,面無表情地道:「我現在還沒有拿定主意,不過對於這個逆天者,我的興趣很濃厚,所以想跟你們一起去京城,等到了那兒,我再決定是不是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訴你。」
蕭海翔定定地盯著他的眼睛,「你此話當真?」
巫覡子勾起唇角,揚了揚下巴,「絕對當真。」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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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鷹鷹接受了釘魂之術之後,情形改良了許多,在前往京城的一路上,要嘛跟海翔說說笑笑,要嘛跟巫覡子談論一些離奇的法術,精神狀態很是不錯,有時興致來了,還跟大家講一件數百年之後的現代是什麼樣子,引得同伴連連的驚歎。
大家似乎商量好了似的,都很刻意地不再提起一個月後注定的離別。
趕了大約五天路,一行四人來到了都城燕京。
雖然已經到過繁盛富庶的鳳陽鄴州,但燕京城的宏大壯偉仍然奪人心魄。其實鷹鷹並不算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但現代化的都市與宏麗的古城在感官上是截然不同的,明代的燕京城精緻而有巍然的建築風格令到過現代北京的鷹鷹也禁不住歎為觀止。
「這就是我表哥聞烈家。」海翔扶著鷹鷹下了馬車,將前方懸掛著「太師府」匾額的朱門大院指給他看。
這時守門的家院已經看見了他們,顛顛兒地跑了過來招呼:「翔少爺,您來了?」一扭頭看見巫覡子陰沉沉的臉,腿肚子頓時有點兒轉筋,「巫……巫先生……您……您也……」
蕭海翔問道:「二公子和真少爺呢?」
「二公子上朝還沒回來,真少爺在北書房裡。」
「姑父姑媽呢?」
「老爺夫人都在休息。」
「哦,那小保呢?」
家院頓時呵呵笑了起來,「小保啊!跟二公子早起鬧彆扭,不知道又藏到哪兒去了。」
鷹鷹低聲問道:「誰是小保?」
海翔拍拍腦袋想了想,笑道:「一時還真說不清楚,算起來他也是我的一個表哥,不過更確切的說,他是烈表哥的情人。」
鷹鷹有些奇怪,「既然也算你表哥,怎麼聽這些家僕們都樂呵呵地叫他的名字呢?」
「等你見過那小鬼就知道了,特別機靈古怪會折騰,他起先是烈表哥的書僮,跟大傢伙兒都混得熟,要是改口叫他保少爺,第一個不自在的人就是他自己。」
正說著,聞府的僕人們已經將行李全部搬下了馬車,一行人進了大門,逕自到內宅安置。巫覡子顯然不是第一次來,熟門熟路就到進到西面一個院落的房間裡打坐去了。鷹鷹被海翔領到一個四面繞水的暖閣,剛剛坐下喝了一點水,同行的少年就已經歡歡喜喜地朝門邊迎去。
「囡囡,你來了!」人還沒有出現,清柔的嗓音先飄了過來,鷹鷹抬頭看時,重逢的兩兄弟已經抱在了一起。
「這就是我哥哥。」蕭海翔獻寶似地將一個白衣男子推了過來,得意無比地說,「我說的沒錯,好漂亮吧?哥,這是鷹鷹,是我的……最好的朋友……」
蕭海真友好地朝鷹鷹微笑,道:「歡迎來做客,囡囡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囡囡?」雖然不是太懂江南話,可是囡囡兩個字是知道的,再看看蕭海翔高大健壯的樣子,實在有些忍俊不禁。
「真哥!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許再叫我囡囡了!」蕭海翔漲紅了臉抗議道。
「為什麼?」蕭海真睜大了眼睛,「我覺得很可愛啊!你說是不是,鷹鷹?」
鷹鷹淡淡笑著點了點頭,輕輕吸了一口氣,想開口詢問一直掛在心上的那個問題,卻又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喉間略覺乾澀。
「真哥,有件事情想找你打聽一下。」蕭海翔看了鷹鷹一眼,立即道,「上次我聽你用一個詞來形容我跑得快,叫做『超音速』,你還記不記得是從誰哪裡學來的?」
「超音速?」蕭海真雖然不明白弟弟為什麼問這個,但還是認真地歪了歪頭回想著,「記…記不太清楚了……」
鷹鷹臉色一白,海翔忙扶住他坐下,一邊輕輕拍撫他的背心,一邊焦急地對哥哥道:「你再想想,這件事對鷹鷹很重要的!還有,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歆歆的人?」
「歆……」蕭海真見弟弟神色凝重,很努力地想了又想,「好像……沒什麼印象……」
蕭海翔顯然沒料到會是這樣毫無進展的結果,看見鷹鷹連呼吸都變得微弱的樣子,更是心亂如麻,蹲在他面前,握住他放在膝上冰涼雙手,急急地勸道:「沒關係的,鷹鷹,我們再找好了,一個從傻瓜變聰明的人很好找的,多派一些人手在各地查訪,很快就可以查到的!」
鷹鷹咬著牙,勉強控制住微微發顫的嘴唇,向海翔露出一個笑容,「我想也是……應該可以…等到那一天吧……」
「鷹鷹。」蕭海翔看著他眸中隱隱的絕望之色,心如刀絞,「你有時間的,如果你肯……」
「不要再說了。」鷹鷹低低地道,「生生奪走你的殃壽不是我會做的事情。現在我累了,你們兩兄弟應該也有好多話要說,我就不陪了……」說著緩緩站起身來,微微搖晃了一下才站穩,躬身對蕭海真致了聲歉,走進內室,無聲地躺下。
海翔亦步亦趨跟到床邊,拿被子輕輕搭在他身上,想撫一撫他失血的面頰,手剛伸到半空,又遲疑地停住。
蕭海真依在門邊,怔怔地注視著弟弟。
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此刻臉上浮現的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
那是混雜著擔憂、焦慮、無奈、悲傷……和愛的表情。也許他自己還沒有完全察覺到,但從那深深凝注的目光中,蕭海真已經明白床上躺著的那個削瘦蒼白的少年,已經在自己弟弟的心中佔據了一個特殊而又不可取代的位置。
「囡囡……讓鷹鷹睡一會兒,我們到院子裡去吧!」拍拍弟弟的肩,蕭海真拉住他的手,輕柔但堅決地將他帶到了室外。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關於鷹鷹的一切我都會告訴你的。」蕭海翔靠在假山石上,注視著自己剛剛離開的那個房間的雕花木窗,眉間掠過沉重的陰雲,「雖然這是一個很離奇的故事,但卻是真的……」

坐下來細細聽海翔描述逆天者故事的,除了蕭海真以外,還有剛好回府的聞家二公子聞烈。他本來是準備先去柴房把躲在那裡鬧失蹤的情人聞小保哄出來,但聽說那小子有吃有喝胃口不錯一時半會兒沒有要出來的意思,就決定先去接待遠道而來的表弟了。
因為與巫覡子交往甚密,他們對鷹鷹的離奇來歷不像一般人那麼驚訝,但對於他逆天抗命的勇氣仍是感慨不已。
「從幾百年後來的……真讓人難以想像啊!」聞烈歎息了一聲,「我佩服他的敢作敢為,何況又是你的朋友,若有能夠幫忙之處,當然會盡全力而為。只不過還剩十來天的時間,確實難說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十來天……」海翔喃喃地重複了一遍,背脊上莫名地滾過一陣寒慄,胸口突然像是撕裂般的痛。
「事不宜遲,我這就出去安排人手查訪。而且明天鳳陽殿下要來,也得準備一下接待他。」聞烈深深地看了表弟一眼,沒有多手,在他肩頭重重拍了一下,站起身朝外走了兩步,好像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對蕭海真道:「小真,外面有人在等你。」說完笑了笑,轉身出去。
「誰在等你?」蕭海翔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吸了吸口氣看向哥哥,眉頭一皺,「是不是那個討厭的二皇子朱琛棣?」
蕭海真緩緩抬起了頭,對弟弟微微一笑,「囡囡,我想出去一趟。」
海翔愣了愣,不高興地嘟起了嘴,「他喜歡守在外面就讓他守嘛!理他幹什麼?還嫌他傷你傷不夠啊?」
「又在說孩子話了。」海真擰了擰他鼓起的雙頰,「我知道你是在替我生氣,不過這些日子獨處,我已經想清楚了。琛棣是我唯一愛過的人,在分離的日子裡我幾乎每一天都在想他,牽掛他,可是一旦真的見了面,卻又好像突然覺得很陌生,不知道是人變了,還是感情變了。但無論如何,逃避總不是辦法,我應該和琛棣好好地談一談,不了結過去,就沒有嶄新的未來,你說是嗎?」
「那我陪你去吧?」
蕭海真溫柔地握住弟弟的手,將他垂落的頭髮拂到耳邊,「相信我,我可以處理好這件事。你還是守在鷹鷹身邊吧!他雖然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可我們都應該知道,他身上一定承受著普通人無法承受的壓力……囡囡,你很喜歡他吧,是不是?」
蕭海翔緊緊地咬住牙根,然而凝視著前方的視線卻是穩定的,沒有絲毫的動搖。
「囡囡,你那麼喜歡他,會不會想辦法讓他不要回去?」
海翔堅決地搖了搖頭,小聲但字字有力地道:「我沒想過這些,鷹鷹現在還需要我幫忙,所以我不能夠只想著自己的感覺。他希望見他弟弟,我就幫他找,如果他想回自己的世界裡,我拚死也要讓他安全地回去。除此以外,我現在不想再思考其它任何東西,什麼東西都不重要,我只要鷹鷹好好的,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好好的……」
蕭海真吸著氣將高大的弟弟摟進懷裡,有些哽咽地道:「他會好好的,你也會好好的,雖然我不希望你受這種苦,但我真的很高興你終於長大了……」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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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翔把哥哥纖瘦的身體整個兒抱了起來,露出一個堅定的笑容,「真哥,你放心,如果這一切是命中注定的,那麼上天其實待我不薄,你不覺得我能遇到鷹鷹,這已經是命運的奇跡了嗎?」
兄弟二人手握著手,像小時候一樣將彼此的額頭抵在一起,彷彿是在相互吸取力量。
平靜如鏡的湖面似遇乍起的輕風,微波蕩漾,細細的紋路柔柔地湧向湖中央精巧的水榭暖閣。
靜靜躺在床上似乎正在安睡的鷹鷹將發冷的手蓋在滾燙的額間,眼角慢慢沁出了細細的淚水,而在西面另一個院落裡閉目而坐的巫覡子,則發出了一聲幽幽的長歎。
人類對抗命運的決心,究竟是渺小,還是偉大呢?

當晚,聞烈跟父母請過安後,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客人。巫覡子毫不客氣坐到首座上,話不多,吃得卻不少。鷹鷹臉色如常,神情也很平靜,不過偶爾會失神,拿著筷子呆呆地愣著,忘記進食。海翔雖然擔心,但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夾了菜到他碗裡,輕聲提醒。
「小保還躲在柴房不肯出來呢?」蕭海真覺得席間有些沈悶,找了個話題,「這次又為了什麼鬧彆扭?」
「不用管他。」聞烈聳了聳肩道,「我一個朋友新納小妾,請我去喝喜酒,這小子說那是什麼一夫多妻的惡習,不許我去,我以為他鬧著玩,沒有理他,結果他居然是認真的,一回來就跟我吵,吵著吵著,我還沒生氣呢,他倒先氣得搬到柴房去了。明兒鳳陽殿下過來,一定又會為這個取笑我們的。」
「鳳陽殿下那個人,沒事兒都要取笑人的,自然不會放過……」蕭海真話音一頓,手捂著嘴「啊」了一聲。
「怎麼了?」大家一齊抬頭看向他。
「我……我想起來了!」蕭海真興奮地一拍桌子,「超音速!我是從鳳陽王那兒聽來的!就是上次京城大地震後,我在琛棣府裡養病,鳳陽王不知為什麼事情過來了,大家都坐在院子裡,當時起了點風,我覺得有些冷,琛棣跑回房間幫我拿一件披風,鳳陽王就說他『跑得比兔子還快,簡直是超音速嘛!』,對了,當時小保也在,我沒聽懂這個詞,還是小保解釋……」
「我們這就去問鳳陽殿下吧!」蕭海翔急急地打斷了他,騰地站起身子,想了想,又低聲對鷹鷹道,「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鳳陽王本人不可能是歆歆的,據說他一生下來就比千年的狐狸還要狡猾了。」
「這總比毫無線索要好了。」鷹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幾乎拿不穩筷子,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絕處逢生般的笑容,感激地向蕭海真點頭為禮,「謝謝你。」
「不用謝啊!我一開始沒想起來,真不好意思。」海真溫柔地搖搖頭,「不過鳳陽殿下是個心思莫測的人,既然他明天要來,就不要急在今夜去打擾他,免得他心情一不好,偏偏不說就慘了。」
「再說鳳陽王住在深宮禁苑,這個時候也進不去了。」聞烈笑道,「還是忍耐一下吧!」
聽兩人這樣說,蕭海翔慢慢坐先來,關切地看著鷹鷹的神色:「鷹鷹,你想怎麼辦?」
「大家說的對,我們就等到明天吧!」
「我們……」海翔頓時心頭一甜,重重地點頭,「好,我們等到明天,一定會有好消息的!」

次日,聞烈朝議結束後,立即走到鳳陽王面前,笑道:「鳳陽殿下,不會忘了今天還要到我家去欣賞那幅絕品古畫吧?」
鳳陽王眼波輕輕一閃,淡淡笑了笑。這位鄴州之主是全天下公認心思最靈敏的一個人,見聞烈特意過來提醒一個無關緊要的約定,生怕字爽約不去的樣子,就知道背後一定有緣故,好奇心一起,便順水推舟與他一同動身到聞府,看看聞二公子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裝模作樣欣賞完名畫,聞烈東拉西扯了幾句,才輕描淡寫地道:「鳳陽殿下,我有一個朋友剛從北方來,仰慕鳳陽殿下的英名,不知可否有幸請賜一見?」
鳳非離眸中五彩瑩光宛然流動,唇邊勾起一個邪邪的笑,「能讓你這樣煞費苦心的安排,不知是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那就請出來吧!」
聞烈躬身一禮,朝門邊侍侯的男僕使了一個眼色。那僕人立即退下,少頃,海翔扶著鷹鷹的手,邁步進了畫堂。
鳳非離原本是悠閒地靠坐在寬大的木椅上,手裡捧著青花描金瓷的茶碗正在細細地啜飲。聽到有人進來的腳步聲,他眼尾輕輕地掃了過去,同時優雅地伸手將茶碗朝黑木茶几一放。
然而這個流水般順暢的動作卻在他看清鷹鷹第一眼時像刀切了一般地頓住,遠比預期要響得多的茶碗與木桌的碰觸聲讓在場的其它三個人不由地一怔。
片刻的沈靜後,鳳非離降溫到冰點的聲音冷冷的響起:「聞烈,你到底想幹什麼?」
鳳陽王這種反應讓聞烈十分意外,他遲疑地看看鷹鷹,解釋道:「我只是向殿下引見一個朋友而已,他有些問題想……」
鳳非離用一陣清亮的笑聲打斷了他的話,「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呢?聞烈,我真是低估了你,我居然一直以為你對當年的那件事一無所知呢!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既然已經千辛萬苦找了這樣一個人來,卻為何又先帶他來見我呢?有什麼目的何不直說了痛快?」
聽他這樣嘲諷,聞烈越發的滿頭霧水,不明所以,對鳳非離話中所提及的「當年那件事」,更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鷹鷹向前邁了幾步,行了一個淺淺的禮,用平靜的聲音道:「鳳陽殿下,我不知道您對這次會面有什麼樣的誤會,但確實是我請求聞二公子安排我見您一面的。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希望從殿下這裡得到答案。」
鳳非離的目光深深地凝注在鷹鷹的臉上,那神情雖然戒備,卻又並非充滿敵意,似乎只是想要探查出他靈魂深處最隱秘的想法,「你要見我,真的只是想問一個問題,沒有其它的事了?」
鷹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雖然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大明天下第二號人物,但鷹鷹在看他第一眼時就很明白蕭海翔所言不虛,面前所站的這個位於權勢頂端的男子,這個集萬種情致與魅力於一身的男子,與自己想要尋找的那個小鬼,的確半點也沒有相似之處。
自家那個小孩就算再多跨越幾千年的時空,也不可能有那樣穿透人心的眼神。
「鳳陽殿下,我在找尋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但是卻不知道他的相貌和姓名。只不過在一次機緣巧合中,我得知殿下可能知道他的下落,故而冒昧前來求見。」
「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鳳非離拂了拂衣角,表情有些深不可測,「為什麼覺得我知道?」
「殿下曾經說過一個詞,而除了我要尋找的那個人以外,這個世界不會有第二個人使用那樣一個詞,所以懇請殿下能夠回想一下,到底是從誰那裡,學到這個詞語的用法的?」
鳳非離眼波如水銀般地流動,半信半疑地挑了挑唇角,「你說的我都有些興趣了,到底是什麼樣的詞,惹得你這樣追根究底的?」
鷹鷹定了定神,緩緩道:「超音速。」
鳳非離一怔,「你再說一遍?」
「超音速。」
鳳非離默然裡片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還用手指拭著眼角笑出的淚花。
「聞烈啊聞烈,你也怪不得本王懷疑你另有目的了!這個小哥兒都已經到你府上了,卻海岸要為了這樣一個問題,捨近求遠的來問我,豈不是個笑話?」
聞烈一怔,愕然道:「鳳非離,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鳳非離的笑聲突然變成冷笑,「這個詞我是從你的小情人那裡學來的,你以前沒聽他說過嗎?」
「小保?」
話音未落,畫堂的門突然被人猛的撞開,蕭海真上氣不接下氣地衝了進來,喘著氣道:「小保……小保……小保……」
聞烈趕緊扶住他,急急地問:「小保他怎麼啦?出事了嗎?」
蕭海真搖搖頭,按著劇烈起伏的胸口道:「沒……他沒事……是姑媽……」他猛吸一口氣,語速略略恢復正常,「我剛才跟姑父姑媽請安,姑父問我你為什麼昨天安排那麼多人手,大張旗鼓地要找一個什麼原本是白癡,後來突然變正常的人,我知道事情太離奇,不敢多說,剛敷衍了兩句,姑媽突然插了一句話……一下子提醒了我,我們、我們居然一直沒有想到……真傻啊……」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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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到底說什麼?」
「姑媽說……小保就是這樣的啊……生下來明明是個白癡,但到聞府的時候,卻那麼機靈古怪……」
聞烈「啊」了一聲,重重地拍了自己的腦袋一下,蕭海翔呆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喃喃道:「不會吧,找了半天,居然是那個小子……」
鷹鷹微蹙著眉頭聽大家的對話,一會兒看看海真,一會兒看看聞烈,歡喜的感覺剛剛在胸中炸開,又硬生生地按奈下來,生怕這個消息最終又只是一個泡影,以至於心情激盪地連張了幾次嘴,也問不出一句話。
一直在旁邊若有所思地瞧著鷹鷹的鳳陽王突然拍了拍手,道:「好了,不管你們鬧什麼,都與本王無關。皇上這時候怕是午睡要醒了,我得回宮陪王伴駕了。」說著撥了撥散在肩頭的黑髮,天然帶笑的眼波掃過都還沒回過神來的眾人,徐徐轉過身子,卻在剛剛邁步子的同時,突然伸出左手,在鷹鷹的臉上飛快地摸了一把,動作之迅速,連蕭海翔也沒有來得及撲上來擋住。
「你幹什麼?」海翔怒吼道。
「沒什麼。」鳳陽王慢慢轉動著優美的下頷,唇百年掛住似有似無的微笑,「不過想看看他有沒有溫度。」
「鷹鷹又不是死人,怎麼會沒有溫度?」蕭海翔頓時火冒三丈。
鳳非離沒有再說話,只是用一種含義不明的視線凝視了鷹鷹一陣,突然一扯嘴角,邁著無人可以模仿的高貴步態,流水般無聲地離去。
鷹鷹根本沒有在意他的行動,只是用潮冷的手抓住海翔,努力從發緊的喉間擠出聲音來:「你們說的……那個小保……在哪裡?」
「應該還在……在柴房……」蕭海翔將他的手暖在自己掌心,剛回答完,又趕緊解釋道,「他在那裡不是烈哥對他不好啊!是……你昨晚也聽到了,只是鬧鬧彆扭……」
「帶我去……」
「好。」蕭海翔將手臂圈過他的肩膀,二話不說扶著他就走,聞烈與蕭海真對視一眼,雙雙跟在後面。
一行兒女繞過花園,順著小路自西穿過整個內宅,來到最東面的一個角門。由於聞小保一鬧彆扭就會躲進這間屋子,所以聞烈特意將它修葺佈置過,從外形上看,還真看不出它曾經是一間柴房,青搶朱瓦,雕花紙窗,黑漆的木門緊緊關著。
「小保,小保!你快出來!」聞烈搶上前一步,大聲叫道。
「不出來!」屋內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鷹鷹身子一顫,蕭海翔忙緊緊抱住他。
「小保你別鬧了!」
「我才沒鬧!在你沒有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前,我就不出來。」
「小保,有人找你,你快出來!」蕭海真也喊道。
「海真你別幫著他騙我了,大丈夫說不出來就不出來!」
蕭海翔一急之下,正要上前動腳踢門,鷹鷹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慢慢走到房門前,低低地叫了一聲:「歆歆……」
房門裡一瞬間是死一般的寂靜,然而只是片刻之後,便傳來砰砰碰碰桌椅翻倒的聲音,緊接著有人一頭撲到門板上,開始驚天動地地猛拉那兩扇黑黑的木門,那陣仗簡直像要把房子拉垮一樣。
「小保……」聞烈呻吟般地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個門是向外推,不是向裡拉的……」
劇烈的拉門動作一頓,立即改變了用力的方向,兩塊門板「乒」的一聲被推開,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門坎上一絆,連滾帶爬地撲了出來,被聞烈疾手快抓住後頸拎住。
「小保!這個也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小心門坎小心門坎,總有一天你要摔得滿地找牙……」
但是被拎住的那個人卻根本沒有在聽,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飛快地向四周搜尋了一圈,有些遲疑地落在鷹鷹身上。
鷹鷹抑制著胸口發熱發潮的感覺,輕輕吸了一口氣。
站在幾步開外的,是一個清秀的少年,有一張充滿活力的臉,雖然沒有堂弟那樣俊美精緻的容貌,卻有著用樣靈動的氣質和表情。
鷹鷹微微張開雙臂,凝視著少年的眼睛,喃喃地又叫了一聲:「歆歆……」
小保哇地一下放聲大哭,一頭栽進了鷹鷹的懷裡,將他撞得朝後一倒,幸好被海翔一把抱住,才沒有跌到地上。
看見自己的小情人像八爪章魚一樣攀著一個男人不放,聞烈的臉色有些不好看,等小保哭過了額第一波,便立即上前試圖將他從鷹鷹身上剝下來,誰知這孩子連踢帶咬的掙扎,死也不放手。
「歆歆,你先放開,讓京哥看看你。」鷹鷹輕聲道。
「是。」小保立即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乖乖地站在堂哥面前,揚著臉兒讓他看。
牽牽唸唸在心的小孩,居然真的再次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知是真是幻,是夢是醒,只覺得眼眶裡的潮熱一湧再湧,忍之不下。
「還好,身體還不錯,你過來後有沒有什麼不適應?」勉強嚥下喉間的熱塊,鷹鷹顫聲問道。
小保搖著頭,眼淚汪汪地道:「我過得挺好的,就是好想你……」
鷹鷹忍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滾燙液體,摸著堂弟的頭道:「京哥放不下你啊……」
小保嘴唇抖了幾抖,眼淚一湧,又撲上去摟住了堂兄的脖子。
「歆歆,你到這邊來了一年多了,有沒有吃什麼苦?」
「沒有啊!我挺順利的,總是遇到好人。」小保扭頭看看聞烈,臉突然一紅,「京哥,那是聞烈,就是他一直照顧我……」
鷹鷹的眼睫難以察覺地一顫,但隨即瞭然地點點頭,臉上淡淡笑著,神色卻有些淒然,「有人照顧你,當然最好……聞二公子,我家這個孩子從小嬌縱,拜託你照看他,多多擔待……」
對於自己的情人突然變成人家的小孩,聞烈顯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小保立即氣呼呼地擰了他一爪,怒道:「我堂哥跟你說話,竟敢不回答?」說完眨眨眼睛,又掉下一串淚珠。
聞烈皺了皺眉頭,想不出應該說什麼才好,只得勸道:「好啦,這是喜事啊!你就不要抱著他再哭了,男孩子這樣哭著多難看。」
「我偏要哭,你根本不知道看到京哥我有多高興,我一定要哭個痛快!就哭!」
「別哭了。」鷹鷹輕輕拍拍堂弟的手。
「是。」小保立即擦乾眼淚。
對於同一個命令的兩種結果,聞烈實在忍不住滿面的黑線。蕭海真拭了拭眼角的淚花,笑道:「小保居然有這麼聽話的時候啊?」
「當然,從小我就最乖最聽京哥的話了。」小保甜言蜜語道。
蕭海翔重重地哼了一聲。
「京哥,你現在住哪裡?我們別站在這兒了,到你房間去吧!我要把過來這一年多裡發生的好多有趣的事情,一件一件講給你聽!」
鷹鷹微笑著剛點頭,小保立即歡歡喜喜地挽住他的胳膊,親暱地依靠在他身邊。因為多年的習慣,他一時沒有意識到堂哥目前這具身體並不像在另一個世界那樣健康有力,還是把大部分的體重壓了過去,鷹鷹一下子立足不穩,幸而被海翔在另一邊穩穩地扶住。
「喂,你沒骨頭啊?」海翔一邊怒吼,一邊將小保的身子一推。
小保這才注意到自己家堂哥竟然一直是被那高大健壯的草原少年半扶半抱著的,當下便猶如一隻小狗般豎起了全身的毛,狺狺叫道:「蕭海翔,你放開他!」
「你才該……」海翔剛一張嘴,又勉強閉了起來,因為鷹鷹阻止地在兩人中間豎起了一根手指。「都別鬧了,不是要到我房間去嗎?這就走吧!」
小保又瞪了蕭海翔一眼,仍是挽著堂哥的手臂,不過倒是站直了身體,沒有再依靠過來。一行五人沿著湖邊曲折的水廊來到鷹鷹所居住的暖閣。
大家剛一落坐,被久別重逢的喜悅弄得暈陶陶的小保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話匣子,從靈魂入體的第一天講起,恨不得把自己所經歷的每一個細節都講給堂哥聽。
「京哥啊!我跟你說,當時那個黑幫少主,拿著那麼長一把匕首,寒光閃閃的,一下就頂在我胸口上……」一直到入夜,手舞足蹈的小保精神仍然不滅,講到高潮處,越發的眉飛色舞,聲請並茂,整間屋子那麼多人,基本上只聽得到他一個人的聲音。
蕭海翔端來一杯泡著白菊的熱水,體貼地遞了過去。
「口渴了吧?喝點水……」
小保豎起了眼睛。「喂,一直說話的人是我耶,京哥都沒怎麼開口說話,要口渴那也是我比較渴……」
蕭海翔白了他一眼,「你想喝水自己倒去。」
「我好歹也算你哥哥,居然這樣跟我說話!」小保氣呼呼地一叉腰。
鷹鷹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兩人,朝小保招招手,「你渴了就喝吧!」
「不行!」蕭海翔立即將水杯移走,「我特意泡給你的,才不給他喝。」
「京哥,你看他……」
「好了海翔,給他喝一口嘛!」
「不給。」
「我京哥要給我的,你憑什麼……」
話音未落,一直沒開口的聞二公子一把將小保拉回自己身邊,「你又不愛喝白水,爭什麼?這是烏梅汁,喝吧!」
看著用寵溺的眼神凝視著堂弟的俊美少年,鷹鷹的眼眸中閃過極為複雜的神色,但這抹略帶悲愴之感的異樣眼神很快就消失在快速下垂的睫毛後面。他捧起熱騰騰的菊花水,輕輕啜了一口,面容在氤氳的白霧中微有一些模糊,嗓音低沈地道:「我覺得有些累了,也到了該睡覺的時間,大家還是去休息的好。」
小保立即撲了過來:「京哥,我今晚跟你睡!」
鷹鷹抬起烏黑深邃的眼眸,唇邊露出一個溫柔寵愛的笑容。「歆歆,你已經不是那個離不開京哥的小孩,也根本用不著哥哥陪你睡覺了,乖,回自己房間去吧!」
「可是我有好多話還沒跟你說完呢……」
「我也不是明天就走啊!」鷹鷹笑著拍拍心愛小孩的臉,溫柔但堅決地將他的手臂從自己身上拿開,慢慢把他推到身後那個無言站立的男子身邊。
那是歆歆自己選擇的男子,是一個能夠更好地照顧他的男子。
雖然有些酸澀的失落感,但飄浮不安的心,應該終於可以慢慢地放下了。
「……那……鷹鷹,我們先走了。」聞烈攬著小保,躊躇再三,還是選擇了跟海翔他們一樣的稱呼,要是跟著小保喊哥哥,還真有點叫不出口。
海翔本想多留一會兒,可小保十分警覺,堅持要等著他一起出去,生怕自己的寶貝堂哥被人吃了豆腐。
離開水閣後,大家穿過九曲的迴廊,來到一個岔路口,彼此招呼了一聲,正準備分頭回自己的房間。小保突然轉了扎烏溜溜的眼珠,猛地湊到蕭海翔面前,「剛才我在京哥房裡,你幹嘛對忘我擺出一副彆扭的臉色啊?」
海翔瞥了他一眼,「因為你很煩啊!」
小保哼了一聲,「因為你嫉妒吧?我京哥疼我也疼了一十九年了,你現在才插進來不高興,晚了點吧?」
「像你這樣知道傻高興的小鬼,我才懶得嫉妒呢!」
「你說我是小鬼?咱們倆誰年紀比較小啊?我告訴你,我京哥可是巫醫雙修的天才,世上最完美的人,不許你這個沒長大的小孩子打他主意!」
蕭海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會為了他長大的,可你呢?除了抱著他傻笑以外,你還能為他做什麼?」
「我……」小保登時氣結,「什麼傻笑?我根本沒奢望他會來看我,可現在他來了,我當然會高興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你憑什麼看不順眼?」
「枉他那麼疼你,你卻這樣沒心沒肺的,我當然看不順眼!」
小保大怒,「我哪裡沒心沒肺了?」
「你有沒有擔心過他啊?」蕭海翔也動了真火,「就知道嘰嘰呱呱地笑,你以為他到這裡來看你,就跟從周莊到李莊那麼簡單嗎?」
小保就像被一個炸雷打中了一樣,猛地僵立當場,臉上的顏色霎時褪得乾乾淨淨,聞烈剛擔心地撫了撫他的肩,就被一把推開。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一點,難道京哥來這裡會有什麼危險不成?」
「我不知道……」蕭海翔紅著眼睛,「我希望沒有……」
「你不知道,那誰知道?」
蕭海翔慢慢將燃燒般的視線投向西方,一處小小的院落。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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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覡子,你答應到了京城就把有關鷹鷹這個法術所有的情況告訴我的。」
對於四位客人的深夜來訪,長髮的巫者好像並不意外,只是輕輕聳了聳肩道,「我沒這樣說過,我只是說到了京城再最終決定告不告訴你。」
「那你的決定是什麼?」
巫覡子側了側頭,看著水廊彼方鷹鷹所居的房間,「我決定不跟你說。」
「為什麼?」蕭海翔的手緊握成拳,指間咯咯作響。
「因為兩天前我答應了他,什麼都不跟你們說,反正說了你們也做不了什麼。」
小保猛地衝上前,緊緊揪住巫覡子的衣服,大聲道:「你暗示我京哥有危險嗎?是不是巫術的反報?我回到明朝就是因為受到爹地媽咪『逆天奪嗣』之術反報的結果,難道京哥逆反時空也會有反報嗎?他會怎麼樣?會別吸到其它的時空裡去嗎?他不能回到現代去了嗎?那他可不可以留在這裡?你說話啊!」
巫覡子被他搖來搖去,但始終默然不語。
蕭海真也著急上前一步,道:「覡子,你明知道我們大家都很關心鷹鷹的,如果他真的會遇到危險,我們怎麼可以坐視不管呢?無論有用沒用,你先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也好。」
「我承諾過他不說,就不會說的。」
「現在還管得了什麼承諾不承諾的!?」小保氣得大吼,「你這人有毛病啊?事情輕重緩急都分不出來,巫術的反報是很厲害的,難道你會不知道?」
聞烈見小保已經急紅了眼,忙將他拉後一步,也對巫覡子道:「覡子,鷹鷹為了放不下小保才會冒這麼大的危險,所行雖然有逆天道,但此情可感,你既然知道將要發生什麼,又為何一定要守口如瓶呢?」
巫覡子搖了搖頭,「你們不用再勸了,我不會說的。」
小保氣得直條,幾乎忍不住要上前動手,被聞烈牢牢攔住,急怒之下,狠狠地咬了環抱在胸前的那只胳膊一口。
巫覡子斜斜瞟了他一眼,將夜風吹得略有散亂的頭髮捋了捋,徐徐轉身端起一隻茶杯,輕輕吹著水面上的浮葉。
「覡子。」蕭海翔突然叫了一聲,目光沈靜地走向面色冷淡的巫者,「你承諾過他不說,寫出來總可以吧?」
在場的人都是一怔,小保呆呆地鬆了口。
巫覡子定定地看蕭海翔片刻,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
「小翔,你真是改變了很多啊!明明心急如焚,卻還能控制住自己冷靜地思考,換了以前那個急性子的蕭海翔,還真的做不到呢!」
「為了鷹鷹,我可以做到所有以前做不到的事。」蕭海翔的臉上帶著極為堅定的表情,那是一個決心捍衛所愛的男人的表情,就連小保也不得不承認,此刻的蕭海翔,的確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鹵莽衝動的少年了。
巫覡子收淡了臉上的笑容,臉色沈鬱下來。「小翔,天命不是憑決心就可以撼動和改變的。巫者行術,最忌的就是干凡命理,縱然鷹鷹他道行高深,挺到現在,也已經算是極為不易了,如今天輪運轉,萬物皆殺,逃……又如何逃得掉呢?」
「鷹鷹不用逃到任何地方去,我什麼都可以為他檔。」蕭海翔緊緊抓住巫覡子的胳膊,手指幾乎要捏進他的肉裡去,「我記得小時候你師父曾經對我說過,萬境由心起,天命就是人心。」
巫覡子的神情突然有一瞬間的動搖,他立即一轉頭遮掩住,勉強笑了笑,「難為你竟然記得,那時我每晚用鬼魂的幻影術來嚇你,師父的確就是拿這句話開導你的。」
蕭海翔也跟著笑了笑,略略放輕手指的力度,「覡子,覡子,雖然你從小就愛欺負我,可一旦發生什麼事情,我知道你還是會護著我的。你是最有靈性的巫者,沒有什麼事情難得倒你,你一定知道所有的玄機,也一定能夠幫助我。」
巫覡子看著海翔黑潤如玉的眼睛,輕輕問道:「鷹鷹對你,真的這麼重要嗎?」
蕭海翔點了點頭,一字一句地道:「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覺得……我的命數和鷹鷹的命數,早就已經纏在一起了。」
巫覡子的目光一震,深深地看了這個從幼時起就認識的朋友一眼,低下頭去,似乎在思考什麼。
「覡子。」蕭海真將手放在他低垂的手臂上,柔聲道。「就算囡囡什麼都做不了,他最起碼應該知道,鷹鷹將要面對的是怎樣一個將來。那個將來也許殘酷,也許令人無法接受,也許真的不能改變,但是……我們總有一天要正視它。」
「好吧!」巫覡子深吸了一口氣,「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寫給你們看,但我真的要事先生命,你們能為他做的事情的確是太少了。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又是一個頂級巫者,我早就說過,這兩者合而為一,就代表著危險。」說完他一轉身,逕自走到書架前,從兩本書之間拿出幾張寫滿蠅頭小字的稿紙放在桌上,道:「我把你們想知道的事情都寫在這兒了,自己看吧。」
蕭海翔與小保面色發白,同時顫顫地伸出手,又同時頓住,最後還是聞烈上前將稿紙拿在手中,展開來看了一遍,眉頭頓時深鎖。
「你快點說上面都寫了什麼!」小保急道。
聞烈看了巫覡子一眼,慢慢道:「覡子說,鷹鷹來到這裡,使用的是一種名為『溯流』的頂級法術。他本是天生的巫靈者,又得到一個……什麼三世離魂的幫助,所以施術的過程非常順利,可以在這裡停留到這個肉體死亡的時間,然後再返回他所來之處。」
「那危險呢?危險在什麼地方?」海翔忙問道。
「……停留在異世界的這段時間裡,由於巫力的掩蓋作用,他可以過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但在與人交往的過程中,絕不允許有任何影響他人命數的行為……否則,就會驚動天眼,重啟命輪……」
「什……什麼叫影響他人命數的行為啊?」小保吃吃地問,「比如說,我京哥去酒樓吃飯,把最後一籠小包子吃掉了,下一個食客沒得吃,生了氣回家把老婆打了一頓……這一類的連鎖反應,算不算啊?」
聞烈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看著巫覡子。
「這些日常行為,都在巫力掩蓋的範圍內,沒有什麼關係。」巫覡子默然了半晌,終於道,「就拿你那個例子來說吧!不管是不是來自異世,都會吃包子,可是……總有一些事情,是除了鷹鷹之外,這世上的人誰也做不了的。」
小保想了想,「我知道了,比如說除了京哥,這裡的人都不會講英文,會不會哪一天他不小心說了一句英文,就會驚動天眼?」
巫覡子也愣了一下,「什麼是英文?」
「英文就是……就是在大海那邊,另一個國家的語言……」
「我寫得很清楚了,要驚動天眼,必須要改變另一個人的命數,你知道什麼是命數嗎?」
小保搖了搖頭。
「對一個人而言,命數就是三個詞,生辰、際遇、死期。這其中『際遇』原本就是多變的,就算是受到鷹鷹的影響而有所改變,也不至於能夠重啟命輪。惟有生辰和死期,那是天定的命數,如果因為巫者的行為而有所改變,就必然會引起天懲。你所受到的反報,就是因為你父母改變了你的生辰所致,所以即便是鷹鷹這樣的巫者守護著你,也沒辦法阻止你在現世的死亡。」
「那……那……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京哥他小心一點就可以了嘛!一個人的生辰死期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改變的,只要京哥他不殺人,不救人,就不會有危險啊!」
房間裡出現了一段死一般的沈寂,小保驚惶地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呼吸越來越急,但張著嘴,又不敢問出口。
最終還是聞烈翻著手中的稿紙,低聲道:「他已經救了一個人……」
小保像被針刺了一般地跳起來:「誰?誰啊?」
一個茶碗突然在蕭海翔的手中碎裂開來,瓷片直刺入掌心,他卻還是用力攥著,暗紅色的血液順著紙縫滴下。
「囡囡……」蕭海真搶上前去,使勁掰開他的手指拔出尖利的碎片,血色模糊,他的眼中也一片模糊。
小保怔了一下,突然間恍然大悟,尖叫了一聲猛撲過去,朝著蕭海翔木然的身體的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嘶聲哭喊著,淚流滿面。蕭海真咬著牙護在弟弟身前,抱著小保的腰拚命將他向後推,但也不忍心說一句責備的話。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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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還嗎?」海翔看也不看小保一眼,死死地盯著巫覡子的雙眸,眼眶似乎也要迸裂,「用我今生的命,或者來世的陽壽……對了,鷹鷹曾經跟我要過來世的陽壽,這說明有用啊!我可以給他,所有的都可以給,只要……」
巫覡子無聲地搖了搖頭。聞烈看著稿紙,低聲念道:「天眼已開,命輪已啟,他既不能留在此地,也回不了來處,一旦時數到了,便無路可逃,只能成為一縷飄泊無依的離魂。」
「離魂是什麼?會怎麼樣?」小保顫聲問道。
巫覡子幽幽長歎一聲,「天地之間只有為數極少的離魂,都是與天命抗爭而失敗的巫者,一旦成為離魂,若是輪迴不滿三世,就只能魂消魄散。大多數的離魂都在輪迴完第一世界後便被冥風吹散,只有極少數的才能依憑仙木之精投入第二世,而躲過第三次冥風重獲新生的離魂幾乎沒有,我與鷹鷹縱觀了千年時光,也只見過那一個……」
蕭海翔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乾澀地道:「覡子,他是因為救我才遇到這種劫難的,如果我死,應該可以緩解一點吧?」
「就算你現在立時死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當然,要是他願意接受你來世的陽壽,時間上倒可以寬裕一點,不過那也總是有限的,而且鷹鷹是善巫,找到他弟弟後心願已了,又怎麼肯奪你來世的命呢?小翔,你的感覺一點都沒錯,你們兩人的命數,早就已經糾纏在一起了。他成為離魂後的第一世,一定在你身邊,希望到時你能護著他渡過第一劫。」
「不要跟我說什麼來世。」蕭海翔猛地向前衝了一步,眼睛裡似乎要滴出血來,「我絕不會讓他成為離魂的,決不會!你要真的不願意幫我,我可以到昆鷲山上去找你師父!你叔父說過,人心若是可敬,天命就不可畏,萬事萬物,萬險萬劫,都有相應的解法。」
「你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無論如何都會讓鷹鷹接受我的陽壽,只要再爭取到一點時間,我就一定能夠想辦法化解這一切!」
小保睜大了眼睛看著海翔,突然把臉上的淚一擦,吸了吸鼻子道:「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京哥是因為牽掛我才施行了這麼危險的巫術,我也不會讓他成為離魂的。你剛才說要去找誰?我跟你一起去!」
巫覡子陰沉著臉,冷冷道:「小翔,你要是硬說我不肯幫你,那就算我不肯幫你好了!不顧你就是找來了師父也沒有用,『天運留情』之術,根本施行不了!」
在場的人一下子全都屏住了呼吸,小保閃著亮晶晶的眼睛上前兩步,「原來你知道解法,快說,什麼叫『天運留情』?該怎麼弄?」
巫覡子將頭一扭,理也不理。
「覡子,你別生氣,是我的話說錯了。」蕭海翔拉拉他的胳膊,「鷹鷹如果不是因為你的釘魂之術,早就已經離開這個肉體了。既然你一直都在幫我們,為什麼不願意把化解之法說出來呢?我們都明白那一定會很難,但總比束手待斃要強啊!」
「是啊!覡子。」蕭海真也道,「雖說你比我們懂得多,但說不頂有時候我們這些外行,也能想出一點法子呢?」
聞烈一邊擦著小保哭花的臉一邊道:「覡子,我們這一群人都有不少好朋友,就是再難的事情,試一試總可以吧?」
巫覡子把衣袖一甩,重重地坐下來,正要說話,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平靜的聲音,「你們就不要再逼覡子了。」
「鷹鷹!」海翔驚跳起來,打開房門,一把抓住鷹鷹冰涼的手,將他拉進屋裡來。燈光下逆天而來的巫者形容削瘦,雙頰似有陰影,看得他心頭如刀絞般疼痛。
「我睡不著,本想出來散散步,卻看見覡子的房間裡人影重重,好似很熱鬧的樣子,就過來一看……」鷹鷹長歎一聲,「覡子,你答應過我不說的……」
「我沒說啊!」巫覡子瞟了瞟那幾張稿紙,「我寫在那裡的。」
「京哥。」小保跺了跺腳,「我從小就知道,你是整個家族最有力量的巫者,如果你跟覡子兩個人連手的話,不管再難的法術應該都可以成功的啊!你為什麼要這麼早就放棄呢?」
鷹鷹神色黯然的低下頭,在窗下的靠椅上坐下,眼睫的暗影投在他的臉上,顯得原本白皙的肌膚呈現出淡淡的青色。蕭海翔慢慢走到他身前蹲下,雙手交叉著放在他的膝上,將自己的額頭抵靠了上去。
「我不僅是一個巫者,同時也是個醫生,所以做不到見死不救。」鷹鷹用輕柔的動作撫摸著少年的頭髮,「但我很高興救的那個人是你……,你是個勇敢、真誠的孩子,更是一個有擔當的人,因為有你的力量我才能支撐到現在……,也許在你從那場風暴裡救出我時,就已經種下了宿因。你不用自怨自責,更不用為我的際遇傷心,說不定這就是我天定的命數。上天安排我為了歆歆來到這裡,也安排我在草原上遇見你……你是一個堅強的靈魂,我的來世就要依靠你的庇護了……」
「不。」蕭海翔抬起了頭,目光如水般清亮,「不僅是來世,我今生就要保護你。求你告訴我吧!為什麼明明有解法卻不可以用?你覺得現在的我,還一點兒都不值得依靠嗎?」
鷹鷹轉過頭去,躲開這孩子亮得刺人的眼睛,「海翔,那是一條走不同的路,天運留情之術最關鍵的環節就是龍血清脈,你能到哪裡去找龍血呢?」
「龍血?這世上有龍?」蕭海翔倒吸了一口氣。
鷹鷹慘淡一笑,「世上被無龍,自然也無龍血,所以自古人有情,天運卻從不留情。」
「龍……」海翔喃喃念著,握緊了手指,「深山靈淵,或許有龍……」
「海翔。」鷹鷹有手捧起他的臉,「別傻了,這世上有做得到的事情,就必然有做不到的事情。我自己身為巫者,卻犯下逆天之行了,本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受到天懲也是應該的,你們誰都不要再為我操心了。」
海翔張了張嘴,又忍住了沒有反駁,柔聲道:「你這樣說,我們自然聽你的。你今兒累了一天,眼睛都凹了下去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鷹鷹遲疑地看了巫覡子一眼,欲言又止。
「別擔心我了。」巫覡子吐出一口氣,「你的話都說明白了,他們就是再想逼我,也不能真拿我怎麼樣。去睡吧!瞧你現在精神差成這樣,我都快看不見你的巫靈之光了。」
鷹鷹笑了笑,只好站了起來,蕭海翔扶著他的腰,兩人慢慢走出門去。小保本想跟著,被聞烈在耳邊小聲勸了句什麼,遲疑地停住腳步。蕭海真凝神看著院牆粉白平面上的疏影,似乎正在努力想著些什麼。巫覡子掃視了他們一眼,一言不發解開外衣,自顧自地上床躺倒,扯被子蓋住了頭。
沒有人再開口說話,沉重迷離的感覺壓上心頭。
聞府安靜的下半夜裡,不知偶幾個人真正進入了夢鄉?
雄雞啼白的第一聲時,海翔放在鷹鷹冰涼額頭上的手悚然一顫,茫然環顧四周。
耳邊,有什麼聲音似乎越來越近。
洶湧奔騰,宛如命運的吶喊。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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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海翔,我最後一次告訴你,這不可能!讓鷹鷹接受你來世的陽壽來延續時間,必須要他自己願意才行,我沒辦法瞞著他做!」
「覡子,我知道你行的……」蕭海翔緊緊地抓著巫覡子的肩膀,隨他怎麼掙扎也不放手。
「你真是瘋了,簡直像是聽不懂人話似的!你已經纏了我兩天了,非逼著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到底要我怎麼跟你說你才相信?」
「我不會相信的。」蕭海翔將巫覡子向自己拉近了一點,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我知道你能,鷹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就算他不願意,你也一定要讓他接受!」
巫覡子有些氣結地瞪了自己這個倔強朋友半天,雙肩突然一垮,無奈地道:「好吧!我承認我能做到,可我不會去做的。」
「覡子,我們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了,不過舉手之勞幫我一忙,你為什麼就不肯呢?」
巫覡子突然生起氣來,用力將海翔的手一甩,怒道:「你說的真好聽,我們從小開始,每年都要見好幾次面,我用幻術嚇你,你找著機會就打我,我們曾在一個床上睡,一個碗裡吃,雖然你總是怕我躲我,可一碰到頭疼的事還是會不客氣地寫信找我,因為你知道我一定能幫你處理好……如今廝廝鬧鬧長這麼大,你跑來要求我親手扯碎你來世的命,居然還問我為什麼不肯?」
蕭海翔愣了一愣,聲音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覡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明白你是不忍心,可鷹鷹他……」
「鷹鷹……」巫覡子苦笑了一下,「你現在心裡真的只有他了……,但我必須告訴你,鷹鷹成為離魂已經無可避免,如果你來生的命運不夠強的話是庇護不住他的,要是現在扯碎了,對你和他都沒有任何好處的。」
海翔咬著牙呆了半晌,正想再說些什麼,蕭海真從遠處一邊叫著他們兩人一邊跑了過來,定睛一看,他身後居然跟著當朝二皇子朱琛棣。
「覡子。」海真喘著氣站定,朝朱琛棣一指,「他答應我……會想辦法偷到一點龍血的。」
巫覡子把手朝額頭上一拍,發出類似呻吟般的聲音,「小真,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你的意思。」
蕭海真把他的手朝下一拉,道:「別裝了,我看著你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拜託你們一個個不要太聰明好不好?」巫覡子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就算是這樣也不行的。」
蕭海翔的臉上閃出了驚喜的希望之光,他看看朱琛棣,又蹙眉細想了片刻,一拍大腿道:「原來是這樣,所謂龍血,並不是指傳說中的龍,而是真龍天子的血!」
「也不是隨便一個皇帝都可以。」巫覡子板著臉道,「必須要是運勢很強,遇大難也能呈祥的龍命天子才行。」
「當今皇上登基以來,天下承平,運勢怎麼會弱?他一定行的!」蕭海翔熱切地道,「我們該怎麼做?」
「你不用問了,天運留情太危險了,鷹鷹他不會答應的!」
「危險?現在已經這個樣子,還能再危險到哪裡去?」
巫覡子閉了閉眼睛,神情肅然地看了蕭海翔片刻,認真地道:「對鷹鷹來說,的確不可能更危險了,但對你來說不是。天運留情之術一旦失敗,你不僅死定了,而且再也入不了人間道。」
蕭海翔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見巫覡子好像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才挑了挑眉道:「只是這樣而已?」
「我知道你為了鷹鷹什麼都不在乎,可我們……我們身為巫者,不能不在乎。」
「我願意冒這個險是想救鷹鷹,又不是想找死,對於可能的後果我當然也會在乎,可你們兩個都好似最棒的法師,為什麼總覺得會失敗呢?你也說過天運留情之術最關鍵就是龍血清脈,現在連龍血都找到了,還會有什麼問題?」
「小翔,不是我潑你冷水,既然我和鷹鷹都認為此術絕無成功的可能,自然有蝸牛的道理……算了,光我說不會死心的,把鷹鷹和大家都叫到花廳來吧!」
巫覡子一甩袖子,自己先就進了花廳裡面。蕭海翔喜出望外之下,飛快地將其它人全體找了過來,興奮地宣佈所謂「龍血」已經沒有問題。
鷹鷹此時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被小心安置在花廳的軟榻上,他看見海翔那一團高興的樣子,有些不忍心地歎息了一聲。
「京哥,京哥。」小保歡歡喜喜地依在堂兄身邊,一迭聲地叫著,「這就好了,你早就該告訴我們實話,雖然皇帝龍血的確不好找,但對我們而言,也不是什麼一定不可能的事情。」
鷹鷹的手指輕輕劃著堂弟的臉頰,微微搖了搖頭,「我已經決定服從天命,你們不用再費心了。」
「為什麼嘛!?」小保咬著下唇,忍住快要迸出的哭聲,「我們這麼拚命在想辦法,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悲觀呢?」
「不是我悲觀。」鷹鷹的指尖慢慢揩去他的淚水,淡淡道,「我只是比你們更瞭解事實而已。」
蕭海翔的手從後方伸了過來,握住了那只蒼白纖長的手掌,拉到自己胸前,緊緊壓住,低聲道:「其實這樣是最好不過的,成功了,我們一起活,失敗了,我們一起死。鷹鷹,你應該明白,對於我來說,上天的這種安排是多麼仁慈。」
「不要想什麼一起死啦!」小保憤怒地跳起身,右手握拳用力向下一擊,「成功,當然會成功!我們有最好的巫師,還有龍血,有什麼好怕的?………呃,當今皇上的血能用嗎?」
兩位巫者用眼神交流了少頃,最後還是巫覡子清了清嗓子道:「當今皇上紫宸星光亮無比,他的龍血的確可以用。不過事情仍然不像你們所想的那樣簡單。鷹鷹並非第一個逆天者,所謂天運留情之術,據記載也曾被實施過多次,但只有兩百年前曾經成功過一次,那逆天而來的女子,承龍血清脈,消除掉她異世的命線,留在了本不屬於她的時空裡,後來成了為她獻出龍血的那位天子的愛侶。」
「是啊是啊!這不就行了,朱琛棣說會想辦法偷到皇帝陛下的龍血的!」海翔一聽有成功的先例,一時更加激動。
巫覡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還是沒明白。你以為龍血清脈,只要皇帝陛下割怕手指,滴兩滴血出來就可以了?」
蕭海翔怔了怔,「要……要很多嗎?」
巫覡子搖了搖頭,「我簡單地說吧!天運留情之術,需要龍血者具有想為逆天者消除惡運的強烈意志,當我行法將紊亂的運數異入後,他要憑借天子的強運以龍血沖怕命輪,抹去逆天者原來的舊命線,使他可以得到新的命數。這個過程雖然不會危及龍血者的生命,但中途要承受很沉重的壓力和痛苦。三百年前的那位龍血者與逆天者之間有深厚的感情,所以他成功了。可是當今皇帝呢?他根本不認識鷹鷹吧?」
蕭海翔面色灰白,無意識地搖著頭,喃喃道:「可是……可是……如果他答應……」
巫覡子歎息了一聲,「人心是最不可勉強的。就算你哀求他,就算你有本事衝進皇宮拿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答應你,還是。我並不是說鷹鷹和皇上一定也要是情人才行,但起碼他們之間必須要有感情,像是兄弟之情,朋友之情,就算是深厚的君臣之情都可以,最重要的,是龍血者本身要有拯救逆天者脫離懲罰的堅定意志。」
「只要培養一下感情就可以嗎?」蕭海翔極度失望之下,神情有些狂亂,「那……那我們就把鷹鷹送進宮去,他那麼善良聰明又可愛,誰會不喜歡他?誰會忍心不救他?」
小保站在鷹鷹的床邊,仰著頭呆呆聽了半晌,突然哇得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道:「這可怎麼辦啊?你們都說……都說那個皇上冷心冷血的,誰…誰的命他都不會放在心上……京哥…京哥……你為什麼要來這裡,歆歆都說了會照顧自己的,你為什麼要來啊……」
鷹鷹靜靜地靠在枕上,一直沒有插言,見小保哭得傷心,便拿了衣袖替他擦,輕聲道:「雖然男孩子也可以掉眼淚,但是,有時候哭是沒有用的。歆歆,你是個堅強的好孩子,京哥希望你能一直看著前方,選擇最幸福的道路,過最幸福的生活,就算將來京哥去了……」
蕭海翔陡然衝到他床前,狠狠握住他的手,怒道:「去什麼?你要去哪裡?我哪裡也不會讓你去,只要你還有一口氣,我就要想辦法,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一定會的!」
鷹鷹垂下眼簾,有些不忍再看到他扭曲的臉。並不後悔來尋找歆歆,也不後悔救了蕭海翔,雖然命運之線的交纏不是他的本意,但此刻見到這個少年的人生因為也他之間的牽絆而留下深深的傷痕烙印,心中仍不免隱隱作痛。
「啊,我想到一個辦法!」海翔突然抬起頭,急速地呼吸著。
大家精神都是一振,快速地看向他。
「雖然聽起來冒險了一點,但只要安排得好,我覺得一定可以的,我們最好試一試。」
「你倒是快說啊!」海真和小保同時叫道。
「天運留情之術無法實施,不就是因為鷹鷹和皇帝陛下之間沒有感情嗎?但是據我所知,皇帝陛下雖然冷血無情,可對他弟弟一向很不錯的。」
大家有些困惑,看看他,又看看朱琛棣。二皇子本人也沒有太明白蕭海翔的意思,遲疑地道:「你說我?我是很願意去求求皇兄的,但覡子不是說……」
蕭海翔做了個讓他暫停的手勢,「我的意思是說,如果讓皇帝陛下以為,需要被解救的人是朱琛棣呢?他們兩人之間,應該有深厚的兄弟之情吧?」
小保跺跺腳道:「你急糊塗了?需要幫助的明明是我京哥啊……」
「我倒有點兒明白你的意思。」聞烈安撫地按住小保的肩膀。「你是說,把鷹鷹易容成琛棣的樣子,然後編一套說詞騙一騙陛下,讓他成為一個心甘情願的獻血者。」
「對!就是這樣!」蕭海翔露出笑容,「雖然有些對不起皇帝陛下,但只要能救鷹鷹,我以後做社麼事情補償他都行!」
朱琛棣有些遲疑地皺皺眉頭,「這樣騙皇兄會不會有些過分?」
「過分什麼啊!」小保跳了起來,「覡子說過了,這個術就算失敗也不會對你大哥有實質性的傷害的,誰讓你大哥是那種不把別人死活放在眼裡的人呢!只好騙騙他啦!」
朱琛棣生起氣來,大聲道:「就算我皇兄不會受到損害,但他幫忙施這個術也是要受苦的,你一面有求於他,一面又要罵他,這算什麼?」
鷹鷹厲聲道:「歆歆,是你不對,立即向二殿下道歉!」
小保低下頭,小聲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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