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章結束
狄安滿臉喜氣,渾身上下散發著要做父親的由衷喜悅,對於自己的妻子,也是一心呵護,許多事情都不讓丫鬟來做,親自動手,生怕哪裡有不盡心的地方。
看到裴五他們,狄安略微尷尬了一下。倒是他那妻子,輕甩手帕:「你呀,早先我說想吃京城的一種醬鴨,你還特意跑去那裡給我買回來。如今我說要吃什麼,你就這不准,那不許的,非要親自到廚房盯兩個時辰來煲湯。大夫說我才懷孕不到兩個月,相公你其實沒必要這麼緊張的。這不,讓哥哥他們看笑話了吧?」美人嗔怨,含羞帶俏,可語氣卻是止不住的開心和炫耀。
狄平不著痕跡地看她一眼,把手裡的東西遞過去:「弟妹,這是我和明之的一點心意,還望你和小安不要嫌棄。」
「哥哥這是說的哪裡話?哥哥送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我們怎麼敢嫌棄?」狄王氏把東西接過來,叫丫鬟收好了。幾個人又隨便說了一會兒話,狄老夫人就派人過來傳話,說要叫狄平夫妻去敘一敘。
裴五他們兩個走後,狄安扶著妻子躺下說:「你好好歇著,我先出去了。」
狄王氏不依:「相公,你陪我再說說話吧。」
「蘭兒,待會兒管事的要過來找我,我還要去廚房交代一下,你就先歇著吧。你們幾個,好生看著少奶奶。」把事情向丫鬟交待一番,狄安就出去了。
「少奶奶,少爺對你可真好。」丫鬟一邊替她掖被角,一邊艷羨地想:「少爺只怕會像老爺一樣,對少奶奶從一而終,不會三妻四妾……」
可小丫鬟羨慕的少奶奶卻閉上眼睛,哀傷地說:「你個小丫頭片子,什麼也不知道……向君一揖莫相疑,你既無心我便辭……辭得了人,離不了心……」
「少奶奶,你在說什麼呀?」
「沒什麼,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安靜地睡會兒。」
「娘,您不知道,我沒有出去拋頭露面,只是去吃吃菜而已。都是那些人亂說……」狄平輕輕捶著狄老夫人的肩背,眼角卻狠狠瞪了裴五一眼。
裴五也靠近了嬉笑著說:「岳母大人,您該知道,我最討厭……別人不懷好意地盯著子川了。怎麼會讓他天天去酒樓呢?他也只是在家悶了,偶爾過去坐坐。那些人說話,都喜歡誇大,一來二去的,哪裡還有句真話?」
「小五,我相信你。平兒,小安終於要有子嗣了,如今只要你們兩個恩恩愛愛的,我和你爹,也就放心了。」狄老夫人鬆了一口氣。
裴五與狄平對視一眼,那顆微微刺痛的心忽然就瘋長起來,痛感像蔓草一樣,往全身擴散。他艱難地說:「我……我先出去一下。」
一出門,狄安就把他拎到僻靜的後院,抓著他的衣襟不放:「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哥哥的臉色為什麼這樣差?是不是你欺負我哥了?」
「我們怎麼了?我們好得很!再說,這件事情你不是心知肚明嗎?」裴五恨恨地盯著狄安。
「裴五,你不要打岔!我說過,如果你敢負我哥,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我負他?哈哈哈,我挖小蹺對他,我恨不得時時刻刻把他捧在手心裡,你還說我負他?
你們兄弟兩個……哈哈哈,好!真是好!」
裴五怒急反笑,「我們成親三年,他卻說嫁給我只是圖省事,而你妻子,終於懷孕……你以為我是傻瓜嗎?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我說教!」
裴五一拳打過去,狄安猝不及防,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嘴角冒血,心裡冒火,不甘示弱地打回去,兩個人你一拳,我一腳,就在地上扭打起來。
「呼!」
「呼呼!」
「狄安,我打小就看你不順眼!」
「彼此彼此,我也從小就不喜歡你這個跟屁蟲!」
……
一炷香時間過去,灰頭土臉的兩個人攤在地上,直喘粗氣。
手腳不想動了,嘴裡依然不肯服輸。
良久,狄安幽幽歎氣:「其實我知道,我哥……他是個不肯吃虧的人,以你的這點能耐……向君一揖莫相疑,你既無心我便辭。撫扇高歌題夏雨,彈琴長嘯坐秋池。人生至快應為老,世上堪哀只有癡。莫負春江鱸膾好,早居三徑倚東籬。」
裴五齜牙咧嘴,又皺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你們成親以前,哥哥對我說的。」狄安看著裴五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拐一拐地跑去找狄平,不由嘲笑他的狼狽,笑著笑著,眼淚卻從眼角溢了出來:「哥……哥哥……」
「你這是去幹什麼了?」看著風一樣衝到自己面前,臉上掛綵,衣服破爛的裴五,狄平語氣不悅。
「沒……沒幹什麼。好久沒和子全一起切磋了,就……」裴五氣息不穩,結結巴巴地解釋。
狄平橫他一眼:「你這副樣子,讓爹娘看到了怎麼想?」又把他拖到隔壁院子,洗刷乾淨了,一點點上藥。
裴五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說:「向君一揖莫相疑,你既無心我便辭。撫扇……」
「啪!」狄平把藥瓶扔在一旁,猛地起身:「你既無心我便辭,好!好!好!裴五,辭就辭!你以為沒了你,我就活不下去嗎?」
「子川……子川!」裴五沒來得及抓住他的衣袖,眼睜睜看他拂袖而去,還不知道到底為什麼!
「你既無心我便辭,你既無心我……便辭……子川!」猛然醒悟的裴五連滾帶爬從床上起來,光著腳,披散著衣服在偏房找到了正坐在床沿的狄平。立即撲了過去,死死抱著他:「子川,我只是在念子全今天告訴我的一首詩,他說是你說的,我沒有要你走,也沒說我要走,我也不是無心,我只是有些……有些傷心而已,子川……」
語無倫次地講著,見狄平沒有推開他,裴五終於平靜下來,試探著問:「子川,你真的……這三年都沒有把我當作你的丈夫嗎?」
狄平黑著臉罵:「別人倒也罷了,你還不知道我們兩個到底誰為夫,誰為妻?你看你自己這副模樣,像個一家之主嗎?更不用說在床上……難道你一直不死心,還想要搞小動作,試圖在上面?」
裴五紅了臉,放下一半的心,岔開話題:「你……你剛才是不是以為我要走,所以就生氣了?」
狄平哼了一聲:「你走?你能走到哪裡去?還不是要來找我?」
裴五嘿嘿笑了一下,期期艾艾地繼續追問:「那子全……你和子全……」
狄平不耐煩地將他壓在床上:「他都要當爹了,你還以為我們能怎麼著?」
裴五噤了聲,乖乖地讓狄平繼續抹藥。
第二天,裴五下令撤了酒樓的捕快,之後每月與狄平去一次酒樓。
天順七年,狄安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兒子。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自己孫子的狄老夫妻笑得合不攏嘴。
初為人父的狄安也滿心歡喜地抱著兒子給狄平、裴五看。
兩個月以後,狄老夫人一手拉著自己的老伴,一手拉著自己兩個兒子,兩眼看著兒媳婦和親孫子,兒婿和領養的孫子,心滿意足地睡過去。第二天早上以後,狄三員外也再沒醒來過。
狄平將自己分得的家產,全數拿出來,用於修善堂,救濟貧民與孤兒。一半的心意是為了已經過世的狄氏夫妻,另一半的心意卻是為了狄安和裴五。在他的帶動下,狄安和裴五也加入了行善的行列,終其一生,他們兩家到最後,基本上沒有什麼家產留給子嗣。
天順八年,裴五在定康縣的任期滿了,調任到安慶府與定康縣中間的另一個縣衙。
天順十年,名燕朝南部大澇,洪水過後,就是瘟疫。
狄平不顧裴五勸阻,拿著第一批朝廷賑災送過來的草藥,快馬加鞭趕到定康縣。狄安毫不猶豫把草藥給了自己的妻兒……
經此一疫,名燕朝死亡近十萬人,國力大傷。
但對於裴五來講,除了和狄平唏噓一番之外,最沉痛的事情莫過於裴員外的辭世。
按名燕王朝律,裴五回家丁憂三年。同時,裴老夫人年歲已高,他趁機請辭,再沒有入朝為官。
天順二十一年,皇帝駕鶴西歸。
各皇子與皇叔間經過五年的明爭暗鬥,三皇子終於勝出,控制住所有大股反對勢力後登基,當年稱慶業元年。
此時,裴五、狄平與狄安雖然依舊英俊瀟灑,但都是爺爺輩人物了。狄安在家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裴五與狄平卻經常在外遊山玩水,大半年都讓人不知所蹤。
慶業二十七年五月,裴五與狄平在一個不知名的山頭燉野雞蘑菇湯的時候,狄安喊著哥哥,遺憾去世。
親人們在靈堂哭哭噎噎,等著狄平回來。狄安卻找到了他們,見他們兩個鶴發雞皮,牙齒都要掉光了的老頭還在搶東西吃,不由搖頭苦笑。
小枝翩然而至:「狄安,這一世已經過去,是你自己錯過了。關於當年的事情,帝座正等著你解釋呢。」
那兩個越活越沒正經的老頭絲毫沒有發覺頭頂飄過兩朵白雲,搶東西搶得不亦樂乎。
同年冬天,狄平在家裡做壽。夜深人靜,他燒掉了那一幅水仙花的畫,拉著裴五的手說:「你比他對我好,我要謝謝你!」
……
叮噹帶著狄安過來,大笑:「裝蒜的,原來你不止悶騷,還眼盲心黑了一輩子!」
此時,裴五正蹣跚爬進狄平肉身棺材,和他並排躺下,拿著一枚玉珮,扣住狄平僵硬的左手,平靜地對著大哭的一屋後人說:「訂上吧。」
狄平回頭死死盯著狄安,一腳踢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