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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花眠柳宿》作者:寒衣【完結】

雖然知道跑過去看到的將會是死人,我依然被那名日暉幫弟子的慘狀嚇了一跳。毒門的毒物果然厲害,屍體呈現焦炭一樣的顏色,連血的顏色都紅得發黑。那人臉上表情是極度驚訝恐懼,五官扭曲成詭異形狀,瞪大的眼和張大嘴中的牙是全身上下唯二不是黑色的部位。
這樣的場面對當年的我而言一定很有刺激性,初出江湖還沒真正殺過人,死人也少見,何況是死得這麼慘的。我做出發怵樣子,同時偷偷打量週圍,尤其是洪彥竹。
他表情是很完美的痛心和憤怒,即使我已經有了“後見之明”,也不能從他神情中看出任何的偽裝來。這人城府之深,真是令人心寒。
週圍人臉色都很難看,陳行龍還在趕來的路上,因此現在由洪彥竹處理。我看著他忙前忙後,安撫眾人詢問問題,竟沒有半絲破綻。
我心中生出無力感,就算知道人是他殺的又能怎樣?我沒有阻止他的能力,甚至連揭露都沒有證據。而且稍一不慎引起他疑心的話,恐怕是自身難保。
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人在我面前慢慢死去?所謂的柳大俠,也不過是縮手縮尾的可憐蟲而已。
腦中閃過無數念頭,一邊告訴自己要冷靜,又不是毛頭小子,衝動能濟得了什麼事。另一方面,卻是真的好象跟這身體一樣變得年輕起來,不忍在明知事情前因後果的前提下還要眼睜睜看著人不停死去,哪怕會遇到危險哪怕無濟于事,也想大聲揭發事實。
幸好最後還是阻止了那麼可怕的想法。握緊拳頭,把頭歪過去不看死屍,才勉強控制住自己。正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怎麼?看到死屍就嚇成這樣?你膽子也真夠小的。”
這聲音這語氣,不用看人也知道是花未眠。我瞄了他一眼,不理他。
花未眠遲疑片刻,反而幾步走近來:“那個,你搬回來住吧。”
今天他怎麼轉了性了?我有些驚訝,轉頭看他。
“蝶兒做飯不如你,這裡條件太差,她挑水也太辛苦了。”花未眠仰起頭,神氣道。
老人不應該輕易動氣,我要冷靜、冷靜……
不過這家伙也著實太氣人了吧?我和他本來就在賭氣中,他還來跟我說這話,簡直是……
“搬回來吧,白天也一起行動,別和那幫人一起了。”花未眠轉到我面前,微微抬頭正視我,眼中並不像我想象中那樣帶著嘲諷,而是一種奇怪的神色,“那些人都不知道是什麼來頭,搞不好有些就是毒門中人。死的那人明顯是被日暉幫內的人殺死的,不可不防。”
我看著他,心底有了些暖意。
原來他其實是擔心我,只是嘴硬。
“花少俠怎知譚蒼術是被幫內人殺死的?”洪彥竹耳力著實了得,隔著這麼遠也能聽到,並且走了過來,問道。
“不是很明顯麼?”花未眠唇角一翹,道,“沒有打鬥痕蹟,這裡是貴賓院,是日暉幫最內的院子,如果說敵人能輕易潛入,未免也太荒謬了。何況這人應該是中了毒之後今日才發作的,他是負責內院的吧,外人怎麼會針對他下毒?”
我暗中嘆了口氣。
花未眠啊花未眠,你平時不是多話的人,怎麼今天忽然這麼熱愛自我表現?如果你是在別人面前表現也就罷了,偏偏兇手就在你眼前,你這麼說話,不是給你自己找麻煩麼?
不過當然,花未眠再聰明也猜不出兇手就是洪彥竹,這麼說話也沒什麼不對。而且反正他已經是洪彥竹眼中釘,再多這麼一項也沒什麼關系。還能吸引洪彥竹的注意力,這點而言,倒是幫了我不少忙呢。
如果能趁著洪彥竹精力都集中在花未眠身上時,暗中做一些動作,也許會減少一些傷亡。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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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和花未眠同住,由于多了蝶兒這丫鬟,就稍微的有些別扭起來。尤其我想到她是死在我劍下的,就總覺得難受──雖然她現在還好端端活著,只是對我態度比較惡劣。
蝶兒對我一貫不友善,我不知原因,也無法做出應對。
難道“前世”裡,她就是因為討厭我,才在眾人圍住她的時候,故意往我這方向跑。然後我明明想放她走,她卻硬要往我刀上撞,結果我收招不及,她便死在我刀下。
我和花未眠交惡,一半是因為他在逃離時殺了陶弘景,另一半就是因為我殺了蝶兒。他殺陶弘景是跑掉時的不得已,我殺蝶兒卻是莫名其妙。
所以現下,我對蝶兒真是小心翼翼,絕不手持利刃靠近她五丈之內,以免她好端端往我兵器上撞。她對我不友好,我也對她敬而遠之。
隨之而來的是不停的死亡。每隔三五日,必然有一具屍體出現。死的人都是日暉幫核心幫眾,說得更準確一點,都是護衛內院尤其是護衛幫主的。
這下毒門要謀害盟主的目的算是坐實了,日暉幫上下一團混亂,有些人極度小心,連吃飯都先用銀針驗過再下肚。更有些人四下抓有嫌疑的人,只要有人稍一不對勁,他們便密切注意該人,甚至抓起來押到陳行龍或洪彥竹面前。
陳行龍沒有明顯的動作,只是出來進去的時候,著意把武林令露出來。對此花未眠冷笑一聲評價道:“殺人那人是想趁著混亂引他出來,沒想到陳大盟主把頭縮得幹淨,只留下誘餌讓人主動送上門……盟主果然是盟主,思慮週全,就是好象不怎麼正義。”
陳行龍是什麼樣的人我自然清楚,卻也不好直接附和,只是道:“花少俠──”
他轉頭瞪我,我忙改口:“呃……未眠,你好象懂醫術,不知道這毒門的毒,你有辦法對付麼?”
他自然是有的,即使他現在還沒坐上毒門門主的位子,也已經熟讀毒經了。只是他其實頗為能忍,在真兇被發現之前,他是不會把自己暴露出來的。
但我已經不忍再看下去了,如果我一無所知,那對這樣的局面也沒什麼辦法。可是我知道,只是不能說,說了也沒人信。
但至少我可以試著推一把,即使讓自己陷入危險中,也可以減少傷亡,並且可能會讓洪彥竹的陰謀大白于天下。
當然前提是花未眠肯幫我才行。
花未眠瞪眼看我,臉上表情和他的美貌殊不相稱:“你想做什麼?”
“呃,你不用擔心,應該不會牽連到你頭上……”以你的本事,牽連到你頭上應該也不會太危險才是,“我是想……”
正說著,忽然聽到外面腳步聲,我一驚住口。
接下來要說的話很秘密,要是讓洪彥竹的人聽到,不僅會破壞我的計劃,還會把我完全地暴露出來。我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死也就死了,可是和我相關的人事怎麼辦?萬一連累到花未眠,甚至讓洪彥竹達成他的目的,那可是死都難贖其咎的罪過啊。
門口傳來敲門聲,我去開門,然後愕然。
外面站著的,是打扮得格外漂亮,有數日不曾出現在我面前的湘萱!

◇◆◇

我看到她先是愣了一會兒,畢竟她有好一陣子沒來我這裡。但隨即心一動,算了算日子,果然差不多是今天。
即使已經平靜了,這時候也不禁心中一痛:“湘萱?你來做什麼?”
“你讓她進來幹什麼?”花未眠皺起眉頭,不悅地看著我。我只有微微苦笑,花未眠性格雖然別扭,卻不是小氣之人,不知為何竟對湘萱排斥到這種程度。
不理會他,我轉頭對湘萱笑著打招呼,讓她不要見怪。接下來跟她談天說地聊些家常,她著意討好,我心內算計,也算談得開心。花未眠在一旁坐著,臉色難看,不時冷冷嘲諷幾句。我和湘萱這時候還算默契,一同無視他。
“最近死了好幾個人,暮生你一定要小心啊,天知道到底誰是兇手……”湘萱說著,還似乎無意地看了花未眠一眼,“不要跟不熟的人在一起,尤其故去的人都是中毒,誰知道什麼時候吃的東西裡就有毒物呢!”
花未眠冷哼一聲:“沒錯,天知道誰是兇手!”
我心中一凜:難道他此刻已經看出端倪來了?
前生的我實在缺乏觀察能力,人又傻傻的,直到事情真相擺在眼前,才明白各人的心思。因此花未眠到底什麼時候發現一切的,我是完全不知道。現下看來,他這時應該已經心下有數了才對。
但是湘萱應該還什麼都不知道,被他搶白得有些掛不住,又不能反擊回去,只好抬頭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暮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也知道我膽子小……”
果然來了。我輕嘆一口氣,嘴上卻道:“是啊,我剛上青峰山的時候,你還會被蟲子嚇哭呢……”
“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死人,還是被毒死的……”湘萱相貌本美,此刻一雙翦水眸中盡是晶瑩之意,當真楚楚可憐,“每晚我閉上眼,都好象看到那些人的魂靈繞在我身週,暮生我好害怕……”
她話說到這程度,戀她甚深的柳暮生當然要寬慰要安撫要極力哄她。可憐我年近花甲,竟然還要違心做這種頗為肉麻的事情。
所幸湘萱的目的並不是要我安慰她,我哄了一會兒,她也就停了淚水──這時候就要感謝花未眠了,他的冷言冷語實在幫了我不少忙。湘萱半仰頭對我說道:“暮生,那些人的魂好象是纏上我了,我問葛神算,他說我是女子,陰氣本重。那些人是冤死,自然不甘心,于是……”
葛神算其實不是神算,只不過是對陰陽之術略有研究的武林人。不過世人多信神鬼之說,葛神算經常到處給人算命,若是準了,自然有人幫他宣揚。久而久之,竟然造出一名神算來。
“啊?那這可如何是好?”我知她目的,故意裝慌亂樣子,“葛神算有沒有說怎麼化解啊?”
“葛神算給我畫了符,不過他說這符威力還不夠,我一定要找百年以上的古玉佩戴才行。”湘萱道,“玉可闢邪,百年古玉更是可以驅逐鬼怪。只是百年以上的玉雖多,倉促之間卻也不好找,而且到底是不是真有百年還不一定……”
以前的我聽到這話的時候,馬上獻寶一樣把玉玨拿出,送給湘萱──反正師父給我,本來也說過我可以送媳婦兒的。
但是現在,我只是裝聽不懂:“那怎麼辦啊?”
湘萱看我如此不上道,眼底也有了幾分不悅,卻還要溫聲道:“暮生,我記得你師父給過你一塊玉……”
“啊!你是說那塊玉玨!”我大叫一聲,站起,“可是它被我摔碎了!”
湘萱當即大驚:“摔碎了?”
“是啊,前陣子和小陶他們切磋,被他扔出去。你知道我從來都把那玉玨帶在身上,當時正好掉出來,砸在石頭上……”當然那時我確實是砸了一塊玉,不過是隨便找的一塊,“而我當時又沒注意,爬起來又跟小陶打了半天,又動兵器的……結果那玉又被我的刀砸到,就……”
我伸手入懷,拿出一小片玉屑來:“都碎成粉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塊大一點的碎片,能用嗎?”
那碎片確實是玉玨上的,不過是最無關緊要的一片,上面只有兩道花紋。就算洪彥竹是神仙,也不能從這兩道紋路上推出整塊玉上面的地圖。他的計劃,是注定失敗了。
湘萱臉色霎時灰白,問了我當時的詳細情況,最後拿著那碎片,說是要去問問葛神算這可不可以。我一臉歉疚地送她出門,又是品名討好,說我一定替她多留意。
跟她週旋真是辛苦,回到房間,我方才暗暗鬆了口氣。
花未眠性格是很古怪,不過和他在一起倒是很舒服,只要不被他氣死。我躺上床,想著洪彥竹可能的反應和舉動。
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有的辛苦了。洪彥竹未必相信我真把玉玨砸了,肯定還要來試我,甚至可能暗搶什麼的。
時代已經改變,大概是由于我做了一些和從前不同的事情,從而讓生命的發展和以前不同。以前的經歷在現在只能用來參考,那時洪彥竹沒對付我,不代表現在他不會出手。
一定要謹慎,我這武功,搞不好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在想事情,花未眠忽然拿出什麼東西,在我眼前晃悠。
我抬眼看,竟然是一塊玉佩,上面紋路繁復,看起來極為眼熟。
“那個,你把這圖背下來,如果有人逼你想那個什麼玉玨上的圖案,你就畫這個好了。”他看著我,說道。
我心中一熱,知道他已經清楚湘萱的真實目的,怕我受到傷害。
“你這家伙這麼傻,我給你三天時間背,背不下來小心我罰你。”他補充,“如果真出事,也別畫得太快,總要撐到我去救你……對了,這些藥你也收著,你傻乎乎的,搞不好會吃下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就不能把那些傻啊呆啊之類的詞去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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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湘萱倒是經常來找我。如果是以前的我,也許會因此感覺受寵若驚吧。但是現在,除了酸澀和些許感慨外,我竟然只是冷冷看著她表現。
原來老人在明智之後,也會變得冷漠。除了死亡還能激起我一些情緒變動之外,對于什麼陰謀什麼情愛,竟然是完全漠然。明知道湘萱腳下是一條不歸路,卻並不想救她──或者是不能,但是如果是年輕時的我,即使明知不能,也會勉強為之吧?
但又能怎樣呢?各有各的因各有各的果。在見到洪彥竹那一刻起,湘萱就落入命盤內了吧。只有我這樣兩世為人的,才能跳出來看一切。
認真在考慮我要不要出家算了,也許佛門廣博,可解我心中疑惑。
我心中最大的疑惑是,我這般死去活來,是為了什麼?我連上一輩子都活得有些厭了,為何還讓我再活一遍?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再失去當時的所有,或者是相反,為了讓我挽回?
可,就算我能救回陶弘景救回蝶兒,就算我不會再和花未眠決裂,我一生唯一的愛戀,也不可能回頭。別說這時湘萱已經不能回頭,就算她能回到我身邊,我也再沒有曾經的情愛了。經歷過太多,已經不想再強求。
我已經累了,若不是想著當年虧欠花未眠,也許現在就跑去出家參禪也不一定。
正好此刻日暉幫內也有少林崇左等一幹佛門弟子,我跑去跟他們求教,順便問一下各大寺院的情況。回房整理出來,打算事了就去看看。
我和花未眠住在一起,我做什麼事自然是瞞不了他的眼,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可隱瞞的事情。結果花未眠看到我那張紙,整個臉都氣白了,惡狠狠問我:“這是什麼東西?你要去寺廟燒香還是參拜?”
事無不可對人言,至少沒什麼可隱瞞他的,我自然從實答道:“我在考慮出家的問題。”
“你瘋了?年紀輕輕又……有婚約在身,你好端端想什麼出家?”花未眠瞪我,“還是……你情場失意,逃去空門?”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花未眠都敏銳得讓人心驚。雖然不是我的原因,卻也是事實。我尷尬一笑:“我只是向佛而已,俗事纏身,哪裡可能馬上就去。佛門萬事皆空,怎能是逃避情傷之處,我就是再無知,也不會……”
正分辯著,只聽打門聲。我心中暗叫來得正好,連忙跑去開門。
卻是陳行龍讓我去後廳一敘。我微微愣了下,因為以前並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不過心念一轉,大概也能想到這改變的起因。
自然是要跟著去的,對花未眠交代幾句,他好象心情不好,對我哼了兩聲,並不多說。我向來深知他脾氣,也不會自討沒趣,跟著那人離開。
不過我想出家,他有什麼可不高興的?還是他以為我要改投門派?我本意在禮佛而非武藝,自然不會去少林那樣更像武學門派的寺院。總不會他覺得我太笨不像和尚吧?佛法在頓悟,和天資沒什麼大關系,聰明未必早達。
反正那家伙三天兩頭都在生氣,不去想了。他就是看我來氣,我又能怎樣。
專心考慮眼前局面才是真的。陳行龍雖非真的俠義之士,卻也不是小人。他這一次找我,若我沒料錯,應是收了挑撥的。
幸好東西都帶在身上,完全可以見機行事。
盤算了事態可能的發展情況,我人也就走到後廳,領我來的那名日暉弟子告退,廳內只有我和陳行龍。
我恭敬行禮,陳行龍看起來倒是滿懷心事,一擺手讓我坐下。先是寒暄了幾句,問我在日暉幫住的如何,一切方便否,謝我幫忙的高情厚意等等……
我耐心回話,顯出老實樣子。反正比起無所事事的我,忙碌的陳盟主肯定是先沉不住氣的那個。果然寒暄一會兒,他忍不住把話題扯到我身上:“聽說你和房姑娘有婚約,是令師定下的麼?”
“不,是家師過世後,我按照他的吩咐去青峰劍派,多蒙青峰劍派各位師伯照顧……坤敬師太尤其照顧我,看我和湘萱玩得好,就為我和她定了親……”我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坤敬師太圖的,恐怕也就是我那玉玨。只不過她表面要維持正派形象,不便直接向我詢問。她心思又重,以為師父和我知道玉玨的作用,因此以為我肯定不會將此物示人,故此雖然將湘萱許配給我,卻沒有囑咐她探問玉玨,怕引起我疑心。否則以我當年的傻勁,那玉玨早落入她手裡,也不會等到後來被這幫人巧取豪奪。
陳行龍接著說了幾句,都是什麼“天作之合”之類無意義的祝福話。然後狀似無心地問我:“我聽葛神算說,房姑娘前幾天拿了快碎玉給他看……”
果然來了。我接口道:“啊,那是湘萱說要百年以上的玉來闢邪,那塊碎玉可以嗎?”
陳行龍顯然已知前因後果,道:“葛神算說這玉太小,已經沒什麼作用了……呃,這暫且不提,葛神算找我告訴我這件事,是因為那塊玉恐怕不是普通的玉玨。”
我奇怪地問:“不是普通的玉玨?是因為它時間久麼?”
陳行龍搖搖頭,從身側拿出一物,放到我面前:“柳少俠可覺這上面的玉璧眼熟?”
他拿出來的正是武林令。沉沉的黑色令牌上鑲著一塊玉璧,玉璧上紋路繁雜,倒像是一幅圖。
“眼熟……”我遲疑了下,仔細打量著,“啊!這上面的圖案,很像我那塊玉玨上的!”
穩定如陳行龍,此刻也不禁有些動容:“令師去世之後,柳少俠就一直戴著那玉玨,不知你能否記住上面花紋?”
我搖頭:“暮生記心極差,又不曾留心過上面的花紋,記不住。”
陳行龍眼中露出失望之色,重重嘆了口氣。
“陳盟主為什麼問這個?那玉玨有什麼不對嗎?”我問道。
“……”陳行龍猶豫片刻,終于道,“想來你也是不知道的,這卻要從頭說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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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想必你也聽過浩劫譜這名字。相傳前朝時,武林中有過一次大浩劫,就是因為這秘籍。最後它被一位不世而出的奇人得到,練就一身神鬼莫測的功夫……”陳行龍緩緩道,“這位奇人你也許也聽過,就是前朝的補天刀方青卓。”
我點頭,不僅聽說過,還見過他的石像和筆蹟──當然是“後來”的事情。
“方大俠覺得浩劫譜對武林的危害實在太大,但又不忍心毀去前輩高人的心血,尤其他一身武功全由浩劫譜而來。他思來想去,便把浩劫譜放到一處極隱秘之所,把那所在繪成一張地圖,分別刻在三塊玉上。便是一塊玉佩,一塊玉玨,一塊玉璧。”
“毒門要對我下手,就是為了這塊玉璧。”陳行龍摸索著武林令上玉璧的紋理,道,“從房姑娘手中的碎玉上來看,那塊玉玨應該就是你原來的那塊。”
我張口結舌:“可是……那玉玨被我摔碎了……”
陳行龍緊緊盯著我:“你真的不記得上面的圖案?”
我茫然搖頭,不逃避他的眼光。
年紀上,他其實比我還小幾歲。多吃幾年飯還是有用的,何況我很清楚他的心思,他卻完全不知道我。
因此我有信心,他不會看破我的裝傻。陳行龍畢竟不是洪彥竹,身為日暉幫幫主兼武林盟主,他必須有盟主的氣度和心胸,即使對我還有懷疑,也不可能形之于表面。沒有證據證明我是故意把玉玨摔碎的,也沒有證據證明我能記住上面的圖案,他就不會對我下手。
最後他只有嘆了聲:“那你多多注意點,毒門中人若知道那塊玉玨曾經在你手裡過,一定會對你下手。如果那玉玨還在也就罷了,他們頂多搶去東西。但玉玨一碎,他們可能就會把所有希望放在你身上,也許會抓你走也不一定。出來進去還是要多注意,那塊碎玉也別拿出來,趕快收好或者扔掉為上。”
我點頭應是,陳行龍再跟我說了幾句,探問了一下玉玨的來歷。師父是在一家道觀中無意得到這玉玨的,他生性閒散,武林中事倒大多不知,只當成古玉傳給我,還說如果日後貧窮可以拿來換銀子花。我此刻也只能一問三不知,幸好師父的性格武林中人大多知道一些,陳行龍最後還是相信了的。
他把武林令收起,放我離開。
剛出門就看到花未眠,他等在後廳外面,很不耐煩地走來走去。看到我,他臉上喜色一現,隨即斂去:“你出來了啊。”
“你擔心我?”我想了想,他的這表現看起來很像是擔心,于是問道。
花未眠臉色頓時更加奇怪起來,不過我已經可以看出他實際是在害羞。他張口,語氣惡狠狠的:“我是叫你過來做飯,都這時候了你還不做飯,要餓死我和蝶兒啊!”
擔心就擔心,直說又能怎樣?真不可愛。
不過還是乖乖跟他走,回去做飯。
剛才出門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手已經放在腰間,雙眼直直盯著後廳的門,似乎隨時準備破門而入一般。
除了師父,誰曾這麼照顧我擔心我?我這一生,不是被人忽視,就是被人依靠,不曾有過被人擔心甚至維護保護的時刻。
這時候,竟然是有些感動的。少年時的我太過單純,不懂得看人心,看不出花未眠對我的好,也看不出洪彥竹和湘萱對我的算計。
然而這一生我既然懂了,就多補償他一點吧──雖然我還沒來得及虧欠他。他想要什麼,我就盡量給他,也就是了。
至于什麼出家之類的事情,以後再說。反正那張紙被花未眠撕掉了,而且他隨後看我看得非常嚴,別說和尚,我跟禿頭說話他都把我飛快拉開,讓我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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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平靜了幾天,日暉幫內不再死人,我也便知道,真正的麻煩要來了。
讓花未眠把蝶兒送走,他並沒有反對,大概也感覺到了危險。
連陳行龍都斷定我不記得玉玨上的圖案,洪彥竹自然也不再懷疑,湘萱也就很少再來找我。花未眠有時冷言冷語兩句,意思是你看那女人這般無情,你還惦記她做什麼。不如把婚退了,再覓佳偶。
心下感激,不再像前世那樣生氣,因為已經明白他才是對的。不過表面上的功夫還要做,每每裝出一副癡情樣子,氣得花未眠屢屢變臉。
老小孩老小孩,真是幼稚啊。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快樂地逗他──誰叫他“後來”經常欺負老實的我,現在找點補也好。
湘萱來的雖然少了,洪彥竹倒是勤快,經常來和我談天說地。他口才極好,我這傻小子當然是被他哄得團團轉,連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這話都無法阻止我和他的親近。
花未眠就像保姆一樣,經常出現在我和洪彥竹談天現場,只是看著我。他果然看出洪彥竹的不對來,但是在我布置下的那些伏筆都沒發揮作用前,我不認為直接揭穿他是個好主意。
因此只好虛與委蛇,最痛苦的時候莫過于和洪彥竹還有湘萱一起之時,一邊要表現深情,同時又要跟“好友”談天說地,認為洪彥竹無錯,是湘萱自己動心,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不能因此失和……
這麼演戲真累啊……
“今天怎麼不見花少俠?”洪彥竹和湘萱在房內落座,洪彥竹四下看著,問道。
“他外出還沒回來。”花未眠一身毒功,要定時買藥採藥來練功,每月月初月中他都會出去一整個白天。
洪彥竹忽然問這句話做什麼?他不可能不知道花未眠練功功法啊?
心中馬上警覺起來,想想現下境地,不由暗暗叫苦。
因為有“後知之明”,我的思路受了限制,總以為事情會沿著以前發展的情況來,不會改變。但是我自己已經不同,連帶很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以洪彥竹之能,自然會選擇不同的做法。例如,把陷害花未眠的時機提前,害的人改一下,變成和花未眠關系最好的我……
洪彥竹畢竟還是不能對我全然放心,尤其我和花未眠的關系被傳得沸沸揚揚,他大概不再指望能借我之手害他……呃,對,害我多好啊,還可以一石二鳥,他只要──
正想到這裡,只覺腦袋一陣混,不由伸手扶住頭。心中大叫白癡,明知這家伙不懷好意,還不多加提防。
口中卻道:“奇怪,難道昨晚沒睡好?頭好暈……誒?洪大哥,湘萱你們──”
眼光一掃之間,果然見他二人紛紛倒地。湘萱想必是真的中毒,洪彥竹肯定是作偽。于是我起身,搖搖晃晃走了兩步,然後終于支撐不住,對著湘萱躺的地方倒了下去。
趁著倒下去的瞬間,我背對著洪彥竹,手偷偷伸進懷裡,拿出花未眠給我的藥來。我雖然從來沒有仔細學過這些東西,不過畢竟中了數次,又被花未眠教導過──當然是以後的事情──毒門主要的毒的解藥此刻都在我懷裡,要是被洪彥竹毒到,估計花未眠會罵死我。
吞下一顆萬靈丹,手腳麻痺之感稍去,判斷出我中的是清風散。飛快找出解藥,一口吞下,然後倒在湘萱身上。
……為了遮住洪彥竹的眼,為了不被他謀害,我也只能這麼做了。反正我都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了,沒什麼佔不佔便宜的說法……我心中這麼想著,閉上眼睛假裝昏過去,豎起耳朵聽著週圍動靜。身下軟玉溫香,我卻只覺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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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洪彥竹一直沒有動,想來是怕花未眠提早回來,反而壞了事。我躺著,心中別扭之極,盼著花未眠快些趕回,好把我從現在的窘境裡救出。
但是很顯然,花未眠並不能聽到我的心聲,直到窗外投進來的光線漸漸暗下來,門外才傳來腳步聲。
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牆,幸好牆邊架子上有個小小的銅制盒子,勉強能照出人影。我半睜著眼,看著門口動靜。
花未眠進來之後呆了一下,隨即動作馬上快起來,幾步竄進來到我身邊。我連忙緊閉眼睛,由他把我拉起來抱在懷裡。
總算能從湘萱身上起來了,就算被花未眠抱住也沒什麼,反正都是男人。
感覺他的手在我身上動來動去,似乎是在檢查我的中毒情況。我已經服了解藥,估計他也查不出什麼異常,還是不要逗他了。
緩緩睜開眼,正對上花未眠雙目,只見他眼底盡是擔憂。我忍不住心中一熱,有些感動。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只能眼珠一轉,對他眨了下眼。
花未眠見我睜眼,便是一怔。就在他這一愣的時候,我眼角餘光看到洪彥竹從地上緩緩起身,動作很輕地慢慢接近花未眠。
喂喂!要發呆什麼時候發不好?非要在這關鍵時刻傻住!
我被花未眠抱著,幾乎是貼在他身前,伸出手來拼命推他一把。他依然怔怔看著我,一動不動。
平時挺機靈的孩子啊,怎麼現在忽然傻了?
眼見洪彥竹都靠過來了,花未眠還是沒反應,我運起內力,小心提防。卻見他一伸手,衝著花未眠腰間而來。
花未眠再遲鈍,這時也不可能沒有感覺,連忙側身躲開。洪彥竹一翻腕子,竟是抓著他腰間佩劍劍柄,將其拔出。
花未眠馬上出手,向著劍柄而去。我腦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在還沒有意識到它的準確內容之前,我已經感覺到了不對:“等等……”
我的聲音似乎讓花未眠僵硬了一下,但他招式已出,來不及收勢,還是觸到藍翎劍的劍柄。
洪彥竹臉上露出一個很古怪的笑來,猛地放手,身體卻向前一送,正把右胸送到藍翎劍劍尖前。藍翎劍鋒利無比,隔斷他胸前衣服,並在他胸上長長劃了一道。
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整個過程,也能看出兩人交手情況。這一劍其實劃得並不重,只是傷口既長,血流得也厲害,乍一看像是重傷一般。我暗道不好,果然在這一刻,門外響起許多腳步聲。
時間算得真準啊……
感慨的同時,“當”一聲門被撞開,以陳行龍為首的大批日暉幫人士,和來助拳的武林人士們紛紛闖進來。這間屋子饒是貴賓室,也放不下這麼多人,一時之間門口擠成一片,竟有些混亂。
陳行龍卻不理會身後混亂,一雙眼直直盯上我們幾個。說實話這邊形勢確實比較詭異:湘萱倒在地上,花未眠一只手抱著我,另一只手手裡拿著劍,劍尖離洪彥竹身體不過數寸,鋒刃之上血光映著青色寒芒,看起來格外淒厲。洪彥竹胸前衣襟盡是鮮紅,鮮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這真是一個說都說不清楚的處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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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唰幾聲,眾人兵器出鞘,對著我和花未眠。以前是洪彥竹栽贓花未眠,而我在壓力和欺騙之下,選擇了相信洪彥竹。
而現在,卻是完全不需要選擇了。我相信此刻的我,在眾人眼中和花未眠已經是牢不可分的一個整體,目的是謀害陳盟主洪壇主,以得到某些某些好處……
當此時,一切的解釋都是徒勞的。花未眠把我放下,忽然對著洪彥竹笑了:“洪壇主,你有清風散的解藥,怎麼不分給房姑娘點?人家嬌滴滴的女兒家,被木頭壓著那麼半天,說出來真是不雅啊……”
我臉上有些發燙,他這話分明是用來取笑我的,說到最後居然還瞪了我一眼。明明是這樣的境地,他倒一點都不在意,好象挖苦我倒比眼前形勢還重要似的。
“姓花的,你少逞口舌之利!”洪彥竹已經被攙到一邊,有人替他包扎傷口,他嘴上不肯閒著,開口叱道。
花未眠挑眉:“不要轉移話題,我實在是很好奇洪壇主時間怎麼算得這麼準,居然和木頭同時醒過來……洪壇主一直醒著的話,怎麼不早把木頭一刀宰了,非要等我回來再動手……”
“哼!那毒藥分明是柳暮生下的,他為了避免嫌疑,當然是一起喝下茶,裝作也被毒倒的樣子。要不是大家趕到及時,我又服過蘇神醫配的解毒丹藥,今天就被你得逞了!”
洪彥竹一臉憤然道,在場諸人紛紛附和喝罵。這種情況下是說不通的,一切破綻,在先入為主的前提下,都可以找出解釋來。
因此我只是打量週圍情況,思考該怎麼逃跑。反正我該做的也做了,現在暫時避開,等待某人自己暴露出來,也是可以的。
“原來蘇神醫不是浪得虛名,還能解毒門清風散,真是了不起。”花未眠輕笑,“只是洪壇主表面和木頭交好,實際卻時時在算計他,否則怎麼連喝個茶都記得先服解毒藥?不過木頭武功這麼差,還能算計得了洪壇主和房姑娘,真是不錯。”
“花未眠,現在是抓個正著,你怎麼耍嘴皮子也是無用。識相的就放下手中劍束手就擒,我看在花老盟主面上,不殺你也就是了。”陳行龍打斷他們的鬥嘴,道。
“外公他派我來,是為了幫你們。他絕想不到陳盟主氣量如此窄疑心如此大,因為我的身世而不敢用我幫忙。死的那些性命,實際上要算到陳盟主身上。”花未眠直視著陳行龍,道,“若我出手,根本不可能有人被毒死……下手之人在毒門地位算不上非常高,能用的毒種類和威力都很有限……是不是啊,洪壇主?”
他挑眉看向洪彥竹,唇邊帶著微微的笑,本就俊美的臉上似乎罩了層光華一般。
我在他身邊,此刻不由伸出手,暗暗握住他的手。
花未眠似乎吃了一驚,向我看來。我對他安撫性地笑了笑,盡量做到慈和。
“花老幫主上了年紀,又太愛惜外孫,自然是糊塗了。”陳行龍冷道,“花未眠,我們都知道你父親是毒門門主,他這次興風作浪,有一半就是為了你。如果我相信了你,日暉幫內這麼多武林人士,多半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知道花未眠身世的只是極少數人,因此陳行龍這話一出,房內馬上亂起來。原本心中還存著懷疑的人也變為堅定,便有人開始議論“花老幫主的女兒不是已經過世了麼?我記得她沒出嫁過啊,怎麼會和毒門門主有個兒子?”“花立一世英雄,怎麼到老了這麼糊塗,外公哪有父親親,何況毒門勢力那麼大……”“哼,要不是姓花的老頭,這些日子也不會死這麼多人……”
我看著花未眠,覺得有些心疼。
他還只是個孩子。爹娘是仇敵,卻又相愛,于是他在長大的過程中,既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外公也不是經常陪在他身邊,留給他的只有一個小丫鬟,和無盡的寂寞。
雖然照著他父親留下的書練成毒功,他依然是偏向外公這方的。此次毒門出動,又涉及到他,也只能讓他自己出來解決。花立了解他的外孫,卻不了解他的繼位者。他大概想不到陳行龍根本就沒信任過花未眠,只把他當作毒門的人。
想到這裡,我有些明白為什麼當初我不信他,他會那麼生氣了。我幾乎算得上是他遇上的第一個年齡相近的玩伴──雖然主要是我被欺負──當年我老實又忠厚,花未眠第一個信任的外人,是我。可是當年的我,沒有給他同樣的信任。
只有二十歲的,孤零零的孩子。我想到這裡,心中憐意大盛,握著他的手不放,上前一步,道:“陳盟主,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
陳行龍看著我:“巍然道長也算是武林正道一脈,沒想到徒弟卻貪戀淫邪之事,成了惡人幫兇。柳暮生,你不慚愧麼?”
我有什麼可慚愧的?“以後”你曾經在我面前痛責自己,甚至辭去盟主職位,隱居思過。我為什麼要對著你慚愧啊?
這話當然不能說,我只是道:“花未眠既然是在花老盟主身邊長大的,想必受正道燻陶更深,為什麼陳盟主一定認為他心懷叵測?花老幫主如今不到花甲之年,若他真的糊塗,從他手裡接下日暉幫幫主之位的陳盟主,又算是什麼呢?”
大概是我傻呆呆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的關系,這兩句話竟然把陳行龍問得愣了一下。我繼續問道:“是不是有人一直在陳盟主耳邊說花未眠的壞話呢?正如──是不是有人告訴陳盟主,我柳暮生身上有一塊玉玨,上面的圖案和武林令上的玉璧圖案很像?而那個人……”我頓了一下,看向洪彥竹,“是不是就是和我一起喝茶,然後一起暈倒,其實卻一直醒著的那位?”
說完這句話,我抓著花未眠的手,低喝一聲:“走!”花未眠倒也知機,馬上竄起,和我一起撲向窗子。同時手裡扔出一把東西:“著!”
他手中東西出去,馬上成霧。房內人站得多且密,想躲都躲不開,霧氣彌漫之處,人們紛紛倒下。
躍出窗櫺的同時,我提高聲音喊道:“如果花未眠真有害人之心,這時候用的就不是迷霧而是毒霧了……陳盟主,你自己想想吧!”
我現在內力不精純,說這話的同時,輕功無法正常施展。花未眠伸手搭在我腰間,帶著我向日暉幫後山跑去。
當初花未眠一個人能跑出日暉幫,希望多了我,不會連累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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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山多水多,日暉幫在選擇總壇地點的時候,大概出于戰略考慮,幾乎是一邊依山一邊傍水。這樣自然是難攻,不過同時,也利于逃竄。
江陵是日暉幫的地盤,日暉幫把人鋪開的話,我和花未眠兩人可能就得有一個把命丟在江陵城了。尤其我現在武功一般輕功差勁,逃都不好逃。
山林最適合逃竄,只要進了林中,被發現的可能就小得多了。我自小和師父在青峰山林中生活,雖然現下老了,應該也還能適應野外。
花未眠也知道我的心思,抓著我直直向後山奔去。這時是性命所系,我哪裡還顧得上隱瞞實力,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拼命施展輕功。一邊跑還一邊想,我比花未眠還大著幾歲,轉生回來又加緊練武,結果居然還是差他這麼多,真是沒用。
我被他拖著在房簷上穿來穿去,後面跟了一群武林人士。遠遠能聽到他們大喊“給我下來!”“別跑!”,我覺得好笑,低低笑了聲:“不跑還等著你們抓不成?”花未眠橫我一眼:“你沒事了不是?”
方才悟到當即最重要的事情是逃跑,收起戲謔,跟著他竄下去。眼看屋舍越來越少,樹木多起來,地勢也漸漸高了。
一身毒就有這點好,別人不敢靠得太近,怕花未眠放出毒煙毒霧來。偏偏武林人士用暗器的不多,能扔遠的更少。真正射程遠的弓箭,在武林裡是沒有人使用的。
因此我和他能在一群人跟在身後的情況下安然逃脫──當然我身上免不了掛點彩,不過那點傷對我來說實在不值得一提,直接將其忽略就好。
終于見到樹林,而時間也近傍晚,天暗了下來。
逢林莫入,何況是夜間。我感覺到後面跟著的人越來越少,最終在花未眠和我來回兜圈子中完全消失。我和他依然不敢大意,又往深處走了半天,方才確定沒有人了。
我們走的時候非常注意,盡量不留下痕蹟,同時做一些假象擾亂追蹤者的判斷。估計過了一晚,明日他們萬難發現我們經行路線,只能漫天撒網似的尋找了
這山雖然是江南常見小山,但也算綿延不斷,想在山裡找兩個人真是談何容易。只要多加小心,我和他肯定可以逃出去。
眼下基本安全,兩人也都跑累了,對視一眼,我見他身上狼狽,想到自己必定也如此,忍不住笑出來。我一笑,花未眠便也跟著勾起唇角:“你武功不行,跑得倒還蠻快的。”
“就是武功不行,才要快跑啊。”我回答,往地上一坐,覺得全身像是散了架子一般。跑路的時候不覺得,放鬆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身上傷並不如想象中的輕,有幾鏢甚至深深刺進身體裡,雖然沒及骨,也刺得不淺,所幸鏢扎在肉裡,並沒流出血,否則倒真不好隱藏。
“你那幾句話說得倒是很厲害,反是我小看你了。”花未眠看我一眼,忽然道。
我笑笑不答。他認識的柳暮生,是二十四歲和五十八歲交織在一起的那一個。以前他認識的只是那個老實的柳暮生,如今我既然回不去當初的老實和傻乎乎,他的態度大概也會改變吧。
好象有點失落,但我也不想一直在他面前裝傻,若真想結交,還是以真實面貌相對比較好。
咬咬牙,拔下一支飛鏢,疼得我一哆嗦,也就移開了心思。這身體還不習慣受傷,不比原來的我,身上大傷小傷無數,早就麻木了。
懷裡還有些金創藥,掏出來塗在傷口上。在半暗天光下也能看到我一身髒污,如果處理不好傷口,在這荒山野嶺可沒地兒找大夫。
“你怎麼了?”我這一番動靜驚動了一旁的花未眠,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就在我手臂上,還釘著一支飛鏢,還釘得挺深。
“早聽說金鏢王七的大名,今天算是真的嘗到了。”我苦笑,“而且還真的是鑲金的鏢,好重啊……”
花未眠表情變了幾變,最後坐到我身邊,緊緊靠著我。一邊板著臉,一邊把我身上釘著那四五處飛鏢起出來,然後拿出藥給我上。
還是他的藥好,上完之後一陣清涼,有絲絲麻意,感覺不到多少疼痛。上完藥之後他還很盡責地把傷口包起來,他的衣服也沒多幹淨,他幹脆脫下外袍,從內衫上撕下一條條布,給我包傷口。
他對我真的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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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山中逃亡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我們二人深知日暉幫勢力範圍之大,自然不敢掉以輕心。起初幾日,真是萬般小心,唯恐入林不深。結果就是兩人進入深山之中,固然甩開了日暉幫和眾俠客,也讓我們深陷山中。
這一帶既然是日暉幫勢力範圍,山內自然沒有猛獸,毒物瘴氣雖多,又怎奈何得了花未眠這學過毒經之人?因此一路行來,倒也沒什麼大危險。
只是山中逃亡實在辛苦,餐風露宿倒沒什麼,由于怕被發現,我們連火都不能生,幾日下來,都是以野菜野果為食。為了保存體力,甚至每天都吃一些生肉,當真是茹毛飲血。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這身體真是很沒用。這種程度的傷都能讓我低燒不止,雖然上的都是極好的金創藥,也無法避免傷口紅腫發炎。
年輕的身體雖然更有活力,卻不夠堅韌。我五十多歲的身體肯定沒有現在這具底子好,但肯定比現在這具耐得了傷害──我曾被洪彥竹一劍幾乎刺死,徘徊在生死邊緣個把月,而後,等閒小傷我就完全無所謂了。
不過現在,精神上可以做到堅毅,身體卻差很多。如果能得到靜養還能好一點,偏偏現在這情況,就算是好人都能累病,何況我受著傷,屬于半殘。
這時候就能看出功力差距來,花未眠甚至在前開道,絕對比我辛苦,到了晚上卻還很精神,和累成一灘的我形成鮮明對比。我多少也還是有老年人的尊嚴的,總覺得我外表比他強壯,內心有比他多活將近四十年,如果在他面前顯出脆弱,也著實太沒用。
一方面出于這樣的心情,另一方面當前處境也實在不能軟弱,因此我連發燒這件事都瞞著花未眠,也盡量掩藏疲累之態。本來傷口紅腫是瞞不過他的,但第一天之後,他就再沒動手幫我上藥,而是把金創藥給我讓我自己動手。所以我傷的情況,他便不太清楚。
只要支持出山就好了。我心中給自己鼓勁,勉強支撐。
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雖然我們現在已經沒有屋頂可以漏,還是在傍晚遇到一場急雨。下雨最忌躲在樹下,我和他盡量找了快空地,任憑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
“你離近點,靠在一起好歹能少點地方被澆。”花未眠拉我一把,讓我靠在他身邊,手甚至環成半圓抱住我,兩人緊緊貼住。
果然緊貼的地方不會被淋到,他身上的熱氣透過衣衫傳過來,為我驅走了些寒意。我本來極為難受,甚至在不停顫抖,現在得到他身上溫暖,倒也不覺太難熬。
雨越下越大,漸漸連雨都看不到,只是白練不停打下來。身上甚至都感覺不到雨滴打來的痛,因為皮膚表面已經冰冷而麻木了。我靠著花未眠,只覺全身乏力,疲累不堪。真想這樣躺下,好好睡上一覺。
但我也知道,我如果真睡下,就算死不了,也得去半條命。于是努力睜著眼看四週,雨落在地上,打起白色的霧氣來,一團團把我和花未眠圍住。放眼極目,週圍是單調的白茫茫,視線內唯一的例外,就是花未眠。
長發被雨打濕,沿著肩頭披下,鬢角處有幾綹垂下,為他俊美的容貌更添了些不羈。不知怎地,我腦中忽然浮現起“初次”見面時,他那一幅出浴圖。
“你盯著我看什麼?”雨聲太大,花未眠說了好幾句話我都聽不清,最後他湊到我耳邊大喊起來,震得我一抖。
不盯著他看我幹什麼?再說他要不看我,又怎麼會知道我盯著他?我理直氣壯地想著,卻不敢理直氣壯地回答。
卻聽他繼續在我耳邊打雷:“你倒是說話啊……誒?你耳朵怎麼這麼熱?”
被你這麼對著喊,又被你吹了不少熱氣,它不熱才奇怪好不好?
“你發燒了?額頭也好熱!”花未眠腦袋探過來,額頭對著我的量了半天,然後大驚小怪喊起來。一雙手在我身上摸來摸去,他的手被雨澆得冰涼,我還在低燒,被他一摸,又是好幾個哆嗦,只覺難受。
我腦中昏昏沉沉,模糊中還對他笑了笑,抱怨了聲:“你比雷聲還煩人……”然後實在撐不下去,放縱腦袋對脖子的摧殘,倒向花未眠肩頭。
不管了,老人也是可以多病的……我不跟年輕人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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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極為難受。腦子暈沉沉的,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全身上下懶洋洋的,竟然是脫了力。
沒用啊。我心中暗自感慨,這麼點傷就折騰成這樣子,實在是太沒用了。最沒用的是現在躺在地上竟覺得非常舒服,身前有什麼暖乎乎的,于是慢騰騰地向前蹭,緊緊貼住那熱源。
真好,暖暖的軟軟的,連日奔波又發燒淋雨之後,這樣的溫暖實在讓人貪戀。那暖暖的東西動了下,向我這裡貼近,甚至分出幾塊將我包住,熱力直直傳到我身上,驅走最後那些寒氣。
隨著身體的舒適,神智也漸漸回復。五感之中,最怪異的是味覺。口中有很重的血腥氣,雖然這幾天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但這也未免太強了些吧?
而且我剛才不是昏過去了麼?怎麼會喝血?難道是花未眠給我灌下去的?那我現在豈不是一臉鮮血?
雖然沒有花未眠愛潔程度嚴重,不過想到我一臉血的樣子,也實在有點受不了。掙扎了一會兒,終于睜開眼。
眼前一片漆黑,好半天才適應過來,看清眼前情形。
迎面的竟然是花未眠一張臉,離得太近了,已能夜視的我幾乎可以看到他垂下的睫毛和唇邊掛著的微笑──他唇角還有絲殷紅,配著笑容格外詭異。
我下意識伸手摸自己的臉,希望我臉上不會也這麼奇怪。手臂一動,才發現我竟被花未眠緊緊抱著,動彈不得。
原來感覺到的溫暖竟然是人體,還是這家伙……
心中有些異樣,這麼被人抱著,是從未有過的經歷。少時家貧兄弟多,父母把我送到富戶家裡做工,結果對方家破,師父收留了我。師父對我很好,但沒有過溺愛,也不曾太親近。而師父死後……連真的對我好的都沒幾個,又哪裡有人與我這般接近過?
這一世,我願與他為友,不背叛不離棄。
感動過後,還是覺得這情景有些尷尬。看看週圍,竟是一個山洞,想來是我暈倒之後他找到山洞,避雨兼休息。
我伸手推他,想把他推得遠一些。我全身乏力,過了半天方才把他推醒。
花未眠睜開眼睛之後,帶了些怔忡問我:“怎麼了?”
他相貌本出眾,現下這麼睡眼膨鬆地看著我,竟有平時難得一見的可愛。這樣才像二十歲的少年嘛,讓人想伸手摸摸他的頭……
我伸手摸我自己的臉,尤其仔細摸唇邊,但並沒有感覺到血液的黏稠。我心下疑惑,舔了舔嘴唇,也沒感覺到血腥。血的味道,只在我口中。
花未眠身體微微一僵,我想起他唇邊還有血蹟,順便抬手想替他擦去。他卻忽地後退,臉上表情瞬間有些可怕,而肢體間的排斥異常明顯。
我討了個沒趣,心下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想跟他計較,只是道:“你嘴邊有血,是喝的時候沒擦幹淨吧?”
“啊?是嗎?哦……”花未眠身體向後退,嘴上胡亂應著,忽然一翻身起來,“那個,你傷口發炎,本來就低燒,又淋了雨……我找了些草藥,你等我回來……”
找草藥幹嘛還要出去?又不是煎藥。我忙問道:“是你喂我喝血的吧?我臉上有沒有血蹟?”
花未眠走到門邊,聽我這句話,腳下一絆差點跌倒。也不回答我,徑自走向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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