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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倒霉系列之三《輪到誰誰倒霉》》作者:阿七【完結】

《倒霉系列之三《輪到誰誰倒霉》》作者:阿七【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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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系列之一《倒霉就倒霉》

倒霉系列之二《反正算我倒霉》



1.
盛夏,山崖前集聚著幾個書院的孩子,平日吵吵嚷嚷,一刻不得閒的小家伙們,如今正噤若寒蟬地看著他們的先生。
這是個普通的書院先生。
他正低著聲音啞著嗓子講道德問題,關於德行和人生的幸福是怎麼樣的相關。
總的來說,這先生是很厲害的。
因為世上敢在最缺乏德行的平心崖下倡導道德的教書先生,恐怕還不多。
看這個先生的樣子,也是哆哆嗦嗦的,偏生還要繼續講,也是了不得。
先生剛剛完成了引經據典的部分,然後用更低的聲音指著山上對小家伙們說,萬一你們不好好學習,道德敗壞了,那就會被趕上山了。這上面可是有大堆禍害,人人得而誅之。
一個小孩子突然插嘴,“我聽說,上面的禍害長得可好看了。”
戒尺狠狠落在他的頭上,“說這麼大聲做什麼?被發現了怎麼辦!”
“你剛剛還說人人得而誅之。”小孩子摸著自己的頭,不解。
“那是人人得而誅之,不是你我得而誅之!”先生心驚膽戰地看看四周,沒有動靜,才稍微放心,繼續說,“而且越是好看的禍害,越是危險的禍害。”
先生總結說,這個世界不是以貌取人的,重要的是道德的完善。
說這話時,這位先生身後那片亂草堆上,有一根狗尾草輕輕抖動了一下。
那不是因為剛好有風吹過,或是什麼昆蟲在攀爬,而是它笑了。這根狗尾草不但會笑,還會思考,簡而言之,就是所謂的快要得道成精了。
注意,只是快要,而不是已經。

我就是這根狗尾草。
可惜我眼前這個古板的先生絕對不會知道。他匆匆結束對孩子們的實地教育,然後飛速帶著他們逃亡了,真真連平心崖下的一片樹葉都沒碰動。
“教書先生真是世界上最虛偽的職業,要教導小孩子們相信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難道這個世界上的成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得像個聖人麼?” 我看著那先生帶著孩子們遠去,心裡懶洋洋地想著,順便在陽光下舒展著自己那麼一丁點黃不黃綠不綠的葉子。“這個世界絕對是以貌取人的。”
好吧,我不是什麼憤青,更不是什麼批判現實主義者,這只不過是我的一點點想法。
就拿成精說吧,當年上天和世間萬物早就說好,只要大家好好修行,誰都有成仙得道的一天。於是大家信心百倍,高喊著“我們要成仙我們要成仙”一齊朝著這個目標邁進啊。幾千年過去了,這世上修鍊成仙成精的可多了去了。什麼蘭啊梅啊菊啊,只要跟花沾點邊的,哪年不是成打成打地仙啊妖啊來著?可是咱狗尾草自家,幾千年了,能走到靠近成精這一步的,還就只有我一個。
而比狗尾草更難看的,像苔蘚,蕨菜啊什麼的就更沒戲了,你可有在傳說裡聽說過苔蘚仙人或是蕨菜仙人?
明明說好了萬物皆有靈,到頭來卻是如此不公,唉。
我族幾百年前就看破了這一點,所以也不浪費時間去修行了,每天就在山裡曬曬太陽打打盹,春天發芽,冬天結根而眠,修行嗎,偶爾意思意思就算了,日子過得也挺滿意。
但是我不一樣,我要得道成精!
你說我為什麼這麼奮鬥,哎,人家說環境造就人生,這句話絕對有道理。
從平心崖西去三十裡,有一條小河,兩岸綿延數裡都是桃樹。原本我就生在那片桃林之中,不過那已經是非常非常早之前的事情。
那時是多麼美好啊。
每過一些年,我都能親眼目睹桃花林中修鍊成精的花妖誕生。
我永遠記得那是多麼美麗的場面。
花妖誕生的那刻,天上仿佛下了一場花雨,紛飛的花瓣中,飄渺的身影從桃樹中脫身而出,隨風而舞,桃林中有著淡淡的花香。花妖或淡雅,或清新,或溫柔,或嫵媚,帶著修行成功的狂喜在桃林中穿梭飛行。
從花而誕生的妖,不論最終化身為男為女,都是那麼美麗。
這種時候,我總是盡量伸展自己的枝葉,幸運的時候,花妖的衣帶邊角會拂過我的身體,帶著清雅的香氣,那是多麼讓人陶醉。單是這樣,我就已經滿足了,這就是我的人生,沉迷在花朵的芬芳和面容的豔麗之中。
守著這片桃林看花妖,我就這麼小小的一個願望。
我想,世上只有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花癡。

但是上天安排你倒霉的時候,你是躲不過的。

改變命運的是一個冬天,身為狗尾巴草的我當然已經盤根沉睡。所以“風聲緊,撤乎”這樣的句子我沒有聽到。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凡是有點道行的都跑光了。
四周太過安靜,帶來危險的預感,我知道。這種時候就不要猶豫了,還是快點蜷起身子變回種子的模樣順風逃吧。
我剛盤起身體變回種子的時候,遠處影影綽綽的,有人踏雪而來。仔細一看我放下心來,該是花妖回來看望同時修行的兄弟姐妹了罷。
因為這樣的好模樣,除了花妖我想決不可能有別的。
但當他靠近的時候,我發覺他不是,他身上有股野心的味道,只有人類才有這樣的味道。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片桃林,但這並不代表我不諳世事。修行成功的花妖和樹精,偶爾還會回來,給大家講這個世界上的事情。
順便說一下,大約是做花的時候不能說話,基本上每個花妖都是話簍子,他們的話匣一開,沒有個把月是不會停下來的。
所以我們都很了解這個世界,所以也第一時間明白了,他是個人類。
人類照理說是很可怕的。但是這個人身材挺拔,溫文儒雅,頗有超凡出塵之勢。
我是個花癡,我說過吧?
所以我看著他的臉,有點入迷了,我甚至有了一種甜蜜的感覺,是初戀!所以我忘了是不是要躲避或逃走。
他步子輕快,踏雪無痕,想必也是有道行的。
說來也巧,他走到我身側時候偏偏就停住腳步,盤腿坐下,“這片桃林真是靈氣四溢,想必是成仙成妖的好去處。”
算你有眼光。

我從下而上地仰望他,但他應該不會留意腳下的這顆種子。我放了心。
他喃喃自語,“就是冷了點。”
因為冷,這人呵氣成霜,看上去很好玩。我正努力看著,這個人突然幹了件把我嚇得魂飛魄散的事情。
他兩跟手指輕輕一擦,熊熊火燄就在地上燃起來。
為什麼人類都喜歡玩火????要知道火這東西實在是太恐怖。我是一粒種子啊,要是這火燄朝我過來,我就要提前登仙了!
我的所有精力都放在眼前的火堆上,偏偏天公不作美,風向變了,火燄直衝著我的方向而來。不會吧,我我我……

恐慌中的我沒注意到別的事情,只覺得一片陰影籠罩了下來,下一刻,我便陷入一片黑暗。
過了好一陣我才明白,有人對我伸出援手。
不,準確地說是伸出援腳。
來人一腳踩在我頭上,萬幸!我趕忙把自己的身體撐到最大,死死卡在此人的鞋底下。
我聽到的是剛剛點火那人的聲音,“哼,好久不見。”
“道友,何苦在此妙處生火?豈不浪費了這片好景致?”這個聲音,應該是那個後來的人,我很喜歡他的聲音。我更喜歡的是,他話音未落,火燄熄滅的哧的一聲。
太好了,我正想從他的鞋底落下來,卻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不知道這人的鞋底是用什麼東西做的,居然把我卡得動彈不得,慘了。
“道友,你叫我來此,究竟意欲何為?”還是這個把我卡在腳下的人的聲音。
“據此東三十裡,有一處山崖,”
另一人打斷他,“平心崖。”
“開天闢地以來那裡就是,”
又打斷,“陰陽交匯之處。”
“那裡的氣候,”
又打斷,“日間陽氣極盛,夜晚陰氣四溢。”
此人爆,“姓奚的!你幹嘛老是接我的話!”
“因為我通人性。”
對方似乎背過氣去了。過了一會,又說,“我只想問,你為何這樣做?”
“為何?當然是因為我想這麼做。”把我卡在腳下的人似乎奇怪那人為何有此一問。
似乎又背過氣去了。
這個人似乎一點不氣不急,“道友啊。我知你怨我佔了這山崖去。但我都是為你好啊。前些日子我掐指一算,你命中有陰陽二相,若是再留在這陰陽相衝的地方,你的下場定是人妖啊。”
哎,你說話就好,不要磨腳。
“我倆平輩論交,你何苦欺人太甚。”
“道友,此話怎講?”他的聲音甚是委屈,“就因為禦劍時候我一腳踹你下去,你頭先著地,這山就是你的了?再說就算是你的,我搶過來了,也就是我的了。”
我聽得挺無趣,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說著,決定要到平心崖上去解決這件事,於是兩人就離開了桃林。
本來我應該很高興的,如果我不是還被卡在這只腳下的話。
不要啊∼∼∼∼
我不要離開生我(身)養我(眼)的桃林啊!
我在鞋底拼命折騰,不知道過了多久,鞋底什麼地方突然一鬆,我啪地掉在地上。
等我從暈頭轉向中恢復過來,已經在一片山崖之下。
這哪裡?
這裡只有冬天黃不拉幾的草地,稀鬆的槐樹,河面薄薄一層冰和冬日刺骨的冷風。
花呢?
那些美麗的花呢?絕豔的花妖呢?我生活的目的呢?都沒有了???
痛定思痛,當晚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修鍊成精,回到那片桃林。

時間究竟過了多久,我並不十分清楚。
我只知道這片河畔林地,再也沒有什麼來過。我非常寂寞,好幾次都想算了,我懶得修鍊了,就這麼死掉吧。
但是我頭腦裡那根叫做花癡的神經總是在這個時候跳出來,不!要死,我也要死在花叢中,絕不死在這片雜草堆!
或許是我的決心感動了上天,或許是其他的什麼原因,總之,到了這個夏日的夜晚,我離成妖只有一丁點了!
我美好的願望就要實現,我馬上就能幻化人形,回到那片桃花林去。
只需要最後一次吸取月光的精華,我就成功妖化!
第二天早晨,我精神百倍,迎接自己成妖的第一天。
我給自己鼓勁,這是改變我命運的一天。
事實證明,這確實是改變命運的一天。
我估計任何人遇到他,都得改變一下命運。

天色漸晚的時候,河畔突然傳來人聲。
我異常警惕,人聲實在是給我留下太多的禍害了,趕忙把自己縮回到大叢雜草中。
白色的人影由遠及近,是一男一女。
美人,絕對是美人!
實在忍不住,我探出草叢,偷看這兩人。
走在前面的女子美極了,跟花妖相比半點不遜色,美目流盼,暗香浮動。那話是怎麼說的?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這些話簡直就是給這女子的旁白。一種又甜蜜又羞澀的感覺向我襲來,這就是初戀啊。
她剛剛走到這片小草地,似乎是累了,停下腳步,“掌門師兄,這些夠了吧?”
她一揚手,羊脂白玉似的手腕,纖細柔嫩的手指,太迷人了。我的葉片在風中搖擺,這是我高興的表示。她手上拎著個小竹籃,裡面全是些了不得的東西,像是七葉一支花、叢紅景、神農藤、紅白芍、九死還陽草,都是極其罕見的藥草。
“我們可以回去了吧?”那女子有點發嗔了。
這時,我才看到後面站著的那個來人。就算在花妖中,他這容貌也是罕見的俊美,然而他也不是花妖。他身上有一點是畫卷般冷冰冰的花妖永遠難以企及的,那就是他眼裡閃耀著的光芒。
欲望或野心是人類特有的感情,此種情感燃燒時候奪目的光芒,是任何妖物也無法做到的。因此我的眼神無法移開,看到他的感覺不僅甜蜜羞澀,還叫人心裡發抖,初戀,這次才是我的初戀啊。
不過我也暗自奇怪,我在他眼裡看到的耀眼光芒,既不屬於欲望也不是野心,而是別的什麼東西造成的。
過了很久我才知道,他雖然是人類,但不算是典型。而最初見面時候,他眼裡閃耀的光芒遠比野心或欲望更麻煩,是通常人們所說的BT的光芒。

那男子微微搖頭,示意不行。
“反正對於中妖毒者來說,就算鍊就再多靈丹妙藥又有什麼用?我不明白你想找什麼?”女子似有些不滿。
男子沒有答話,只是四顧,我覺得他的視線投過來,他微微一笑,這是驚世絕豔的笑容,我給活生生看呆了。
今天到底是什麼好日子?我在這冷清的山崖下苦待這麼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刻麼?
老天爺,我感謝你,讓我在成妖前,還能有這麼美麗的際遇。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4-10-19 00:0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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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那男子走過來,腳步輕快停在我面前,一直保持著那優雅的笑容,伸出他的手,連動作都這麼美妙,我貪婪地看著他慢慢放大的容顏。
輕微的啪一聲,我突然感覺自己懸空了。怎麼回事?
我還沒反應過來,只感覺自己被舉起來了。女子一撇嘴,“就找這麼根狗尾草。”
我我我,我居然被拔了?

那拽著我的手晃動了一下,把泥土從我的須根上被紛紛抖落,我的須根在風中飄動。
太羞恥了,我努力卷起須根,希望週圍沒被誰看見。對植物來說,根須被看到,這可是跟人類裸奔一個等級的行為。
順便一說,我說人類啊,你們也要尊重我們植物的尊嚴啊。
你說為什麼被挖走移植的樹木不容易活下去?那不是什麼生理的問題,那完全是我們心理問題。
你們把我們拔得光溜溜的,用繩子捆好,然後一溜煙放在車上招搖過市,被那些好好呆在土裡的兄弟姐妹們嗤笑。
我們的面子能掛得住?
就算再栽到土裡,那也是身心俱傷,哪能再好好做樹,天天向上!
如果換了你們人類被扒光捆成SM狀,一打一打拉著從別人面前過,然後又套上衣服要你們好好做人,你們也做不到啊。

如今我只能靠卷起的丁點泥渣護住最後的尊嚴,就像,就像人類保住底褲一樣。
我已經羞得葉片都要翻黃了。
偏偏那女子也走上前來,手指一彈我卷起的須根,把最後一點護住隱私的泥渣都給我彈掉。
我正左挪右騰想著能不能勾住點什麼渣的時候,他們又說話了。

“我看平心崖上下,也就這根合適。”男子微笑著,“它看似就快成妖,如果此時鍊化,它雖失去妖體,元神仍舊可以不滅,會本能吸食附體的東西,不管是妖力還是妖毒。”
女子哼了一聲,“讓我鍊化它是可以,條件就是我們上次談好的。”
“當然。”男子微微頷首,同時我被它塞進了那小竹籃裡。
老天爺,我恨你,在我成妖前,你就下這樣的狠手?
我只差幾個時辰了啊!!!!!

那女子小心翼翼把我從竹籃裡挑出來,輕輕洗淨,我是不是花癡中毒了,一雙柔荑輕撫過我的葉面時候我簡直忘了待會等著我的是什麼。她畢竟是個大美人,我怎麼都覺得幸福。
我幸福的幻覺在女子對我說話的時候徹底被打破。
女子笑著把我捧在手上,說,“恩,確實很接近成妖了。不過也沒關系,只是鍊化而已,不痛不痛哦。”
如果可以落淚我一定哭得十分滂沱,特別是看見那巨大火爐的時候。
對你來說當然是鍊化,但是對我來說這就是火化啊!

鍊化的過程已經記不清楚了,沒多大痛苦,只是麻痺,很快失去了我的意識,仿佛我一直在漂浮,我似乎知道這個世界的所有,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又好像我哪裡也不存在,什麼也不知道。我就這樣模模糊糊,迷迷蒙蒙地存在於一片混沌裡。

然後某一刻,我似乎被從那片混沌裡拉了出來。再次啟動的記憶是在那片滾燙和冰冷交錯的水裡,有什麼東西源源不斷溶進來。不知何時開始,我突然再次擁有了自我意識,開始感到自己和週遭的東西好像有所不同;接著擁有的是感覺,極度的飢餓感促使我拼命地向所依附的東西吸食。古怪的是,越是吸食,就越是飢餓;但越是飢餓,意識就越發清晰起來。

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在吸食著了不得的東西。
然後復生的是觸覺,我可以感覺到自己依附在一個堅韌的軀體上,雖然會一片片慢慢從那上面脫落,然而意識卻沒有消失,反而開始凝聚。我探索著那個軀體的形狀,飢渴地吸食,然後某一夜,我終於再次獲得了最為寶貴的視覺,突然睜開的雙眼,看到面前的一切。

面前的,是我一直依附的那個東西,我知道有這種軀體的是人。再後來我接觸過更多的人之後,明白他又不僅僅是人。
當時我看到的,是那分不清五官的青紫臉上一雙無比明亮的眼睛,看著我,不動聲色。
我看著他的人形,突然間激發了莫名的欲望,牽動體內四處流動的力量,我的軀體向外伸展,伸出了向他一樣的手臂,猩紅色的手臂,一只,然後是另一只。
那人在滾水中偏著頭,仔細上下打量著我,似乎非常滿意,“不錯不錯,不枉費一番功夫,這麼快就成形了。”
我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但他給我一種親切感,他似乎是贊許我這樣做,於是我更加努力伸展身體,擁有大略像他一樣的體型,只是幾乎動彈不得。
“你現在還是不完成體。不過只要你吸取更多的妖毒和法力,你就可以像任何妖物一樣自由行動了。”他頓了一下,又解釋說,“妖毒和法力就是你從我身上吸到的,熱流一樣的東西,憑你的本能,應該可以分辯那些是有法力的,哪些沒有吧?”
是的,我很清楚,比如他的軀殼下面,就潛藏著洶湧的法力,真是很想粘在上面吸食個痛快。
我的視線慢慢移動,這個洞窟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洞口狹窄,視物全靠頂上數顆熠熠明珠。因為正中這個沸騰的水池,洞窟內熱氣騰騰,水霧環繞。在四面,霧氣凝結成水珠滴下,水珠匯作汩汩水流四處流竄。潮濕和悶熱,是這洞窟裡的最大特色。

不過更讓人吃驚的是,居然有人可以在這麼惡劣的環境裡睡得坦然自若。靠近洞口的地方橫著一個鼾聲大作的家伙。他睡得死死,光溜溜的身上只搭了條毛巾。但他身體裡,同樣蘊藏巨大的法力。

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法力似乎和這個人身上的法力同源而出,有著十分相似的味道。
他看著我四顧的模樣,奇怪地盯著我,“你已經可以看到東西了?”
“聽好了,既然是吸食我的妖毒成長的,就要乖乖聽從我的命令。”他的聲調沒有起伏,“否則∼∼!”
我搗蒜一樣地點頭。他太兇惡了,我雖然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也不敢表示出半點不滿而且,自己也還是清楚,畢竟能再次成形,完全是因為此人的關系,如果他願意,立刻就能讓我恢復成面團一個,所以雖然心裡踹他一萬腳,我可不敢違逆他。

從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現在時間還早,你還是繼續化作面團,慢慢來,萬萬不可被別人發現了。”

我繼續偽裝成面團一塊,幾天之後,發覺這個人原來喚做典墨,那個當時光溜溜倒在地上睡的,是他的師父李梳。聽他們對話的口氣,李梳好像地位比較高。跟我面對面時候那個惡劣的典墨,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簡直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覺得怪怪的,明明典墨的法力要強得多啊,為什麼他要對李梳惟命是從呢?
從我的角度看來,典墨是十分大方的。他不僅讓我吸取他身上的妖毒,也附贈一些法力,助我快速修成人形。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越來越能輕易化為人形,行動也越來越流暢。
我滿懷著對新生活的嚮往,白天努力做一塊老老實實的面團,晚上勤勤奮奮地收集從典墨身上掉下來,飄散在池子裡的面屑,希望能早一日到外面去。
我心裡記掛著距離平心崖不太遠的那片桃林,那是我活著的意義。

某天晚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池子中間沒有了典墨黑乎乎的人影。四面看看,李梳照例倒在那邊睡得死去活來,然後就沒有人了。
我搖搖晃晃地從池子裡爬起來,趴在地上伸展一下軀體。
本來我是草妖,但現在這麼一折騰,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了。反正仍然是妖物吧?不過就算是妖物,老是泡在池子裡也難受得慌,時時都要害怕自己被滾開的池水給煮散架了,再說,典墨身上的妖毒被我吸得差不多了,這些日子幾乎都是消極怠工。
我趴在地上打了個滾,很舒服,繼續滾,滾來滾去∼∼∼
這種樂趣,實在是以前所沒有的,有人形真好啊。
我滾得太投入,太忘我,突然啪得一聲,我的腳好像踹著什麼東西。軟綿綿的,這個,好像是李梳的臉啊。
然後是悶悶的“嗯”的一聲,李梳動了動,他…好像…被我踹醒了…
怎麼辦??????
他若是醒來發現典墨不在,反而是我這個面人在的話,那該如何是好?!
雖然典墨不在是他自己的問題,但是李梳是被我踹醒的…
天啊!!!
我本能地確定若是典墨知道李梳發現我,一定饒不了我。
趁他還沒有睜開眼轉過身,我撲通一頭跳進了水池,還沒來得及化做面團,李梳含糊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恩?”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如果李梳發現典墨不在…典墨肯定會殺了我。
如果李梳發現在的是我…典墨一樣會殺了我。
如果李梳發現我是面人…典墨還是會殺了我。

我在水底已經聽到李梳靠近的聲音,以及他沒有看到典墨而發出有點焦急的呼聲,“你還好吧?”
如果現在我是典墨就好了!!!!
這個想法如閃電般劃過的同時,典墨那漆黑的模樣在我頭腦裡再三顯現,身體突然開始發熱。我的手,身體,在水底開始變黑,我…我居然開始化形為典墨!
我從水底看到李梳的倒影,他大概是趴在水池邊尋找典墨的身影。
定定神,我從水下潛到另一邊,探出頭,伸伸懶腰。
李梳看到我,鬆了口氣,自個搖搖頭,“奇怪,剛剛怎麼沒看到你。”
我打了個哈欠,衝他搖搖手。
李梳看我沒事,掉過頭去,走回洞口,倒下去三秒鐘後呼聲又起。

我的冷汗,這才滴下來。
好險啊,幸好李梳沒有多問話,我還不能開口呢。
也幸好典墨一團漆黑,洞裡又水霧繚繞,李梳看得不甚真切。否則以我這麼粗淺的化形,怎麼可能瞞混過關。
正想著,一根冰冷的手指點上我的肩膀。
嚇得我動也不敢動。
慢慢偏過頭來,是典墨,他回來了。
他看看我一身的黑,又看看移了位置呼呼大睡的李梳。
“你把他吵醒了,所以扮作我?”
小的知錯了!!!
我連忙化為原型,用眼神懇求他放我一條生路。
“這次就算了,畢竟你提供給我了另一個可能性。”他上上下下地看著我,“嗯,你也許,比我想像的更加有用。”

3.
我不太明白典墨的話,不過他向後仰躺在溫泉壁上示意我可以來吸妖毒的時候,我還是嘆了口氣。
如果是花妖,或是那個跟人吵架結果完敗的道人,或是把我從地裡拔出來的男子,或是鍊化我的美人,隨便哪個也好,若是他們向後一仰示意我上,我肯定流著鼻血歡天喜地撲上去了。
可是面前這個比黑炭還黑,還醜,連五官都看不見,渾身走動詭異金色紋路的鍋底男,我實在沒有向他撲過去的意願。
雖然妖毒是很美味的,可附在他身上吸食,總是有點敗胃口。
就算燕窩一碗,放在痰盂裡給你,你總是吃不下去吧。
很久以後,不知怎麼談到這個,他疑惑我當時怎麼那麼客氣,不狠狠吸個夠本,那時候我說了上面的話。
他白了我一眼,說,你懂什麼,吃燕窩就是吃燕子的口水,放痰盂裡正好。
我嘔∼∼∼∼

當時我有多不想伏在這難看的身體上吸食妖毒,後來我就有多後悔!
我怎麼眼光那麼差啊!
不,要能從那黑不溜秋的東西上看出後來他的長相,這需要的不是長遠的眼光,而是突變的眼光!
我哪裡知道典墨能出落得那麼驚豔?我要早知道他後來長那個模樣我死活也要貼在他身上不放啊!!!

當時的我只能在典墨看不到的地方,捏著鼻子閉著眼睛吸食。
算了,我就當他是奶牛,還是頭比較醜的。

這天以後,典墨非常大度地讓我吸取,妖毒所剩無幾的時候,他甚至讓我吸取法力。
我開始覺得古怪,身體似乎在改變。
吸取人體的妖毒是妖物的本能,所有瀕死的妖物都能做到,因為對人體來說,妖毒是外來異物,零散於氣血之外,是人的身外之物,就像衣服一樣。
但是法力卻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修道之人身體裡所蘊之法力,就如骨中髓肉裡筋,深藏體內,隨著功力越發深厚,甚至融入魂魄,是成仙之基礎。
你想啊,要拔一個人的衣服容易,要抽一個人的骨髓那就難了。
當然,這也要看情況的。基本上在清水文中拔衣服比在SM文中抽骨髓還要難。

所以,我居然可以輕鬆吸取典墨的法力,很古怪。
莫不是因為典墨讓我吸所以才行?我心裡嘀咕著,典墨好像能讀懂我的心似的,讓我在李梳身上試試。
趁著李梳睡得死仰八叉光溜溜的,我打算像撲典墨一樣撲上去。
結果被一腳踹翻在地。
“撲什麼,皮膚接觸不就可以了?”他狠狠瞪我,臉如漆黑鍋底,眼如鍋底上兩個大洞,嚇死個人。

我雙手伸向李梳法力最集中的胸口,踹。
我雙手伸向李梳氣樞要道的脖頸處,踹。
我雙手伸向李梳血脈縱橫的大腿處,踹。
頭,踹。
臉,踹。
腳,踹。
背,踹。
膝蓋,踹。
肚子,踹。

我可憐巴巴地盯著典墨,你看,要不要幹脆給我懸根絲線?

典墨可能也覺得讓我懸絲診脈一般地吸取法力難度委實高了點。最終,我和熟睡的李梳小心翼翼手指尖相對,(姿勢詳見米開朗基羅名畫《創造亞當》),證明我可以抽取典墨之外者的法力。
典墨也忒小氣。
我才吸一點點就被趕回溫水池裡。
難道典墨是如此舍己為人?可以貢獻自己的法力卻不讓我碰李梳的法力?
搖搖頭。
不是,絕對不是。

原因究竟為何我是不清楚,但是很快,我已經可以說話了。
一能開口,我就大喜過望。
要知道對于妖物來說,開口說話基本上就是修鍊成功的標志。人類天生能言,自然不明白其中的意義。而對于動物類的妖物,生為動物起碼能嚎幾聲吧,但是植物類的妖物,成妖前哪有這機會,那可憋得緊。
“啊啊啊啊,我能說話了,我真的能說話了。老天爺啊,我居然能說話!咳,哆來咪發嗦啦嘻哆,不錯。我覺得這嗓子還不錯還不錯。聽說世界上有唱戲的那行,我估計我也能做的。你覺得我的嗓子怎麼樣?”
回應我的是典墨的腳丫子和更黑了幾分的臉。
典墨,好像相當後悔讓我進化到可以說話的地步。

又過了一天,夜幕再次降臨之前,李梳就打著呵欠睡了。隨著他的呼吸聲變得悠長平穩,典墨的眼神也經歷著從乖巧到乖戾的變化。
我從水池邊脫身而起,看見典墨的嘴唇輕動,對躺在遠處的李梳下了一個言咒,“睡吧,啟明星亮之前,不要醒過來。”
李梳身子微微一震,睡得更熟了。
其實我極端懷疑他施展這個法術的必要性。就我觀察,李梳此人一旦睡覺,別說啟明星亮了,就算太陽亮了,他也醒不過來。

典墨從水池中起來,披上外套,我趴在溫泉邊看他。典墨常常消失不見,不知道幹什麼去了。我正待目送他離開的時候,他卻對我做了個跟上的手勢,徑直走向洞口。
洞口貼滿了道符,我可以感覺到之間古怪的氣流竄動,不可以進去,我不願意進去。我連連搖頭,表達自己的意見。
“你要自己出去,還是我一腳踢你出去?”典墨不耐煩地看著我。
“我就沒有別的選擇了?”我苦惱地看著洞口那些威脅十足的道符。
典墨漆黑如鍋底的臉轉過來對著我,“有,左腳或是右腳。”

“可是,可是小妖我妖力微弱,這道符網太強,恐怕還沒通過我就已經掛了。”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死不足惜,但是還沒能幫上你一分一毫就死,實在死不心甘啊!!”
而且桃花林的花妖們,人間的美人們,我連你們的手都沒有摸到過,我死不甘心啊!
他嘖嘖兩聲,“時代變了麼?連妖物都這麼諂媚了。”

你以為我願意啊,還不是迫不得已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
我思索著,不知道有沒有逃掉的辦法啊。

典墨已經站在法陣面前,對我做了個跟上來的手勢,他穿越道符網的方式很古怪,他每走一步,都雙掌互擊,而每一次擊掌,我都可以看見奇特的空間扭曲在他面前展開,無聲無息地穿透了面前張張道符布下的法陣。典墨一步一步,自由自在地穿行。
走了幾步,典墨回頭瞪了我一眼,“還不快點。”
我連忙三步並作兩步,擠進那正在變回原狀的空間扭曲。那扭曲能把我拉長壓彎,拗過來扭過去,幸好我現在的身體原型是面團,柔韌性極佳,倒不至于被弄壞。奇怪的是,典墨似乎完全不受空間扭曲的影響,在我前面走得不慌不忙。

跟了一陣,我忍不住問,“我們現在是在哪兒啊?什麼都看不見,完全沒有東西,會不會迷路會不會走不出去啊?”
典墨頭也不回的說,“是在劃分三界的三方神界的縫隙。”
“原來如此,所以從這裡可以自由穿越空間。”我權當作是在觀光,東張西望,不過憑良心說,這裡沒什麼好看的。腳下漆黑一片,陰冷的風四處亂竄,完全是個紊亂的空間夾縫,“不過你怎麼找得到這個地方?真是奇怪啊,完全就是個混亂的地方,不容易找到吧!”
“我曾經花了很長時間尋找三方神界薄弱之處,當時無意中發現這個裂縫。”
“你找三方神界薄弱之處做什麼?你想去仙界還是妖魔道啊?你真有追求啊,我雖然是剛生成的小妖,對這些天地構建還是很有興趣的,你是怎麼無意中發現這個裂縫的啊?”我興致勃勃地問。
典墨斜了我一眼,“左腳還是右腳?”
我不敢再多嘴,只在心裡嘀咕的時候,眼前景色驟然一變,我們出來了!
四週的景物看著眼熟,這可不是洞口麼?回頭一看,身後正是那道符構架的法網,如此薄薄一層,卻讓我卻跟著典墨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穿越。

我很興奮。這是第一次擁有身體地站在大地上,感覺非常新奇,草地的香味,微弱的星光,風穿越樹林的沙沙聲,夜鳥間或啼叫。原來擁有可以感知的身體是這麼美好的事情!
我正要贊美世界激揚文字,耳邊傳來一句冷冰冰的話,“多嘴一句,打成面粉。”
哆嗦,藝術的衝動就這樣被強權給壓制了。

“不過…”跟著他走了一小截,好奇心又起了,實在耐不住還是冒著被打成面粉的危險,我問道,“如果剛剛真被道符法網逮到,我會怎麼樣啊?”
典墨突然停下腳步,柔聲說,“放心,你有機會體驗的。”他詭異地一笑,漆黑的皮膚襯著雪白的牙齒,再加上暗月陰冷的反光,露出叫人戰栗的笑容。
你們要相信我,能露出這種表情,就算此人自願打掃公共地帶,攙老太太過街,扶跌倒的小弟弟,每天垃圾分類包裝,也決不可能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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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典墨帶著我,不知怎麼三拐兩拐,就進了一間小院落。
門虛掩著,豆大的燈火在紙窗上透出人影,顯然屋裡人還未眠。
典墨沒有停頓走上前去,但他僅是推開門卻不進入。一個大叔級別的人坐在桌前,抬頭看見典墨進入,也沒有露出特別吃驚的樣子。
雖然他是個大叔,不過看上去很有性格,而且沉穩的氣氛讓我喜歡。我的心跳慢慢加快,又是初戀吧?
“典墨,你突破結界深夜至此,有何事?”
典墨站在門口微揖,“師伯見弟子來此,自是已經對前些日的事情了如指掌。”
那人哼了一聲,目光掃過我,又回到典墨身上,“怎麼,這次我是你的目標了?那你還不進來?”
“師伯說笑了。師伯以房門為限設下靈獸之陣,擅入者立死。我哪能進來?”典墨似乎笑了一下,露出森白牙齒,“我自不會以師伯為目標。”
“你連老頭子都敢下手,我看不出你為什麼不敢對我動手。”
我心裡嘀咕,不會和不敢應該是兩個概念吧。

“師伯過慮,可否解開殺陣,讓我入內一談。”典墨輕輕說道。
“也罷,你進入吧。”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房內肅殺之氣大消,典墨昂首進入,我猶豫再三,還是跟入了。
“那麼,師姪來此究竟為何?”他挑亮了燈火,緩緩說道。
“也沒什麼,想和師伯做個交易而已。”典墨笑道,“我想一個人死早點。”
“誰?”
“我會來找師伯商量的,還能有誰?”
他注視著桌上跳躍的火燄,過了一會,說道,“想殺他?為什麼?”
“師伯可否聽師姪講講他失蹤的那十年,究竟身在何處?”
“願聞其詳。”
“十年前天地異變,妖魔道開。他獨身進入妖魔道深處,得遇一只兇獸,你們是這麼稱呼的吧?”
他臉色已變。典墨似乎很滿意地笑笑,“他與兇獸訂立契約,他將兇獸解放到人間,而兇獸承諾在他有生之年,服從他的命令。”
“那只兇獸就是你了?”他深呼了一口氣,“你想背棄契約?”
“兇獸的契約,一旦訂立絕無背棄的可能。我只是想快點讓契約的期限結束。只要他一死,那麼契約自動失效。”典墨平靜地說,“兇獸地離有一項異能,既能將對方的法力吸走,又能賦予對方法力。他最需要的,就是我的這項能力。所以他私下邀回老掌門,在他授意之下,我吸取老掌門的功力賦予李梳法力,嫁禍李梳,轉移視線。接下來呢,他已經借口為老掌門療傷,閉而不出,我則趁此機會吸取你和其餘大弟子的功力,平心崖必然大亂,到時候他出關,重新整頓門戶,而我也要將獲得的法力轉交於他。”
呃,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我只好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窗外的夜空裡。
偌大的天空,星星寥廖。

“你想怎麼樣?”
“我想要自由地體會這個闊別數千年的世界,才不想成為他的法器。”典墨道,“我想要盡可能縮短與他的契約,就是這麼簡單。而我的打算也非常簡單,讓你比他更強就可以了,而且現在也是最容易擊敗他的機會。他天生異能,驅鬼而戰,不過他的血鬼已經在十年前被我吞噬殆盡,如今即便有其他,也不足為懼。如今你只要能夠在法力上強過他就行。而你和他的差距,大約也就是三四百年的功力。”
“怎麼,你要傳功力於我?”

“當然不可能,他和我契約在前,不得到他的同意,我不能傳功力給任何人。不過,可說是機緣巧合吧,”典墨指指我,“他是吸取我身上的妖毒而妖化的面人,居然也分得了我吸取功力的能力。他現在尚不知此物的存在,而李梳身上的正是近千年的功力。…”
“我不是物,我是妖。”我小聲地抗議,被無視。

“在他得知之前,我還可以自由差遣它。所以,機會只有現在,你考慮地如何了?”典墨總結道。

他反問了一句,“你將此事告知於我,我已知情,將來他必不會放過我,我還有選擇嗎?”

典墨笑了起來,“你若一定要這樣想,借此減輕自己犯上作亂的罪名,我是無所謂啊。”

“平心崖有這項罪名?”他也笑了,“那麼,你要如何保證我的安全?”
“我將以兇獸之名與你訂立契約,不論是我,或是我的從屬面人,絕不在任何情況下傷你性命,吸你法力。如有違誓,即刻彈回妖魔道。”

他沉吟了一會,“也就是說,你將差遣面人吸取李梳的功力,再轉為我所用?”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不過,我並不打算殺了他。”

他立刻就明白了,“是啊,以你這個身體,想必自由活動非常不容易,你打算用移魂的法術與李梳交換身體?”
“沒錯,我非常中意他的身體。”
“移魂的法術需要對方自願,所以,想必你是不會參與面人吸取法力的那一幕了?”
“當然,我想得很清楚,我會參與,不過僅僅是在最後出面救他一命而已。因此面人吸取李梳功力的場所,必不能在囚禁我們的洞穴裡。”

“你覺得什麼地方好?”
“什麼地方無所謂,不過如果你可以在李梳法力被吸盡之後衝出來追擊面人,而我去救李梳,那是最合適不過。這樣李梳對我感恩,也是你力擒擾亂平心崖妖物的人證,這一點,對於他死後誰擔任平心崖掌門,很有幫助吧?”

他們是否達成協議,如何達成協議的,我沒太在意,我只是專心看著天上的星星,真美啊。要是此時來個美人在星光下對我微笑,啊,比方那天看到的那個大美人和她的師兄隨便誰都好,真是此生足矣。
但是最後來的卻是面如鍋底一樣的典墨,真是人生如噩夢。
典墨叫我走的時候,我就走。
不過典墨沒有立刻回去,他讓我在路口等他一下,自己又去了別的什麼地方,不太清楚。
他思考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最後典墨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他的表情相當愉快,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是我覺得他身體內的法力,好像少了很多。
這樣還能這麼愉快,搞不懂。

接下來的幾天,我能從他身上吸取的妖毒已經很少,他基本上已經脫離妖毒之苦,只要再三五天,經過最後一次妖毒發散,他就痊愈了。現在我也可以很輕鬆地形成面人形,對平心崖的門人已經沒有什麼怨恨了。
我這個小妖一向很想得開,雖然這樣子妖化和我的原計劃有一定出入,不過好歹還是循著我計劃的大方向在前進。等沒我的事的時候,我就可以回到桃花林去見美人了。

我幫了一個為妖毒所苦的人,自己也功德圓滿,這就叫雙贏吧。

5.
只是有一點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這次的妖化全靠吸收典墨身上妖毒和法力的原因,我跟典墨之間,仿佛出現了類似共生的關系。
不,不是共生這麼公平的關系,而是附生之類的關系。
比如說吧,如果典墨集中精力的話,可以把他的思維傳遞到我的頭腦裡面,但是我卻不能將我的思維傳遞過去。
不公平,是吧?
這只方便了他對我發號施令。
如果我也可以像他一樣傳音入腦的話,我絕對要逃得遠遠的,然後每天在典墨頭腦裡念一千遍《君子守則》《道德操守》之類的,對他矯枉過正。

雖然我希望,但我也知道這和平的日子過不了幾天。
今天一入夜,準確地說是李梳一開始打呼,典墨的情緒就不對勁了。
別問我為什麼知道,總之就是知道。誰叫我是和他最有肌膚之親的妖了呢?
他體內法力動蕩,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心緒不穩。
我想大約是妖毒即將散盡,令他有些焦急。

當時我正趴在水底休息,典墨突然踢踢我,問,“你的法術怎麼樣了?”
“呃,還可以啦。不過你也知道我才成妖不久,高深的法術是完全不會的,不太高深的呢,我是說那些中級的我也不會,我能做的就是那些小小的把戲而已,完全不登大雅之堂,你不會看得上眼的,不過…”
典墨似乎極不耐煩一腳踩我頭上,“你試試用法術驚醒李梳。”
我心裡嘀咕為什麼。典墨不是一直讓我藏起來不被李梳發現麼?
雖然我疑惑,不過典墨的話,我不敢不從。
那個午夜,我初次嘗試妖術。要驚醒李梳不難,他雖然能睡,但是人類對溫度很敏感。我念動法咒,召喚來黑霧,石洞裡立刻一片昏沉。灰沉沉的陰氣,伴著一絲絲的冷風貫穿著這個石洞。我需要的就是陰氣四溢,寒氣逼人的感覺,這在平心崖這種地方很容易做到,即便是溫泉洞裡也一樣。
李梳沒動靜。
我回頭看看典墨,他做了一個去查看的姿勢。
得到許可,我拖著滑溜溜的身子浮在岸邊,探頭看看李梳,黑霧籠罩下我看不清楚。估計他應該是睡得太死了。我慢吞吞從池邊爬起來,搖搖晃晃站著,靠近一點仔細看看。
原來他的法力於體內形成循環,排斥著外來的黑霧,所以他不會立刻受到黑霧的侵襲而醒。
那要不要加強法術?
我正打算回轉溫泉加強法術,突然洞中陰風咋起,刮得我這個妖都哆嗦一下。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典墨!"一個剛睡醒還不夠清醒的聲音響起。
是李李李李梳!!!醒了!!!
李梳試探地喊了一聲。醒了過來,他似乎像這邊望過來,不過黑霧繚繞,他應該看得不是很真切。
然後李梳呆住了,他看見我,完完全全呆住了。
我也完完全全呆住了。
典墨只交代我用法術喚醒他,現在喚醒了怎麼辦?
我回頭看了一眼,典墨已經不在剛才那個地方?那,要我怎麼辦?
我不自在地移動著步子,想著要不要跟李梳打個招呼?
雖然他是不認識我,但是我卻認識他有些日子了。

誰知道我剛剛對他走過去兩三步,才清清嗓子,李梳便被蛇咬了一般慘叫起來!然後他跳起來就繞著池子跑過來。你要知道這個池子並不大,他這一繞,就會跑到我身後,變成他追我了。
李梳你要幹嘛?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沒來得及想雙腳自己就動起來,盡量和身後的聲音拉開距離。我和李梳一前一後,環著水池繞圈子。可是李梳在我身後越追越快,越追越快,迫不得已我也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到最後幹脆滑行了。
眼前一花,失去了李梳的身影。
但是我很難停下腳步,這洞裡經年累月被蒸汽和水流弄得光溜溜的石頭和我那滑不留手的身體簡直絕配,我完全停不下來,憑著剛才的一股衝勁外加慣性滿山洞轉悠,發出哧溜哧溜的聲音,停也停不下來,那叫一個鬱悶。

雖然我滿山洞轉悠,但是我盡量把握好方向,小心不去碰到那道符鏈接的洞口,這一次也是一樣,我剛剛要扭身從洞口上方滑過的時候,不知道哪裡飛來一粒石頭,我失去平衡直撲到道符網上面。
你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嗎?
讓一個妖物撲到道符網上,其效果如同濺了一滴水在滾燙的油鍋裡。

我聽到嗤嗤的聲響,燙得渾身火花,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典墨應該做了點什麼,下一刻,我突然被高高拋出,重重摔在地上,我已經在山洞外了。
一回頭,看到道符網破了。

典墨你這個騙子!說什麼用法術喚醒李梳,其實你原本就是這麼打算的吧!
雖然這面的柔軟度和彈性很好,可是這樣摔一下還是頭昏腦花呀!
典墨的聲音從腦海裡傳來,“躲起來。”
什麼話啊,我又不是你的奴隸,你說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啊?好歹我也是狗尾成妖第一草啊!
我邊想著,邊哼哧哼哧地一頭鑽進草叢,啪得在石壁上貼得像張面餅。
記得以前我也是堂堂正正一狗尾草,如今,怎麼這麼沒落?
我性子裡原本哪兒來的懦弱成分,該不是因為跟面混合的原因吧?
我胡思亂想著,過了一小會,李梳張皇而出,看也不看就往前衝。
“跟著他。”
傳過來的思緒有幾分混亂,我可以感覺到典墨似乎正處於散毒的關鍵時刻,他褪去的妖毒和變幻的法力相互衝擊,似乎暫時不能動彈。
跟就跟嘛,就當我在山道上溜,夜風拂面,非常舒服。

遠遠尾隨著李梳到了一處大殿,月色很好,我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李梳現是跌跌撞撞跑到門口,猶豫了下,似乎轉身要走,這個時候,一聲慘呼響起。他又轉過身去,跑到門口,他似乎啟動了什麼法術,我看見他在門口走來走去。
反正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就躺下來休息休息,再怎麼說我也沒完全習慣奔跑。

當我啪啦啪啦打蚊子的時候,我聽到了門開的聲音。
如果李梳將門關上,我怕是進不去的。可巧李梳脫下鞋,把門給卡住。
李梳的身影消失在門裡,我慢慢溜過去,扒在門縫朝裡面看看。黑漆漆的,看不見什麼。
不太想進去,真的。
裡面一片寒意,似乎是有什麼不祥的法術在施行。
我縮回身子,覺得還是呆在外面比較好,裡面似乎很恐怖。
正在門口想著這件事情,有人從後面一腳猛踹,我直接撞開雕花大門撲到地板上。
不用想了,我一抬頭,面前那個黑黑的人影,不是典墨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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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身後的門無聲無息關閉,有什麼東西硌著我的腰,伸手一抓,一只鞋,正發愣著,典墨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們藏身大廳裡一個角落。
典墨低聲念了幾句,手一揮,光芒過處設下三角結界,讓我們完美隱藏。
很快,走廊深處傳來急促腳步聲,我看到一個年輕人拉著李梳走了出來。年輕人很有靈氣,看上去不錯,算個美人,我盯著他看,朦朦朧朧的,初戀的感覺又襲來了。
不過,有一點很怪。這個年輕人的法力居然和李梳不相上下,也像是和典墨同源而出。
他們在說什麼我搞不清楚,我只聽到李梳突然問,“我的鞋呢?”然後四顧找鞋。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上,正是一只鞋。典墨冷冷的眼光刺在我背上,我敢忙偷偷把鞋放地上,用腳尖慢慢將它推出結界。
李梳找了好半天,眼光才掃了過來,嘟囔著“怎麼跑這裡來了”,撿起鞋坐下來套上。
典墨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走。”
他一抓我的胳膊,我便頭發暈,剛剛那該是什麼法術吧,睜開眼時候發現我們已經在一扇門裡。床上躺著一個光溜溜的人,已經不動了。
這個人,不就是上次典墨帶我去找的那人麼?
我伸手捅捅他,發覺他還活著,只是不會醒過來。
“算他聰明,龜息之術。”典墨簡單地說,“不過,也不會有所影響。哼,這對師徒。”
師徒?
這個人和外面那個年輕人是師徒關系啊?我疑惑著,又問,“為什麼?你不是和他訂立了契約之類的?他倒下了你不是很不方便麼?”
典墨露出慘白的牙齒和“你以為你知道的就是全部啊”的表情。然後他偏偏頭,說,“他徒弟很快回來了,上。”

呃,上那個秀氣的年輕人,我倒是願意。
不過,你是不是選錯人了?
難道你不知道我是面人麼?
面人的最大特點,難道不是軟麼?
所以你要我怎麼上?

我委婉地表達了這層意思,典墨居然笑起來,他的溫熱的呼吸落在我耳邊,輕輕說,“對對對,是我錯了,”典墨惡意地笑著,用手指捅捅我的肩膀,“所以,你別‘上’了,還是‘下’吧。”
不待我反應,他一腳撂翻我,讓我立刻倒下攤開在地上。
我還在抗議,“他功力那麼強,我怎麼吸得到。”
“做得到,我會在房裡控制他的抵抗。”
“可是。”我其實有點抵制吸取別人功力這種事情,修鍊很不容易的,我自己深有體會。所以這樣做,好像良心有點負擔。
典墨瞪了我一眼。
我懦懦地閉嘴了,我的良心永遠趕不上他的狠心,我只好化作原型,貼在地板上等候。
一小會工夫,那青年男子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他一腳踏上我身體的時候,我立刻彈起將他包裹起來。他似是一驚,但還算鎮定,體內法力即刻匯聚,但還沒來得及抵抗,大約典墨做了點什麼,他一下子摔在我身上。
劉席摔在我身上那一刻,我看到他的表情由震驚變為淒惶,法力飛快地從身體接觸處流入我體內。激烈跳動的熱流,是劉席的,而另一股沉穩的力量,就明顯不是他的。最後還有一股,和典墨身上法力簡直一個味道,我突然好像有點明白了。
大約典墨也跟他說了點什麼,借給他法力對付了躺在裡面的人,然後又借我對付他。
不過,這不是便宜了我嗎?吸收了這麼多法力。
我可以感到體內的熱度,我開始扭動身體,自然而然想要更好地融合法力,我還想要一張臉,我頭腦裡閃過了這對師徒的臉,於是模仿他們的模樣,真的,慢慢脫身而起。
這年輕人驚惶失措的表情還在我眼前,我心裡嘆息,“你啊,你下手對付你師父之時,可有想到你也有淪為獵物的一刻,而且這一刻來得如此之快?這正是殺人者人恆殺之的道理,你若能…”
我正陶醉在自己的哲學之中, 一個飛來水桶砸得我頭昏腦花。

我被壓得扁扁的,好容易抬起了頭,看見李梳定定看著我。
李梳是想救他吧,不過這麼一個猛砸,如果不是我墊著,不怕把他直接砸死啊。
我和李梳四目相對,他啊啊了兩聲,拔腿就跑。
我體內洶湧著驚人的法力,不過頭腦還清醒,知道要先看看老大的想法。我眼光看向房內,典墨只露出半張臉,示意我,“跟上去!”
好罷,那就追著李梳好了。

李梳跑是跑,就是速度稍微有點慢。
其實如果他一條直線地跑,那麼跑得慢點也沒什麼,最多我跟慢點好了。可是李梳不但跑得慢,還要迷路。常常是跑了一截發現路不對,又回頭跑,害我在後面追得戰戰兢兢。典墨讓我跟著李梳,可又沒說跟著他做什麼。跟太近了,怕他掉頭跑的時候撞個面對面,到時候要怎麼辦?跟太遠了,怕他跑丟了,那時候我又該怎麼辦?我不得不跑跑停停,確保他有足夠的時間在前面迷路和選路。
更可氣的是,李梳慢跑就慢跑罷,迷路就迷路罷,他還要一路雞飛狗跳地吊嗓子,“啊啊啊!正派難做啊!逃命難為啊!啊啊啊啊!!!”
我邊追邊想,李梳你逃跑困難,我追就不難了嗎?你正派難做,我反派就好當了?
我想著想著,沒注意,一不留神發現自己已經追他追到了山崖上。離他還有幾丈遠的時候,我停下來。
不為別的,我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剛停下來,突然覺得自己不對勁。
我跑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可是一停下來,突然發覺那法力在我身體裡洶湧澎湃,心裡難受得慌,有什麼東西灼燒著我的身體。
李梳似在說什麼,現在我已經顧不上他了。
經脈異動,法力流竄,精神開始渙散,已經快要無法壓制身體的異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不會吧,該不會這突然而來的法力超過我身體能接收的程度,就要引發第二次妖化了?
法力攪動,洶湧澎湃,我的肉體已經撐不住,開始冒出一塊一塊的氣泡,糟糕,當真是二次妖化!而且已經要失控了。
失控的後果是什麼,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麻煩大了。
頭痛欲裂,渾身麻痺,更可怕的是,思維和記憶開始混亂,我還知道,這是魂魄受到過大的法力的擠壓,開始破裂。
慘了!
已經無法再維持人形,我慘叫一聲,身體大大張開伸展,形成可怕的網狀,不要啊,我拼命維持自己的理智。
二次妖化對我這樣的小妖來說,無疑是極度危險的行為,雖然成功的話,也許立時入列仙界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失敗的幾率,確實大得嚇人。
說白了吧,如果我這樣還沒真正成形的小妖不歷經一兩千年的修鍊,直接二次妖化,基本上的後果就是魂飛魄散,永世湮滅。
正受著煎熬,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頭腦裡響起,“過來!”
身體一軟,向後倒去,將後面那人裹在身下。
是典墨?是典墨!
不行了,我要不行了。我痛苦掙扎著,拼命抵禦二次妖化的到來。
“你能撐這麼久,也是不錯。”我身下的典墨似乎很滿意,“好了,來吧。”
劇痛襲來,體內的法力不受我的約束,開始逆流亂竄,我無法控制自己,發出慘烈的叫聲。和我肌膚接觸的東西,正在發狂吞噬我身上的法力,就像我對劉席做過的那樣。法力的流竄很劇烈,連帶著身邊燃起猛烈的青色鬼火。
劇痛傳來,我唯一所想就是掙扎著脫身而去,但一只手掌硬生生將我壓了回去。
接下來的時候頭暈目眩,只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化成了模糊的影像,不再真實,風聲中交雜有人說話的聲音,男的女的小孩的老人的聲音,一會像是身處鬧市熙熙攘攘,一會又像有金戈交錯殺伐之聲。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正在做什麼。
只知道在我包圍之下的身軀,慢慢伸展開,而二次妖化的衝動,被打消掉,身體內的法力,則吞噬了個幹淨。

身下的人,正在成長。
不必看,我感覺得到。
然後我慢慢癱軟,從他身上滑了下去,緊貼著他,那麼近,我看到了讓我一生都不能忘記的臉。就連我癱軟在地上,眼睛還是一直看著站在面前的這個人。
我不想再描述他的模樣,不知道的人請參考《倒霉就倒霉》。
不要怪我這樣沒出息的樣子,如果和這樣一張臉近距離面對面而你的心跳還不加速的話,只有兩個可能:
第一,其實你沒有心,第二,你的心原本就是觀賞用,不能跳。

7.
我是花癡,我說過吧。
所以我照例對著這張臉發花癡了,又一次感覺到了初戀的味道,啊,多麼甜蜜而羞澀,深刻又美好的初戀啊。
直到他瞪了我,一腳把我踩在地上,頭腦裡傳來他的聲音,“沒你事了。”
我才頓悟,原來這一切,都是他預謀的。讓我吸取那麼多法力,不過是為他儲備著而已,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提供給他,讓他一夜成長。
X的!他才是完全把我當奶牛用!

但是現在我還能說什麼?
典墨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已經盯在李梳身上。從我的角度,可以看見他下意識地輕咬著嘴唇,眼中勢在必得的光芒。
至於我,已經完全不在他的視線內。
再說,讓我跟如此美人爭辯?就算我敢我也不忍啊。
於是我偷偷溜了,就像他說的。

心裡覺得有點淒苦,不過,我想著我那片桃林,覺得好些。不管怎麼說,我還有那片美麗的桃林。現在,反正也沒有人控制我了,我便回去,回我那片桃林好了。
我拖著軟綿綿的身體滑下了山路。
我真是個笨蛋,明明看到他騙了那麼多人,居然還傻乎乎地聽他的話。結果我還是被他利用了,然後一腳踹開。
最可悲的是,我心裡仍然為那一刻所看到的那張臉驚豔,甚至沒有辦法將那模樣從腦海裡抹去。是因為太近距離接觸麼?還是因為典墨是我妖化後最初和我有接觸的那人?
啊∼難道,這就是人家說的初體驗?(阿七:不是,真的不是。)

越想越是自暴自棄,我這虛弱的身體,到了明天日出的時候,恐怕就要衰亡了罷?
我悲憤地想著,一點也沒有留意到自己是以每小時100公里以上的速度在前進。反而越跑越暢快。體內仿佛有什麼東西躍躍欲試。
我停下來,調整一下呼吸,果然,體內仍然潛藏著法力的種子。
有點吃驚,典墨並沒有吸走全部的妖力?不,他不會想到給我留些妖力的,多半還是他吃不下了吧。
我想著,繼續向前跑,身體似有改變,一路都聽到皮膚上發出細微的聲響,我估計著該是面渣被樹枝刮下來了吧。但是顧不上了,現在我滿心滿眼的就是我那桃林,美麗的桃林。


我穿過林間山道,向著過去的方向前進。
我的桃林,我的花妖們,我回來了。
當我來到曾經的地方時候,我徹底呆住了。
花呢?桃林呢?這片湖是怎麼回事?
難道我走錯了?不會。絕對不會。這是我思念已久的地方,我很清楚方位。
老天想我體會滄海桑田麼?也不用這麼狠吧?
那我這麼多年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跪倒在湖邊,嗚嗚哭起來。這打擊太慘重,我根本承受不起。

天亮了,天又黑了,我還是悲戚地坐在湖邊,嘆氣。
我不知道該幹什麼,過了一會,突然聽到後面有人聲。
說真的,我怕死這個所謂的人聲了。
每次有人聲出現,我的人生之路就要出現重大轉變,而且從來都是越轉越爛,越轉越倒霉。

所以我堅決地一頭扎進湖邊草叢中躲了起來。
心裡想著不要被發現不要被發現,身體自然地發生改變,和週圍環境融為一體。不是我說,我藏得那叫一個好。
和我一起藏身草叢的變色龍,看了我的姿態之後,跳湖了。

過了一會,有兩個人出現在那邊。
一個人正對我,是個白淨可愛的少年,陶瓷娃娃般精致,表情有些羞澀,就這麼一眼,初戀的感覺湧上心頭,好美的少年人,真是叫人喜歡。他正在跟另一人說什麼,另一個人我只看得到他的側臉。
看到另一個人側面的時候,我愣了一下,我打從心裡認為,我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帥的人。
到目前為止我的一輩子也不算短,見的人雖然不算多但是絕對個個精品,這個人與其中任何一個相比,都不遜色。
雖然我看到的只是側面,而且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我會一見鐘情!

他背向著我,微側著身子。我剛好看見他的左臉。
這是有著完美線條的側臉,我真的形容不出來了,只是說,他會不會長得太奢侈了。
這種臉屬於可以直接往上面倒模批量生產雕像的零缺陷產品。而略矮他一點的少年站在他身邊,纖細精致,眉眼如畫。
這兩人站在一起,簡直就是天作之合的體驗版。

哪裡像我,根本就是典墨用剩的材料。
我並不是時時都自慚形穢,這次是。

我貪戀地看著那張側臉,愛上他,我至多花了一秒鐘。
可看他們站在一起,是那麼般配。
我就自己囑咐自己,欣賞就好,欣賞就好了。
好吧,欣賞之外最多發發花癡,再多就不行了。

他們只是悠閒地走著,我呆呆看著。
那男子說了句什麼,正好轉過臉來,面向這邊,動作很緩慢,但卻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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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不是亂碼,是我的心情。
我單知道老天爺對我不好,我沒想到他對我這麼不好!
我該怎麼說才好。這男子,左半臉是人見人愛的帥,為什麼右半臉竟然一片焦黑,完全毀容了!!!!!!!!
當左半臉和右半臉對接上的時候,那反差之劇烈,對比之殘忍,看得人幾乎要暈過去。
人家說愛上一個人,只需要一秒鐘;忘掉一個人,卻需要一生的時間。

真是至理名言。
要我忘了這張恐怖的臉,恐怕一生都不夠,得下輩子繼續忘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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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老天你是造的什麼孽啊!!!”我悲憤地怒吼了!
在一片寂靜中,只有“孽啊孽啊孽啊……”裊裊回音在這個山谷傳開。
糟糕。
摀嘴已經來不及,不小心就發出聲來了。
視線掃了過來,下一秒我和那男子四目相對。
我的視網膜差點就自動脫落了!

用盡全力,任憑脖子發出喀喀喀的聲音,我硬生生地別過頭去,變成跟那陶瓷般的少年四目相對。
啊,感覺好多了。
那少年瞪大眼睛看著我,白瓷般精細的皮膚上泛出一點紅色,像是被嚇到了,立刻躲到男子身後,微微探出頭,“妖物?”
我連忙搖搖手,“不是,不是。我是好人,不,我是好妖。我不吃人的,也不奪人精脈血氣,也不搶親,也不潛入人家為害,也不惡作劇的。我什麼都不做的,你放心。”
我一口氣澄清利害關系,就是不想嚇到人家。
那男子卻插了句嘴,“那你活著幹嘛?”
這……這句話我想問你的好不好?

我嘿嘿地傻笑著,盡量不去看他。
那男子偏不放過我,要把臉湊到我面前,見我左躲右閃,問“你嫌我的臉不好看?”
不……我連連搖頭,其實,我就不覺得你有臉。

等等!
他們看上去似乎是修道之人,該不會,該不會想對我下手吧?
站在男人身後眨巴眼的少年看上去倒是沒啥,可這男人應該難搞多了。
我是真怕他。

別笑話我,那模樣是隨便誰都會怕的!
其實長得極美和極醜都無所謂,極醜的我無視,極美的我花癡。偏生他要一臉囊括二相,看得不論人或妖都直想抽風。
可以這麼說,人長成這個樣子,還要什麼法器?靠臉就可以滅妖驅邪。如果他再站近點對我凝眸一笑,基本上我就灰飛湮滅了。

我瞥了一眼四週,左邊是湖灘和來路,右邊就是湖,前面是半臉男,後面是山崖。這要如何是好?
看來,還是只能走水路。
那陶瓷娃娃般的少年拉了一下男子的衣角,似乎要說什麼。
一直訕笑著的我立刻瞅準時機,彈起身體直飛水潭而去。

我在空中看到了水面,白花花反射著月光的水面,轉身屈體呼氣閉眼并腿準備入水!
半晌,也沒有感到水的冰涼。
我疑惑著睜眼,水面,眼前無疑是剛剛那水面。再看看四週,一切如舊。
剛剛我助跑平穩,起跳有力,角度恰當,高度合理,空中姿勢優美,翻騰轉體快速;入水時身體與水面垂直,我就剩下壓水花了。
技術動作如此完整,但是為何,我就摔不下去?

困在半空中的我回過頭去,看見那半臉帥哥完好且完美的那半臉上,閃爍異樣光芒的左眼。
天生異眼?
慘了!
據說天生異眼者,能觀天下之事,洞萬物之機。
而且還聽哪個花妖姐姐說過,異眼是法術的增幅器,擁有異眼者在施法上面,有普通修道者完全不能比擬的優勢。
打個比方,唱歌的時候,你喊破嗓子,也比不上人用擴音器的吧。
什麼,唱歌不是比誰聲音大?
胡說八道。
KTV的精髓,不就是比誰先把誰唱暈過去麼?

最最重要的是,異眼對妖物有絕大的威懾力。被異眼盯上的妖,那就好像被毒蛇盯上的人。你縱是有心要跑,那也雙腳發軟啊!
不過,異眼再說全能,也沒聽說能把人定在空中啊。
我的視線慢慢下降,才發現有雙手抱住大致是我腰的位置。
手的主人,就是這異眼的擁有者。
他將我用詭異的姿勢卡在湖面上。

然後我被猛得翻了過去,跟他面對面,來了個近距離接觸。他的眼睛發亮,不光是一只異眼的存在,更因為他露骨的興致盎然。
要死了!
好可怕的臉!
我的心都跳不動了!
別了,我愛的美人和世界!
我就要魂飛魄散,永世不得為妖了!
他的嘴角微動,似乎要說什麼,那一扯更顯得無比猙獰。
我驚得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當口,遠處的平心崖上傳來午夜零時的鐘聲。
抓住我的那雙手驟然失力,我啪得面朝上落水,水花四濺的立時我就沉入水中。
水清如鏡,月色明亮,所以我一直可以看見那個人,或者說我和他仍然四目相對。
他的表情很奇怪,是完全的茫然。低下頭來,看他自己空落落的雙手。
我也茫然了。

潭下暗潮激湧。
我被水流一卷一帶,立刻向著不知名的方向漂去。
只是那人茫然的表情卻像烙印一樣刻在記憶裡。
罷了,別想他了。我安撫自己,隨波逐流,也是個雅事。

不過說真的,隨波逐流雖然是個很浪漫的詞,但實踐起來就很具體很科幻很有想象力了。
我在水裡被衝得上下翻滾很難掌握平衡,被卷過來倒過去頭暈目眩,終於無法維持人形,啪地一聲回復原狀。
然後我發現原來在這條叫晉江的河裡,回復原型更適合我。
我幹脆把自己大大攤開,來了個白面水上飄。

慢慢地我也掌握了一點浮得平穩的訣竅,比如要把自己攤得均勻一點,這樣不容易翻倒;攤得薄點,這樣可以浮在水面欣賞景色。
不過,我這狀態倒是吸引了不少沿途的漁民,在水流徐緩處,他們沒頭沒腦地尖叫,我在水裡呵呵地笑,順便擺出更有殺傷力的造型。
我先擺出H型。
群眾露出被調戲的表情。
我一會擺出3型,一會擺成p型。
群眾羞澀,什麼淫魔!
于是我一會擺出S型,一會擺成M型
群眾更羞澀,紛紛往河裡扔石頭∼∼∼∼∼
沒辦法,我只好回復人形沉入河裡讓人看不見。
群眾怒吼,晉江又抽風了!!!

就在這一天,我創下了無數版本的水妖河怪的故事傳說,只是自己當時不知道罷了。

9.
我到底漂了多遠漂了多久,不清楚,只記得在一個河道拐彎處,沒來得及閃避,迎頭撞上一艘逆流而上的大船。
水流湍急,我直接貼在了大船的船首,這一下撞得狠,連我都有點頭暈眼花。待我神智清明的時候,我思考著究竟是爬上去,還是跳到河裡繼續漂。
我還在想呢,甲板上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有人撒下漁網,將我拖了上去。
被拉到甲板上的時候,我心裡還嘀咕著,我這黏糊糊的樣子,會不會把別人嚇到。然後我被重重摔在甲板上,好容易抬起頭來,發現面前只是一個人,定定看著我,我也從網眼裡看他。
他沒說什麼話,只是掀開漁網,放我出來,我抖抖身上的水珠子,恢復了人型。
他對我這面人好像並無訝異,只是對我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引領我進入了船艙。
“小哥?”我猶豫地問了一句。
“喚我曾影。”他頭也不回地說。

我進入船艙的時候,完全被震撼了。
寬大的船艙完全是粉色系,大到桌椅小到碗盞都是粉紅的,舉目所見,全是刺繡墜珠,琉璃蕾絲,華貴無比。
最顯眼的莫過那邊巨大無比的梳妝台,鑲著金邊的銅鏡,台上數不清的瓶瓶罐罐,大抵是些胭脂花粉。而珍珠翡翠金銀首飾散亂在四處,看上去這閨房的主人不是普通的妙齡少女,多半是的富家豪門。
船艙那頭是層層的紗,似乎裡面有人仰臥,看不清楚。
曾影讓我在層紗前站定,然後拿起一根琉璃竿子,輕輕挑起層紗。
首先落入眼底的是一雙珍珠串珠的金絲牡丹繡花鞋,做工精巧細致,隱隱發光,我忍不住對鞋的主人起了三分好奇。
曾影動作極快地將紗幕全部挑開,讓我一睹此人風採。

然後我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愛已成往事之勢撲到窗口,幹嘔起來。
曾影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暈船?”
不,其實我不是暈船。

為什麼啊。
這裡面的是一個男人。
我肯定他是個男人,因為女人不會這樣。
但我不肯定我說他是個男人會不會得罪世上所有其他的男人。
光是看著他,就已經挑戰生存本能了。

這滿頭見縫插針的珠釵讓整個腦袋形如仙人球,這怕有半寸厚的濃妝豔抹,長長短短的珠鏈看上去基本上要勒掉這個人的喉結。在指環指套護甲的掩蓋下,他的手讓我想起妖化不很成功的老龜精,至于身下紗裙輕擺,若隱若現的腿毛比噬魂術還能讓你體會什麼叫神魂俱滅。

他半躺著,小銅鏡在手,欣賞自己的姿容。
我忍不住又回頭幹嘔幾聲。
老天啊!
就算你不想讓我做花癡,你有必要如此矯枉過正嗎?

身後人似在低語交談,陷入幹嘔的我聽得不甚清楚,等我回過頭去,曾影已然放下紗簾,還我一片正常天地。
他瞅了魂不守舍的我一眼,冷冷拋來一句話,“沒事,還有兩三個時辰時間,就好了。”
啥?
我不解地看著他。曾影示意我坐下,我便挑了離那紗簾最遠的椅子,目不斜視地看著窗外風景,心裡嘀咕,現在是怎麼回事?
其實我有些想發問,但是曾影一直垂首立於紗簾前,看上去並沒有和我交談的意思。我偷偷瞄了幾眼,此人生得甚好,就是表情冰冷,一絲笑容也沒。但是比起那邊那堆對鏡自憐的,也算是非常順眼。

仔細想來,他將我這勉強成人形的面人撈起來,完全沒有半點驚惶,多半是慣於與妖物相處。甚至有可能是修道之人。
但究竟他們打的什麼主意,打算如何處置我,我都完全不知道,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現在的我只是個妖力薄弱的小妖,連面人形狀都是勉強維持,還能怎樣?
我老實地坐在椅子上,準備隨遇而安。
沒事就偷看曾影,反正他硬邦邦地站著,看上去也還是不錯的。

大船掉過頭,順流而下,很快拐入支流。
一直沒動的曾影突然走到窗戶邊,招呼我過去看。
我慢騰騰蹭過去看,不遠處就是個小碼頭,小販和行人來來往往,人聲鼎沸。我掛在窗口,覺得非常有趣。
曾影突然在後面問,“激動?”
“不至於,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到人類領域。”我看著窗外。
“哦?”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我解釋說,“我在平心崖呆過。”
沒料到曾影冷笑了一聲,“那片能算是人類領域?”
開始我想著,那怎麼不算?
後來我又想,恩,曾影說得有道理。

大船開始靠岸,曾影皺著眉頭不再理會我,而是快步走到船艙另一頭,撩起紗簾低聲說,“門主,到了。”
為了避免不小心看到門主,我抬頭向外看,碼頭上已經聚集了好些人,也有好些小船停泊,應該是在碼頭兜售商品的小商販們。
曾影給了我一件長袍和鬥篷,讓我把自己全部遮起來。等我穿戴好,只要將面手收入衣袖,就基本上像是個人了。
而最叫我高興的,莫過于門主也披上厚厚披風,將他的尊容隱藏在厚厚面紗之下。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免得出去嚇到貓貓狗狗。

我們下船的時候,正午時分,碼頭上的商販已開始收攤,連接碼頭和小鎮的是一條不長的街道,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我很是好奇,不論是腳下的青石板路,還是酒館挑出的大大的酒字招牌,都讓我駐足觀望。過往的路人身上沒有法術味道,非常清新,我很喜歡。這種平平靜靜,安穩的人類世界。

不過意外還是發生了。
我們剛剛走到街道的中間,突然沒來由一股大風刮過來。
我的鬥篷只是鬆鬆得系著,這風來得突然,一下子就把我的鬥篷刮走,露出面人紅呼呼的面和依然模糊的五官。
不好!
周圍路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掃過來。有人在驚叫,有人只是傻傻地看著!
糟糕!
我這模樣怎麼看也是妖怪,若是嚇了人,或者驚了小孩子,大家群起而攻之那可怎麼辦?我可不要做個枉死的妖怪!
再加上,就算是妖怪,我也是比較難看的那種,所以人們的眼神如刀劍,戳得我十分難堪,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別再看我了!!!
我連退幾步,撞到了門主身上才停下來。
於是我突發奇想……
這裡我要先補充一句,天地良心啊,當時我真的只是想讓大家轉移注意力,絕無歹意。

為了讓大家不要再盯著我看,我反手就把門主的厚厚面紗給扯下來。
如我所願,落在我身上的視線全部被更有吸引力的東西引了過去,我聽到四周一片的倒抽涼氣,靠得近的路人眼珠子都僵硬了。
全場一片死寂。
我回頭看了一眼,同死。

門主依然是船上那副打扮,只是臉上的妝更濃豔了些,頭上的珠釵更多了些,腿上的腿毛更銷魂了些。
對著眾人的注目,門主一笑,款款地道了個萬福,“奴家失禮了。”

奴家一出,誰與爭鋒?

整條街道頓時死傷無數,就沒留下幾個活口。
連曾影那個面癱男的臉都抽了幾下。他狠狠地瞪了我幾眼。
我有錯,我有罪,我該死。

10.
然後我被曾影極為粗暴地拖到了一個叫閉峰門的地方。
門口有不少賣胭脂水粉的小販,見到我們一行的時候叫賣聲大了數百分貝。
曾影露出“不明白也不准問我不准看我”的表情。
其實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大門□一聲徐徐打開,弟子們分列兩邊,低頭垂首,做肅穆狀。
門主倒是很悠閒,左看看右看看,施施然走進門內。
那小腰扭的,那媚眼飛的,我嘆了口氣,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門口的梧桐樹都長得很扭曲。

曾影,目不斜視地把我一推,進了門內。
大門剛關上,曾影低聲問身邊跟上來的弟子,“還有多久?”
“大約一炷香時間。”
曾影很滿意似的點點頭,吩咐那個弟子,“帶他去洗洗,一身臭味。然後,門主要見他。”
見我?為什麼?
不過那弟子領我走,我便走,反正,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在大木桶裡看到熱騰騰的水,我很自然地鑽了進去,熱水,蒸汽,熟悉的感覺。放鬆成了很容易的事情,我閉上雙眼。
一閉上眼睛,悶熱潮濕的感覺襲來,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濕漉漉的岩洞裡,每天被典墨吆喝來吆喝去,還樂此不疲。典墨黑呼呼的著實嚇人,不過看久了也就習慣。
雖然我老是腹誹他那張臉,但我很喜歡他的眼睛,黑暗中特別亮,比對妖物有絕大殺傷力的天生異眼還要攝人心魄。
水太熱了,心撲通撲通地跳。
我把手臂搭到桶邊,散熱。
後來,怎知他會出落成那樣。
仔細想想,那也全靠了我給他澆水施肥啊。
沒有我,哪有他的今天。我帶著一絲酸味在想。

過了一會,門口傳來輕微聲響,我剛睜開眼睛,就看見有人推開門進來。
然後我看到來人。
清清秀秀,溫文儒雅。
就是,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我為什麼這麼確定我見過他,那是因為這次我並沒有初戀的感覺。
照理說長成這個效果我一定會初戀的,但我沒有。
那一定是因為我曾經見過這個人。

我見過的人不多,我立刻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在我那桃林點火,直接害我填人家鞋底的混蛋麼!
若不是他,我又怎麼會流落到如此境地!
我幾乎就要從水桶裡蹦出來了,好哇,你還敢在我面前出現∼!
身子剛剛起來,由轉念一想,人家根本不認識我,我跟他發這脾氣有用麼?
又坐了回去。

他盯著我看,我也盯著他。
然後我覺得有點奇怪,他的臉讓我覺得眼熟。這種眼熟,絕對不是多年不見的眼熟,而是,讓我起雞皮疙瘩的眼熟。
我仔細想,他緩慢靠近,可以看得更清楚。
雖然還沒有想出來,但我越發覺得,不對,我在什麼地方還見到過他。
當他向我俯下身來的時候,我看到他脖頸上有被什麼東西勒過的痕蹟。
是你你你∼!!!!
對啊!這眉角,輪廓,這不是剛才曾影口中的門主是誰啊?
他居然可以如此正常!
不,他居然可以如此不正常!
呃……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說什麼了!

“你”我剛說了一個字,他的右眼突然發亮,我的心神一攝。
怎麼會,這個也是天生異眼?
這也太巧了吧?
傳說中極為罕見的天生異眼怎麼會在一個晝夜交錯就讓我看到了倆?
昨天那個半臉男雖然有異眼,但並未使用,所以我沒吃什麼苦頭,但今天這個門主,那異眼緊緊盯著我,我竟無法言語,更不能動彈。
“起來。”他說。
我泡得正舒服,本不想理會他,只翻翻白眼。
但是立刻,有種恐怖的感覺開始在心內滋生,讓我坐臥不安,不停在逼迫我,越是抵抗,心裡越是恐慌,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就是難以抑制。
我拼命抵抗這種恐懼,他死死盯著我,似在觀察我的反應。
心內的恐懼不斷升級,到最後有如海潮湧動,我喉頭抖動,發出戰栗的赫赫聲,恐懼已經完全不能抑制。
我終于屈服,站立起來。說來也怪,那恐懼感立刻消失了。
我懂了,必須服從。
“出來。”他說
我立刻從捅裡站出來,我認命,懶得掙扎。
“原地打轉。”他說。
我立刻轉起來,呼啦呼啦響。
他笑起來,高興地伸手拍拍我的臉,“這麼乖就好。我準備了禮物要獎勵你,跟我來。”

我隨著他穿過走廊,四周弟子紛紛行禮,恭敬之情溢于言表,再看他,眼前這人長發飄飄,相貌不凡,怎麼也是隱隱的仙風道骨。
為何,同一個人,氣質前後迥異到會有船上變裝那一幕?

我隨他走到了無人禁地,就算身為小妖也知道面前這巨大陣法,肯定是消耗無數時間和精力的產物,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我不免也起了好奇心。
他口中念念有詞,右手伸入法陣之中,我看到隱隱藍光,法陣內外反向旋轉,一條道路緩慢敞開。他走了進去,我自然跟上。身後法陣無聲合攏,我立刻覺得有什麼東西封閉起來,完全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似乎進入了隔絕的空間。
沒有幾步,到了一扇鐵門之前,打開來,後面是一條通往地下的地道,冷氣從裡向外灌,叫人頗不舒服。
他在前面,引導我穿行在這地下迷宮,四周很暗,只有牆壁上點點熒光。我緊隨著他,很快到了一個較為開闊的空間。
他示意我等一下,回身拉起幃幕,我看到一個小小的玉石台,上面是一塊六角水晶,似有光華蘊於其中。
我隱約覺得,這絕對是個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寶物。
等我好不容易移開目光,發現他正看著我,似乎對我著迷的表情十分滿意。
“你的情況比較特別,是不完全的小妖。”他說。
我知道,別的妖化,都會化身為人,可我卻不行,明明經歷了妖化,卻還是面人狀態,只能粗淺化形,無法化身。
“那是因為你歷盡多次劫難,雖然元神尚在但是魂魄破損,應該是法力多次流入流出造成的傷害。”他解釋說,然後頓了頓,“你想完全妖化麼?”
廢話,誰想這個半吊子模樣啊?
我的眼睛肯定透露了這層含義。
他似很滿意,又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以一魂補你魂魄,你覺得如何?”
有這種好事?

“為什麼?”我問。
他挑挑眉,很是好看,“也罷,說清楚也好。你不是有吸取法力的能力麼,我就是中意你這個能力。老實說吧,我有頑症,無法自己修鍊法力,連帶我的門派也不擅長鬥法,因此,如果有你,倒是方便得緊。”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給你做打工的,打雜的,打人的?
“反正,你也不能違逆我。”
這才是重點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他的異眼,我身為小妖,完全沒有抵抗的可能。
不過,如果他願意以一魂的代價助我完全妖化,我又何樂而不為?就算他是異眼在脅迫我,我也可以當作是報恩。

“當真只是因為這個?”我要確認一下。他的模樣態度感覺,和在船上的時候實在差太遠了,我甚至懷疑他和船上那個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露出滲人的笑容,“我也中意你這粉紅的面皮。”
絕對是同一個人!

納魂的儀式相當復雜。但門主還是堅持立刻進行。
我對他甚至比我還焦急甚為不解,仍然服從了他的安排。
以魂補魂是罕見的法術,主要是因為世上甚少有人肯將自己的一魂交出,作為魂種來助人。
魂魄不比心啊肝啊這些肉身的東西,這一世沒了下一世還可以再長;有些法術過人者甚至可以就血肉靈藥再造人身。
所以對修道者來說,缺胳膊少腿掉了個內髒根本算不得什麼。
不信你看,平心崖上那群沒心沒肺的不是活得甚好?

但是魂魄,那就不同了。
一生一世,轉生來世,你有的魂魄只此獨一,再無其他。修道者可以分散魂魄,甚至抽魂化體,卻無力再生。
如果失去一魂,那麼,永生永世,你都不會再重獲這一魂,你作為殘缺體將永遠缺憾。
所以說,我對他要將一魂給我深表懷疑。
道德再高尚,再舍己為人,做到這個地步也難免會有變態的嫌疑。
更何況他的道德標準,我總覺得不會太高。

我瞄了眼門主,他正在仔細點鎮魂燈。
七陰鎮魂燈,七陽因緣索。
均是鎮魂鎖魄之物,看來他是認真的。
這兩種寶物已經按照方位擺放好,我就平躺在其中。
偏頭看他的表情,陰燈照影,他用一把小刀挑動燈芯,看上去陰沉至極。
我只想到一句話。
人為刀俎,我為面人。

[ 本帖最後由 anna0779 於 2009-4-11 20:1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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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醒來後,我首先看到的是雪白雪白的天花板,上面還有暗花和金色紋路。我看了一會,試著動動脖子,很痛,感官從剛醒的模糊渾濁中開始回復,我立刻覺得全身上下很僵硬。奇怪。
我勉強撐自己起來,絲被從面前滑落了,帶來涼涼的細膩觸覺。
不對!
我什麼時候有過諸如涼涼啊,細膩啊之類的感覺。
我粗糙的面皮肌膚哪裡能有這麼細微的感覺,連典墨踹我都不痛不癢。
低頭一看,大片光溜溜的肌膚,人類的肌膚。
誰的?
從這個角度看了,應該是我的。
我試著摸了一下,立刻,胸口傳來觸感,而我瞪著的已經不是那片肌膚,而是摸那肌膚的手。
舉起來,是我的,確實是我的手。
可是,怎麼可能啊!
這指節分明,有指甲,有毛孔,有體毛的,是我的手?
記得昏倒之前,我的手明明像是大饅頭上面粘了五個小饅頭。
我的手落到臉上,皮膚的感觸,鼻梁,眼睛,眼睫毛,甚至把手指探入嘴裡,溫暖濕潤,是人類的口腔。
我我我我我我我……化身了!!!!
從床上一躍而起,我猛撲到鏡子面前。
作為有史以來第一個狗尾草成精,我有充分的理由要看看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


鏡子裡的是一個年輕人,頗有男子氣。
我摸摸臉,影子也摸摸臉。是我?
真的是我!
我驚呆了,我,這,這,我!
我想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我不是美人呢?難道就因為我的本體是狗尾巴草,成妖之後就長得這樣隨便?
不過,可以改善的吧?
只要我好好修鍊,然後把所有法力都投入到臉上,那麼應該可以改善。
但是究竟要長成什麼樣子?

我倒是不指望能成為典墨成長後的模樣,但是,如果能……
頭腦裡自然浮現那天所看到的典墨,我與他距離那麼近,他臉上每分每毫我都看的一清二楚,記得明明白白,月光在他臉上投下的陰影,嘴角微微勾起得意的笑容,包括他略過我投向李梳的專注目光。

一想到就身體發熱。
我低聲咳了幾下,思緒回到當下,視線也回到眼前。
然後我嚇了一大跳。
鏡子裡現在那個人是誰?
長得有七分像典墨,不過已經足夠迷死我。
我凝視著他,身上越來越熱,鏡子裡那臉越來越像典墨,到最後已經完全亂真了。
只是,表情茫然而驚訝,那眼神不像典墨,比較像我。
不對!

我突然清醒過來,全身熱度即刻退去。
鏡子裡又是剛才那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
難道,我擁有的,是化形的能力?
這種強悍的能力,我這個小妖居然能夠修得?

我前後一想,又在頭腦裡勾畫曾影的模樣,即刻,全身再度熱流湧動,鏡子裡即刻出現了那個冷冰冰的面癱男,一聲不吭站著。
好好玩。
我又試了試那個把我拔掉的人,面前立刻是俊美無雙,再試試鍊化我的美人,面前就是風情萬種,試試李梳,面前馬上是懶懶散散。
哈,太有趣了
再試試典墨。
我又在頭腦裡勾勒典墨的模樣,這次更加順利,大約一兩秒鐘,鏡子裡就已經是典墨了。這次沒那麼震驚,我得以細細看去,學著典墨露出他的表情,微微偏一下頭,嘴角一勾。
太像了,簡直就是典墨站在面前。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一點。
剛剛我激動過度,是光著身子撲到鏡子面前看自己的人形。
因此鏡子裡當然就是光裸的典墨了。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就開始向下,形狀優美的脖頸,肩膀,鎖骨......
停不下來完全停不下來!

一縷鼻血,歪歪扭扭地流下來。
呀,典墨流鼻血了。
我連忙抓起梳妝台上的絲巾,擦了擦。殷紅的血,化身為人的特徵。
做了人真麻煩,看美人還會流鼻血。
做面人的時候多好啊,最多滴點面湯,不影響啥。
我想著,視線又忍不住回去了。
為什麼明明就是擦鼻血這種遜斃了的動作,這幅皮相做起來如此率性迷人。
我絲巾在手,專注看著鏡子,鏡子裡典墨絲巾在手,也專注看著我。我的視線自發地再次順著他光裸的肩膀向下。
這次我想,非禮勿視!
我又想,這話誰說的啊,簡直就是我內心的真實寫照。
我想非禮他,你們閉上眼∼

我四處看,發現床邊的長椅上搭了一整套衣物,我拿過來穿上,很合身。
稍微有點累,看來化身也不是非常輕鬆的事情。
不過,難道只能化身成美人?
我心裡嘀咕了一會。
我又在心裡勾勒人妖門主的模樣,立刻,鏡子裡顯現出真叫人難受的一張臉。
我不敢對著門主指指點點,不過對著鏡子我就敢了。
其實,你還可以更噁心人一些。
我仗著自己的新能力,開始對著鏡子修飾這張臉,對對,可以長得再粗獷一些,身材再魁梧些,臉更大餅一些,臉色更油條一些,這樣配上女人的胭脂水粉和水袖廣裙……
我正對著鏡子尋找最人妖的造型,一個聲音打斷我。
“好玩麼?”

嚇得我立刻返回原型,抖索著縮到角落上。
“剛才不錯啊。”來的正是門主,“竟然已經可以化形,看來你跟那一魂非常匹配嘛。”
我只好唯唯諾諾地點頭。
“現在正好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門主悠閒地說,“有兩個人到我們這裡來了。我不想見他們,你正好化形,替我擔任門主。就剛才那個造型,我覺得不錯。”
“可是,”我嘶啞著嗓子說,“剛才那個,不是特別像你。”
“沒關系,本來見過我的人就少,而且那個模樣,根本不會有人細看。”
這個我信。
“可是,我說話,不流暢。”我說。
面人的時候我說話可流暢了,不知道為何,化身為人後,發音變得困難多了。
“這個也沒關系,就當你天生喉口生有異物,無法長時間說話。我呢,就是你最信賴的大弟子,呃,名字就叫嚴莊。就說我因為有心靈相通之術,所以才被選為大弟子,代替你的口舌。”
我其實真的不想,讓我這樣的花癡化身那樣的白癡,還不如要我的命呢。
但是異眼在身的門主,不是我敢反抗的。
只好勉強上了。

門主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你的名字是何筒,是閉峰門的掌門。你記住了,何掌門或者何門主都是叫你。而我就是嚴莊,記清楚了。我會交代曾影,其他門徒不會注意到的你是贗品。”
知道了。
何筒,呃,現在是嚴莊了,他伸手在水盆裡一點,水花飛濺,水鏡出現,裡面映照出如今站在閉峰門前的人影。
“我們要對付的就是這兩個人。你也呆過平心崖,你認識麼?”嚴莊問。

我看了一眼水鏡,幾乎叫起來了。我認識麼?平心崖上我誰都可能不認識,就這兩個不可能。
這分明就是典墨和李梳。
我的視線落在典墨身上,他銀色的頭發已經染黑,多半是李梳怕太引人注意。
其實他長這個模樣,什麼樣的發色都沒會差別地招人注意。
他在看李梳,眼神很溫柔,我看著他的臉,突然想起剛才看鏡子的一幕。
脖頸,肩膀,鎖骨,胸口,細膩的肌膚……死前回放一般在我頭腦裡過了一遍。
不好!
鼻子裡怪怪的!
我啊了一聲!來不及了!
鼻血頓時飛流直下三千尺。最後我撩起桌布才勉強把它堰塞湖了。
我會不會因為典墨貧血而死!
我摀著鼻子,怒吼
真TMD一見裸男誤終身啊!

12.
後面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和李梳典墨一聚,沒啥好說的,反正一切交流的事情都是嚴莊在辦。我只管在那裡裝人妖,一會看看鏡子,一會摸摸頭飾。
不過他們的來意真是叫人吃驚,居然是來抓我的。
李梳說得很模糊,不過我大致還是能明白,大約平心崖上發生的事情,全部都怪罪到他的身上了。只有抓回了我這個罪人,他才能洗清冤屈。
我假裝不在意地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的典墨。
暗自嘀咕,李梳你就繼續犯傻吧你,真正的罪魁禍首可不是我,而是你身邊這個弟子啊。

李梳如今叫典墨小黑,我也跟著改口。
小黑的眼睛在我身上轉了幾圈,我想他不一定能猜出來是我。
畢竟他見過的是面人,而現在的我卻是一個完整的人,連魂魄的破缺都補全。他的眼神好幾次都落在我的身上,我都專心看自己的指甲,小黑若有所思,眼神又落到了嚴莊身上。
不必抬頭,我也知道這兩人必然在眼神互砍,心思各異。
我偷空看了眼李梳,他正愣愣看著手上的茶杯,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
他真是個幸運的人。

時間差不多了,我懶得再和他們折騰,便借口補妝走開,反正剩下的事情嚴莊自己會打理。
一脫離那兩人的視線我立刻渾身舒坦,直接跑回門主房間,倒在床上做一件我很早就想做但是一直無緣的事情,思考。
嚴莊沒有對我隱藏過他的打算,對於這個無法修鍊法力的人來說,有我這樣絕對服從命令的面人實在太方便了。
不過他和李梳小黑周旋究竟是有何打算,我就不太清楚了。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門打開的聲音驚醒了我。
抬眼看去,正好嚴莊推門進來。
我看到他神色嚴峻,曾影跟在身後。他也看到了我,沒什麼表情,直接走到梳妝台前,口念法訣,牆上凹陷處銀光一閃,一個盒子出現了。
嚴莊並不避諱我,直接打開盒子,我看到一束香。
再怎麼無知也曉得嚴莊半夜前來不可能是要給我上香,忍不住問了句,“你幹嘛?”

嚴莊看看我,說,“反正你遲早都得知道。過來吧。”
我湊了上去,嚴莊拿著那香在我鼻子前面晃了一下,淡淡的香味,我正要好好辨析一下這是什麼香的時候,突然覺得頭昏腦花站立不穩。
嚴莊立刻移開了那香,“這時迷迭所制的香,天下罕有。對人自是無害,但是對非人之物,聞起來就猶如迷香一般。”他看著我,“比如你這樣的妖,是不是覺得晃悠?”
不,我不晃悠,只是這個世界好像晃悠得緊。

曾影取過一個面紗,給我戴上。過了好一會,才覺得好些。
“這面紗可以隔絕迷迭,你不要取下來。”曾影叮囑我,又問,“門主,現在就去把門內的所有燻香換為迷迭麼?”
嚴莊點點頭。
“你,要對付,誰?”我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李梳是人,你說我要對付誰?”
“小黑?”
“我就不信他是人。要探索他的來源,必須先讓他少些防備,迷迭就是為此,不過真是太麻煩了。”嚴莊嘆口氣,“光是準備法陣就耗到現在。”
我想了一會,便問,“你為何不用異眼看出他的來歷,幹嘛又是下藥,又是法陣的?”
我承認我這麼說是有私心的。小黑的來歷成迷,我也很想知道。既然嚴莊有這個本事,何不滿足一下大家的求知欲。
嚴莊的身體明顯地抖了一下,臉上露出十分復雜的表情,甚至有點恐懼。
“如果簡單就可以使用異眼,我又何樂而不為?”嚴莊慢慢地說,“可是,這異眼雖然好用,但是,副作用太嚴重了。”

“啥?”我不明白,這個時候曾影剛好進來,報告說香已經全部替換好了。
嚴莊點點頭,走了出去。
我發現他的腳步甚至都有點踉蹌了。

曾影叮囑我萬萬不可取下面紗,也要走,我將他攔下。
“門主他,那異眼,為何?”我斷斷續續地說,組織語言。
曾影看了我一眼,回答倒是很痛快,“門主每使用一次異眼,就有十二個時辰的副作用。”
“什麼副作用?”
曾影指指我,“就是這個。”
我低下頭,看見自己的女裝,“女裝癖?人妖癖?”
曾影點點頭,“外加審美異常。”

我驚呆了。
異眼天下奇物,世間莫不嚮往。
可是,若大家知道使用異眼的代價就是十二個時辰人妖癖加上審美異常,我懷疑還會不會有人想要啊?
難怪啊,那天嚴莊用異眼馴服了我之後,立刻就離開回房去了。
多半是趕著去換女裝吧。
“可是,只要你自己知道是十二時辰異裝癖,那就好辦了嘛,不穿就行了。”我說。
曾影嘆口氣,“哪有如此簡單。異眼的強制效力,你也很清楚吧?”
對,作為妖物的我對異眼的能力感受良多。
“就算自己知道這很詭異,很變態,但是,門主就是無法控制自己。許多年來門主也想過許多法子,但終究發現抵抗是沒用的,完全沒用。”曾影又嘆氣,“異眼如此好用,只要用過一次你就再也無法忘記。但是用得越多,它的副作用越大。我剛入門的時候,門主的女裝還嚇不死人,時間也只有是七個時辰;如今越演越烈,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我心裡為嚴莊默哀。

曾影走了之後,我躺在床上卻再也睡不著。
我想著那可以迷倒非人之物的迷迭,想著小黑和李梳,想著嚴莊和曾影,想得我的頭都疼了。
睡不著,我想幹脆出去溜達溜達。
剛張開眼睛,眼前是一張臉,小黑的臉。
我的第一反應是,啊,我是不是又對著鏡子化形了。

然後那嘴微微張開,一字一頓地說,“好久不見。”
我身上寒毛根根豎,這聲音,這表情,這是正版小黑啊!
小黑靠在床前,單手拖腮,“看來你也有奇遇啊。本來你吸入吸出的法力,論量遠遠超過你可以負載的程度,所以魂魄破損,原是根本不可能完全妖化為人的。誰啊,竟然願意與你以魂補魂,該不是閉峰門主何筒做的吧?”
他似乎對我的身份毫無懷疑,我也沒必要再裝下去了。
“你怎麼來了?”
“你以為我想來,還不是李梳那個……”他沒說完,又拍拍我的臉,“不過來了也好,你這樣子,有趣多了。”
小黑還在嘖嘖稱奇,而我想到嚴莊當時的話和那迷迭,小心翼翼地問,“你,不覺得頭暈?”
小黑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迷迭啊,驅逐非人之物。他想得很對,不過,還不夠多。我這身體,可是百分百人類。不過,我也可以陪他演戲就是了,反正,也逃不開我的打算。”
話中有話。
小黑的眼睛在黑暗裡發亮,“你在的話正好。有事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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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刀:我真是主角麼???
阿七:你再忍忍,你再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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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天蒙蒙亮的時候,曾影進來叫醒了我。
他臉色嚴峻,口吻也不太好,“門主要見你。”
曾影停在廳外,放我獨自進入。
何筒就站在地下大廳中間,身著三層的道服,麻衣素裹,領口別得緊緊的,黑發也束得中規中距,這是教科書似的修行者,整個人散發著驚人的禁欲氣質,看上去特別嚴謹。
看到我進入,他微微點頭,輕聲說,“我要使用異眼,你做好準備。”
做好準備?做好什麼準備?我愣了。
何筒沒有遲疑,簡單地解釋說,“異眼的副作用,你已經知道了。”
如果是面對人妖的心理準備,我已經有足夠準備了。
“我要觀察的人是李梳身邊的人。可能會有意料外的危險,所以需要你。妖物可以分擔緩衝施法術的回風(法術反衝)。”
就是拿我當擋箭牌吧。
“而且你身體裡的一魂,應該可以幫助到我。”
是啊,那可是你的一魂。
不過,你要對付的是小黑,他……
算了,我還是當作不知道好了。

何筒提起擱在桌上的筆,沾上朱砂,在我和他的身上描出同樣的符號。
他簡單說,這法陣可以讓我們暫時兩命同體。
我心裡咯噔一下。
何筒已經盤腿坐下,四面的竹簾也徐徐降下,七方香爐青煙裊裊。我不知所措,只好找個地也坐下來。
何筒看了我一眼,指指對面角落,仔細看來,已經布下結界。
我連忙挪了過去,異眼對妖物壓力很大,能有個結界抵抗一下總是好。
何筒很快進入了靜默的狀態,奇異的氣流開始在這個竹簾遮掩的地方緩慢升騰,香爐的青煙隨之在空中蜿蜒延展,就像是具體化的法力一般。
我正發著呆,心突然悸動,連忙看過去,何筒的一只異眼發亮,跟上次看到很不同,非常可怕,應該是因為這次他異眼全開的關係。
說過吧,被異眼盯上的妖物,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
在看過真正使用的異眼之後,我要訂正一下,被異眼盯上的妖物,就像那被蟒蛇盯上的金錢蛙啊。
對上異眼,妖物只能動彈不得被做掉,就算還能動彈,那最多也只能擺一個比較好看的姿勢被做掉而已。
想逃?完全沒可能。

我只能抱著自己的身體,盡量抵抗著本能的恐怖感。
我是不知道用異眼觀察萬物本源要多長時間,只感覺到竹簾隔離開的這個小空間內氣流還在洶湧,香的味道濃郁到叫人有些鬱悶。
頭昏沉沉的,不太清醒,直到竹簾外突然一聲鈴響,我一震,神智突然就迷失。

等我回過神來,是一片黑暗,不過可以感覺到身邊還有人。
何筒的聲音響起,“別緊張,只是兩命同體。你只管小心回風就行了。”
原來被施展兩命同體就是這感覺啊,挺古怪的。
不過再古怪也怪不過這法術本身。
兩命同體這法術如果施展在兩個人之間,那是比較公平的。在法術延續的過程中,兩個人將分享和分擔所有身體的狀況,因此對方能看到的自己也能看到,對方能感覺到的自己也能感覺到,當然,如果有回風發生,兩人也將各自分擔一半。
不過這個法術如果由一個人和一只妖來做,就比較不公平了。
感官所得,因為人與妖的不同,無法完全共通。而妖物會天然引導法術,如果發生回風或反擊,那,我身為妖物,將是法術反噬的最主要對象。而身為人的他,基本上只會遭到很少一部分的反噬。
這也就是他之所以要選擇我的目的吧。
我既無法分享異眼所見,還要負擔可能的法術回風和對方的反擊。
哀嘆,希望小黑的回擊不要太厲害,好歹留我一條小命。

四周一片漆黑,何筒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我估計他正全神貫注在異眼上吧。
沒有聲音沒有光沒有感覺,實在無聊得很,我開始回憶之前看到的美人們,啊,要是我有異眼的話,就可以隨時偷看美人了,多好啊。
有異眼的話,有異眼的話,哈,真想擁有異眼啊,我正在想些亂七八糟的,體內突然熱流湧動,有什麼東西將我的神智一拽,眼前豁然開朗,我看到了小黑側臥在榻上。
這是,異眼的視線?
不止如此,我看到前面還有一個淡淡的影子,是何筒,他也在看。他身邊有著顏色深淺不一的符畫,應該是保護他的結界。
都已經有這麼穩妥的保護結界了,還要把我拉進來了,也許何筒真像他說的那樣,法力方面毫無辦法。
而我就從一個更遙遠的地方,看著何筒看著小黑。
眼前的空間開始扭曲變幻,時間從小黑現在側臥的榻上開始回溯。
一分一刻,半點不差。
然後,回放的速度陡然加快,只有我想看的片段,才會逐漸慢下來讓我看到。
于是我什麼都看到了,什麼都聽到了,我震驚了!完完全全震驚了!
雖然我一直知道小黑的性子乖戾,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小黑的真實想法居然是這樣的!
李梳真可憐。
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還傻乎乎跟著一個對他最危險的人。

正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何筒的聲音,“奇怪,為什麼這麼模糊,看不清楚。”
我一愣,我眼前可是清楚的整個過程,看得好似一切就在我眼前發生一樣,毫無遺漏。
難道,我其實比何筒看得更清楚,更完整?
我疑惑著。
照理說是不會,我是妖,和人類的感官是不能完全共通的。我就算可以通過兩命同體分得一些何筒看到的場面,也決不可能看得比他還多,還清楚。
而現在這個情況,似乎我比他看得多了去了。

何筒似乎不死心,決心再努力試一次。
我理解他,要是用了異眼,卻什麼都沒看到就要變人妖,換了我也不幹啊。
畫面再次流動起來,場景凝固在妖魔道的黑暗虛空之中。
那妖異的兇獸在空中盤旋,羽翼有如夜空,金色花紋流動于上,金色的眼眸耀眼,很美,美到不像是這個世界的生物,呃,本來也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
何筒似乎也看到了,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嘆。
我們都為這美麗的兇獸感嘆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魂魄中一緊,一道金色羽毛從我魂魄中浮現,我可以看的清清楚楚,金色的羽毛,上面有著青黑的花紋。它只停留片刻,然後光芒破空而去,穿破結界最薄弱的後方,直刺何筒背部。而它從我魂魄中脫身的一瞬,撕裂的疼痛瞬間讓我慘叫起來,心神俱失,後來如何,皆不得知。

等我再次回復心智的時候,耳畔是尖銳的聲音在唱《寄相思》。
歌詞纏綿,講述一個女子思念遠方的夫君。但是用這樣刺耳的聲音來唱,就太可怕了。明明就是男子低沉的聲音,卻要吊著嗓子到這個程度,真叫人渾身雞皮疙瘩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我心裡隱約知道可能是誰,但真不願意張開眼確認。
有只手輕輕推了推我,“醒了?”
總算是個正常的聲音。
我瞇起眼睛看去,曾影正俯視著我。
我跟他對視片刻,覺得渾身很僵硬,便動動脖子。就這麼稍微一側臉,雖然不想看見,還是看到渾身珠光寶氣的何筒正在揮舞長袖,在竹簾中載歌載舞。
我連忙扭回頭來繼續和曾影對視。
曾影也看了一眼裡面,嘆了口氣,“看樣子,副作用又更進一步了,以前他從不唱歌的。”
是啊,以前也就荼毒下健全人,現在連盲人都不放過了。

我躺了一會,覺得全身有點力氣,稍微坐起來,立刻就發覺不對勁。我的手軟綿綿的,上下一看,又是面人的模樣了。
“怎麼會?”我跳起來,“我怎麼變回去了?”
曾影白了我一眼,“等他恢復了你問他吧。”
我看看那邊還在全情投入唱戲的何筒,頓時又覺得渾身脫力。

兩個時辰之後,何筒已經開始唱第三十遍《寄相思》了。
我哀哀地求著曾影,“快點放我出去先吧,我扛不住了。”
“門主交待過,一切等他恢復再說。”
“可是,”我還想申辯,曾影卻發飆了,“你以為就你受罪啊!我也聽得渾身僵硬四肢發麻好不好!”
“你只是身體不適而已,”我硬著脖子跟他爭取權益,“我不一樣!他一吊嗓子,我就想吊脖子啊!”
“你忍忍吧,都差不多。”曾影軟了口氣,“也真要受不了啦!每次都要發十二三個時辰的瘋!”
正在這個時候,寄相思的歌聲嘎然而止,何筒挑起竹簾,嬌聲用唱腔喚道,“奴家的九鳳翡翠金釵忘在房裡,影兒,你替我去拿來可好?”
曾影如蒙大赦,沒口子地說好,飛也似的跑了。
聽到那頭寄相思又開場,看著這邊他婀娜多姿地離開了,我恨不得脫下自己的鞋砸在他頭上。頭腦裡反復出現的,就是他要變態十二個時辰這件事。

十二個時辰有多長,主要取決於你是跟誰一起。
跟美人們一起,十二時辰就是快樂的一瞬。
跟人妖何筒一起,十二時辰簡直就相當於痛苦的永恆。
等待十二時辰過去的漫長過程裡,有好幾次我都覺得時間其實是前進一個時辰然後再倒流一個時辰,永遠也無法過完的。
而沒義氣的曾影逃出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我無比希望何筒打發我去看看,但是何筒偏偏好像忘了這件事一般,絕口不提他要的那金釵了。
所以我有幸目睹了副作用結束時候的盛況。
那時候正唱到寄相思的高潮部分,配合高音假聲,何筒猛地扭身折腰踢腳尖,擺了個難度很高的姿勢向後拋袖,就在這個時刻,時辰到,唱腔停頓,整個人突然僵化。
受了幾個時辰折磨,突然得到的寧靜叫我懷疑。我甚至擔心是不是為了保全小命,我的耳朵已經自動聾了。
所以我抬頭看他。何筒還維持著剛才折腰扭身踢腳尖的動作,只是表情卻很嚴肅正常,配上那姿態和妝容,真是太挑戰笑神經了!
但是何筒此時殺氣騰騰,我真怕自己一旦笑場,會招來殺身之禍,于是運足無相大法,把面臉上的五官都給取消了,只在心裡樂開了花。
他死瞪了我絕對毫無表情的臉一眼,咬緊牙關,回身拂袖,正廳的四面竹簾即刻啪啪降下,我聽到裡面發出他亂砸東西的聲音,以及深深壓抑的怒吼。
心裡突然很爽,受了這麼久折磨,這一刻覺得解氣。
一切反動派啦,都是那紙老虎哇!
吼吼!

14.
我正看得開心,曾影無聲無息出現在我身邊,他手捧著全套道服,瞪了幸災樂禍的我一眼,朝竹簾走過去。

曾影你個鳥人!
瞪我做什,剛剛那麼危難的時刻你跑哪裡去了?
我憤憤地想。

曾影在竹簾前停住腳步,“門主,您換的衣服我帶∼”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黑影突然從竹簾內向他倒了過來,曾影不假思索地接住,然後驚呼了一聲!“門主?!”
何筒被曾影仰面接住,似乎已經昏迷了。

曾影搖晃了他一下,一團黑血從他嘴角慢慢溢出,淡淡的腥臭味道散開。
“門主,你怎麼了?”嚇得曾影也不敢再搖了,他扶起何筒的頭,看他全身癱軟,臉色青紫,已經是進氣得少,出氣得多了。

曾影慌了神,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當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我估計何筒也不知道。
因為知道的人在這裡,是我。

那晚上小黑硬是向我魂魄裡塞了一根金色的羽毛。如果他有意,那麼這飽含法力的羽毛將會成為我的一部分。但是小黑顯然沒有這個打算。不但如此,他不知使了什麼法子,那羽毛在我體內頗不安穩,之前我吸收的小黑體內的妖毒,明明已經完全同化掉了,被那羽毛一折騰,竟然又收納了部分妖毒回去。
我當然是很心痛啦。對于何筒小黑之類的人身肉體,妖毒就是極烈的毒藥,但對于我這妖物的身體來說,妖毒那就是個營養品啊!
金色羽毛如果離開我的身體,那被它抽走的妖毒,也會一起離開,相當於是喪失了很多法力啊。
我怎麼能不心痛。

然後我與何筒兩命同體,當何筒的異眼用到頂峰的時候,那羽毛從我魂魄之內破體而出,穿透何筒的身體,燒傷異眼,並在穿體而過的一瞬讓他感染上妖毒,最後應該是回到小黑自己的身上。然後經過12時辰的孕育,妖毒終於發了出來。

曾影多半以為這是回風造成的傷害吧,因為我看上去也是受創極大,現在連變回人形的法力都沒有了。
雖然事實上,我無法變回人形是因為構成我法力基礎的妖毒,在羽毛脫離的時候,有部分隨之被抽出去毒害何筒了。

曾影現在已經顧不上我了,抱起何筒就放到青石床上,為他運功。
我心裡挺糾結的。
說真的,對於這個仗著異眼的優勢把我當替身用的何筒,我是沒多大好感。但他也沒虐待過我,呆在閉峰門的日子有吃有喝,雖然要扮人妖,但是,誰在世上不是扮演著別人呢?
而且嚴格來講,雖然我事先也不算特別知情,但多少也算小黑的同謀。現在他落得這個樣子,我不能說一點負罪感都沒有。
最最重要的一點,現在他褪去一臉濃妝,露出原本清秀的臉龐,再加上黑發流洩,也還是個美人呢。

如果袖手旁觀讓美人死在眼前,我以後還怎麼堂堂正正地做花癡啊!?
我身上那根叫做花癡的神經,現在已經凌駕于一切理智之上,告訴我,救他!

一手撥開曾影,“我來。”
我化為原形,慢慢攀附上何筒的身體,妖毒深入體內,難以根除,不過我倒是可以盡量吸出表層的一部分,解了燃眉之急,順便補充自己的妖力損失。
何筒的皮膚冷如冰霜,我知道這是妖毒發作前的初期反應。我伸展身體盡量附著其上,將妖毒從肌膚表層吸出。何筒現在就像個人形的冰棍,我的體溫很快被吸走流失,凍得直打哆嗦。

忍不住想起以前聽花妖講的才子佳人和武林故事。
裡面總有個男人或受傷或中毒或生病導致體溫太低,身邊也總有個女人為他寬衣解帶,用體溫溫暖他,最後男人醒來,他們一起相親相愛地活下去。以前花妖每每講到這裡,我總是感動地淚眼婆娑,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個要凍死的男人。
現在,當我抖掉一身冰渣站起來的時候,我想,以後要是我再遇上花妖,非得告訴她,這個情節聽起來很浪漫,但事實上可操作性極差。如果你沒本事吸妖毒補充體力,那麼用體溫溫暖對方的下場就是,跟他一起相親相愛地凍死。

我已經吸回了大部分的妖毒,但是何筒被妖毒感染的部分我已經無能為力。何筒的臉色好了許多,但是依然沒有醒來。
而我托回收的妖毒所賜,總算又可以變回人形。
曾影雖然臉色依然嚴峻,但對我的表現也十分滿意,“門主現在雖然沒有性命危險,但仍醒不過來,我將運功助他。閉峰門東去十里壟山內有一寒潭,生有毓珠,其魚鱗可助門主蘇醒,我無法脫身,一切拜託你了。”

一切都如小黑所言,按照小黑的計劃,這個時候就是我逃離的機會了。
但是,我心裡留著曾影那句‘一切拜託你了’。他說那句話的時候,很是誠懇,眼中一片信賴,所以我不忍就這樣離開。
而且,雖然小黑說燒傷異眼,但是誰知道又燒傷到什麼程度,什麼時候恢復。萬一他好了,我哪裡跑得掉。
而且,就算讓我跑,我該往哪裡跑?
反正是捉魚,應該不太難吧。
我邊跑邊想著這些事情,一抬眼,面前已經是大片的桂花林,香氣撲鼻。
我深深呼吸了幾口,越發覺得迷人。
循著空氣中傳來的寒氣,我緩行了一炷香時間,面前就是那汪寒潭。

這寒潭並不大,就在桂花林下,我跳到岸邊石頭上,向下看去,水面無波月光明亮,清晰看到自己那張平凡的青年臉。
忍不住又感嘆,為什麼不是美人呢?
伸手試了一下這寒潭,手指一接觸,襲入的冷氣針刺一樣,就算立刻收手,指頭也還隱隱作痛,看來這潭水極冷極凍極陰。突然省起一個問題,不能下水的話,我什麼都沒帶,要如何捕魚?

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看到不遠處有塊伸入潭中的大石頭,有個人斗笠簑衣,似在垂釣。
哈,太好了。
我對著水面整整衣裝,三兩步跨了過去,躬身行禮,“老丈,可否借漁具一用?”
他不動,也無語。
心裡嘀咕了一下,這是人麼。
這寒潭冷月,這陰風習習,如果是山野妖精,孤魂野鬼之類在這裡嚇人,也完全有可能。
一想著,就覺得有點可怕。
不過,轉念一想,我怕啥,我又不是人。
妖嚇人這一套,我可不吃。
我靠近了些,聲音也提得高了些,“老丈?”

那斗笠動了一下,“你叫誰?”
這聲音有點低沉,但是仍然悅耳,斗笠也同時微微側了過來,月光下的,是一張多麼完美的側臉啊!

還沒來得及心潮澎湃,我突然覺得不對,這臉很眼熟,非常眼熟。
正想著呢,那人整張臉轉過身來。
“啊!!!!又是你個雙面男啊!!!!”

這裡不是妖在嚇人,這裡只有人在嚇妖!!!!
我拍著胸口,他轉回臉去好一陣我才緩過勁來,“又是你啊!”
“我們見過?”聲音低低的柔柔的,很舒服。
看吧,長得普通就是可憐,人家都記不住你。當然,長得如他般印象深刻也不好。
他仍然坐著沒有起來,月光在斗笠上投下大片陰影,他醜陋的那半臉幾乎看不見,我心寬了些,“你在釣魚嗎?”
“沒有。”
“那你幹嘛穿這一身?”我瞅瞅四周,確實沒有魚竿魚簍之類的東西。
他沒有回答我,反問道,“你要釣魚?”
他的態度溫和,我壯起膽坐著他美好的那邊,一邊小心防備他突然轉臉,一邊說,“是啊,我要釣這湖裡的魚。”
他沒有再說話,我也無話可說,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坐在深入湖邊的大石頭上。
安靜地過了一小會,他突然開始哼一首曲子,旋律十分簡單,好像是很古早的音調,但是十分入耳,我便喜歡上了。他哼了一會,突然停下來。我忍不住問了句,“你怎麼停了?”
他搖搖頭沒回答,我也沒在意。
一會工夫他又繼續哼著這旋律,我倒也喜歡。
到後來,我幹脆躺下來,看著天上的月亮。
我覺得呆在他身邊挺舒服的,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那感覺,就像是遇到了故人。只是不知道我和他這樣就見過一次的,是不是也可以稱為故人。

接著忍不住就想起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那次是有夠混亂的,最後還是水遁逃了。
“對了。”我突然想起當時他身邊那個精致的美人,“你身邊那個美人呢?”
“哪個美人?”他停下來。
“就是我們上次見到的時候,你身邊那個美人?”
他搖搖頭,“不記得了。”
我這樣的你忘記了就算了吧,那樣的美人你都能忘啊?還是你身邊時時都環繞著美人所以你不知道我的所指?
這個人居然能有這樣的美人運?
我疑惑地看看他(在地上的影子)。
這男子慢悠悠地說,“你不是要魚麼?還不想法子?”
我躺在石頭上看向他,當不看臉的時候,他給我的感覺還滿好相處的,一時玩心大起,說,“有法子啊。只要你肯配合。”
“哦?”
“首先,把你的左臉向著水面,把魚都色誘上來;然後,轉成你的右臉向著水面,把浮起來的魚都嚇死;最後,我來撈死魚。”說完,我呵呵地笑了起來。
他似乎也沒生氣,反而跟我一起笑了。
“我也有個法子,只要你也肯配合。”笑了一陣,他緩緩說。
“什麼法子?”我支起身子。
他指指不遠處那個拳頭大的鵝卵石,“可以用那個石頭,把你的頭部以下慢慢碾磨成面條一樣。碾出來呢,大概狗尾草形狀就差不多了。然後把頭扔到潭裡,你要記得左右搖晃腦袋,這樣大魚很快就會上鉤,然後我提著你的身體就把魚釣起來了。”

我背上的那個寒毛啊,根根立!
娘咧,這是個虐待狂啊!
我尤其覺得,他的聲音雖然柔柔的,但在說“慢慢碾磨”這四個字的時候,似乎狠狠強調了一下。
最最要命的是,他不但看出我的面團原型,甚至還看出我那自己都要忘記的狗尾草本體。
這,這個人到底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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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刀。
恭喜。

TOP

15.
我這邊心裡七上八下,他卻又回過頭去不再理我,只是悠哉悠哉看著平靜的水面。
不知該如何是好。留下來,又不知道幹嘛,想走,又不知道去哪裡。
猶豫中我已經坐下,不過是背對著他,以防不小心看到他的臉。
他還是哼唱著剛剛的曲子,我仔細聽著,很怪,這旋律時斷時續,低沉輕緩。但慢慢的,這一絲一縷的旋律卻像是鑽到我心裡去了,渾身上下,竟然沒有一處不舒坦的。

過了一會,他突然停了下來,我瞄了眼地上影子的行動,他取下斗笠放在地上,伸了個懶腰。
我坐得離他極近,他一仰身,很自然地向我傾斜過來,背部輕輕抵在我背上,他的個頭比我高,所以他很自然地依附著我的後腦勺放鬆他的脖頸。
幾縷黑發順風飄到我臉頰處,蹭得微微發癢,很是親密。
他靠過來的姿勢自然而然,似乎沒什麼不妥。何況在陰氣四溢的寒潭邊,隱隱傳遞的體溫叫人舒服,我沒有讓開,任由他靠著。
身後人用腦袋蹭蹭我的後腦勺,說話了,“我說,你該不是專程來這裡跟我背靠背的吧?”

呃。這一說,我才想起何筒和那魚的問題。
照理說我是來這裡抓魚的。
可是這潭寒氣逼人,隱隱黑氣,怕是下去容易上來難。
我剛才畏畏縮縮看向湖裡的樣子,大約是被他收入眼底,“你要魚來做什麼?”
“救人。”我稍微解釋了一下何筒的情況,當然我隱去了細節。
就著背對背的姿勢,他用頭輕輕敲了一下我的,“自私,太自私了。”
對,我也覺得不下水去撈多少有點那個,但是……
他大約也知道我摸不著頭腦,道,“修道者有天劫一說。”
我跟不上他的思考回路,不論是人是妖,修道者到達一定限度,都會遇到生命危機的天劫,我當然知道。
他看我茫然的樣子,又提示,“修道者的生死攸關就是天劫。你不下潭去是他的天劫。如果你下去,”他似乎也瞄了眼那四溢不祥之氣的潭水,“怕是變成你的天劫了。搶人家的天劫這種損人利己的事情,不好吧。”

我單單知道修行的大家都是談天劫色變,使盡渾身解數避之唯恐不及,哪有搶天劫的說法。
“那可是天劫。”我嘀咕了聲。
“你有沒有聽過誰不經修行就成仙的?”
“沒。”
“那你有沒有聽過誰不經天劫就成仙的?”
“沒。”
“這不結了,天劫=修行≒成仙,都是必備的過程。被你搶了去,人家怎麼辦?”
好一會,我都沒能找回自己的舌頭。
見我不吭聲,他又用頭敲敲我的後腦勺,“說話。”
我找不出話來說,悶了半天,來了句,“我是助人,助人為快樂之本。”
“自私,太自私了。”他又說。
又怎麼了?我忍不住也用頭敲了回去。
“助人為快樂之本,我當然知道。”他的聲音很好聽,“不過你要那麼快樂來做什麼?襯托這個世界的不幸麼?再說助人,那人之外的呢?妖呢魔呢仙呢獸呢精怪呢?是不值得你助,還是你不肯助?”

我氣悶,閉嘴了,再跟他說下去會顛覆我的價值觀。

見我不吭氣,他又用腦袋碰碰我,像是示好,我錯開了去,不讓他再敲。見狀他更用力地靠在我背上,不讓我逃開,改為用腦袋摩蹭我的,“有人聊天真好。”
我本不想理會他,可他這句話聽起來很寂寞,我又不那麼生氣了。

隔了會,他說,“告訴你個好玩的事情,今天的月色很好。你看月影。”
我順著他的話看去,水面平靜,月亮圓圓倒影在上面,很像面碗裡擱了半個滷蛋。
“好看麼?”
我無言地點頭。
“那你再看天上的月亮,怎麼樣?”
天上的月亮?我抬頭看去,今晚幾乎看不到星星,一抬眼就看到月亮,就像誰被剪掉的指甲蓋一樣彎彎地懸在天上。
“怎樣?”
“還行。”我不知他的所指。

我們無言以對了好一會,他對我的沉默總算發表了點意見,“不覺得不妥?”
“什麼不妥?”我愣愣地問了之後,突然反應過來,天上的指甲蓋和水裡的滷蛋,這兩樣東西,好像很難單靠本體和倒影來解釋。

連忙再看看天上,就是初一初二的彎月,銀光皎潔,再看水裡的倒影,明明就是十五十六的滿月啊!

顧不上他,我趴在石頭上向下看,又往天上看,又向下看。
天上天下,毫不對稱!!!!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潭啊?真古怪!
“半月潭。”他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我剛剛決定取的名,不錯吧。我很喜歡取名字的。”
“哪裡半月了?連天上的彎月映照到水裡都是滿月。”
“不不不,半月是十五天的意思。這潭水映照出的圓月影子,其實是月亮半個月後的樣子。”他解釋得挺帶勁,“這個潭水,會映照出實體未來的模樣,準確來說,半個月之後的模樣。你看那邊。”

順著他的手指,我看到大石頭側正是一株金桂,枝條斜探到湖面上,花朵金燦燦的密織深綴,夜風一過,香味襲來。
月光下,湖面確實也有桂枝清晰的倒影,只是花朵卻稀鬆了,全不似這繁盛的桂樹。

我不得不發表一點感想,“這什麼怪玩意?”
“怪?這麼好玩的東西。”他嗤嗤笑著,“你不覺得它很穿越麼?”
。。。。。。
聽不懂,算了,“這麼亂七八糟的地方你也能找到?”
他隨口答道,“我才沒這閒工夫,是一個很會找的人--”
話至此突然停住了,我有回頭看看他為何卡殼的衝動,但終是想起可怕的半臉而沒有回頭。
過了半晌,他才又開口,語氣仍然輕鬆,“是個好地方,對吧?”
他邊說邊走到我的身邊,撿起剛剛放在地上的斗笠,身邊傳來悉悉索索系帶子的聲音,從地上的陰影看來,他又戴上了斗笠。
我們一起又沉默了會,他十分柔和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你不好奇嗎,半個月之後你是什麼模樣?”
有理啊。
我立刻趴在石頭上探頭看去,偏偏時間就是那麼不巧,莫名陣風過來,水波稍微一蕩,就啥也看不清了。
我扒得緊緊的,一眨也不眨地等待著水波平靜下來。
奇怪的是,水波一層又是一層,完全沒有要平息的意思,到了後來,幹脆咕咕咕地翻水花,水泡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
我倒是奇了,難道我十五天之後變水泡?
(群眾:你以為你丫人魚公主穿越了?)

正想著呢,水面突然隱約出現一個光點。
我凝神看去,光點緩慢地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光芒中似乎有張臉,正對我笑得溫暖曖昧。不由得探出身體瞇起眼睛,想要努力分辨那越靠越近的臉是誰,但那臉卻不再靠近水面,浮在水下一兩尺的地方上上下下,好幾次之後我終於分辨出了這是誰。
但是為什麼?
我正想著,水下亮光一顫,陡然漆黑,我正對的水面突然下陷,像是水被什麼給吸了下去,然後激流從兩側噴射而出,兩道巨大的水牆把我探出石頭的半身夾在其中。
心底這才一動,想到不對,身體還沒反應,巨大的閃著寒光的牙齒已經破水而出!
左右兩排刀刃一樣的齒面,雪白鋒利,帶著金屬的奇特質感,脫出水面後急速向我合攏過來,眼角看到白森森光芒,而面前是漆黑腥臭的一片,像是什麼東西的內髒味道。
我只知道,有什麼東西,正要一口咬掉我的頭!

背後突然用力一拽,千鈞一發之刻我被拖了回去,面朝下按倒在石頭上。看不到,只能聽到耳邊嘩啦啦的水聲,和牙齒合攏那一刻讓人寒到心底的咔嚓一聲。
這比看到什麼還叫人害怕。
背後再度用力,我被高高舉起來,眼睛剛剛睜開,腥臭的血潑了我一頭一腦一身,整個人成了血人。

我愣愣地,只能看著前面。
眼前是一只蛇頭魚身的怪物,它半浮在潭裡,看上去雖然尚存一息,但傷得不輕,血色染紅了大半個潭子。
我喘了口氣,才注意到自己渾身血淋淋的處境。
而身後那個人戴著斗笠穿著簑衣,外加把我盾牌一樣舉起擋在前面,居然是一滴血都沒有潑到。
我只有一句話要說。
自私,太自私了。

16.
他並沒有把我放下來,而是就著背後拎我的姿勢,衝著潭水就跳了下去。
我嚇得緊閉雙眼,做好被冰冷刺骨的潭水侵蝕的準備。
但是冰冷的觸感遲遲沒有來到,反倒是腳尖觸到了堅固的東西,背後抓住我的手一鬆,我站住了。
我這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他帶到了那蛇頭魚身的怪物身上。
這東西有夠大,浮力也足夠,唯一麻煩的是它身上那些大片滑膩的鱗片,我必須很小心才能站穩。
我謹慎地調整重心,在鱗片上集中精力保持平穩。
要是掉下去,就慘了。
戰戰兢兢好容易轉過身去,發現那男子正半蹲在這怪物身上,他好像完全沒有保持平衡方面的問題,很利索地在怪物身上尋找什麼。
“你在幹嘛?”
“我要它一滴血。”他說,“正在找鱗片的間隙下手。”

就要一滴血惹那麼大動靜?
“用得著這麼麻煩?我全身上下到處都是它的血,”我抬抬手,“你隨便用。”
他頭也不抬地說,“它的活血是藍色的,你那都是它吐的死血。”
吐的?我一下子噁心翻了。
身後伴著笑聲,傳來他的聲音,“你也真本事,連這怪物看到你都要吐血。”
我憤而回頭,正要反駁,就看到他那張臉,在月光下無比清晰,還在笑,實在不是一般的恐怖!
神經受到的刺激,立刻反應到了肉體上,我終於趴倒,由噁心變成幹嘔!
心裡想,你也差不多,我看到了也想吐!

一只手還算溫柔地伸過來,幫我拍拍,又順了順,“鱗片很滑,掉下去就麻煩了。”
那你就不要露面好不好!我正氣鼓鼓地想著,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潭水裡面。
潭水裡映照出的為何是面人形狀?
對了,這是十五天之後的模樣,也許又發生了什麼。面人怕什麼,只要不是面渣我就已經慶幸了。
“你在看什麼?”背部和脖子後面一熱,他似乎順著趴過來看。

水面上是個黏糊糊的面人,不過那面人的後面,突然出現了一張足夠讓人窒息的臉。
是是是這個半臉男!不過,他那恐怖的右臉消失了,完美的左臉仿佛復制粘貼到另一邊,終于對稱了!!!這下子就拼出了個絕世美男子出來!
神啊,你果然還是愛著這個世界的啊!
心跳如狂!!!
美人在側,怎麼忍耐得住!我立刻帶著這樣的感悟和滿腔愛意轉過臉來看他,“我的初戀啊∼∼∼∼啊啊啊啊啊!!!”
為何我居然這麼快就忘了這潭水映照的,那是十五天之後的模樣!
更何況這次他跟我如此近距離,我一轉臉,那極其醜陋恐怖的半臉就對著我!
看到我僵硬的表情,他似乎樂了,嘿嘿笑著,幹脆就湊到我眼前,呼吸都拂到我臉上了!!!!
我慘叫著,手腳發軟,神志不清,甚至不清楚後面那只手是不是還推波助瀾地彈了一下,總之是斜斜地跌入了水中!

潭水冷得徹骨,我好容易抓著那怪物突出的背鰭冒出頭來。
“看吧,我叫你小心的。”他拎著我的胳膊,把我提出水面。
我死死盯著水面,一來,不必看到他可怕的臉,二來,再凍再刺痛,看到水面映出的美男子,都覺得多少有點心理安慰。
我的腳還沒有夠到怪物的背,肩上突然失去支撐,我咕咚一聲又下去了。
頭剛剛再次冒出水面,聽到他無辜地說,“手滑了一下。”以及很有誠意的一句,“不好意思啊。”
好吧,渾身的魚血,你手滑也是正常的。

我點點頭,伸出手去,他握住我的手,又把我拉出水面,接著,他的肩膀絕對有個外拋的動作,那熟悉的咕咚聲,又在深潭上空飄揚!
這次又是怎麼了?我再次冒出水面。別說你手又滑,剛剛我明明是被你摔出去了!
“手抽筋了。”倒影裡的他笑得太過迷人,我無力申辯。
這樣的上來下去接連又發生了好幾次,每次他都有很合情合理的解釋。
最後真正被他拉上去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
其實他就是在涮我,證據就是我渾身的血都被涮掉了後,他才真正拖我上來!

我坐在那怪魚身上,雖然那黏糊糊的血小時之後是清爽許多,但渾身的熱量也好像消失殆盡了一般。
他柔柔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好些了吧?都跟你說毓珠的鱗片很滑了,千萬小心啊。”
毓珠?
這名字挺熟悉的。
對了,不就是曾影要我來找的東西?
我大喜,立刻開始扒拉坐在屁股下的鱗片。
扒拉了兩下又停手,“但毓珠不是魚麼?怎麼是這樣的怪物?”
他的聲音和煦好似春風,“有人告訴你毓珠是魚?”
呃,雖然曾影沒有直說是魚,不過,“他有說讓我拿魚鱗。”

頓了頓,他的聲音又傳來,“是毓珠的毓鱗,而不是魚鱗吧,同音而已。”
有可能。
也許當時情況很緊急,曾影也沒來得及解釋。
不過他也真敢啊,這麼危險的怪物,就打發我這麼個小妖來處理?
我費勁力氣好容易掰下了一塊鱗,而在我掀起鱗片的時候,突然眼前一花。
愣了愣,直到他把手指伸到我面前,指甲蓋上一滴深藍色的血液,我才反應過來,剛剛只不過是他手腳極快地取了滴血。

他的手收了回去,我看著怪物背上的影子,他似乎把那滴血含進嘴裡,耳邊傳來吞咽的聲音,仿佛吞了下去。
我用力把這煽情的姿勢和剛剛在水裡看到的美男影像關聯了起來。
頓時覺得人生真美好啊。

我快樂地把魚鱗貼身放好。
他站在我的身邊,正脫去簑衣和斗笠。
想想,如果潭水是正確的話,那麼十五天後,他的臉就會變化了。我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的臉,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摸摸自己的臉,“是法術的關系。”
法術?居然對這麼完美的臉下如此歹毒的法術?
我的怒火蹭蹭蹭地上竄!
“誰誰誰幹的!!!!” 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幹的,我絕對要對他痛下殺手!最起碼要把他的臉打腫到能在上面計算圓周率為止!!!!!
“我。”
哎????
“我幹的。”他指指自己。
我膨脹的怒氣像是被誰扎了個口子,哧哧地就放掉,“為,為什麼呀?”
他輕輕笑了起來,“若是還有緣相認,我自然告訴你。”拋下這句話,他就像青煙遇風即散,徒得就從我面前消失掉了。
我揉揉眼睛,眼前只剩下這個不大的寒潭,腳下的怪物,隨意扔著的斗笠和簑衣。
一種孤零零的感覺慢慢滋生。
我已經開始懷念他溫柔的音調和悅耳的聲音,不知道下次要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聽到。若是真有下次,我一定會激動得手足無措吧。要知道這一刻我的最大願望,莫過于再聽一次他的聲音了。

我正要傷春悲秋一番,遠遠的他的聲音居然真的傳來了,“忘了說,毓珠就要醒了,你自己看著辦。”
如我所願,真又聽到了他溫柔的聲音……但為毛是這種內容????!!!
腳下已經有動靜,這怪物的尾巴顫了顫,它真要醒過來了!
我當真手足無措,糟糕,快走快走!!!!!


我帶著鱗片回到地下的時候,曾影還在運功為何筒護體。
按照曾影的要求,我把鱗片磨成粉,幫助何筒合水喝下。這東西倒是很見效,過了不多久,何筒就睜開雙眼。
見到何筒醒過來,曾影小心地把他扶到榻上,“門主,小心身體。”
何筒咳了一聲,“這妖毒,好厲害。”
他掃了我一眼,“我記得,當時你和我共傷,連人形都維持不了,你怎麼?”
曾影解釋了一番,我如何吸取妖毒,助了門主,又彌補了自身功體的不足。我心裡惶惶的,不知道何筒會不會發現蹊蹺。
幸好何筒似乎傷得不輕,沒多問,只是看了一眼地上殘留的鱗粉,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毓珠的鱗?!誰去取的?曾影?!”他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曾影低著頭,“是我讓他取的。”
何筒一個耳光就打在曾影的臉上,“好啊,你也真敢!難道你不知道----”
“門主,我就是因為知道,所以!弟子一切都以你的安危為先。”
我搞不懂何筒在發什麼脾氣,人家為了救你啊!
等我注意力回到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已經在討論要如何改善傷勢的問題。
“需要外來的法力,才能彌補自身缺省。”
我就聽到了這一句,光著一句,也讓我頭皮發麻,直覺這事非得跟我有點關系。
果然,何筒回過頭來,看著我,“你,既然可以吸取妖毒補充自己,也可以吸取法力吧?”
這事賴是賴不過去,我點頭承認。
“那麼,理論上說,反過來也行吧?”他靠近我的臉,亮晶晶的眼珠子盯著我,我必須承認,這臉正常的時候,還是挺漂亮。
所以我看得很有點呆,不小心就點頭了。
他居然笑了笑,這下子美人味更重了,“那,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我正在花癡泛濫,頭腦一片混亂,不小心就點了頭。

不過,當我化回面人原型(要吸取法力必須回復原型才可以),潛伏在黑漆漆的地下走道中,等待送上門的李梳的時候,我的神智總算從剛剛一幕美人含笑裡面恢復了。
娘咧,我剛剛到底是答應了什麼?
好像是要吸取李梳的法力,然後交給何筒助他療傷來著。
對付李梳,那不就鐵定要跟小黑,卯上了?而且就小黑對李梳的企圖,要是傷害到李梳一根頭發,我的小命啊∼∼∼
一想到這個,我只覺得渾身冷汗如雨下,死定,死定,死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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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我總覺得對小黑這種人耍心眼,不是誰都能成功的。
事實上,我的預感非常正確。

我的想法是,對於何筒的要求,我意思意思就好了。所以在地下迷宮裡,我雖然勾住李梳的雙腳,但並沒有立刻吸食法力。
原因太簡單,就算現在吃下去,要不了一會多的都得吐出來。我省得折騰自己的消化道。
當小黑悠閒的聲音從地道拐角處傳來的時候,條件反射下我連滾帶爬地逃了。
何筒和小黑的較量,我清楚勝敗,所以退到安全範圍外。

不過小黑老是看著我,那眼神如刀,在我的身體上戳啊戳,好似恨不得把我剁成面塊。
呃,這才想起,我忘了把李梳放下,現在還裹著他。
連忙不著痕蹟地放開李梳,外帶諂媚地幫他拍去肩膀上的面灰。
可惜李梳專心看著那邊的動靜,完全沒理會我的示好。

總而言之,那邊何筒和小黑夾槍帶棒,這邊我和李梳閒來看戲。最後,李梳說要帶我走。
離開人妖,我樂意。
當然還是多多少少表現一下不甘和不舍,免得何筒記恨。我哧溜一聲溜到何筒身後,死活不動。直到他擺擺手,我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李梳走了。
出了閉峰門,小黑看看李梳,又瞥了一眼我,似乎笑了笑。

那一笑的風情啊,只有木魚腦袋的李梳看不到,還碎碎念著在閉峰門受到的禮遇。
我心裡無比歡喜,小黑啊,就讓我追隨你到天涯海角吧!!!

由於小黑不急著趕路,李梳總是無所謂的態度,導致我們一路尋著人蹟罕至的地方遊玩。我不是不能逃,而是不敢逃,也舍不得逃。
我就跟著他們兩個,看著小黑的勤關懷,猜著李梳對此習以為常的態度,想著那事實的真相是多麼殘忍。

呃,不過,小黑啊,我是願意追隨你到天涯海角,但是,卻不願意追隨到平心崖這個傷心地啊∼
我萬般不願,也是無奈地跟著,一腳邁入平心崖正廳時候,突見李梳倒抽了一口氣,退了一步,連小黑的腳步也微妙地起了變化。
見了鬼了?
我好奇地探出頭去。

沒有鬼。
正廳當中只是坐著位俊美的公子,悠閒地喝茶,眉眼卻很是熟悉。
正要對著美色意淫一下,突然想起,這個是仇人啊,這個就是把我拔掉的仇人啊!!!毀了我狗尾草真身的,不是他是誰?!
我正憤憤地想著,回過神來,正好看見那據說是掌門的公子和小黑一起對著我笑,各有各的風流之態。
照理說我應該對兩個美人■■心思,但不知為何,我的手卻抖了起來,然後全身都開始篩。
我想是因為這兩人剛好站在一起,他們的交集,產生了無比邪惡的氣場!
而處于氣場中心的正好是我!
他們熱烈地討論著要如何處理我體內的一魂。
那快樂的態度,好像當下就要從我身上抽魂一般。
幸好李梳一句可憐打斷他們的討論,於大掌門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們一行人要出去的樣子。

然後我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監禁了。
於大掌門把我扔到平心崖大廳後面的小隔間裡。
進門前我體會到奇異的法術波動,稍微猶豫了下。身後他輕輕一推,我立刻順勢撲倒在地上,回首淚眼狀,“你要幹什麼?”
當然了,被這樣俊美的人監禁,實在忍不住有點蠢蠢欲動,恨不得他對我做點什麼再走,摸摸美人的衣角也好啊。
於鏡本待要走,聽我這話,又頓了頓, “我要幹什麼都可以嗎?”
我都在你的魔爪之下了,反抗又能如何?還不是只能從了你?這話不好說出口,只能用眼神意思意思。
於鏡嘴角一勾,笑得好似春風拂面,“西川有食名燃面,據說那可以像燈繩一樣燃燒,我一直都想試試。”
我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再不敢多看美人一眼。
於鏡這才輕笑了一聲,門應聲關上。
娘咧,就不能遇到個溫柔的美人嗎?

腳步聲遠去了,我才抬頭掃了幾眼,他好像沒有鎖門,只是把門帶上而已。
太好啦!我站起來直奔門口,還差兩三步的時候,空氣突然震蕩起來,像是觸動了什麼法術,然後牆上出現了一排大字,“此處隔間為平心崖密室,僅限掌門自由出入。”
下面還有一排小字,“但我個人絕對鼓勵你亂跑,要知道能一次體會平心崖歷任掌門的私人興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於鏡。”
我撥浪鼓一樣地搖頭,退回了書桌那邊。
無聊之下看是觀察這個房間,全是書桌和書架,說這裡是密室應該不錯,肯定不是專門用來監禁人的。
反正也沒事,我就來看看平心崖掌門的收藏。
仔細一看,都是法術的教科書啊。

可是名字挺奇怪的,泣血錄之雷系,瀝血錄之冰雪系,滴血錄之火系等等。
閒來無事,我隨手取下一本,頓時嚇一跳!
整本書的字蹟都是黑紅色,湊上去嗅嗅,確實有久遠的血腥味。
原來真是嘔心瀝血所寫?!
我立時對著作者肅然起敬,了不起啊!
能有這種嚴謹的學術態度,不惜以自身之血捍衛所著,這等胸懷,這等決心,怎能等閒視之?
我眼前似乎幻化出一個挑燈夜讀的年輕人,瘦削虛弱,咳嗽連連,卻還不忍釋卷,散盡家財購買書籍。如此數十年如一日常年習術,終於白發蒼蒼之際,得以付終身所學於書卷。可憐貧困潦倒,無錢買墨,刺破手指取血書寫,當終於完成十卷法術書籍,他也如山崩地裂,倒下了。
秋風掃過,怎一個淒涼了得……
好慘啊∼∼∼

作者是誰?
我連忙往前翻,這本雷系法術的著書者,是奚刀。

奚刀?怪名字。

等翻開索引一看,我才意識到奚刀這個名字一點都不怪了。
初級雷系法術的名字:“哎呀打雷了!”
中級雷系法術的名字:“好大的雷啊!”
高級雷系法術的名字:“有避雷針沒?”
終極雷系法術的名字:“有也沒用了!”

這是啥玩意?

放下雷系,拿起冰雪系。
初級冰雪系法術的名字:“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放下冰雪系,拿起火系
初級火系法術的名字:“拿蚊香的上前一步”
放下火系,拿起光明系
初級光明系法術的名字:“一閃一閃亮晶晶”
放下光明系,拿起水系
初級水系法術的名字;“這不是噓噓”
。。。。。。。
奚刀這個人,終身不應該涉足取名字這件事情啊。

我為平心崖弟子默哀三分鐘。
難怪平心崖弟子施法術從來就是上去直接招呼。
對此江湖上普遍的說法有好有壞。往好裡說的,說他們講究實際,不搞喊法術名稱那些麼蛾子;往壞裡說的,說他們缺乏道義,不給人準備一下就轟過來。

其實,真是太冤枉了,我估著平心崖弟子不是不願喊,而是實在是沒臉喊啊。

放下這本,我順著架子上擺放的順序一一看去。
反正也沒別的事情好做。
所有的書都是關於法術,除了最後的一個小冊子。
這個小冊子不很起眼,黑色的紙殼,看厚度也就三四十頁而已。

拿起來一看,發現裡面小心夾著一張疊好的紙,上面標注,“初代掌門手記,暫無解。”
既然無解,那就暫時放到一邊。
我拿著小冊子翻開,裡面是零零碎碎的記錄,關于一個叫奚刀的人。好奇心起,我向下看去。

奚刀呢,就是平心崖的初代掌門。
寫批語的則是他的弟子,第二代掌門落下石。
落下石?
落井下石?
我估計也是奚刀給取的名。
反正沒事,幹脆就看吧。
這記錄的似乎是平心崖剛成立那段歷史。

•某年某月某日,平心崖開山立派。
•同年同月同日,掌門奚刀徹夜不眠,督促弟子書寫法術;時間短任務重,為能按時完成,掌門想出種種非人手段(原為“激勵手段”,後劃掉重寫),弟子無不咬牙切齒(原為“歡欣鼓舞”);後期弟子甚至無暇磨墨,直接沾所吐之血書寫,掌門偽悲實喜(原為“大悲且慟”),以泣血錄,瀝血錄等為名。
順便一提,這後面還有好多個簽名,想是弟子們在聯合作證。我仔細讀來,發現其中真是人才濟濟啊!簽名裡不乏名動天下的修仙者,名門正派的創立者,傳說中的入魔道者……娘咧,原來這些名人都是當時的受害者啊!
•同年同月同日+1,掌門奚刀辭別一干睡死的弟子,用鞋底在每個弟子臉上留下愛的記號,囑唯一清醒的弟子落下石,此去危難,若是十日不回,自是無生還之理,由弟子落下石繼承掌門之位。
……
•同年同月同日+9,掌門奚刀仍未回歸。弟子落下石日夜難安,平心崖上下一心,為掌門祈福。
•同年同月同日+10,哦也∼∼∼那個死人終於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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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刀。。。你很快會出場的
你放心,我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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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合上小冊子,覺得好笑。
現在傳說中的數位高人名士,居然多在他手下做過弟子受過鳥氣?!
要是換了別的門派,有這樣的名人曾為弟子,早就打出大紅條幅,上書“熱烈祝賀本派XX級弟子XXX修仙成功/開山立派/舍身入魔”之類的。
不過放在平心崖,此等大八卦居然沒有外傳,還被代代掌門放在密室藏匿,真怪。
不知道是那些名人覺得出身平心崖丟臉,還是平心崖覺得出了這些個名人丟臉。
呃,我強烈覺得是後者。
再看看那高人名士簽名如雲的冊子,忍不住又想到奚刀那個初代掌門,不難想象此人當時是如何鋒芒畢露,天下修行者趨之若鶩。
但又世事難料,平心崖的初代掌門,縱當初如何顯赫,原來僅僅做了一旬而已。從此生死未卜,吉兇難料。
呃,不是吉兇難料,從他說的話來看,應該是死了吧。以奚刀之能,居然也有無法逃避的劫難。
若他當日不死,這平心崖應該不會是如今的樣子吧?
呃,也許更糟。

我放下小冊子,眼光又落在那張疊好的紙上。
據說是無法解讀的奚刀的手記,好奇心起,便拿過來,剛要打開,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嚇得我霍得一聲把那紙塞進胸口藏起來。
然後一個旋身,露出十分狗腿的笑容。
那扇雕花木門慢慢打開,從那之後探出半張臉。
絕對驚豔的半臉。
我呆呆地看著,然後想了起來。
是,是那個人!
那個半臉人!


他黑色濕潤的眼眸看到我,突然映照了燭光般明亮,好像激動起來,一下子推開門就想進來。
我及時記起於鏡給我的警告,想要阻止他,但門推開後那恐怖的右半臉實在太刺激了,我滯了一滯,待再回復神智已經來不及。
這人的腳,已經邁了進來。
我閉緊了眼睛,實是不忍心看他誤闖掌門禁地,只是豎著耳朵等那天雷轟地火焚的後果。我渾身上下的所有感官都提升到最高級別,然而卻十分安靜。只聽到鞋底輕輕接觸地面的刷刷聲,和人行走時候帶來的微弱風聲。
我可以判斷,他向我走了過來。
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還似乎發生了點什麼,只是當時我難以判斷。
只覺得撲鼻的清新茶香,溫暖的氣息和柔軟的布料感覺。
還有就是擱在我頭頂的下巴,圈過我肩膀的雙臂。
這,好像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擁抱。
我疑惑著,睜開眼。
他的擁抱並不緊,我看得到他前襟上的淡色花紋,他只是用下巴輕輕蹭我的頭頂,很是親暱。
呃,雖然我也算是你的故人,不過,這相見歡的規格待遇也實在太高了點。

我有些不自在地想從他懷裡脫身,他倒是很識時務,也就順勢放開了。
也許我的眼神透露出你幹嘛呀你的意思,他立刻解釋,“我一直記得你,一直想找到你。”
為何?
他卻不再說,反而打量著這小小的密室。
不過,為什麼於鏡說的效果,沒有在他身上顯現?
難道,於鏡只是嚇嚇我而已?
其實壓根就沒什麼法術限制,只是我被恐嚇了,所以不敢有所動作???
一想到這裡,氣得我呀。
我怎麼就這麼老實呢?要是不理會他的警告,說不定早就出去了。

正想著,有根手指輕輕點了點我的後腦勺,“走吧。”
“去哪?”
他似乎也沒想過要去哪裡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出去啊,難道你想在這裡終老?”
也對,我留在這裡算什麼呢?
搞得好像自己是平心崖掌門的私人收藏一樣。

我跟著他走出密室。
牙癢癢的,果然於鏡是騙人的,根本就什麼也沒發生,一路順暢出了大廳。
出去才發現是夜裡,月明星稀,一片靜謐。
我正要往外走,那人拉了我一下,示意我聽。
平心崖的鐘聲剛剛響起,數了數,十二下,是凌晨了。
那人跟我一起數著鐘聲,數完了之後,他臉上笑意更濃,越發恐怖。
我想起來以前的問題,突然問,“你說你的臉,是自己施法而為,為什麼?”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臉,笑起來,“你很怕麼?”
“還好啦。”這句話絕對違心,違心到了我覺得有點慚愧。
他的手從額上往下緩慢一抹,法術帶來輕微空氣顫動,“這下對稱了。滿意嗎?”
我我我……我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眼中含淚,嘴角顫抖,便是用盡全力也說不出話來,只知道自己的喉嚨不停地動,也發不出一個音來。
他,應該是在對我笑,但我已經分辨不太清楚了。
“初戀?”他看我半天說不出話,像是在給我提詞。
“初初初初你個頭!你故意整我是不是?”我恨恨地看著他!
這臉倒是對稱了,不過,是恐怖的那面對稱了!
好可怕的一張臉啊!!!
這是最恐怖的噩夢裡也難以出現的臉,我不能描述了,去描繪它的模樣這完全就是自我摧殘。
該不是,我想到了一個可能,他的本相就是這麼恐怖,比較美的那半是他用法術造出來的?
不會啊,如果半月潭無誤的話,他的臉應該……
算算日子,今天就是第十五天啊!

他似乎樂壞了,伸出手臂有擁抱一下我的意圖,被我嚴詞拒絕了,“如果被你抱我會死的!”
“那倒構成了一個我想抱抱你的理由。”他絕對是很開心地笑了笑,雖然這樣恐怖的臉上是看不太出究竟是不是開心。
然後他才用雙手按住臉龐,輕輕一抹,問我,“好了麼?”
好了,太好了。我想說,但是說不出來。
原來醜極和美極帶來的震撼實際上差不多。
某一刻我差點大徹大悟,其實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這種事,美到一定程度可以做到,醜到一定程度也可以做到。

憑良心說,我真的想就著抓住他前襟的姿勢把他撲到,平心崖以及那一干人,閉峰門以及另一干人乃至這個世界我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初戀兩個字就像揮之不去的蒼蠅在頭上盤旋。
這感覺,像誰在用狗尾巴草撓我的心一樣,發癢,又夠不著,於是更癢。
頭腦裡閃過兩個字,淪陷!
我絕對在淪陷,尤其是那亮晶晶的雙眼看著我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跟被古藤精纏住了般,一個勁往下落。
然而,在陷落過程裡,莫名其妙的,有個畫面卻在我心頭掠了一下,神智突然清明,可以強自鎮定地說,“這樣不是挺好的麼,幹嘛要把臉弄得那麼恐怖。”
“是有原因的。”他笑笑,卻不肯言明是什麼原因,“不過,現在不必了。”
他的話總是只說半句,不知道究竟想表達什麼意思。

現在有一個很大的麻煩擺在面前,我應該怎麼稱呼他呢?
人和人之間,問名字是常識慣例,可是在人和妖之間,這就變得很微妙。如果我開口問他的名字,那就慘了,結緣啊。

一旦跟人結緣,那可不是隨便就可以解開的。
其實,如果我可以自報姓名,說不定他也會自報姓名。
關鍵是,我究竟叫什麼名字?
我還沒空給自己取名。
我躊躇著,正想說點什麼,他卻一把將我拉到樹後面。

拉到樹後=沒人能看見=可以做點不方便被人看見的事情=他其實是要非禮我=求神拜佛謝天謝地!!!
“幹嘛,幹嘛,你要幹嘛!!!!”我又驚又喜地大叫!
他摀住我的嘴,示意我看那邊。

風聲,改變了。
路那邊,有人正在過來。
咦,是何筒啊?
如今他倒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不過行色匆匆,向著平心崖內裡走去。
“他來平心崖幹嘛?”當何筒的身影消失在路那邊的時候,我低聲自語。
他沒說話,意興盎然地看著。
我想到他也許不認得何筒,忙給他解釋了一下,“他是閉峰門的門主何筒,不過為什麼來這裡?”
心裡嘀咕了,該不是來抓我的吧。
“好像挺有意思的,我們跟著他。”他向前走了去。
其實我不太想去,但是,反正也不知道該幹什麼,何筒也算是熟人,那就跟著。
何筒在平心崖的山路上慢慢走著。
我倒是覺得奇怪,明明是條直路,為什麼他要左拐右拐?
他似乎一口解決了我的疑惑,“何筒,應該是為了避開被平心崖上的人發現,所以才這樣。不過他身上應該有平心崖的邀請函之類的,否則不會這麼容易避開法術的結界。”

何筒選了一個路拐彎處的位置,藏身樹叢之中,設下結界盤腿假寐。
我和他則在不太遠的樹叢裡,也設下結界隱藏了氣息,看他究竟作何打算。
天慢慢亮了,日頭上升,到了午時。
我懶洋洋地靠在樹上,他幹脆都已經打起了瞌睡。
平心崖上午課鐘聲響起,我突然看到路的盡頭有個身影,很眼熟。
是小黑。
他走得很快,在結界的保護之下,他並沒有意識到我們的存在,很快地離開了。看他走的方向,應該是去平心崖的午課。
我死死盯著他看,他步履輕快,正午的日光在他的頭發上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我幾乎不敢直視。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我還呆呆看著那個方向。
心裡說不出來的感覺。
直到一雙手推了我一把,我這才回神,何筒已經起身。
我們尾隨他,到了山崖拐彎處下的一處房子。
何筒進門去了。

我和他在門外剛藏好,何筒又出來了。
不過這次有點不同,他手上托著一個古色古香小銅燈,一股奇怪的燻香味道。
我抬頭一看,嚇了一跳,空中那淡淡的影子,不是李梳是誰?他緊隨著何筒的步伐,很快離去了。
我和半臉男對看一眼,推開房門,往裡面看去。
李梳仰躺在地上,仿佛睡著了一樣,我鼓足膽子走了過去,輕輕用手捅一下,感覺還是溫暖的。
想來,何筒是把他的魂魄綁架了。
扔下他的身體在這裡,倒比任何威脅信都來的有效。

半臉男在我耳邊輕聲說,“你認識他?”
“呃,恩。”我點點頭,“他是李梳。”
“他的魂魄被綁走了,剛剛何筒手上的是招魂燈。”他看看地上的那個沒有知覺的軀體。
“招魂燈?真厲害啊,竟然這麼容易就把魂魄毫無傷害地帶走了。”
“毫無傷害?”他嗤笑了一聲,“十二個時辰之後,李梳就要魂飛魄散了。”
“什麼?!”
“你以為魂魄離體不會有損傷?”他看看地上李梳的身體,“修道之人也許能憑借修為堅持一段時間,但這樣強行抽離,危害就大了。你要去把他追回來嗎?現在還來得及。”
追回來,就可以救了李梳。
不去追,就這麼讓他的身體空出來,那麼,我咽了下口水,想著,也許,這樣很多問題就解決了。
心裡惴惴的,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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