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張穩婆尷尬地垂頭, 話難說出口了。
大家一見張穩婆這表情,心中大概有了猜測,八成是張素素和王判官倆人已經無媒苟合, 說不定張素素懷了王判官的孩子了。
「張素素那可不是吃素的人物,折騰起來有多厲害大家之前也都見識到了。王判官就算是一百個不願意, 碰到張素素那種性子的,也是爛眼招蒼蠅, 倒霉透了,肯定逃不過!」王四娘評判道。
韓綜呵斥張穩婆最好如實交代所有情況, 「你是衙門中人, 該清楚案子裡不能有任何重要情況的隱瞞, 若誤了緝拿真凶的好時機,你做姑母的,如何讓九泉之下的張素素瞑目?」
張穩婆應承, 便老實交代了她所知的一切情況。
果然如大家猜測的那樣,張素素確實懷有身孕了,發現得早,尚且不足一月。張穩婆也不知道張素素是怎麼跟王判官打了商量, 總之在張穩婆知道倆人的關系之後沒幾日, 王判官就答應了會娶張素素進門,如今已經納征、請期完畢,婚期就訂在了下月初八, 只差通知親朋好友, 辦大婚之禮。
王判官現如今在開封府一直在告病假, 崔桃覺得奇怪,詢問緣故。
張穩婆:「我本來也覺得奇怪,不過後來素素跟我解釋, 因她懷有身孕,還要籌備婚事,王判官太在乎她,擔心她出事,所以才特意請假陪她。」
王判官已經有四子三女了,女人懷他的孩子,對而言應該算不上新鮮。若說張素素是他真愛,過於在乎張素素,好像也不是?如果真在乎的話,哪裡會有前提條件地答應娶張素素?
事實應該不是張素素對張穩婆說的那樣,有些話張素素給美化過了。
韓琦問衙門中小吏查了王判官歷年來的請假情況,在其原配妻子三次懷孕生產期間,他都不曾以任何理由告假過。
張穩婆也覺得崔桃的分析很有道理,這特意請病假陪張素素的確奇怪。
萍兒忽然想到一點,「她曾問過我地藏閣蠱毒案的情況,就那天早上她給我們送脫骨雞爪的時候,她該不會是偷了屍房存放的蠱毒蟲卵對王判官……」
「對對對,確實問過,我記得!」王四娘附和道。
崔桃就問她們倆,當時她們看著王判官帶著張素素去首飾鋪的時候,表情如何。
「面帶微笑,看起來挺高興,張素素瞧著好像也很開心。」王四娘道。
崔桃點頭,「倆人開心地手拉手,一起買的花釵冠也是鋪子裡的上等貨,不像是有敷衍,更不像是被控制和威脅。」
「中蠱的情況可以排除。若真中蠱,他不應該跑去陪著張素素,而是第一時間來找崔娘子解蠱,開封府的人應該都知道崔娘子會解這種蠱。」韓綜分析道。
眾人紛紛附和韓綜的話,恍然發現韓判官似乎已經開始學會判案了。
「為了升遷的事,王判官應該沒少著急。張素素以此為談判條件了,要求王判官娶他,可見這條件最戳王判官的心思。
如今他不惜請數日病假去陪張素素,竟不怕考績不好,自己升不了職了?」
是什麼讓王判官改變態度,如此殷勤地對待張素素?最大的可能是他目前最急迫想實現的心願,張素素會幫他達成,這也是王判官可以不顧外人眼光願意娶張素素的緣故。
「張素素助王判官升遷?這可能麼?」
韓綜再三確定張素素不過是貧寒出身,跟著張穩婆學驗屍手藝的普通民女罷了,做事麻利,也挺聰明,但這些不足以改變她的出身,令她有能力去幫助一位朝廷命官升遷。
「卻也未必,謀事在人。」韓琦這時才開口說了一句,
想想張素素討好起人來時那副做派,再思及其心機之深沉,反倒是什麼可能性都有。
崔桃讓張穩婆好好回憶一下,近段時間,張素素還去過什麼地方。
「她近段時間還算老實,沒怎麼出過門,偶爾出去也是為了張羅嫁妝買東西,沒多久就回家了。」
張穩婆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來了。
「對了!她前段日子倒是去大悲寺,就是在開封府鬧出事之後不久,她說她錯了,要去大悲寺懺悔一陣子。我覺得挺好,也就同意了,在那大概住了有七八天。」
王釗在得知張素素在大悲寺的具體時間後,就立刻前往大悲寺調查情況。
臨行前,韓琦提醒王釗特別注意當時住在寺內有身份的人物。
王釗在天近黃昏時折返 ,回稟韓琦和崔桃等人,張素素在住大悲寺期間,吏部尚書之母吳老太太也在那裡禮佛。
據寺內僧人稱,張素素在住進大悲寺的第三日便與吳老太太來往甚密,頗得吳老太太的喜愛。離開的時候,吳老太太還贈與她厚禮。
像這種需要問高門大院的女眷證供的情況,便需要崔桃出馬了。崔桃去吏部尚書府拜訪的時候,特意跟吳老太太提了一下大馬氏是她姨母,目的就是為了讓吳老太太放松自在些,卸掉對府衙的防備,不會有所保留。
吳老太太本來聽說開封府竟然夜裡來人查問她,有幾分不喜和抵觸。瞧見崔桃這丫頭長相可人,笑起來甜美,又是呂相夫人的外甥女,自然態度完全不一樣了。
吳老太太實話地告訴崔桃,她確實在大悲寺內結交了一名張姓女子,卻不知她閨名是否叫素素,只以張二娘稱呼她。
「這丫頭心地善良,救了我的命呢。」
那日,吳老太太她照常去寺中的池塘邊喂魚,不想腳下一滑跌進了池子裡,水可不淺,跟她隨行的四名丫鬟都不通水性,只急著在岸上亂叫。那會子吳老太太真覺得自己要死了,是張素素及時出現救了她一命。
「我瞧她衣著普通,必然出身苦,細問情況之後,也確實如此,允諾給她宅院良田,她竟都不要。又要給她那排一樁好親事,她說她已經訂了親了,雖說是續弦,但未來夫君對她很好 。還說什麼謝禮都不要 ,只要我身子好好的就是她的福氣了。」
「聽寺內僧人說,她人走的時候,被老夫人贈了厚禮?」崔桃問。
「哎呦,那算什麼厚禮,是我聽說她出嫁,孤女出身,沒什麼長輩為她籌備嫁妝,怪可憐的,就隨手送了她兩樣東西。她還是堅持不要,好說歹說硬給了才收下。
她跪地下給我磕頭道謝,哭著說從不知祖母疼她什麼樣 ,多謝讓她感受了一回。我心疼這孩子太懂事,又知道感恩,便讓她就把我當她祖母也行。」
吳老太太講到這裡後,不禁再嘆一聲。
「唉,這個孩子真叫人禁不住心疼啊。」
崔桃邊聽邊不禁佩服張素素這手段,三言兩語居然就把吳老太太認成自己祖母了,這可不是誰出手救了人都能攀上的關系。
張素素的目的既然是要嫁給王判官,這吳老太太從池塘邊跌下定然不是巧合,不過時隔這麼久,現場早已被破壞,無法查證了。總之吳老太太只要上了套,那就是張素素的網中魚,張素素對於殷勤討好、裝柔弱博同情、挾恩圖報等手段,那可是手到擒來。吳老太太是禮佛之人,心思本善,招架不了張素素這樣的『天羅地網』也在情理之中。
全國五品以下官員的政績考核,都歸吏部所管,而吏部說話最份量重的人就是吏部尚書。張素素對於吏部尚書的母親有救命之恩,回頭政績考核的時候,幫忙說個情,使一把力,那還真有可能讓王判官就上去了。
如此大概明確了,王判官突然殷勤,願意娶張素素,是因為張素素搭上了吏部尚書這條線 。
這事情其實挺可悲的,女人為了嫁人費盡心思去算計,男人倒是坐享其成了,不過是施舍個正妻之位。張素素大概也是意難平,才要王判官請假陪她吧。
崔桃又問吳老太太可知道張素素未來的夫君是誰。吳老太太搖頭,表示張素素沒有具體講明,倒是跟他說了不少她夫君踏實肯干卻總被上級搶功勞的事。
這鬧得吳老太太還有幾分氣憤,為她未來夫君抱不平。不過張素素卻說吃虧是福,她未來夫君覺得只要事情最後的結果能為百姓謀福,便就是一樁好事,不必在小事上斤斤計較。
「瞧瞧人家,悟遠澄明,只求為百姓謀福,真真是個好官,這樣的人當該在官場上受到重用。我大兒子怕是都不如他,別瞧他官品高!」
吳老太太也是因為崔桃是大馬氏的外甥女兒,才會跟她聊這些,要她僅對一名開封府的衙役是不可能講這些的。
那王判官自己政績不行,居然還怪到她上級上頭,王判官的直接上級是韓琦。韓琦什麼時候搶過他的功勞?倒是在剿匪的時候還特意帶上他,給他捎了一份兒功勞呢。
崔桃在心裡默默收回之前對張素素「挺可悲」的評判,居然敢誣陷她家『小害羞』,這張素素就活該可悲!
不過既然張素素和王判官已經有了互惠互利的關系,王判官沒道理在升遷心願還沒有達成前,就把張素素給殺了。本身他身為開封府的判官,當街用那種割喉的手段殺張素素的可能性就不大 ,如今這些調查結果,更是把可能性拉低到接近於沒有。
但是令大家非常疑惑的一點是:王判官如果沒殺張素素,他為何要逃?為何到現在還沒有現身?
「不排除被劫持的可能。」
韓琦早前已經吩咐王釗派人在南薰門以外的各要道設卡排查,全力搜尋王判官馬車的蹤跡,目前還沒消息 ,估計今天晚上是難找到人了。
「可是什麼人會劫持他?而且在劫持之前 ,將張素素那樣殘忍地殺害了?」
大家都不太明白,不過也是要順著仇家這條線查探看看,王判官以前是否曾經得罪過什麼人。
大家最後散了的時候,夜色已經深了。
崔桃送韓琦離開時,忽然被韓琦抱了一下,在她耳邊呢喃了一聲『寶貝』。
韓琦隨即就上了馬車,張昌便立刻揮鞭子驅車離開了。
崔桃呆懵地站在原地,先眨了下眼皮,然後轉動眼珠兒,望著遠去的馬車,不禁失笑。
平常跟韓琦相處的時候,真沒察覺到他還是個會些功夫的人,但在剛剛她卻是深切感受到了,非常速度。
這斯文人靈活起來,大概沒猴子什麼事兒了。
崔桃剛剛甚至都沒怎麼注意到,韓琦是怎麼飛速上了馬車。當然她也是被那聲『寶貝』驚著了,怔了一下的工夫,不過眨眼間人就跑了,這能怪她反應慢麼?自然不能,怪韓琦太快,但願他不是在每一件事情上都這麼快。
崔桃回房沐浴之後,就將之前從首飾鋪買來的兩塊古玉放在桌子上。首飾鋪的掌櫃可能沒認出來,這兩塊玉卻是漢代玉,能湊成一對,十分難得。這玉佩為『心形』,是指類似真實心髒的那種形狀,上寬下窄的類橢圓樣式,因中間有個大圓孔,乍看著又有幾分像扁寬的玉環,花紋吉祥,左右兩側鏤空的長尾鳥像是捧著心一般,寓意極美。別說這東西是三貫錢購得,便是三百貫也值。
玉佩表面有些蒙塵,所以才顯著顏色發青,崔桃先將兩枚玉佩泡在水裡,然後選了青色線打絡子,等將玉佩擦洗干淨之後,就將絡子綴在玉佩上,然後就將兩枚玉佩放在了鋪滿香草的錦盒之內封存。
第二日崔桃吃過早飯,就收到了來自安平的回信。
這信拿起來的時候很有厚度。等拆開之後,發現崔老太太、小馬氏和崔茂三人的信都放在一起,這信中還有一封信,是小馬氏讓崔桃轉交給大馬氏的。
崔桃先看了崔老太太的信。崔老太太自然開心崔桃有了意中人,而且是整個崔家都非常滿意的女婿人選。不過崔老太太還是慎重地提醒崔桃,要考量好韓琦家裡那邊的情況,其家人是否會介意她的過去和現在。
崔老太太知道崔桃心裡應該有主意,但還是不禁要囑咐她,姑娘家最好不要上趕著。韓家若無誠意,這婚事就不能操之過急。這一點上小馬氏和她有一致的想法,總之婆媳倆都表達一個意思:不能委屈了自家的女兒。
崔茂信的內容則是表達了他的喜悅,他是一貫非常欣賞和贊許韓琦的,真沒想到自己將來能有這樣好的女婿,直誇崔桃有眼光,給了崔桃和韓琦美好的祝願。還說今後他們成婚之後,無論遇到什麼事,崔家都會站在他們身後。
小馬氏信的側重點在於查人。她附上那封給大馬氏的信,就是為了讓大馬氏幫忙查問一下,到底是誰暗中請旨想要賜婚安排她女兒。
若只是一般人家他們倒也不必擔心什麼,回頭官家問起來也好回絕,如果不是,那就請大馬氏和呂相出馬攔一下。
小馬氏其實從來沒求過長姐大馬氏什麼,但這一次在信中她非常誠懇地懇求大馬氏一定要幫她這個忙,她本意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因為這種事被困擾,為此倉促訂婚。因為女兒受過太多苦了,小馬氏不想讓崔桃再受一點點委屈。
大馬氏在看了崔桃轉交過來的信之後,沉默了良久,嘆了一口氣。
崔桃發現大馬氏有些異常忙,輕聲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也算是吧,是心裡不舒服,覺得對不起你。」大馬氏這才看向崔桃,拉住她的手,「我告訴你一件事,但是你可不要聽了之後責怪姨母,姨母真心不想事情鬧成這樣。」
崔桃點頭,「姨母請講。」
「那偷偷請旨想要求賜婚的人,卻不是別人,正是你姨父!」大馬氏說到這,不禁用手扶額,歉意地對崔桃道,「這事兒一開始我真不知道,後來才聽他提及時折子已經送上去了。」
大馬氏不禁感慨,她是真沒想到自己丈夫竟能擅自做主干出這種事兒,居然都不提前跟她商量。所以這些天,她都氣得不曾令他來她房裡。
崔桃非常驚訝,她確實沒有想到事情會出在呂相身上。
「這到底是為何?」
「卻也不知他抽什麼風,說既然二郎心悅你,本就是親上做親的好事兒,而且兩家原本便是要結親的,這注定的好姻緣便不能散了。」
當然呂相還說了些別的,指崔桃現在干的事兒斷然難再找到好夫君,呂家這樣的高門願意讓她進門,對她來說是最好不過的歸宿。
這些話大馬氏自然不好跟崔桃講,她知道崔桃的性子,知道了以後說不准都不會再登門相府了。
大馬氏接著告訴崔桃,呂相還訓斥了呂公弼,說他男子漢大丈夫居然做了縮頭烏龜,不像是呂家的男人。
「你說他氣不氣人?之前沒見他管這事兒,如今我們都放下了,他卻突然張羅起來,認准了要你做她二兒媳。」
「可知因何事導致他如此?」崔桃覺得呂相這個人性子並不執拗,突然這麼堅持必有緣故。
「我記得是有一次赴宴,回來之後我便聽他不停地誇贊你,還說呂家所有你這般的兒媳,必定子孫賢孝,可將呂氏興旺延續下去。」
大馬氏當時都已經和呂相解釋了呂公弼放手的情況,當時呂相喝醉了,人就睡了過去,她還以為他酒喝多了的記憶錯亂,沒什麼緊要。
誰知隔日他就遞上了請求賜婚的折子,當時瞞著家裡所有人。
大馬氏好不容易勸呂公弼肯放手了,如今孩子他爹又出了問題,真真是叫她心焦,以至於他這兩天都沒睡好覺。
「你母親還叫我們幫忙阻攔,殊不知這麻煩就是我們惹下來的,我這回可丟大人了!」
大馬氏告訴崔桃,那折子呈上去了,斷然是討不回來。幸而這種請求賜婚的折子,處理得都比較慢,兩三個月才能排上是常有的事。
大馬氏此時還不知道崔桃有意中人了,拉住崔桃的手跟她表示,她會盡量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要不然你——」大馬氏口氣忽然一轉,特意去觀察打量崔桃的神情。
崔桃馬上道:「姨母也不必太過內疚,這事兒過幾日就會解決。姨父只是一時的想法,等過段日子,姨母再常勸一勸,自然就會明白了。」
大馬氏失落地垂下眼眸,隨後在抬眼的時候,就眼中含笑,應承確實如此。
送走崔桃之後,她臉色就冷下來,召喚呂公弼到跟前來,讓他趕緊去勸一勸他父親,別再瞎鬧騰了。
呂公弼蹙眉,「我去不過是找訓,他一時半刻聽不進去。」
大馬氏氣得深吸一口氣,這家裡的男人就沒有一個不讓她操心的。
呂公弼終還是應承去勸了,果然被呂相罵了一通。
……
「呂相?」韓琦從崔桃那裡得知請旨之人居然是呂公弼的父親,也頗有幾分驚訝。
「好奇怪啊。」崔桃蹙眉,跟韓琦道,「你覺不覺得最近的事情都很奇怪?張素素跟王判官的案子很奇怪,呂相這裡也是。」
崔桃的猜測,呂相應該是在那天參加宴會的時候遇到了什麼人,跟他說了什麼話,令本來不怎麼操心插手兒子婚事的他,態度大變,非要讓她做兒媳不可。
呂相在跟大馬氏提起她的時候,說過娶她會讓呂氏一族繼續興旺下去。崔桃更偏向認為應該是什麼術士方士。如果是這類人的話,一定有名,被人敬仰,德高望重。
崔桃請韓綜幫忙調查了一下那日子呂相參加宴會的情況。
韓綜隨即告訴崔桃,「那天是八大王的壽宴,當時確實請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修道者,正是無憂道長。參宴的世家子弟中,有人親眼看見,無憂道長與呂相相談甚歡。」
這個結果倒是挺出乎崔桃意料的。這有人請求賜婚的事兒,是趙宗清暗示給了韓琦。那如果唆使呂相請求賜婚的人是無憂道長,而無憂道長與趙宗清又是摯友……這豈不成了一唱一和?
韓琦也暗中調查了一番,詢問了當時參宴的友人或同僚,他們中倒人偶然聽到了無憂道長和呂相的對話 ,卻說倆人卻不是在論道,而是論茶,相談甚歡。
崔桃:「那也不排除在那些人走了之後,無憂道長說了什麼話,蠱惑了呂相。如果為真,無憂道長肯定居心不良。」
一弄不清楚,唆使者到底是不是無憂道長。二如果是,弄不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跟趙宗清是否有關系。三如果倆人真沆瀣一氣,那又是在玩什麼?也同樣讓人摸不著頭腦。
「確實過於蹊蹺。」韓琦拉住崔桃的手,「不論如何,明日先告假回安平。」
回安平,自然是要張羅准備向崔家提親了。
「那王判官的案子呢?」崔桃嘆道,「如今可正在緊要關頭。」
「沒了你我,若開封府就不能辦案了,未免缺失太甚。那就該盡早讓他們意識道此問題,並及時改正。」韓琦摸了崔桃的臉頰,溫然笑道,「不會耽擱什麼,放心。」
「我娘和我祖母都說,這訂親是好事兒,卻急不得,不能讓我受半點委屈。」
「是不該讓你受委屈。」韓琦應承,微微蹙眉,琢磨著他早備好的那些是否有疏漏之處。
「可我覺得只要是對的人,不管做什麼,多倉促,那都是最美好的。」崔桃見韓琦眉頭緊鎖,伸手撫平了他的眉頭,「所以我一點都不會覺得委屈呀。」
但崔桃把這話說出來,就是為了讓韓琦記住她的好。沒辦法,她又開始算計他的心了。
第92章
七月初五, 一位衣著錦緞,穿紅色褙子,頭戴紫頭蓋的中年女子上門崔家。便是不知情的人瞧見了她, 也都會曉得這是媒人上門了,且還是級別最上等的官媒。這官媒中唯有上等和中等講究衣著,讓人一辨就知。中等的會頭戴冠子, 黃包髻,衣裳比不得上等華麗, 卻也是干淨整齊 。級別再往下, 就不論這些了, 都是普普通通的婦人裝扮。
崔老太太和小馬氏等人忽見有官媒上門, 驚訝之余,又歡喜起來。
他們本想著韓琦一個男郎在京,父親嫡母都不在, 生母又在泉州, 怕是照應不到這邊。畢竟在家事上, 男兒總是容易粗心大意,倆孩子又急著訂親, 便想著可能不會周全想到這些。她們本打算自己張羅了一個媒人,回頭告知韓琦一聲便是。卻沒想他們這邊才要定人, 那邊就有特意從汴京過來的官媒上門了。
因兩方早前都已經互相通過氣兒了, 這媒人上門不過是走個過場。
把韓琦和崔桃的生辰八字分別寫在草帖之上,放在一起送到觀內測算求簽, 得了姻緣大吉之後,便就可以張羅下一步:過細帖訂婚。
崔家早找好了測算的人,所以這八字測算當天送,當天就出了好結果。
次日, 也便是七月初六,韓家人便上門送『許口酒』了。
一大早,張昌和方廚娘都穿著一身鮮亮喜慶的衣裳,帶人挑著許口酒至崔家。這酒瓶有講究的,要插著八朵大紅花,再以紅口塞子罩著。另還有幾擔子東西,裡頭放著諸多羅絹,還有八枚雕花漂亮的銀勝。這擔子上也要跟酒瓶子一樣插著紅花,此稱之為『繳擔紅』。
崔家在收了許口酒之後,便要進行『回魚箸』,以澹水二瓶,灌入原酒瓶中,再放進五條鮮活的紅錦鯉進去,插上一雙筷子,送還給韓家。
本來這放什麼樣活魚都可以,崔桃老太太和小馬氏等人自然是覺得選紅錦鯉最吉利。倆人親自去在花園池子裡挑選了最體鍵好看的五條紅錦鯉出來。說起來撈魚的時候,她們倆為了確認錦鯉真真是活蹦亂跳的好活魚,還被濺了一臉水,卻也是高興地笑著合不攏嘴。
不知情的外人,瞧見崔家這才有媒人上門說親,次日就送了許口酒,竟就把親事定下來了,不禁唏噓這速度也太快了些。
大家都紛紛猜測,莫不是崔家擔心這崔七娘過去經歷太復雜,不好嫁出去,所以來個人說親就趕緊應了?猜測此情況的年輕男子們,直嘆可惜,早知道他也試試了,指不定就能跟名門崔家結成了親,也是給祖宗長臉的事兒!
「可算了吧,那崔七娘漂亮是漂亮,可整天跟死人打交道,你能受得了?」
「卻不知道你們如何,我是受得了。前個月崔七娘回來辦了樁案子,得機會遠遠瞧了一眼。只要見到她那張可人的臉蛋見,就真沒屍體什麼事兒了,想不起來!再說人家那出身,配我這身份、這長相綽綽有余,我哪能嫌棄呢。」
「還真是,說起來那這樣也不錯了啊!」問話之人搓搓下巴,跟著美滋滋地附和。
其余湊趣挺熱鬧的,也跟著起哄,萬般後悔地喊著他們也該早些時候去提親試試。一旦瞎貓碰死耗子,真取到了美嬌娘呢。
「美得你們,還真敢想了這些。動一動你們的蠢腦袋成不成!那可是官媒上門,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哪裡請得起!」賣茶的孫二娘實在受不了這些糙漢翹著臭腳丫做美夢。
一語驚醒夢中人,幾名年輕的兒郎都訕訕閉嘴不作聲了。也是啊,能請得起官媒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於是他們又好奇起來,是哪個跟『官』扯關系的人物要娶崔七娘。或許是哪家紈绔;或許那個品級低,長得奇醜無比的小官;又或許是個需要續弦的,年紀比較大了吧……
但這種惡意揣測沒傳多久,那廂就又有新消息傳來,說是上門說媒求娶的人家是韓家。
「韓家?哪個韓?人又是哪一位?」
「八成是上次來過咱們安平的韓推官!」
茶鋪內當即就炸開了鍋,有人喊著不信,那姓韓的人家可多了,肯定不可能是他。但沒多久,這些喊話的人都被再一次打臉了。
有人親眼看見韓推官上門崔家了。
哪有這麼巧的事?剛有媒人上門說親,送了許口酒,接著韓推官就上門了,求親的人還姓韓。再傻的人,都曉得這求娶崔七娘的人肯定是韓琦,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什麼續弦、年紀大、貌醜、紈绔,沒一樣在人家身上,恰恰相反,未婚、年輕、有才,容貌更是賽過所有男郎……
居然想跟韓琦這樣的人比較,肖想人家要娶進門的妻子,臉是有多大!?之前鬧騰喊著還後悔沒去崔家提親的幾個糙漢,這會兒被嘲笑得臉都沒了,抱著腦袋溜了,臨走前還被茶鋪老板娘啐了一口。
……
本來這交換了細帖,就算初步達成訂婚意向了,其實不需要男女雙方出馬見面。但韓琦和崔桃的情況特殊,別人家是倆訂婚的年輕人互不想見,由父母張羅。他們剛好反過來,倆人總相見 ,還是自己做主張羅了,反而是父母那邊被動,所以趁此機會回來一趟,也算是親自面見父母,有個交代。
崔桃自然是不能跟韓琦一道上門崔家。韓琦走前門,她悄悄走的後門。
崔老太太和小馬氏卻是早得了消息,倆人一早起來就伸長脖子等了,期間總是忍不住嘴角上揚,因著想到崔桃和韓琦訂婚的喜事,便總是忍不住高興。
「婆婆!娘!」崔桃見著崔老太太和小馬氏居然迎她出門了,有些不好意思,忙跑來見禮請安。
「好孩子,趕路過來肯定累著了,快快進屋歇息。再跟我們好好說道說道你跟他的事,說不好了,可饒不了你!」
崔老太太嘴上這樣說,卻是怎麼都合不攏嘴了,笑得極開心。屋子裡的眾女眷也都因崔老太太的緣故,氛圍熱烈。
崔桃便簡單講了下她和韓琦共進退查案,互生情愫的經過。崔老太太和小馬氏聽說是韓琦主動先跟崔桃表明心跡,都放了下心來。男人總要主動些,多擔著些才好。為了自家女兒的名聲,這個事實還是要宣揚出去為好,省得有些心思壞的,編排說是她們家女兒勾引了韓琦。
「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就說去,不影響咱們的日子就是。若真有人造謠嚴重,便按律懲辦。卻不該為了保護我,特意宣揚,令他難做。」
崔家特意做這種事,肯定瞞不過韓琦。韓琦肯定也不會為這事兒跟找她計較,但終究是不太好。再說外頭人對她本就不是統一好評的情況,多了這點事根本算不了什麼。況且這類議論比較小眾,很快就會消停下去,反而是特意宣揚,容易引起注意。
崔老太太思量了下,點點頭,他本意是想保護自己家閨女。可經崔桃拒絕之後,她轉念一想,韓琦何等聰慧之人,如何會察覺不到崔家的行為?便是他不計較,此舉還是會讓本來挺純粹美好的訂婚,摻雜了別的東西。
「是我們思慮不周到,今後該護著的是兩個孩子。」崔老太太笑著把崔桃摟在懷裡 ,拍了拍她的肩頭。
小馬氏等人也都明白了崔老太太的意思,『兩個人』自然是指崔桃和韓琦了,不是『一個人』了。既然二人要結成夫妻,他們這些做長輩的就不該將倆孩子分開來看,只保護一方的利益。
隨後,韓琦就在崔勞和崔茂的帶領下,來拜見崔老太太。
白玉冠束發,青襉衫,卻緞料華貴,可見他對今天的場合重視。這身裝扮襯得他人如玉之清,神氣凜然,倒把屋裡不少女眷看直了眼,還是書香教養令她們得以及時收斂,卻是苦了屋子裡的這些丫鬟們,真難控制住自己這雙眼了。
這英俊男郎誰不喜歡,像崔老太太這樣的老人家更是喜愛這般好模樣的後輩了。瞧韓琦這般,那都不必多問,已然滿心歡喜和中意。小馬氏也是如此,甚至不禁唏噓自己兒子也能這般該多好 。不過做人卻也該知足,能有女婿這般便極好了,已然是幸運。
韓琦有禮有節地拜過屋裡所有的長輩,連平輩兄弟姊妹也不失禮地一一問候過。崔家人丁興旺,五房的孩子不在少數,韓琦未經人特意介紹,便能挨個認清楚了,倒叫人驚嘆。雖說上一次他也來崔家過,但是為了查案 ,崔家這些後輩可沒敢跑到他跟前討過嫌。
崔沅、崔溪看見自家親妹妹能覓得如此良人,也都開心,倆兄弟甚至美滋滋到彼此互相看一眼就喜悅一笑的地步。
韓琦不光貌好,禮節好,音也好,一番承諾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格外悅耳動聽。聽得眾人都沒意見,紛紛點頭應和。
崔橋和崔枝都為崔桃開心,和她道恭喜。倆人都也不禁艷羨崔桃能覓得如此近於完美的良人。
「若是我們也能找到這樣的人就好了。」崔枝隨口對崔橋悄悄嘆一聲。
崔橋猛地嗤笑一聲,低眸邊摳著手指的邊道:「九姐努努力,許還有機會找得到,我是不行了。我這出身,縱然有七姐那般能耐,怕是也找不到的,何況沒有。」
「卻別這麼說,庶出怎麼了,韓推官不也是庶出,如今如何?」崔枝勸道。
「男兒怎能和女兒一樣?我讀書再好,還能考個功名去?」崔橋見崔枝還要再說,擺擺手示意她別講了,「今兒正該為七姐高興,咱們不提別的。」
晚宴之後,又是一家子的鬧熱,崔桃倒是不得空跟韓琦單獨說話,只能隔空遞個眼神,彼此微微抿著嘴角一笑,意會彼此的意思。
到了第二日,恰逢七夕,這可是一年中最盛大熱鬧的節日之一了。節前,各家各戶之間就會慣例互相贈送紅雞、果點。等到過節這一天,整個安平城的女子和孩子,都會穿新衣。
崔家一早就在庭院中結彩建成了乞巧樓,擺放著磨喝樂、花瓜、酒炙、筆硯、針線,女子焚香列拜,寓意『乞巧』。大家還會望月穿針,放小蜘蛛在盒子內,等第二天看網是否圓正,來驗證是否『得巧』。ゝ
王四娘和萍兒都跟著崔桃來了崔家,這過乞巧節自然少不了她們。這焚香拜一拜,以及穿針引線 ,都沒什麼特別之處,不會跟別人分什麼高低。可這蜘蛛在盒子裡結網那就是個要自顯能耐了,王四娘為了結網好看,捉了小半天的蜘蛛,足足有三十只,這還嫌少。
「我猜這滿城的蜘蛛怕是都要被別家的女子給捉完了,害得我只捉了這麼點。」王四娘連連嘆氣自己收成不好。
崔桃和萍兒瞧她抓得滿盒子的黑乎乎的毛腿蜘蛛,實在不願瞧第二眼。
王四娘這次可不客氣,她要自己選了一只最大最健壯地放在盒子裡,剩下的才隨崔桃和萍兒去挑。
萍兒被王四娘的氛圍感染的,拿著小木棍挑選了半晌,才挑到一只她認為長相清秀又結網能力不錯的蜘蛛。
在她把蜘蛛放進盒子裡的時候,崔桃和王四娘同時把臉湊到盒子前觀察。
崔桃:「哪兒瞧出來這蜘蛛清秀了?」
「就是,要說清秀,還得看韓推官那張臉才算。」王四娘附和道。
崔桃隨即就給王四娘腦袋一記打,「胡說八道什麼!」
「是是是,我以後絕對不敢了,不亂說崔娘子的夫君。」王四娘馬上嘿嘿笑著認錯。
「他那可不是清秀,是有目共見得英俊非凡。」崔桃糾正道。
王四娘:「……」
萍兒:「……」
倆人不約而同地拿『你變了』的小眼神兒看崔桃。這倆人訂了親,光明正大了,就是不一樣,居然這般坦蕩蕩地在她們面前誇她未來夫君。要命了!
王四娘用拳頭捶著胸口,故意誇張地對萍兒嘆:「我看咱倆以後的日子不能好過嘍,指不定最後因羨慕嫉妒太過,以致短命!」
萍兒點頭贊同。
「你們不特意提,我是不會說的。誰主動提這茬,誰就要自受著結果。」崔桃『友好』地微笑,拍了拍王四娘的肩膀,然後選了一只正在所有蜘蛛身上快爬的小蜘蛛到錦盒裡。
王四娘後悔了,「哎呦,這只真不錯,才剛我怎麼沒看見——」
「不換。」
崔桃說罷,便高揚著頭,拿著她的小盒子走了 。
盛大節日的晚宴自然豐盛,崔桃因從回家開始,就被崔老太太和小馬氏輪番用美食投喂,每一頓都吃得肚子圓圓,倒是對山珍海味不感興趣了,頗為偏愛眼跟前擺著的一道翠琅玕。
嫩綠的萵苣去皮葉,焯水後以特調好的料汁切小塊涼拌,清淡爽口,吃起來干脆上癮,每咬一口都淡淡清香的汁水流淌在舌尖,伴著一口蟹粥剛剛好。
等夜深了,崔桃才得空和韓琦單獨相處,倆人手拉著手,偷跑到崔家後花園的牆頭上坐著,賞星星。周邊有垂柳遮擋,如今又是月初,只有彎彎的一個小月牙兒,在樹影的遮掩下,這裡偏僻又黑得不大清楚,自是不會有人發現他們在這。
「昨晚我特意探了地方,只這處最好,」崔桃靠在韓琦的懷裡,把歪在他的臉龐處,小小聲道,「適合偷情。」
「我們合法了 。」
「噓!這會兒才剛訂親,也不算全合法,還是可以算偷的。」崔桃糾正道。
韓琦輕笑,把從袖子裡掏出一本冊子,送到崔桃的手上。
「這是什麼?」因為天太黑,崔桃看不見這冊是什麼,裡面寫著什麼內容。
「回去看了便知。」
「就不能現在告訴我?」崔桃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倒有點後悔自己找了這處光線這麼暗的地方了。
「如今看了也沒用,不急。」韓琦說罷,笑著在崔桃額頭上輕輕親了一口。
崔桃能聽到他呼吸聲加重了,以及他身體更貼近她鼻尖的時候,撲來的那極具他個人氣息的味道,不止是冷檀香味兒,還有讓她不得不臉紅心跳的男性味道。
「倒是頭次在收禮物時,聽對方說『如今看了也沒用』的,你該不會是送我《女誡》之類的書吧?」
既然是書冊之類的東西,崔桃難免會往這方向猜測。本來她還猜有可能是韓琦給她寫的一整冊情書,但是如果是情書的話,韓琦不可能會說『如今看了也沒用』的話,所這個她蠻有期待的可能就這麼被排除掉了。
「這麼好奇?嗯?」韓琦聲音低沉 ,顯得格外有磁性,偏他還側著頭對著崔桃耳朵說,便更要人命了。
「別『嗯』,你不適合『嗯』。」崔桃用手擋住耳朵。
「那是誰適合,你麼?」韓琦偏要躲過崔桃的手,又湊到她耳朵旁,還把人抱得更緊了。感覺得出來,合法這件事,刺激得他可比之前主動多了。
說她適合……嗯?
崔桃莫名覺得韓琦在開車 ,但她沒有證據。
「我也有禮物給六郎。」崔桃拿出那對心形玉佩,交給韓琦。
韓琦摸索了下玉佩上紋路,修長的手指也在玉佩下方所綴的穗子摸過,「古漢玉,你編的穗子?」
「看不清,竟也猜得這麼准。」崔桃笑著應承。
「漢玉刻紋特別,我長兄喜歡收集古玉,少時跟他見識過一些,你這對玉佩難得。」韓琦解釋道。
「嗯,難得之物送給最難得之人。」
崔桃順勢說起了情話,最配合這乞巧節的氛圍了。還有就是,如果韓琦送給他的那本書如果真是什麼《女誡》之類的書,就叫他愧疚!讓他對比看看倆人送的禮物,高下立見,然後再教他去做一名會送禮物的合格未婚夫。
韓琦聽了崔桃的話後,胸口震動,低低地笑起來,隨即手就攬在懷裡嬌人兒的腰上,抱得更加緊不說,還在崔桃的頸窩處狠狠地親了一口。這可真是崔桃跟韓琦相處有史以來,第一次領略到他用力親吻的一次,往常都是輕輕柔柔的,如蜻蜓點水一般,剛才他親她額頭那一下也是如此。
看來他很喜歡她送到的禮物,才會激動成這副樣子。
崔桃暫且沒動,靠在韓琦懷裡,望著天上繁星璀璨的銀河,問韓琦後來怎麼應對宋氏的。
「她沒再上門,我也沒見。」韓琦道,「便是在我這路不通,才跑去找你。」
「那她還挺慘的,沒想到在我這也路不通。」崔桃接話道。
倆人隨即笑起來。
韓琦跟崔桃提起宋氏的為人,「她無大惡,卻也無善心,精於算計,是從俗浮沉之輩——」
「那好應對!」崔桃立刻道。
韓琦特意跟崔桃解釋這些,本是想安慰崔桃不必擔心這些,他可以處置,結果話沒說出口,反倒被她一句干脆的應承給安慰到了。她怎能如此善解人意?越這般,反倒越讓人心疼她。
夜色更深時,倆人不得不分別了。
崔桃被韓琦抱下牆頭之後,就互相告辭。
崔桃先回身走了幾步,然後回頭發現韓琦站在原地沒有動。
崔桃三兩步跑了回去,撲進韓琦的懷裡,便摟住他的脖頸在他嘴上親了一口,正要分開時,崔桃發現自己的雙肩忽然被按住,再然後韓琦便壓了下來,加深了剛才他們的吻。兩片柔軟的唇瓣輾轉廝磨,多數時候為溫柔,後期卻霸道了,像是一開始在以溫柔的方式在探索,之後似乎業務熟練了,便開始肆無忌憚。
總之停下來的時候,崔桃覺得自己的嘴唇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而且這一場親吻,她居然感受到了韓琦從初學到熟悉掌握技能的整個過程。
不得不說,這廝的學習能力也太強了。
「想什麼呢?」韓琦見崔桃用手摸著唇不說話,略有些緊張地問她,「可是我剛才弄疼你了?」
「啊——」崔桃捂住耳朵,提醒韓琦道,「六郎暫時不能說這樣的話。」
磁性低沉的悅耳男聲,配上這種讓人遐想的句子,簡直在勾引人犯罪!腦袋裡很容易就聯想出畫面……
韓琦失笑一聲,他本來沒多想,但從崔桃的反應中隱約悟出了點什麼,便意識到確實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否則難以控制。
兩廂這次真的道別之後,崔桃就匆匆趕回了自己的房間。
終於見到光亮了,崔桃當即就把韓琦之前送給她的冊子拿了出來。
在冊子的封皮上,便可見韓琦親筆所書的清雋小楷:《汴京美食錄》。
第93章
怪不得他說『如今看了也沒用』, 確實沒用。因為是《汴京美食錄》,看了之後便是饞,他們如今也不在汴京, 沒法子去吃。
崔桃粗略地翻看了冊子裡的內容,非常詳細地總結了汴京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所有美食,包羅夜市小吃、酒樓招牌菜、茶鋪點心等等全部俱全。每樣食物在記載具體名稱和地點所在的同時 ,還附有一兩句評價, 比如荔枝肉, 評價就是『爽滑酥嫩,肉汁四溢』。
崔桃大概數了下, 這美食錄上所記錄的美食竟有近千數,不花費點時間根本做不出來。整個汴京百萬人口,美食也是遍布各處,從頭到尾捋遍了,還要挨家打聽總結口碑,便是不止韓琦一個人忙絡, 多派些家僕去打聽這些, 也是極為費工夫的活兒,沒有一兩個月根本整理不出來。而且最麻煩的是還要把打聽來的這些消息, 按照規律排序綜合整理, 最終以清雋小楷編繪成冊,非常非常花費工夫。
崔桃覺得剛才親韓琦一下親少了, 這表現至少該親十次。這禮物真送到她心坎裡去了!
不看不知道, 如今一瞅才知嘗遍汴京美食之路任重而道遠。偌大的地圖, 她目前才完成拇指肚大小那麼一丟丟。這可太讓人開心了,預示著未來很長一段日子她都有新鮮物可吃。
回汴京後,她決定要先去嘗嘗這城東歐老漢家的撥魚兒。聽說這是不用嚼的面食, 卻吃起來香噴噴可口,倒叫人不禁很好奇。
次日,崔桃換了身桃花粉的嶄新裙裳,去崔老太太那裡定省。
大家見慣了常穿碧色和翠色的崔桃,今兒一瞧她穿粉了,都覺得新鮮好看。
「此番打扮,人如其名,若灼灼桃花一般。」崔桃的大伯母禁不住喜歡地誇贊。
崔老太太連連點頭,眼裡灌滿了笑意,嘆崔桃平常就該這麼穿,打眼,好看。
「跟個仙女似得,誰配不上?只有別人配不上我們閨女的份兒!」
小馬氏昨兒聽人悄悄議論,說崔桃配上了韓六郎是萬般幸運之事。她就不愛聽這話,當然不是說韓琦不好,可她女兒也不差啊!
「好啊,以後得閑的時候我就這麼穿。」崔桃笑著應承。
她來跟崔老太太等人道別,今天她和韓琦就要回汴京了,那廂還有案子等著他們調查。崔桃好生跟崔老太太解釋了緣故,案子涉及平日裡一起辦公做事的同僚,所以必須盡快趕回去。
崔桃二嬸、三嬸聞言連連嘆不舍得,要崔桃多留家幾日,建議可以先讓韓琦回去處理案子。她難得回來一次,一家子人對她都想念得緊。但她們話沒說兩句,就被崔老太太給止住了。
「孩子是去辦正事兒,為朝廷效力,是我崔家之幸,咱們豈能拖後腿!」
崔老太太讓崔桃放心去。小馬氏也點頭附和,囑咐崔桃好生辦案的同時,別忘記了照顧好自己。
崔桃一一應承之後,陪著崔老太太等人用了早飯。這之後,崔茂又帶著韓琦來給崔老太太問安和道別。
崔桃見倆人面容皆有倦色,便詢問緣故,方知他們二人竟秉燭夜聊,至凌晨時才睡。
崔桃跟崔茂抱怨道:「明知他今日要趕路。」
「瞧瞧,這人還沒嫁過去,心都已經偏過去了,這就幫著夫家說話了!」
崔茂的搖頭直嘆,引得崔老太太等人都笑起來。不過笑夠了,大家卻都一致地責怪是崔茂不對。
韓琦淡笑著跟崔桃解釋道:「確有事商議,相聊甚歡。」
細問之下方知 ,崔茂在跟韓琦討論治理安平的事務,如何有所建樹,如何為百姓謀福。既然談論的都是正經事兒 ,倒是沒人說不好了。
跟崔家人告辭後 ,大家就啟程回汴京。
騎快馬小一天的時間 ,便在黃昏前抵達了汴京。
崔桃自然不能忘吃東西的大事兒,馬上表示去吃歐老漢家的撥魚兒。此話當即引來王四娘等人的應和,瘋狂趕路很容易肚餓,干糧吃多了,來一碗帶湯熱氣騰騰的面食再好不過,想想都要流口水。
從南薰門進城沒多遠,他們就被軍巡鋪的人瞧著了。這些衙役一見韓琦和崔桃,立刻奔過來,告訴他們張素素的案子有進展了,王判官找到了。
「王巡使特意交代,這工夫該是差不多能回來了,叫我們巡查的時候見著人,就趕緊告知韓推官和崔娘子這消息。」
趕緊告知的意思顯而易見,希望他們能盡快回開封府。
崔桃曉得這撥魚兒這會兒是吃不上了,就讓王四娘和萍兒她們先去吃,回頭給她和韓琦帶一份兒就成。
衙役趁機就在路上,跟崔桃和韓琦簡單講明了王判官的情況。
在昨日傍晚時,汴京外的一條官道旁的草溝裡發現一人,當時人已經徹底暈過去了,後腦袋有紅腫。路人報案之後,衙役去查,才發現此人正是王判官。
「王判官被救回後一直昏迷,到今天晌午才醒,可醒來後人卻有些神志不清。」
衙役隨後將韓琦和崔桃引入王判官所在的房間。如今盛夏,人人熱得冒汗恨不得不穿衣服,王判官卻全身緊緊地裹著棉被,縮在床裡的一角瑟瑟發抖,嘴裡含糊不清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崔桃細聽之下,依稀分辨出『殺人了』、『死人了』等字音。聽起來他像是目擊了張素素被殺的經過。
王釗得消息後匆匆趕回 ,很高興崔桃和韓琦回來了。隨即他就忙問崔桃,這王判官的瘋病是否能治。之前來看的三名大夫,都說沒辦法。王釗覺得如果要是有辦法的話,那就只可能是在崔桃這了。
崔桃檢查了下王判官後頸紅腫的情況,「傷沒大礙,喝點活血化瘀的湯藥,養幾日估計就差不多了。至於他神志不清,應該是受驚所致 。」
崔桃打量王釗現在的衣著,看起來像是新換的一套衣裳。她便問王釗,王判官原來的衣裳在哪兒。
「原來的衣裳 ?我們發現他時,王判官就穿著這身衣裳。說來慚愧,我們男人粗心,把人安置在這之後,沒想過還需要給他換一身衣裳。王判官家裡那邊倒是通知過了,但因他是涉案的嫌犯,韓判官吩咐暫不允許任何人探望。」王釗解釋道。
韓琦也打量王判官的衣著,看起來確實嶄新干淨。
這就有些蹊蹺了,人在草溝內發現,衣裳卻像剛換過一樣,未顯出什麼髒污。好似是人更衣之後,沒怎麼折騰動過,就干干淨淨地安置,躺在了草上。
崔桃等王四娘和萍兒回來後,讓她們認了一下王判官的衣著。「三天前,你們目擊王判官和張素素在一起的時候,王判官的可是穿著這身衣服?」
「這一身是藏藍色,我記得他當時穿的是青色衣袍,肯定不是這身。」萍兒道。
王四娘附和,再度肯定了萍兒的話。
崔桃又看了王判官的那雙皮靴,表面也算干淨,沒什麼髒污。
「人暈倒的附近並無馬車和馬匹,王判官失蹤時所乘的馬車至今還沒有找到。」王釗繼續回稟情況。
崔桃便總結:「張素素死亡當日,有守城門的士兵目擊王判官的馬車從南薰門離開汴京。次日,王判官被發現暈倒在官道旁的草溝內,後頸紅腫,受過擊打,更過衣,衣裳鞋子整潔,並無髒污。」
崔桃說完這些之後,讓大家想想,怎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割喉致死會有大量的血液噴濺,更衣會不會是因為原本的衣裳沾血了?」韓綜道。
崔桃馬上點頭,嘆韓綜這思路沒毛病。
韓綜得到崔桃贊美之後,不禁偷偷地勾起嘴角,笑了下。
「後頸紅腫 ,受驚失智,看起來很像是被人劫持過。可能當時有人劫持王判官和張素素,當著王判官的面兒,割喉殺死了張素素,然後濺了王判官一身血。」王釗推敲道。
「這個推敲也算合理,但有一點讓我費解,為何要給王判官更衣,給他清理干淨?」看王判官如今穿的這身衣服剛好合身,應該就是他自己的衣裳 。
一些有身份的人出門乘車,常會在車內另備一套衣裳,以備不時之需。看起來王判官換的這一身,應該就是當時他馬車裡預備的那套。這點在隨後詢問王判官的家僕時,得到了證實。
目前,跟隨王判官的馬車一起失蹤的還有兩名家僕,二人分別叫知天、知地。
沒有更多的線索了 ,若想知道更多情況,只等王判官恢復神智,問他那天到底經歷了什麼。崔桃給王判官施針調理之後,王判官的情緒便平靜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裹著被子很害怕。但他喝過藥之後,他就眼皮打架,睡著了。
「這是?」王釗本以為終於等到崔桃回來了,就可以從王判官口中問出點什麼,結果現在瞧人居然睡得跟死豬一樣,便有幾分焦急。
「這種受驚的情況,精神最需要休息,急不得。暫且讓他緩一緩,等明日醒來再看。」崔桃也不保證一定能讓王判官恢復神智,精神問題一向不好講,但剛犯病及時調理的話,恢復神智的概率應該會比較大。
崔桃和韓琦終於可以一起品嘗王四娘買回的歐老漢家的撥魚兒了。
這撥魚兒的做法便如其名,用小勺子舀面糊往沸水裡撥,左一下,右一下,一條條地飛進鍋裡,煮出來的面就是大頭小尾巴,狀似魚兒的形狀。過了涼水之後,再澆上特調的菜汁,撒上一層蔥花芝麻,酸酸辣的,還有點麻,在夏日熱得沒胃口的時候吃上一碗最合宜。
這吃撥魚兒卻不能叫吃,而是叫吞。吸溜一口,爽口多滋的湯汁和滑溜溜的小面魚兒不需咀嚼便能吞下去,便都叫吞撥魚兒。
不過崔桃和韓琦吃的時候,都沒聽話 ,都嚼了。崔桃覺得食物不咀嚼就咽進肚子裡,不利於消化。但這不嚼只吞法子她也試過,發現還是嚼著更有滋味。
聽說很多干粗活的早飯的時候最喜歡點這撥魚兒吃,大家都急著趕工,吸溜兩口填飽肚子就能趕緊走了,比較方便,大概這吞撥魚兒的習慣是這麼流傳下來的。
別家的不知道,但這歐老漢家的撥魚兒湯汁特別有滋味,若不咀嚼一下,細細品嘗,實在是辜負了美味。
雖只請假一日,但連著乞巧節假日,所以兩天下來,韓琦卻已有不少積壓的政務需要處置。他用完飯之後,就立刻去忙了。
崔桃倒是得閑,揉著肚子,打算散步走走,順便想一想張素素的案子。
韓綜突然從身後出現,叫住了崔桃。
「乞巧節前,你同他回了安平?」
韓綜並不知崔桃之前請假所為何事,之後得知韓琦竟然也請假了,便忍不住多想。特意與王四娘熟悉的人打聽,便確認二人回了安平。
「怎麼了?」崔桃反問。
韓綜蹙眉盯著崔桃,猶豫道:「你和他突然一起回安平,是不是……」
「嗯,我們訂親了。」崔桃看出韓綜想問什麼,便爽快地給了他答案。
「你說什麼?」韓綜滿眼不信地回看崔桃。
「訂親了。」崔桃再強調一遍,更多的話她覺得沒必要說,之前都跟韓綜明明白白地交代很多次了。遂她只是對韓綜擺了擺手,表示道別,人便離開了。
韓綜原地愣了良久之後,他微微眯起眼睛,攥緊了拳頭。
燭照感覺到自家郎君情緒不對,輕輕喚了一聲。
韓綜深吸一口氣,隨即嗤笑一聲 ,眼神裡淬著冷意。
「裝不下去了呢,可怎麼辦。」
……
瓦舍,廣賢樓。
臨窗而坐,便可見那邊擂台上女子相撲正打得火熱。一方竟揪住了另一方的頭發,薅得對方腦皮差點全下來了。
趙宗清見狀,連連拍手叫好。因聽身側人安靜得若不存在一般,趙宗清挑眉,緩緩轉眸看向韓綜。
「難得你來一次,怎生還這般掃興?」
韓綜擺弄著的盤子裡一塊點心,隨即揉爛了丟在地上 ,「我果然做不了老實人。」
「不,你做得了。只不過你想要的人,你如今得不到罷了。」趙宗清嘆道。
韓綜想起崔桃,蹙眉悶聲,不再言語,反而是又拿了一塊點心,繼續揉爛了往地上丟。
趙宗清繼續欣賞相撲,幾度拍手叫好,還笑著扭頭跟韓綜感慨,他最喜歡那個幾番挨打、被薅頭發的錢二娘。
「相距懸殊,寧隱忍受罪,也不願開口認輸,這樣的人最招人喜歡了。」
趙宗清頓了下,隨即提起崔桃來,跟韓綜感慨他眼光可真不錯。要說論逆境求生的佼佼者,非她莫屬。
韓綜冷冷睨一眼趙宗清,沒說話。
「王判官的案子查得如何?」
「蹊蹺,沒頭緒。」韓綜回道。
趙宗清起身,隨即招手示意韓綜,跟他一塊兒看相撲,此刻正到最精彩的時候,錢二娘要反撲拼命了。
韓綜便依言跟趙宗清一起站在窗邊,如此可以更近一步欣賞那邊的相撲表演。他看了兩眼那錢二娘的招式,每一招都狠絕地往對方要害上打,了明明身材不夠強壯,力氣也比不了對方大,注定是要輸的,卻還是奮不顧身,拼命地要打倒對方。
「不對勁兒,不過是個普通的比試,今日也沒什麼特別貴重的彩頭,她何至於這樣拼命?」
韓綜話音剛落,就聽見那廂傳來女人的尖叫聲。那錢二娘居然摳瞎了對手的眼睛,再然後死掐著對方的脖頸不放。
底下瞧比試的百姓本來還在熱鬧地歡呼,忽見這陣仗都嚇懵在原地,接著就有人喊起來殺人了 。
擂台兩側負責相撲比賽的人都慌了,趕緊出了四名壯漢,去控制住錢二娘,卻見那跟錢二娘一起廝殺的萬三娘人躺在地上已經一動不動了,嚇得又叫人請大夫,又叫人趕緊報官。
韓綜見狀,要去查看情況,被趙宗清一把按住了肩膀。
「這種熱鬧還是不要湊了,案情明了,開封府只需派一個巡使來查就行,哪用得著你這位判官親自出馬。」
韓綜聽聞趙宗清此言在理,便跟著他坐了下來,沒再動。
窗外面因為突然發生殺人事件,喧鬧聲不止。
趙宗清卻仿若什麼都聽不到一般,為韓綜斟看一杯酒,便舉杯敬了他一下。
「喝之前,要問一句,咱們如今可算摯交好友了?」趙宗清眉目含笑,表情說不出的溫柔祥和。
「自然算。」韓綜隨即舉起酒杯,便一飲而盡,對趙宗清感慨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倒後悔未能與君早相識。」
趙宗清高興地笑起來,「如今相識也不晚,不過說起來,這世上能真正懂仲文心思且還能理解你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我了。」
「嗯。」韓綜應承,再與趙宗清喝上一杯。
「容我多言一句,其實便是他們二人訂親了,你也不是沒有機會。」
趙宗清說到這,便扭頭看向擂台那邊已經被開封府衙役控制住的錢二娘。
「她一個弱質女流,因不服輸,尚且肯舍命一搏呢。」
韓綜跟著望向錢二娘,嗤笑一聲,「這種搏?蠢到家了。」
「她一個沒讀過書的粗魯女子,自然是蠢人做蠢事。」趙宗清嘆畢,盯著韓綜,「可你不一樣。」
「這倒是。」韓綜又飲一杯酒進肚,不禁再想起今天崔桃跟他說的話,便心如刀割,一杯接著一杯往嘴裡灌酒。
若非貪圖太多,何至於到今天的地步……
趙宗清瞧他這愁苦樣,無奈笑著陪喝:「這世間情最苦,情也最容易讓人失去理智。我是斷然不會碰這種東西,自找苦吃。」
「不碰好,瀟灑了。」韓綜艷羨地感慨一聲。
趙宗清拍了拍韓綜的肩膀,讓他盡興喝,今天晚上他會陪他到底。
……
崔桃一早就給昨晚瓦舍相撲案的被害者萬三娘驗屍。
這案子情況明了,典型的激情殺人 。在場有眾多目擊證人 ,都看到錢二娘在擂台上前後摳瞎了萬三娘的眼睛,還把人給掐死了。
錢二娘對自己殺人的行為供認不諱,所以這案子也沒什麼疑點。
這驗屍是進一步確定萬三娘的死因確系為案情所述。崔桃把驗屍結果寫好之後,就交了上去,便去查看王判官的精神狀況。
崔桃到的時候,王判官還沒醒。崔桃便叫人搬來一小香爐,在屋內點了安神香。
靜候了片刻後,崔桃就試著小聲叫王判官,終於把人叫醒了,睜開了眼。
王判官眼睛迷糊地動了動,迷茫不解地觀察四周的環境,隨即在看到崔桃時,他激動起來。
「殺人了,殺人了!素素她死了,被人殺死了!」
崔桃聽他吐字還算清楚,而且這次說話句子比較合理連貫了,估摸著他已經恢復了神智。
崔桃讓王判官別急,先緩一緩不要說話,聽她講一下開封府這邊現在所知的情況,他再慢慢捋一下。與此同時,崔桃也命人去通知韓琦、王釗他們。
等人到齊了,王判官也差不多冷靜下來,理清楚自己要說的話了。
「那天我跟素素去鋪子裡取完花釵冠,就坐車打算折返回素素的居所。在路過棗子巷的時候,忽然有孩子的哭聲,車停了。卻見一女子蒙著面來劫車,不僅打暈了我的家僕,還用刀逼我們下車。她挾持住了素素,我以為她劫財,便要將花釵冠和隨身攜帶的錢財給他。她卻不許我亂動,要我站在素素面前,就割了素素的喉……」
「好多血都噴在我臉上和身上。我當時就嚇暈了過去。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在車上,馬車並沒有行駛。
我就爬下車,見到我的兩名家僕知天、知地就躺在地上。我發現我在一條官道上,就喊叫著要呼救,忽然後頸一疼,就再沒知覺了。」
王判官告知崔桃,再然後他醒來,就是現在這光景了。
「那你昨日發瘋的事兒不記得了?」崔桃問。
王判官驚訝:「我昨日發瘋了?」
這句看得出他的茫然,說的是真話,可是之前在描述的過程中,崔桃覺得王判官的表情有不自然的時候,似乎有撒謊的嫌疑 。
從王判官那裡出來後,崔桃問韓綜和韓琦對於王判官的供詞有何看法。
「有隱瞞。」
「我也覺得。」韓綜附和。
「看他受驚之狀,的確是被嚇得不輕,他也確實沒必要殺張素素。可是到底是什麼緣故令他有所隱瞞,並且還給他洗干淨了身上的血,換了身干淨的衣裳。」
韓綜也表示不明白,「太令人費解了。」
崔桃:「凶手殺張素素的行為也很奇怪,為何要當著王判官的面兒,二話不說就把張素素殺了?」
第94章
崔桃來尋張穩婆的時候, 正好看見孫牢頭帶著獄卒押著錢二娘從張穩婆的房間裡出來。
孫牢頭一見崔桃就笑著打招呼,瞧見如今的崔娘子越發光彩照人,英姿不凡 ,心中禁不住再度唏噓感慨。人家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到崔娘子這則是『囚別三日, 脫胎換骨』, 以至於讓他這個做牢頭的每次見她都有恍如隔世之感。當初誰能想到在女牢裡那麼個病弱得要死、人人都瞧不起的女子, 會有今天這般地位, 在開封府如此受人敬重?
崔桃笑著跟孫牢頭打了招呼之後,順帶瞅了一眼被獄卒押送的錢二娘。本來是好奇這在相撲比試中,突然發瘋摳人家眼睛將人掐死的凶手是何等模樣,但當她看了錢二娘的相貌之後, 卻愣住了, 頗覺得其眉眼有幾分眼熟。
「我們以前可曾見過?」崔桃問錢二娘 。
錢二娘低垂著腦袋, 聽到崔桃的話之後, 緩緩地抬起頭。在和崔桃四目相對了一下後, 她隨即搖了下頭,就把頭繼續低了下去。
「難道崔娘子認識她?」孫牢頭忙賠笑著問。
崔桃擺擺手, 示意孫牢頭可以先把人帶走了。她蹙眉走了兩步之後,忽然想起什麼, 轉身叫住他們。
孫牢頭等人被嚇了一跳,疑惑地看向急急走來的崔桃。
崔桃令錢二娘再把頭抬起來,打量其五官之後,叫來韓綜、李遠二人都來看。
「可覺得眼熟?」崔桃問他們的時候, 倆人還沒反應過來 ,崔桃轉而問錢二娘是否有姊妹住在棗子巷。
韓綜和李遠這才反應過來,再度打量錢二娘。
「怪不得覺得眼熟, 細看又覺得不認識。張素素案的那個報案人錢娘子,長得好像跟她有幾分相像?而且都姓錢,你們可有親戚關系?」李遠隨即質問錢二娘。
錢二娘聽到李遠的質問,怔了下,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李遠嗤笑一聲。
瞧她這表情,再聽這回答,肯定是有問題了。李遠欲立刻前往棗子巷,將張素素案的報案人錢娘子帶回。
崔桃再度打量一眼錢二娘,預感這案子不太妙,決定跟李遠一起過去。
韓綜則留下來負責審問錢二娘,並將王判官帶來認人。據王判官供述,是一名女子將他劫持,並殺害了張素素,那就看一看這名女子是否是錢二娘。
王判官仍然有些精神不濟,下床走路的時候還有些腿軟 ,要人攙扶著來到公堂。當他看見錢二娘的那一刻,整個人立刻激動起來。
「是她,就是她劫車,殺了素素!」王判官指著錢二娘吼道。
韓綜問錢二娘有何話講。
錢二娘跪在地上磕下一響頭,「奴家認罪。」
這罪認得干脆利落,倒叫本來還打算蓄勢待發,准備好生審問一番的韓綜,瞬間不知說什麼好了。
公堂內待命的衙役們見狀,也是唏噓不已。倒是也不懷疑,畢竟這錢二娘本就是個狠人,昨晚上都敢當眾摳眼殺人,如今她再多殺一個,好像也不稀奇?是她能干出來的事兒。
崔桃和李遠抵達棗子巷的時候,錢娘子正坐在桌邊,抱著兒子喂飯。
錢娘子忽見崔桃等人來了,忙讓孩子自己坐在凳子上,她則起身過來見禮。
崔桃瞧錢娘子兒子眼睛紅腫,精神似乎有些不濟,便問錢娘子:「他怎麼了?」
「不知怎麼回事兒,突然失聲了,說不出話來。請了大夫說,孩子是受驚嚇著了才這樣。因說不出話來 ,他這兩天一直在哭,這好容易才把他哄好了些,肯吃兩口飯。」錢娘子憂心地回頭望兒子一眼,嘆了口氣。
崔桃再打量那孩子一眼。
這孩子的大名叫陶星辰,今年八歲,據鄰居們供述,平時很活潑貪玩,現在瞧她倒像是打蔫了的茄子。
錢娘子的丈夫叫陶福,在一家賣皮貨的鋪子做工,時常要跟著掌櫃去邊境榷場買皮子,然後運回汴京售賣,這段時間他丈夫剛好出遠門沒在家。基本上一年中大概有半年的時間,都是她們娘倆自己過。
「你可有姊妹做相撲活計?」李遠問錢娘子。
錢娘子怔了下,垂下眼眸,「我二妹,就在瓦子那干活。」
「她昨天在相撲比試的時候殺人了,你可知道?」
「聽說了。」錢娘子喉嚨微動,蹙緊眉頭,緊張地咽一口唾沫。
崔桃這時則拿著隨身攜帶的雞豆糕哄著陶星辰,好讓他伸出手來,讓她可以為他把脈。
錢娘子見狀,忙喚陶星辰過來 ,小男孩本打算伸出的手臂立刻縮回,跑到錢娘子身後躲著。
「你怎麼能隨便要貴人的東西。」錢娘子按住陶星辰的肩膀,把孩子護在自己的身後側。
李遠納悶地打量錢娘子的舉動,「我們崔娘子可會醫術,你孩子失語不能言了,你就不著急?令崔娘子看看,許就能治愈了,你怎生還躲著不讓?可是這其中有什麼貓膩?」
「能有什麼貓膩,我是怕這孩子突然鬧起來,嚇著諸位貴人。」錢娘子解釋道,「別瞧他這會兒安靜乖巧了,發起狂來可嚇人了,瞧瞧我這脖子,便就是被他給抓傷了 。」
錢娘子微微側首,便露出了脖頸底部的新鮮抓傷。
崔桃:「你剛說你知道自己姊妹在瓦子殺人了,作為長姐,你這反應是不是過於平淡了?」
「她從小性子就怪,犯病耍起狠勁兒來,我們兄弟姊妹都不敢惹她。」
錢娘子悠長地嘆了口氣,神色看似平淡,但眼眶卻漸漸紅了。
「其實家門口出案子後,我就懷疑過是不是她干的。那天二姐來我這剛走不久,案子就發生了 。但我不敢想,諸位官人來調查的時候,我也沒敢講她來過的事,到底是自家親姊妹,我不想把她想那麼壞。可聽說的她在瓦子殺人之後,我就提心吊膽起來,一直擔心,反倒剛才李衙役問出來,我懸著的心反而踏實了。」
李遠要錢娘子帶著孩子去衙門走一趟,配合調查。
出來的時候,崔桃見院子裡的晾衣繩上掛著錢娘子在案發那日所穿的衣裳。
「我記得那日我問你口供的時候,你穿的就是這身衣裳。」崔桃指著那衣裳道。
錢娘子愣了下,應承道:「崔娘子好記性。」
「那天新換的?」崔桃再問。
錢娘子眼珠兒動了動,支吾地應承一聲。
到了開封府,錢娘子要上堂與錢二娘對峙。崔桃就把陶星辰留了下來,為他診脈。脈像顯示身體情況正常,沒什麼大礙。
崔桃問陶星辰可覺得那裡不舒服,又問他是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失聲說不出來了。
陶星辰比劃了兩下,見崔桃平靜地看著他,似乎根本沒明白他的意思,便有些著急了,眼淚隨之落了下來,手拍著桌子急得要發狂 。
李遠見狀,就想起錢娘子說過這孩子發狂時會抓傷人的情況,忙要護著崔桃。
崔桃抬手示意李遠不用,對陶星辰道:「你是說你三天前睡覺醒來,就發現自己出不得聲音了?」
陶星辰忙點頭。
「你只是做了個噩夢罷了,怎生會怕得失聲了?」崔桃再問。
陶星辰滿臉不解地望著崔桃。
「怎麼,你娘沒跟你說,你只是做了個噩夢?」
陶星辰微微晃了晃頭,又突然點頭,且連點了數次頭。
「這是?」李遠有些疑惑。
「案發那日,我聽說這孩子是第一個目擊者,便想去安撫他,被錢娘子攔下了,她告訴我孩子怕生,而且已經睡著了。我當時隔窗瞧他,也確實在屋裡睡了。錢娘子跟我說,等孩子醒了,她就安慰說他之前所見的都是在做噩夢。我想這招多半能安慰到孩子,便沒再多問。」崔桃跟李遠解釋道。
李遠:「不對啊,既然用這招安慰孩子的話,何至於令孩子嚇得失聲?」
「剛不是說了?睡醒了就沒聲了。或許孩子在睡覺前就已經受驚過度,失聲了。」崔桃只是找所有可能的解釋,先行進行假設解釋。
「可真嚇成那樣,還能睡著?若說嚇暈過去了,再醒來失聲,倒解釋得通。」李遠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崔桃贊同,也覺得如此。
嚇到失聲的情況,屬極少數。如果受驚到這種程度的話,孩子會非常敏感,都不必具體提到案子,只要跟那一日相關的,構成他聯想到那日所見情形,應該都會引發他的驚惶害怕。可剛剛她問陶星辰那日情況的時候,陶星辰是有恐懼,但恐懼反應卻沒那麼劇烈。
再有當她提到做噩夢的時候,孩子起初是不明白的,後來聽到崔桃講『你娘沒跟你說』,他從搖頭否認之後,立刻糾正為深點頭承認。
這舉動看起來,很像是被人提前教唆過。
崔桃總結了這案子詭異的地方:
張素素死亡當日,錢娘子更換過新衣,她的孩子陶星辰突然失聲了。錢娘子的妹妹錢二娘,在相撲比試當眾殺人,現如今又爽快地認下了殺害張素素的罪名。
她當著王判官的面殺害張素素,濺了王判官滿臉血之後,又劫持王判官出城,給王判官清理更衣,將他丟在官道邊草溝裡。草溝在官道旁非常顯眼,怕是有意讓路人發現他。而王判官的馬車和兩名僕從,卻不知所蹤。
隨後,韓綜那邊傳來堂審新情況,王判官又指認錢娘子是殺人凶手,但不確定到底是錢娘子還是錢二娘殺了張素素。
看來王判官確實嚇得精神不濟,有些分不清長相有幾分相似的錢氏姊妹誰是誰了。
再接下來,韓綜的審問沒有更深一步的進展 。崔桃便去找了韓琦,請他先分析看看。
韓琦正埋首在眾多公文之中 ,卻能一心二用,聽完崔桃的闡述之後,他方放下筆。韓琦起身給崔桃倒了一杯茶,然後在崔桃對面坐了下來。
「這案子如今之所以看起來詭譎怪異,因缺了一樣重要的東西。」
韓琦的話,立刻吸引了崔桃的目光。
「動機。」
崔桃附和點頭,「對,缺少合理的殺人動機解釋這一切。劫財不至於殺人,便是覺得對方人多,有威脅,也不該是選擇將比較弱勢的女方先殺死。而且,稍微有點腦子的凶手,都不至於在家門口或親戚的家門口殺人犯案。」
沒有合理的殺人動機,讓這案子看起來所有的行為都那麼割裂,難以邏輯通順地進行關聯在一起。失蹤的馬車和兩名家僕還不知去向,案件的被害者、行凶者以及目擊者,都非常詭異,各有保留,似乎都沒有全部實話實說 。
片刻後,韓綜就將他審問得來的結果報給了韓琦。錢二娘只認罪,不多說。錢娘子掉了幾滴眼淚後,就一直沉默 。王判官除了指認錢二娘或錢娘子是殺害張素素的凶手外,再無更多新的證詞。
「既已認罪,這種不肯招供行凶細節的行為便是藐視公堂,我是不是可以出馬了?」崔桃掏出她的銀針包,看向韓琦。
韓琦眨了下眼睛 ,便算允了崔桃的請求。
韓綜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後,便垂下眼眸。
崔桃隨即拿著銀針包飛快地去了 。
韓綜便也要轉身跟著去,突然被韓琦叫住。
「有話問你 。」
韓琦倒了一杯茶,放在對面。
韓綜見狀,折返回來,在放茶杯的桌邊坐了下來。
韓琦食指敲擊了兩下桌面,吸引了韓綜的目光後,突然翹起那根食指,指側上頭的黑痣便隨之顯眼起來。
「當初何故刺痣?」韓琦問韓綜。
韓綜盯著韓琦那根手指兩眼後,突然笑了一聲,「少時頑皮,艷羨你罷了。怎麼,稚圭兄如今做了我的上級 ,便想要趁機追責?仰慕你,學你刺了一顆痣在手指上,不算犯法吧?」
「真仰慕?我竟絲毫不知。」韓琦也笑了一聲,但盯著韓綜的眼神卻有幾分疏離,審視意味十足。
「不然呢?」韓綜悵惘感慨道 ,「你那時早已是人人稱贊的高才少年,自是看不見我們這些不如你的子弟。」
看得到的。
韓琦回看一眼韓綜,只在心裡回答了韓綜的話。他嘴角依舊保留著淡笑,示意韓綜可以繼續去審案了。
韓綜起身之後,想起什麼,轉身對韓琦道:「聽說你們訂親了,還沒恭喜你們,恭喜!」
「多謝。」韓琦溫言應承 。
韓綜隨即大邁步飛快地離開。
半晌之後,韓琦將處理好的公文疊放好,才問起張昌隨州那邊的調查進展。
張昌馬上道:「三泰胭脂鋪是蘇員外的產業,這位蘇員外是隨州本地人,在隨州頗有名望,其有三女分別嫁給了隨州知州,房州指揮軍事和富商楊鵬程,他並無兒子,還查得這位蘇員外與刑部林尚書來往密切 。」
「姓蘇。」
韓琦微蹙眉,便令張昌去知會王釗,再選幾名身手好的去隨州支援,最好不要從開封府內選人,從各軍巡鋪裡找高手,以其它借口派遣過去。
……
韓綜抵達刑審室的時候,崔桃已經收了銀針,錢二娘滿頭是汗地乖乖供述了她行凶的經過。
三天前,錢二娘去長姐家探望之後,出門瞧見有個馬車駛來,剛巧馬車前頭的簾子被風吹開了,見車內一年輕女子正捧著一個銀制珍珠鑲嵌的花釵冠燦爛笑著,她便心生嫉妒去攔車。這會兒陶星辰跑出來要送她,她嫌孩子礙事兒,就把陶星辰推搡到一邊,引發了孩子的哭聲。
再然後她就踹倒了知天、知地兩名家僕,用刀逼張素素和王判官二人下車。刀抵在張素素的脖頸,威脅王判官交出財物,偏這時候張素素拿話語激她,跟她說他們是衙門的人,她面前的男人就是開封府的王判官。
「我平生最討厭別人威脅我,威脅我的人都得死。萬三娘也是,本來她不會死的,非罵我是弱雞、不中用,那我就要中用一次給她看看。」錢二娘說到這裡的時候,嘴角揚起一抹古怪的笑,然後紅著眼眶,一邊掉眼淚一邊對崔桃喊,她們都該死。
「如此倒是能解釋得通了。」韓綜嘆道。
崔桃令錢二娘再講一遍她殺萬三娘的經過。
錢二娘依言復述,期間崔桃就提問她在擂台靠近哪個方向撲到萬三娘,摳其眼睛的時所呈姿勢如何,錢二娘都一一答了。
韓綜也是目擊者,清楚錢二娘的供述都屬實。當時在場還有那麼多看客作為證人,大家的證供也都能作證錢二娘的供述屬實。
「殺張素素並且劫持王判官馬車離京的經過,也再講一遍。」崔桃又道。
「我因嫉妒她手拿著花釵冠,就把人逼下車,當著王判官的面殺了她——」
崔桃打斷:「你們當時在馬車什麼方向,前後左右哪裡?距離有多遠?你又是站在什麼位置,將張素素割喉?」
「在她身側,她正對著王判官,我在側面。當時在馬車以東,至少有一丈遠。」
「那你殺完人之後,身上可沾血了?」
「沾了,袖子上都是血。」
崔桃點點頭,讓錢二娘繼續交代。
「我打暈了王判官後,就把他和兩名早被我打暈的隨從都拖進車裡 ,便駕車出城了。後來我把馬車停在官道旁,正琢磨該怎麼處置馬車的時候,看見王判官從車裡爬了出來要呼救,就又給了他一下子。瞧他一身血,我就給洗了洗,換了扯上的衣裳,就把他仍在路邊的草溝裡。畢竟他可是開封府的判官,殺了他,官府肯定會對案子緊追不舍,所以我便留了他一條命。」
錢二娘說到這裡的時候,表情異於常人,顯出幾分精神不正常之態。接下來,她就交代了馬車和兩名家僕的去向,她將車駕到沒人的地方,都給燒了。
「你當時駕車從南薰門離開?」崔桃問。
錢二娘應承。
「你長姐根本不曉得你殺人的情況?」崔桃再問。
錢二娘點頭。
「你那天穿的衣裳呢?」
「第二天就燒了。」
「但是所著的上衣顏色?」
「灰白。」
相撲女子的衣著以行動方便為主要,頭上只簡單圍著一個發巾,乍瞧像穿男裝,倒是不顯眼。假設錢二娘當時驅車從城門駛過的時候,穿著如此,再低著頭 ,確實不容易引起守城的士兵的特別注意。
但如果她著淺色衣裳,袖子上明顯沾血,一定會引起官兵的注意。即便是守城官兵大意了,從棗子巷前往南薰門這一路,街兩側的攤販不可能一個人都沒注意到。而在案發之後,李遠從棗子巷到南薰門這一路,都盤問遍了,卻沒有攤販有特別的印像。
崔桃覺得錢二娘的袖子上很可能沒沾血,張素素案她在替人頂罪。她所說的殺人經過,在細節上跟現場情況吻合,很可能是她當時目擊了整個殺人經過。
剛才在詢問她殺人時所站位置,袖子是否沾血的時候,她只能順勢回答沾血了。因為她很清楚,如果她說沒沾,會更加引起懷疑。
錢娘子在那日剛更換了衣裳,嫌疑非常大。
錢娘子在張素素身亡不久之後,就立刻報案,配合了開封府的調查。所以當時驅車離城的人,肯定不是她,應該就是錢二娘。姐妹倆協同作案,但王判官卻說殺人凶手只有一名。要麼是作案時,確實是一個人,王判官受驚過度,以至於分辨不清姐妹倆是誰。要麼王判官在這點上也有撒謊隱瞞。
崔桃覺得錢二娘是有點性格偏執,但她還不到瘋的地步,因為真瘋的人,是不可能在供述的時候如此有條理的。
崔桃讓人重查了錢娘子的戶籍檔案,又跟她的鄰居們打聽了,這陶星辰確系為錢娘子親生。
「你懷疑她使了什麼招數,讓她兒子不能說話?」韓綜問崔桃。
崔桃點頭,「陶星辰外表無傷。我查過他的身體,沒有中毒。那就還有一種方法,以銀針破其喉喑。傷口小,三天就看不見了。」
「為何要這麼做?姐妹倆在家門口冒險殺人,還要犧牲自己的孩子做啞巴,就為圖那點錢財?」
崔桃搖頭,「如果只看姊妹倆犯案的話,我怎麼想都覺得解釋不通。但如果跳脫出來想,是有人威脅她們姊妹如此犯案?一切似乎就說得通了。」
「照錢二娘的說法,她在殺害張素素之後,已經得了錢財和花釵冠,該躲起來避風頭或是拿錢享受,卻又跑去繼續相撲比試,挨打受罪,還當眾殺了人作甚?這說不過去。
姊妹倆,一個在家門口殺人,一個當眾殺人。殺人方式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非常招搖。
錢二娘想承擔下所有,保她大姐,大概是因為她大姐成家有了孩子,她只是孤家寡人一個,死了也就死了。錢娘子弄啞了兒子的嗓子 ,也該是為了自保,因為孩子說話很容易說漏嘴。」
韓綜眉頭皺狠了,「你這個推敲,倒確實能把不合理的地方解釋通,可是會是什麼人要做這種事?他又是拿什麼辦法,威脅倆姊妹這樣殺人?」
「這種折騰人的手段,不禁讓我想起了地臧閣。威脅,精神控制,是他們慣用的伎倆。當初我乖乖認罪,不正是他們的手筆麼?」崔桃嘆道。
韓綜聽崔桃提起她認罪的過往,心裡頭抽搐了一下,「這麼說,地臧閣還有余孽——」
「卻也未必,那不還有個天機閣?我想過了,這麼多年,地臧閣一直存在著,沒怎麼受天機閣打壓,只是表面上像是爭鬥而已,說不定這倆家的關系,沒江湖傳的那麼惡劣。」
第95章
有了基本思路之後, 再審問錢娘子和錢二娘就不難了。
崔桃掐中了錢娘子的命脈——陶星辰,幾種審訊的招式用下來,錢娘子要麼說漏嘴, 要麼扛不住刑罰, 便最終選擇老實交代了。
這錢娘子老實招供之後, 錢二娘便也沒必要繼續瞞著, 也就跟著乖乖招供了。
二人的情況正如崔桃之前猜測的那般,她們都跟天機閣的有淵源。當年因為家裡窮, 姐妹裡就誤打誤撞加入天機閣做了細作。從十七八歲開始為天機閣賣命, 四年後她們攢夠了還債的錢,便退隱了,多年不曾跟天機閣有過聯絡。
七天前, 忽然有一名紅衣女子找上門來, 自稱是天機閣的護法, 要她們執行任務。天機閣手段如何, 她們姊妹非常清楚, 她們只想過好當下的日子, 不想再摻和進危險的事情裡。但那名紅衣女子卻當著錢娘子的面兒, 在陶星辰身上中了蠱毒。
「她說那蠱毒一般人查不出來, 只她有解藥。若不及時服用解藥,蠱蟲會在半月的時間內, 一點點地吃干淨內髒,慢慢地把人折磨致死。星辰是我唯一的骨肉,我怎能忍心讓他受這份兒罪?
她還告訴我, 必須按照她的吩咐去殺,然後劫車出城。至於這以外的事,她卻不管。她說若我們姊妹殺人干淨利索, 偽裝得夠好,能夠逃脫開封府的追捕,不僅可以繼續安生過日子,天機閣從此不會再打擾我們,還會給我們一大筆錢財,保證我們幾輩子都衣食無憂。」
錢娘子為了兒子,本就連命都可以不要,如今她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拼了命地賭一回。
紅衣女子告訴錢娘子,她近兩日會安排王判官的馬車從她家前的棗子巷路過。具體時間還不確定,只讓錢娘子提早准備,她的人隨時可能會通知她動手。
在等候期間,錢娘子和錢二娘再三琢磨了她們的殺人計劃,盡求速度快,干淨利索,並且能隱藏好她們作案的痕跡。
事發這日,錢娘子提前一個時辰得到了消息,傳消息的人是一名長相普通男子,告訴她們王判官馬車的特點,大概在什麼時候會路過。
錢二娘一直悄悄住在錢娘子家裡,為了等候行動。
姊妹倆等王判官的馬車從她門前駛過時,就按計劃攔車,當著王判官的面,將張素素殺死,然後錢娘子就換了干淨衣服,燒了血衣。錢二娘則負責驅車,將暈厥的王判官和兩名隨從帶離出城。
錢娘子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提早就打算好,假裝自己是報案人。
整個計劃總得來說進行得很順利,只是在她們姊妹攔車預備殺人的時候,睡醒的陶星辰跑了出來,目擊了一切。錢娘子不得不在迅速殺完人後,趕緊將兒子弄暈,因為之後她馬上就要按計劃去開封府報案。
等官差來了,錢娘子就扯謊說孩子最先發現的受害者,因太過受驚,哭累了,然後就被她哄睡著了。
之後她雖然再三教導安撫了自己的兒子,因擔心開封府頻繁來調查,陶星辰會被開封府那些老練辦案的衙差問出什麼破綻來,所以就干脆用了她以前在天機閣所學的銀針之術,暫且毀了陶星辰的喉音,保證他不會亂說話。這喉音卻不是永久毀壞的,隨著孩子的長大會漸漸恢復。
接下來,便是錢二娘的供述。
錢二娘駕車帶著王判官等人出城之後,便按照跟紅衣女子約定好的地點停車,因見王判官突然從車上爬了出來,就將他打暈塞了回去。再然後她就把人撂在那裡了,沒有再管。
至於清洗王判官身上的血跡,給他更衣等等,都是她為了保護長姐錢娘子和外甥陶星辰,胡亂認下了。
「我們早就商量過了,如果我們中有一人暴露,就盡量一人擔下所有罪名,剩下的那個人就負責照料好星辰。」
「那你為何要當眾殺萬三娘 ,這也是紅衣女子給你的任務?」崔桃問。
錢二娘搖頭,想起那晚的事兒她便十分懊惱後悔。
「我也不知道為何,那晚跟萬三娘比試的時候,聽她罵我那些話,我就特別憤怒,滿心只想弄死她。看她瞪我,我就想摳她的眼睛。」
「你大姐說你性子向來怪異。」崔桃道。
錢娘子忙哭著搖頭,解釋道:「這話是當時不得已才說的,因為她暴露了,我不得不按照之前的約定,先保住自己,好活命下來養育好星辰。在外人看來,她性子是有一點怪,可我一點都不覺她怪,二姐最是重情義之人,我這輩子欠她的都還不完。」
崔桃點頭,並不懷疑錢娘子的話。錢二娘肯一人頂下所有的罪,已經用行動證實了錢娘子所言屬實。
「照理說,你們姊妹一起行動殺了人,還計劃好要逃脫官府的追捕。這之後你便是遇到再憤怒的事情,也該在這種緊要的時候隱忍才對。」
崔桃轉而繼續問錢二娘,為何當時就不能理智一些,非要在相撲的比試的時候衝動殺死萬三娘。
「相撲在比試的過程中被對手辱罵,應該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確實不是第一次。」錢二娘萬般後悔地流淚,「我是該忍著,我怎麼就沒忍下來,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憤怒。」
崔桃察覺到這裡有問題,便問錢二娘:「你在比試前可吃了或喝了什麼東西之後,感覺身體有異樣?」
錢二娘仔細回想後,忙跟崔桃道:「比試前我喝了一杯茶,是桌上備好該給我的茶。當時覺得拿茶的滋味跟以前有點不一樣,我還想著怎麼換了新茶葉。後來再比試的時候,我便覺得渾身燥熱,有一股子火氣憋悶著想發出去。萬三娘越打我,越罵我,我就越憤怒,恨不得他去死。不過,她狠勁兒抓我的時候,我雖覺得痛,卻沒有以前挨打的時候那麼痛……」
錢二娘這才恍然意識到 ,莫非自己被下藥了?
崔桃招來當時趕赴現場勘察的李才等衙役,又看了當時現場的情況的案卷記錄,沒有關於茶碗的描述。
「當時場面非常混亂,衙役們勘察的時候,桌上已經沒有茶碗了,若有一定會記錄下來。」李才跟崔桃解釋道。
再問相撲比試的日常習慣,選手在上場比試之後,桌上還是會留著茶碗,等比試完畢之後,繼續供二人飲用。因比試過程中,雙方難免會使力嘶吼,所以下了擂台基本上都需要涼茶潤喉。這涼茶裡都是在茶葉裡加入胖大海、金銀花等物煎煮而出,方子始終沒變,茶葉也不曾換過。
錢二娘說茶水的味道變了,極大的可能是她的那碗茶中摻了別的東西,但當時場面混亂,怕是難以確定是誰在裡面投藥。
因茶碗被收走,無憑無據,推斷再合理也只是推斷,只要證據不坐實,就存在著其它可能性的解釋。由此可見下藥者非常謹慎,懂得抹除干淨自己作案的痕跡。
「這會不會也是天機閣的那名紅衣女子所為?」韓綜頓了下,跟崔桃表示,他懷疑這位天機閣的紅衣女子就是當初在清福寺時,蘇玉婉身邊的那名侍從『紅衣』。這人的衣著便如其名,一貫愛穿紅衣。
「你了解此人多少?」崔桃選起一根最細的毛筆,在宣紙上畫起人像來。其實她早有這樣的懷疑,不過剛聽錢氏姊妹招供,還沒來得及畫出紅衣的畫像。
「不大了解,只知她和燕子都一直跟在蘇玉婉的身邊,為蘇玉婉的得力屬下。她每次見我,嘮家常居多,有關於地臧閣的事情鮮少提及。我了解最多的也就是如意苑的事,還是因為你。」
韓綜解釋到這裡,緩緩地抬眸看著崔桃。
崔桃還在俯首認真作畫,倒是沒察覺韓綜的目光。
韓綜盯著崔桃的額頭出神片刻,在崔桃抬頭前及時收回了目光。
崔桃將紅衣的畫像拿給錢氏姊妹辨認,二人一致指認此人便是唆使她們殺人的紅衣女子。
「這紅衣原本在地臧閣跟著蘇玉婉,蘇玉婉被殺,她竟還能跑回天機閣做護法,倒是不簡單。不過,她不去對付那名真正殺害蘇玉婉的凶手,反而針對起開封府。」
崔桃露出一臉疑惑狀之後 ,嗤笑一聲。
「奇怪,有意思。」
韓綜見崔桃此狀,恍然覺得陌生,有一瞬間甚至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他曾經認識的崔桃。但又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告訴他,眼前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崔七娘,只是脫胎換骨,性子變了,但魂始終未變。他還是能從她一些細微的表情習慣,一些眼神舉止風情中,能感受到到曾經崔桃的影子。
崔桃總是跟他強調,他在乎喜歡的是以前的她,而不是現在的她。其實不是的,只要是她,什麼樣的她,他都心悅,只是她不肯再給他機會罷了。
「令畫師多繪幾張,重金懸賞通緝。」
崔桃把畫像交給李才,讓他傳話給軍巡鋪,也順便把畫像拿給街道司,讓馮大友他們在巡街的時候也多留心,順便跟攤販講一講,讓他們也留意。。
「紅衣把盯王判官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提前許多日就告知錢氏姊妹准備好,料准了定會有一日能安排王判官走棗子巷。」
崔桃便問王判官那日乘車走棗子巷是誰的決定 ,王判官茫然搖頭表示不知道,是駕車的小廝走得那條路,他也沒多問。
再接下來,崔桃又詢問了一遍王判官整個遭遇的經過。
王判官依舊聲稱,他在被錢二娘打暈之後,再醒來人就在開封府了。這期間有一天不知所蹤和一天昏迷發瘋的情況,他都不記得了。
崔桃注意到王判官在交代這段經過的時候,說話的音調有變化,聲音不自覺地提高,速度節奏也與平時不同,略顯快些,而且他總是強調自己受驚嚇多恐慌害怕,並在整個交代的過程中,頻繁地用手摸臉。若說他因回憶不堪的過去,害怕驚恐所致,那他應該在講述張素素被割喉身亡那段更為害怕才對,但是王判官反而在講述這段的時候音調比較正常,手也並沒有摸過臉。
「我已經解釋過一遍又一遍了,你們難道不信我?我明明是受害者,我當時真暈了,要怎麼去解釋我不知道事情!?我不知道那些天機閣混賬,為什麼要洗掉我身上的血。我也想問問,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唆使姊妹殺害我未過門的妻子?素素她可是懷了我的骨肉啊!他們這是一屍兩命!他們喪盡天良!」王判官痛心疾首地呼喊,鼻涕眼淚橫流,然後就用雙手捂著臉痛哭出聲。
但過分強調負面情緒,這也是撒謊的特征之一。
崔桃心中疑竇叢生 ,面上則像征性地關切王判官了幾句 ,跟他解釋自己剛才那般質問她的緣故。
「查案難免要確定各方面的細節,特別此案涉及天機閣、地臧閣。並且我們還不知道,紅衣唆使錢氏姊妹殺張素素、劫持你的目的。做太多不清楚的情況,我們必須更加謹慎些處置才行。才剛我的提問若有冒犯之處,還望王判官見諒。」
屋內其他人也都紛紛安慰王判官,本來才剛崔娘子連番質問王判官的時候,他們也覺得略有些過分了。但聽崔娘子的解釋卻也不無道理,這兩個江湖組織都詭譎狡猾,確實應當謹慎為上。
韓綜拍著王判官的肩膀,安慰他兩句,也希望他能理解和體諒。
王判官點點頭,啞著嗓子表示他都明白,但他真的不記得被打暈後發生了什麼事。
隨後不久,王判官的家人便接走了他。
……
傍晚的時候,崔桃同韓琦一起去了東角樓街巷的徐家瓠羹店,一起品嘗店裡的瓠羹。
這『瓠』便是一種能吃的葫蘆,口感肥嫩甘甜。不能吃的葫蘆則稱為『匏』,味道是堅硬苦澀的,實在不宜食用,只能曬干了用來做瓢。
瓠羹有很多不同的做法,一種是把嫩瓠削皮去瓤,切片油炸之後,添湯後,小火清燉片刻,勾芡出鍋。吃起來有種似煎肉的勁道口感,卻沒有肉的油膩;另一種則是和羊肉同燉成羹,大塊的羊骨熬白湯做底,加嫩瓠和羊腿肉同燉,噴香噴香的,在老遠的街口就能聞到香味兒。
所有客人來徐家瓠羹店,要一碗有羊肉的瓠羹,就會送一份兒饒骨頭。這饒骨頭就是做瓠羹的下腳料,上頭沒什麼肉,可偏偏啃起來最有滋味。
韓琦特意要了一間雅間用飯,便於聽崔桃講案情。崔桃吸溜完了一碗瓠羹,又啃了骨頭 ,吃了兩樣小菜和一個蔥油燒餅,肚子吃飽飽的了,身上卻也出了一層汗。
這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她往窗邊一站,感受涼快的夜風,別提多爽快了。
韓琦用飯的速度比崔桃慢了些,片刻後才放下筷子,問崔桃:「王判官有所隱瞞?」
「嗯,只是現在無憑無據說不得罷了。」崔桃對韓琦道,「必須弄清楚,紅衣教唆錢氏姊妹殺張素素、劫持王判官的目的。」
「畫像通緝她,是為驚蛇出洞?」韓琦再問 。
崔桃點了點頭,「她把案子做到開封府判官的頭上,不管她的目的還有什麼,卻肯定有對開封府的挑釁。那我們便不能孬,自該反擊。不過錢二娘在相撲比試時被下藥這事兒,我覺得不太像是紅衣干的,有些說不通。除非她真瘋了,沒什麼目的,就是要胡亂做事。」
韓琦贊同崔桃的推斷。
「太亂了,一團亂麻的感覺。」
紅衣早就盯上了王判官,這點確定無疑,卻不知她為何一定要讓錢娘子當著王判官的面去殺張素素。如果她的目的是王判官,張素素於王判官而言是個頗為有用處的人,選擇不殺人而是拿人要挾不行麼?張素素還懷著孩子,紅衣跟她有多大的深仇大恨,要那麼對她?
這裡頭說不定有什麼緣故,張素素身亡前的日常活動還要再細致排查一遍。
崔桃思量之際 ,感覺有柔軟光滑的東西按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她抬眸去看,這才發現韓琦正拿絲帕給她擦汗。
「這天太熱了。」
女孩子在喜歡的男人跟前出汗,好像不那麼優雅。
崔桃其實吹了會兒夜風,已經覺得有點涼意了,但韓琦給她擦汗的舉動,讓她尷尬臉熱,邊找借口解釋邊用手扇了扇。
但崔桃扇了沒兩下,就感覺有陣陣連續的風吹來,韓琦竟用扇子在給她扇風。
崔桃抿起嘴角,轉過身去背對著韓琦。
「往日一向活潑,今日怎倒害羞了?」韓琦奇怪,湊上前問崔桃。
崔桃再扭身背對著他,趕緊用自己的帕子擦干淨額頭上的汗。
「怎麼?」韓琦再度湊過來。
「沒怎麼。」
崔桃又往邊側躲,結果靠在了牆角,她想順著另一邊牆繼續溜。韓琦的手卻按在了牆上,以手臂擋住了崔桃的去路。身高上的懸殊,令韓琦這姿勢自然呈現出勢壓之態。不過韓琦便是擺出這種看似霸道的動作,卻也不霸道,表情溫和斯文,目光也是溫柔內斂的。
「躲我作甚?」韓琦修長的手指點了一下崔桃的額頭,「出汗罷了,眾皆如此,難不成還怕我因此緣故休了你?」
崔桃的心思完全被韓琦窺探到了,反而更不好意思。本來自己怎麼髒亂差也不怕的,但在喜歡的人面前就是禁不住想維持美好的樣子。
不過聽到韓琦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崔桃忍不住笑起來,不禁反駁他:「還沒嫁呢,何來休?」
「嫁定了,」韓琦笑著捏了下崔桃的臉蛋,「『何來休』倒是不可能有了。」
他在說他一定要娶她,永遠都不可能休她。
崔桃笑眼彎彎,如今只剩下開心了。
「六郎怎麼沒出汗?」崔桃仰頭觀察韓琦那如玉的面容,一點汗珠都沒掛,斯文優雅如故。而她汗水淋漓,一點都不『仙』。
「你嘴快,忍不住趁熱喝瓠羹,自然會出一身汗,換誰皆如此 。」韓琦刮了一下崔桃的鼻梁,讓她不必介懷這個。他欲言又止,終還是湊到崔桃耳邊小聲說了一句,目的在於安慰崔桃,「出了汗,你人也是香的。」
崔桃忍不住笑起來。
她知道韓琦為何猶豫,他肯定覺得這話說出來帶那麼點調戲意味,既想安慰她,卻又怕說出口有失斯文。
韓琦聽見崔桃笑,便掩飾地咳嗽一聲。
「六郎不該這麼說。」
韓琦愣了下,馬上認真地看著崔桃。
崔桃伸手勾住韓琦的下巴,踮腳湊到韓琦的脖頸處,聞了一下,然後挑著眉毛,用吊兒郎當的語調道:「娘子身上可真香啊,聞得我心都酥了!」
韓琦維持原本的表情,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崔桃。
「這才算調戲,你剛才那句只是單純的贊美,真不用多想。」崔桃拍了拍韓琦的肩膀『教育』道,她這會兒已經完全恢復了平常的活潑樣兒。
崔桃笑夠了,發現韓琦一直沉默盯著自己看,好像呆住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
韓琦捉住崔桃亂動的手,附身吻上了崔桃的唇,只輕輕親了她唇瓣兩下,便收住了。
「走吧。」
崔桃揪住韓琦的衣領,猛地回親了一口,還故意輕咬了韓琦的嘴唇一下,然後不可避免地被韓琦『反擊』,抱緊在懷裡,讓吻變得更綿長。
在喘息漸漸平緩的時候,崔桃特意調戲韓琦道:「六郎真美味。」
韓琦揉了揉崔桃的臉蛋,笑著沒說話。
這反應太平淡了。
崔桃本是這樣想的,直到她推門往外走的時候,身子晃了一下,被韓琦扶住摟在了懷裡,她清晰地聽到了韓琦飛速的心跳聲,才知道他反應有多激烈。
「明天是店宅務公開買房子的日子,我准備置辦一座宅子。總住在開封府,人多眼雜,不方便了。」崔桃後一句話說的時候,眼含笑意地看著韓琦,似話中有話。
汴京的房子寸土寸金,可並不便宜。
「明日讓張昌跟著你。」
韓琦的言外之意,這買房子的錢他來付。
「不用,不用,用不了多少錢。」崔桃跟韓琦保證,她的錢夠用 。
韓琦見她堅持,便未強求,只讓張昌暗中在店宅務那裡看著,等錢不夠時,他再出錢補足。
次日,正忙於處理政務的韓琦,聽聞了張昌的回稟。崔桃成功從店宅務哪裡購得一間宅子,而且真沒花多少錢。昨晚的話,她半點沒誇張,一共只花了十貫,便買了一座前三後三格局的寬敞宅院。
韓琦預感不妙地抬頭,問張昌這宅子在哪兒。
張昌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回道:「大雨巷鬼宅 ,便是崔娘子上次養蛆的那間宅子。」
其實還有話,張昌沒好意思全部跟自家六郎講明。
原本店宅務之前定價那座鬼宅八十貫,便是無人問津,這個價好多年了也一直不曾改過,好歹是汴京的土地,便是一直空置也不能再便宜了。但挖眼案發生後,又外傳那裡養過蛆。以至於鬼宅已經不叫鬼宅,現在大家都叫它『蛆鬼宅』,光聽讀音還挺辟邪的,實則更不招人待見了。
據傳這次店宅務之所以破了多年定的底價,便宜成這樣子,全然是因為如今店宅務的主簿非常討厭蛆,不想在宅子名冊上再看到『蛆』這個字。
換句話表達就是:崔娘子憑一己養蛆之舉,大幅度拉低了房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