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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入木三分》作者:流光問彩【完結】

《(網王)入木三分》作者:流光問彩【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fiction22 您是第16395個瀏覽者
網王-BG-入木三分 作者:流光問彩

【簡介】

留紗最喜歡的事:賺錢。
留紗最高興的事:能賺到錢。
留紗最痛苦的事:有人阻礙她賺錢。
留紗最煩惱的事:讓她在錢和他之間做個選擇。
當無學歷無身材無身高的“三無”
女生遇上有才有貌有品格的“三有”精品男,
會爆發出怎樣的激情?
一個低學歷女生穿越成自閉症患者。
於是,為了更好的騙吃騙喝,她決定繼續假裝患有自閉症..

[ 本帖最後由 Piyoko_9796 於 2012-9-26 21:51 編輯 ]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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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不要掉進海裡
  
  飛機在成田機場上空盤旋將近二十分鐘,裡面乘客早炸成了一鍋粥。剛才喇叭裡有甜美女聲傳出,聲線的柔和掩飾不了講話人的慌張,中英日三國語言循環播放,是解釋遇上的氣流何等的強大,簡單安慰兩句,然後要求乘客寫遺書。
  搖晃的機身裡,田紗紗小朋友表情從容於黑色背包裡取出一枚顏色金黃的橘子。那是她為防止暈機買的。
  今天是她頭一回坐飛機,旅遊直飛日本東京。田紗紗直覺,自己的第一次不會倒霉到淪為最後一次。於是,身後一片夾雜了女人抽泣的鬼哭狼嚎下,她只低著頭默默撥自己酸甜的橘子,力道沒能掌握好,一個不小心橘瓣滾到隔壁大哥黑色的西褲上。
  田紗紗有些抱歉地斜睨一下,抿下唇,「不好意思,」正猶豫要不要伸手把橘瓣拿回來。「啪、啪」,很有節奏的兩下,她瞅見兩滴水前後落到橘瓣上,好像是眼淚。
  「唔……」西褲髒了就哭,男人真小氣,她想。但臉上神色還是歉意,「不然我幫你擦掉吧?」
  一包紙巾從衣兜裡掏出來,紗紗抽出一張,正要伸手過去,突然男人抱頭嚎啕哭起來,「我沒帶筆……」
  她想起廣播裡要求大家寫遺書,沉著表情從背包裡摸出一支藍色原子筆,慢騰騰遞過去,「先生,我有。」
  男人抬起臉,哭得太盡興,五官都歪下來,「謝、謝謝。」
  紗紗說,「不用謝。我沒說借你。」
  眼淚無言往下墜,男人嘴巴半張——被驚的。
  她把嘴唇抿成條好看的弧線,笑笑,「但是可以賣給你。五十塊。」
  眼淚繼續無言往下墜——還是被驚的,被田紗紗的無恥。
  一分鐘沒到,黑西褲大哥拿著以比原價高出四十九倍的黑色原子筆在嘔吐袋背面奮筆疾書,邊寫邊進行口頭懺悔,「老婆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在外面養小三,兒子我對不起你,不該騙你公司有事忙不陪你過生日,老爸我對不起你,不該為了遺產借口怕您受騙不准您發展第二春,老媽我對不起你……」
  一旁田紗紗一邊吃橘子一邊皺眉,發自內心覺得自己要價太低。
  今年她二十歲不到,人生信條十分明確:有便宜要占,沒有便宜要製造便宜占,自己看不慣對象的便宜更要往死裡占。
  於是,剛才一不小心,她違背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信條。為此正後悔不已,思量再三決定懲罰自己下飛機後在東京多玩兩天,以此好好體會思鄉之愁,艱難熬過遠離故鄉之痛。
  橘子吃完。紗紗把頭轉過去,身旁黑西裝大哥還在痛哭流涕,眼淚鼻涕一抓一大把,染花了嘔吐袋上藍色的字跡。
  「花了……」隔壁傳來男人持續的嗚咽聲。
  田紗紗立刻意識到,這是自己以行動彌補缺失的絕佳時機。
  於是,她從背包裡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白紙,十分體貼地遞過去,「拿去吧。算你便宜點,一百。」
  西裝大哥緩緩轉過頭來,淚眼婆娑,「謝……」
  兩分鐘沒到,男人將天價白紙放在擋板上,繼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懺悔,以一系列「我對不起你,XX」打頭的句子。
  椅子旁紗紗很無聊地憑空在腦海裡勾畫自己的遺書。——如果我現在死了,那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賺到兩百萬,一輛寶馬與一幢裝飾豪華的房子,是她去年生日許下的願望。
  然而,此刻錢包裡那張工行卡上的錢,離她的宏偉目標兩百萬,還差整整一百九十九萬零五千。說白了,目前她卡上只有五千塊人民幣。而這靠打工兼職、老媽給的零用錢存了半年的五千塊,估計在東京之行後,也不會剩下多少了。
  紗紗陡然間覺得沮喪,為她就要扁下去的荷包。抬起頭放眼一望,四周男女老少早就哭作一團,旁邊的男人還在抹鼻涕奮筆疾書。她沒覺著害怕,反而覺得有趣,從背包裡取出價值一千八的數碼相機,正想卡嚓閃幾張、借此留戀。突然,機身一晃,椅子的上空墜下一隻透明氧氣罩。
  直到時候,她才意識到問題嚴重了,飛快收好相機和錢包。戴氧氣罩時,心裡叨念的還是卡裡的五千塊。
  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
  耳朵邊嗡嗡嗡再聽不清別人的哭鬧,只是空姐臉上驚恐的表情,已成功預示了這架飛機與乘客的命運。
  紗紗也很緊張,緊閉雙眼,不停向老天祈禱:飛機不要掉進海裡。飛機不要掉進海裡。
  別人都擔心命,她只擔心自己的錢包和相機。





  你是不是新郎的親戚?
  
  莊嚴肅穆的歐式風教堂門前,打扮美麗的新娘迎風而立,翹首以盼她的新郎。
  藍天白雲下,是日本名師設計的純白婚紗。頭髮上戴的是品質珍珠鑲嵌而成的銀色裝飾皇冠,兩邊耳垂別的是小手指四分之一大小的海水藍寶石耳環,脖子上是一條貨真價實的鑽石項鏈。
  這個新娘模樣漂亮,雖年過三十,倒也算得上唇紅齒白、眼明發柔。
  這個新娘忍耐力好,單薄的身子被風猛吹,唇邊還是掛著一如既往的微笑。
  這個新娘運氣更好,離異帶了「拖油瓶」,二婚還能找個有錢人嫁。
  總體來說,這位新娘真的不錯。唯一不好的是,她不是紗紗,而是紗紗她媽。
  如果說人死後發現自己又活過來,還帶著前世的記憶,那無疑是一場奇跡。
  但是,如果這個人發現自己年齡縮小了N歲,身高也變矮了N寸,那無疑只是一場惡俗的穿越劇。
  可惜的是,田紗紗還來不及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該叫誰老爸、老媽時,就被迫提著做工精緻的草編花籃,慢騰騰跟在新娘子身後,合著音樂幫她撒花,製造氣氛。
  這場差點令她眼紅的婚禮,她在裡面的角色,不過一個花童而已。
  奇怪的是,雙方父母似乎都沒有到場。而新郎、新娘宣誓的時候,紗紗也只是傻乎乎擱了籃子退到一旁,被人牽走坐在第一排的最末。想回過頭打量身後,看看有沒有什麼熟面孔,迫於儀式的神聖、滿場寂靜無喧嘩,她也只能把腦袋小弧度轉向兩邊,看看身旁都坐了什麼人。
  左邊的是教堂雪白的牆壁,右邊是一位美少年。頭髮是藍紫色,帶了點微卷的波浪,很「日本明星」的髮型。一身黑色的西裝,裡面搭一件米白襯衫,十分修身。
  至於他的五官,紗紗瞟第一眼時,只是單純覺得好看。瞅第二眼時,覺得他膚色勻淨又白 皙,鼻樑也挺,唇線柔和。瞧第三眼的時候,發現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盯著我。
  紗紗十分鎮定地朝他點點頭,順便拉開嘴角,給對方一個淺淺的微笑。然後慢慢轉回頭去。
  結婚儀式隨著神父宣佈「新郎可以親吻新娘」結束,田紗紗和美少年一起,面無表情從椅子上站起來,拍手以示祝賀。
  賓客紛紛上前恭喜新娘,那一刻她只覺得蒙了。現在可以自由轉頭隨處張望,可是掃視場內一圈,沒有哪張面孔是她曾經瞧過,或者說有半點印象的。而他們的語言,嘰裡咕嚕抑揚頓挫,很明顯是日語。
  有幾秒的時間,紗紗為自己能聽懂日語、一瞬間變為雙語人才而感到雀躍不已。但在發現周圍沒有一個人使用中文時,她只覺得悲哀——這多半是一次惡俗的穿越,而且是異國穿。其實她更喜歡清穿。
  田紗紗站在教堂角落裡抿唇發呆時,不遠處隔二十幾米的教堂門口,幾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正一臉好奇的議論她。
  其中仁王最先開口。他靠在門邊,一手斜插進褲兜,嘴角掛著不太認真的笑,「部長妹妹真的讀初中?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小學生嘛,噗哩∼」
  「是自閉症患者。」柳蓮二照例沒睜眼睛。
  一旁切原立刻叫起來,「不會吧,那部長以後不是會很麻煩?平白無故攤上個白癡妹妹。」
  我們完全可以想像,切原說這話時瞠目結舌的誇張表情。同時,我們必須澄清一點:其實切原真的沒有任何惡意。他只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出乎意料的單純。
  柳生、真田倒沒發表意見,只是朝與「白癡妹妹」相反的方向望過去。那個人群之外的角落裡,幸村垂手而立,一臉的安靜。
  「我猜,」丸井停頓那會兒,嘴巴裡吐出個綠色泡泡,啪一聲破掉,又一口將它吃回去,「部長心裡肯定不好受。」
  他說出了在場幾位的心聲,卻沒人附和。只有桑原將手搭到他肩膀上,輕輕搖頭。
  事實上,站角落裡的幸村心裡並沒有特別難過的情緒,當然更不可能高興。此時他唯一的感受,除了無聊還是無聊。全國大賽決賽在即,他卻得為了父親娶不認識的女人特地抽出一天的時間。上午是婚禮,吃完午飯還得陪著出外景。周圍到處是父親公司同事和認識不認識的親戚,他必須得笑,不管別人議論什麼。
  他安靜站在教堂圓柱的陰影裡,看著一對新人接受各自朋友的祝福,好不熱鬧。眼光往一邊移時,先看到真田他們。幸村覺得一陣高興,很自然抬手衝他們笑笑,點點頭,示意自己很好,目光往回收時,立刻就注意到了紗紗。
  那是個同樣安靜的女生,至少在幸村眼裡如此。早前隱約聽人提起,說是後媽帶來的「拖油瓶」,從小患有自閉症,不會和人講話,臉部是萬年不變的表情。婚禮前接觸過兩回,形容得也算貼切。
  本來他對後媽極其女兒半點不喜歡,可是現在遠遠地瞧去,那女生只是樣子很聽話地縮在椅子一旁,將兩條纖細的腿藏於連椅背後。她一手扶著椅背,身姿有些單薄。因為大廳的吊燈,地上拖出一條又長又細的剪影。
  幸村看看她,又瞅瞅地上黑色偏瘦的人影,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禁不住又移回目光望一陣。
  紗紗就在那一陣幸村時不時的注視下,內心的虛榮得到極大的滿足。
  她以為,幸村之所以不停瞅著她看,那一定是被她迫人的美色所震懾,或者為她非凡的氣質而折服。雖然她也懷疑過,婚禮上只能淪落為花童、身高似乎沒超過一米五五的小女孩,究竟有何氣質可言。
  然而,幸村的關注,讓她陡然對自己尚不清楚的外貌信心十足。回想起剛才美少年椅子旁與她對視的情景,她甚至開始考慮,只要幸村全部資產折合人民幣兩百萬以上,她便願意委身於他。
  這時,一身潔白婚紗的新娘撥開人群,微笑著衝她的方向招手,「紗紗,過來。」
  意識到對方眼光瞅的是自己,田紗紗慢騰騰朝人群的中心挪過去。站到新娘跟前,心裡正在猶豫是稱呼對方「阿姨」還是「姐姐」,旁邊的新郎先開口了。
  他拉過先前的美少年,推他站到紗紗身邊,然後滿面笑容招呼攝影師,「請幫我們大家拍張合影。」
  是親戚、女兒還是童養媳?
  聽見美少年回答新郎「是,爸爸」時,她忍不住轉頭又瞥一眼他。但新娘對自己並沒有十分熱情……
  她來不及疑惑,對面攝影師已經豎起手指嘴巴裡數起「一、二、三」來。
  「保持微笑!很好,就是這樣,那邊的同學,麻煩再靠右點,」攝影師比了個手勢,示意幸村往紗紗的方向靠。
  幸村在心裡皺了皺眉,面露微笑朝紗紗移過去點。
  閃光燈「刷」地一亮,攝影師再比OK的手勢,抬起臉大叫「再來一張」。
  趁背後新郎、新娘換姿勢的空擋,紗紗把小半邊臉轉過去,很小聲地問幸村,「你是不是新郎的親戚?」
  幸村愣一下,眉頭皺起,「不是。」
  突然,他反應過來,把頭轉過去看她,眼睛裡透出點驚訝,「你剛才……」
  剛才,她是講話了吧?
  「什麼?」紗紗迎上他目光,從心底覺得美少年眼睛挺好看,剛想笑笑以示友好,背後猛然伸過一雙手,板過她身子一把抱住她。
  「紗紗,你會講話了?」新娘抱她抱得緊,鼻子用力一吸,激動得兩眼湧出了淚花,「你會說話了,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
  「紗紗能講話了?」新郎半是討好的跟著蹲下,伸手去動作輕柔地摸她腦袋瓜。然後偏過頭問兒子,「剛才妹妹和你說什麼了?」
  「她說……」幸村覺得兩難。很顯然,自己爸爸正為了繼女開口講話感到高興不已,不管真的假的,總之目前氣氛正好。可如果一對新人知道她是問自己是不是爸爸親戚,幸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教堂裡高昇的溫度瞬間會跌為零攝氏度,甚至負值。
  他們並非第一次見面,綵排、吃飯,共見了兩次。而那個小女生,從頭到尾沒講過一句話。
  「精市,剛才紗紗問你什麼?」後媽有點討好的看幸村,一臉的期待。
  「她沒問什麼,」幸村一手插進西裝褲兜,神色輕鬆下來,「真的。」
  「可我看見她張嘴了。她嘴唇動了,是在講話吧?」新娘還是情緒激動抱著自己女兒,淚眼漣漣,「紗紗,你和媽媽講話吧,要是你肯開口說一個字,媽媽什麼都會給你買!」
  田紗紗眼睛瞪得滾圓,那種突如其來「難道這身體是個啞巴」的悲哀情緒頃刻轉為了「好啊這身體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的興奮不已。
  於是,她忍不住抬起臉,緩緩拉開兩邊嘴角,「真的嗎?」
  大眼睛裡忽閃的晶瑩光芒,盯得幸村一陣惡寒:她真的是自閉症患者?
  他禁不住在心裡劃下問號。





  保佑他變成近視
  
  出外景高爾夫球場是首選地點。
  當時天空白雲悠悠,太陽公公將大半張臉藏於雲塊後面。飄雨的跡象基本沒有。
  紗紗腦袋微垂、將目光牢牢鎖定與水平地面呈四十五度角的草坪斜前方時,幸村把臉偏過來,一直盯著她瞧。
  倒不是因為家裡突然多兩個人,又或是爸爸另結新歡、娶了別的女人弄得自己不爽。事實上,才十五歲的幸村,始終覺得自己應比同齡人多些擔待。比如學校男子網球部,再比如他的家。
  如果當初父親在飯桌上斟酌措辭徵求他的意見宣佈自己要再婚,自己卻一擱筷子臉一垮說「不准你娶」,幸村覺得,那就是幼稚。能在恰當的時候適時站在父親的角度思考問題,那算是機智。在他看來,也算是自己優於別人的地方,除了網球以外的。何況自己母親也交了新男友。
  然而,理解等於接受,但並不等於喜歡。幸村可以坦然接受自己多了個十四歲的自閉症妹妹,可是到目前,仍沒有辦法喜歡上她。最多就當新認識了一個小女生。
  他之所以別過腦袋一直毫不忌諱地打量她,一方面是因為早先聽到對方懷疑地問自己「你是不是新郎的親戚?」,又在後媽承諾會買任何東西給她時忽閃了大眼睛問,「真的嗎?」;另一方面,是因為自己打量她長達一分鐘之久,她居然不抬頭看他。
  她在看什麼?
  幸村在心裡皺了皺眉,順著她眼光瞄準的方向低頭斜睨一下。草坪的那一方,露出了圓形硬幣一大截,反射了頭頂太陽柔和的光線。
  她看的是一枚無人問津的硬幣。
  對於這個答案,幸村不可避免有些鄙視。鄙視以後是好奇。她是自閉症患者,可是對錢有著相當的執著。
  或許是因為後媽教導無方?
  雖然不想承認,可事實上這個假設的確讓幸村小小高興了一把。理智上他沒道理討厭後媽。她不是可恥的第三者,對爸爸算不錯,幾次招呼自己也是頗有禮貌。可內心深處,他還是希望能找到合適的理由光明正大去排斥她。
  比如她的女兒。
  因此,他轉過頭最後一次細細打量她。眼睛大,睫毛長,鼻樑挺,皮膚白,唇線薄,憑良心講,五官不錯。可惜身高矮。幸村看她的時候,要收下巴。
  她乖乖站在草坪上幸村身旁,安靜得像玻璃櫥窗裡的玩具娃娃。偶爾眼睛會眨,感覺更似娃娃被施了魔法。當她從草坪斜前方收回視線、並順著幸村黑色禮服往上移時,目光不期然與其碰觸。當時幸村的眼睛正在紗紗身上進行第三次巡禮。他微一怔忪,立刻就移開視線,心想叫多和田留紗的小女生和自己不會有多大牽連。
  其實那時候留紗的想法有些複雜。一開始她是懷疑這具身體是啞巴,雖然現在也懷疑。可身旁男孩對於自己是否能說話顯然並不感興趣,也懶得操心。對於這一點,留紗為親手推翻先前關於美少年看上自己的想法感到些許的沮喪。但是新娘媽媽兩眼含了淚花重口承諾「要是你肯開口說一個字,媽媽什麼都會給你買」,又讓她覺得興奮不已。
  思量再三,她決定今天不再開口。
  可就在這時,幸村一直盯著她瞧。不是偷偷摸摸,是光明正大轉過頭來看。糟糕的是,她以為自己都看懂了。他的眼睛裡情意至少三分,好奇佔多數。
  於是,她忍不住又開始猜測:說不定他就是覬覦自己的美色,可忌憚她是啞巴或者癡呆不願開口?
  虛偽自私狹隘、徒有外殼缺乏內涵的娘娘腔!
  在沒來得及和幸村有更多交流的時候,紗紗沒能控制住自我,於心裡猛翻白眼一陣罵他。
  她想起不久前自己暗戀的男生以她讀的是高職不是本科為由毫不留情退回自己的表白禮物。現在幸村幾次三番盯著她瞧,目光灼灼,卻又不肯開口講話。十有八九因為她是啞巴或者癡呆。
  噢不對。她突然想起幸村叫新郎「爸爸」。很明顯新娘是這身體的媽。
  也就是說,美少年是自己的哥哥。
  也就是說,自己的哥哥投向自己的眼光裡,含有幾絲情意。
  也就是說……
  紗紗心裡一陣驚呼:美少年想對自己的啞巴或者癡呆妹妹伸出魔爪!
  儘管她推斷出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可名義上她始終是妹妹,而且似乎未成年。
  很快,先前關於幸村「虛偽自私狹隘」的評價被迅速推翻,取而代之的是法制報上經常出現的一個詞——道德淪喪。
  於是,當幸村在心裡鄙視紗紗對鈔票的執著時,紗紗也在心裡質疑他的人品。
  然而,不遠處外景照拍得不亦樂乎的一對新人,只覺得小孩能和對方的孩子和平相處是件再好不過的事。
  在他們眼裡,兒子和女兒一臉的平靜,甚至嘴角掛了抹很淺的微笑(?),即使那兩人始終沒有交談半句,他們依然感受到了他二人氣氛的和諧。
  因此,在新娘媽媽提議希望能把紗紗房間安排在幸村精市隔壁時,幸村爸爸立刻拍板同意。
  那天,因為自閉症女兒的突然開口以及兒子對妹妹的悉心照顧(?),幸村老爸與後媽興奮不已、情緒莫名高漲。風景拍完一處又一處,從高檔到中檔,從中檔到大眾化。先是高爾夫球場,球場過後是收費花圃,然後是不用給錢的河濱公園。拍過自然景致仍覺不過癮,又去動物園找熊貓、海洋公園拍企鵝。最後一興奮居然徒步東京馬路兩邊寬敞的街道,覺得拿陌生人當背景也是一種享受。
  當時天色已然昏暗,鉛灰裡帶點紅的雲塊被風吹開。幾陣風一過,有濛濛細雨從天空飄灑,打在幸村暗淡無光的西服肩頭上。
  很快,攝制組工作人員遞過來一把傘。
  他遞過的對象是幸村,而且沒有遞第二把的趨勢。
  他對幸村抱歉地笑笑,「傘沒帶夠,只能麻煩你們用同一把了。」
  幸村很有禮貌地回以一笑,說哪裡。然而他心裡不怎麼高興。他沒有討厭紗紗這個人,可是很不喜歡和她共用一把雨傘。
  但他還是飛快將傘撐開,朝紗紗的方向移過去點。
  等新娘媽媽打了洋傘挽著幸村老爸胳膊,細雨下又閃了幾張,一行人開始轉身往回走。攝制組的工作車停在兩百米外的餐廳門口。
  這短短兩百米的距離,一對新人忙著接受路人好意的祝福。紗紗則是拚命抑制自己罵人的衝動。
  因為天空裡雨越落越猛,不說濁流遍地,街道靠馬路的小水溝積水滿溢。車輛奔馳而過時,一排排污泥爬上她純白色泡泡紗裙,落下好幾圈很髒的印記。
  我靠。
  其實此時此刻她十分想和「道德淪喪」的哥哥交換一下走路的位置,但又怕自己突兀開口新娘媽媽不肯兌現先前的承諾。思量再三,她決定繼續忍耐泥污的濺灑,心裡卻不可避免一直「靠」個不停。
  終於,在某輛加長型銀灰色豪華轎車從身旁駛過時,紗紗忍不住渾身一抖,然後停下腳步把頭轉過去,在只能睜開一隻眼睛的惡劣情況下,她飛快記下了那輛轎車牌照上的一串數字。
  幸村當然只能停下來。順著留紗視線他也轉過頭去,看見冰帝的跡部景吾樣子十分悠閒地坐在銀灰色轎車裡看一本雜誌還是報紙。
  其實跡部家司機那天並沒有開快車。相反因為落大雨他已經減慢了車速。可是我們應該明白,剎車的時候發生任何情況都是有可能的。而跡部家的司機大叔眼看馬路前方衝去一隻毛髮金黃的小貓也是不可能不踩剎車的。
  當初跡部家肯聘他,是因為他有一定的愛心。
  可是紗紗沒看見那隻貓。她只知道一輛看上去高檔無比的轎車剎車時漸了她一臉的污泥,其中幾滴落進她眼睛裡。
  當然,她之所以記下車牌號並不是因為日後一定要找機會報復。這只是單純的條件反射。就像公車上有高跟鞋不小心狠狠踩到你腳背,你下意識就會去注意她的主人。
  所以紗紗記好數字後立刻又去看車裡坐了什麼人。
  她不認識跡部,更沒看清他的樣子,只隱約看到個年輕人坐在車裡翻雜誌。
  於是,她十分愉快地在心裡勾起唇角,很虔誠地替跡部祝福:如果他視力正常,保佑他變成近視;如果他是近視,保佑他度數加深。
  幸村突然覺得尷尬。
  因為後媽回過身來看女兒時,發現女兒正用一隻手摀住眼睛。
  「紗紗怎麼了?」開口的是幸村爸爸。
  先前遞傘的工作人員立刻慇勤地掏出一張紙巾。可是他沒遞給新娘,而是再一次遞過去給幸村。
  幸村有些無語。
  他遞給我幹什麼?
  可是他不能不接,而且接了就必須付諸下一步行動。
  於是,那條邊上被無數過往汽車濺了一地泥的街道上,幸村精市拿著紙巾慢慢轉過身。
  「擦擦吧。」他把紙巾塞到她另一隻手裡。
  紗紗點點頭,那句「謝謝」因為新娘媽媽在跟前猶豫著沒有說出口。
  但是後媽依然為了女兒點頭表示聽到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以至於留紗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啞巴加耳聾。
  如果真是那樣,她突然能開口講話還能對答如流必然是日本醫學上的一次奇跡。
  她暫時不想成為「奇跡」,於是決定明天也不要開口講話。
  而回去幸村家的晚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主動去關房間的門。「道德淪喪的哥哥」的房間就在隔壁。
  她的確有些害怕他對自己伸出魔手。儘管他模樣挺精緻。
  好容易夜深人靜,新娘媽媽、新郎連同幸村都關上了自己的房門。留紗猶豫一陣,終於從床上翻身起來,小心翼翼關上自己的門。然後她折回身,將黃昏時分那串十分好記憶的車牌號碼用力寫進自己黑色的日記本裡。





  立海大與冰帝(上)

  事實上直到留紗進醫院以前,她都沒能搞清自己到底是啞巴、聾子還是純粹的癡呆。但是她覺得無所謂,反正她只需要不開口或者偶爾開口隨便講兩個字,臉部一直保持同樣的呆滯表情,那幸村家就沒有任何人會無視她的要求。
  在此,我們必須回到幸村老爸二婚後的隔天早上。那日他向公司請假說要陪新婚妻子好好過一天,盡一個當丈夫的責任。晚飯前他的的確確是陪了老婆一天,晚飯後就陪著自己免費得來的女兒。
  因為頭天為婚禮上穿、給新買的泡泡紗公主裙被泥水弄髒了,幸村爸爸決定買件新的給她。
  其實幸村精市對此並沒有任何保留意見。他唯一想不通的是,為什麼連給她買新衣服都要拉著自己一道。——難道爸爸真的以為暑假就是暑假,網球比賽什麼的只是玩玩而已?
  可是幸村老爸顯然也是為了兒子好,他面含一種慈父特有的和藹微笑,說這樣安排也是順便為了讓幸村散散心,不要為了決賽太過緊張。
  更氣人的是,當燈火通明的大商場裡丸井文太帶著年幼的兩個弟弟上樓買玩具,在電扶梯口偶然看見部長的父親,並特意牽著弟弟來向其打招呼時,幸村老爸居然含笑感歎一句,「精市也陪紗紗來挑衣服。」
  於是,丸井帶著「部長和他妹妹關係比較良好」的感慨轉身離去。
  不過,那時候幸村對於丸井聽見那句話後瞬息萬變的臉部微妙表情並沒有過多的感受。此刻讓他更受不了的是,多和田留紗無恥的行為。
  她買東西專挑貴的。
  幸村發現這個事是因為她停留的地方太過巧合。
  一開始,他真的以為這只是巧合。畢竟,在面對五顏六色的打折連衣裙、短袖T恤她一直保持沉默,是可以用「她有自閉症」來解釋的。
  然而,當後媽帶著女兒逛進平價店讓利百分之五十的一架樣式過時的衣服面前,留紗會低垂著頭默不作聲。可是,在後媽帶她逛進中、高檔專賣店才上架的新品時,她居然伸出手去摸那條連衣裙的衣料!
  幸村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而他的老爸,在繼女伸手摸一摸那條棉質格子新款連衣裙後,立刻掏錢想要買下她。後媽當然說別慌,要先試試衣服。然後叫營業員取下裙子,牽著留紗的手走進更衣室。
  幸村猶豫一下,站過去翻同款式不同型號裙子的價格牌——一個鮮明的數字「八」,後面拖了四個零。
  很好,她挑了一條幾乎花去他爸爸五分之一工資的棉質格子連衣裙。
  幸村突然希望她穿那條裙子很不好看。因為不合身是可以換型號的,但是不好看就得換款式了。
  幾分鐘後,留紗穿著裙子慢騰騰從試衣間裡走出來,臉上還是那萬年不變的呆滯表情。
  只有後媽跟在後面一手捂著嘴發出咯咯咯有些愉悅的笑聲,「紗紗穿這身很合適呢,看起來好可愛∼」
  幸村老爸跟著附和,「是很好看,是很好看。」
  幸村精市不怎麼高興,卻不得不承認,真的很可愛。
  「可是,好像很貴呢,」從第一次見面吃飯他就發現了,後媽說話老喜歡帶個表示感歎的尾音——「呢」字,顯得少女依然、青春仍在的樣子。而且爸爸十分買賬。
  比如現在。
  在後媽用「呢」字感歎這裙子價格不菲後,幸村爸爸立刻加深臉上笑意,「說起來,我還沒送過紗紗什麼禮物。裙子就當是補送的禮物好了,不用在意。」
  後媽立刻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笑瞇成一條縫,「真是不好意思了,讓老公你這麼破費。」
  「這沒有關係,」幸村爸爸走過去拍拍留紗腦袋瓜,「紗紗是你的女兒,當然就是我的女兒。」
  幸村精市也只好跟著站過去,好顯得自己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然後他瞥了留紗一眼,驚奇地發現她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示高興的跡象。
  其實這時候紗紗心裡正後悔不已。
  剛才男人說這裙子算上補送她的禮物。可問題是,如果是所謂的禮物,而且聽起來是第一次見面就該送的禮物,難道不應該送更貴重的東西?為什麼只是一條棉布格子的連衣裙就把她打發了?
  他們結婚的時候,新娘媽媽頭上明明戴了看上去很貴的珍珠皇冠,兩邊耳垂別的耳環也是閃閃發光,頸項上還戴了一條光芒璀璨的項鏈。難道說,那些東西全全是假象?其實新娘全身的首飾都不過假貨而已?
  事實上,當時留紗並沒能搞清。那些燈光下閃亮灼眼的珠寶首飾的的確確是貨真價實,只不過,那些並不是幸村爸爸買的,而是拜託婚慶公司向珠寶店借的。他只付了押金、租金而已。
  留紗一時沒能搞清楚這個問題,以至於第二天傍晚全家人一起出門吃大餐時,她就真的毫不客氣點了幾道「大餐」。
  魚子醬沙拉、煙三文魚鵝肝醬、法式洋蔥湯、法式芝士焗蝸牛、黑菌鵝肝少司牛扒,外加一隻澳洲龍蝦。
  總之一句話,只有西餐廳裡沒得賣的,沒有她留紗不敢點的。
  於是,那一頓原本只打算簡簡單單一家人在不算特別高檔的餐廳裡用頓晚餐而已,卻再一次花去了幸村爸爸五分之一的工資。
  再於是,第三天幸村爸爸不敢帶留紗出門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明講,只能以命令的口氣叫兒子訓練時把紗紗也帶去。
  幸村真的有些不高興。從前兩天留紗毫不客氣的以沉默寡言的方式流水一樣花自己爸爸的錢,而且花過之後毫無悔意的行為來看,他開始有點討厭她了。
  而幸村對她的態度從「有點討厭」升級為「差點抓狂」正是那一次帶她一起回學校指導網球部的訓練。
  很巧的是,那天剛好是冰帝應約來立海大打練習賽的日子。
  但對幸村來說,其實這真的有點糟。
  首先是自己帶一個女孩子站去網球場內的行為,立刻引起了周圍暑假沒事做、跑來學校打望兩校帥哥女學生的厲聲尖叫。當然,尖叫聲飛快停止。其實那只是某個倒霉的女生被人不小心猛踩了腳背才叫出來的。
  場外更多的,只有一片噓聲,和夾雜噓聲裡飄出的隻字片語,諸如「跟在學長身後的那個女孩是誰啊」之類的疑問句。
  幸村習慣性先和真田打招呼。然後召集網球部的大家集合,交代幾句,無非是鼓舞士氣。最後,才指著離場地最近的台階對留紗說,「你待在那兒不要動。比賽完了我帶你回家。」
  留紗真的沒有動。不過不是待在台階那兒不動,而是一直原地不動。
  幸村把頭轉過去看,發現她兩眼直勾勾盯著斜前方的長椅。他在心裡皺了皺眉,帶著很淺的微笑解釋,「那張椅子是供部裡教練專用的。」
  紗紗還是沒動。
  幸村決定不理會她。在冰帝一眾跟著跡部身後走到場外時,他連忙帶了人上前迎接,以示我方的友好。
  留紗開始明目張膽的打望。反正幸村是背對自己,她往前飛快移了幾大步,好看清來人都長什麼樣。
  值得慶幸的是,自家司機濺了她一臉泥污的跡部並沒有被認出來。
  於是留紗在望過一陣,感覺他們都穿的統一運動裝,實在很難分辨誰家窮誰家富後,又退回原先的位置,趁幸村沒有轉身以前。
  身為留紗哥哥的幸村,當然認出來跡部是前幾天把泥水濺到繼妹眼睛裡的高檔車主人。這也是他第一次不同以往真誠歡迎跡部到來的原因。
  他姿態優雅伸手去握跡部的手時,眼睛裡還含了點笑。跡部以為他是很渴望這一回與冰帝的練習賽,更是對自己所帶領隊伍實力的肯定。他當然很高興。
  但忍足看出來了,幸村是真心在笑。
  他覺得有點奇怪。
  他一直以為立海大網球部是看不慣冰帝的。
  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練習賽開始時,那張供教練專享的長椅上,除了幸村精市還有一個人。
  是個長相很可愛、可是從來沒笑過的女生。
  忍足想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
  他對著跡部笑笑,用手一扶眼鏡,「立海大部長連女朋友都帶來了。」
  跡部笑得有些猖狂,「那沒辦法,本大爺只能讓他女朋友看著他輸。」
  但其實留紗並不在意立海大是輸還是贏,她只是想快點比賽結束。誰贏都好。
  因為坐椅子上一直假裝癡呆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柳生以打高爾夫球的姿勢打網球時,她就差點忍不住要笑了。
  還有冰帝的長太郎發球時竟然吼什麼「一球入魂」,導致留紗忍不住在心裡為他取了個綽號:熱血笨蛋。
  當然,那只是因為她沒見到青學的河村。
  而實際上,不少時候熱血是很有用的。
  到後來,幾場比賽一下來,留紗覺得雙方基本都沒有人正常,都是怪胎。
  有用擊劍的方式發球的、有用擊劍的方式接球的,有打球時居然不睜開眼睛的、有打球時還吃泡泡糖的、有接完球身體居然是朝牆壁的、有打到後來還戰鬥模式升級的,竟然還有COS隊友來打球的。
  而在幸村脫下外套上場和跡部來場高質量的對決時,留紗終於得空動動脖子,順便抬臉望一眼頭頂湛藍明亮的天空。
  這兩天她很想要一台電腦,可是不知該不該開口。但是不開口,電腦要何年何月才能到手?
  幸村爸爸似乎是瞧出來自己買東西喜歡選貴的,所以今天叫自己跟著美少年幸村,就說自己下班後要和要同事聚會,叫她跟著幸村精市。
  可是,即使就是瞎子也有獲得一台電腦的自由。
  但是,一旦開口就得冒被知道沒有任何殘疾(?)的風險。如果自己是個正常人,那他們還會對自己有求必應?會不會每個月就給那麼點微乎其微的零花錢。
  而且,看幸村家房子的擺設,他們家經濟情況應屬一般,不像是很有錢的那種。
  於是,在留紗再把目光投到場內時,突然覺得自己可以理解為什麼在場兩方人都不怎麼正常。
  因為她也不想當正常人。
  那時候幸村贏得了比賽,很有風度的上前與跡部握手以示合作愉快。
  立海大網球部閒雜人員早就備好了毛巾和水。
  他們也給留紗準備了一份。一瓶牛奶和一條乾淨的白色毛巾。
  但留紗最不喜歡的就是牛奶。
  於是她面無表情站起來,轉過去往前走幾步,再轉身,然後彎腰隨意取走了擱台階上的一瓶礦泉水,扭開瓶蓋開始喝。
  剛才網球打得戰鬥模式升級的有為青年,切原赤也,和隊友聊了幾句,一回頭想喝水時,發現部長妹妹拿著他的礦泉水在喝。
  「這是我的水!」切原忍不住叫起來。
  留紗沒回答,面無表情又喝一口。
  旁邊丸井拍拍切原肩膀,扯著嘴角開始笑,「算了,赤也,再拿一瓶就是。」
  仁王立刻遞了瓶水給他。
  但很快,丸井笑不出來了。
  因為留紗喝過水後,朝前邁幾步,直接拿走了自己特意準備的賽後甜點——草莓蛋糕。
  切原立刻轉頭安慰(?)丸井,「沒關係學長,就是吃一塊蛋糕。」
  「我的草莓蛋糕……」丸井不死心地跟在留紗身後,企圖以顫抖的聲線喚醒她的自閉。留紗假裝沒聽到,心想就一塊蛋糕你至於這麼激動?
  於是,她就著切原的礦泉水坐在幸村專用的教練長椅上面無表情吃丸井帶來的草莓蛋糕。





  立海大與冰帝(中)

  事實上吃蛋糕的整個過程留紗表情都沒有起任何變化,但丸井已經看出她吃得頗為享受。
  他覺得很受傷。
  剛和跡部交換完意見的幸村,一扭過頭就看見繼妹背後丸井的表情相當幽怨。他立刻轉回頭對跡部表示歉意,「不好意思,部裡出了點事,下次再聊。」
  忍足在幸村走遠後,很八卦地問跡部,「你覺得幸村精市女朋友會打網球嗎?」
  跡部很隨意地笑一下,表示自己完全不敢興趣。
  幸村走到場內長椅面前時,留紗剛好把最好一口蛋糕塞進嘴裡。她扭開塑料瓶蓋子,抿一小口涼涼的礦泉水。
  那時候丸井早已退回到一旁的台階邊,他伸長脖子不怎麼甘心地最後瞟一眼本該填進他肚子裡的草莓蛋糕,然後收回視線抬起頭往喉嚨裡猛灌一口涼水。
  幸村覺得留紗在挑戰自己的忍耐力。
  她坐了教練專用的長椅不說,之後又不經別人同意拿了丸井文太的蛋糕吃。
  因為她不肯坐台階非要坐長椅弄得對面冰帝不少人對立海大網球部的制度嚴明議論紛紛;因為她沒徵得丸井的意見拿過他蛋糕直接開吃使得網球部隊員錯覺他幸村部長的妹妹就是可以搞特殊。
  可是幸村還不能發火,也不敢隨便教訓她,更不可能諷刺她。
  於是,他在留紗跟前站了將近三十秒鐘,思量再三,決定以一個不慍不淡的陳述句開頭,「紗紗,你不要影響大家訓練。」
  他覺得叫「紗紗」比「留紗」更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後一句當然是他的本意。
  留紗在心裡翻白眼,想我不是比賽結束了才開始吃的?怎麼就影響他們訓練了?
  然後記起一開始幸村語氣很冷淡地叫自己去坐冰冷的台階,心裡突然有些不高興。
  那天她穿了一身糖果顏色的背帶裙,很淺很淺的綠色。他居然叫自己去坐被風吹被雨淋、鮮有人打掃且隨時都有可能被腳踩的台階!
  而自己只是賽後吃了一塊他隊員帶來的草莓蛋糕,他就立刻走過來一臉嚴肅地說:紗紗,你不要影響大家訓練。
  留紗覺得很不爽。
  於是她沒有抬頭,面部神情更是沒有鬆動。她就只是坐在長椅上,兩眼平視前方,然後再次舉起塑料瓶,又喝一口水。
  幸村餘光瞄到台階附近的隊員都盯著自己,包括真田。他覺得自己再不講點什麼,面子上的確有些掛不住,再說冰帝一行似乎還待在場邊,沒有離開的跡象。
  「紗紗,」還是覺得叫「紗紗」更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儘管他不太喜歡她,「不經過別人的允許不要擅自動別人的東西。包括食物。」最後笑著補充,「這樣很難看。」
  留紗愣幾秒,在反應過來幸村是在拐彎抹角指責她偷別人東西後,終於發火了。
  她「騰」地從長椅上站起來,表情沒變,在幸村感歎「她果然是裝的」的時候,動作有些緩慢地把身子轉過去,朝著斜前方灰突突的牆壁拖著腳步慢騰騰挪過去,一小步一小步的。兩手靜靜垂於大腿兩側,腦袋微微下垂。
  一時幸村沒能反應過來。
  他只是轉過腦袋,眼光順著留紗慢慢拉遠,然後看見她在牆壁跟前止步,抱著膝蓋慢慢蹲到地上。
  站椅子旁的幸村還是沒反應過來,直到柳蓮二走過來,一手搭在他肩上。
  柳蓮二閉著眼睛說,「算了,幸村,不過就是一瓶水一塊蛋糕。」
  幸村先是一愣:原來不止丸井的蛋糕。隨即醒悟過來:柳蓮二以為自己在教訓她。
  其實如果立海大的軍師一直在場,他就會清醒的意識到留紗一個人默默蹲去牆角跟幸村沒有多大關係。因為幸村部長前前後後只說了兩句話,而且還面帶微笑。可是在柳蓮二回到台階邊一問發生了什麼事,切原就立刻指著自己和丸井說「她喝了我的水吃了學長的蛋糕」時,他想不誤會都不行。
  切原那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她影響大家訓練,所以部長在教訓她。
  可惜的是,原本在部裡幸村時不時就會面掛溫和異常的微笑做些六親不認的事,比如在大家都累得半死不活的時候輕描淡寫地來一句「再來一次」、「再打一場」。把「半死不活」整成「要死要活」是他經常愛做的事。
  住院以後就托真田繼續出手。
  於是,在幸村表情十分柔和地告訴留紗她的做法不太妥當時,丸井他們都以為幸村是以語言在狠狠的修理她。不然她不會默默轉身,背影十分蕭索(?)地拖著沉重(?)的步子挪動至牆壁一角,然後抱膝蹲下。
  至於切原,他覺得部長不止教訓了留紗,還勒令她去面壁思過。因為曾經真田副部長就一巴掌把他扇去牆角,叫他蹲在那兒好好悔過。
  切原有些後悔了。何必為了瓶水一塊蛋糕就把氣氛搞僵?
  思忖幾秒他鼓起勇氣走到幸村對面,「部長,」切原咽口唾沫,突然想起他們的部長說不定是在公報私仇。因為就連真田副部長也很聽部長的話,可幸村並不是經常露面,導致切原一直覺得部長是深藏不露。即使某天幸村使出了絕招,他還是在心裡猜測:幸村部長肯定還藏了一招。而漫畫看得太多的結果就是,幸村的「深藏不露」,經年累月在切原看來越來越朝「陰險」發展。
  他開始覺得幸村是不是不滿後媽帶來的小孩,逮著機會小小報復一下。
  但先前比賽差點打紅眼的切原赤也同學,此刻突然同情心迸發,覺得叫一個沒有過多自我保護能力(?)、患有自閉症(?)可憐(?)的小女孩去面壁思過實在是太過分了。
  不過切原在同情留紗的時候,對和真田副部長關係很鐵的幸村部長依舊是有些懼怕。 因此,當他叫過幸村精市部長以後,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沒關係部長,其實礦泉水有很多。」這樣完全不帶切原風格的話。
  幸村沒法解釋。他沒有任何叫她去面壁的意思。
  緊接著是丸井。
  他吹著蘋果味泡泡糖臉上掛著笑,躥過來說,「部長,蛋糕算我請她吃的好了。」
  幸村只能點點頭。
  柳生走到牆角,彎腰要拉留紗站起來。
  留紗不肯,面無表情繼續對著灰突突的牆角。
  柳生覺得尷尬,他又不能強行把她拉起來,只能像哄小孩子一樣哄她,「你哥哥已經不生氣了。」那一瞬間,柳生完全忘了留紗已經讀初二,因為她實在有些矮。
  所以講完這句後柳生再想不出任何能讓她站起來的方法。他只能持續弓著身子,聲音不緊不慢地說,「留紗不要再鬧情緒了。」感覺有點像哄一隻鬧彆扭不肯啃骨頭的小狗。
  慶幸的是,這句以後留紗真的慢慢站起來,並且動作有些笨拙地轉過身來。
  糟糕的是……
  柳生突然覺得有些棘手——因為留紗哭了。
  幸運的是,她並沒有哭得兩邊肩膀不停聳動,甚至沒有出聲。只是眼角處不停有眼淚溢出,順著臉頰兩側滑到背帶裙上,有的落到脖子那兒。
  恐怖的是,她的眼淚一直流不停。
  柳生紙巾沒帶身上,更沒像跡部一樣格調地隨身攜帶手帕。因此在發現留紗哭不停後,他立刻轉身招呼幸村過來,「幸村。」
  於是,台階邊所有人都看見那個最後被幸村訓話的小女孩哭得梨花帶雨、滿臉是淚。而當留紗感覺眼睛澀痛得受不了、忍不住抬手往臉上一抹時,那個動作立刻引起場外一片喧嘩。
  有時候某些小說裡,寫到大受歡迎的男孩弄哭某個與他關係特別親近的女生時,其餘女孩均會興奮得連連叫爽,覺得她是活該。
  可事實的真相是,大多數女孩子都是比較有愛心的,至少對欺負女生的男生是沒什麼好感的。
  於是,在看見被幸村不知說了什麼的小女孩默默站起身蹲去牆角時,拉橫幅來加油的她們就已經有些同情她了。現在看到她站在一邊無助(?)地抹眼淚,都覺得幸村太過嚴厲了。個別思想喜歡走極端的,甚至覺得自己是錯看了幸村。
  美少年幸村第一次體會到「有理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受——憋屈。
  很難得他會用這兩個字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其實就連真田也覺得幸村太過了。雖然從那個角度看得很清楚,幸村本人一共只動了兩次口。但是,與其相處了不少時間的他,對於幸村有可能講出怎樣的話,心裡完全有底。如果真想不帶髒字又尖酸刻薄的罵人,對幸村來講,兩句話足夠了。
  可是對面留紗還在哭。
  她單手抹了一次左眼,之後眨眨眼睛,眼淚又開始流。一邊淚流她一邊感歎:牆角灰塵真是多啊。早知這樣,應該直接蹲去網球場上,那裡空間開闊空氣質量不錯。
  終於,在留紗就要哭紅眼圈、鼻涕也要流到上嘴皮時,幸村接過柳生遞來的紙巾,動作僵硬地伸過手去。
  紗紗頗配合地仰起臉來。她身高跟初一的龍馬差不多,比幸村矮了不止一個頭。
  她知道幸村心裡一定氣瘋了。儘管他動作不大、下手也較溫柔,可是能感覺到,他拿著紙巾的手有一點顫抖。
  留紗覺得幸村修養不錯,被自己耍了還放下架子替她擦乾淨鼻涕眼淚。假如幸村直截了當冷著一張臉厲聲質問她為什麼要假裝被欺負,她肯定憋不住臉要變紅,而且她是哭不出來的。其實剛才哭出來絕大部分是因為牆角泥塵被風吹進她眼睛裡。她猛眨了好幾下,擠出眼淚是為了沖掉余渣。
  臉一紅又不哭,估計周圍一圈的人也不會太相信她了。
  剛想繞過來和立海大告別的冰帝眾人,都覺得別人家務事實在不好干涉,於是明目張膽停在原地看戲。只有忍足邊看還懷揣了「幸村女朋友很關心他比賽輸贏」的想法,然後聽身後不知哪個誰議論、得知小女孩只是幸村妹妹後,得出「自己對立海大網球部的各位關心太少」的結論。
  最後,柳生和柳蓮二商量一陣,決定乾脆邀請冰帝一起吃個飯,畢竟現在氣氛真的有點不順利。台階邊甚至有人搖晃易拉罐開始吼,「身為高年級同學罵低年級小學生實在太過分了!」
  因此,一旁臉色不善的真田弦一郎,在面對柳蓮二提議要和冰帝吃個飯時,破天荒沒有拒絕。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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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海大與冰帝(下)
  
  立海大邀請冰帝的一同吃晚飯時,跡部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可是接受之前必須得徵求大家的意見。暑假期間,他有道理相信手下隊員都有自己的餘興節目。何況立海大是從來不會請冰帝一起吃飯的。
  其實被問到底去不去時,冥戶亮想去又不想去。一是兩群大男人伙在一起吃牛排什麼的實在太過詭異,而他的小堂弟還抱著玩具車坐在他房間的書桌上等他。小傢伙很喜歡聽笑話,這常常讓冥戶接近抓狂。
  可是冰帝其他人的反應就和他相反了。
  向日岳人很想去,因為他很想搞清楚幸村為什麼要弄哭自己妹妹。相較之下日吉反而有些單純,他竟然覺得幸村只是輸了比賽所以拿小朋友出氣。這一推論使得立海大部長的形象從此在他心裡只能用「小氣」兩個字加以評價。
  忍足在知道那不是幸村女朋友只是他妹妹後,頓時覺得去不去也無所謂了。他還沒飢渴到會對搓衣板身材的小學生產生興趣。
  長太郎一向是冥戶說東他不往西的。於是在冥戶猶豫的那會兒,長太郎也在思量到底要不要去聚餐呢。
  樺地是只聽跡部的。這一點我們毋庸置疑。
  於是在樺地符合跡部說「WUSHI」的時候,冥戶亮終於打電話回家說自己晚上有同學聚會,得晚些回去。長太郎立刻覺得冥戶學長在自己心裡的形象更加光輝——因為他很團結。
  此時就是日吉不想去也不會說不的。因為沒什麼事的他如果只是因為不想無聊就轉身離去,大家是會覺得他不合群的。
  然後是討論吃飯的地點。
  跡部是一向比較喜歡華麗的。但是考慮到立海大各人的荷包情況,且是對方提的議,他很自然就問柳生附近有什麼不錯的聚餐地點。
  那時候幸村已經幫留紗抹乾眼淚、鼻涕,抬起眼發現柳生在和跡部說話,他立刻意識到他們在討論聚餐的地點。
  「弦一郎,」幸村立刻叫住真田,「去我們上次去過的那家壽司店。」
  真田沉著一應,立刻上前說明幸村的提議。不過他自己多添了一句,就是「那家店真的很有特色。」
  柳生當時懵了,把半邊臉別過去看真田,心想該不會是那家總喜歡在壽司裡加點奇奇怪怪的輔料、某次吃得丸井吐了一地的特色壽司店吧?
  顯然跡部很好奇真田居然還分得清食物有沒有特色,他微笑加一個響指,立馬拍板說要去。
  於是所有人自動分成幾人一組,朝幸村提議的壽司店前行。由真田弦一郎帶路。
  剛才差點被人用易拉罐砸過的美少年,幸村精市,此時依然是面露堪比春風般和煦的微笑,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其實幸村現在是真的感到開心。
  事實上他飛快提議去那家壽司店用餐和多和田留紗有莫大的聯繫。
  他覺得就這樣放過她實在沒什麼道理。
  不過留紗心裡竟有點不安。主要是陌生人太多,而唯一一個和自己相處時間較長的少年,幾分鐘之前,她把他徹底得罪了。
  雖然幸村修養不錯,但還不至於大量到別人剛整了他,他還會真心實意的對她好。即使對自己他是笑臉相迎,那也是因為笑臉背後藏了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
  於是留紗開始絞盡腦汁想要主動和幸村和好。可是對方始終不給任何機會。
  比如她下定決心,在到壽司店以前對幸村言聽計從。但到壽司店以前,幸村壓根不願意和她囉嗦半句。
  而進店以後幸村講的唯一一句和自己相關的話是,「我幫她點。我知道紗紗愛吃什麼。」
  於是留紗終於搞懂幸村要怎麼整她了。這也是她第一次明白假裝啞巴、聾子或者癡呆最大的壞處。——別人可以借由幫你做這個或者做那個,但目的只是為了整你。而你是啞巴聾子,是沒有辦法反駁的。如果是癡呆,你甚至有可能體會不到疼痛。
  現在場景拉回到方形木桌上幸村拖過紗紗菜單的情景。
  那張菜單是切原懷著歉意單手放在她面前的。她正在思量到底該用什麼辦法點餐,是用手指還是用嘴,幸村把她的菜單拿走了。
  相信有聖誕老人存在的切原赤也同學,以及愛吃泡泡糖綿軟蛋糕的丸井文太同學,都被部長要替妹妹點餐的行為深深感動了一把。——兄妹情深啊。
  軍師和柳生則是有些好奇,為什麼才同住了沒幾天的幸村就記住留紗愛吃的東西了?
  只有外表大叔的真田內心存了絲疑慮。他知道幸村絕對不可能為了補償就去幫她點餐。那樣太小兒科了。而且冰帝的人也在。
  旁邊的冰帝眾人則是開始集體感歎,覺得雖然場上看起來幸村很陰險,可是場子外對待家人還是很不錯的。
  可是留紗有些擔心。倒不是很擔憂幸村精市會點多難吃的東西給她,主要是幸村這一頗主動的行為,她已經看出,以後怕是在幸村家日子很難熬了。因為自己超出一半的時間是和幸村待一起的。如果他看出自己只是裝的啞巴聾子或者癡呆,又不去拆穿她,那麼必定會在外人面前折磨她。
  當然,實際上幸村沒拆穿她只是因為缺乏確切的證據,而且不想引起家庭糾紛。
  於是,在幸村翻開菜單,臉朝著店員然後柔和了表情用手指指向其中幾行時,留紗心裡就暗下了決定——不管他點了什麼,自己一定要努力吃完,而且要動作流暢、沒有半點哽噎現象的吃完。就算是為了今天自己蹲去牆角使他被誤會的道歉。
  可是,如果幸村仍不肯接受,那她就只能見招拆招了。
  柳生轉過頭瞟了眼幸村為妹妹點的第一道壽司時,立刻就明白今天留紗蹲去牆角應該和幸村沒多大關係。
  因為只有幸村被無故陷害他才會對女孩子予以反擊——為小女生點一道名為「超級芥末壽司」的菜,應該算是報復吧?
  除非留紗真的口味特殊到喜歡吃這種只有青學的不二才受得了的「嗆鼻」壽司。
  但從她今天拿了丸井的草莓蛋糕來看,她的口味應該算大眾化。
  這裡我們很有必要解釋下兩方隊員的座位狀況。由於是名義上的聚餐外加忍足的提議,因此兩張方形木桌上已經形成了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能夠供兩方打好關係的良好形勢。
  簡單一點來說,就是幸村左邊坐的柳生,紗紗在他右邊,而紗紗另一側坐的冰帝的忍足。忍足對面是跡部,跡部右邊、也就是幸村對面,是真田。跡部另一側是過人的通道。
  首先,在店員往小本子上記下第一道壽司時,或者說柳生瞟見那道菜時,他心裡不可避免的震撼了。
  另一個內心有所震撼的人是跡部。
  幸村一上桌子先顧自家妹妹的做法,既讓他覺得幸村人品還算不錯,又不可避免的感歎想不到幸村這麼老實,就是裝裝樣子也應該先招呼千里迢迢趕來打練習賽的冰帝隊員啊。對自己隨便講兩句這家店很不錯有特色,請慢用。這樣就完了?
  對妹妹就是「我來幫你點」。
  他以為幸村十分主動的幫留紗點餐,是因為真情流露。殊不知那種情緒只是想快點報復。
  當然留紗是有些害怕「道德淪喪」的哥哥幫他點的菜。在小心嘗一口那道連不二都不敢經常來吃的超級芥末壽司後,忍足發現隔壁小女生拿筷子的手在隱忍的顫抖。
  「你怎麼了?幸村桑,」出於對日本未來花朵的自然關懷,忍足很認真地問她。
  留紗連搖頭都開始覺得困難,她只想要一杯水。
  幸村就在那時把為她點的熱氣騰騰的墨魚湯推過去些,很溫柔體貼地說,「紗紗,如果覺得不好咽,喝口湯吧。」
  留紗很想把湯推回去,說這麼燙還是你自己喝吧。結果斜對面跡部的一句感歎「幸村你對待妹妹很不錯」下,又咬牙把湯擱到壽司一旁。
  幸村微笑著看跡部,「紗紗平時不怎麼說話,但是她很聽話,從來不給人添麻煩。」
  一旁留紗已經被芥末和滾燙的墨魚湯刺激得眼淚又要溢出來了
  幸村立刻扯一張紙巾,體貼地遞過去,「是不是太辣了?換換口味,吃金槍魚壽司吧。」
  那一刻,真田面部表情有所鬆動。
  其實金槍魚壽司只算中檔也的確不辣,可問題是這家店叫特色壽司店。它的金槍魚壽司裡加了特製辣椒醬。
  留紗聽話的咬一半壽司,腦海裡只浮現了一句話:幸村精市你去死吧。
  斜對面的跡部也開始吃金槍魚壽司,咬到一半發覺不正常,終於頓悟:原來幸村的妹妹喜歡吃辣的食物。
  於是,在幸村微笑著說今天由立海大請客後,跡部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麼。
  而那個做點什麼,終於在切原赤也鼓足勇氣親自點了盤幸村部長說留紗最愛吃的超級芥末壽司後,化為現實——要知道跡部一向是華麗的,更是不願意落後於人的。所以為了答謝立海大的請客,他一個響指吩咐店員,叫廚房來一份特製的超級芥末壽司。
  看見切原都請了,丸井也不好意思說不,畢竟人家切原是學弟,還只損失了一瓶水。自己可是一個草莓蛋糕。
  換句話講,今天害留紗哭得面臉是淚,自己的責任應該多一些。
  丸井點了後,桑原也開始叫店員。接著是柳生、仁王,以及愛精打細算吃飯都不睜開眼睛的柳蓮二。
  到後來,這個名義上的聚餐已經莫名其妙變為了為幸村精市的妹妹,多和田留紗的接風洗塵。慶祝她下學期即將轉入立海大。
  後來向日多嘴問了句「咦?她怎麼不跟幸村姓?」
  氣氛瞬間僵持。三秒之後,冰帝所有的人反應過來,留紗只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繼妹。為了讓氣氛再次活躍起來,兩方隊員在幸村委婉的強調「紗紗最喜歡吃這些壽司了」後,一個勁的勸她把所有的芥末壽司與加辣椒醬的金槍魚壽司全部吃完。
  最後長太郎提議打包回家。
  導致留紗從心底希望冰帝所有人以後再不要到神奈川來。至少不要再出現在她眼前。
  因為就連不怎麼愛說話的日吉都跟風地為她點了一盤很辣的金槍魚。
  到後來,留紗走出店門的時候,只覺得整個胃部都要燒起來了,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就像幾秒之前她親口吞下了一個溫度高得恐怖的大火球。
  幸村開始為剛才報復性的行為感到些許的後悔。主要是怕她吃辣太多,胃出什麼問題。
  而留紗抬起頭看見迎面過來一群中年人裡居然穿插了幸村爸爸的臉孔時,那一瞬間她真的好像撲上去喊冤。
  當然,她沒有。
  因為那時候更吸引她目光的是停在巷子口一輛洗得錚光閃亮的銀灰色豪華轎車。





  大哥與甜筒(上)
 
  紗紗望著豪華轎車的牌照。
  她不清楚那輛車的主人是誰,但是很清晰的記得曾經它濺了一臉的泥污到她臉上。
  於是她不由自主放緩動作,並在目前沒有任何辦法對幸村還以顏色的時候,單方面提升了對那輛車的司機以及後座看雜誌的年輕人的怨恨。
  跡部家那位盡職有愛心的司機大叔就在那時動作迅速的下車並為跡部打開車門,然後有些恭敬地稱呼跡部:少爺。
  留紗立刻想起先前店裡臉上長痣的傢伙領頭給她點了份特製芥末壽司,然後腦海裡鏡頭一閃,是自己捂著眼睛站在街道邊時跡部一派悠閒自得的模樣坐在車子裡看雜誌。還有跡部講話動不動就是「本大爺」打頭。
  於是,在幸村爸爸半蹲下來摸著留紗的小腦瓜,很客套地發出感歎「今天和哥哥一起玩得還開心吧?」時,留紗伸出手拽拽後爸西裝下擺,一字一頓很慢地說,「精市哥哥很厲害。」
  幸村低頭瞪著她。
  對面中年男子半天合不攏嘴,「……紗紗叫哥哥了。」
  鬆開攥住後爸西裝的小手,留紗轉而扯扯幸村衣角,然後高抬另只手臂,指著跡部很大聲地說,「他輸給哥哥了。完敗!」
  忍足在思考是不是幸村妹妹語文沒學好搞不清完敗的意思時,跡部臉色已經變了。因為很少有人會直接指著他說:你輸給了某某人。最後還補一句完敗的,這樣的人從來沒有。
  事實上跡部是輸給過其他人,比如手塚,比如越前,再比如留紗口裡的哥哥。但問題是,他大爺從來就沒有完敗過。
  而最痛苦的是,跡部是絕不可能跟別人解釋自己是沒有完敗的。至少不太熟悉的人他是不會去解釋的。
  因為跡部真的很要面子。讓他解釋自己沒有完敗實際上就是變相承認輸給幸村也屬正常。
  你完全可以想像當學生甲向老師爭辯自己沒有打乙三拳其實只打了乙一拳,那是比直接承認他就是打了乙還要糟糕的。
  所以他不去解釋,冰帝也沒有其他人解釋。他們以為跡部不解釋其實是不屑於解釋——極有可能今天他沒拿出全部的實力。
  但其實跡部只是覺得解釋會讓他更沒面子。
  因為幸村的父親居然摸摸繼女的腦袋,笑瞇了眼說,「哥哥的網球一向是很厲害的。」
  後面有個年齡不相上下的同事接口,「你兒子的網球常人一向都打不過。」
  於是,跡部就被幸村老爸的同事理所應當劃入了「常人」的範疇裡。
  這難免讓他覺得鬱悶。
  以至於後來他上車的時候還在想幸村的妹妹。他深切地從心底感覺,幸村精市該好好教教他妹妹如何為人處事——或者,只能說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當然,在幾乎所有人都以為留紗只是童言無忌時,幸村很清醒的意識到,從前她在伺機報復,如今終於被她等到了機會。
  但他對於留紗誇獎自己的網球並沒有過多的感覺,反而為了爸爸的那句「哥哥的網球一向是很厲害的」感到些許的雀躍。
  果然他是有能力讓父親引以為傲的。
  雖然紗紗講那句是為了報復跡部把泥水濺到她眼睛裡,後來回家的途中,幸村還是在藥店門口停下了腳步。
  真田有些擔心地問他,「怎麼?你不舒服?」
  幸村搖搖頭,又點點頭。害得真田一陣緊張。
  留紗在一旁覺得喉嚨很乾。剛才光顧吃壽司喝滾燙的墨魚湯,害得自己連清水都沒喝上幾口。
  於是,在真田陪幸村進藥店時,她轉過身朝對面的甜品店走去。
  她想喝水,或者來支冰激凌降降胃部正熊熊燃燒的烈火。
  但她真的沒打算讓幸村來付錢。不然也不會在對方進藥店時自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是當留紗站到甜品店門前,聽見穿純白圍裙的大叔問自己,「小妹妹,要吃點什麼啊?甜筒好不好?」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沒帶錢。
  那時候幸村從藥店裡出來,手裡提著一白色的環保袋。他瞧見留紗一個人固執(?)地站在甜品店前,立刻覺得自己去為她買胃藥的行為真的是愚蠢至極。
  他擔心她吃太多又吃得辣一會兒胃痛,所以去藥房買止痛、幫助消化的胃藥。結果一買完出來就發現留紗居然還想吃甜品。
  真田感覺幸村明顯臉色不對,想了想,很穩重地提建議,「我請她吧。」
  幸村飛快搖頭,「不用。」
  本人卻在慢悠悠朝甜品店踱步而去時開始進行激烈的心裡鬥爭,到底是直接把她拖走或是叫她走還是勉為其難給她買一支甜筒。
  目前幸村有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她沒有自閉症。剩下的百分之一屬於一切都是巧合的巧合。
  最終他停在留紗一旁,轉過頭盯著她看一陣,剛要開口,突然聽見賣冰激凌的大叔笑著告訴留紗,「小妹妹,哥哥來了就可以點餐了喲。」
  留紗不覺得幸村會在只有大叔臉的朋友在場的情況下,掏錢替自己買一支甜筒。
  白癡也能猜到今天幸村是故意整她。
  所以她半天沒開口,也沒見幸村有所表示後,反而在聽見大叔問她後很緩慢地把身子別過去。但那個時候,其實她並非想繼續裝自己不正常,動作慢是因為她覺得胃有些不舒服。
  在她轉過身的一剎那,耳朵邊意外地飄過來幸村有些平淡的聲音,「你想吃什麼?」
  在甜品大叔露出慈祥的微笑,說「哥哥來了就可以點餐了喲」時,幸村心底終於湧起一股「我也算他哥哥」的複雜情緒。
  做大哥的自然應該在妹妹想吃冰激凌的時候主動掏出錢包。
  一時留紗反應不過來。
  為什麼他會問我想吃什麼?是不是我說了他就會回答「想吃也不會給你買」?
  其實留紗是不喜歡被人討厭的。不喜歡被每天都會看到的人討厭。
  所以她真的不太敢回答。她有點怕和幸村的關係更加惡化。
  因為假如幸村真的又要耍他,她是百分之百會報復回來的。——惡性循環,腦海裡不可避免浮現了一個四字成語。
  所以她決定假裝沒聽到幸村在問她。反正她有可能是耳聾的。
  可是幸村真的掏出了錢夾,然後把臉別過來,不帶什麼表情的望著她,「草莓口味的怎麼樣?」
  留紗不說話。
  「還是你比較喜歡巧克力?」幸村又問。
  留紗想起自己今天吃掉了他網球部隊員的一個蛋糕。那個蛋糕的名字叫——草莓蛋糕,然後中間夾了點巧克力。
  她嚴重懷疑幸村是在諷刺她。
  事實上今天她毫不客氣拿走丸井的草莓蛋糕,除了本人臉皮有些厚以外,也是聽到丸井自己說「本來準備的賽後甜點,沒想到比賽一贏居然不怎麼想吃了!」所以她才去拿的。
  反正他不想吃了,那留給她吃不是很好?
  其實丸井嘴上說不想吃,看見別人拿走自己準備的蛋糕,心裡還是有些不捨的。
  「紗紗,」幸村又叫她名字了,然後從錢夾裡取出一張紙幣,遞過去給老闆,「一個甜筒,謝謝。香芋的可以嗎?」
  最後一句是轉過頭對著留紗講的。
  留紗愣了會兒,覺得幸村不大可能把給出去的錢又要回來,於是溫順的點點頭,「嗯。」
  真田站在兩人附近,簡直感覺像度秒如年。
  如果一秒鐘時間真等於一年,那麼五百年後幸村終於把錢夾放回原處,轉過身對著真田雲淡風輕地一笑,「走吧。」
  他們往前走了幾段路,在一個十字路口的交通信號燈下停住。真田問幸村,「今天和跡部比賽的時候,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幸村立刻搖頭,「還好,一切正常。」
  留紗站在幸村另一側咬甜筒,聽見大叔臉問「道德淪喪」的哥哥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猜想他是不是生病了?然後推斷他十有八九是病還沒有痊癒。因為聽說病人的脾氣都有些古怪。
  幸村一會兒叫她坐台階指責她偷拿別人東西聯合別人點又辣又燙的食物塞給她吃,一轉過身又主動給她買甜筒。
  後來真田和他們分手的時候,留紗就想,看在香芋冰激凌的份上,今天的事暫時不和他計較。以後再看情況。
  但那個「以後再看情況」沒經過一天的時間就出現了。
  當時正是半夜,留紗躺在白色公主床上做著一個帶點童話色彩的美夢。
  夢裡的她裝扮類似白雪公主,奶黃色的腰帶襯著她米白色的蕾絲裙擺。她站在森林中央拉著兩邊裙角開始跳舞。原本只有樹上的毛絨松鼠滴溜了眼珠在看,到後來林子裡相繼蹦出來幾個小矮人。
  他們的長相都有些模糊,但走近了點「公主」就看清是今天下午聚餐坐那兩張木桌的男生。
  留紗很高興他們比自己矮,但是不高興讓他們看見自己跳舞。
  於是她放開裙角,一個人靠著樹幹半坐到地面。
  那時候一群小矮人手拉手開始跳集體舞。
  他們跳得很愉快,臉上表情應該都是在笑。但是「公主」覺得肚子開始痛。
  就像他們跳舞沒有落腳在森林的土地上,而是踩到她肚皮上一樣。
  他們穿著顏色不同的鞋在她肚子上又踩又踢還躥,最後就變得連蹦帶跳慢慢搞得山動地搖了。
  最終留紗被他們踩醒,這才發現不是肚子,是胃變得好痛。
  她把一顆腦袋從被子裡伸出來,剛要抱腿坐起來,餘光瞥見有人站在房門口。





  大哥與甜筒(下)
     
  那天幸村家裡沒有其他人。所謂的其他人是指幸村老爸以及後媽。
  所以當留紗清晰的意識到站房門口的人只有可能是幸村時,她立刻打消想要坐起的念頭,且絞盡腦汁地回憶先前幸村有沒有給她吃什麼東西或者喝什麼水。在排除「道德淪喪」的哥哥在冰激凌裡動手腳的可能後,她驚恐的記起,睡覺前不久,幸村主動去廚房給她倒了杯熱開水。
  她胃不大舒服口很乾,沒多思考接過來就喝了。
  半室月光下,留紗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躺在公主床上。她覺得自己真是警惕性太低了,在房子裡只有孤男寡女的時候,居然就喝了幸村去廚房倒的熱水。
  通常這種時候,孤男都會忍不住對寡女出手。尤其今天自己洗過澡從衛生間出來時,幸村看她那種欲言又止的眼神。
  留紗深深的懷疑,那時候幸村就是在隱忍自己的獸性。因為時候未到,幸村給她倒水是在自己也洗完澡後。
  於是她有些害怕地伸手盡量動作小的捏自己大腿部分的肉。
  她一定要時刻保持保持清醒。
  那顆莫須有加在熱開水裡的安眠藥使得幸村在留紗心底的印象瞬間落千丈。
  儘管他在她心裡原本就沒什麼好的形象。
  當然,幸村在紗紗洗完澡後的確是用了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她。但絕不是對她有所企圖。那時候他只是後悔忘了告訴她,浴室的排水出現問題,所以熱水不要開太大。
  留紗擰自己的大腿擰得自己都有些受不了的時候,幸村還是站在門邊,像一尊外形頗好底盤加了強力膠的石膏像。
  他沒有開口。
  留紗突然意識到,也許幸村是有夢遊症。
  於是,先前關於他是惡魔是流氓、妄想欺侮國家未來明艷照人的花朵的評論,立馬就變成了「原來他有夢遊症啊」幸災樂禍多過同情的感歎。
  紗紗想起大叔臉問幸村,剛才和那個誰打比賽有沒有不舒服,立刻就覺得這回自己一定是估對了。
  幸村患有夢遊症,而且病情嚴重到隊友白天都會擔心他犯病。
  於是她放棄捏自己大腿的肉,雙手抱住小腿安靜蜷在被子裡。
  雖然她不怎麼喜歡他,但還不至於要去害他。
  人在夢遊的時候是不能驚醒他的,所以留紗決定等幸村離開後再去客廳翻胃藥。
  但是幸村並沒離開,在門口站了會兒,就步伐穩重慢慢朝她床邊走過來。
  留紗覺得緊張,手心都洇出汗來。
  在幸村站到床邊彎下腰就要進行下一個步驟時,她忍不住把腦袋蒙進被子裡開始吼「流氓」。
  她只吼了一次,因為胃痛聲音不太大。導致幸村沒聽清楚,只覺得她是很不舒服才躲進被子裡呻 吟。大概是不想被他看到。
  「紗紗,」幸村伸過手去拉被子一角,「把頭伸出來。」
  留紗攥緊被角死活不肯鬆手,心裡一直碎碎念無論如何要保住清白。
  「把腦袋伸出來,我知道你沒睡。」
  「我睡了……」留紗躲在被子裡忍著胃痛說,「你這樣做是犯法的。即使抓不到也是要遭報應的。」
  幸村聽見她說話,伸手摸到她腦袋的位置,猶豫會兒動作很輕地拍了拍,「把頭伸出來,你是不是不舒服?」
  那個摸索她腦袋的過程讓留紗覺得渾身很難受。
  對於「道德淪喪」的哥哥隔著被蓋也要下手的行為,她發自內心覺得氣憤難當。
  以至於最後幸村怕她不小心憋死動作強硬地把被子掀開時,留紗抓過幸村睡衣照著他手臂就是一口。
  幸村痛得叫起來,「鬆開!」
  紗紗決定不鬆開。她竭盡全力地咬他,在幸村想要推開她時五根手指就用力掐過去。
  「你發什麼瘋啊?」幸村被咬得臉色發白手臂紅腫。他從來沒這麼後悔自己去同情一個胃痛的小女生。
  然後是生氣。
  從衛生間出來聽見留紗在房間裡哼哼。那種聲音他很熟悉。從前今井醫院住院時,病房隔壁是個胃癌晚期患者,瘦得像個鬼,經常痛得半夜半夜地哼。
  今天留紗哼的聲音跟那只「鬼」七分相似。
  難免幸村會擔心。
  於是他很好心地回房拿來止痛藥,又去客廳飲水機倒了些溫水,可是站回房門口時發現床上沒動靜了。
  其實那時候他完全可以不用管她,直接轉身回去睡覺。
  但是想起病房隔壁的那只「鬼」,他就沒辦法把她丟下。
  他慢慢挪過去想問問她是不是胃痛,結果一掀開被子就被對方狠狠咬過來,然後用手指掐他。
  幸村有些生氣,坐在床邊瞪著她。黑燈瞎火留紗毫不客氣一眼瞪回去,管他能不能看清。然後她抱著被子縮到靠牆的角落,聲音有些發抖地說,「你這樣是要坐牢的。」
  幸村覺得莫名其妙,皺起眉毛,「什麼?」
  「我是未成年,你……」她停頓一會兒,盡量不讓自己聲線顫抖,「你那個未成年,判刑是要加倍的。」
  「那個未成年?」幸村眼睛瞠大,反應過來後只覺得好笑。
  留紗聽出他在笑,心裡變得更緊張。
  完了。知道是犯罪知道要坐牢他還敢笑。
  很快,她決定改變策略。原因是幸村在聯合人塞給她一系列又辣又嗆鼻的食物後卻又在自己不抱希望時,給她買了支甜筒。
  大概他是吃軟不吃硬。
  於是留紗抱緊被子,從靠牆的這頭摸去靠書桌的那一頭,半跪在床上,聲音很虛弱地說,「我是傷殘人士,麻煩你輕點……」
  當然,為了以防萬一,說話的時候紗紗已經彎腰成功從床底摸出那塊未雨綢繆、趁人不注意從屋子外撿回來的磚頭。
  要是幸村一意孤行繼續伸出魔爪,她就用磚頭伺候他。
  但實際上幸村已經受不了了。
  他覺得多和田留紗的想像力已經豐富到令人匪夷所思、望塵莫及的地步。
  若是他再不講點什麼,今天恐怕要沒力氣走出這個房間了。
  於是他伸手去摸床頭的壁燈開關,「我來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胃痛?」
  留紗愣一下,連忙搖頭,「不痛,不痛。謝謝關心。」
  「不痛?」幸村想去睡覺,於是不再廢話,直接指指放她床頭櫃上的胃藥和溫開水,「這是止痛藥,如果不舒服就吃一顆。還有,」他頓一下,把頭轉過來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地問,「你為什麼要……」
  那個時候,客廳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音。幾把鑰匙打在防盜門上,登登地響。
  幸村站起來飛快朝門口走去。
  不管是爸爸還是後媽,他都無法想像半夜看見自己在繼妹的房裡,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留紗鬆口氣,把磚頭又放回原處,
  但沒過兩秒,幸村又以同樣的速度躥回留紗房間,並且小心謹慎地把門合上。
  留紗迅速從床底把磚頭摸出。
  「門被反鎖了。」幸村有些尷尬,轉過身跟她解釋,「應該外面在颳風。」
  留紗點點頭表示理解,「哦,你的門被風反鎖了。」
  幸村站在門旁默不作聲,過了會兒,轉過身來,「我知道你胃不舒服,先把藥吃了。」
  「你怎麼知道我胃不舒服?」留紗覺得奇怪,她掩飾得應該算好,為什麼被他發現?
  幸村拿過藥瓶和溫開水,坐到床邊靠書桌的那頭,「你吃了不少刺激胃的食物,後來又吃了冰激凌。」
  紗紗心裡開始翻白眼,想你是不是怕我不胃痛才故意買支冰激凌給我。但她沒敢那麼說。因為她可以肯定,不管是不是故意,幸村聽到這些話將來再也不會買任何東西給她。哪怕是一支香芋味道的甜筒。
  於是她樣子很乖地攤開手掌,接過蓋子裡倒出的藥,和了溫水吞下去。
  「我的被子。」留紗有些示好地朝幸村笑笑,指指被子一角。幸村稍稍起身,在她抖被子的一霎那,看見床邊擱了一塊半大不小的紅磚。
  幸村覺得很無語。
  她竟然在床上放轉頭。
  紗紗知道順著幸村的眼光低下頭,也瞧見那塊紅磚。一時覺得尷尬,想了想,問他,「你到底怎麼發現我胃不舒服的?」
  「我從衛生間出來看見你門沒關,你的聲音聽上去,很……」幸村當然不能說很像那個胃癌患者,他只是猶豫下,說,「很痛苦。」
  「其實也不是很痛,」留紗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把那塊磚當幸村的面收回床底。
  幸村問她,「你為什麼在房間放磚頭?」
  留紗語氣很平淡地回答,「怕被人欺負。」
  他立刻意識到她口中的「人」是指自己。一時不知如何應答。總不至於講「我不會欺負你」吧?
  「其實你人還是不錯,」紗紗沉默一陣,覺得胃裡小矮人又開始跳舞了,「……請我吃甜筒,」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整我,「……知道我胃不舒服又拿藥過來,還有水。」
  幸村瞅見她額頭有汗滲出,站起來說,「你躺下吧。躺下胃好受一點。」然後望一眼白色雕有暗花的房門,「等他回房間休息,我就出去。」
  「你房門不是反鎖了?」紗紗又想伸手去摸磚頭了。
  「我去客廳睡,如果爸爸問起來,我就說是房間太熱了。」幸村遲疑著又轉過頭去看房門,「現在出去被看見了,這樣不好。」
  留紗點點頭,抱著被子躺回原先的位置,覺得幸村乾站著好像有些可憐,就叫他搬椅子過來坐。
  幸村點點頭,先幫她摁滅壁燈,然後坐回書桌前,轉身對著公主床說,「你睡吧,等他回房間我就走。」
  留紗把小半張臉藏到被子裡,聲音隔著一層棉悶悶地飄到空氣裡,「那我睡了。謝謝你的藥。」
  幸村坐房間裡等了快半小時,聽到父親關房門的聲音,這才起身去開門。
  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聽到被子裡留紗在哼哼不斷。
  他猶豫幾秒,折回身去看。
  「你……怎麼了?」幸村打開壁燈,發現她眉毛眼睛都皺到一塊兒,表情十分痛苦。
  這回她沒有搖頭,反而把手搭在幸村手臂上,晃了晃,「胃痛!」





  到底多少錢才算貴呢?

     幸村叫醒爸爸,和他合力把留紗送去離家最近的醫院。
  那天幸村老爸喝酒不少,出門的時候襯衫裡層都穿到了外面,走起路來有些搖晃,手還要時不時去扶扶牆壁。幸村有些後悔叫醒他,又不能對父親說「您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送她去醫院」。
  半夜街上格外的安靜,馬路邊站了會兒等不到車,他只好背起留紗往醫院跑,邊跑還要回頭去看自己父親,生怕他會倒在路邊。
  所幸午夜的涼風吹走了不少酒氣,幸村爸爸緊緊跟在兒子一側,路上就講了一句話,「精市,把你妹妹背穩了,別摔下來。」
  幸村點點頭,跑過三條街才到醫院。那時候正趕上醫生護士交班,電梯幾乎每層樓都停,一停就進進出出很多人。幸村有些著急,乾脆在五樓背她下了電梯,穿過人行通道往上又跑了段距離才到急診室。
  醫生一診斷說是急性胃炎,還算不上嚴重,就開了點止痛藥讓她躺病床上休息,又叫護士準備毛巾熱敷。
  幸村見她吐過一次再躺回床上就沒什麼動靜了,嚇得一直跟在醫生後面,問他妹妹到底怎麼了。
  結果穿白大褂的醫生很奇怪地看他一眼,說:「她睡著了。這有什麼驚慌的?」然後叫他安靜點,別影響病人休息。
  一時幸村講不出話來。想問問是不是真的沒問題了,念頭一轉,覺得她還能睡覺就說明胃不是很痛了。應該不算嚴重。
  幸村老爸到前台給老婆打電話,可是對方手機一直打不通。沒辦法,他又退回病房,看了看睡熟的紗紗,招手把兒子叫到外面。
  幸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手站在父親對面,安心等著挨批。
  結果父親看了他半天,口吻琢磨不定地講,「精市,我知道你疼紗紗,可也不能她愛吃什麼就讓她吃什麼啊!晚飯吃那麼多壽司,她能受得了?」
  幸村抬起臉,心裡滿是羞愧。就是一點都不疼她,才讓她吃的。
  偏偏爸爸反過來說,害他連先前懷疑留紗沒有自閉症都覺得是自己太過分了。
  於是他點點頭,皺著眉頭跟父親保證,「沒有下次了。以後我一定注意。」
  幸村老爸見他態度相當誠懇,覺得事情本來跟兒子也沒太大關係,也不多責怪,又不痛不癢教訓兩句,最後才說,「我留下來照顧她。你明天要訓練,回去好好休息。」
  幸村不肯回去,「我留下來照顧她吧。爸爸明天要工作,應該您回去休息才是。」
  幸村老爸轉過頭望一眼病房門口,輕輕搖頭,「我等你阿姨過來,你自己先回去休息。」
  幸村愣一下,想通父親為什麼執意不肯回去休息後,心裡陡然覺得不是滋味。又不能說什麼,只好把小半邊臉別過去點,也望著病房門口,「那我再去看看她。」
  他推開房門,在床邊站了會兒,想到什麼,突然返身跑出去找爸爸要錢。剛才出來得急,自己也沒記住要帶錢夾。
  幾分鐘後,他從醫院底樓的小賣部回來,手裡捏了個熱水袋,拿去盥洗室洗乾淨,準備灌上熱水。水裝了快一半,又搖搖頭把熱水全部倒掉,然後連同找零一起交給父親。
  「爸爸,我買了熱水袋。」他把袋子遞過去,「她可以抱在懷裡。」
  幸村爸爸點點頭,想伸手去摸摸兒子腦袋,卻發現幸村比自己還要高一些,不由笑了笑,「爸爸知道和你沒什麼關係。你……你先回去吧。」
  幸村這才離開醫院。
  但他並沒有完全放心,第二天訓練結束,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醫院看她。結果被護士告知上午醒來家長就帶她回家了。
  這是幸村頭一次覺得自己有點笨,居然沒想到先打電話回家問問。於是他向護士有禮貌地道謝,打車飛快趕回去。
  那時候留紗正坐床上吃新娘媽媽切成小塊的菠蘿。旁邊的床頭櫃上還放了一小碟葡萄,都剝好了皮。
  她吃得津津有味、意猶未盡,只是臉上還是不敢擺出什麼表情。因為新娘媽媽就坐在床邊,手裡拿了張白紙和一支原子筆。等女兒快吃完一樣時,就握著筆在紙上寫幾個字,舉起來給她看,「紗紗,是想吃左邊的水果還是右邊的粥?」
  留紗就在心裡感歎:我想吃雞鴨魚肉,豬牛羊更好。
  雖然胃剛剛才好,可醫生並沒有說不准吃肉啊!
  終於她心不甘情不願在伸手在「粥」字時點了點,心裡一陣哀嚎:為什麼你不寫皮蛋瘦肉粥?那是我的最愛呀!
  於是新娘媽媽挽起袖子高高興興往廚房去了。
  幸村進門的時候,她就在廚房很專心的熬粥。以至於繼子進了女兒房間也沒能發現。
  那時候紗紗嘴裡正咬了顆剝過皮的葡萄。幸村就在門邊瞪著她瞧。
  過半天他才開口,「你沒事了?」
  留紗「嗯」一聲,扯張紙巾擦擦手,從被子裡拽出一個熱水袋,「你買的熱水袋,很管用。」
  幸村見她用了自己買的東西,心裡頓時放寬不少,搬過椅子坐到床邊,「你才回來,不要老吃冷的東西。」
  「醫生說不能吃辣的不能吃太燙太冷的,沒說不能吃水果。」留紗邊說邊門外瞟,生怕新娘媽媽這個時候進來。
  幸村點點頭,不知接下來該講什麼好,只好移開眼光,盯著床頭櫃上裝葡萄的碟子。
  留紗懷疑他是不是被自己老爸罵了個狗血淋頭,連家裡的水果都不敢吃了,就端起碟子遞過去,「想吃就吃吧。」然後補一個充,「就當是感謝你背了我三條街。」
  幸村看看葡萄,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麼要假裝有自閉症?」
  留紗沒能控制住,端碟子的手抖一下,「啊……」原來不是啞巴聾子不是癡呆是自閉症啊。難怪他們都很希望我開口講話。
  「難道你……」突然,幸村想起留紗放床上的半塊紅磚,有些猶豫,「……是怕被人欺負?」
  「呃……」一時留紗有些懷疑幸村的智商:得了自閉症才更容易被人欺負吧?
  當然,其實幸村心裡的真實想法是:你是不是為了騙吃騙喝才假裝自己有自閉症?但是如此直接地問小病初癒的繼妹,似乎有些不人道。
  沒辦法幸村只能改口。只不過在看見留紗以類似看白癡的眼神看他後,幸村為自己太過委婉的問法感到些許的後悔。
  看見幸村半天不講話,紗紗沒來由地開始擔心。她擔心是不是自己眼神太過露骨,以至於質疑對方的智商被幸村本人看出來,萬一惱羞成怒直接跑幸村夫婦面前揭穿她……
  於是她一低頭,換一種眼神繼續望他,努力把幸村的臉想成自己從前暗戀過的男生。
  幸村看清這種差點能以柔情似水幾個字形容的眼神後,內心忍不住狠狠汗了把。
  這種眼神足以讓自己誤會留紗會低聲下氣來求他,但從昨天她毫不客氣蹲去牆角的行為,已經充分的讓幸村明白:留紗不會求他。她只會整他。
  於是兩人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鐘,以真田昨日傍晚站甜品店門口等人的時間觀念來計算,也就是一百八十年後,幸村終於開口說,「你放心。為什麼你要假裝有自閉症我並沒什麼興趣知道,我也沒空到處告訴別人其實你沒病。」
  留紗鬆了口氣,心想那就好。
  「但是,」他說「但是」的時候,留紗立刻就豎直了兩邊耳朵,生怕聽漏一個字。
  「如果你繼續毫無理由讓爸爸給你買很貴的東西,不,即使是很便宜的東西,我就會告訴他們,其實你沒有自閉症。」
  幸村字斟句酌講完這一長串,安安心心坐床邊等著留紗點頭乖乖說「好」。
  可惜的是,似乎紗紗只關心另一個問題。
  「到底多少錢以上才叫很貴呢?」留紗表情極度認真地望過去。
  幸村刷地一下就沉了臉色,真心覺得剛才那些話自己算是白說了。
  他面無表情站起來,離開房間時又轉過頭警告她一回,「你最好不要亂花我爸爸的錢。」
  「所以我才問你到底多少錢才叫很貴嘛。」留紗撇一下嘴,心想很貴的不能買很便宜的不能買,那不貴不便宜是不是就可以買了?
  至於理由,她已經完全想好了。
  幸村就在她撇嘴的一瞬間,頓湧起股要摔門的衝動。
  他動作利索地伸出手,正要將想發付諸行動,聽見背後有個女人叫他,「精市,你回來了?」
  幸村迅速調整表情,微笑著回過身,「阿姨,您在啊?」
  「我一直都在啊,」後媽對幸村回以女人特有、更為燦爛的笑,「紗紗想喝粥,我在廚房熬粥。」
  客套話講完,幸村很鄭重的朝她鞠躬道歉,說是全怪自己沒照顧好留紗,才害得她急性胃炎進了醫院。
  留紗媽媽笑起來,伸過手拍拍他肩膀,「我聽你爸爸說了,紗紗肯叫你哥哥呢!我想,她一定很喜歡你。不然怎麼肯開口叫你?」
  幸村很是無語,想那是為了報復跡部她才叫的。
  「仔細想想,上次拍照紗紗也跟你講話了吧?」後媽越回憶越起興,一臉的眉飛色舞,活像中了彩票,最後怕粥涼了,才端了盤子進去房間。幸村只好也跟進去,重新坐回椅子上,看後媽喂留紗喝粥。
  幸村乾坐著沒事可做,不得已又道歉一次,「我很抱歉,害她進了醫院……我……」
  後媽把頭轉過來,「我知道不關精市的事,你不是背著紗紗跑了三條街?還替她買了熱水袋?」她笑一下,語氣有些感歎,「老實說,一開始我真擔心你不喜歡紗紗,現在看來你對她是很好的。這兩天你替我照顧她,我也很放心。」
  「哪裡,我並沒有……」幸村回過神來,有些好奇,「這兩天?」
  後媽點點頭,「我的公司要集體培訓,我得去外地住幾天。你爸爸工作忙,照顧紗紗的事只能交給你了。」
  「這個……」幸村想說她根本不需要我照顧。連假裝自閉症都能想出來的人壓根不需要任何人照顧。
  但他還是點頭答應。
  那時候留紗在心裡慘叫連連:完了。想要一台電腦的夢想怕是不能實現了。





  硬幣與紙鈔(上)

  幸村第二次帶留紗上網球場時,距離全國大賽不到兩周。
  當時他步伐穩健邁到場子邊,右肩背了一網球袋,左手提了個深灰色環保袋。以至於柳蓮二都在猜測他是不是買了什麼東西來犒勞大家。只有不諳世事的切原覺得部長真搞笑,為什麼要拿這麼大的環保袋裝便當盒。
  然而在幸村站定、面色從容伸手從袋子裡摸出一個墊子時,所有的人都震驚了。
  在大家猜不到部長為什麼打球還要帶個坐墊的時候,真田已經開始往「幸村病又犯了」的方向進行無責任遐想。然後他很擔心地走過去,還是板著一張臉放低了聲音說,「不舒服的話,不要逞強。」
  我們必須慶幸,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倍受爭議的性取向,也無特殊閱讀嗜好。於是這句聽上去原本該引起無數女孩子眼冒精光的話,幸村只覺得真田緊張過度了。
  於是他笑一下,把咖啡色的坐墊遞給一旁的留紗,對著真田講,「為她準備的。」
  紗紗馬上抬起臉伸過雙手去接,順便以灼灼的眼神告訴他,今天自己會非常聽話。
  幸村略低了頭,不負眾望在她臉上看出一句詩來,還是他喜歡過的那首:請用你美麗的眼睛看我的溫柔順從。
  然後他立刻別過頭,甩手一指附近的台階,「你去那邊等我。」
  即使她真的順從,那也是因為溫柔背後有雙隨時隨地可以掐死人的手。
  紗紗拿著坐墊面無表情走向台階的最高處,轉過身,鋪好墊子坐端正。
  那時候站場子裡聽幸村訓話的柳生,發自內心覺得自己對部長兼好友的他瞭解實在太少了。
  喜歡看阿加莎的柳生,一直以為平時不經意間觀察幸村的言行不說八分也有七分的瞭解他。
  至少在幸村某次比賽前雲淡風輕眼睛都不眨一下和冰帝的跡部抬槓,讓他再一次覺得幸村就是典型的睚眥必報。
  比如那次跡部景吾場上打一個響指、很沒有創意地說「勝利是屬於我們冰帝的。」幸村只是微笑著回答,「希望你們不要為即將到來的失敗對未來喪失信心。」
  不過後來立海大新聞社採訪幸村,問他怎麼會有如此膽色作那樣的預言時,幸村卻面色平靜地說,「那不是預言,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搞得連柳生都覺得幸村有一點朝跡部發展的傾向了。
  跡部是高調的華麗加囂張,幸村是低調的驕傲加陰險。
  這樣一個驕傲容不得網球部飛進一粒小石子的部長,居然給繼妹買了個坐墊以便她等在台階邊看大家訓練。
  柳生不怎麼厚道的感歎:很久沒看見這麼善良的幸村了。
  但事實上那個坐墊是用留紗自己的零花錢買的。負責掏錢的人是幸村。
  因為新娘媽媽把留給女兒的錢全托給幸村保管了。
  這也是紗紗覺得鬱悶卻還不得不用溫柔順從的表情看幸村的真實原因。
  「道德沒有完全淪喪」的哥哥是還了她零花錢的一半,但為防止她亂用錢、用完了就找大人要的無恥行為,幸村扣下另一半錢,說你用完了那些我再給你。當然留紗就聰明地意識到,如果沒過兩天就去找幸村要,他是一定不會給的。順便補一個充,經過昨晚幸村不但沒有調戲妹妹反而賣力背了她跑到三條街以外的醫院後,紗紗覺得他品德還是有挽回的餘地的。
  儘管原本她上醫院就是他害的。
  於是,在早晨的涼風把留紗額頭吹得冰涼的時候,幸村站在網球場內安排大家作常規訓練。
  台階最高處的對面,距離網球場相同的距離,有兩個小男孩手裡拿了航模飛機正在議論她。
  一個咧開嘴對著另一個笑,用飛機的尾巴指著紗紗說,「你看,這就是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笨蛋。」
  「我不信,」另一個小男孩使勁搖頭,把嘴撇一下,「連錢都分不清的人怎麼可能升上初中?」
  「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謊?」小男孩手一動,把飛機尾巴對著自己朋友,「不信你自己去試試,她真的分不清錢的大小。」
  「那分清了怎麼辦?」
  「分清了算我的。沒分清算你的。」
  我們暫定神奈川某附小兩個不知名低年級小男生,手持模型飛機的為甲君,另一個為乙。當小乙不肯相信甲君說留紗分不清鈔票的面額時,決定放膽拿自己身上的兩枚硬幣,五十與一百元去看看坐網球場斜對面的女生究竟是不是一個笨蛋。
  他們肩並肩從看台的另一頭不辭勞苦繞過來,然後甲君率先跳到紗紗跟前,還算客氣地開口,「同學,問你個事。」
  留紗忽然感到一片黑雲罩上自己頭頂。她抬起頭,看見一個頭髮剪成馬桶蓋的腦袋。
  甲君對留紗抬臉卻不開口的表現非常滿意,想果然笨蛋就是笨蛋,然後拉一把小乙,催他,「快點,把錢拿出來。」
  留紗有些困惑。以為小學生出來下暴的念頭瞬間被打破。當然,她也放棄了向幸村呼救。因為那個「馬桶蓋」不是叫她把錢交出來,而是讓同伴掏錢。
  小乙掏出兩枚硬幣,微微紅了臉做出乖學生向老師提問的樣子,把硬幣遞到她面前,「你說,你要哪一個?」
  留紗搞不清狀況,盯著球場不說話。
  小乙明顯沉不住氣,畢竟還是拿衣袖抹鼻涕的小學生,於是轉回頭不怎麼高興地看甲君,「你不是說她分不清錢的大小?她根本就不理我。」
  甲君有些委屈,「不可能!以前她都是拿那枚小的。」
  紗紗終於從球場上收回視線,一面感歎一面伸出手去。
  你們可以不精通電腦,但是不該不會用搜索引擎。只要稍微打幾個字就能知道,自閉症患者只是自閉,並不是弱智到分不清硬幣的大小。
  於是她伸出手面不改色拿走了那枚價值五十元的硬幣。
  一旁傳來甲君很得意的笑,「看吧看吧,我就說,她是分不清硬幣大小的。」
  「那只是硬幣,還有紙幣!」小乙個性略顯毛躁,話沒說兩句又準備掏錢了,摸了半天只摸出一包紙巾,「我沒帶那麼多錢。」
  「那明天帶夠了錢再來。」甲君覺得自己贏了,拉著同伴哼著小調走了。
  留下「笨蛋」手捏一枚五十元硬幣,滿心歡喜坐在台階上,心想明天也要跟著幸村來看訓練,順便拿錢花。
  心裡有了盼頭,臉上很自然就要露出笑來。
  紗紗打算瞅著沒人的時候暫時放鬆面部神經,腦袋一低才發現場子上幸村和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正望著她瞧。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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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硬幣與紙鈔(下)
    
  大約兩分鐘以後,幸村走到台階最高處,低了頭看她。
  紗紗迅速藏好臉上笑容,眼睛望著球場,一動不動。幾秒後聽見幸村開口,「剛才那兩個小孩幹什麼?」
  留紗立刻回答,「問路。」
  「問路?」幸村如果相信她,那就是名副其實的弱智一頭,「不可能。他們給了你什麼?」
  留紗覺得瞞不住也打不過幸村,只好吸了口氣,說:「報酬。」
  「什麼?!」刷地一下他臉色就變了,像被人騙走了兩個月的零花錢,一時羞憤難當。
  那時候紗紗怕幸村理解力不夠,很體貼的重來一遍,「他們問路,我講解得很清楚,於是他們給了我報酬。」
  「你給別人指路竟然還找人家要錢?」幸村很難得用這種要罵人的口氣講話。通常他只是以嘴角弧度不同的笑去滅對方的威風。可是今天,他深刻的明白,她根本不需要微笑。
  留紗說,「他們主動給我的。」
  幸村皺眉,「你不知道拒絕?」這一句純屬廢話,她只是不想拒絕。
  「那你把他們找回來,我把錢還給人家。」她抬起臉眨眨眼睛,表情有些無辜地看他。
  幸村立刻就火了,又不能打她,只能以涼颼颼的眼神凌虐對方長達一分鐘之久,轉過身時冷冷拋出一句「既然你有報酬,中午就用自己的報酬買便當。」
  留紗覺得很後悔。後悔自己沒有告訴他,其實報酬只是枚五十元、僅供打一次公用電話的硬幣。不過想想就算幸村知道了,那也只是妨礙她第二次收錢。早知道……她莫名覺得沮喪,抬頭看一眼藍天。早知道就該拿那枚一百元的。反正幸村不管飯了。
  但實際上幸村也是在掙扎到底中午要不要給她買午飯。因為去學校餐廳點餐時,柳生就很好奇地問他,「你不問問你妹妹要吃什麼?」
  那時候他很有回答「她愛吃什麼自己買」的衝動,可是不敢。
  幸村只能微笑著、以一種與年齡不符老氣橫秋的滄桑口吻說,「再過不久她就要進立海大上學,獨立能力總是要慢慢培養的。我也不能二十四小時照顧她吧。」
  切原站在背後不解地扳指頭,「我們在學校最多待十個小時,除去上課還剩四、五個小時,部長你不用二十四小時照顧她的。」
  被柳蓮二迅速拖走:切原你是不是皮癢了,去和幸村講道理?
  十米之外,留紗一個人靜靜坐在餐桌前等待,很有一種落花流水美人遲暮、交際花到了晚年被嫌棄的意味。
  她穿了那件上次被幸村叫去擦台階的果綠色連衣裙,心裡有些憂傷。
  因為她餓了,可是沒錢去買飯。
  於是方圓半徑十米以內都能感受到圓的中心有股怨氣傳來。以至於柳生再去拍幸村的肩膀,假裝不以為意地提醒他,「你妹妹好像不喜歡現在獨立。」
  「隨便她。」幸村一不小心說漏嘴,又立刻微笑著掩飾,「如果她不想,我會幫她買。」
  於是幸村端了自己的餐盤回到留紗跟前,把盤子放下,語調沒有起伏地問,「怎麼?你的報酬不夠?」
  「我的報酬夠打一次電話。」留紗低頭望著他盤子裡的蔬菜,裡面有她最愛吃的西紅柿。
  幸村覺得她不敢抬腦袋,總算是願意直面自己的錯誤,換了種口氣又問,「那你想吃什麼?」
  紗紗伸出手慢慢把餐盤拖到自己跟前,抬起眼臉上換一副誠懇的神色,「你打的菜都是我喜歡吃的。」
  這時候,仁王端著餐盤坐過來,看見留紗仰面以一種懇求裡帶了點憂鬱的眼光瞅幸村,突然覺得有些納悶:為什麼幸村連自己的親人都不放過?
  當然,這種感觸在幸村走回點餐處又端回碗熱湯的時候頓時化為烏有——仁王想,幸村心裡還是人性尚存的,雖然對我們是溫柔的殘酷,可對親人總是和藹得真實。
  下午的訓練繼續枯燥難捱,切原赤也穿著一身土黃色的隊服圍繞操場先慢跑兩圈。他真心希望快點一雪前恥打敗青學,所以熱切期盼決賽的來臨。
  那時候留紗依舊坐在台階的最高處端端正正望向球場。她看底下的風景時,不知道球場邊鐵絲網附近一雙眼睛也在看她。
  後來那雙眼睛的主人被身體預熱完畢一旁等待上場的切原發現。
  那是二年級一個叫不出名字的女生,有時候午間休息會擠在人群裡去小賣部買買零食。於是,不大不小的立海大校園裡,切原和她很打了幾次照面。
  因為她多半是保持一臉酷酷的表情,跟全天下人都欠了她五百萬似的。
  某次切原好容易擠進人群的中心,朝小賣部老闆伸出手要一個肉鬆麵包。他只是肚子餓了想吃個帶肉餡的麵包填填胃。結果身旁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老闆,一個肉鬆麵包,謝謝。」小賣部的大叔本著女士優先的原則將貨架上最後一個麵包遞到另一雙手裡。切原本能地吼起來,「是我先來的!」
  女孩子轉過頭表情很酷地瞥一眼他,刷地一下撕開裝麵包袋子的封口,抖出一點動作流暢地咬了一口,然後問他,「現在你不要了吧?」
  切原含恨又從人群裡奮力擠出去,並迅速推翻自己先前對她聲音的評價——什麼清脆悅耳,完全就是很難聽、很難聽、很難聽。
  現在那個女生兩手抓著鐵絲網,身體微微前傾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坐高處的留紗,切原有理由懷疑,她絕對不只想搶一個肉鬆麵包那麼簡單。
  於是他出於要本能想告訴幸村,搞不好有什麼人想算計他妹妹。殊不知此刻最想算計留紗的是幸村自己。
  當然,最後切原沒好意思說出口。主要是覺得把自己被女同胞插隊搶走麵包的事說出去後有損他立海大王牌的威名。
  隔天上午,那雙眼睛再度出現了,還是瞪著留紗看。
  第三天下午,那雙眼睛再度登場的時候,切原的警惕性已經提高到不可自拔的程度。因為不只跑圈,就連做特殊訓練時,他也會忍不住偷偷去望那雙眼睛的主人,然後把臉別過去瞅一眼紗紗。
  可惜的是,留紗沒發現場子邊有雙女人的眼睛在看她。她只發現場子裡切原隔三差五就轉臉過來看。
  但她沒有時間去在意。這時她盯得更多的是柳生的好搭檔——仁王雅治。
  留紗從心底覺得這個人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現在將時光拉回到仁王同情心氾濫想逗留紗笑笑的那個上午。也就是那雙眼睛首次出場的第二天。
  那天幸村將網球部的訓練安排在下午,午飯前跟著真田一起商量比賽後什麼時候讓切原上任的相關事宜。
  他們邊走邊討論青學特意去某座山的一次集訓,都覺得即使他們訓練有成也打不過立海大。
  商量得最歡樂的時候,真田看見幸村的妹妹背靠著牆壁,表情很柔弱地站在一個角落裡。她的對面,是兩個個頭比她高不了多少穿短褲背心的小男生。
  真田說,「幸村,你妹妹在那邊。」
  幸村立刻把頭轉過去看,認出是昨天留紗說問路的那兩個男生。
  忽然他意識到那兩個小子不可能是在問路。總不至於昨天問過今天又來,以為是菜市場買菜啊。
  他回憶起昨天從球場到家裡留紗一句話沒跟她講,就想大概是自己誤會她了。——她沒有指指路就收人家的錢,是「人家」在欺負她。
  於是,在看到留紗被兩個短褲小男孩「逼」在牆角陰影裡時,幸村心裡那根名為「我是她哥哥」的弦奇跡般地再度繃緊。
  他沉下臉色走過去決心幫她,卻看見兩個男孩分別從褲兜裡摸出兩張紙鈔,遞到留紗跟前。
  其中一個問她,「你自己選一張。」然後甲君把小半邊臉別過去沖小乙擠擠眼睛,「我說過了,就是五千和五十塊放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該選五千。」最後笑出聲,「她是個公認的智障!」
  幸村很不舒服,沒想到背後有人說他妹妹是智障,還當著她的面。
  他陰了一張臉就要發作,對面的那個「智障」就在那時伸出手,動作利索拿了甲君攤手掌上的五千元,撥開他們倆,直接站到幸村背後,扯一扯他的衣角,「精市哥哥。」
  幸村又氣又覺得好笑,一本正經轉過身拉著她朝前走。背後傳來「馬桶蓋」小鬼的慘叫:我的五千元啊!那是我存了三個月的零花錢!
  這時候仁王登場了。
  他哼著小曲從巷子另一頭拐過來時,看見兩個小鬼哭天搶地一溜煙從自己身旁跑過去,其中一個髮型酷似西瓜太郎的小男孩轉過頭衝著身後揮了揮拳頭,「你給我記住!」
  仁王順著他拳頭的方向望過去,看見留紗半「躲」在幸村背後,一隻手攥著他衣角。
  一瞬間仁王覺得她真的很可憐。在別人發狠話說「你給我記住」的時候她沒有還口的能力,只能垂著腦袋站幸村背後真的把這一幕記住。——可憐的小女生,竟然被比自己還小的小朋友欺負。
  於是仁王在心裡作了個偉大的決定,就當是為報答幸村即將第三次帶領立海大奔向輝煌——他決定逗留紗笑一笑。





  這不是威脅,是自保(上)
  
  仁王作這個決定的時候,非常慶幸那日上午是自己整蠱玩具的採購日。他單肩背了不怎麼小的黑色運動包,裡面裝了兩個新的、一個與家裡一模一樣前兩天不小心被摔壞的玩具盒子。更重要的是,裡面放了他COS柳生的必備品:一副眼鏡、假髮和一丁點人皮面具。
  當時仁王抬手臂和幸村他們打了招呼,轉過身飛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以至於真田都懷疑他背包裡是不是裝了怕別人知道的東西。
  十來分鐘後,當穿了一身土黃色隊服手提黑色塑料袋的柳生出現在前方五米遠的巷子口時,幸村心裡有數了。他知道那是仁王,從時間上推測鐵定沒錯。只是他搞不太明白,仁王這時候扮成柳生到底要幹什麼。
  不過,很快他就弄明白了。因為「柳生」步伐平穩地走過來,向自己、真田打過招呼後,他低下頭伸手去摸留紗的腦袋。
  那時候幸村很想提醒他,留紗已經念初二了,不是誰逗都可以擺脫企圖調戲的嫌疑。
  但是留紗很乖巧地抬起眼,迎著「柳生」的眼光望過去。
  忽然她想起來,這就是前一天那兩個「馬桶蓋」來送錢時一直注視她的男生。
  據說是幸村社團的隊員。
  從某個角度講,算是幸村的「手下」。
  他是不是從嘴型推斷出那兩個男生當時在講的話?
  紗紗有點擔心,將注意力放在「柳生」的眼鏡上。她開始猜測他眼睛的度數,很快又覺得即使是飛行員中的精英,也不大可能從幾十米遠的低處看清楚兩個男孩的口型。就算他真的能看見,那還必須具備一定的特異功能,比如透視。因為當時其中一個「馬桶蓋」是背對球場的。
  所以留紗不大想理他,望他一陣後就把腦袋別過去點,看著身旁淺灰色的牆壁。
  「柳生」原本只彎了腰,見她完全不理自己,只好蹲下去,從手裡的塑料袋取出某樣東西。
  「她看起來不大高興。」
  這句話是抬頭對著幸村講的。
  幸村含糊應一聲,心想她現在肯定很高興。因為白白拿了五千塊錢。
  「小朋友應該多笑笑,這樣才能長高。」
  仁王露出平時柳生經常露出的那種笑,謙和裡帶了絲自信的從容,在身旁衝過去一隻叼了骨頭的小狗時,將手裡的魔術盒子遞過去,「紗紗要不要看看盒子裡面是什麼?」
  留紗本來有些鄙視他,說什麼「多笑笑才能長高」的話,明顯是把自己當成智障打發。但是他遞過來盒子,又是幸村的隊員,她仰起臉看看幸村,示意自己是不是應該打開。
  幸村拍拍她肩膀,「你打開看看吧。」
  紗紗伸出手,打開那個盒子,有些意外地發現,裡面還是個盒子。只不過體積比外面那個小一些。
  那時候她想起一個故事,隔壁的一個姐姐經常給她講的故事: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講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
  一個可以無限循環講一天一夜都沒有問題、但是沒有任何情節的故事。
  一開始紗紗很感興趣,還很傻很天真的以為總有一次那個老和尚會給小和尚講不一樣的故事。但是當她知道一塊等於兩個五毛的時候,就明白那個故事永遠沒有結局,或者它的結局只是無聊。
  講它的人很無聊,認真聽它還期待不一樣結局的自己更無聊。
  於是她變得不怎麼喜歡那個鄰居的姐姐,因為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她總是只講同一個乏味異常的故事。其實她知道灰姑娘還有白雪公主,可是她懶得講給紗紗聽。聲情並茂說一個故事大概要花五分鐘,可是講一個沒有情節可以完全打消人興趣的故事只需要一分鐘不到。
  後來紗紗就不找她講故事玩了。她覺得那個姐姐老是敷衍自己。
  現在的「柳生」就像敷衍自己的那個姐姐。
  所以留紗懶得再去碰那個盒子,只是把頭轉向剛才的方向,一言不發。
  仁王笑眉笑眼地鼓勵她,「留紗不想看看裡面放了什麼東西?」
  紗紗以「繼續不搭理他」表示自己確實不想。
  「柳生」將盒子收起來,保持自己臉上一貫的笑容,從塑料袋裡摸出一塊口香糖遞過去,「這裡面有驚喜噢∼」
  留紗瞥一眼他,沒有講話。
  身旁幸村很想提醒他,她不是小學二年級,是初中二年級。還有自閉症真的不等於弱智、白癡。為什麼大家都像逗孩子一樣逗她,好像留紗心智都沒怎麼發育似的。
  真田現在終於肯定,這是仁王不是柳生了。
  因為即使柳生會穿著隊服蹲在幸村妹妹跟前,也不可能從手裡的塑料帶裡摸出兩個玩具來逗她。
  於是真田在感歎仁王的童心未泯時,也難免覺得仁王是不是稍微傻了一點。拿玩具逗逗小女孩結果人家根本不理他。
  「柳生」沒辦法了,只好使出殺手鑭。
  在伸手一把拉掉頭上的假髮時,他開始幻想留紗臉上露出驚訝的笑來,然後是幸村很難得的、在網球以外的稱讚:仁王,多謝你了。多虧你,紗紗到現在臉上才露出笑來。
  可惜那真的只是幻想。
  生活通常只帶來幻想無法實現的失落感。
  比如留紗看見「柳生」一把扯掉自己頭上的假髮,然後取下眼鏡雙手順著眉毛眼睛往下一抹,川劇變臉似的換上另一個沒什麼印象的男生的臉貌。
  她就想,這個人是不是腦袋進水了?
  估計剛才他是扮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而且他扮得挺像,反正幸村和大叔臉的同學都沒有認出他。
  可問題是,能完完全全扮成另一個人的模樣是一件很值得誇耀的事?
  其實她不認識仁王也不怎麼認識柳生,只知道那個戴眼鏡上次和幸村一起注視她的男的叫柳生。但那個「男的」不僅不是什麼名人,甚至在學校還沒有幸村和大叔臉有名。至少幸村手下還握有一個社團。
  那樣一個名不見經傳、不怎麼帥氣也沒有驚人的身高的「男的」,紗紗搞不懂為什麼對面這個人會覺得能夠模仿他是一個壓軸戲。
  其實幸村也沒搞懂。
  他知道平時仁王就是對COS柳生樂此不彼,有時候也算網球上的戰術。不過對這個戰術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用到自己妹妹身上,他不明白。
  連真田都開始覺得仁王今天是哪根筋搭錯了,發神經地衝出來模仿柳生。
  以至於最後他看著戴眼鏡的仁王從塑料袋裡取出一個吹泡泡的玩具要送給留紗時,忍不住說,「下午的訓練不要遲到。」
  仁王覺得倍受打擊。
  平時他COS沒被人拆穿自己主動坦白時,總會引來周圍一圈的驚歎聲:好神奇、好厲害的COS技術。類似的稱讚是很稀疏平常的。
  可是今天他自己把假髮扯下眼鏡摘掉又戴上,不但留紗沒笑,真田還叫他訓練不要遲到。
  後來幸村很禮貌地替留紗接過仁王遞過的禮物,跟留紗說,「向學長道謝。」
  於是留紗終於正眼看看仁王,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謝謝學長。」
  但是那一瞬間仁王很清晰的在留紗眼睛裡看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嫌惡。
  他覺得愈加的沮喪。
  以至於下午的訓練都不好意思再去看留紗一眼。
  他模仿柳生去逗一個自閉有些嚴重的小女孩,可是完全失敗了。
  或許換句話講,柳生的臉孔不是想像中那麼討喜。仁王這麼想的時候,很罪惡的發現自己心裡稍微平衡些了。
  那時候切原的眼光仍在那個女生和留紗之間不斷徘徊。直到又一次輸給不睜開眼睛打球的柳蓮二時,他發現部長的妹妹不見了。
  切原莫名的擔心,立刻將這一重大發現告知幸村。
  其實幸村一點都不著急,他知道留紗就算找不到路但必要的時候絕對會開口去問。但是他的隊員不清楚。
  於是所有人都開始為她擔心,即使心裡沒覺得會怎麼樣臉上總是要裝裝樣子,開口閉口就是「放心幸村,學校裡應該很安全,她不會出事的。」
  幸村很無語,想我知道她不會出什麼事。她比一般的人還要聰明。
  但是切原就說,「萬一她出了學校怎麼辦?」擺出一副很焦急的樣子。
  幸村想,出了學校她也不會有事。她智力正常,而且身上帶了錢。
  很快,大家的行動還是統一。決定讓一個人留下等待,其餘的分頭去找。
  仁王立刻舉手自願留下。
  幸村為他們很積極地要去找留紗覺得心裡有些不爽。主要是對留紗不爽。她一個人說也不說就走開了害得大家要浪費時間去找她。
  其中屬切原最積極。
  他感覺多半是那個不知名的女生得手了。可當他把幸村拉到一旁三言兩語講述那雙眼睛出現的時間以及看著留紗時有多麼的邪惡,幸村只是表情平淡地微笑,說或許是切原你想多了。急得切原都想把自己肉鬆麵包被搶的事拿出來當實例,當然顧及面子他沒那麼做。
  他只是更加積極地去找留紗,從立海大初中部二教樓一直繞到高中部辦公大樓,然後在繞回初中部一教樓後門附近的小涼亭時,看見紗紗一個人站在亭子旁觀賞池邊。
  那個女生站在她背後,正向她伸出手。




  這不是威脅,是自保(中)
    
  切原赤也第一次參觀立海大初中部時,最不喜歡的就是一教樓後門那個觀賞池。原因是當時一對看不清臉貌的情侶站在水池邊互訴衷腸,然後男的掏出了一塊顏色奶黃的手帕,在春日的晨光裡送給女方。
  使得切原發自內心的感覺,他太娘了。
  一個身材魁梧挺拔的男人,居然從盒子裡摸出一方格子手帕,送給女的。
  但當他兩年讀下來,知識隨著身高一起往上拔了點時,切原發現自己錯了。
  那個男的並不是娘,而是小資。
  他裝小資。所以導致切原開始看不慣一教樓涼亭一旁的觀賞池。
  因為它太小資了。就如比起冰帝,他始終要覺得青學那群人要順眼點一般。
  冰帝的人太小資了。聽說部長跡部沒事的時候就一個人聽聽交響樂、開船出海去釣魚,並且一夥人動不動就換了衣服去西餐廳聚餐。
  對此切原很不能理解。
  他覺得是男人就該猛一點,不猛也至少要酷一點。不要成天圍繞個養金魚的池子談情說愛、唸唸俳句送送手帕什麼的。至少也該弄個PSP打打格鬥遊戲才對盤啊。
  這也是切原其他科不至於差到倒數唯獨做英語考卷只能靠硬幣的原因。
  因為英語也很小資,而且使學它的人一起小資。
  有時候聽隔壁那一桌下課了為練習口語硬是梗著脖子不停地你問我答,
  「你叫什麼名字?」、「你來自哪裡?」、「這是鉛筆盒」「那是一本書」……後來高級一點就成了「你知道廁所怎麼去嗎?」和「你對東京有什麼看法?」。
  切原煩透了,心想你學本國語沒見這麼熱情。川端康成、渡邊淳一你分不清楚,學ABCD就來勁了?
  所以他由牴觸小資慢慢地變為牴觸一切有可能讓他變得小資的行為。比如去學英語。比如來這個觀賞池旁看金魚。
  當然要在很多年後切原才明白,原來自己在別人眼裡同樣也是小資。原因是他打小球不玩大球,打網球不玩棒球。
  籃球、足球玩得風生水起的男生,就覺得要靠拍子才能接球的男生都很小資,都不生猛。尤其是網球。因為一支網球拍比一顆籃球還貴。
  但切原目前是覺得自己比較男人的。
  所以看不慣這個水池的他,即使在擔心幸村妹妹落入魔掌而四處奔走時,還是特意繞過了那個觀賞池。
  於是在又繞回一教樓,並從後門跨出去看那個水池時,切原就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來。
  如果他早一點出現,那個女人也不會趁機站到留紗背後,更不會把手搭到她肩膀上。
  留紗也不會被她「推」進水池裡去了。
  於是,在紗紗掉進水池裡的時候,切原滿腔憤怒地奔上前,用盡力氣一把攥住那女生的手腕,高聲一吼,「你為什麼推她?」
  女孩子很平靜地轉過腦袋解釋,「我沒有推她。」
  「你撒謊,」切原很火大,因為犯人被現場逮住了居然死不承認,「我明明看見你手挨著她了!」
  「我是把手搭到她肩上,不過不是推她,只是想找她說說話。」
  「你不要狡辯,我看見了!你把她推到水池裡。」切原臉上始終保持了高年級下暴低年級學生時的兇惡表情,就像她不承認就要隨時隨地預備把她一起丟進池子裡一樣。
  那時候留紗孤零零跪在水池裡,腦袋被斜前方的石頭狠狠硌了一下。痛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於是她先在心裡狠狠數落那塊沒長眼睛、突然從她面前冒出來有稜有角的石塊,然後是罵切原和那個女生。
  難道先拉自己從池子裡站起來會不比爭論那個女的到底有沒有推她來得更為重要?
  可是她被撞得頭昏眼花,在勉強轉過身時就已經沒什麼氣力了。她抬起腦袋往上望,就要分不清哪個是切原哪個是那女的了。只是在想伸手去摸摸看後腦勺有沒有冒紅時,忽然兩眼一花,驚覺面前閃過一土黃色的人影。
  切原站在水池邊懺悔,他為犯人晴天白日的行兇感到痛心又為自己親手逮到犯人感到開心,一激動就忘了留紗還坐在水池裡。
  於是只能在幸村把紗紗從水裡抱起來時,表情有些嚴肅地說,「部長,我看見了,她把她推下去的。」
  「你要我說幾次?」那個「女的」把嘴一撇,很不高興地反駁,「我沒推她。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推她了?」
  「兩隻眼睛!」切原一眼瞪過去。
  「那只能說明你兩隻眼都瞎了。」那「女的」立刻還嘴。
  「可是你把手搭她肩膀上了!」
  「我說了只是想找她說說話!」
  幸村瞅一眼切原又看看那「女的」,也不敢肯定是切原看錯了還是她在狡辯。就著濕了半截的褲腿,往水池邊一站,臉上不帶一絲笑地說,「我先送她去醫院。其餘的事以後再說。」
  於是留紗第二次被幸村帶去醫院。唯一不同的是,上回他是背了她跑過三條街,這次是抱著她走了一條半街。離學校不遠的地方就是醫院,雖然不怎麼大。
  那天幸村爸爸小組開會討論新項目,手機開震動一直不去看屏幕,導致幸村一個人在醫院一直守到晚上七、八點。期間紗紗醒過來一次,說了沒兩句又睡過去了。閉眼前她講了一句話:「想吃皮蛋瘦肉粥。」
  幸村沒辦法,只得打電話給剛離開醫院的真田,說你給我帶碗皮蛋瘦肉粥過來吧,我實在不敢走開。
  因為留紗一直渾渾噩噩有氣無力、講了幾句話可是沒一句能講清楚。
  於是真田再回病房的時候,手裡提了三碗粥。
  他看了看床上的小女生,對幸村講,「情況不樂觀?」
  幸村搖搖頭,「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頭部沒撞到要害。不過她一直不醒,醒了又睡,不知道是怎麼了。」
  真田認真思考一陣,想說大概是平時睡眠不足,又覺得說出來場合不對勁,只好憋在心裡。
  後來直到真田和幸村都喝完了粥,留紗才慢騰騰睜開眼,目光很迷茫地看著幸村的臉,看一陣後,聲音很虛弱地說,「我餓了。」
  真田幫忙把冷掉的粥拿去值班室微波爐熱了熱,端回來後又客套幾句,這才離開。
  留紗坐起來喝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巴裡喂,喂之前還要吹一吹,因為真田把粥熱過頭了。
  她吃得很慢,看上去動作又有些吃力,搞得幸村差點要說「不如我餵你」,但是他忍住了。只是在床邊坐了會兒,想了想,問道,「是她推你下水池的?」
  「不是,」留紗立刻搖頭,伸舌頭舔了添嘴角,「她把手搭在我肩上,說了句『同學』。」
  「她沒說別的?」
  「沒有,」她把裝粥的盒子放在床頭櫃上,勺子咬在嘴巴裡問,「你聽見我說要喝粥了?」
  幸村愣一下,點點頭,「聽見了。」又問,「你怎麼會跌進水池的?」
  「我嚇到了,」留紗對他說,「因為我沒發現身後有人過來。」
  「你為什麼不坐在台階上?要到處亂跑?」幸村想起來心裡還是有些不爽。下午的訓練幾乎被耽擱了四分之一。那是很寶貴的時間。
  留紗把嘴一撇,說:「因為我想去廁所。可是不知道廁所在哪兒。」
  本來想問你為什麼會站在水池邊,可是聽到這一答案的幸村,一時沒能消化自己的異樣感受,決定暫時不問了。
  只是把粥盒子又遞過去,「前天他們不是來問路的。」
  「不是。」
  「你怎麼不實話實說?」幸村帶了點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被人當白癡耍很好玩嗎?」
  「他們那點錢最後不都給我這個『白癡』了?」留紗故意帶了點挑釁的口吻,一雙好看的眼睛瞪著他,好像就是在賭幸村會不會生氣。
  可在他真的生氣以前,又眼光一轉,有些無可奈何地望他,「再說了,我告訴你你會幫我?」





  這不是威脅,是自保(下)
     
  幸村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床沿,想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你沒錯我就會幫你。」
  「那你覺得我有沒有錯?」留紗問他。
  幸村皺起眉頭,口吻有些嚴肅地講,「你們都有錯。他們不該來取笑你,你不該藉機拿了人家的錢。」
  「那你也有錯,」她有些得意地看他,像是終於揪住了對方的小辮子。
  「我也有錯?」幸村愣住了,「我有什麼錯?」
  「我拿五千塊的時候你也在場,可是你沒有阻止,還讓我躲在你身後。」她笑起來,眼睛裡帶了點幸災樂禍的神色,很認真地說,「你是同謀。」
  幸村又開始皺眉毛,臉色立刻沉了點,「看來我不應該幫你,幫過了你就翻臉不認人。」
  留紗把粥盒子放一旁,吸吸鼻子,眼睛忽閃忽閃地看他,「你不但是同謀,說話還不講信用。」
  「我怎麼不講信用了?」
  「你剛才說『如果我沒錯你就幫我』,可是我明明錯了你還來幫我。」她背靠著枕頭,曲起膝蓋坐好,把小半邊臉埋在膝頭,偏著腦袋看他,嘴角擒了分笑,「這還不叫不講信用?」
  幸村默默看她一會兒,最後才說:「以後就是你對我也懶得幫你了。」
  留紗從膝頭上抬起腦袋,把嘴撇一下,嘟囔一聲,「你真小氣,」然後又伸手去拿粥,「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送我來醫院。」
  忽然,她想起一個問題,醫藥費該怎麼計算。
  不過在她開口以前,幸村從褲兜裡摸出手機,「你可以給你媽媽打電話。」
  他把電話遞過去,留紗沒接。她咬著嘴唇想了想,說:「算了吧。我又沒什麼事,不要打擾她了。」然後又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醫生說你要留院觀察,」幸村點點頭,「我守著你。」
  「我不要人守,你回去吧。」紗紗端起盒子喝完最後一口粥,揮揮手叫幸村回去,不要管她。
  「我不守著你就是爸爸來醫院守,」幸村很平靜地看她,「他這兩天很忙,沒有空。」
  留紗看著幸村眼睛一眨不眨地提起自己爸爸,忽然意識到,幸村大概很不喜歡她。不過不是因為錢,是因為新娘媽媽取代了他媽媽的位置。
  但她不打算去提這件會使氣氛變更尷尬的事。她倒是不怎麼在乎幸村會如何看自己,反正,他始終會送她到醫院。
  那天幸村果真在病房裡守了一整夜,期間從值班室借了毛毯用用,被實習護士誇獎一番,又在對方質疑孩子的父親怎麼連女兒都不管了的感歎下,覺得莫名其妙。後來他才弄明白,是真田買粥回病房的時候被對方看見。
  實習護士以為紗紗是真田女兒。
  第二天清早,幸村在椅子上醒來,站起身伸伸手臂舒展筋骨。夏末的晨光從窗戶外斜透進來,落在留紗蓬亂疏鬆的劉海上,飛起幾點微光。
  幸村走到床邊,彎了點腰,看見她幾乎一半的臉埋在枕頭裡,嘴唇微微張開,跟頭髮一樣,嘴角也泛著同樣的光點。
  因為她流口水了。
  一時他忍俊不禁,笑過之後就想,她再怎麼喜歡錢,始終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女生。然後他摸出一包紙巾放在床頭櫃上,推門下樓買早點。
  於是留紗醒過來時,很驚喜地發現床的一旁放了一碗瘦肉粥和一包供她擦嘴用的紙巾。
  不過那碗皮蛋瘦肉粥已經處於冷卻狀態。因為留紗一覺睡到了中午十一點。
  她穿好衣服,爬下床端著粥盒子去外面找微波爐,再回到病房時就發現虛掩的門裡露出一半女人白嫩的小腿。
  她順著那雙只穿了白色短棉襪的長腿往上看,發現是昨天和「卷髮」在水池邊起爭執的那個女生。
  「我以為你出院了。」留紗推門進去時,那個「女的」轉過身來,盯著她看了一陣說。
  紗紗沒回答,把粥放在床頭櫃上,又爬回床上拉過被單蓋好腿,將身後的枕頭豎起來墊背時,聽見那個「女的」問,「你的傷,沒有很嚴重吧?」
  紗紗還是沉默,看著她將手裡提的水果籃擺到床頭櫃上,然後轉過頭解釋,「我來是想跟你說,」她吸了口氣,大概是被留紗頭上的紗布嚇的,「昨天我沒有推你下水池的意思,我想你應該知道。其實,我只是有事情想拜託你,所以才叫你……嗯,把手搭在你肩上。沒想到你會……」
  「但你不和我講話,我還是不會跌進水池的。」留紗突然開口,低一點頭,指著自己腦門示意她看,「這裡破了塊皮,很痛。」
  那「女的」表情明顯起了變化。她先是愣了下,接著想起什麼似的伸手直愣愣指著留紗,嘴巴慢慢張成一個誇張的O,「她們說你不會講話!」
  「自閉症又不等於啞巴。」留紗「嗤」一聲,覺得對方有些膚淺。想了想,歪著腦袋看她,「你知道我不能講話,還來找我說話?」她開始懷疑切原講的是真的了。
  「她們沒說你聽力有問題,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沒別的意思。」她有些抱歉地看留紗,「沒想過你會嚇得掉進水池。」
  「但我還是掉進去了。」留紗邊說邊伸手一摸自己包紮過的腦門,「就算你說了抱歉,我的頭還是會痛。」
  「女的」猶豫了。她猜到留紗是在暗示什麼,又覺得對方那張洋娃娃一樣精緻的臉,看上去不至於會藉機敲詐,於是試探著問,「你的意思是指……要我賠錢?」
  「不是,」留紗很快搖頭,「正確的說法是,醫藥費。」
  「那不就是錢?」
  「當然,」留紗開始點頭,「醫藥費的確可以用錢來體現。」
  「女的」沉默了。
  她果然是在要錢。
  但她說的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就算是家裡牽出去的一條狗,咬了人也得自己負責,更何況是本人聲帶振動發出的聲音。
  於是「女的」在腦海裡飛快估算了自己所存的零花錢,然後才問,「那你要我賠多少?」
  「當然,我掉進去不能完全怪你,」留紗想的是,如果她掉頭就走,自己一定賴著她付全所有的醫藥費,不過對方態度很客氣,使得她也開始變得客氣,眨了眨眼睛道,「所以,我們都有責任,醫藥費對半分。」
  「那一半是多少?」
  「我不知道,」紗紗搖搖頭,想了想說,「中午我哥要來接我,到時候……」她覺得幸村一定不同意讓對方付錢,連忙改口,「所以不大方便,你下次給我吧。」
  那「女的」看她幾秒,漸漸臉上露出一種略顯惡劣的笑,「學長來了就不方便?」
  「你想說什麼?」留紗警惕起來,伸出去要端粥的手又縮回被單裡。
  「你沒有自閉症,」她拉過椅子動作悠閒地坐好,「你是裝的。學長估計不知道吧?」
  留紗愣了一下,皺起眉來,「那又怎麼了?」
  「你不怕我說出去?說你其實是裝的?」她哼一聲,臉上還是那點笑,似乎有些看不起她,「要是你沒找我要錢,我也不會看出你是裝的。」
  留紗點點頭,「沒關係,就算你看出來了,你也不會說出去的。」
  「你那麼肯定?」她再哼一聲,說我可沒你想像的那麼善良。
  「嗯,」她把手伸出被單,端過床頭櫃上的粥,漫不經心瞥一眼她,「我相信你不是壞人,所以,」壞人的話,不會提水果上門。就跟肯去自首的肇事司機的確是在真心懺悔一個道理。
  因此,留紗才敢很鎮定地點頭:「如果你告訴別人我是裝的,我就跟哥哥說是你推我下水的。」她端過碗喝了口粥,拚命在腦海裡搜索「卷髮」的名字,把腦袋微微偏向一邊,「有人看見的,他是我哥哥的隊員。」結果想了半天還是沒能想起,只能抿下嘴唇作最後的補充,「你覺得,精市哥哥會相信我和他的隊員,還是相信你?」
  「那是切原看錯了!」她一手拍在床沿上,有些惱火地叫起來。
  「不過切原學長並不認為是自己看錯了。」
  「你威脅我……」她板著一張臉站起來,目光瞟到一旁自己為探病買的果籃,忽然有把籃子再提出病房的衝動。
  「我沒有威脅你,我不過是自保。」留紗嘗試著安慰她,「放心,你不說出去的話,沒人知道是你推我下水的。」
  「這還不叫威脅?」那「女的」嘟囔一聲,又表情無奈坐回椅子上,「我什麼時候推你下水了?」
  留紗立刻回答,「按切原學長的話講,應該是昨天下午。」
  「我說你……」她看著紗紗背靠枕頭若無其事埋頭開始喝粥,覺得很無語。
  一方面沒有人會喜歡自己被威脅,儘管對留紗究竟有沒有自閉症或者為什麼假裝自閉症,她的確沒什麼興趣。另一方面,對方管同年級的切原連續兩次稱呼「學長」,讓她覺得留紗也許不是自閉,只是大腦某些機能不是很好使。不然,實在很難想像一個正常的初中女生在威脅別人的同時除了面不改色吹涼手裡捧的熱粥,竟然還死不承認自己是在威脅。
  「女的」被留紗那句「我不是威脅,我只是自保」徹底打敗。
  站門口的幸村也被打敗了。被醫院病房大門的隔音效果。
  果然規模較小的醫院連門的質量都會下降。
  不過幸村並沒怎麼生氣,只是單純覺得好笑和慶幸。
  幸好他阻止了網球部的隊員一起來接紗紗。幸好連真田也沒有跟來。
  至於為什麼好笑,不僅僅是昨天留紗已經很明白地告訴他:那個「女的」沒有推她下水池。而是病房裡沉默一陣後,傳出紗紗有些無奈的聲音,「好吧,既然你好心的替我保守秘密,醫藥費你只需要付三分之一。」
  然後是「女的」有氣無力地回答,「你的意思是指,我被你威脅了還要付錢給你?」
  「我說過了,」幸村想起她早上流口水的模樣,很艱難才忍住笑,「這不是錢,是醫藥費。還有,那個不是威脅,是自保。你也可以看成等價交換。」
  「到底哪裡等價了?我只嚇得你掉進水池,也有責任,不過為什麼我要替你保守秘密?」
  「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是留紗的聲音。
  登地一下響起,這次是拉椅子的聲音。
  那「女的」站起來,在幸村慌忙轉身的時候,歎了口氣對留紗講,「誰叫我喜歡你大哥呢?」





  立海大與青學(上)
  
  於是留紗在第二次進醫院的時候,終於知道幸村在學校真的是個風雲人物。至少有某個五官端正、身材正常的女生願意為了他被威脅的同時還要付錢、替自己保守秘密,又心甘情願再花錢拜託自己去幫忙。
  但紗紗一開始是很不能理解中川的想法。因為在自己問對方到底需要怎麼幫的時候,她只說,希望把幸村約去一家咖啡館。
  「你為什麼自己不去?」她忍不住開口問她,「只是約一個人出去坐坐就要花錢,你不覺得很浪費?」
  「我有約過他,但是,」中川作攤手狀,眉心處打了個好看的蝴蝶結,「想約學長的人何止是我?可是他從來不會赴約。」
  「你就沒想過冒充某一個他認識的人,然後把他約出去?」
  「那只會讓還沒開始的戀情直接走向結束,」她覺得留紗提出的建議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餿主意,於是毫不留情的予以駁回,「據說有人這麼做過,後果是學長直接將她拖入了黑名單。」
  「他怎麼做的?」突然她來了點興趣。
  「好像是說不喜歡撒謊的女生,」中川認真望過去,「所以,我只能拜託你了。」
  忽然留紗很想反悔,原因是自己不想得罪幸村。於是她皺起眉頭,「如果我把他騙出來,他也一樣會討厭我。」
  「不會的,你是他妹妹。」
  「會的,」紗紗搖搖頭,告訴她,「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你應該知道。」
  把自己的親哥哥騙出來,和把後爸的兒子騙出來完全是兩回事。前者最多就是做事欠考慮、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還成了被人一時蒙蔽,反倒成了受害者;後者直接和人品掛鉤。一個不小心就是自己道德敗壞,為了錢六親不認、不惜坑蒙拐騙。
  其實做的事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關係差異,導致性質不同。
  「不會的,」但中川只覺得留紗是多慮了。於是她微笑著看她,像是對面正坐了未來某一天會叫自己大嫂的小女生,面色謙和而又溫柔,「你知道的……」不過,在涉及到對方某個行為時,她還是結巴了幾秒鐘,「你……你有自閉症,學長不會、不會怪你的。」
  留紗想了想,只能簡單回一句,「也許。」也許不怪我,那是不可能的。
  關鍵時刻,中川沖留紗面前伸出五個指頭,晃了晃,神情嚴肅地講:「再加五十如何?」
  「原來精市哥哥只值一把菠菜啊,」紗紗嘟嘟嘴,拖長了腔調,想起超市裡那把價值一百五十元的菠菜,突然很為幸村不值。一個說對他一見鍾情的女孩,給自己的錢還不如從前素不相識、拿飛機模型嘲笑她的兩個小男生。
  「學長是無價的,」果然她沉下了臉色,想了半天收回那五根手指,很篤定地對留紗講:「我考慮了下,如果直接給你錢實在太侮辱學長了。還是我請你吃飯,你幫我約他出來見一面。」
  考慮到吃飯也要花錢,留紗立刻點頭答應。
  那是她們第三次見面,地點在一教樓二樓的女廁。討論的話題是就約幸村出來見面到底該付出何等的代價。
  第一次見面當然是在水池邊。她想找她幫忙,一拍對方的肩膀就把留紗嚇得掉進水池裡。
  第二次是在規模很一般的醫院。她提了果籃去看她,結果被對方威脅。順便在自己表達其實對幸村有進一步想法的時候,被當事人聽見。當然,中川自己並不清楚。不過幸村也不是完全清楚。他只聽到中川說「誰叫我喜歡你大哥呢?」,卻沒聽到留紗下一句問她「那你為什麼喜歡我大哥?」時,中川很鎮定地回答:「我對他一見鍾情,因為他樣子好看。」
  一個很膚淺但是非常實在的理由。
  因為是幸村的一張臉征服了這個女孩,並非他驚人的球技或者良好的教養,所以中川不大想在約幸村出來見面上作過多的花費。那樣太浪費了。
  倆人的第三次見面以中川請一頓飯的代價讓留紗無論如何約出幸村而結果。
  第四次見面的時候,幸村極度重視的決賽迫在眉睫。他沒有過多的精力,也沒什麼時間去管紗紗。以至於留紗出門和中川吃午飯,磨蹭到晚飯時間才回來他也沒怎麼過問,只是輕描淡寫地對她說:「你要出門沒問題,手機不能關。」
  紗紗很乖巧的模樣坐在飯桌前,一手支在桌面托住下巴,眼神「吧嗒吧嗒」地望著幸村,問道,「決賽那天你會帶我去吧?」
  「你想去?」幸村把一鍋咖喱飯端上桌子,看一眼她,「我不知道你還喜歡看打網球。」
  「我想看看你是怎麼贏的。」她的語氣異常誠懇,但難免有奉承的意味,不過幸村意外的覺得很是受用,於是嘴角帶了點淺笑的弧度,鋪平了語調說:「不是我贏,是我們會贏。當然,」他頓了下,把一勺咖喱飯舀進面前的碟子,「我也會贏。」
  留紗點點頭,「我知道你們會贏,你比他們都厲害,你更不可能輸了。不過,」她舔舔乾涸的嘴唇,吸了口氣,有些小聲的問,「你會帶我去的吧?我沒去過……嗯,我是說,我對東京很不熟悉。」
  「我會帶你去的,」幸村把碟子送到她跟前,說:「放好手機,不要到處亂跑,」邊說他在椅子上坐好,「到時候會有不少人去看。」
  「你不用為我操心,只要能贏比賽就好了。」
  「什麼?」幸村很驚訝,他從來不知道她這麼在乎比賽的輸贏。或許,其實留紗骨子裡是很喜歡網球的、而且對立海大懷有某種常人難以理解、一看就愛上的情緒——當然,想完以後幸村自己就想扶牆嘔吐了。
  「不過你贏了比賽要請我吃飯!」她笑得有些得意,把一小勺咖喱飯送進嘴裡,「我要吃大餐!」
  幸村愣了一下,想起一開始她在西餐廳裡毫不客氣點澳洲龍蝦的樣子,剛要皺眉頭,聽見紗紗期期艾艾地改口,「我的意思是指,只要好吃的就行,不一定要貴的。」到後來,聲音愈講愈小,「你好好比賽吧,記得一定要贏。」
  「我當然會贏,」幸村看看她,真心覺得她是不是受刺激了,用那種幾乎不像她的語調講話。但他還是收斂笑容,很平靜地點點頭,「不只我,我們都會贏。勝利只可能屬於立海大。」
  「那我的飯……」
  「我會請你的,」幸村笑一下,想她果然沒有不正常,「贏了比賽,大家會一起慶祝。」
  「不,」留紗立刻搖頭,「你得單獨請我。」然後補充一句,「在外面,不在家裡。」
  幸村猜到一些,不過因為不是請吃飯是請吃「大餐」變得不敢肯定,思忖一會兒,只是皺了點眉說,「如果你想這樣,我可以請你。」
  留紗眼睛擦地一亮,忙不迭點頭答應,「好好,如果你輸了,換我請你吃大餐。」
  「我不用你請。」幸村瞬間沉下臉色。
  「我是說如果……」她訕訕笑一下,然後才指著碟子表揚幸村,「說真的,你廚藝挺不錯,咖喱飯好吃,跟你的網球一樣精彩。」
  於是幸村剛要恢復的臉色再度黯下去,「輔料是超市買的。」意思是指跟他沒多大關係。尤其不要拿網球和廚房的食物作對比。
  紗紗很明白事理的點頭,「我知道,你的眼光很好。不但買咖喱會選輔料,挑隊員也是很獨特……比如……」腦海裡仁王樂此不彼COS柳生、柳蓮二始終不睜開眼睛以及丸井吃泡泡糖切原打紅了眼的片段不斷交替閃過,紗紗努力把怪異兩個字換成「獨特」,繼續艱難的讚美時,被幸村黯了一張臉打斷,「我承認青學強,但是遇到立海大,他們只有一條路。」
  「當然,」她真的感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要扯出青學。於是,連別人隊伍裡有些什麼人都搞不清楚,她還是一反常態的點頭附和,「沒錯,他們遇上你們,就只有輸的那條路可以走!」
  說完自己也想吐了,忙轉身倒了杯水喝。





  立海大與青學(中)
     
  其實留紗一提起青學就不假思索地預言「他們遇上你們就只有輸的一條路可以走」,並非因為她搞不懂熱血動畫片裡主角必勝、真實程度硬過金剛石的定律,實在是她對動漫的概念依然停留在「櫻桃子的爺爺叫友藏」、「多啦A夢與康夫是死黨」以及原來阿瞬是女非男的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
  簡單來講就是她不知道有部動畫叫網球王子,更不清楚裡面主角的隊伍是青學。
  她一直以為自己只是靈魂進入了別的身體,並不明白自己在換身體的同時也跳進了另一個詭異的空間。
  這也直接導致了將來某一天紗紗回到曾經的T市,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找到單位分給老媽一室一廳的小單元時,卻悲哀的發現,那不過是動物園裡一座公廁。
  當然,目前手捧著飲料杯的她,心裡只擔憂一個問題。那就是中川的變心。
  當初她問中川,你為什麼會喜歡幸村時,中川回答,「我對他一見鍾情,因為他樣子好看。」
  於是留紗很有些害怕,怕中川會對在場的他、他或者他再來一次一見鍾情。然後她的午餐、晚餐、甜點或者飲料,無一例外會化為泡影。
  因為不僅僅是觀眾席上有模樣出眾的男生,就連站立海大附中對面的青學各位,五官也是端正清秀,或者眉目疏朗。至於最邊上那個戴帽子的,因為身高明顯處於劣勢被留紗直接劃入了無害人群裡。
  中川應該不至於會看上比自己還矮的。留紗轉過頭去,飛快瞥一眼她,發現對方臉別向一邊,眼睛正盯著什麼看。
  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紗紗看到幾個熟人。他們上次都很熱情地為她點了壽司。但她並不認為曾經受過對方的好心照顧就要把五官、身材都不錯的中川往他們身邊推。於是她吸了口飲料杯裡的橘色液體,毫不隱晦地提醒,「他們都比不上我大哥。」
  「啊?」對此中川投過驚訝的一瞥,表示自己一時無法理解。
  留紗開始解釋,「他們隊長,那個……」她伸手抓抓頭髮,為自己還是記不住那個人的名字感到些許的不可思議。
  果然她是太善良了。所謂記仇也有個時限,而那個時限真的很有限。以至於到現在,她已經完全記不起跡部的名字,連同他那張表情囂張的臉。
  不過,她比較清楚的記得,當初有輛很名貴的轎車開到壽司店接跡部。
  所以她立刻補充,「他們隊長不大好。」
  「跡部學長什麼地方不好了?」中川很好奇,跡部究竟哪裡不好呢?儘管她知道對方所謂的好,也不外乎就是家世、球技、身材、樣子,至於人品,因為外界流傳了「專情」「負心」「下流」多個版本。暫時她無法評論。
  「他家有錢啊!」紗紗把飲料杯擱到一旁,兩手一相拍,湊過去帶了點神秘的說:「你知道的,有錢人家的小孩啊,就是那個什麼……對吧?」
  「那個什麼?」中川覺得自己懵了,朦朧中又感覺自己徹底懂了,於是頓了會兒,有些八卦地反問,「真的是那個?」
  所以說,其實外界流傳冰帝的部長人品下流齷齪、利用學長會會長一職以及有錢人家的少爺無情地摧殘學校美少女,連美少男都不放過。那些都是真的了?
  不然留紗為什麼要說……那個。
  她有些疑惑。一旁紗紗忙不迭點頭,「是啊是真的,所以他比不過我哥。」
  「其實跡部學長的樣子,也沒你大哥的好看。」中川從零星的冰帝幾人處收回視線,將目光投向場內的長椅,「學長的聲音也很溫柔。」
  留紗當然明白,她口中的「學長」是指幸村,但她還是不無擔心的詢問,「你覺得戴眼鏡的怎麼樣?」
  「你是指柳生學長?」
  「不,我是指真田學長對面那個人。」比賽前她近距離看過手塚,覺得他長相算不錯。雖然是近視,但身殘志不殘。戴無框眼鏡的他還來參加比賽,尤其帶領一支隊伍,都不怕眼鏡被打飛。
  「手塚學長很強,以前我看過他比賽,聽朋友的朋友說,那次集訓時他一個人打敗了山吹的千石學長、冰帝的兩個正選,還有不動峰網球部的正選。」那串她提到的學校與名字留紗依然沒能記住,只是聽見她停頓兩秒後補充一句「不過,手塚學長輸給了跡部學長。」時,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好可惜。」
  「為什麼可惜?」中川轉過頭來,「跡部學長球技是不錯,贏了也算正常。」
  「可是他戴了眼鏡,多多少少還是會有所影響。」她又拿起杯子,吸一口飲料,很滿足地砸砸嘴巴,「尤其是他來回跑動的時候……」但是,當她發現手塚壓根就是原地不動也能接到球時,留紗一瞬間覺得自己見識真是太淺、太淺了。
  不過,她還是一口氣吸光塑料杯裡的橘色液體,十分鎮定地給予評價,「真不錯。不跑還能接到球的話,就不怕眼鏡被打飛了。」
  中川幾乎要暈倒,「我說……你就不能換一種表揚方式?」
  「嗯,」紗紗點點頭,「很神奇。」然後在看到手塚即使跑動也接不住球後,忍不住感歎,「皇帝不愧是皇帝。」
  那時候場地外幾排無論男女從髮型到服飾都沒有太大區別的拉拉隊,正嘶聲力竭齊聲吶喊:「皇帝!皇帝!皇帝!」
  中川轉過頭,表情有些無奈,「我們就不能換個位置?」
  「你想跟我交換啊?」留紗搞不懂,半米不到的差距視覺效果會有很大的差異?
  但她還是打算起身,卻被中川一把按住,「我的意思是指,能不能往前排坐?」
  「不好吧,」紗紗搖搖頭,示意她看場地內長椅上的幸村,「哥哥說了,不要亂跑,人多的地方不要去。」
  「那至少我們坐回立海大的陣地。」
  「你不覺得坐這兒才能看清楚精市哥哥的表情?」
  感覺自己受壓迫的中川倍感無奈,「那最起碼我們不要坐在青學的陣地。」身前二十幾米台階處盪開一圈的加油聲:青——學——!青——學——!
  讓她時不時就錯覺自己是一個不稱職的女間諜。但由於坐在了看台最高處,導致除了加油助威的吶喊,再聽不見其他的議論。
  「可是,」她很清楚,坐進人群裡就意味著自己不能開口講話,「如果坐去對面,就看不清哥哥的臉了。」
  「坐這麼高同樣也是看不清的。」中川立刻反駁。
  「可是坐去前排,很容易引起糾紛的。」留紗很含蓄的咬咬嘴唇,突然伸手指向場地,「他的球拍被打飛了!」
  然後是球場兩方停止手上的動作,進行暫時性、別人聽不到的交流。
  那時候留紗就暗自竊喜,下注立海大附屬會贏決賽,果然是明智的選擇。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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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海大與青學(下)
     
  最終真田以7比5很微弱的優勢取得團體賽首戰的勝利。可惜的是,那時候留紗還是沒能意識到立海大有輸的可能。只是看到場上兩個人都被對方打得連站都站不穩,發自內心的感覺,這不是搞體育運動,而是在進行格鬥。當然真田格鬥贏了,她覺得很欣慰。
  於是在第二雙打上場比賽時,她提出來想再買一杯飲料,且為自己荷包裡即將翻一番的五千塊高興不已,就問中川,「我請你喝飲料吧,你想喝什麼?」
  此時的中川既為幸村坐長椅上優雅的姿勢深感陶醉,又為自己即使伸長了脖子仍是看不清對方的臉貌感到些許的悲傷。她伸手隨意揮了揮,嘴裡吐出兩個字:「隨便。」
  留紗立刻決定買最便宜的給她。
  她站起來轉身去找自動販賣機,拿了兩罐飲料再回來時,驚喜的發現顯示牌上的比分已經變成了3比0。很顯然,青學等於那個零。
  紗紗把一罐汽水遞給中川時,看見切原走到球網附近,揮手向對手致意。
  「他在幹什麼?」留紗嘴裡叼著吸管問中川,「拉關係?」
  中川很不屑地回以一瞥,「怎麼可能?那分明是挑釁。」
  然後在留紗對於切原挑釁究竟是為了擾亂對方的心緒還是單純想看敵手抓狂的樣子時,切原同學再一次打紅了眼。
  不過紗紗是看不出切原戰鬥模式初始化的,只是在切原一個用力借球打飛對手的眼鏡後,聽見中川開始感歎,「出現了,惡魔的切原同學。」
  紗紗一撇嘴,「他真狡猾。」
  「哪個他?」中川覺得莫名其妙。
  「切原啊,」她拿了吸管在易拉罐裡攪了攪,慢條斯理地解釋,「把人家眼鏡打飛對方就看不清東西了,連球都看不見,那還怎麼打?」然後在切原一腳往前動作誇張地往地面踩過去時,一陣驚呼,「他太不理智了!居然踩爛對手的眼鏡。」因為找不到借口不賠錢了。
  一旁中川忙不迭點頭,「所以才講,是惡魔切原出現了。」不過在柳蓮二拿球拍對身前的「惡魔」切原一捅再捅時,她立刻糾正,「其實只出現了半個。」
  當然留紗是不會在意究竟是「切原惡魔」還是「切原半個惡魔」,反正別輸就是了。
  但在頭頂金黃的光線下,當留紗被乾貞治拉開的網球袋裡一排排齊刷刷的眼鏡鏡片反光晃花了眼時,除了感歎自己真應該和中川換個位置,她也覺得青學的隊伍是真有幾把刷子的。
  至少他們的智商不錯,戴眼鏡的還知道在包裡多揣幾副,未雨綢繆。
  不過對於切原的暴力行為,青學的海堂很快用了加倍的暴力舉動予以回擊——他為了報仇,把切原整個人都打飛了。
  至少紗紗是這樣想的。
  並在切原站起來一瞬間完成變身之後,嘴裡叼著吸管再一次開始感歎,「戰鬥模式升級了。」一邊喝飲料一邊撇嘴巴:「今後我絕對不學網球。」因為打飛陌生人她不忍心,被陌生人打飛她不願意。
  可是伴隨戰鬥模式升級,切原的暴力變得更加暴力,而且很小氣。因為他又是一球樣子很爽地將對面的「眼鏡」再一次打飛了。
  留紗有些為切原感到不恥,「他為什麼老是攻擊他?他們有深仇大恨?」
  中川頗有耐心的糾正,「那不是攻擊,是打球。」
  「可是飛出去的是人,」紗紗把嘴撇一下,說:「就算把人打飛也該是那個頭上戴頭巾的,管戴眼鏡的什麼事?」
  「大概是乾學長比較好對付。」
  「所以啊,」於是在乾貞治第N次被打飛時,留紗對切原有了全新的認識,「其實切原同學也是比較欺軟怕硬的。」
  柿子挑軟的捏——很不幸數據狂人乾貞治,看在留紗眼裡幾乎等同於軟柿子。
  中川默默垂下眼瞼,一時無法搭話。
  直到青學宣佈棄權,下一場比賽開始。
  不過留紗對仁王始終沒什麼好感,原因是對方曾經把她當幼齡兒童逗。於是在一開場仁王漂亮擊出了連天才不二都無法回擊的球時,她只抬眼看了下藍天,「我想吃爆米花。」
  中川又回以不屑的一瞥,「你以為看電影啊?吃爆米花?」
  「嗯,」紗紗轉頭衝她微笑,「我當是在看動作片,」在對方臉色變得幾乎陰鷙、琢磨不定時歪著腦袋反問,「總不至於當成愛情片吧?」
  不是動作片,是愛情片?
  中川愣了下,把腦袋別向一邊喃喃自語,「我覺得我要吐了。」
  但是這部動作片紗紗看得很不爽。因為仁王離輸不遠了。
  在顯示牌上很清晰地標明青學4立海大附屬0時,她不得不承認,青學的隊伍不是真的有幾把刷子,而是起碼有二三十把刷子。
  反正到後來,仁王被打得只能變裝成曾與真田格鬥的眼鏡兄,以博對方的同情。——紗紗是這樣想的,恐怖的是她也這樣說了。
  於是中川只能在留紗語氣飄忽不定地說「他也真是不容易,為了讓對方手下留情無法以真面目示人。不過話說回來,那位同學會看見是自己一方的人就不下狠手了?」然後在不二真的猶豫得遲遲不肯動拍時連自己也變得猶豫不決了,「他真的不動手了啊……奇怪……很明顯那肯定不是他隊友……為什麼看見一模一樣的人就無法下手了?……到底是為什麼呢?」
  中川被一口飲料直接嗆到,苦了一張臉勸她,「拜託你……不要再說了。」
  於是紗紗決定不再作評價,因為她很是擔心仁王真的輸了。雖然她不喜歡他,但很希望他贏。那五千塊能否得以翻一番,說到底也要靠仁王的努力。
  終於,在青學終於贏了一場,換句話講就是立海大附屬才輸了一場時,紗紗變得有些緊張。
  這種緊張的情緒一直延續到丸井與桑原上場。並在丸井嘴巴裡仍是喇叭開花一般嚼出個綠色的泡泡時,留紗恨不得跳下場一把拍在他腦袋上,好把他嘴巴裡蘋果味的泡泡糖直接打出來。
  當然她沒有這麼做。反而在青學的菊丸上竄下跳打得手舞足蹈時,忍不住拍手稱好,「他跳得真不錯,像一隻猴子,好可愛!」
  實際上只是正常女生的天性終於戰勝了對金錢的慾望,但中川覺得留紗的稱讚幾乎等同於背叛。
  於是她皺起眉頭,支手肘碰碰她,「我說你,立場太不堅定了,」
  不過留紗並沒太大的反應,只是衝她扮了個鬼臉在對方質問「你到底幫哪邊?」時站起來說:「我想去廁所,你要不要去?」
  中川曾幾度覺得自己的神經完全跟不上留紗思維的跳躍。她可以從球場上乾貞治的眼鏡談到菊丸英二的舞蹈、又從丸井場上吹泡泡談到人體內胃部的消化。
  總之,她始終無法令自己的腦細胞像對方一樣活躍。且在愣神幾秒後發覺自己手腕已經被紗紗攥住,拉著她往廁所方向走。
  可惜的是,留紗最終沒能走到想去的那個地方。因為在途徑練習場附近、看見一群奇形怪狀手裡卻無一例外都拿了球拍的男性生物時,紗紗被一臉感歎號加問號的中川堪比老虎捉小白兔的速度一把拽進了旁邊的樹叢中。然後在中川發話以前自己先倒吸了一口涼氣,「打群架啊他們?」
  中川被留紗寒得全身一抖,將大半個身子藏到樹幹後面,用一驚一乍的語氣問她,「你連一個都不認識?」
  紗紗把嘴一撇,「有幾個是冰帝的。不過,冰帝的就不打群架了?」
  「那個最矮的你沒見過?」中川把頭轉回去,用地球人看外星生物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你別告訴我你不認識他。」
  「嗯,」留紗點點頭,在中川感覺如釋重負的時候,很溫柔地進行補充:「其實我見過他的衣服,很眼熟。不過那張臉我沒什麼印象。」
  中川愣了一下,在不二周助的弟弟——不二裕太對龍馬揮球拍子時,從牙關裡迸出一句,「他是你哥哥的對手!」
  「可是他好矮。」留紗很不屑龍馬的身高,更不屑那一堆男性生物的行為,「他們在幹嘛?教他打網球?」然後歎口氣不無同情的感慨,「青學也太可憐了。隊伍都湊不齊,臨到比賽了還要先教新手學會如何回球。」
  「……不是,你搞錯了……」雖然不希望青學贏,但對於留紗覺得越前龍馬連替補都算不上的想法,中川實在無法忍受,憋不住歪了歪嘴解釋道,「青學的越前不是普通的角色,他打贏過不動峰的伊武、山吹的亞久津、聖魯道夫的不二裕太,」頓了會兒先補充一句,「就是不二周助的弟弟。」
  留紗很穩重地點頭,「嗯,一個都不認識。」
  「青學的不二周助,就是贏了仁王學長的那個男生!」急得中川一個勁兒解釋。
  紗紗有些好奇地看她,「他贏了不二周助?」
  「是不二周助的弟弟。」中川予以糾正,被留紗表情不屑地附贈一個白眼,「我又不認識他弟弟。」
  「他還贏過冰帝的跡部學長。」中川再接再厲。紗紗終於有了反應,「這個我知道。大哥也贏過他。」她笑一下,彎起的唇裡露出一口蓮米似的白牙,「看來他不怎麼樣,輸給我哥哥又輸給那個個頭最矮的。」
  弄得中川張口結舌半天憋不出一句。——為什麼你完全聽不出我話裡的重點?
  然而當練習場上留紗認識或者不認識的男生都被那個子最不起眼以為是青學為湊人數拖來的替補打倒的時候,她終於有些慌了。
  「他……他……」留紗咬著嘴唇神色緊張地瞅中川,「那個叫越前的,他學會網球了?」
  「他本來就會!」這次輪到中川不屑了,「所以我不是說了?越前挺厲害,他打贏過不動峰的伊武、山吹的亞久津、聖魯道夫的不二裕太、冰帝的跡部,還有很多我記不住名字的。」
  樹叢裡紗紗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問她,「那精市哥哥呢?」
  「沒打過,誰也不清楚。」她瞥一眼留紗,一把輕拍在她腦門上,「放心,雖然形勢嚴峻,學長沒那麼容易被打敗的?他是日本第一,知道嗎?」
  「不知道,」留紗一手在樹幹上畫橢圓,「我只知道,他不可以輸。」因為輸了那五千塊就打水漂了。
  半晌,看到連平時與幸村寸步不離的真田也拉了鐵門走進場地時,留紗咬牙迸出一句「胳膊肘外往拐」後,又拉著中川往比賽場地跑去。
  中川問她,「你不是要去廁所?」
  「不去了,我要看比賽。等青學輸了我再去。」
  留紗很有骨氣地將比賽輸贏與自己是否要去廁所的生理現象掛鉤,且以自己抵制大自然的不可抗規律以示對立海大決賽必勝的信心。
  中川當然不可能在留紗極度關係決賽輸贏時很煞風景的說自己目前只想去廁所。於是她任由對方拉住自己手腕飛快跑回觀眾席,並毅然決然地同她並肩站回了立海大陣地。而且是靠前的位置。
  但留紗並沒有被「搞不好就會面臨失去自己所有財產的危急關頭」沖昏頭腦。於是在前後左右身穿黃色衣裙的一眾女生齊呼加油、立海大必勝時,她微低了頭變得沉默不語,只是在四天寶寺的小金一臉傻笑地跑去邀幸村來場熱身賽時,很不文雅地在心中比劃了一個字:靠。
  「卑鄙。」心裡「靠」過以後,她嘴上飛快吐出曾經看台灣苦情戲時不時就會冒出的那個詞。
  旁邊中川立刻不轉臉地問她,「為什麼?」
  「白白消耗大哥的體力。」她垂下腦袋,生怕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嘴巴。
  「學長很厲害的,」前面拉拉隊加油累了,坐椅子上休息嗓子時,中川更不敢看留紗了,只能兩眼望著空氣解說,「學長好厲害。四天寶寺的人連一球都回不了。其實,聽說上次越前和他差點打了平手。」
  最後一句是特意講給留紗聽的。目的是為了寬她的心。
  留紗的心的確很快就得以平復,不過不是因為中川的悉心解釋,是因為幸村很快就打了虎皮裝的金一個春天。
  她聯想起中川說金曾經和「矮子」打得平分秋色,心內立刻就換算成了幸村能夠把水平與虎皮小男孩不相上下的越前打得落花流水,讓他也見識一下春天。
  於是她變得前所未有的放心,並為自己只是在坐一坐喝兩杯飲料的情況下不禁贏了錢還能騙一頓飯吃感到激動不已。
  這種激動的心情一直延續到青學的越前學成歸來,舉著球拍姿勢十分囂張地站在台階上,對著底下的幸村一劃,然後彎起嘴角講了句足以表達他囂張的台詞。
  當然留紗沒能聽清。不過在幸村披著外套優雅十足地一腳踏進場子裡時,十分誠心地用手在胸口劃了個十字架:保佑他一定要贏。
  終於,決賽的決賽開始了。
  這場時間只能以漫長、戰況只能以艱險形容的比賽,看得留紗既痛快又不爽。
  痛快的是越前不但接不住球、還屢屢為接幸村打過的球摔在地上。不爽的是隨著比賽的進程、時間的綿延,越前居然能接住球了。不但能接住,回擊過的球變成幸村接不住了。
  於是留紗既擔心又害怕,怕自己輸掉差不多全部的家當還附送一頓大餐。甚至在越前像其他人那樣完成變身、全身莫名其妙開始閃爍異光時,恨不得一步躥進場子裡把他打昏直接拖出場外。
  但如此彪悍的行為自然不可能付諸實踐。不過紗紗倒是把另一種宣洩不滿情緒的動作演繹得十分到位。
  那就是女人悲憤的哭泣。
  在矮個子越前以六比四的優勢拿下決賽、支持青學的一片歡呼、立海大陣地陷入靜默之際,留紗哭了。
  像是結婚前一天男友和另一個女人手挽著手出現,又像是辛苦生完孩子丈夫卻只帶了張離婚協議書到面前的淒厲哭聲。
  很快,幾道女性哭泣發出特有的銳響劃過幸村的耳膜。





  如果她是一支球拍(上)
  
  於是,在幸村滿頭大汗伸手接過真田遞來的毛巾時,不遠處留紗正雙手緊抓著欄杆,放聲嚎啕大哭。
  那時候中川站在留紗背後。她一手搭在她肩上,輕輕一拍,表示自己對立海大輸了比賽也是無限的惆悵。
  其實中川眼睛裡也是嗆了些淚,只是怕幸村轉過身時看見自己哭花臉、落下個不好的印象,硬是一抬下巴,將快流出來的淚水努力倒回眼眶裡。
  當然幸村的確是轉過了身,並在仁王搖頭感歎「她哭得好淒慘」的時候,拽了毛巾走到欄杆對面。
  不過他並沒正眼瞅中川,甚至心裡沒產生一絲一毫斜眼角去瞥一眼她的想法。他只是抬起頭看了留紗幾秒,遲疑一會兒把毛巾遞過去,「不要哭了,紗紗。」
  留紗移開捂著眼睛的手,看一眼毛巾,發呆一會兒,肩膀聳兩下,一咧嘴哭聲更愈。
  連帶著遠處的切原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哇」地一下有些誇張地也放大了哭聲。一邊哭還一邊有些淒楚地叫喚:「……幸村部長……部長啊……幸村部長……」
  搞得丸井都開始不自在了,憋不住就要跳過去一把按住切原腦袋,叫他不准再哭。
  還是柳生最先點破,不過也不敢完全點破,只是伸手扶一下並不歪斜的眼鏡,很含蓄地提醒他,「切原,你哭得太過了。」幸村只是輸了比賽,並不是要死了。
  那邊留紗哭得更慘,兩邊鼻涕不停往嘴唇上淌。到後來嗓子就變得沙啞,連聲音都發不出,只是隔了欄杆伸過手死命扯住幸村衣領,斷斷續續地抽泣,「……你、沒、信用……你說過……不輸……」
  「我很抱歉,」其實對於留紗哭得比切原還慘,幸村一時無法理解,而且覺得有些尷尬。因為她痛哭流涕的程度就像自己不是被越前打輸,而是被越前打死一樣。
  於是他掰開紗紗的手,走過台階,繞到她一旁,板過紗紗身子,拿自己準備擦汗的新毛巾幫她擦掉眼淚,一邊抹一邊語氣溫和地安慰,「哥哥下次不會再輸的。你放心好了。」
  「……不……」留紗歪著頭咬牙去扯幸村衣服,眼睛看的卻是被人朝半空裡拋的越前龍馬,「……我討厭他!」
  幸村被留紗臉上見誰砍誰的表情給震住,過好幾秒才回過神,摸摸她腦袋瓜說:「比賽輸贏是很正常的事,也不用哭成這樣吧?」
  可惜拿安慰切原的那一套來對付留紗是絕對行不通的。因為切原只是為自己看到十年難得一見、擁有高技術含量且沒有摻雜任何不道德手段的中學生網球比賽感到激動不已。換句話理解,就是肩上那件外套從來不掉地上就能輕易打敗對手的幸村部長,終於在外套掉地上並卯足全力後還是輸給了對方。
  其實切原是真心覺得感動,心情像是五味摻雜,又酸又苦又甜又辣。畢竟,立海大再也不是高處不勝寒了。他們也有了競爭對手。
  不過留紗不一樣。
  那時候她對體育運動的理解還局限在「勝利了有獎金,作弊是不要臉的行為。」這種與比賽過程基本扯不上什麼關係的狹小範圍內。
  於是對自己機緣巧合得來的五千塊被拿去賭球卻完全打了水漂的慘狀,除了哭和拚命拽幸村衣服,她完全找不到別的方式來宣洩。
  直到後來仁王和柳生都上前,想說一起來看看狀況時,紗紗驀地記起,比起幸村,仁王更值得去討厭。
  因為他也輸了,輸給青學樣子很清秀的少年。況且他從來沒送過她去醫院。
  於是在單方面以眼神恨了越前龍馬足足二十秒卻始終得不到預期解恨的效果後,留紗抬起頭,努力在臉上堆起一些橫肉,模仿切原打人最爽時候的表情,狠狠一眼瞪過去。
  弄得仁王只覺莫名其妙,把柳生拉到一邊,很小聲地問,「她好像很討厭我。」
  柳生微笑著說,「大概是你長得不討喜。」
  被仁王一個白眼甩回去,「不討喜?噗哩。」
  台階邊幸村繼續幫留紗把眼淚抹掉,直到真田站過來說要舉行頒獎儀式,他才停下動作,伸手拍拍她肩膀,「在這兒等我,不要亂跑。」
  那時候留紗忍不住就要求他:那頓飯可不可以不請?
  但不想被幸村用「不講信用」回敬,最終作罷。
  只是在山吹的千石連蹦帶跳躥過來,像猴子找路人要花生米一樣搭訕時,她默默把臉轉去相反的方向。腦海裡只湧起一個用粗黑線劃出的詞語:笨蛋。
  身後南健太郎使勁把千石往後拖,一邊拖一邊語速很快地說,「千石你比賽看high了啊?你沒看見她才跟幸村那個什麼,你找她要電話?!」
  「什麼那個什麼?」旁邊中川很不高興地瞥一眼他,覺得他伸手拖人的動作,比千石跳出來時更像一隻山裡野生的猴子。
  「只是認識一下而已,南你不要緊張。」千石朝天吹了記口哨,在頒獎儀式結束幸村拿了獎牌要走過來時,臉上掛著笑很愉快的離開。
  「回家了。」不過幸村並沒有問千石到底來幹什麼。反正不是要電話就是要地址。他看了看留紗哭腫一圈的眼泡,想了想,回過頭對真田講:「今天還是不要聚了。改天再出來。大家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然後在真田點頭說「好」的時候,終於對著和留紗相隔大約三十厘米的中川點點頭,給對方一個很淺很淺的微笑。
  那個嘴角甚至不需要勾起什麼弧度的微笑,看得中川如癡如醉。
  在心神恍惚那十幾秒的時間,幸村已經帶著妹妹領了全部隊員朝出口處走去,把陶醉在他笑容裡的那個女生徹底拋到了腦後。
  值得慶幸的是,沒過多久中川再一次被幸村記起。當然不是指她的名字或者樣子,而是她的身份: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懷疑的女性身份。
  她是一個女生,毋庸置疑。
  這也是造成柳生和柳蓮二都很後悔,為什麼早先不多結交一些女性朋友、以備不時之需的原因。仁王則是後悔沒把前女友約來看比賽。
  因為留紗在扯住幸村衣角,低著腦袋說「去廁所」以後,進去了就沒再出來。
  那時候去上廁所的女生不少,要排隊也屬正常。不過在二十分鐘過去,不斷有人從廁所出來卻始終不見留紗的蹤影時,幸村開始覺得不安。
  該不會是躲在隔間裡哭吧?
  他想請一個女生進去看看,結果在柳生一句感歎「你妹妹不怎麼講話,如果不找熟人去問了也是白問」下徹底放棄。
  旁邊切原幾次努努嘴,想說部長也許你進去說不定她們不會認出來。但在剛感歎了一句「可惜部長穿的是隊服」時被柳生從身後十分穩重地打斷,「切原,」又一次伸手扶眼鏡,「東西可以亂吃,」
  「啊?」於是所有人都明白切原指的是什麼,並在努力憋笑的同時,為切原安全著想把他擠到了隊伍後面。
  這時候中川出現了。
  於是幸村側過身,一臉微笑地叫住她,「同學,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所幸,中川對幸村壓根不記得自己名字只態度疏離地叫了聲同學並沒有任何的不痛快,反而為對方目光柔亮地看向自己感到高興不已。
  她很興奮地在心裡對自己說:學長終於和我講話了。而且是他主動找我。
  但接下來那一句讓她興奮的情緒減低了不少。因為明確那個「忙」的內容的人不再是幸村,而是自持穩重踱步上前的柳生。
  他很有禮貌地對中川解釋:「之前和你一起看比賽的女生,也就是幸村的妹妹,她進去以後一直沒出來。能不能麻煩你進去看看,她到底怎麼了?」
  「嗯?」中川情不自禁在心裡撇撇嘴,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說好,我這就去。
  於是她轉過身,在回過頭去望幸村卻發現對方只是微笑盯著一邊牆壁時,揣了點失望走進廁所,接著不怕麻煩地挨個、依次去推隔間的門。推倒第三扇時,她驚覺裡面有人,於是開口叫留紗的名字。結果隔了門傳出來一個有些粗獷的女聲:不是留紗。
  從那個女生的回答中川知道留紗不會吱聲,因為廁所有別人。
  於是她只能繼續推門,且頂著莫大的壓力,問每一扇門背後的人,你究竟是不是多和田留紗?
  終於,等她走到靠牆那扇門前,就是衛生間最裡面的隔間時,上廁所的女生差不多全走光了。幾陣抽水馬桶的聲音後,只剩下中川和隔間裡坐馬桶上始終不肯出來的留紗。
  中川敲了門叫她,「多和田,學長在外面等你。」
  留紗坐馬桶上垂著腦袋,隔一會兒才沒什麼力氣地回答,「現在不想出去。」
  「那你什麼時候想出去?」中川很認真地問她。
  「不知道,」她朝門的方向揮了揮手,儘管肯定對方看不到,還是示意她快些走,「你告訴他,讓他們先走,我現在沒力氣……走不動。」
  「學長不可能丟下你的,你是他妹妹。」中川又伸手敲敲門,吸了口氣好言勸說,「出來吧,輸了比賽誰都不好受,你……也不至於自暴自棄吧?」
  半晌,留紗從馬桶上站起來,靠著門歎了口氣,「我不是自暴自棄,我是……算了,你不會明白的。」可以為了和男人見面就大方請我又是吃飯又是喝飲料的你,怎麼可能明白連零花錢的一半都是放在幸村錢夾裡我的憂傷?
  「我是不怎麼明白,」中川抵著門的手縮回去,她又開始懵了。搞不懂連球拍都沒握一下的留紗,為什麼會比被別人打輸的幸村還難過。
  當時她哭得比切原還慘不止兩倍,說幸村是被人滅了也不為過。不過中川是不肯承認幸村有被別人滅的可能。即使那只是一個假設。於是她單方面認為,留紗哭那麼慘,只可能讓看比賽的人以為幸村不是打決賽,是在被迫的打一場網球告別賽。
  但幸村交代的事還是要做的,至少在他被毀容以前。
  於是中川不死心地再伸手敲門,「多和田,你還是快點出來吧。」她摸出手機低頭一看,十二分鐘已經過去。
  「不要。」說完留紗抱腿慢慢蹲到地上,決心在夕陽落山以前都留在隔間裡,一個人孤獨地舔舐自己失去所有家當、即將被撒一把食鹽的傷口。不過那頓脫口而出的大餐是她自找的,怪不了別人。因此,她心裡變得更加不平衡。
  然而門外中川開始變得不耐煩。當然幸村幾個在廁所外更不耐煩。
  半個多小時,頒獎儀式結束後整整半個小時。在散場都進行得差不多、熟人全走光了,連清潔工都提著垃圾桶開始清理場地之際,他們因為幸村的妹妹固執待在廁所隔間不肯出來,沒辦法離開網球中心。
  還是軍師聰明,用他平易近人的膚色與髮型,以及親和力裡帶了點憨的聲音偽裝樸實學生的氣質從清潔工那兒騙了塊「清掃、勿進」的牌子擱在廁所門口,然後叫幸村進去。
  「幸村,這樣就不怕有人進去了。」柳蓮二閉著眼睛說。
  當然幸村沒有動,只回過頭看了看他,很冷靜地回答,「裡面不只一個女生。」
  於是切原暫且放下一個肉鬆麵包的仇恨,飛快躥到門口,拉開嗓門叫起來,「同學,同學!麻煩你出來一下!」
  中川彎腰拍拍裙子一角,撫平心緒後連忙走出廁所。
  她抬起頭,眼光灼灼望向幸村,「學長,有什麼事?」
  幸村在心裡皺了皺眉,臉上還是掛著笑,問道:「裡面只剩她一個?」
  中川點點頭,把嘴撇一下,「她不肯出來。」猶豫一會兒,慢慢補充,「她好像……很難過。」就像你被人打殘了。
  「麻煩你了,同學。」幸村對著她點點頭,繞過她往女廁入口處走。
  中川立刻要過去,「需要我幫忙嗎?學長。」
  「不用了,謝謝,我自己會帶她出來。」然後他頭也不回毅然決然進了女廁。
  當然進去以前,幸村不可能問中川留紗到底在哪個隔間,主要是這樣問太過搞笑,似乎顯得自己有些流氓。
  於是進到女廁裡時,他也只能強裝鎮定假裝自己絲毫不在意闖入了一片女性天地。
  但很顯然,蹲在地上、兩手擱膝蓋上的留紗,並不知道進廁所的是幸村。
  她只聽到一個頻率似曾相似的腳步聲,以為是中川又回來了。於是不怎麼客氣地冒出一句,「我說了現在不出去!就跟他們說我上廁所不習慣外面有人等。讓他們走吧。」
  幾人肩寬的過道變得寂靜無聲。隔一會兒,腳步聲響過一串,一個聲音悶悶地隔著最靠裡的木質門飄出去,「你出來。」




  如果她是一支球拍(中)
     
  留紗因為門口的聲音由女變為男嚇得渾身一抖,像是被開水燙了腳背,一瘸一拐站起來,扶著隔間之間的木板,哆哆嗦嗦坐回馬桶上。
  「……不。」過一會兒,她才鼓足勇氣吱聲。
  「你怎麼了?大家都在等你。」幸村站在門口說,「他們今天已經很累,不應該等這麼久。」
  她咬著嘴唇爭辯,「他們哪裡是在等我,明明就是等你。」
  就這個問題幸村不想跟她爭,只是敲著門說,「你要怎麼樣才肯出來?」
  留紗覺得幸村很奇怪,輸了比賽還有心情來管她。念頭一轉,又覺得或許是對方很假,在隊員面前總不能正大光明把妹妹丟廁所裡不管。
  她想了一會兒,把嘴一撇,「那我能不能不出來?」
  幸村立刻回答,「不能,你馬上出來。」
  「我沒力氣,走不動了。」留紗心情糟糕樣子就糟糕,不照鏡子也能猜到自己形象有問題。她不想被別人看見,於是賴在馬桶上不動。可幸村非要拉著她一起走,這讓她覺得很不愉快。
  她弓著背,雙手撐在膝蓋上,磨蹭一會兒,乾巴巴從嘴裡憋出一句,「出來也行,你背我回去。」
  那時候幸村很安靜地站在門口,等著她提一切可能的要求。
  老實說他搞不懂為什麼留紗哭得像死了喜歡的寵物,又覺得無論如何她不可能是因為立海大輸給青學就很難過。但她真的很傷心,誰都能看出那些眼淚不是切洋蔥熏的、滴眼藥水滴的。
  她那麼傷心,又在幸村等著她回答「我能不能不請你吃大餐」時不提任何有實質性好處的要求,結果弄得他為自己先前質疑她傷心的緣由,心裡徒升一層莫名的罪惡感。
  於是在聽到她說「你背我我就開門」的無理要求時,他不假以思索立刻就答應了,說那好,我背你回去,你馬上出來。
  隔間裡留紗愣了一下,突然很後悔剛才為什麼不乾脆點,講「那頓飯我就不請你了吧?」,不過回過頭想想,覺得這些話真說出口了,似乎會弄得幸村很看不起自己。儘管她並不怎麼在乎他是否看得起她。
  但她還是站起來,舔舔嘴唇,在幸村就要強調「我會背你回去」的時候,低著腦袋把門打開,伸手拍一拍自己上衣的背帶,像是要拍走自己全身的不自在,然後清清嗓子說:「門我開了。」
  幸村看著她問,「你又哭了?」
  她「嗯」一聲,側過身往前走,十幾秒後慢慢停下腳步,把頭轉過來,「你不是說要背我回家?」
  幸村愣了一下,然後頗大方地繞到她前面,半彎下腰,說,「你上來吧。既然我答應了,就會背你回去。」
  留紗在他背後杵了一會兒,過半天才把雙手繞過他脖子,不怎麼客氣地腳蹬著地,跳到他背上,費足力氣把嘴角往兩邊拉, 想要笑笑,最終失敗。
  於是柳生幾個站在女廁外等了足足五十分鐘,頭頂太陽都要打烊的時候,才看見一臉平靜的幸村背著一張死人臉的留紗,從廁所裡比較慢地走出來。
  「她沒事吧?」柳生迎上前,有些關切地詢問。
  「沒什麼,只是沒力氣走回家。」幸村背著留紗出了廁所,發現中川還等在門口,只好再一次跟她道謝,然後徹底把她拋到腦後。
  當然幸村不可能真把她背回神奈川,不過至少要背去車站。在真田提議要不要幫他分擔時,幸村一句「沒關係,這點路不成問題」讓留紗莫名開始反省。似乎是感覺幸村看上去弱不禁風,才打完網球又來背自己,搞不好就會一頭栽倒在路邊。
  於是在幸村背著她剛過一刻鐘後,留紗很小聲地對著幸村耳朵說:「放我下去。」
  「不。」立刻被幸村拒絕。
  「我要下去。」她壓低聲音,一雙手用了點力去卡幸村脖子。
  幸村來氣了,心想你是不是故意耍我,一會兒要我背一會兒又改變主意,說話的時候忍不住語氣開始硬邦邦,「我說了,會背你回去。」
  身後切原一邊撓頭覺得很不可思議,「怎麼回事?幸村部長和多和田同學……其實背一個人走路很麻煩的,為什麼……」
  被丸井拽胳膊拉到隊伍前面,他嘴裡嚼著泡泡糖,一本正經教育學弟,「部長的家務事,我們不要參與。」
  幸村執意不放自己下地的行為,讓留紗很有些惱火。她直覺幸村始終不肯放她下來,其實是在嘲笑自己的無理。
  換句話講,幸村是用實際行動打擊她不知總量多少的自尊。
  於是她變得不怎麼安分,繞過幸村脖子的手,慢慢開始加重力道,直到幸村受不了,忍住要把她扔下來的衝動說:「手拿開。」
  「那你放我下來。」
  「不放。」幸村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妥協第二次,不管那個妥協的後果是不是對自己更為有利,「我答應了背你回去,如果現在放你下地,等於對不起你費力氣打開隔間的門。」
  留紗愣了一下,口氣突然軟下來,像入了熱鍋的湯圓,「那你怎麼樣才肯放我下來?」
  幸村笑著回答,「怎麼樣都不放你下來。」
  然後在紗紗不滿地一聲嘟囔「你贏了」後,真的把她背去車站,並在抵達神奈川下了車後,拍拍她肩膀,示意自己要繼續背她。
  留紗臉紅了。
  她穿了那件第一次去立海大看訓練時套的果綠色背帶裙,腳上蹬了雙坡跟涼鞋,膝蓋和一雙雪白的小腿從背帶裙裡露出來。
  她背對著牆壁,站在電扶梯一側臉色緋紅。
  因為在切原很小聲地感歎「多和田同學體質真是弱啊,坐那麼久體力還沒恢復」時,幸村很親切地對他解釋,「平時她很少鍛煉,加上第一次現場看網球比賽,體力匱乏也是很正常的。」
  然後在所有人都質疑看比賽和體力匱乏究竟有沒有深一層的關係、並順便感歎多和田留紗見識有些狹隘時,幸村很溫和地招呼她過來,說要背她回去。
  最終,留紗在切原、丸井爭相恐後要幫忙背自己一段路時,慢騰騰摸到幸村背上,很小聲地抱怨,「你贏了。」
  於是幸村帶了點幸災樂禍的神色背著她往家的方向去,連柳蓮二都忍不住對幸村刮目相看,覺得他上車前下車後都心甘情願背著和自己沒血緣關係的妹妹、臉上還能一如既往掛著笑實在很不容易。只有柳生懷疑幸村是不是吃錯藥了,費氣力背著一個人走還笑得那麼詭異。
  但幸村精市的笑容並沒能維持很久。因為在回到家開了門以後,他發現飯廳的餐桌上擺了滿滿一席菜,火鍋一旁還擱了杯子、飲料和啤酒。
  原來是後媽為了慶祝立海大旗開得勝,一回來就去超市採購,然後一個電話把打算要去居酒屋的幸村爸爸也叫了回來。
  幸村腳蹬了雙塑料拖鞋,愣在客廳,一時半會兒講不出話來。他抬起頭時,注意到飯桌上燈飾一起旁懸的小金球。可以想像,金球爆出的彩條上都寫了如何慶祝他又得冠軍的賀詞。因為前年,另一個人也買了同樣的綵帶準備了相似的飯菜。去年兩邊大人開始冷戰,誰都不記得他有去參加比賽
  今年終於被家裡人想起來。但問題是,他不是冠軍。於是這頓為慶祝他三連霸的豐盛飯菜,讓幸村從內心深處感覺,比直接扇他一個巴掌還招人恨。
  可是後媽煮多了菜並沒什麼不對,她唯一不對的不過是忘記在著手準備前打個電話問一問:你是不是拿冠軍了?
  但若是她真的打來電話問,只會讓幸村加倍的感覺這女人腦袋鐵定進水了。
  於是他努力在臉上堆起笑,盡全力不去注意燈飾一旁的小金球,在百分之七十平息自己心內的不滿後,恨只恨自己輸給越前,沒能捧回獎盃。
  「精市,別站著發愣,看看你阿姨都準備了什麼?」幸村爸爸笑容滿面地叫他,「還不快點過來。」
  然後在幸村睏倦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過去時,新娘媽媽舉著杯子很高興地招呼他,「為了慶祝你打贏比賽,我特意煮了不少東西,希望你會喜歡。」
  幸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走到桌子一邊,拉開椅子坐下,想了想,點一下頭很有禮貌地朝她笑笑,「謝謝,這些菜看上去不錯。」
  「你喜歡就好。」後媽有點討好地回以一笑。
  旁邊留紗手拿著筷子,一時竟不好意思去夾菜。
  這是她頭一次後悔自己要假裝自閉症有語言障礙。不然的話,她完全可以給對方一個電話,說幸村沒有打贏。他輸了。不過,前提是自己得知道,新年媽媽居然這麼直接,問都不問菜一買回來就開始煮了。還特意準備了小金球。
  她微一抬頭,眼角朝上,餘光瞥到那個顏色金黃、燈光下流轉了光輝的小球時,聽見幸村語氣很平和地說,「不過,我沒有贏。」他頓一下,又重複一次,「我輸了。」
  「精市!」幸村爸爸喝住兒子。
  留紗把筷子擱一旁,看見幸村轉過頭,應該是眼光直視自己的父親。
  他說:「我是說真的,我沒有贏,輸了。」
  後媽愣了一下,唇邊慢慢浮起個不怎麼自然的笑。臉上青一道紅一道,像是自己也被人打敗一樣,有些尷尬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看幸村的臉。
  「就算輸了,這是決賽,你還是第二名。」幸村爸爸吸了口氣努力打圓場,「當之無愧的第二名,也是很厲害的。比賽嘛,以後總還有機會。」
  幸村笑一下,用不以為意地口氣說,「第二名哪裡存在當之無愧。」
  留紗倒吸口涼氣,把頭轉過去看清他臉上的笑時,發覺是自己從來沒見過的那種。
  她認真望著他眼睛,覺得幸村只是皮肉在笑。
  後媽終於從一旁的廚房收回視線,訕笑著說,吃飯吧,菜涼了不好吃。然後對著幸村抿了下嘴唇,「不好意思,我應該先問問你,不該自己一個人準備。」
  幸村搖搖頭,在爸爸安慰旁邊的女人說「你也是一片好心,怎麼能怪你?」時,微微吸了口氣講,「是我不好,因為我輸了。」
  留紗忍不住開口,「你打得不錯。」
  於是餐桌氣氛瞬間由一時的尷尬難言變為「紗紗又開口講話了」的喜悅。
  後媽和幸村爸爸都很高興,圍著她問東問西。
  幸村假裝自己也很關心,隨口問了兩句「真的?」、「今天看得還高興吧?」,便低頭不語,倒是從心底鬆了口氣。
  晚飯後,後媽收拾盤子去廚房。幸村爸爸招呼兒子到院子裡。留紗幫新娘媽媽把剩菜端進廚房,被後媽抱在懷裡誇獎一番,就像她做了很了不得的事一樣。
  然後手捧著飲料鑽回房間裡看小說。沒過多久,在深情的男一號和多金的男二號之間,聽見門外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響過。
  幸村爸爸在雕花白門的附近喝了一聲,「精市,你站住!」





  如果她是一支球拍(下)
     
  幸村當然只能停住,但沒有立刻回頭,只是在留紗小心翼翼開了門、眼睛從門縫裡往外偷瞄時,把半邊身子轉過去,聲音很冷地說,「我出去散步,待會兒回來。」
  後媽站在廚房滑門邊,愣了一下,在繼子走到玄關蹲下去開始換鞋的時候,連忙把女兒推過去。
  「精市,」她微微一動嘴唇,猶豫一下叫他,「把紗紗也帶去吧。老待在房間裡,對身體不大好。」
  幸村換好運動鞋,慢慢站起來,轉過頭用冷靜卻很漠然的眼神看她,然後點點頭,收回視線,飛快看了看個頭比他矮不少的小女生,說:「走吧。」
  留紗在他低頭那一瞥裡只看懂了一種情緒,就是不耐煩。
  但她還是跟過去,兩隻手插在上衣的荷包裡,假裝不以為意走在他身旁,大約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那時是東京八月,算是夏末。白天天氣悶熱,到了晚上就有夜風刮過,帶點大都市裡特有的溫熱氣息擦過留紗耳朵。
  他們走在人行道上。留紗忍不住偷偷去看幸村,發現他臉上是從來沒見過的嚴肅,眼睛和平時一樣,還是很亮,有時候會映出馬路上車燈流過的痕跡。
  「你心情不好?」幸村在路邊一個紅燈下停住時,她忍不住開口問他。
  「不好。」他想起先前爸爸語重心長地勸他、還是不要花太多精力在網球上時,只覺得身上忽然有些涼。他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待一會兒。可是旁邊一個「拖油瓶」跟著他,讓他覺得心裡很煩。他還不敢把她丟在路邊,只能任憑她跟在身後。
  他心裡煩得要死連真田都懶得理會的時候,還得去顧忌留紗的安危。這讓他除了煩悶以外,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無能。好像總有些事情無論他怎麼努力,還是沒辦法改變。
  不過幸村很聰明。即使心裡湧起股要把書桌上的書全掃去牆角的衝動,他還是能在「一個人待會兒」和「夜晚保證留紗的安全」間找出最為恰當的平衡。
  很快,他把她帶去家附近的公園,只有綠化帶不要門票的那種。因為是在保證她安全的前提下一個人待會兒,一點不想對留紗作任何解釋的他,繞了公園小半圈後,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地點。
  「你渴不渴?」幸村把她帶到水池一旁的石凳邊,叫她坐下,「我去買飲料,你千萬不要亂跑。我很快回來。」
  於是,在留紗疑惑「他都不問一聲我要喝什麼,一點都不溫柔」的時候,幸村轉身飛快跑開了。
  當然他不可能跑遠,也不敢跑遠。實際上幸村只跑了三十米不到的距離,在轉角一次後停在另一張石凳前,然後吸了口氣坐下。
  沒過太久,留紗很輕易地就察覺,幸村口中的「很快」其實一點都不快。
  她摸出手機看了看,他走了差不多十五分鐘。她不敢肯定幸村是去超市買飲料還是跑遍了整個公園找自動販賣機。總之,坐在噴水池一旁路燈唯一劃出的光明裡時,留紗忽然覺得害怕。從前看過的鬼片像舊照片被重新拓印,一張張血肉模糊、形狀怪誕的臉在腦海裡浮現,並敲打她本來就纖細敏感的神經。
  於是在第二次慢慢回過頭,看究竟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飄在背後時,她終於無法忍受。
  她拿著手機給幸村打電話,可是始終沒有人接。
  二十分鐘後,留紗站起來,決定去附近找找看。反正,幸村回來找不到人,肯定會留在原地等她。
  但當她走了沒幾步,轉過頭往左邊瞥了一眼時,立刻就推翻了先前「幸村一定會等她」的推論。
  因為那個她以為不會把自己丟下的人,正垂著腦袋坐在另一張石凳上,擺一副沉思者的模樣。
  「喂,我的飲料呢?」她走過去,不怎麼客氣一腳踢在石凳的凳腿上,「你不是說要去買飲料?」
  那時候幸村已經冷靜下來,並在面對對方有些惱火的質問聲中,奇跡般保持著自己的冷靜。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幸村坐在凳子上說。
  「你和叔叔吵架了?」留紗背著手站在他對面。問完後突然有些後悔,萬一是為了新娘媽媽吵架,難免戰火殃及池魚。
  老實說她不介意做一條魚,但是很介意自己做一條戰火中被人打壓的魚。
  幸好幸村搖了搖頭,「不是,這跟你沒什麼關係。」
  「那是因為你比賽輸了?」紗紗舔舔嘴唇,想了想說,「其實叔叔說得也沒錯,能進決賽已經很厲害了。」
  幸村飛快打斷她,「說了跟你沒關係!」
  「我沒說跟我有關係!」她撇一下嘴,放低了聲音嘟囔,「你把我丟在公園裡自己一個人跑了,好像跟你沒什麼關係似的。」
  「本來也沒多少關係。」幸村笑一下,不以為意地說,「你現在不是好好的?什麼都沒發生。」
  留紗愣了一下,冷了一張臉也坐到石凳上,「反正沒什麼關係,你怎麼不乾脆跑出公園?要一個人躲在噴水池對面?」
  幸村一時語塞,過半晌才站起來,對她說:「回去吧,不早了。」
  「你先走吧,我坐一會兒再走。」
  幸村口氣軟下來,「不要鬧了。回家了。」
  「我沒鬧,」她抬頭,看見幸村臉上像是被什麼人欺負過的表情,覺得很不可思議。但她還是決定氣氣他,就嘟起嘴:「你都能坐一會兒,我也可以。」
  然後在幸村陪著她坐了五分鐘後,主動站起來要求回家。
  那時候後媽已經洗完澡回臥室看電視劇。留下幸村爸爸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等兒子。
  他看見幸村回來,一張臉上關切裡透了點嚴峻。
  幸村靠在裝飾櫃旁,有些疲憊地說:「爸爸,那件事以後再談吧。」
  於是留紗抱著易拉罐,站在一旁很不厚道地希望,他們可以現在就談。因為她想知道。
  最終幸村爸爸沒能如她的願,朝兒子和自己點了點頭,道聲晚安後也回了臥室。
  於是紗紗在滿懷無法滿足好奇心的遺憾時,拿了換洗衣服去浴室,又在對知曉父子兩人的秘密徹底死心時或者是好奇褪去時,路過主臥室門口一不留神就聽到新娘媽媽問老公,「那他還要繼續打網球?」
  然後是幸村爸爸的聲音,「精市脾氣倔強,就是知道身體不允許還是要堅持。」歎了口氣說,「我拿他基本沒什麼辦法。」
  留紗忽然感覺幸村可恨又可憐。他想一個人待會兒,就把她丟在寂靜的公園裡,可是怕她出事自己又沒跑遠。他應該得過不少次冠軍,聽中川說,幸村以前根本沒有輸過。可是,從來沒輸過一場比賽的人,在終於輸掉一場後,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再打球了。
  連她一個局外人都覺得很可惜。
  可惜那時候她不明白,正是因為很多人都覺得可惜,幸村更加不願意放棄。
  隔天不是週末,幸村爸爸出門工作,沒機會再提讓兒子放棄網球的事。幸村還是老樣子,網球、學習、電影音樂,有時候煮晚飯,有時候帶留紗出去吃。
  讓她竊喜的是,幸村吃完飯從來沒叫她付過賬。於是不少時候她真的錯覺他是自己大哥,天天請她吃飯都不會計較的那種。
  但幸村是記得留紗欠自己一頓飯的,而且是大餐。
  不過在不知如何勸服自己父親認同自己拿健康去打球的情況下,幸村懶得去提醒她。
  直到下一個週末來臨,幸村爸爸發現兒子又提著網球袋若無其事要出門時,終於忍不住發火了。
  「醫生怎麼說的你都忘了?他說你不能劇烈運動。」
  幸村沉默一會兒,回過頭來,「爸爸,我沒事。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我覺得,覺得不錯,沒關係。」
  「你不清楚,你是在胡鬧!」幸村爸爸真的開始生氣,「醫生說運動可以,但是不能劇烈運動。」然後緩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勸兒子,「你要去比賽我也答應了。你不退出網球社我也同意了。可是,我不准你再去參加比賽,否則,我堅決不同意你打網球。」
  幸村愣了下,說:「我要參加比賽。」
  「我不允許,我只有你一個兒子,我不准你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這回輪到留紗發呆了。她腳蹬了雙拖鞋,在幸村爸爸走過去要奪網球袋時,回過神來,飛快跑上前。
  「紗紗,讓開。」幸村爸爸皺著眉頭,很嚴肅地對橫在兒子面前的那個小女生說,「我有話和你哥哥說,你先回房間看電視。」
  留紗立刻就讓到一邊、轉身往房間的方向去了。這個動作讓心裡還存了幾分感動的幸村徹底愣在原地,也忘了把網球袋奪回來。
  從她跑過來擋在自己身前的一刻起,幸村就覺得留紗一定會為自己講話。就算什麼也不說,也會站在爸爸跟前幫忙擋住。
  可是一聽到父親叫「你讓開」時,她立刻就聽話地讓開了。
  這讓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傻瓜,居然潛意識裡還覺得她會來幫忙。
  不過,留紗並沒有回房間,只是在客廳站了幾秒,固定好臉上一如既往的呆滯表情後,慢慢走回去一把攥住幸村爸爸的衣袖。
  「叔叔,我要學網球!」她很大聲地說自己想學網球,但並沒有去看幸村,反而滿臉天真地盯著他爸爸瞧。
  「紗紗說話了?」後媽穿著拖鞋從廚房裡跑到玄關,兩手在圍裙上搓了下。她問提著網球袋的老公,「紗紗說什麼了?」
  幸村馬上回答,「她說她想學網球。」
  「那不是正好?」後媽思索幾秒,親切的笑容迅速掛上嘴角,「紗紗從來沒學過網球,教她應該不算劇烈運動。這樣老公你也用不著擔心了。」
  如果這時候幸村爸爸還是死咬著不准兒子出門非讓他保證今後不再去比賽,那只能說明公司這幾年他都白混了。
  即使搞不清繼女究竟是不是要學網球或者只是隨便說說,但新婚妻子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於是在遲疑了幾秒後,他終於把奪過的網球袋重新遞回兒子手裡,說:「你可以教妹妹,但是,你不能再參加比賽。」
  幸村點點頭,對老爸笑了笑,「放心吧,爸爸,我會好好教她的。」然後看著留紗的眼睛說:「去把衣服換了,我帶你去學校。」
  對此留紗呆滯了足足有十秒。因為她真的不想去什麼學校。她只想爬回床上繼續睡覺。
  她有些後悔為什麼非要在他們起爭執的時候想要上廁所。然而她不得不轉身,在要向自己可愛的床鋪作暫時告別感到無限的悲涼時,聽到幸村爸爸說:「你妹妹沒有球拍,先帶她去體育用品店選一支。」
  那時候留紗心內的悲涼一瞬間變為了驚恐:難道真的要去學打網球?
  其實她並不是很熱愛體育運動,就算要打,她也會選擇檯子佔地面積小的乒乓球,或者殺傷力不算大的羽毛球。因為她見識過用網球把人膝蓋砸得見紅,從來沒見過有人打羽毛球也會紅眼。
  當然,如果有人可以用羽毛球隔著鐵絲網把人打翻在地,那已經不叫運動,叫功夫。
  不過幸村還沒蠢到會相信留紗真的只是因為想學網球才挑那種時候去抓自己爸爸的衣袖。
  這回他可以肯定,她是在幫他。於是他不自覺地開始慶幸,幸虧當初沒有把要去拆穿她的念頭付諸實踐。
  最終留紗不情願地扭身回房間,換衣服。即使目的地由學校變成商店,還是改變不了早上九點就要出門的事實。
  二十分鐘後,幸村才把她領出門,朝著體育用品店的方向走。途中,他給真田去了電話,說自己有點事晚一些到,讓他們自己先開始訓練。
  留紗聽清後覺得很恐怖。她有些害怕幸村對自己像對那些隊員一樣:訓練、訓練,還是訓練。
  於是在跨進店門前的一刻,她抬頭,伸手點了點幸村胳膊,「你真的要給我買球拍啊?」
  這句話問得相當之藝術,裡面最少包含了兩層意思。淺一點的是在對幸村暗示,其實她並不想學什麼網球,所以不需要球拍。更深層的含義是表明自己的態度:買球拍我是不會掏錢的。別指望從我零花錢裡扣。
  不過那時的幸村只聽出了前面一種,所以在又一次肯定她是為了幫他後,只覺得留紗還是太嫩了。
  假如不買一支球拍,怎麼可能會有人相信她是要學網球?
  其實幸村沒能搞懂,留紗不是太嫩,只是感覺幸村爸爸根本不怎麼在乎自己學不學網球,更不可能去檢驗她的學習程度。所以買一支球拍回去,反而容易提醒大人,她正在學習打網球。
  後來的一切證明留紗當時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因為今後的幾年裡,除了偶爾很難得的幾次,後媽說想看看自己女兒揮球拍的樣子幸村爸爸才跑過來一起湊湊熱鬧。其餘的時間,那倆人連紗紗球拍的花色都記不住。不過留紗自己也記不住,只有在伸手抹掉那層覆在邊緣、厚厚的灰塵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拍子和裙子是一個顏色,蘋果綠。
  不過幸村一直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個顏色是他挑的。他覺得很襯留紗的膚色。她皮膚偏白,像很少被太陽光照到,用綠色的球拍感覺整個人都很上進、陽光。而且她有綠色的連衣裙,綠色的涼鞋,綠色的短袖T恤。
  學校裡幸村是美術委員,一點不舉足輕重的職位。但他對畫畫很感興趣。從前住院最難熬的時候,他也曾偷偷安慰自己:即使有一天無法再打網球,他還有畫板可以用。當然,那是他最脆弱時候的想法。平時的想法則是即使右手廢了,只用左手也要繼續打球。
  於是在面對那個絲毫不舉足輕重的職位時,幸村精市依然很盡責,雖然班裡同學對一個美術委員盡責與否並不在乎。他還是努力去提高自己在繪畫方面的水平,花時間練過,也去輔導班學過。
  於是沒過多久,他開始將輔導班學到的東西搬到現實裡來,饒有興趣地買回不同顏色的裝飾品裝飾自己的書架,乃至整個房間,樂此不疲。並為不同色彩搭配出不同驚人的效果感歎不已。
  發展到後來,漸漸地幸村變得對顏色敏銳,看見色澤不怎麼協調的東西都會在心裡咋舌。
  於是在留紗對買不買球拍持無所謂的態度時,他還是很認真幫她挑選合適的拍子。除了質量,顏色也要不錯。不能看上去很土,也不能不協調。
  「這支怎麼樣?」幾分鐘後,他拿著自己中意的球拍問她,「我想這個顏色比較適合你。」
  但在幸村把球拍往她眼前一晃時,留紗只覺得某個念頭如電擊般劈過。一霎時她想起了中川。
  她答應中川要把幸村約出去,可是一直找不到借口。
  「你不喜歡?」幸村把拍子放下。
  留紗「嗯」了聲,隨即點點頭,「喜歡,你買吧。」她望著那支球拍,忽然覺得說不定自己能勸服幸村去見中川一面。
  於是在幸村拿著球拍去櫃檯付賬,跟在他身旁有些討好地說,「這拍子看起來不錯,顏色挺好的。」
  幸村笑了一下,走出商店時問她,「你是想今天開始學還是明天,或者以後?」
  「以後吧。」說完以後,兩個人都很明白,那個「以後」實際上等於「不學」。
  於是幸村不再說話,走過一條街時,突然轉過頭去,「等哪天你想學了,直接告訴我。」
  留紗在幸村的微笑裡終於鼓起勇氣,掂了掂手裡的網球拍,問道:「我聽人說,你非常喜歡網球?」然後在幸村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就要回答時,又問一句,「喜歡到,你說自己就是網球?」
  幸村有點驚訝,點點頭說:「是,我說過。」
  「如果是這樣,那個……」忽然她想到一個有些嚴重的問題,雖然答案顯而易見,但必須得先弄清楚,「你好像沒有女朋友。」
  幸村收了點笑,過一會兒才回答,「沒有。」
  留紗抬頭,看見幸村沒怎麼笑了,於是莫名覺得緊張,皺著眉頭開始解釋,「其實我認識一個女生,那個女生也很喜歡網球,喜歡到……嗯,說希望自己是一支球拍。我覺得她挺配你的。你們有共同的興趣愛好。」
  幸村打斷她,「你搞錯了,我沒說希望自己是一顆網球。」
  「你剛才不是承認有說過?」她驚訝地看他。
  「說自己就是網球,是表示我很喜歡這項運動,」幸村有點哭笑不得,這樣的勸說還是第一次聽到,「並不是指我希望自己變成一顆球。」他看著面前的女生,突然一勾嘴角,「事實上我不認為有誰會希望自己是一顆網球。除非他是變態。」
  留紗愣住了。照幸村的意思,自己正在向他推薦一個變態的女生。於是她慌忙改口,「其實,那個女生也沒說希望自己是一支球拍。剛才那句話是我編的。我想,她肯定不願意當一支球拍。」
  不過比起網球中川肯定更願意當一支球拍,畢竟在打人和被打中,要選擇後者需要很高的思想境界。留紗覺得,不管是自己、中川還是幸村,目前都達不到那種無時不刻不捨己為人的高尚境界。
  幸村在心裡歎了口氣,在下一個綠燈亮時,很輕鬆地問對方,「她給了你什麼好處?」
  留紗感覺幸村沒生氣,也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於是很老實地回答,「她請我吃飯、喝飲料。」
  於是第二次幸村從心底感覺,留紗真的太嫩了。
  幾頓飯幾瓶飲料就把她收買了。她沒撈到什麼好處的同時,也貶低了自己的價值。至少幸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只值幾瓶飲料。
  「那個女生你也見過,她長得還不錯。就是上次切原同學誤會推我下水池的那個。」過了馬路她還在遊說,「你不是還叫她進廁所叫我?應該還有印象吧。」
  「沒印象,」幸村飛快搖頭,「我已經忘了。」
  「那你會不會去見她?」終於,她很直接地拋過去問題。
  幸村停下來,把臉轉過去,「不去會怎麼樣?你要把飲料、飯錢還給她?」
  「我不知道,她沒說過。應該也不至於要我還回去,」她嘟起嘴,看上去有些為難,猶豫了會兒說,「不過,我已經答應幫她把你約出去了。」
  如果不是站路邊要顧及自己的形象,幸村真的有點想打人。不是別人,是打自己。
  因為在面對為了幾頓飯幾瓶飲料就把自己賣掉、可是最後面臨「數錢」的困難時,他竟然在猶豫要不要去幫那個賣他的人。
  他猶豫著要不要去幫她一起「數錢」。
  於是最後幸村還是拿不定主意,只能模擬兩可的回答,「讓我考慮一下。」
  「嗯,」留紗很聽話地點點頭,「我會告訴她,你在認真思考要不要和她見面的。」
  幸村開始覺得無語,這樣說很容易讓人誤會。於是他略加思索,幫著她糾正,「這個說法有點不妥,最好別讓她知道。」
  「好吧,」留紗點點頭,「如果她問起來,我會說你不希望她知道,你在認真思考要不要和她見面的。」然後很體貼地解釋,「不然她一定會每天追問我,為什麼還不回去問問你哥。」
  於是幸村只能在「容易讓人誤會的答案」和「更加容易讓人誤會的答案」裡,被迫選擇前者,「你直接說,我在考慮。不過不要加多餘的修飾詞。」
  留紗立刻保證,「放心,我不會說你是在認真的考慮的。」
  於是中川終於有希望成為立海大裡第一個和幸村話沒講幾句卻能成功約他出來的女生。
  不過後來的日子裡,當這個女生終於得知留紗是如何勸服幸村和自己單獨出來喝杯東西時,她立刻很明確地表示,不管幸村想不想當一顆網球,她絕對不願意做一支球拍。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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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濱一日游(一)
  
  幸村把留紗帶進學校時,切原瞥見她手裡拎了支綠色的網球拍,心裡忍不住很欣慰地想:我終於不再是部裡輩分最小的了。不用每個人見面都叫學長或者前輩,也不用被人按住腦袋也不敢反抗了。
  不過,在聽到柳生帶點好奇地問幸村「你妹妹要進網球部當經理?」幸村微笑著回答,「不進,將來哪天有空了,我教教她。」時,切原一瞬間只覺得自己有種難言的孤獨。
  畢竟,不帶任何恐懼、肯和他講話的同學,除了那幾個三年級學長就是叫他一聲學長、前輩的一年級新生。
  其實切原要求真的不高。他只需要一個可以像學長開他玩笑那樣也被自己開玩笑的對象。可是很難實現。
  因為正選的位置只有幾個,除了他其餘都是三年級。而訓練中場休息的時候,切原不可能去和一個遞水拿毛巾做記錄或者撿球、收拾練習用道具的新手開玩笑或者聊十分鐘的天,除非那人他原本就比較熟悉是自己的朋友。即使有性格相似也很好玩的新生,在見識過切原的「戰鬥模式升級」後,也被他的暴力所震懾,變得不大敢和他聊天。
  但和仁王、柳生、柳乃至丸井、桑原講話的時候,他必須先叫一聲某某學長,然後等著被對方找機會戲弄。
  於是這種維持了不少日子的狀況,有時候讓他覺得自己顯得孤立無援。因為他是二年級的,雖然比三年級的更加青春,但那幾聲學長使得切原無論如何也不敢去開三年級他們的玩笑。
  有幾次他甚至有些羨慕柳生、仁王對打時,在真田眼皮子低下還能一邊打球一邊調侃。可是等到他和別人對打時,那就不是與人調侃了,是被人調侃。
  於是他只能在仁王變裝柳生、打到一半才恢復原狀、笑自己雖然眼睛紅了點可依舊不大好使的時候,反駁說少自大了,我絕對不會輸給你。
  當然那時候會不會輸已經不大重要,重要的是場外站的幾位甚至連真田都有種切原又被仁王調戲的感覺。
  所以有時切原難免會覺得孤單,且孤單裡夾雜了一種很少的、但其實的確存在的悲哀。因為就連前輩們普遍覺得思想行為有些偏幼稚的丸井文太,也能一邊嘴裡嚼著泡泡糖,一邊按著他腦袋說,「笨蛋,切原你怎麼可以那樣做!」
  被一個腦袋也會被別人按住、並稱呼「笨蛋」的人稱作笨蛋,切原覺得和自己英武的形象很不相符合。
  於是他經常會渴望,渴望部裡會出現一個人,也讓自己肆無忌憚、至少不用因為是學長就不敢亂開玩笑的人。
  留紗符合這個條件,也真的可能進部裡當經理。雖然她基本不講話,也不怎麼笑,似乎與她溝通有很大的困難。不過能不開口就叫學姐,切原感覺這就是一大進步。
  但幸村回答柳生的問題時,將切原僅存的一點希望完全打破。直接導致切原心神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這種失落一直延續到訓練結束,大家集中一起討論去哪兒進行集體活動的時候。
  第一號方案由丸井提出,「聚餐聚餐!」他很高興地舉起手中的食盒。
  仁王立刻反對,「聚餐開學了也可以聚,放假期間應該做更有意義的事。」
  柳生扶著眼鏡開始笑,「你是指找幾個女生進行聯誼?」
  「膚淺!」仁王朝他哼了一聲,說,「聯什麼誼?你還嫌幸村不夠煩啊?集體聯誼……」
  「其實你是怕幸村一出現,搶走所有女生的視線吧?」柳生笑得更開。仁王只能惡狠狠還一句,「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樣邪惡!」
  忽然,柳蓮二閉著眼睛冒出一句,「聯誼不好,最好不要聯誼。」
  「為什麼?」丸井很單純地望過去。
  「因為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切原有點得意地搶著回答。旁邊真田沉思幾秒,很穩重吐出幾個字來,「不聯誼。」
  於是切原錯覺自己的解釋被真田副部長認同,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高興。
  只是在場其他人士都明白,柳蓮二不贊同聯誼百分之百是因為比起單獨出門玩,聯誼更花錢,關鍵還是花在從來沒見過的女生身上,很划不來。
  於是丸井又一次舉著食盒提議,「所以我不是說了?還是聚餐更實際。」
  「聚餐沒新意,」仁王還是那句,「難得是暑假,不如出去玩一天?」
  「找個地方玩一天……」切原撓撓頭,一本正經地響應,「秋葉原怎麼樣?逛的吃的玩的,什麼都有。」
  「沒興趣,」結果被丸井一口否決,「出去玩的話,離神奈川最好不要太遠,不然花費很高,近處的話,我也不清楚有什麼好玩的。」
  其實丸井腦海裡已浮出一個地方,可是說出來怕別人覺得幼稚。
  不過他不清楚,挨幸村一旁的那個女生,心裡跟他想的是同一個地方。那就是迪斯尼主題樂園。
  留紗想起以前在報道裡看過,正宗的迪斯尼樂園除了加利福尼亞,東京也有。她想去看看,可是找不到路、買門票的錢也不夠。
  如果幸村要帶所有人去迪斯尼,她就能搭順風車把自己也捎過去。
  不過,在眼睛直愣愣望著正對面的網球場,心裡自動勾勒出幾個平均身高一米七幾、發育良好的大男生在比人還高、比牆還厚的米老鼠、唐老鴨裡信步穿行,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是一對對情侶一堆堆女生,或者一群被媽媽牽著嫩手的小朋友,留紗後背的雞皮疙瘩已經先掉了一地。
  她忍不住胳膊一抖,聽見幸村在一旁溫和地提議,「橫濱的海水浴場聽說不錯。可以去看看。」
  然後是真田旁邊附和,「我贊成。」
  柳蓮二一邊說「可以,我沒意見」一邊在心裡感歎:幸村的建議真田你什麼時候不同意了?除非對幸村自己有害。
  「海水浴場?聽上去不錯,」仁王又開始笑,並在柳生笑他「一聽說去沙灘你就兩眼放光了?」後一手肘支過去,說,「不要用你複雜的思想假設單純的我。」
  幸村也跟著笑,想了想,補充一句,「有朋友也可以一起帶來。」然後眼睛望著丸井,「如果丸井弟弟想跟著來,我們也很歡迎。」
  丸井臉上露出很陽光的笑容,樣子很燦爛地說,「謝謝部長。」
  不過他心裡明白,自己兩個弟弟是不會吵著跟來的。因為那個地方他們已經去過不下五次。
  最終討論在切原誠心誠意對對部長建議「幸村部長也把多和田同學一起帶來吧。」下結束。
  對此幸村微笑著點頭,「我會帶她去的。」
  留紗就坐在旁邊猜測,幸村這句話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必須去添置一件泳衣。





  橫濱一日游(二)
    
  但留紗荷包裡的錢都拿去打水漂了,剩下那些倖免於難的,全被幸村捏在手裡。於是她只能硬著頭皮去找當事人要。
  「你把這個月剩下的零花錢給我吧。」回家的路上,留紗朝幸村伸出手,「反正,也快到月底了。」
  「你錢用完了?」幸村一時無法理解。她從來不單獨出門,被自己帶出門又從來不花錢,午飯、飲料、零食都是自己請的。即使有兩次是她掏錢付外賣,也不至於直接付出去半個月的零花錢。
  那她的錢究竟去哪兒了?
  唯一合理的解釋只有一點。留紗的錢還在,但是她要買什麼東西,而且價格超出她的承受範圍,至少只用一半的零花錢買不回去。
  老實說她怎麼花錢其實和自己沒多大關係,不過幸村感覺,既然無論人前人後她都叫他一聲大哥,那背後他就很有提醒的必要。
  於是他一手斜插進褲兜,樣子很輕鬆地問她,「你身上沒錢了?」
  留紗伸手撓撓頭,咧嘴對著他一笑,就是那種很憨厚即使知道對面的人偷走了自己的手提電腦還能心甘情願為他泡一杯清茶的笑。
  留紗邊笑邊說,「那些錢啊……」留下一串省略號讓幸村獨自揣摩。
  很快,幸村揣摩出那六個點隱藏背後的含義。他還是保持把手插在褲兜裡的姿勢,說:「如果我沒記錯,這個月你起碼有五千塊。那些錢呢?」
  「錢啊……」說是自己用了,一聽就是假的。留紗開始覺得有些緊張。因為她不想讓幸村知道,自己拿錢去網上參與賭博了。那樣的話,也許她會被幸村看扁。
  「你的錢呢?」可幸村還是站在對面問,很有點老媽質問又犯錯誤女兒的意味。
  終於留紗反應過來,歪了歪嘴說,「掉了。」
  「什麼?」幸村手從褲兜裡抽出來,「掉了?」
  「嗯,」留紗點點頭,眼睛望著他道,「我每天都把錢帶在身上,結果有一天掉了。」
  「當時你為什麼說?今天才講出來?」
  「因為當時我不知道,洗澡換衣服才發現。」留紗想,其實錢真的是掉了,不過是掉「水」裡了。幸村以為是掉陸地上。
  她繼續補充,「你想啊,那些錢別人撿了肯定拿去用了。所以我沒告訴你,」舔舔嘴唇加一句,「而且,那時我不需要花錢。大部分的錢都是你給的。」
  這一句讓幸村徹底相信她,覺得她說「我不需要花錢」也算是一種進步。至少,她沒有掉了錢就找他要。她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才來找他。
  幸村鬆了口氣,「以後小心點,錢包要放好。」
  留紗抬起頭看他,「我沒有錢包。」
  「你沒有錢包?」幸村愣了下,「平時你錢放什麼地方?」
  「直接揣裙子的荷包裡。」她把短裙左邊的荷包裡層翻出來給他看,「你瞧,我平時把錢放這裡。」
  幸村點點頭,「那是比較容易掉。」
  說完他摸出自己錢夾,「對了,你要錢買什麼?」
  「泳衣,你們不是商量了要去沙灘?」留紗又伸過手,發現幸村從錢夾裡掏出幾張紙鈔,又飛快塞回去,不由瞪圓了眼睛,「難道你不帶我去了?你剛才說的,也要帶我去的吧?」
  「我會帶你去的,」幸村把錢夾收好,笑起來,「你荷包太淺了,放錢容易掉。到了商場我再給你。」
  這話讓留紗感覺既溫暖又怪異。溫暖是因為在從前,不要說朋友就是老媽也從來沒管過她是不是身上荷包太淺,錢放進去很容易掉。怪異是覺得幸村心思的慎密程度匪夷所思的高,有點像女人。
  不過溫暖的感覺明顯勝過怪異,於是留紗決定,即使幸村某些行為真的像女人,她也一定不會嫌棄他。
  可惜的是,那種細小卻不怎麼常見的關心所帶來的感動並沒能延續多久。到幸村誠心建議她去買兒童泳衣時,那種溫暖感徹底消失不見。
  那個時候幸村是真心附和女店員的意見。他一本正經對留紗說:「這些的確不適合你。不如我們換個地方。」
  「換什麼地方?」問他的時候,留紗一隻手還停在寶藍色的比基尼上慢慢摩挲。
  「兒童泳衣專賣區。」
  幸村說了店員一直暗示卻不敢明說的地方,換來留紗一個白眼,「我不是兒童!我初中二年級。」
  「泳衣不是按年級分的,」幸村拉著她開始往樓上走,「據我所知,泳衣是按身材分的。」
  幾分鐘後,留紗在兒童泳衣專賣區受到女店員極其熱情的招待。原因是她長相可愛,發呆的樣子尤其討喜。
  女店員對著幸村感歎,「你妹妹真可愛,讀小學四年級了吧?」
  留紗在心裡恨她:是初中二年級!你眼神真差。
  幸村站在一旁只笑不辯解,心想其實除了身高,身材也會讓別人誤會你是只背雙肩包的小學生。
  因為在初中二年級還能保持基本平板的身材,那實在是一種普通女生無法達到的境界。
  在幸村笑的那兩分鐘裡,留紗迅速平靜了心情,覺得現在穿比基尼也許的確早了些。
  其實主要原因是兒童泳衣裡也有她喜歡的類型——兒童比基尼,花色又多又可愛。只是價錢不大能承受。
  一件淺藍色帶白色蕾絲花邊的斜紋泳衣前,留紗在心裡認真估算一陣,發現要買這件泳衣,還得先找幸村借五百日元。
  於是她毫不猶豫轉過身,拉拉幸村胳膊,「換個地方。」
  「去哪兒?」幸村問。
  留紗立刻回答,「一樓的大賣場。」
  可是在大賣場淘了不過十五分鐘,幸村受不了終於帶她重新上樓。
  「剛才那件多少?」幸村從心底感覺,寧願自己拿點錢出來充數,也不要帶穿得像向日葵帶了綠葉的留紗去沙灘。丟臉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怕別人誤會留紗在家裡受虐待。連泳衣都是撿過時別人不要的款式穿。
  終於,在幸村的資助下,留紗買回了比較滿意的兒童比基尼。不過在幸村說只是五百日元,不用再還的時候,她態度毅然決然的拒絕。
  幸村覺得她真的進步了,或者是以前誤會她了。但真實原因只有留紗自己清楚。她很不想欠幸村那五百日元,只是怕某天別人問起,幸村會說出自己初中二年級時還在穿兒童泳衣。
  隨便一提,那天從商場出來,留紗騙幸村想上廁所,自己又跑回樓上偷偷找女店員要了副胸墊。
  但那副掩飾自己是穿的兒童泳衣的胸墊,既滿足了她小小的虛榮心,同時也讓她自食企圖欺瞞觀眾的不良後果。
  講述這個事件必須把時間拉近到去橫濱的那一天。
  那天風和日暖、天氣尚好,很有種不出門運動就對不起老天的味道。
  橫濱唯一的海水浴場相當熱鬧。熱鬧到與淡藍天空的蒼茫相比,寬闊的沙灘上只有數不清、成群結隊的小黑點。
  留紗是其中一個。
  她穿著靠幸村資助才買來、裡面擅自加了一副胸墊的兒童比基尼,跟在幸村身後,臉上沒什麼表情可心裡著實愜意。
  其實才從更衣室出來的時候,幸村看了她一眼,立刻就明白她在泳衣裡加了點女性專用的東西。
  不過他還沒蠢到要去點破,只是心裡忍不住感歎原來自己真低估了留紗展示自我的決心。
  但很顯然,橫濱的沙灘並不只留紗一個女生,不止她一個在泳衣裡加了胸墊。於是來來往往身材挺拔肌肉健碩的帥哥雖有不少,可是找她搭訕的完全沒有。
  悠悠藍天下她開始變得沮喪,心情飄忽不定似天上白色的雲朵。
  當她抱腿坐在離海水很近的地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胸墊沒加夠時,一顆排球忽如起來砸到她腦袋。
  「不好意思啊,你沒受傷吧?」迅速跑過來道歉的,是一個聲音甜美的女孩。
  留紗抬頭,看見那種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於是自己也擠出一個笑,把一旁的排球遞過她,「算了,以後注意點。」
  「我會的,不好意思。」她笑著點點頭,然後抱著排球看看坐留紗一旁的幸村,「幸村學長,你好。」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在幸村一邊微笑心裡一邊尋思這到底是誰的時候,留紗終於明白,原來不是自己男人運太差,是幸村女人緣太好。隨便從哪個地方飛來一顆排球,也有人跑出來撿球然後叫一聲「幸村學長」。
  這時,身後一個男聲有些突兀地插進談話,「幸村,這麼巧!你們立海大也過來玩?」
  幸村在紗紗感歎結果無論男人運還是女人緣他都很不錯的時候站起來,很有禮貌地回答,「是啊,大家商量開學前出來玩一天。」
  然後從沙灘上拉起她,幸村指著留紗講:「我來介紹,我妹妹,留紗。」
  「不好意思,我剛才扔到她了。」女孩子抱著排球又開始道歉。
  「沒事的。」幸村幫留紗回答,還是一臉的微笑。
  額頭上長痣的橘桔平立刻客套的發出邀請,「要不要一起打排球?」
  幸村剛要婉拒,又聽橘桔平補充,「手塚他們也在,正好可以一起。」
  於是他立刻答應,順便去找真田商量怎麼組隊。
  留紗自始自終跟在他一邊,周圍沒熟人了才出聲問他,「青學是不是上次比賽的那些人?」
  「是。」幸村點點頭,想起橘桔平妹妹請紗紗一起玩,低著頭問她,「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留紗飛快搖頭,抿著嘴唇說,「不過,你們打排球我能不能不去看?」
  幸村猶豫會兒,覺得公共場所大白天的,治安應該有所保障,何況留紗一點不像兩顆糖就騙走的小孩,於是點點頭一口答應,「可以,不過不要跑太遠,近水區可以去,水深的地方不准去,也不准一個人去租橡皮艇。」
  留紗撇嘴,「我不是小學生,一個人租橡皮艇划船沒關係。」
  幸村笑一下,「不是指你的年齡,是因為你的身高和力氣。」萬一她掉到深水區,還不是得自己千辛萬苦游過去救。
  「反正,不准去。」幸村看她一眼,最後問一次,「身上錢夠不夠?」
  「夠了,買冰激凌和飲料。」她覺得和幸村關係沒從前那麼惡劣,反而有些受不了他了。因為幸村真的很囉嗦。直到帶著立海大其餘隊員去跟青學和那個什麼學校匯合時,還要轉過頭來,再囑咐一次,「紗紗,記得不要跑太遠。」
  留紗就想,再重複我就直接買票回神奈川。
  然而她的確沒走多遠,只是去甜品店買了支蛋筒,一個人圍著沙灘走了小半圈,發現除了她沒有任何人落單時,終於憋不住寂寞決定勉為其難回去為幸村加油。
  她轉回身時,發現甜品店門口聚集了一圈人,男男女女,爭先恐後往鋪子裡伸手。
  三下五除二咬完甜筒,她側身奮力擠進去,原來是甜品店老闆舉著話筒說自己要舉行一場沙灘排球比賽。報名費少得可憐,買一支甜筒就夠,但是獎品很豐厚。據說,有意想不到最令人感動的獎賞。
  留紗看了看冰櫃一旁才支起的宣傳牌,發現是兩個人一組,自由搭配。於是毫不猶豫掏錢又買兩支,然後在報名表上填了自己和幸村的名字。
  她一手一支冰激凌,興高采烈往幸村打球的方向走去,心想這絕對不算壞事,好歹也是正正經經靠實力取勝,雖然是奔著獎品去的,但手段是很正當的。幸村不至於會拒絕。
  結果幸村豈止是不會拒絕,恨不得一把抱住留紗以示感謝。
  因為不動峰兩個幸村叫不出名字的隊員,連同青學的河村,已經身先士卒相繼被乾汁放倒。其餘的人都覺得很恐怖又想不通,為什麼出來玩一次還要怕輸了就喝乾汁。其實青學的也不例外。連手塚也不想喝,又不能說算了吧乾,難得大家放鬆一次。
  於是幸村在留紗拉他到一旁,很小聲地提議「你能不能隨便打打就算了?反正你們只是朋友聚會,剛才我報名參加的是比賽。有獎品在,別人肯定全力以赴。」
  幸村點頭答應,想其實不是隨便打打的問題,是我根本不想有任何機會品嚐那種讓人歪嘴抽筋的飲料。
  於是他很大方地朝切原招招手,示意他過去,「我待會兒有事,沒辦法上場打對抗了,正好人數沒分配均,你代替我上吧。」
  切原愣了一下,「啊」地一聲張大嘴巴,五官扭在一起,「不是吧部長?」代替幸村就等於和真田搭檔,切原覺得頭開始痛。
  柳蓮二最先反應過來,聽到切原叫,站過來問,「出什麼事了?」
  幸村三言兩語解釋清楚,說要陪妹妹參加比賽贏獎品。這不失為最好的借口。
  仁王有點激動,躥過來差點要去抓留紗胳膊,「多和田,那家甜品店在哪兒?」
  「仁王你表現得太明顯了,」兩片薄薄的鏡片下,柳生很含蓄地咧嘴一笑,說,「我想應該是前面人多的那家。也許大家都在報名。」
  仁王手快,一把拉住朝前方挪進幾步的柳生,「到底是誰明顯?!」
  「我只是坦率,競爭夠激烈贏了才有意思。」柳生邊笑邊掙脫仁王的束縛,與此同時身旁一道影子飛快劃過去。定睛一看,是不動峰的神尾明。再過不久到他上場,所以他懶得多解釋拔腿就往甜品店跑。
  於是橘桔平意識到問題嚴重,因為除了被放倒的隊員,其餘都溜去甜品店報名了。青學的跟著效仿。
  乾貞治先為自己苦心發明的新飲料少了些人嘗試倍感遺憾,一聽說有出人意料的獎品後,自己也經不住誘惑跑過去報名,隨便把新發明的飲料遞給不二周助,「不二,請你免費試吃。」
  不二周助帶著微笑舉起杯子,喝光飲料時左手連顫好幾下。




  橫濱一日游(三)
     
  於是「冰激凌杯」沙灘排球比賽於某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在橫濱海水浴場順利拉開帷幕。
  場面之宏大而勁爆。
  宏大是因為參加的人太多,上到過七十頭髮花白的老人,下至不滿六歲講話還流口水的小朋友。有手挽著手動作親暱的男女;手牽著手動作同樣親暱的男男,也有。
  勁爆是因為比賽規則突然變了。為了戰鬥力平均分配不允許自由搭配,由甜品店老闆極其店員事先編好號,然後讓報名且不臨陣脫逃的選手抽取。比賽開始後被念到號碼的,自動站到球網一側。
  於是聽力不夠好或者愛到處亂跑的,最先被淘汰。緊接著被淘汰的,是耐心不夠、或者很害怕交際的選手。前者是懶得站一旁傻呼呼的等著。後者是不想和陌生人組隊,避免防不勝防的肢體碰觸。
  留紗對規則很不滿,臉朝著旁邊的幸村眼睛一直往斜前方的舉辦方瞟,心想你早不說清楚,早講明了誰傻的一次性買兩支甜筒,還不如直接端碗刨冰走。
  當初肯定是自由搭配,覺得能和幸村組隊至少不會被人扯後腿才去報名比賽的。結果現在只能憑運氣等待被呼叫。
  不過,幸村不這麼想。反正橫豎都是排球,為了獎品打絕對比不喝一杯恐怖的飲料更為划算。
  說真的他還有點怕,怕青學的乾貞治眼鏡一反光,手拎著什麼東西又說「這個沒意思,不如我們回去接著比?」。
  但三支隊伍比耐心都只打了個平手,最後始終沒分出勝負。
  因為在其餘人幾乎散去一半時,他們還不依不饒一臉肅穆的聚在甜品店附近等待。頭頂炎炎烈日,日光照得胳膊腿上熱汗涔涔,像水龍頭沒擰緊汗水從胸脯一直流到泳褲上。十幾個平均身高達到一米七五的少年站姿筆直,臉上無表情,擺出沒戴墨鏡也要打群架的架勢杵在甜品店門口,搞得老闆想說把獎品直接送過去算了。
  終於,在對面場地上來一對情侶時,青學的桃城先被叫到,接著是橘桔平妹妹,笑容可愛、劉海往兩邊分的橘杏。
  神尾明在場邊憤憤不平,捏著拳頭心裡一直叫勁: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
  那對情侶很快被擺平。於是場外等候的人裡又散去幾個,都覺得新上來的這對情侶看上去經驗十足,實在不好惹。
  神尾明側過臉去,一個人對著光線下無數的灰塵解釋,「他們不是情侶!只是普通朋友!」
  旁邊的伊武深司用了多個句型不帶一字停頓地勸他要想開。最後神尾只能捂著耳朵求饒,「我求你了深司,不要再說了!」
  等到海堂和真田的組合上場比完後,除了三支隊伍以及先前取勝已經去店裡登了記的組合,剩下想參加的人都走光了。只留下願意圍觀真想的群眾。
  事實證明,不良少年加黑臉大叔的組合,形象比球技更具殺傷力。
  留紗被叫到上場是四十五分鐘以後。聽到念出的號碼與自己手裡捏著的紙條一樣時,她還在猶豫要不要站出去,或者假裝不在現場。
  結果幸村親切地拍拍她肩膀,指著球網說:「到你了。怎麼?忘記自己是幾號了?」
  於是自己還沒來得及要表達不想參加的意願,切原已經捏著紙條幫她加油,「多和田同學,加油啊。」
  幸村幫留紗打氣,「不要怕,很快就結束了。」
  紗紗轉過頭不帶什麼表情地看他,想本來已經結束了,結果又被你挑起了。
  她瞇著眼動作緩慢站到球網一邊,祈禱另一個被叫到的是一位排球高手,不要求彪形大漢,最不濟也要長得比自己高。
  但是,當她看見另一個應念出的號碼樣子很拽的男孩站過來時,心裡只冒出一串省略號。
  這串省略號代表了三個漢字與兩個標點符號:啊,是他!
  那個「他」走到留紗一邊,轉過頭來,拉著嘴角朝著她很淡地一笑,「多多指教。」
  他對留紗笑的時候沒有低頭,也不用低頭。因為他長得跟留紗差不多高,一米五左右。
  越前龍馬網球很不錯,但是身高不怎麼樣,導致球技經常被人誤會。
  留紗就誤會他了,覺得越前這麼矮,排球又不比網球,兩個人組隊打對抗,肯定幫不上忙。
  幸好,幾次失球下來,留紗立刻就明白自己是誤會他了。
  越前龍馬是可以幫忙的。不過是幫倒忙。
  而最恐怖的是,越前很積極,並且十分不容易被打擊。一球接不住他就爭取下一球,下一球接不住爭取下下一球。下下球還是接不住時,他還能轉過身來衝著自己的隊友比個很酷的手勢,聲音很乾脆地說「你們都差得遠呢!」
  那時候留紗很想一個排球把他砸暈,然後叫人把他拖出場外。
  但是她不能,也不敢,只能在越前一個球都沒接住終於忍不住站在一旁思索時,走過去心平氣和地勸說,「同學,你累了吧?」
  「嗯?」越前抬起眼。
  「要不然你找個地方休息下?」留紗臉上露出很淺的笑,抿了嘴唇說,「別誤會,我只是看你出了不少汗,怕你中暑暈過去。」
  這句話越前咀嚼了足足有五秒,反應過來後忽然意識到其實留紗想說的是:同學,麻煩你不要礙事,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越前覺得惱火。儘管他的球技經常被人看輕,可是被同樣身高的女生看輕是頭一次。於是他繼續擺出「我是第一」的架勢,表情很酷的朝場子中央走去。唯一的結果是被留紗猛地一聲大吼驚得退回原地。
  同時被嚇到的還有幸村。
  留紗超乎尋常的激動堪比青學一拿起拍子就「burning」的河村。當然她的聲音不可能因此變得粗獷導致他人無法接受,只是又尖又脆幾乎要震碎幸村的耳膜。
  切原也被嚇到了,乾瞪著眼半天憋不出一句,只是倒吸口涼氣不斷重複:「她……她……」
  就連真田也不敢對著她說「真是太鬆懈了。」留紗實在是太不鬆懈了。
  青學的菊丸一邊撓頭一邊解說:「該怎麼說呢?雖然技術是一個方面,不過……一人分飾兩角,對女生來講實在不算容易。」
  於是在留紗把一顆排球當成一挨地就要爆開的炸彈,然後不管炸彈從哪個方向來都要奔過去縱身起跳將它狠狠打回去時,越前已經搞不清楚自己應不應該回去比賽。因為僅供娛樂的場地此時已是草木蕭蕭,殺機四起。
  留紗滿臉殺氣將排球當炸彈扔。更糟糕的是,她不會扔出界,也不曾打到人。
  她扔得又狠又專業。
  越前愣在一邊,被場上女生的求勝心所震懾。雖然他發自內心感覺,這種求勝心相當的莫名其妙,完全不知所云。但他還是站在一旁默默觀看。考慮到面臨資格是否會被取消,一分鐘後越前又站回場子,不算靠後的位置。
  於是留紗更加賣力,比起控制球不出界,她更怕越前上來搶球。幸好他沒有。
  青學的桃城武後來無限緬懷地對網球部後輩感歎:「不要看你們部長氣勢十足,逢賽必贏。從前他也被一個女生震住過,比賽結束了都沒反應過來。」然後在網球部後輩伸長了脖子決心要搞清這段不知有沒有成為過去的「情史」時,一臉莫測的轉身離開,「網球場不是拿來八卦的,全部撿球去!」
  最後,在留紗憑一己之力帶著越前闖入半決賽,順便PK掉仁王時,欺詐師晃悠悠下了場,猶豫半天才磕磕巴巴對幸村講了句「你妹妹真是……真是……」
  「不錯。他想說,你妹妹真是不錯。」柳生扶一下眼鏡,把仁王話裡「兇猛」一詞換成「不錯」。
  幸村轉過頭去,胳膊抖了下說,「大概。」
  留紗半決賽遇上的對手,是周圍群眾口中的情侶搭檔:青學的桃城與不動峰的橘杏。
  那時候越前的排球技術稍微有點進步,至少自己發球時不會直接把球打出界了。老實說越前也想激動一把,弄個「無我境界」什麼的運用在排球上,可是旁邊留紗一直用聲音替自己助威,接球的時候又是「哈」又是「呀」,使得越前的各種網球技能時常胎死腹中,雙手剛伸出去準備來一個「外旋發球抽擊B」結果被留紗跳過來一聲大吼「看球!」,心臟一抖,手直接垂下。
  很快,越前意識到被一個女生領著贏了比賽面子上實在掛不住。於是他發狠心決定決賽時無論如何要取得接球主動權,手再抖也不能縮回來。
  那時候留紗抬眼望對面一瞥,神經一鬆有些受不了地往沙灘上一坐,抬起右手朝裁判晃了晃,「沒力氣了。我要棄權!」
  這句話讓越前的滿腔抱負直接化為烏有,「你……」一個坐一個站,使他終於有機會能低著頭看這個女生,「你沒事……」
  他愣了一下,並且在對面的幸村有些緊張地跑過來時,面部依然維持同一個表情:呆滯。
  橫濱一日游(四)
  
  
  其實越前一點不好色,不僅男人就是女人目前也沒多大的興趣。只是近距離目睹一個女生,胸部從兩邊對稱變得不怎麼對稱時,他還是忘了該第一時間把視線移開。
  他驚訝得眼睛大張連嘴巴也合不攏時,幸村已經繞到留紗身旁,動作利索地蹲下來問她說,「你怎麼了?覺得不舒服……」
  隔著泳衣他看清留紗已經移位的胸部,忽然意識到當事人自己並沒能發覺,不然不會傻乎乎望著自己說:「你贏了,但是獎品歸我。」
  於是幸村動了動身子迅速從正面擋住她,回過頭對背後的真田說,「真田,麻煩你替我拿件襯衫來。」
  「要襯衫幹什麼?」留紗累得滿臉是汗,伸手抹了一把,「拿條毛巾才對吧?」
  「你待著別動,」幸村警告她,「否則後果自負。」
  從那個角度真田看不見留紗胸部移位了,即使能看見,他也不可能歪了腦袋去探究為什麼幸村要拿身體遮住自己妹妹。他沒那麼八卦。
  不過其他人和真田不同。至少在越前還是表情很酷,只是心裡一點都不酷反而一直咋舌轉身返回隊伍裡時,菊丸第一個躥過去問他,「她怎麼了?看樣子不像受傷啊?」
  越前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不清楚。」
  等真田拿了襯衫回來時,柳蓮二、柳生也要跟著過去。
  幸村有些著急,他可以從某一個角度遮住留紗不讓她被人看到,可是無法保證從每一個角度遮好她。
  於是在柳蓮二快要走過來時,他轉過頭沖背後吼了一聲,「柳!拜託你租個游泳圈。柳生!麻煩你拿條毛巾。」
  柳蓮二楞了兩秒,立刻意識到幸村是不想有人過去,於是拉著柳生退回原地,並把租游泳圈和拿毛巾的任務分配給切原與丸井。
  留紗反穿真田拿過的襯衫,很慌張地一把扯住幸村胳膊,「怎麼辦?我一站起來他們都看見了!」然後低著頭透過襯衫領口看了看不知何時歪到一邊的胸墊,漲紅了臉小聲說,「不然叫人拿條浴巾吧?」
  幸村很肯定地搖頭,「沒有浴巾。」有襯衫不是T恤已經算不錯了。
  他略一思索,眼睛望著前方,想了想,忽然提議道:「你休息會兒,然後往水裡跑。他們問起來,我會說你突然很想游泳。」
  「這樣會不會很白癡?感覺跟神經病差不多。」留紗繼續臉紅。
  「神經病不是指腦袋有問題,它只是一種跟神經相關的病。」幸村好言安慰她,「你跑去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不會比你站起來被人看清更白癡。」然後補充一句,「不然,你可以走過去。那邊人很少,比你往更衣室去要好。」
  於是留紗坐了一小會兒,一雙手拉住襯衫護好女性重要部位,慢慢站起來轉過去往海的方向走。
  那一刻她的背影看上去相當蕭索。弄得身後一群人要不是親眼看到是她自己舉手棄權,幾乎都在心裡懷疑是不是因為輸了比賽她要去自殺。
  等紗紗腳脖子浸到海水裡,柳蓮二才拿著游泳圈走到幸村旁邊,遞過去時問了句廢話,「她去游泳啊?」
  柳蓮二很肯定地猜測,十有八九是泳衣一邊的肩帶斷了,不然就是兩邊都斷了。不過從這個位置看過去,那件反穿的襯衫紐扣一顆沒扣,由此他斷定,肩帶只斷了一邊。
  這個柳蓮二自認為十分有把握的猜測,引得他很穩重地對幸村提議,「你把游泳圈送過去,我去幫她買。」
  「啊?」幸村轉過頭,用很茫然地眼神望他,「你說買什麼?」
  「游泳衣。」蓮二點點頭,心想雖然是我主動提出去買,但錢你是肯定要還的。
  幸村接過游泳圈,對著他笑笑,「她泳衣可以穿,不用浪費錢。」
  這下子輪到蓮二茫然了。他望著幸村站旁邊笑得諱莫如深,忍不住猜測是不是自己去買飲料走開那會兒錯過了一場好戲。
  但他不敢明問,只是很含蓄地表示自己的好奇,「她怎麼突然就想游泳了?」
  幸村拿著游泳圈頗有領導魅力地朝他一揮手說:「其實她不是想游泳,只是太熱想去水裡泡一會兒。」
  於是柳蓮二半信半疑揣著幸村口諭的答案回去隊伍裡,並在柳生、仁王過來打聽出什麼事的時候,很爽快地把答案丟給其他人。
  對於留紗因為運動過量流汗太多顧不上往更衣室直接沖海裡的行為,大家都表示可以理解。只有切原伸手一邊抓頭髮一邊回憶她打球的情景,口裡唸唸有詞,「打到後來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對……她好像……哎……」
  切原恍惚間總覺得留紗身體某部位的比例在球打到白熱化階段時,發生了某種變化。可那種變化他一時半會兒描述不能,而且隱約感覺那個部位有些難以啟齒。於是回憶了一分鐘後,他決定無條件接受部長口授的答案。
  其實注意到留紗胸部移位的人,不止切原赤也一位。不動峰的橘桔平、青學的手塚、不二都以上好的眼力目睹了那個移位的瞬間。不過他們都沒說出來的打算,也沒什麼興趣去探究。反正,那是立海大的人,幸村怎麼說怎麼聽。
  後來幸村將游泳圈和毛巾送到沙灘邊時,留紗跪在淺水區,只把腦袋從海水裡伸出來。
  她看著幸村的眼睛,猶豫會兒問他,「他們有沒有問你?問我怎麼突然去游泳了。」
  「我沒說你去游泳了,」幸村向她解釋,「我只說你覺得很熱,所以想去海裡泡泡。」
  「還好,」她點點頭,伸手出來拿游泳圈,「你說,他們到底有沒有看見?」
  幸村難得老實地點頭,「肯定不是每個人都看見。至少,青學的越前是看見了。」
  「那萬一他回去告訴別人怎麼辦?」她別了下腦袋,視線擦過幸村胳膊往斜前方望去。從這個角度她很輕易就看見那個叫越前的矮子,正和旁邊一個男的講話。可惜是背對著沙灘,她沒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越前在對著人笑。
  留紗收回視線,目光又投向幸村。她遲疑一會兒,才吞吞吐吐看著他說:「精市哥哥,你能不能……能不能……」
  「什麼?」
  「能不能去告訴那個越前,我……那個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他不會說出去的,你放心。」幸村好整以暇地看她,想要是自己跑過去拉住越前,囑咐他千萬不要把自己妹妹胸墊移位的事說出去,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但是留紗不覺得好笑,相反她有些著急,瞧見青學的越走越遠,急忙從海水裡站起來,一把抓住幸村胳膊,「你怎麼肯定他不會說出去?萬一他說了呢?他告訴別人我在泳衣裡加了墊子,結果打輸了比賽墊子也錯位了。」
  「其實你不算輸,最後一場你是棄權,並不是被人打輸的。」幸村忍了又忍才沒去看她肋骨以下的部位,「何況越前不是那種人,他不會說出去的。」
  「你怎麼知道?」留紗嘟起嘴來,「沒人告訴你吧?那個越前在和你比賽前有好幾個人教他打球。其中就有他們隊的,還有那個冰帝的部長也在。」
  幸村愣了一下,很快,臉上笑容淡下來。他衝著她點點頭,「我都知道。聽說那時候越前失憶了,他們去幫他,只是希望決賽可以公平。」
  「哪裡不公平了?他失憶又不是別人害的。」留紗嘟囔兩聲,一邊拿毛巾擦擦胳膊上的水珠,思考一陣後,決定先不告訴幸村其實真田也去了。
  那時候幸村終於沒能忍住,兩眼飛快往她身上一掃,發現胸墊已不知蹤影。於是他可以肯定,留紗在海裡把墊子取掉了。忽然他很想背過身笑。其實就算有胸墊的幫忙,紗紗身材還是很平坦,最多就從飛機場進化到搓衣板。其實質沒多大的變化。但她還是搞笑地往泳衣裡塞兩塊「海綿」,企圖掩飾自己的不完善。
  幸好胸墊那時沒掉現場,不然用不著擔心越前宣傳,其餘的學校都會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十幾分鐘過去,幸村回過頭看看,發現青學、不動峰的,人散得都差不多了,真田也領著丸井他們朝更衣室的方向去了。於是他轉回頭問留紗有沒有玩夠,玩夠了就去換衣服回家。
  其實沒玩夠也要回家。因為幸村既不會為了保證她盡興讓真田一行人在沙灘上干坐到留紗高興為止,更不可能對真田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再陪她玩一陣。」。光是假設那句台詞幸村後背的雞皮疙瘩已經不負眾望落了一地。
  但他感覺,留紗應該是聽懂自己潛台詞的:要跟大家一起回去。
  當然紗紗是聽懂了,覺得現在回去也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幸村遺忘了某樣東西讓她沒法立刻就走。
  她點點他胳膊問:「獎品呢?你沒去領?」
  幸村恍惚過來,原來還有獎品。
  其實他並不在乎拿不拿獎品,完全把這事忘了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過,除了留紗對獎品匪夷所思的執著,另外甜品店老闆竟然宣佈了誰是第一就拍拍屁股轉過身走了,壓根沒主動提獎品的事。這讓幸村心裡滋生了一種廣大消費者被商家以合法的促銷手段欺騙的不良情緒。
  他決定去要回屬於自己的獎品。
  於是幸村帶著留紗走到甜品店,很直接地對店老闆說:「打擾一下,我是剛才比賽的第一名,來領獎品。」
  聞言店老闆把一顆腦袋從報紙後探出,咳嗽一聲說:「領獎品啊?沒問題,把另外那個人找來就可以。」
  留紗指著幸村解釋,「他們是朋友。那個人去更衣室換衣服了。」
  「人沒到也沒關係,」老闆很快退讓一步,微笑著把報紙折好,「把他身份證拿來也行,原件複印件都可以。」
  這退讓的一步讓幸村覺得很為難。他沒法想像自己跑去幾百米外的男子更衣室,就是為了把真田拉到甜品店一起領獎品。真田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有想法。因為是沒花半分力氣白白撿來的冠軍,真田當時就對自己表示:靠運氣得來的東西不想去領。
  但是紗紗不覺得有什麼為難的。幸村的猶猶豫豫看在她眼裡,不過就是為了面子。雖然她始終想不通,到底找自己朋友一起來領獎品跟面子究竟有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繫。她還是轉過頭問幸村:「真田學長是在更衣室吧?」
  幸村點點頭,「他們應該會等在那兒。」
  「那我去找他吧。」留紗轉過身去,「反正獎品領回來也是給我的。」
  那一刻幸村終於領會,甚至可以說是幡然醒悟,為什麼留紗會決賽還沒開始時,毫不猶豫就舉手棄權。
  因為場子另一半的對手,是他和真田。
  如果換成他和手塚、他和橘桔平,或者是他和除立海大以外的其他人,他絕對有理由相信:留紗依然會像PK掉仁王時那樣,很兇猛、乾脆地PK掉自己。
  於是他變得對獎品有些好奇,心裡總覺得不可能是什麼好東西。
  幸村站在店舖門口,張嘴問那個老闆,到底獎品是什麼。結果老闆笑著跟他猜謎,「是特別具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保證讓人驚喜。」
  才幾分鐘不到,留紗已經揮了手臂向著甜品店跑來。身後跟著滿臉茫然、不知所措的真田玄一郎。
  留紗喘著氣跑到更衣室門口時,真田手裡正捏了條毛巾。因為出更衣室時胳膊又被濺到水花,讓他覺得很潮渾身不舒服。
  當時留紗一腳剎到他跟前,二話沒說拉著他就要走。真田以及身後剛跟出來的柳、柳生,第一個反應都是幸村出事了。
  於是真田很著急,板過留紗身子很緊張地問她「幸村在哪兒?他怎麼了?」
  留紗抬頭對著他皺了皺眉,想了想,很乾脆地回答,「甜品店門口,領獎品。」
  真田被這個變相證實幸村完好的答案震了下,一時心裡百感交集,過一會兒才點點頭,說:「哦。」
  柳蓮二覺得自己擔憂異常的情緒都被浪費了,剛才幸村妹妹來拉真田走時,他差點就要睜眼了。
  不過見多識廣的他立刻意識到,其實是對面的小女生想要那份獎品一個人沒辦法領所以才來找真田過去。
  但無奈真田的表現無限接近一塊很難雕琢的木頭。他聽到幸村在甜品店領獎品後,始終沒作什麼反應。
  於是柳拍了拍真田肩膀,對他解釋說:「可能一個人不讓領,你過去看看吧。」
  那時真田還捏著毛巾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半刻仍沒能從「幸村站在店舖門口等他過去領獎品」的圖畫想像中抽離出來。
  他發自內心感覺,這個做法實在太不「幸村」了。但明白他是為了親人,真田緩緩吸了口氣,對自己表示可以理解。
  於是他跟著留紗一起往甜品店的方向跑,並在停步店舖門口後成功地以自己的長相代替身份證領回了獎品。
  那是一個顏色暗黃的牛皮紙袋,就是裝文件、合同的那種。
  幸村接過紙袋飛快打開,取出店老闆口中「是特別具有紀念意義、保證讓人驚喜」的東西。
  的確很震驚,但完全沒有喜。
  紙袋裡只裝了一疊照片,幸村拿起第一張時,手情不自禁開始發抖。那張照片是留紗的臉部特寫:一個在臉上努力堆起橫肉、殺氣沖天的小女生,她的嘴巴張成一個巨大的O,鼻子眼睛幾乎要擠到一起。簡單來講,就是五官扭曲。
  第二張還是留紗的。不過不是特寫,是整個動作的縮影。概括來說,就是沙灘上一隻猴子躥到半空去了。
  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直到倒數第幾張,照片上才找不到留紗的蹤影。因為那時留紗已經棄權了。
  幸村突然很慶幸,還好她棄權了。否則那剩下的幾張照片裡就不是自己安分站在沙灘上,而是像留紗那樣,躥到半空裡還被人來了個臉部大特寫。
  最讓幸村想笑的是,其中有兩張照片很離奇地照到留紗移位的胸部。不過不太清楚。
  紗紗在幸村忍笑的時候生氣了,伸手一把奪過照片,「啪」一聲甩在店舖冰櫃上,「這什麼獎品?你幹嘛一直偷拍我?」
  「沒有只拍你噢,小妹妹,」店老闆露出和藹又詭異的笑,下一句弄得連真田都想打他,「上過場的我都拍了。」
  這回幸村也想打人了。他開始回憶自己打球時的表情,十分冷靜地吐出一句:「您這麼做恐怕不合適吧?比賽以前我們沒有人聽說會有人專門拍照。」關鍵捕捉的都是讓人抓狂的鏡頭。比如留紗移位的胸部,比如越前為了接球一張臉朝沙灘撲過去。
  「啊,我是沒說過,不過我也沒說不拍啊,」店老闆笑得樂不可支,在察覺對面三個人都擺出要砍人的神色後,連忙收了笑解釋,「但是,輸掉比賽那些選手的照片已經全銷毀了。」
  幸村立刻表示懷疑,「沒記錯的話,我才是第一。為什麼照片是我妹妹的?」
  「你妹妹說的啊,反正領了獎品也是她要。所以我特地托人換成她的。」
  真田突然插嘴問:「她已經輸了,照片為什麼沒銷毀?」
  店老闆縮縮脖子,有點討好地看留紗,「她氣勢十足,我以為拿第一沒什麼問題,所以沒來得及銷毀。」然後伸手一指冰櫃,「現在照片歸你們了,隨便你們怎麼處理。不過要是我,我會把照片保存好,難得一次的紀念嘛。」
  可是這種連幸村看了都得忍笑才能開口講話的「紀念品」,讓紗紗覺得很不舒服,像自己費力打完了全場才發現連球賽都是個玩笑。但店老闆說是「紀念」,的確很夠份量。
  於是她一雙手放到冰櫃上,迅速把照片收攏,表情冷淡地問對方:「那底片呢?這些照片的底片?」
  「全扔了。」十分乾脆的答案。
  對面三個人同時以眼神表示懷疑。
  「真的扔了,留著也沒用啊,況且我實在沒能料到,」老闆兩隻手無奈地攤開,「原來真的有人很在乎自己比賽時被人拍照。」
  留紗撇嘴一次,「那要看都照了些什麼吧?」估計沒哪個人能忍受一疊照片裡,照的全是自己的缺點,不然就是流出去絕對讓人笑掉大牙的情景。
  幸村倒不好再多說什麼。畢竟,打比賽時來點照片是很正常的。雖然很讓人懷疑照相的人是懷著怎樣的動機。
  一貫形象老實的真田也收回自己的意見,並在店老闆直視他眼睛、一字一句地重複「放、心!你之前的照片真的全銷毀了。從照片到底片一張都沒留下。」後很輕描淡寫對幸村和留紗講:「走吧,他們還在等。」
  其實比起有損形象的照片流出去,真田更不想害怕自己形象被損的心思被人察覺。
  留紗沒辦法,只能把照片全收進紙袋裡,苦了一張臉默默轉過身去,抬腳的一霎那,聽見店老闆叫她,「等一下!」然後是冰櫃門被拉開的聲音。





  木瓜燉鮮奶

  店老闆從冰櫃裡刷刷刷摸出三瓶飲料,露出兩瓣門牙對著他們笑,「看你們跑來跑去也不容易,本店友情贈送。」
  留紗轉過臉見幸村不動,便把牛皮紙袋塞給他,幾步上前直接抱過飲料,撅撅嘴說:「謝謝。」
  她懷裡抱三瓶飲料的動作,多多少少顯得有些笨拙。於是幸村拿過兩瓶,順手遞了瓶給真田。可真田不肯要,只是面無表情地解釋:「我不渴。」
  其實就算渴得一路都想喝水,真田也沒想過要拿店老闆的水。因為留紗不怎麼遲疑就接受店老闆「巴掌」過後的「甜棗」,忽然讓他覺得她很沒種。但真田一直認為自己是很有種的,所以他斷然拒絕了那瓶水。不過在看見幸村擰開瓶蓋動作很流暢地喝了一口後,他又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太複雜了。
  於是回程的路上,留紗腿上還擱著那兩瓶飲料。一瓶自己的,喝了將近一半,另一瓶原本給真田的,還沒打開。
  她把臉轉過去,發現幸村的飲料瓶已經空了。於是好心遞過去真田的,「給。」
  幸村實在不好意思一個人喝兩瓶,主要是猜到為什麼真田不肯要。於是他搬出真田的句子,臉色很柔和地對她說:「我不渴,你自己喝吧。」
  留紗當然看不出其實幸村還想喝水,只是不好意思接受。於是她美滋滋抱著那一瓶半的水,心裡有些高興地點頭:又節約錢了。
  不過念頭一轉,又對自己只節約了兩瓶水錢就不自覺變得高興的情緒感到幾絲憂傷。
  因為她真的好窮,窮到連喝了免費的水都覺得是自己賺到了。
  晚上到家,後媽、幸村爸爸照例不在。客廳與玄關銜接的地方,幸村把超市發的環保袋擱到地上,裡面裝了要煮晚餐的食材。
  從前他老是一個人吃飯,隨便弄點什麼對付一頓就行了。現在一張嘴變成兩張,關鍵是留紗年齡小又是女生,弄得像自己不挽起袖子煮點什麼就得為留紗的發育擔些責任似的。
  於是他只好自己學習煮菜,且在附近書店關門的前一刻,趁人都要走光時才敢去架子上拎一本食譜回家。
  留紗知道幸村去買教煮菜的書後,要求慢慢開始變多,嘴也越來越刁。今天說「精市哥哥你煮個蘑菇湯吧?」明天就變成「其實牛肉飯也很好吃。」到後天乾脆很直接地指著書對幸村講「我想吃這個」。
  於是後來回去學校,幸村最拿手的科目由三科變為四科、且廚藝讓多數女生都望塵莫及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至少留紗就很理解他,也很支持他維持經常煮飯的現狀。
  對此幸村沒什麼意見,但是很鄙視她「寬以待己嚴以律人」的行為。因為在輪到留紗煮菜時,那一頓飯就從質到量都降格為「將就一下,隨便對付一頓」,醬黃瓜加點米飯就湊合了;但一到幸村做飯時,要求立刻就變成了咖喱飯牛肉汁鮮魚湯,甚至有時還逼他加一道甜點:熬糖蘋果,或者烤蛋糕。
  幸村有時會冷了一張臉叫她,「今天你來煮飯。」
  那時候留紗通常是癱在沙發上,懶洋洋伸手一捋頭髮,「我煮的菜不能吃,會影響身體發育的。」
  幸村當然不會信。不過在目睹她買泳衣只能穿兒童用的,還要塞了胸墊才敢站到沙灘上後,他開始變得半信半疑——那是不可能的。
  幸村很清楚,留紗不肯煮飯是因為不喜歡勞動。不過他並不介意好心腸一次,為了她下次去海邊不用帶胸墊,超市裡買食材時特意挑了一個新鮮的木瓜。
  紗紗借他的電腦上網查了又查,發現超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認為木瓜加牛奶有豐那個的效果。
  她決定試一試,於是指著網頁態度很好地對幸村說:「你今天不是買了木瓜?乾脆煮這個來吃?」當然那個「試一試」是指試著叫幸村來煮。
  幸村飛快瞥了眼網頁上的做法,琢磨著程序其實很簡單,只是看見下面幾個網友跟帖子說「這道菜好啊,美白、潤膚、豐胸」後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要吃什麼木瓜燉牛奶。留紗一個人吃足夠了。
  於是他點頭答應,轉身從冰箱裡取三個雞蛋,再拿出一袋冰糖。
  煮鮮奶的時候幸村想起一件事,一件說出來大概氣氛會變很差的事。但他還是走出廚房站到客廳的沙發前,看著她問:「你好像不喝牛奶?」
  「啊?」留紗抬起頭,眼睛從電視上挪開,聽見面前幸村語氣有些認真地問,「我說你是不是不喝牛奶。聽說那天有人專門給你買了鮮奶,可是你沒要。」
  紗紗愣了一下,偏著腦袋看他,「啊,我不喝牛奶,喝了會想吐。」
  「所以你連說也不說就直接拿切原的水喝。」幸村說。
  一時客廳變得很安靜,除了廚房裡鮮奶煮沸的聲音,螢幕上還剩一個女歌手對著麥克風比嘴型。她的表情酷得像沒有親人,穿了件紅色當時很流行的緊身皮衣。
  留紗捏著遙控器,歪著身子把音量按到最小,猶豫會兒,又慢慢調大。她抬頭望著幸村,扁扁嘴說:「我把牛奶給他了。」
  「什麼?」
  「我是指,」她吸了口氣語速很慢地解釋,「我把牛奶放在那一排礦泉水裡了。不過他沒喝。」
  幸村有些無奈,「哪個人運動過後會立刻喝牛奶?」
  「我怎麼知道?誰規定運動後不能喝牛奶?」留紗張大眼瞪著他。
  幸村被瞪得有些不好意思,反思是不是自己語氣太重傷了她自尊。於是他換了副比較柔和的語調講:「你應該先告訴切原,讓他知道你要把牛奶給他。」
  「我不是不知道……哎……」她結巴起來,忽然想起當時以為自己是啞巴,「哪兒有自閉的突然開口講話了?」
  「那不提切原的水,你拿丸井的蛋糕給他什麼了?總不至於有人給你買了兩瓶牛奶吧?」幸村說著有點想笑,「何況有自閉症也不等於從來不說話。」
  留紗眼睛轉了一下,「我聽見他說不想吃就拿過來了。」舔了添嘴唇說,「因為我餓了。」
  「你餓了就能拿別人東西吃?」
  「什麼別人?」紗紗叫起來,「他不是你朋友嗎?」
  幸村愣了一下,忽然沉了點臉色:「就算他們是我朋友,可你一聲不吭就把人東西拿了,這樣實在很難看。話說難聽點你自己應該懂。」
  「話說難聽點?什麼意思?」留紗圓睜了眼瞪著他,「你是不是想說不經人允許拿別人東西就是偷,所以我偷他們東西了?」
  「我不是指這個,也沒說你偷別人東西,」他望著她,發現她眼睛裡除了生氣還有點別的什麼,突然意識到,留紗餓了寧願去拿別人的東西也不告訴他,其實是不相信他。
  於是他也坐去沙發上,把臉轉過去語調有些輕地說,「你要是餓了可以跟我直說,難道我不會給你買?」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給我買,」留紗扁著嘴看他,「不過你現在倒是會給我買。」
  幸村點點頭,「所以,以後你不要這樣了。」
  「啊,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幸村又問。
  「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保證,別說是水,就是一根針我也不會拿了!」留紗把腳收到沙發上,抱著腿抬眼看幸村,「你要是不信我,借點錢我把東西買了還回去。下個月我再還你。」
  「那倒不用,」幸村搖搖頭,「只要你以後別這樣就可以了。」
  「不會這樣了,我說了不會就不會。」她頓了會兒,忽然放開腿,一手指著廚房的方向,「你快去看看吧,牛奶該煮沒了。」
  幸村跑進廚房,發現奶被煮幹了一半,連忙又打開冰箱取出一盒,往鍋裡倒了些,和著木瓜切成的塊、冰糖一起煮。
  留紗杵在廚房門口,盯著小搪瓷鍋驚訝地叫起來,「你就煮這麼一點啊?」
  「一個人吃夠了。」
  「你不吃?」她有些不解,湊過去仔細看了看幸村的臉,嘟著嘴說,「也對,你皮膚已經夠好了,比我的還要細。」
  幸村沒好氣「啪」一聲關掉火,把搪瓷鍋遞過她,「自己出去吃,不要妨礙我。」
  「你以為我想站在廚房吃啊?」
  留紗瞪他一眼,端著鍋轉身出去。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拿勺子舀木瓜塊。結果被濃重的奶味熏得直打乾嘔,最後受不了只能往衛生間沖。
  那時候幸村剛剛把輔料倒進鍋裡。他想煮一鍋咖喱飯,這樣明天中午也能對付過去,用不著花心思再多煮什麼。
  他從櫥櫃裡取出碟子,忽然聽見背後一個弱弱的聲音叫他,「精市哥哥,」
  「幹什麼?」幸村回過頭,看見她端著的搪瓷鍋,有些不滿地問,「你不會說你不想吃了吧?」
  「不是我不想吃,是奶味太重,剛才我吐了。」留紗把鍋子遞過去,眼神吧嗒吧嗒地望著他,「其實我不想浪費的,但是我真的受不了。」
  「你之前怎麼不說?」
  「我以為,冰糖、木瓜、冰激凌可以蓋住奶味。結果還是不行。」
  幸村有些好奇,「你怎麼那麼討厭牛奶?」
  「我沒討厭啊,我就是喝不慣,」留紗噘著嘴靠回門邊,「小時候我媽把我扔在保姆家,剛開始她會每天餵我鮮奶。後來為了多撈錢就不怎麼餵了。不過,這些都是聽別人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幸村怔了一下,想了想,才張嘴問她:「所以你喝不慣牛奶?」
  「是啊,後來我媽把我接回去,買鮮奶給我吃,發現我吃了就想吐。所以她也不再叫我喝牛奶了。」忽然留紗笑了笑,「本來嘛,鮮牛奶不便宜,我家也沒什麼錢。」
  「那你爸爸呢?」幸村脫口而出。
  「他啊,他……」
  終於,她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於是有些怕幸村察覺,吱吱嗚嗚指著鍋裡的咖喱,歎了口氣開始搪塞,「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啊……唉,我看,你還是先專心煮飯吧,咖喱汁要煮干了。」
  幸村點點頭,決定不再問她。
  兩個人草草吃完飯,留紗良心發現提出自己洗碗,但讓幸村幫她倒些飲料。
  過了會兒,幸村端著杯子進廚房,用討論天氣好壞的口吻很平淡地對她講:「紗紗,你那瓶飲料中獎了。」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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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根二日游(上)
  
  留紗轉過頭來,眼睛瞬間擦亮,「多少錢?」
  「一分錢都沒有。」
  「啊?」她一拍洗碗槽叫起來,「怎麼會沒有錢?」然後撇嘴看他,「你是不是想說蓋子上印的是『再來一瓶』?」
  「不是,」幸村對著她笑,「是箱根溫泉旅行套票,八人份的。」
  「那我們不是虧死了?家裡才四個人。」
  「他們未必有時間,上面說截止日期是後天,」幸村舉著飲料瓶說,「過期作廢。」
  「換成現金總可以吧?」紗紗三下五除二把洗好的餐具放回櫥櫃,拿濕毛巾邊擦手邊笑,「那些公司不都那樣,中獎的人低價把獎券讓給內部員工。他們賺了,我們也不虧。」
  幸村張大眼望著她,「誰告訴你的?什麼把旅遊券拿給內部員工換錢?誰這樣做就是違反制度,那是要受罰的。」
  「沒人說出去就不會受罰了。」
  她不以為然看一眼他,覺得拿旅遊券換現金其實就等於拿自己的東西出去賣,只不過那東西是白撿的,賣家由於時間緊迫被逼選擇了內部員工。不然掛網上去賣,或是有必要拿出去做人情,都比自己去玩更划算。
  可是幸村一張口就是制度,一閉眼就是規定,讓她不得不小小鄙視幸村的古板。
  不過在打了電話再三確認以及第二天揣著身份證讓幸村領她去公司某部門咨詢一番後,原先鄙視幸村的她,立刻變成被幸村鄙視。
  主要是留紗厚著臉皮在某相關部門逗留的十五分鐘裡,工作人員對著用不同句型暗示是否有人願意購買自己旅遊券的她,前前後後只重複了一句話:「小姐,恭喜您中獎。此獎券的時限為X年X月X日,也就是後天。衷心祝您和您的朋友旅行愉快。」
  於是在留紗懷疑自己一直是和一台復讀機講話時,幸村只覺得丟臉。
  最終他沒能忍住親手把繼妹拖出某相關部門。但在拖她走的過程裡,幸村自己也臉紅了。活了十五年形象一貫保持優雅的他,還從未對某人實施過「拖」這樣不優雅的動作。
  但是這回他臉紅也要爆發,即使不要形象也要把她「拖」出去,與此同時下定決心今後決不再准她出門搞笑。
  老實說幸村並不覺得把獎券賣給內部員工是不好的行為,只是公司是別人開的,規矩是人家定的,也就是說,你在人家的地盤就得聽人家的。跟回到網球部真田他們都要聽他的,其實是一個道理。
  但是留紗跑到別人公司叫人家聽自己的,這就不只天真,是既天真又搞笑。
  當然紗紗不這樣想。她被幸村「拖」出某部門時,只是發自內心的感傷,東京的員工和幸村都太老實了,連最簡單的變通都不懂。
  留紗捏著旅遊券回到家和幸村討論一分鐘,很快得出結論,把旅遊券拿給幸村讓他做人情。
  「做人情」是留紗心裡的想法,比較官方的說法是:讓大哥請他網球部隊員一起去泡溫泉,大家一起放鬆。
  翻譯過來就是,讓大家都欠他一次人情。
  旅遊券的去向最終決定,但新的問題很快出現。
  因為票不夠。網球部八個人,加留紗一共九個,可旅遊券只供八個人使。於是某個人必須要付錢,再或者,大家一起幫他付。
  但那是幸村需要考慮的問題,留紗不關心,她只為自己能第二次賣幸村一個人情感到高興,「不如你們商量一下,多出來的那個可以大家共同分擔?不然就抽籤決定。」
  幸村愣了下,「我們?」
  「是你們啊,票不是不夠嗎?我就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吧。」留紗笑著推他,「給你朋友電話商量一下,後天再不去就過期了。」
  幸村拿起電話說,「多出來的那個算我好了。他們平時已經夠累了。」
  留紗撲過去一把摁住電話,抬頭瞪著幸村,「你腦袋進水了?我中的獎為什麼要你掏錢?」
  這是幸村精市頭一次遭遇女生質問「你是不是腦袋進水了?」,導致他一時半會兒沒回過神來,忘了解釋說因為自己是部長。
  紗紗很快意識到其實幸村是相當要面子的,看他一臉受打擊的表情,百分九十九是沒被人說過腦袋進水了。因此她得出幸村周圍不少人都和他一樣,腦袋都進過水。順便鬆開摁住電話的手,比了個「請」的姿勢說,「那隨便你吧,反正旅遊券我是給你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你為什麼要免費給我?」幸村脫口而出。
  「因為你煮飯給我吃啊,」紗紗對著他微笑,「而且你煮飯技巧越來越好,今後一定會更好。」
  幸村默默轉過身去,摁號碼時就想,這句話是不是意味著從今往後她再不會進廚房?
  其實真田也有想法。
  當他聽完幸村的提議,第一個反應就是今年網球部暑期活動是不是也太多了點?前天才從橫濱回來,今天又說後天去箱根。
  真的,活動太多了對網球部的氣氛很不好,那樣很容易鬆懈,會造成訓練的不和諧。
  但是真田還沒老實到很直白地對幸村講「安排那麼多活動真是太鬆懈了」。因為幸村百分之百會微笑著反問「兩次活動也叫多?」雖然真田真的覺得兩次活動就是多,但也不敢公開發表反對意見,只能很溫婉地提出異議,「就要開學了,切原應該沒完成暑期作業。」
  「那你打電話問問他,聯繫完所有人再告訴我。」幸村擱著電話一邊在笑,想其實就算切原要留在家裡補作業,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當然切原不可能因為補作業就不參加集體活動。於是在真田對於他是否完成作業持懷疑態度時,他義正言辭表示自己的清白,盯著書桌上攤開的練習冊說:「一早就完成了!真的,副部長,其實去橫濱以前我就做完了。」
  真田保持沉默。
  無奈切原加一句,「因為作業特別簡單。」
  真田信了,握著電話一點頭,「後天不要遲到。」
  切原當然不會遲到。他是路癡,但不至於癡得找不到最起碼的車站。另,其他人也沒遲到,只是桑原有事沒來。
  於是幸村懷揣著免費旅遊券,領著繼妹和隊員坐車一路剎到箱根,並在旅館前台登記入住時為偶遇冰帝的「下克上」感到驚奇不已。
  不過在日吉打了招呼離開,聽見背後響起青學菊丸英二的聲音時,他們已經不覺得那是驚了,只覺得世界是多麼的神奇。
  仁王第一時間轉頭問柳生:「附近哪有彩票銷售點?」
  柳生一本正經地回答他,「出了旅館往左轉,一直走,走到盡頭再往右,繼續走,走到盡頭看對面的岔路口。」
  仁王手拎一袋行李,轉頭盯著柳生嘿嘿地笑,不置可否。
  當然他不可能揣了錢跑出去買彩票,中那玩意的幾率和他打贏幸村的幾率差不多。
  但是切原心動了。他默默記牢柳生口中的「左,右,盡頭」幾個詞,上了二樓把行李往房間一丟,跟丸井招呼一聲拿了錢包就往門外沖。弄得丸井以為切原的路癡毛病又犯了,在他身後一直招手,「切原你是不是搞錯了?衛生間不在外面!」
  比切原更早跑出旅館的是留紗。她直接找幸村借了五百塊,開誠佈公地說自己要出去買彩票。
  那時候幸村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只是覺得很好笑,「你真的要去買?」
  留紗把行李往他手裡一塞,「麻煩你了大哥,幫我把行李放去房間,中獎了我分你十分之一。」然後在幸村問「你真的搞清楚彩票銷售點在哪兒?」時,把頭轉過去衝他瀟灑地一笑,揮揮手說:「不就是先左後右?這還不簡單?」
  幸村提著行李帶了點感慨的搖了搖頭,又面向前台接待員說要兩個單人間。
  旅館接待員手指在電腦鍵盤上一按,抬起頭很有禮貌地說:「不好意思先生,單人間沒有了,只剩標間。」
  「那要兩個標間。」
  「不好意思先生,只剩一間標間。」
  幸村聽完一下子就覺得懵了。她的意思是不是指房間都訂完了除了最後一個標間?
  於是他嘗試著做最後的掙扎,「沒別的房間了?」
  「沒有了,先生,」接待小姐看著他眼睛也不眨地笑,「我很抱歉。」
  你很抱歉也沒有用啊。幸村幾乎在心裡抓狂。他怎麼可能跟留紗一個房間?這樣影響很不好的。
  不過聽見青學的菊丸手枕著腦袋從梯子上下來時,不滿地抱怨說「旅館的床怎麼這麼小!感覺回到了童年時代」後,忽然他覺得硬要和柳、真田他們擠同一個房間似乎有些不人道。
  而柳生和仁王一邊下樓梯還一邊相互調侃的舉動,讓幸村錯覺如果自己說要擠過去,那就是一隻三千瓦的大燈泡。
  於是他提了行李袋,站在接待處繼續左右為難。這時,帶了點外地口音的男聲忽然在背後響起,「怎麼?房間不夠了?」
  幸村回過頭,看見冰帝的忍足全身一襲黑色站在身後。
  留紗走到最後一個盡頭時,一看對面心都涼了。
  對街沒有柳生所說的什麼「岔路口」,只孤零零落了家報刊亭。
  但她還是等在交通信號燈下,綠燈亮起時才往對面走。
  走到報刊亭前一問,果然賣報紙的不管賣彩票。
  紗紗耐著性子問他,「那請問,附近有沒有彩票銷售點?」
  「有啊,」賣報紙的拿手朝斜對面一指,「那邊有個岔路口,你往裡走在第一個路口往右,往前走在第三個路口往左,然後第一個路口再往右,那裡以前有一個彩票銷售點。」
  紗紗完全聽懵了,只記得斜對面有個岔路口,得往裡走。但她懶得再問,問了也記不住,乾脆道了謝又回去對面。
  切原就不同了。他有耐心又有毅力,連問賣報紙的三遍,終於硬記下往左、往右的順序,為感謝人家還掏錢買了份報紙。
  其實切原路癡最主要就是搞不清該往左還是往右。但他又不喜歡頻繁的問路。雖然若是他選擇在每一個拐口都堅持去問一問小攤販或者商店的打工妹,他一般都不會找錯方向,但他還是喜歡憑感覺來找。只有窮途末路對自己能找到目的地徹底死心,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詢問過路人。
  而切原問路的句型一般只有一個。那就是「請問這是不是」。
  如果別人說不是,他就知道自己還得找。如果說是,偶然他會錯覺自己已經不是路癡。但這種讓他誤會的情況非常少發生。今次也不例外。
  切原赤也捏著報紙跑回對街,順利走過第二關——就是賣報紙口中的「第三個路口往左」,不過他死在了第三關。
  因為切原記不清是在第一個路口往左還是第三個路口往右。當然如果他記得夠牢,就會明白心裡這兩個選項都是錯的,哪一條都是死路。
  但他還是選擇在第一個路口往左,並在轉身時看見同樣一臉茫然的留紗。
  他們站在那個不會通往彩票銷售點的路口,面面相覷。
  比意識到留紗是來買彩票更快的事,是切原開始自慚形穢。
  原因是兩個人都找不到路時,留紗率先去問糕點鋪的老闆。
  那時候切原羞愧得無地自容。人家「自閉的」都跑去問路了,自己還杵在原地假裝矜持。於是他走過去預備掏錢請她吃糕點,忽然聽見紗紗喪氣地歎了一聲,「回去吧,切原同學。」
  那是留紗第一次叫切原的名字,聲音很輕,像一陣涼風吹過。
  切原被這一聲半沮喪的叫喚弄得既疑惑又激動。
  激動的是一個「自閉的」主動和他講話,充分證明了他具備不錯的親和力。再往深了想,他懷疑是否幸村部長在家裡跟留紗提過,畢業後推薦他當部長。雖然在部裡這基本等於一個公開的秘密。但他還是為將來能頂替幸村的位置,感到興奮不已。
  談疑惑就簡單多了。他搞不懂為什麼突然要回去。
  於是切原好奇地轉過臉去,「為什麼要回去?」
  留紗說:「那個彩票銷售點已經拆了。」
  切原愣了一下,張開嘴巴,「拆了?」
  「啊,拆了。」留紗轉過身去,咧嘴微微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寂寞。
  切原想了想,指著糕點問,「不如我請你吃糕點吧?」
  留紗搖搖頭,「算了。」
  但他還是以最快速度買了兩塊蛋糕,然後拔腿追上去。
  柳生聽丸井開玩笑說切原跑出門買彩票去了,當時就變了臉色。
  但不是擔心,而是咧嘴唇邊浮了個詭異的笑,「我希望他不是去買彩票。」
  幸村轉過頭來,「為什麼?」
  「那是因為柳生根本不知道什麼彩票銷售點,」仁王手搭在柳生肩膀上,嘿嘿地笑,「剛才不過是隨口說說。」
  「你隨口說的?」幸村愣住了。
  柳生一扶眼鏡,很穩重的點頭,「啊,我開玩笑的。沒想到切原真的去買了。」
  幸村回過神,摸出手機開始打。紗紗的鈴聲從旅館門口傳來。
  他回過頭去,發現切原站在她身後,一臉的正義表情。
  前面留紗也很鎮定,一手拿了杯奶茶,嘴裡咬了塊蛋糕,看見幸村後點點頭,叫了聲「精市哥哥」,杵在一旁不動。
  幸村立刻站起來,「我先帶她去房間,你們先去餐廳好了。」
  等幸村帶著留紗上了樓梯走遠,仁王第一個跑過去一拳朝切原捶去,「你小子太沒有人性了!」
  「噗」柳生一口水噴出來,姿勢頗優雅掏出塊手帕一抹下巴笑起來,「你怎麼不說切原是太聰明了?」
  仁王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開始揉切原頭髮,「沒看出來啊!切原你這麼有想法!」
  慌得切原一直擺手,臉也直逼豬肝色,「不、不是……不是!」
  丸井很呆地站在一旁問:「到底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完全聽不懂?」
  柳蓮二代替桑原照顧丸井,很體貼地把他推到一邊,閉著眼睛跟他說:「沒事,你還小,不用懂這些。」
  真田坐沙發上就不好開口了。其實他也不懂,只隱約覺得是和那方面有關。但「那方面」又被仁王和柳生的雙簧弄得有些複雜——既沒人性又很聰明。
  真田完全搞懵了。
  其實當事人切原也沒弄個明白,只是看仁王、柳生的表情覺得猥 瑣又詭異,於是一個勁擺手否定。直到善良的柳蓮二很溫和地提醒他,「切原,你要小心點。」然後仁王很愉快地跟著起哄,「沒錯!讓幸村知道你就死定了!」那時候切原才感覺自己有些懂了:難道是部長很討厭別人去買彩票?
  幸村帶著紗紗到樓上的房間。留紗發現自己要和兩個陌生人住一起,開始對幸村表示不滿,「我不能一個人住嗎?非要和不認識的人一起住?」
  幸村說:「因為房間不夠。不和她們住,你就要和我住一間。」
  紗紗飛快撇嘴,「我寧願和你住一間。」
  幸村嚇了一跳,「別亂講話!」然後指著門牌號說:「記住了,今晚你住這兒。同室的是青學的龍崎同學和她的朋友,前幾天你們才見過,在橫濱的沙灘。」
  留紗一口氣把奶茶吸光,「哦,知道了。」她仰起頭,努力在腦海裡搜索「龍崎同學和她朋友」的相關信息,搜索了半天,發覺對她們的印象是——沒有印象。於是轉身要往樓梯下走,「我餓了,吃飯去吧。」
  旅館的餐廳就一處,立海大、青學、冰帝各佔了一桌。
  其實如果有可能,真田不是很想和他們一起。主要是每當兩所及兩所以上的學校碰在一起,總會有人跳出來提議,說大家這麼有緣碰在一起,不如怎麼樣怎麼樣來場活動秀吧。然後青學的另一個人必定會掏出些奇怪的東西,鏡片反著光說「光是遊戲太無聊了。我們必須來點懲罰。」
  前面提出來搞活動的人,有可能是青學的,有可能是冰帝的;後面那個提議要懲罰的,必定是青學的乾貞治。而那些大家都贊同要搞的活動,一般是自己不怎麼玩的。
  比如上次橫濱的沙灘排球,比如這一次青學那個誰提議的打乒乓球。





  箱根二日游(中)
     
  當時真田很想說,我們立海大的不參加。但是被軍師一臉微笑的樣子逼回嘴巴裡。
  因為柳蓮二先開口。他拿了杯子照著青學乾貞治的眼前一晃,說:「每次都喝飲料實在有些無聊,不如換成輸的一方必須無條件為贏的一方做某件事。當然這件事不能太過分。」
  乾貞治贊同地點點頭,「不錯,那就除了喝飲料再加一條。」
  周圍盪開一圈板凳倒地的聲音。
  冰帝的冥戶亮從地上爬起來,掙扎著坐回椅子上,「那什麼事才算不過分?」
  向日拍拍他肩膀,很感歎的點頭,「冥戶你也不要緊張,你不一定會輸嘛。」
  「我沒有緊張,」冥戶亮對著向日把眉一皺,「我只是順便幫你問問。」
  長太郎瞄一眼冥戶亮,遲疑著舉手提問,「為什麼是一組?兩個人組隊來打?」
  「兩個人組隊更有意思,」乾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一切由抽籤決定。」
  這時,一旁的小阪田朋香突然插嘴,「乾前輩,我們女生也可以參加嗎?」然後嘻嘻地朝他一笑,「每次都是看你們玩,我和櫻乃也想參加。」
  旁邊龍崎櫻乃連忙拉住她,「朋香你說什麼呢?」
  「這個……」老實說不是乾他歧視女生,實在是不想整體戰鬥力變弱。
  還是菊丸想得開,覺得男生女生差別不大,關鍵是會不會打。於是他轉過腦袋對兩個女生說:「如果你們想參加就參加好了,反正不一定每個人都會打乒乓,其實我就不太會。」
  菊丸撓著腦袋說完這句話,飯桌上幾個人同時開始緊張。因為他們也不怎麼會。
  冰帝的跡部倒是相當鎮定。其實他不是不會,是連乒乓球拍都沒握過。但跡部還是一個響指露出一貫的囂張表情,讓看見的人都誤以為他是乒乓球高手。
  那時候忍足出於對兩隊友誼的考慮,微笑著對幸村提議,「幸村部長的妹妹也可以一起參加。」
  幸村轉臉看著留紗,「你要參加嗎?」
  紗紗一把拉過他,對著他耳朵吹氣,「我能不能要求輸的那方把錢包給我?」
  幸村被口水嗆到,立馬沉下臉色說:「你敢!」
  「啊?」旁邊丸井嚇了一跳。幸村說『你敢!』,那是指什麼?
  「開個玩笑也生氣?」留紗吐吐舌頭,覺得幸村實在有夠古板,像社會上混不開的中年大叔,別人說什麼他都信。
  最後幸村吸了口氣,轉過頭對著忍足的方向笑笑,「她會參加的,謝謝關心。」
  忽然仁王端起杯子搖頭晃腦地感歎,「那不就是二十三男三女?」
  忍足一口水噴出來,隔了點距離看著仁王笑。
  菊丸傻乎乎地對著冰帝解釋,「本來是二十三男四女的,不過龍崎教練有事臨時回去了。」
  青學的只有乾貞治和桃城反應過來,桃城是學弟不好阻止,只好把任務拋給乾貞治。
  於是乾指著飯桌招呼菊丸英二,「吃飯吃飯!」
  立海大的丸井坐在某個角落,也不甘寂寞補上一句,「本來可以是二十四男四女的,可惜桑原有事不能來。」
  柳生終於受不了了,一本正經對仁王表示抗議,「看看你把飯桌搞成什麼樣了?」
  仁王「嗤」了一聲,嬉皮笑臉地說:「哎!你怎麼想那麼複雜?」
  丸井又開始朦朧,很迷茫地望著軍師問,「他們到底在講什麼?我怎麼又聽不懂了?」
  柳蓮二依舊沉著的安慰「小豬」,「聽不懂是好事,說明你很單純。」
  斜對面真田終於覺得耳根開始發燙了。
  幸村轉臉瞥一眼紗紗,發覺她臉色沒有起任何變化,就想還好,總算她沒有聽懂仁王帶了顏色的玩笑。
  當然隔壁冰帝一桌差不多都聽懂了,樺地可以忽略不計,向日應該是個例外。其餘人的想法奇跡般的同調,都覺得立海大仁王的想像力簡直不可救藥。
  紗紗倒沒覺得仁王聯想能力很豐富,只是好奇他是不是某些玩意看太多,中黃毒太深,不然怎麼討論個遊戲也能聯想到那個?
  柳生也覺得仁王太不會隱藏真實自我了,於是回房休息時忍不住提醒他,「你要說也等人家女生走了再說吧。N男一女,那麼露骨,萬一別人聽懂了怎麼辦?多和田聽懂了幸村能放過你?」
  仁王深不以為然,「什麼露骨?只有你這種思想淫 蕩的人才覺得我說話露骨!你看丸井就沒聽明白。」
  柳生坐在床邊一扶眼鏡,「那是因為他把看寫真集的時間拿去吃蛋糕和泡泡糖了。」
  「看看,看看!寫真集都出來了,你不比我露骨?」仁王笑罵一聲,翻身躺到床上,頭枕著後腦勺,兩眼望著天花板問,「你說真田有沒有聽懂?」
  「不好說,」柳生兀自搖頭,「依我看,幸村聽懂的幾率比真田高。」
  「那你說真田有沒有翻過寫真集?」仁王一臉的賊笑。
  「我感覺沒有。」
  「等晚上遊戲我贏了真田,就去問他有沒有看過寫真集。你覺得怎麼樣?」
  柳生沉默一陣,最終牙關裡擠出一句,「你找死!」
  仁王沒理他,下定決心要去「找死」。從晚飯起他就默默盤算,等贏了真田一定要問他,到底有沒有看過寫真集。
  同時盤算的還有青學的乾貞治。他決定在沒想好要求對方做什麼事以前,打贏了誰就叫誰喝雙倍超級容量的乾汁,方便他收集飲料的新數據。
  冰帝的向日也在計算,心想如果是贏了青學的菊丸,就讓他現場跳支舞來看。
  忍足倒是沒什麼想法,覺得贏了誰都無所謂。其實為避免喝乾汁,他提出來自己當裁判,結果被一口回絕。理由是大家都在看,大家都算裁判。
  日吉反而有些高興,覺得贏了忍足或是跡部,就叫誰認認真真陪他打一場。
  其實最有想法的是小阪田朋香,本著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原則,她幻想著打贏了越前就叫他和櫻乃抽個週末出去約會。當然龍崎知道後,房間裡羞紅了臉扯住小阪田衣袖十分小聲地勸說「別這樣,朋香,怎麼能提這種要求呢?」其實內心深處巴不得小阪田一舉把龍馬拿下。
  留紗倒是真的沒有任何想法,一是這些人除了幸村都跟她不熟,不熟的人當著熟人的面,真的很不好宰。何況他們也算不上陌生人,出來玩兩次還都能碰見。二是幸村絕對不允許她宰。三是紗紗也沒想過要怎麼去宰,最多就敲詐一頓飯吧。不過除了龍崎與小阪田,其餘都是男的,這一點給她操作上帶來不少困難。因為她不想和陌生男人坐一起吃飯,不管那個男的長得有多麼的好看。
  於是第一屆三校合辦乒乓球雙打「無規則」小型比賽於晚飯一小時後拉開帷幕。地點是溫泉旅館的娛樂室。出席人物系立海大、青學、冰帝三校網球部正選。桑原因故避席。
  說是無規則小型雙打比賽,主要是針對參賽選手的不「規則」,換句話講,就是會打乒乓球的沒幾個。
  至於他們握拍子的手法,留紗覺得自己不應該過多的挑剔。對於那些像拿網球拍一樣握乒乓球拍的同學,她應該多些包容;對於那些把發乒乓球搞得跟發網球一樣的同學,她應該多些諒解。千萬記住不要笑。
  但在青學的河村隆上場,以一種前所未有、十分豪邁的姿勢鏟球時,留紗忍不住差點就要問他,「請問大哥你是來炒菜的嗎?」
  不過河村「炒菜」也算有幾把刷子。雖然鏟出界好幾次、面對大石發過的球也是一個都接不住即使接住了也是出界的結局,這樣慘烈的戰況下,他還是堅持不懈兩眼冒著熊熊烈火把大石秀一郎及其搭檔日吉若鏟倒在地。
  但在遇上刷子起碼有十幾把的同隊隊友越前龍馬時,河村只能落寞地放下他的「鍋鏟」,轉身黯然退場。
  此後的戰況一直比較穩定。
  凡遇上龍馬一組的全部血本無歸,沒遇上龍馬一組的看自己造化。
  其中以菊丸、向日兩組爭奪最為激烈。主要是冰帝的向日岳人一門心思想看菊丸當眾跳舞,結果在和同隊的冥戶亮討論時不幸被青學的乾聽完了全部。乾貞治一轉身就半字不漏向菊丸轉達。
  其實只傳達了一個意思:向日說如果你輸了就當眾跳一次。當然乾想的是希望菊丸可以激發自己的潛能,順便保證自己的得勝。
  因為與菊丸同組的剛好是乾自己。
  菊丸真的怒了,覺得冰帝的向日根本就是來找茬的。什麼叫要他跳舞來看,其實就是想看他當眾出糗。於是他化憤怒為潛能,把網球場上的絕技之一成功搬上乒乓球檯,順利使我方人數在他人眼裡由二變為三。
  之後情勢一片逆轉,縱使向日跳得多歡快、冥戶吼得有多厲害,還是無法以二敵三。
  但最終戰果卻是讓人五百度眼鏡大跌。主要原因只有兩個:一是乒乓球本身,二是冰帝的忍足。
  菊丸、向日沒能分出勝負是因為那顆乒乓球不堪重負,終於在菊丸予以最後一擊時「啪」地一聲破成兩半。
  當時菊丸提出換球重發。向日堅決不同意,說球被你打爛了就該你負責,你應該直接被淘汰。
  兩方僵持不下,最後只能忍足出來打圓場,把向日拉到一旁小聲勸說,「只是遊戲你何必這麼認真?」
  向日一眼瞪過來,「那乾汁你替我喝?」
  忍足想了想,一點頭說:「行。我不替你喝,但我想個辦法不讓你一個人喝。」然後他轉過身,很紳士地拿手一扶並不歪斜的眼鏡,拉低了嗓門說:「既然破球的時候沒能分出勝負,大家又不肯重來,算兩邊都贏估計有人不服氣,那不如就兩邊都淘汰,這樣總行了?」
  菊丸還是有些不服氣,但被大石秀一郎善良的一句「如果都算輸,那要求對方做什麼事就不算數了吧?」及時勸服。
  乾貞治有些遺憾,但好歹還算有人不斷品嚐他新發開的「毒汁」,於是自己當表率先拿了杯飲料一口喝盡,「既然算輸,飲料還是得喝。」
  菊丸很無奈的跟風喝了,然後身子一歪直接癱倒地上。
  向日也喝了,帶著對忍足實現承諾的些許感動橫在板凳一旁。
  其實冥戶亮最無辜。從上場到忍足說「你們都算輸」的時候,他的拍子連球沒碰到。但他還是喝光飲料、莫名其妙的犧牲掉。
  留紗眼見接二連三有人被不明液體放倒,恐慌中終於找到自己的目標。那就是不能輸。
  她沒想過要求對方請吃什麼飯、請喝什麼飲料,唯一想的只是不喝乾貞治提供的「毒汁」。
  於是她變得不再懈怠,慢慢拿出了隱藏多時的實力,並在PK掉仁王、柳生組合後,帶著跡部順利闖入了決賽。
  仁王下場時一臉的不甘心,嘴裡一直咕囔:「她有完沒完啊?上次是排球這次是乒乓球。誰再跟我說她有自閉症我跟誰急!」然後一轉臉發現幸村正盯著他面露和藹的微笑,仁王連忙轉頭一手搭上柳生肩膀,語調輕快地說:「運動好啊!運動可以強身健體。多和田學妹加油!爭取為立海大……爭取……爭取……」
  仁王雅治努力「爭取」了半天,最終詞窮,只得站在檯子邊乾笑。
  因為紗紗的對手除了青學的越前,還有自家部長幸村。
  那時候柳生一杯乾汁遞到他嘴邊,含著笑說:「喝了飲料早點休息。少說話少錯。」
  於是乒乓球檯的格局又一次變為複雜的「立海大&冰帝」VS「立海大&青學」。
  數學好一點的同學就能明白,這一場戰鬥立海大佔了絕對優勢。因為不管哪一方都有姓立海大的在。
  只不過一個憑實力,一個憑運氣。
  很明顯,憑實力的是留紗,憑運氣的是幸村。
  至於冰帝的跡部景吾,則是完完全全處於劣勢。因為靠攀上不錯的搭檔才贏了比賽,跡部大爺覺得很沒有面子;但輸了比賽自己不但要喝乾汁還得被越前或者幸村指使,他大爺又是十萬個不情願。
  於是跡部很希望自己也能接上幾個球,發揮一點不小的作用。可惜他眼裡的「配合」在留紗看來,基本就等於搗亂。
  其實此前幾次對決跡部也有「搗亂」,只是對手技術太過孱弱,紗紗覺得跡部想玩就讓他玩,反正當年她也這麼玩過。
  但是越前不同。越前接發球之間透出了一種詭異的不錯。那種「不錯」具體體現在他能接住留紗的扣球、削球以及旋球。
  當然越前也很驚訝。這個女生竟然會扣球、削球,還能發旋球,技術比曾經自己交過手的乒乓球部王牌選手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時候跡部和幸村的存在就顯得有些多餘了。尤其是跡部。幸村對著真田、小阪田朋香組合時好歹還握著拍子打過了幾個球。不像跡部,因為跟著紗紗一組,即使球球沒能接住他也不在乎。反正他是第一次玩,搭檔又厲害,怎麼打都不會輸。
  如今,他終於有了在乒乓球上實現自我價值的覺悟,可是留紗不高興了。她覺得跡部是在妨礙她。
  但室內不比室外。圍觀的群眾雖倒地不少,但好歹青學的不二、手塚,立海大的柳蓮二、柳生,甚至冰帝的樺地都還健在。因此留紗不可能轉過頭對著跡部說:「學長,我怕你中暑,麻煩你先去一邊涼快。」
  奈何跡部一有想法就要付諸行動。
  於是紗紗只能在跡部三番五次的搶球又怎麼都打不過越前的時候,把半邊臉轉過去對著他言辭懇切地說:「學長啊,我真的謝謝你了。」





  箱根二日游(下)
     
  跡部轉過頭,眼裡噙了絲疑惑,「你謝我什麼?」
  「謝謝你給我個機會,」紗紗指著檯子對面的越前含了點笑說,「讓我能單獨和他一決高下。」
  跡部握著拍子愣在原地,一時半會兒沒琢磨出留紗話裡的含義。她是真的打算要和越前單獨過招還是暗諷自己一直礙事?
  他分析不透徹,於是對要不要讓開感到左右為難。
  相比之下幸村就要狡猾得多,一聽留紗握著拍子對越前一指「要單獨和你一決高下」,立刻抱了乒乓球拍讓去一邊,很紳士地對著越前一笑,「那你們接著打吧。不然,要不這一局重新開始?」
  後一句是對著青學的手塚、不二講的。為了避嫌,幸村只拿餘光瞄了眼柳蓮二和柳生。
  不二周助先反應過來,揣著一臉笑說:「重新算也沒問題。看他們自己決定。」反正先前的雙打不過就是「亂在打」,全無章法,只管接發球符合規則。
  這時跡部已經讓開了,退回到樺地跟前。其實他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甘,無奈技不如人,只能紆尊站在觀眾席上。
  幸村就很能想開,覺得反正玩玩而已,沒必要那麼認真。他覺得留紗可能想讓越前做什麼事,或者不想喝什麼奇怪的飲料,所以以退為進在跡部沒回過神時乾脆把他趕出場外。
  於是無規則小型雙打比賽進行到最後一場時,乒乓球檯的戰鬥格局正式由複雜的「立海大&冰帝」VS「立海大&青學」變為簡單熟悉的「立海大」VS「青學」。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冰帝完全出局。
  柳生為比賽演變到現在,忽然變得有些感慨,忍不住想找個人分享,無奈仁王已經癱倒,只好轉過腦袋對著柳蓮二說:「你看,這個畫面好熟悉。」
  「嗯,」蓮二點點頭,想了想,含笑回了句,「我想起一個成語,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然後問柳生,「你覺得誰會贏?」
  柳生故意不壓低音量地回答,「當然是多和田學妹,她的氣勢、技術,明顯佔了優勢。」
  乾貞治鏡片反著光在一旁搭話,「根據以往的數據顯示,越前贏的幾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很遺憾,」柳蓮二朝他的方向微微歎了口氣,「接下來的比賽就是那百分之十。」
  立海大口水戰上佔了優勢,場子上肉搏戰優勢依然明顯。因為,即使越前玩起「無我境界」、相繼打出「抽擊球ABCD」,差點開發了新的技術E,可是留紗依然能費力或者不費力就接住他打過的球,並且回球時基本不會出界。
  越前就有點來勁了。他看出來留紗是真有幾把刷子,那些打球的動作絕不是虛張聲勢而已。
  於是跟以往很多次一樣,越前先停下發球的動作,握著乒乓球在心裡默默思考對策,然後把乒乓球拍換去左手。
  這個換手的動作讓在場所有人都驚了下。
  青學的乾貞治最先感歎,「這還是他頭一次對一個女生這麼認真。」
  柳生就有點受不了了,忍著笑搭腔道,「可惜認真了也沒用。」
  蓮二跟著接下半句,「因為是剩下的百分之十。」
  乾有些不服氣,露了點笑反駁,「有九成的概率顯示越前會成功。」
  「關鍵要看人家女生同意不同意,」柳生一說完,身體抵抗力較強的仁王手撐著板凳從地上爬起來,朦朧了一雙眼睛朝柳生的方向望去,「搭檔……什麼女生同不同意?」
  柳蓮二一旁幫著解釋,「乾說這是越前第一次對女生認真,柳生反駁要看人家女生的想法。」
  「越前真是狠!」仁王半癱在椅子上無力切齒,「趁切原不省人事就要撬他牆角!」
  柳生轉過身,彎腰幫忙把仁王眼睛合上,「仁王你還是繼續休息比較好。」
  幸村卻是掛著一臉的微笑站在一旁,想了想,帶了點惋惜的口吻教育,「你們這樣會影響越前發揮,即使紗紗贏了也是勝之不武,臉上無光。」
  於是觀眾席上又恢復靜默。只有冰帝的忍足正慢悠悠站起來,一邊回味剛才聽到的花邊消息,一隻手搭到跡部肩膀,「怎麼?有人提出不軌的要求?」
  跡部被耳朵邊忽然滑過的低沉男聲弄得後背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無嫌惡地讓到一旁,「啊嗯,一聽談男女問題你就清醒了?……手不要搭本大爺肩上。」
  可憐越前孤零零站在場子裡,雖然球拍子換去了左手,也真的決心要拿出全部實力與智力,只是被柳生、柳幾個輪番轟炸,還是沒能保住「無我境界」。剛剛擺出的「千錘百煉領悟之極限」架勢也被跡部的一句「一聽談男女問題你就清醒了?」徹底破壞。
  不過越前終究是越前,球沒接住幾個,酷還是要耍的。
  於是在僅有五球就得輸給留紗的時候,他像以往任何比賽時一樣,以拿網球拍的姿勢握著乒乓球拍對著紗紗一指,「你還差得遠呢!」
  紗紗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忽然一揚手,發狠勁一球猛扣過去,然後反手舉著拍子往越前鼻尖的方向一砍,皺著眉說:「你數學沒及格啊?是你只剩四個球,不是我!」
  越前也愣了。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人就這句口頭禪和他一本正經的爭辯,且一邊爭辯還能面不改色的繼續打球。
  留紗說完那句話又是一記扣球,還是擦邊的那種。接著她揚一揚手裡的板子,有些抱歉地對越前講:「不好意思,現在只剩三球了。」
  「幸村,你妹妹啊……」留紗把越前打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連柳蓮二都忍不住要發感歎,「她……」不過被幸村凜冽裡噙了分笑的眼神給生生逼回去,只能簡單「嗯」了一聲,說,「你妹妹運動細胞真不錯。」
  那時候忍足已經簡單弄清柳生幾個就越前和幸村妹妹開的玩笑,忍不住也想摻一腳,一手搭住跡部肩膀,笑著小聲說:「你看,越前完全被這個女生征服了。」
  跡部再一次被忍足搭肩的動作弄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頭也不轉地說:「手不要搭在本大爺肩上。」
  忍足移開手,繼續保持一臉微笑,「其實跡部你很慶幸吧?不用喝乾汁。」
  跡部聞言微微吃了一驚,「誰說的?他們單獨比賽,輸贏和我根本沒關係。」
  忽然留紗抱著拍子站過來,一臉天真的朝他望過去,「怎麼會沒關係?我跟學長是一組的啊。我贏了他就等於學長也贏了他。」
  紗紗口中的那個「他」,也就是越前,此刻正呆在乒乓球檯旁,反思自己為什麼沒能力挽狂瀾。
  一分鐘後,越前結束反思,拿著拍子走到留紗跟前,臉上又恢復先前很酷的表情,「你有什麼要求就提吧。」
  「那你提吧,不要客氣學長,隨便提。」留紗抬頭對著跡部一笑,把權力下放給他,然後轉過身兩眼直愣愣盯著幸村說,「我的要求只有我哥才能做到。」
  「什麼要求?」幸村問她的時候頭皮都開始發麻了。他下意識伸手去摸揣褲兜裡的錢夾,琢磨著裡面還剩多少鈔票。
  留紗望著他笑,「反正你現在沒法做,等回去了我再告訴你。」
  「要兩個人單獨才能說啊……」柳生站在板凳旁感歎。仁王張開眼睛望著天花板糾正他,「不一定……也許是兩個人單獨才能幹的事……」
  柳生又彎了腰去幫他合上眼睛,「仁王你還是繼續休息比較好。」然後轉過身若無其事看跡部,「你還沒說對越前的要求。」
  跡部那時正愣在原地,琢磨著現在提要求是不是有點趁人之危的意味。其實最主要是他大爺對越前壓根沒什麼要求,當然也沒什麼私仇,不至於遊戲裡也想著要涮他一把。
  於是跡部思忖再三,最後遲疑著搖了搖頭。
  忍足看著他問:「怎麼?跡部你對越前沒什麼要求?」
  這時仁王躺板凳上基本恢復了元氣,聽見忍足問跡部對越前是不是沒有要求,忍不住扶著把手坐起來,嘿嘿地笑一下,「也就是說,越前保持這樣就不錯了?」
  柳生假裝很嚴肅地搭腔,「大概是吧。既然沒什麼要求,很明顯是對越前的現狀比較滿意。」
  越前龍馬聽完這話就有些懵了。雖然他沒怎麼搞懂仁王和柳生到底在說什麼,可是知道倆人是開他玩笑。至於玩笑的內容,他轉過腦袋看了看表情從來不變的手塚部長,欲言又止的不二學長,突然變得有些不耐煩。
  他抬起頭語氣不怎麼好的對跡部說:「有什麼要求你直接說。」
  「說吧,跡部,總不至於你要我們全部都迴避吧?」忍足一如既往的衝他笑了笑,那笑有些不懷好意。
  一旁幸村也開始笑,很和善的問跡部,「真的對越前沒有任何要求?」
  跡部在幸村對他的一笑裡,雙肩忍不住就要微微發顫。兩邊胳膊的汗毛像士兵聽到號角,齊刷刷全豎起來。
  其實他聽懂了柳生、仁王的暗示,也懂忍足只是趁機開他玩笑。唯獨一點,跡部受不了幸村的微笑。
  雖然他是現場所有人裡笑容最可掬、最善良、最溫和的,但其實幸村笑容背後隱藏的暗示,是既恐怖又邪惡的。
  不然仁王不會站起來,一手搭在柳生肩上有些囂張地對著他笑,「我說,你真的對越前沒有任何要求?這樣就夠了?」
  可是跡部還不能發火,那樣會顯得他很沒有肚量。雖然他有些不高興,但還是掃視周圍一圈,漫不經心笑一下,指了指小板凳上放著的一大杯飲料,很輕鬆地說:「我的要求很簡單,越前你把這兩人份的飲料喝了吧。」
  乾貞治第一個努嘴。他想說點什麼。
  越前第一個愣住,眼睛盯著那一玻璃瓶裡顏色渾噩的不明液體足足有十五秒。
  然後他滿不在乎走過去,一手端過飲料仰頭就喝。
  越前倒地的時候乾終於說話了。那句話是衝著跡部講的。
  他伸手一推眼鏡,對著跡部說,「跡部,其實那杯飲料不是兩人份的。」
  跡部愣了一下,「那是?」
  「是四人份的,」乾貞治很專業的點頭進行補充,「實際上,那是所剩全部的飲料。」然後視線對準另一側的幸村,「所以幸村,飲料已經喝光了,我很抱歉。」
  幸村發自內心的對他一笑,「不用在意,沒什麼關係。」
  後來回去神奈川,柳蓮二網上遇見乾貞治,就很直接地問他,「其實貞治你的要求是不是希望對方喝四人份的飲料?」
  乾貞治坐在電腦前假裝什麼都不懂,「蓮二你到底在說什麼?」
  柳蓮二一看就笑了,想了想,在鍵盤上啪啪啪敲了一段加黑加粗的字發過去,「真搞不懂你貞治,我一直以為你很想看看幸村喝乾汁會有什麼反應。」
  乾貞治對著屏幕沉默一陣,這才意識到他錯過了看幸村出糗的最好時機。
  那個乒乓球遊戲結束的夜晚,幸村送留紗回房間,上樓梯時忍不住問她,「你說的要求到底指什麼?」
  「回去不就知道了?」紗紗衝他一擺手,「反正你現在做不到。」
  幸村飛快提醒她,「太過分的要求可以拒絕。」
  「這個要求不過分,而且你可以做到的。」
  幸村笑起來,「你乒乓球還不錯,開學了申請社團可以去試試。」
  「我不去,」留紗脫口拒絕,「每天都流汗的社團我才不參加。」
  「什麼事認真了都得流汗,」幸村覺得只有懶惰異常的人才講得出這種話,於是有些不高興,沉了點臉色幫著她敲門,「你好好休息,明天見。」
  紗紗轉過頭對著幸村笑一笑,發現他臉色不大好看,就說:「我看,你也得好好休息,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打乒乓球太累了?」
  幸村臉色一陣青白,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含糊應一聲,轉身下樓去了。
  留紗進房間時小阪田正在衛生間洗澡。櫻乃坐在床邊整理衣物,抬頭見是她進來,有些靦腆的抿唇笑了笑,「多和田同學,你回來了?」
  「回來了,」紗紗也坐去床邊,看著她有條不紊疊換洗衣服,忍不住問她,「我說,那種飲料,就是你們前輩發明的那種,真有那麼難喝?」
  「這個……」櫻乃愣了一下,結巴著開始解釋,「其實,也不算難喝吧。只是味道,稍微特殊了一點。」
  「不是吧?只是稍微特殊,就能放倒那麼多人?」
  「這個……」小女生又開始臉紅了,看得對面留紗有些不知所措,感覺像是自己在欺負她一樣。
  「多和田同學喝一口飲料,不就清楚它有多難喝了?」小阪田穿了睡衣從衛生間出來,站在門口一邊擦頭髮一邊叫櫻乃,「我好了。換你去洗了,櫻乃。」
  龍崎倒是很會謙讓,只把換洗睡衣擱在床邊,自己卻動也不動,「多和田同學,你先洗吧。你一直打到決賽,一定很累了。洗了好早點休息。」
  「那我真的去了?」留紗也不含糊,飛快從旅行袋裡取出換洗衣物。
  小阪田攥著毛巾走過來,支手肘碰了碰櫻乃,眼色遞過去,質問為什麼要讓她先洗。
  紗紗只當沒看見,抱著睡衣站起來跟龍崎道謝,「我真的先去洗了。謝謝你。」
  櫻乃對著她笑,「沒關係的,你先去吧。」
  「你為什麼要讓她?」很顯然,小阪田十分不滿越前輸給留紗,忍不住對櫻乃抱怨,「你沒聽見?今天她問龍馬少爺是不是數學不及格?」
  「算了,她只是問問,其實又沒別的意思。」
  「還有他們立海大的最可惡了,拿龍馬少爺開那種玩笑!」
  「哪種?」龍崎傻乎乎的看她,「什麼玩笑?」
  「這個……」終於連小阪田自己也變得吱吱嗚嗚了,不敢說是開越前和冰帝部長的玩笑,「算了,你不懂。」然後翻身去找電吹風。





  雞腿啊,大哥
  
  留紗頭包著毛巾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聽見小阪田和櫻乃商量什麼時候去泡露天溫泉。
  小阪田對著龍崎努努嘴說:「那就說定了。吃過早飯休息一陣就去。」
  龍崎點點頭,回過身有些禮貌地招呼留紗,「多和田同學也一起去吧?」
  旁邊小阪田又去拽她手臂,弄得龍崎皺眉「嗤」地一聲。
  這個拉龍崎胳膊的動作讓留紗很不高興。但她懶得理論,只是取下濕毛巾走到床邊,笑眉笑眼對著龍崎咧嘴,「好啊,吃早飯的時候叫我吧,吃完了休息會兒,我們一起泡溫泉。」
  第二天一早,龍崎就真的翻身下床來叫她了。其實當時並不算早,八點過,跟學校上課一個時間。
  但是節假日的八點過在紗紗看來,和凌晨沒有實質性的區別,都是睡覺時間。
  於是對龍崎好心叫她起床的動作,留紗只做出了一個回應,就是背過身臉換了朝向。
  櫻乃有點為難,猶豫一下又去拍留紗肩膀,「多和田同學,該吃早飯了。」
  留紗把肩膀縮進被單,連同小半顆腦袋。她隔著被子哼了一聲,「……不吃了。」
  小阪田趕忙拉住櫻乃,「你沒聽見啊?她都說不吃了。」
  「我昨天答應過叫她起來的,」龍崎回過頭,臉上掛了點弱弱的表情,「還是叫她一起來吃早飯吧。」
  小阪田一撇嘴說:「那她剛才不是說不吃了?」攥著櫻乃胳膊往門外扯,「走吧,先去吃飯。她哥哥會來叫她的。」
  龍崎一步三回頭,懷著一顆微微負疚的心跟著小阪田下樓。
  留紗癱在床上做美夢。
  夢裡先是她走進一間房,房子裡有張餐桌,桌上擺了碗碟,碟子裡放了雞腿。
  紗紗拿起雞腿要啃的時候,幸村推門進來了。
  「起來,」幸村一拍她腦袋瓜,「看看幾點了?還在睡?」
  留紗朦朧張開的雙眼前,只漂浮了一隻肥油的雞腿。她望著雞腿說:「再讓我睡會兒,一會兒就好。」翻身又要睡,被幸村一把扯住被單,「不准再睡,馬上給我起來!」
  「……不,」她懶洋洋歪過腦袋,對著幸村直流口水,「雞腿啊……」
  幸村又覺得頭皮開始發麻了。
  其實他很不習慣被人扯著衣袖叫雞腿。
  於是他站起來就想走,反正她餓到極致總是要起床的。
  幸村起身的動作乾脆又利落,不過留紗手腳比他更快。
  在他沒來得及站直的時候,她已經斜了身子朝他撲過去,用兩邊胳膊狠狠箍住他腰,臉上還掛著很幸福的笑。
  「雞腿不要走!」留紗說話的時候口水流到幸村衣角上。
  幸村用了點力去扳她腦袋,「餓了就下樓吃飯!什麼雞腿不雞腿……」
  這句話是以幸村的慘叫結束。原因是留紗拿臉蹭了蹭「雞腿」後,偏過腦袋張大嘴就是一口。
  當時柳生就站在門口,後面跟著吃泡泡糖的丸井文太。
  丸井第一反應是裡面出事了。於是他慌忙推開門,發現幸村以一種很痛苦的表情站在床邊,他的腰上多了一雙手。
  丸井很單純地眨著眼睛問,「部長,你怎麼了?」
  這時柳生已經回過神。但他並沒有先問幸村,而是以常人無法理解的速度飛快摀住了丸井眼睛,說了一句話,「兒童不宜。」
  幸村在那句「兒童不宜」下徹底爆發,很沒有風度的拽起枕頭照著留紗腦袋就是兩下,敲醒她後,陰了一張臉口吻很冷淡的說:「下樓吃飯。」
  「……啊?」紗紗抱著枕頭,抬頭跪在床邊。
  事後柳生對著仁王回憶,「其實我並不知道幸村為什麼要慘叫,只是條件反射就去捂丸井眼睛。」
  仁王笑得很有些淫 蕩,摸著下巴感歎:「可見你思維是多麼的無恥!腦袋裡隨時隨地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柳生輕描淡寫橫他一眼,說:「那完全不需要解釋就能理解我想法的你,豈不是跟我一樣的無恥?」
  「我沒那麼無恥,」仁王嘿嘿地笑,「最起碼我沒有付諸行動。」
  「我付諸什麼行動了?」柳生也糊塗了。
  「你能不能不要隨隨便便就代號入座?我說的是老大,不是你。」仁王決定稱呼幸村為「老大」了。因為他覺得無論思想還是行動,幸村都很具有模仿帶頭的作用。
  「幸村?」柳生愣了一下,扶著眼鏡說,「我看不會。當時丸井一推,門就開了。可見幸村什麼也沒做。」
  「那種場面被你看見他真是倒霉。」仁王直搖頭。
  柳生很賊地笑一下,「也不算很倒霉,至少沒被你看見。」
  其實他們不會知道,幸村在慘叫後一轉頭就看見柳生時,心裡只存了一個念頭:還好站柳生背後的不是仁王。
  後來留紗懷著歉意去敲幸村的門,很不好意思地問他,「我是不是……那個……我夢見自己在啃雞腿。」
  幸村沉著臉色看她,「你說完了?」
  「說完了,」留紗點點頭,和幸村對視一會兒,又搖搖腦袋,「我是想說,如果我不小心那個你……我是指,要是咬了你一口……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聽她說「那個你」的時候,幸村就有關門的衝動,但還是忍住,緩和了臉色對她點點頭,「以後別睡這麼晚了。你看,待會兒吃了午飯我們就回神奈川,你一覺睡到中午,連溫泉也沒時間泡。」
  一時她覺得有些感動,樣子很甜地對著幸村一笑,「謝謝你啊,我咬你一口你不生氣,還讓我注意玩的時間。」
  幸村愣了一下,耳根開始發燙。其實提醒她沒泡溫泉的時間,那只是隨口說說的,而對於留紗抱著他使勁咬一口的行為,幸村心裡是很不爽的。最主要是被柳生撞見了。
  幸村越來越肯定,柳生的嘴巴有超越其球技的可能。
  紗紗心裡很感激幸村的提醒,為了不辜負他一片好心,她抱了浴巾一個人跑去露天溫泉。
  留紗才下溫泉的時候,心裡一陣高興。因為池子裡沒有別人,只她一個。其實她不會游泳,更沒有在拿溫泉當泳池的習慣。但她還是決定利用還算寬敞的空間,大咧咧仰著腦袋將全身泡進池子裡。
  「其實我到底有沒有咬到他呢?」一個人泡到最無聊的時候,留紗忽然想起一件事。實際上她只記得自己把幸村看成了雞腿,然後自己餓了很想啃幾口。
  她把肩膀露出水面,熱氣蒸出臉頰的汗水時,才發覺自己是真的餓了。因為朦朧的水汽在眼前只勾勒了一碗飯的形狀。
  於是留紗從熱水裡爬出來,彎腰拽了浴巾裹住身體。她朝更衣室的方向走,結果轉身的時候一頭栽倒地上。
  海堂熏被小阪田從門外推進去時,兩邊小腿還在隱隱發抖。
  池子邊升騰了一圈薄薄的霧氣。霧氣裡若隱若現躺了個女生。
  海堂朝女生躺的方向慢慢摸索過去,聽見小阪田在身後絮絮叨叨的解釋,「我東西忘拿了,一回來就看見她倒在地上。我拽也拽不動,現在吃飯時間附近又沒人,還好碰見您了,海堂學長。」
  海堂回過頭說:「去把她哥哥叫來,快!」
  「哎!」小阪田答應一聲,拔腿飛快衝到走廊。
  她一跑開海堂就後悔了,轉過腦袋那個「等」字還沒說出口,對方已經跑得不見了人影。
  於是他只能回過頭,老老實實蹲在霧氣裡,兩團紅暈從兩頰一直蔓延到耳根。他嘴巴張開一點,又合上,始終不敢低頭去確認。
  似乎留紗裹身上的浴巾散開了。
  其實海堂樣子長得凶,人卻是又禮貌個性又內斂。不然也不會在乾貞治還沒想要逗他時,他臉就先紅了。
  雖然他有時候是比較衝動,情緒又經常容易激動,但面對地上躺了恰好只被一塊布遮住重要部位、近似全 裸的女同學時,海堂內斂的一面又被展示出來了。
  他蹲在地上面紅耳赤足足磨蹭了七秒鐘,才攢足了勇氣伸過手,去幫留紗把浴巾掖好。
  但他還是不敢正眼瞧她,只憑著餘光和一雙手有些顫抖的緩慢行動。
  小阪田衝進旅館的飯廳時,柳蓮二還好心的提醒幸村,「你妹妹不吃?」
  幸村沒好氣地回答,「不管她,我們自己吃。她餓了自己知道……」這句話是以小阪田拍他肩膀結束。
  幸村回過頭見是她,就問:「怎麼?有事?」
  「學長不好了!多和田同學倒在露天溫泉了。」小阪田聲音很大,吼得臨近幾桌的人不約而同探過了腦袋。
  青學的大石反應比幸村還快,只是腔調一如既往的「保姆」,「啊?怎麼會這樣?嚴不嚴重?要快點把多和田同學……」
  後面幾個字幸村沒能聽完,他既擔心又覺得尷尬,站起來就往溫泉的方向趕。
  桌子一旁小阪田望著大石回答,「學長不用擔心,有海堂學長在呢。」
  「蝮蛇也在?」桃城顯然有些吃驚,伸出去夾菜的手停在半空裡,猶豫一下,又把筷子縮回去,「……越前怎麼還不來吃飯?」
  乾貞治就覺得好笑了。你想看熱鬧直說就好,拿越前當什麼借口。
  不過桃城最終沒有離開位置,因為青學的沒一個人起身,連小阪田都是挽起袖子,拉開椅子一坐下就開吃。
  只有龍崎依然面容擔憂地問她,「多和田同學沒什麼事吧?」
  「就是暈倒了,沒什麼大問題,」比起倒在溫泉裡的女生,小阪田顯然更關心飯桌上沒能到齊的那位,「龍馬少爺真的不來吃飯?」
  龍崎用她一貫弱弱的表情,幽幽地歎了口氣說:「希望多和田同學沒事才好。」
  希望多和田同學沒事才好。
  冰帝的鳳長太郎也感慨了差不多一樣的話,只不過是對著斜對面的冥戶亮學長。
  向日吸了口氣,一旁頗有感觸的往下接話:「就是啊,你說昨晚她還好好的,怎麼一天不到就成這樣了?」
  冥戶亮差點一口水噴出來,皺起眉頭說:「你怎麼講話的?什麼成這樣?又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昏倒在溫泉裡而已。」
  「不是吧?」向日斜眼睛瞟了瞟隔壁走空的一桌,「你看人家立海大的都去了,像你說的那樣,反正暈倒在溫泉裡也不算嚴重,那他們為什麼要去?」
  「那是一般的禮貌。」冥戶亮說,「部長妹妹昏過去,怎麼說當部員的也該去看一下吧?」
  「哦,」向日立刻點頭表示贊同,「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指立海大的在做戲。」
  冥戶亮馬上爭辯,「我沒那個意思,你不要亂誤解。」
  跡部就有點受不了了,忍不住轉頭也看了眼旁邊走空的一桌,心想還好他們不在。其實光向日說的第一句話就已經有引起兩校紛爭的可能了。
  昨晚她還好好的,一天沒過就成這樣了。這句話翻譯過來就很容易理解成:昨晚她還很健康,一天沒過她就癱瘓了、得絕症了,或者直接死掉了。
  向日和冥戶還在爭論不休時,忍足忽然從位置上站起來,一扶眼鏡很鎮定地宣佈,「我還是去看看好了。」
  跡部立刻阻止他,「幸村妹妹昏倒了,跟你有什麼關係?這個你也要跑去看?」
  忍足看了跡部一眼解釋說:「其實在溫泉裡暈倒可大可小,雖然不少人躺著休息一會兒就能恢復,但也有人因為沒能及時送去醫院就引發比較嚴重的事故。」然後把目光對準向日,點了點頭說,「最嚴重的情況,就可能像岳人說的。成那樣了。」
  向日這才慌忙擺著手解釋,「不是不是!我完全沒咒她的意思。」
  跡部一聽,連忙朝忍足揮了揮手,「你快去,快去。」
  忍足一路小跑到了露天溫泉,剛好撞見幸村抱著妹妹要往樓上去。
  「等等!幸村!」柳生幾個回頭見忍足有些焦急的跑過來,自動往兩邊讓開。
  幸村站在第一級台階上看他,「什麼事?」
  「最好先送到診所檢查一下。」忍足緩了口氣提議。
  「送去診所?」幸村有點懵了。只是昏倒在溫泉裡,有這麼嚴重?
  「沒錯,馬上送去診所,」忍足頓了下,猶豫著跟他解釋,「上個月我爸爸接了個病人,就是洗溫泉暈倒耽誤了就診時間,差點就救不回來了。」
  幸村一聽也有點著急,抱著紗紗又站回走廊,忽然有些不知所措,「附近的醫院……哪裡有醫院?」
  「我爸爸的朋友在附近開了診所,我帶你們去。」忍足說完後朝幸村笑了下,很君子的那種。
  一旁仁王插嘴說:「不過不能這麼出去,得找件衣服蓋住她。」只裹了浴巾就上大街甚至是診所,那實在有點拉風。
  切原著急起來伸手就要脫短袖T恤,被柳生一把按住,「T恤不管用,太短了。最好找件外套。」
  「外套啊……」切原有點沮喪的垂頭,「我沒帶外套。」
  「誰帶了外套?」柳生抬頭問了聲,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切原又伸手去脫T恤了,邊脫邊說,「沒外套T恤將就用了。」這回柳生不阻止他了。畢竟比起留紗近似半裸的被抱到街上去,不如讓切原完全半裸的留在旅館裡。
  切原脫T恤的那個動作沒能完成。因為越前開門從二樓下來,上身套了件乳白色的外套。丸井第一個衝過去扒他衣服,一邊脫嘴裡一邊嚷嚷:「人命關天!先借來用一下!」
  「啊?」一聽事關人身安全,越前就不好掙扎了,只能由著丸井扒了他衣服,一揚手動作很瀟灑地把外套丟給幸村,且很大聲地對幸村一吼:「部長你安心去吧!我留下跟越前解釋。」
  柳蓮二忍著笑彎腰撿起外套,幫忙搭在留紗身上,對幸村解釋說:「丸井是太著急了,你也不要介意。去了診所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打個電話就是。」
  幸村有點哭笑不得,「我有什麼好介意的?」接著抱紗紗急忙跟忍足出了旅館。
  丸井見部長走遠了,真的轉過身慢條斯理對越前解釋,「事情是這樣的,部長的妹妹洗溫泉昏過去了,忍足說如果不馬上送診所可能會引發會很嚴重的事故……」
  丸井吁口氣打算繼續解釋時被越前一臉無所謂的打斷,說:「哦,我知道了。沒關係,外套你們拿去用就是。」然後兩手往褲兜裡一插,表情很酷的下樓離開。
  仁王忍不住對著柳生擠眼,「他還真的去跟越前解釋啊?」
  柳生聽後倒沒什麼反應,只是原地愣了會兒,對著青學海堂熏走遠的背影小聲嘟囔了句:「……被看光了。」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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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約會(上)

  其實柳生隨大部隊跑到露天溫泉門口時,根本不清楚究竟是女孩自己掖好的浴巾還是假手他人。他只是低下頭眼光往海堂熏懷裡一掃,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如果不是留紗壓根沒裹浴巾,那就是她倒地的時候浴巾散開了。因為沒哪個人會彆扭的把浴巾一角掖在後背中央。
  於是他幾乎可以肯定,那條浴巾是海堂熏幫忙裹好的。
  當時仁王聽見柳生很小聲地喃喃自語「被看光了」,就很好奇地問他,「你怎麼知道一定被看光了?說不定是小阪田幫忙弄的?」
  柳生含蓄笑一下,以一個向地面瞟的眼神表示對仁王洞察力的不屑。
  太不敏銳了。難道沒看見留紗胸前浴巾的平整?
  於是柳生不屑仁王觀察力的同時,忍不住又在心裡自誇一回自己還算不錯的思維能力,同時對於現場有沒有他人發現這個問題感到些許的好奇。
  當然他不會知道,幸村從海堂熏手裡接過留紗時,就已經知道浴巾是對方幫忙裹的了。而且想法和柳生如出一轍。
  其實幸村是有些不爽的,不爽之後是很尷尬的。但他還不能表露,只能從別人手裡接過妹妹還由衷地跟對方表示感謝。
  他是該謝謝海堂,也很願意謝謝他。但一想到某個異性在見義勇為的同時也看光了他妹妹的裸體,甚至還不小心摸到了某些不該去碰的部位,幸村心裡就覺得不爽又丟人,連嘴角彎起的弧度也要變得不自然了。
  這種不怎麼自然的笑一直延續到跟冰帝的忍足上了當地的出租車。
  忍足對司機講了個地址,回過頭安慰他,「你也不要太擔心,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幸村那時終於收斂了笑,點點頭說:「麻煩你了,特意送我們去診所。」
  「這沒什麼,我也是聽爸爸提起醫院的那個病人,才想到這些。」忍足看著後視鏡笑,「你不覺得我是小題大做才好。」
  幸村立刻搖頭,「不會,我該說謝謝才是,給你添這些麻煩。其實你沒有義務提醒我這個。」
  忍足想了想說:「只是舉手之勞,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幸村坐在後排微笑,低頭看了看留紗,伸手幫她把外套搭好。
  出租車剎到診所大門口時,忍足口中父親的那位朋友正送一群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出來。他回過頭看見忍足,揣了一臉的笑很溫和地招呼忍足進診所坐坐。
  忍足行過禮後,指著幸村抱著的女孩說:「她洗溫泉的時候昏過去了,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幸村急忙搭話,「真是麻煩您了,成田先生。非常抱歉。」
  成田醫生衝他擺擺手,「不要緊,把她抱進來吧。」
  留紗在裡間接受檢查時,幸村就等在外面的長椅上。忍足幫他倒了杯水,順便去醫院門口接了個電話。回來的時候他聽見成田伯父正問幸村,「你妹妹有沒有特殊病史?」
  這一下徹底把幸村問懵了。
  特殊病史?他暗暗思忖幾秒,忽然發現除了知道留紗有自閉症,其餘的事一概不清楚。就是自閉症,那也是她假裝的。
  於是幸村被問得張口結舌,過好半天才強裝鎮定,點了點頭說:「據診斷她有自閉症。」
  一旁忍足被純淨水直接嗆到,連咳好幾聲。
  她有……自閉症?
  成田醫生笑了,想這個病和洗溫泉昏倒其實沒有任何關係,於是換一種方式又問:「所以你妹妹並沒有特殊病史?我是指,比如心臟、血壓方面的。」
  幸村覺得耳根有點發燙,問醫生:「情況不樂觀?」
  「啊,沒有不樂觀,事實上我粗略檢查後發現並沒有任何不妥,不過,」成田醫生解釋說,「診所部分儀器拿去檢修了。目前沒辦法照心電圖。如果她有過心臟病史,我建議她立刻去醫院。當然沒有就不用去了,休息一陣身體就能恢復。」最後他問,「你妹妹有沒有心臟病史?」
  幸村又被問懵了,心裡完全無頭緒,站長椅旁愣幾秒才從衣兜裡摸出手機,很不自然地對醫生笑一下,「抱歉,我先去打個電話。」
  忍足後來對跡部回憶當時的情況,還是忍不住呼氣唏噓一把,「你真應該看看幸村當時的表情,就像傑奎琳被波洛識穿,她嘴上沒說什麼,但是眼神出賣了她。」
  「啊恩,傑奎琳?」跡部端起咖啡杯笑,「就算幸村長得再像女的,拿他和女人相比你也太過了。」
  「我是指他的眼神和臉色,」忍足立馬爭辯,「他眼光空洞沒什麼焦點,臉色又發白。」頓了會兒又說,「不過話說回來,問到自己妹妹有沒有心臟病史,幸村還要打電話去問別人。」
  「那並不奇怪,嚴格來講她不是他妹妹。他們沒血緣關係,之前應該也不認識。」
  「沒有血緣關係啊……」忍足沉默一秒,不可救藥的想像力一經爆發立刻就興奮起來,「那不就等於幸村一直在和一個女的同居?」
  然後取下眼鏡邊擦邊笑,「不過跡部,他妹妹身材的確不怎麼樣。」
  大爺橫他一眼,放下咖啡杯時漫不經心地糾正:「身材再不怎麼樣也是一個女人。」
  「你的意思是指……」忍足瞬間眼睛擦亮。倒不是為跡部話裡藏針的隱射,純粹是為了他大爺偶爾的八卦。
  結果跡部抬眼,挑眉一笑補充說:「我的意思是指,你真的很無聊。」
  幸村揣著電話跑回診療室時,已經收拾好心情,耳根也不發燙了,只是望著床上躺著的女生,眼睛裡還是流露了點擔憂。
  他告訴成田醫生,「她沒有任何特殊病史,心臟一直都很健康。」
  「那就沒問題了,她躺著休息一陣,吊瓶葡萄糖,很快就能醒過來。」
  忍足有點好奇,「她為什麼會昏倒?」
  「很簡單,她沒吃東西空腹泡溫泉。其實泡溫泉泡到暈過去的病例,多數是因為胃裡沒有東西供消化,或者大腦供血不足。」
  醫生的解釋又讓幸村回憶起留紗抱著他當雞腿咬的情景。
  於是他變得有些後悔,心想早知如此,倒不如當初想辦法給她弄只真的雞腿啃。避免她鬧情緒不吃飯直接就去泡溫泉。
  幸村以為紗紗又在賭氣了,但一想起當時她有道謝,而且樣子比較真誠,不禁又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這個問題直到留紗清醒過來才得到解決。至少幸村單方面是認為解惑了。
  當時他關切地問了幾句,什麼「你渴不渴想不想喝水?」、「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後,就很直接地問她,「你怎麼飯沒吃就跑去泡溫泉了?」
  忽然他意識到很可能是留紗缺乏常識,其實她不清楚空腹泡溫泉的嚴重後果。於是幸村換了種既像責備又似關心的語氣說:「紗紗,以後泡溫泉以前記得要吃東西,不過才吃了飯也不能去泡。不然很容易暈過去。」
  留紗嘟嘟嘴說:「其實我都知道。」
  「你知道?」幸村張大眼睛,「你知道還要去?」
  「啊……那個……」她把目光移到別處,直覺以為幸村知道她是不想辜負他的好意就跑去泡溫泉,一定以為她是個傻瓜,於是吞吞吐吐的解釋說,「其實那時候我沒有覺得餓,所以我才去泡溫泉的……你說吃過午飯就回去了啊,我很難得才免費泡一次溫泉的。」
  幸村看著她不說話。
  留紗腦袋歪到枕頭一邊,又接著補充,「後來我泡著泡著忽然覺得頭不舒服,就想換了衣服出去,結果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看著他問:「我怎麼到的醫院?你送我來的?」
  幸村伸手去摸她額頭,點點頭說:「我和忍足送你來的。等回去了我帶你去冰帝道謝。還有青學的海堂學長,是他把你抱出溫泉的。」
  留紗點頭「哦」了一聲,說謝謝他們了。
  這個沒讓面部表情起任何變化的動作幸村一看就明白過來:原來留紗的浴巾是倒在地上時不小心散開了。
  又過了半小時,留紗身體基本恢復,坐起來吃了個肉鬆麵包,幸村給買的。
  幸村給她倒了杯水,然後到病房外給爸爸打電話,一邊打心裡一邊琢磨:還好後媽電話沒能撥通,不然被她知道估計就不只一瓶葡萄糖這麼簡單了。
  那時忍足見沒什麼大事,早乘車回旅館了。成田醫生給忍足面子,沒打算向幸村收錢,結果幸村硬是塞了掛號費。葡萄糖的錢倒是給省了。
  下午幸村帶留紗回去旅館時,冰帝和青學的人已經坐車走了。
  切原盯著留紗上身的外套感歎,「其實他們人還不錯,挺熱心的。」
  留紗拉拉外套問幸村,「這不是你的衣服?」
  幸村當時有點想笑,想你穿著剛好合身怎麼可能是我的外套?
  但還是對她解釋:「這是越前的外套,回去以後洗了要還給人家。」
  其實他們都不清楚,外表灑脫喜歡耍酷的越前龍馬,臨上車的前一刻,還在心裡念叨,估計那件外套是拿不回來了。
  當然運氣最好的還是紗紗。因為幸村覺得是自己把她帶出門,或多或少她進診所自己就得負一定的責任。於是回程的路上他始終對她態度很好,基本是有求必應。比如她說想喝水,自己就很慇勤的問你是想喝礦泉水還是飲料,說餓了更乾脆,直接就買了飯,而且是雞腿套餐。
  於是留紗抓緊機會,一邊啃雞腿一邊小心翼翼試探他,「我說大哥……」
  「什麼?」幸村盡量溫柔的對她笑。
  「那個……去見中川同學的事,你考慮好了嗎?」紗紗嘴裡咬了塊肉眼睛閃著光點望他,「其實她不錯的,你去見見她吧。」
  終於幸村笑不出來了。





  第一次約會(下)
     
  幸村再開口時語氣都變得有些冷淡了。他問留紗:「這算是你說的要求?」那麼她說「這個要求只有我哥才能做到」那時候她就已經算計好了?
  幸村在心裡一聲冷笑。他感覺自己還是太低估她了。
  可是紗紗慌忙擺手否認,「不是啊!這就是個提議,我就是問問你有沒有想好,沒別的意思。」然後一根吸管咬在唇齒間,吸了口飲料又說,「她就是想單獨見見你,和你說說話,也沒有要你一定和她交往的意思。」
  幸村蹙起眉毛,「我不會和她交往。」
  「那你當面拒絕她吧,省得她老是來問我,」留紗眼睛盯著前排柳生的後腦勺,很小聲地說,「因為你沒說有喜歡的人,我勸她她也不會放棄,我們談到你的時候,她就說,最大的願望就是和你單獨見一次面。她是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你的樣子。留紗在心裡捂著嘴偷偷的笑。
  「你會勸她?」幸村有些好奇。
  「會啊,我跟她說過好幾次了,其實你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光鮮,你的缺點有不少。她肯定受不了你。」
  幸村有點哭笑不得,看著留紗一板一眼很認真地回答他,就想這到底是她的托詞還是直觀的真實感受?
  紗紗在幸村的注視下眨了眨眼說,「你知道的,要是我把你吹上天,說你怎麼怎麼好,那她還怎麼放棄呢?」
  幸村低下眼簾靜靜看著留紗嘴裡咬著的吸管,心裡說:原來你說我怎麼怎麼好,就是把我吹上天了?
  「哎!我說你不會覺得失望吧,」紗紗吃完雞腿,拿起附贈的紙巾擦擦嘴說,「其實她人還是不錯,挺老實的。你人也算不錯。她樣子還行,身高也比較配你,你們站一起看上去也很協調。」
  「你看問題怎麼那麼膚淺?」幸村忍不住要開始說教了,「不是站在一起協調我就要喜歡她。站一起協調的人多了。柳生跟仁王站一起就很協調,桑原和丸井站一起也很協調,是不是他們就要手拉著手出去約會然後開始交往?」
  坐前排的柳生感覺背上忽然一股惡寒襲來,忍不住回過頭去看,發現留紗扁著嘴正看幸村。
  他轉回頭時,留紗才對著幸村又開口說:「你那麼激動幹什麼?我又沒說協調就等於你喜歡她了。我是說你們看上去還算相配。」
  「我沒激動。」幸村說。
  「那我們三個出去玩吧?」留紗說,「兩個人單獨你不想的話,我們三個人一起。」
  幸村把目光轉向窗戶外,外面是轉瞬即逝的風景,有小吃店、書店、賣糖果的店舖、栽種路邊無數的樹木,但又綿延不絕。
  他看了一陣,收回視線,自己也沒什麼把握地回答,「再說吧。」
  「哦,」留紗點點頭,說那不如就我們兩個出去玩吧。
  「我們兩個出去玩?」幸村微微吃了一驚,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我帶你出去玩?」
  「是啊,回去了你帶我去動物園吧。我還沒去過。」留紗對他說,「放心,門票錢我來給,你當導遊就是了。」
  幸村就覺得耳根有點發燙了,像是如果說我考慮考慮其實就只因為錢的原因。於是他點點頭一口答應,想了想又轉頭問她,「你該不會打算把她也約來一起吧?」
  留紗表情頗不屑地瞟一眼他,扁扁嘴說:「你是不是根本沒聽我說話啊?我說的是兩個人,她來了那還叫兩個人?」
  幸村不好再問了。其實他最想知道的,並不是留紗會不會趁去動物園看熊貓的時候把那個自己記不住名字的女生半途約出來。他最好奇的是,為什麼留紗寧願自己掏錢買門票也不肯讓後媽帶她出去玩。
  幸村甚至在腦海裡花了近半分鐘的時間勾勒留紗不叫那個女人帶她去動物園的原因,最後只勉強得出一個稍微看得過眼的結論:她太忙了。
  但她到底在忙什麼呢?
  幸村開始回憶後媽的工作。以前他隱約聽爸爸提起,她在百貨商店幹過,後來跳槽去了房地產公司,從事一項多數男人都不是很能放心的工作。因為有些售樓小姐常常在賣房子的同時就把自己也賣了,負責別墅區的居多。
  後來爸爸想要她辭職不做的時候,她就說自己升職,以後坐辦公室就行了。於是幸村爸爸同意她繼續工作。
  繼續工作的附帶結果,就是幸村從此多了一個人肉包袱。
  稍微計算一下就能弄清楚,目前他和留紗待一起的時間比和自己爸爸相處的時間還多。
  於是他不能在她一再要求想吃三文魚壽司的時候不去訂外賣、不能在她對著電視機裡教做菜的節目流口水時不跟著學。因為跟一天大部分時間必須相處的某人一旦產生了矛盾,哪怕是很細微、言語無法表達的那種,也會影響幸村一天的情緒。
  所以他選擇有原則的退讓,寧願每天煮點菜、洗洗碗什麼的,並順便在自己家務上的退讓過程裡心安理得收穫自己該收穫的成果:比如留紗把抽來的旅遊券讓給他用,再比如她說去動物園的時候提出來自己付門票錢。
  留紗跟幸村說自己想去看看大熊貓。因為她很久沒去看了。
  幸村覺得她說話有些前後矛盾。上次回程途中,她說的是自己還沒有去過。幸村記得格外清楚。但是等跨進動物園的一刻,她又半是高興半是遺憾地稱,自己很久沒有來了。
  不過門票是她主動買的。雖然帳暫時記在幸村頭上,讓他很是懷疑究竟她還會不會還給他。
  但此刻幸村不大想去計較。因為留紗看見熊貓的一刻,抬起頭臉上露出的是孩子一般透明的笑容。
  他看出她是真心在笑,於是自己也笑了,朝進門的方向指了指說:「你要不要和熊貓人偶拍張照留念?」
  留紗把嘴撇一下,說:「我拍什麼照啊?幾歲了還去和人偶照相。」
  她托著下巴趴在熊貓館外圍的檯子上,盯著那只臉始終不肯轉過來面對熱情觀眾的熊貓跟幸村說:「你不知道,熊貓最可愛的時候就是啃竹子。它躺在太陽底下瞇著眼吃竹子,吃飽吃爽了,屁股一甩直接翻身就睡。睡醒了又吃,吃了又睡,一天就這麼過了。」
  幸村笑起來,「你說的不是熊貓,是豬吧?」
  「吃熊貓肉是犯法的,」留紗撇一眼他,忽然對天感歎,「當熊貓實在太爽了,每天吃竹子就成國寶了。大家還排著隊來看它。」
  幸村就有些不高興了。他覺得留紗的惰性思想實在需要糾正,於是當機立斷履行身為大哥的責任。
  幸村對她說:「你怎麼總是喜歡不勞而獲?」
  紗紗很受不了地朝天翻白眼,「我說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這麼引申?我就是感歎當熊貓很好,你就說我喜歡不勞而獲,如果哪天我說我不想讀書了,你是不是就真的覺得我要去寫退學申請了?」
  幸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紗紗望他一眼,癟著嘴又歎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是很想忽然中大獎,這樣我就不用為了錢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不過中大獎這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估計比中獎機率本身還小。」
  「中獎啊……」幸村忽然有些想笑。他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幻想過中大獎。不過那時候所謂的大獎在現在看來,價值跟一根棒棒糖差不多。
  他笑過之後又回頭朝進門的方向望去。在那一排很長、幾乎要排出大門外的隊伍裡,他看見一個身形熟悉的女生。
  那個他最近常聽留紗提起、但還是記不住姓名的女生的出現,讓留紗在他心裡的信譽瞬間跌至了谷底。
  於是幸村轉回頭,冷了一張臉伸手去拍留紗肩膀,「我記得你說過,不會把她約來一起。」
  「啊?」紗紗把小半邊臉側過去,抬頭時臉上露出很迷惘的表情,「你剛才說什麼?什麼把她約過來一起?」
  幸村就有點生氣了。其實留紗最惹他不高興的地方,並不是她本身做了什麼罪大惡極、極難饒恕的事,而是她的態度有問題。她總是一臉滿不在乎、你要打就打要罵就罵的表情,就像她錯,也是錯得理所應當、情有可原。
  但擱在以往好歹她還會承認自己的確是做過,雖然不承認有做錯。這一次居然連認也不認了,一眨大大的眼睛直接裝無辜。
  幸村真的要生氣了。
  他抬起手臂毫不客氣指著長隊裡某個女生,不無嫌惡地說:「你們是不是一早就商量好了?你說想看熊貓,帶我到熊貓館賴著不肯走,她去排隊假裝要和人偶照相,然後借口人太多離開隊伍,和我們碰面。」幸村說完的時候還配合當時的氣氛陰陰地笑了一下。因為那個遠處的她已經抽身從隊伍裡讓開,扶著自己淺色的小包朝熊貓館款款走來。
  留紗聽幸村一講完就覺得自己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甚至考慮要不要發一個被雷劈被車撞的毒誓,不過念頭一轉,又覺得幸村未必相信發誓什麼的,而且她實在沒有讓幸村一定相信自己的原因。雖然她很有些希望他可以信她。
  於是紗紗在幸村口裡的那個她越走越近時,沒來由開始覺得緊張,渾身發燙,就連手心也洇出汗來。
  她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面對中川。笑的話幸村又得說,看吧,你們的計劃得逞了。
  不過在那個女生終於走近,且看也不看幸村、直接和他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那時候留紗笑了,是一種發自內心、時刻準備著落井下石的冷笑 。
  幸村覺得不解,「難道只是巧合?」
  「大哥我真的服你了,」留紗抬頭對著他笑,「好歹中川為了見你又請我吃飯又請我喝水,人家喜歡你不只一天兩天了,你居然連她樣子都記不住。」
  留紗說,「那個人不是中川。」
  幸村被她說得臉都紅了。他覺得自己就像三流電視劇裡經常出現的白癡,什麼都沒搞清楚就分析出結論了。最關鍵的是,那個結論還是錯的。
  留紗笑一陣後表情又鬆下來,不過嘴巴還是不停,「精市哥哥,我開始懷疑你究竟是不是網球部部長了,其實你是戲劇部的吧?」然後砸砸舌,歪著腦袋說,「想像力那麼豐富不去編劇本真的可惜了。」
  幸村強裝鎮定,努力微笑一下,「我認錯了。她們長得挺像的。」
  「我說大哥,你真的很讓我痛心啊!」留紗痛心疾首的樣子讓幸村意識到自己肯定說錯話了。
  他也明白自己什麼地方講錯了,可惜無法挽回,只能看著留紗繼續對他搖頭撇嘴,豎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要說髮型,就是身高兩個人也是有區別的。中川比她要高點。如果看臉的話,」紗紗頓了會兒,縮回手在衣兜裡摸了摸,臉上露出頗遺憾的表情,「可惜我沒她照片,不然你看見中川照片,保證會徹底忘記剛才那個女生……真的要說外形相似,我看啊……」她轉過腦袋,眼睛往四處瞟,最後指著外圍扶手斜對面與她幾乎成對角的地方說,「說那個女的象,我倒是沒什麼意見。」
  幸村望著遠處那女孩的背影,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象。目前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不敢再就中川發表任何言論了。
  事實上留紗聒噪也就只那麼幾十秒的時間。等那個她覺得背影和中川很像的女孩轉過身時,她心裡又開始慌了。
  因為斜對面中川也看見她了,並且抬高手臂熱情洋溢地朝她揮了揮。
  那個揮手的姿勢讓幸村開始認真思考,這是否是一個挽回面子的機會。
  他花了三秒鐘猶豫,然後故作輕鬆地問她,「她不會是在對你揮手吧?」
  這樣留紗就無法假裝沒看見中川了。
  因為她以為幸村會這樣問,其實是又在懷疑她了。
  於是她有點著急,又有些不知所措,用手肘一碰幸村胳膊皺著眉頭問:「我說你,不會是又懷疑我約她出來了吧?告訴你,我真的沒說今天我們要來動物園,信不信隨便你。反正我不會再解釋了。」
  幸村有點尷尬,苦笑一下說:「我知道,你不用特意解釋。」
  「不解釋你又要編劇本了,」留紗望著中川從人群裡擠出,在她快走到跟前時飛快翻了翻白眼,「我看大哥你還是去參加戲劇社吧,你有這個天賦。」
  幸村沒法反駁,因為下一秒留紗已經換了副口氣,臉上掛了點笑和中川不鹹不淡地寒暄,「你也來看熊貓啊?」
  「嗯,本來和朋友約好的,她臨時有急事沒辦法來,我就一個人進來了。」中川一邊說話一邊用餘光打量幸村,然後又依依不捨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對準一旁的紗紗,「你們也是專程看熊貓的?」
  留紗點點頭,「不光是熊貓,還看其他動物,反正就是隨便看看。」然後又問你一個人看很無聊吧?
  幸村聽到這句話時就猜到留紗打什麼主意了,但是他沒法防範。那種說出來既傷害人家女生又有損自己形象的話,無論當時還是以後,他都講不出口。
  於是離開熊貓館的時候,幸村就從領著自己妹妹變成了領著妹妹和她同年級的女同學。
  幸村和很不熟悉的人走在一起時,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就像中川不是中川,而是網球部正選的隨便一個。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內心深處真正隱藏的情緒——很不爽。
  尤其是那個女的有意無意老是斜眼來瞧他,用一種意猶未盡、別有深意的眼神。
  那種趁兩個人搭話時、時不時投過來的曖昧眼光,讓幸村很有些不高興。
  他也不笨,當然明白喜歡一個人會有些什麼表現。想要一直注視自己喜歡的人的心情,他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理解並不等於幸村就喜歡被不熟悉的女生一直盯著看。那種遭人注目的感覺,常常讓他錯覺自己是展覽館裡的一尊陳列品。而中川給他的感覺更糟。由於她和留紗還能搭上話,且通過她還能和自己搭話,雖然他不大想理她,幸村覺得在她眼前,自己有點像砧板上的一條魚。
  可憐中川始終沒能察覺,幸村對她有問必答、態度溫溫和和其實是出於禮貌。
  於是她愈發笑得燦爛,努力使自己講話得體又不失幽默,爭取給幸村留下最好的印象。
  她一直笑、一直笑,幸村也只能跟著笑。那笑還很柔和,看不出半點尷尬的情緒。
  反正紗紗就沒有看出來。她只是好奇幸村笑那麼開心是不是說明中川有戲了?然後在感歎男人翻臉比翻書還看,剛才還說不會喜歡,一轉眼就和人家聊上的時候,借口說要去買飲料急匆匆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一邊跑一邊對幸村擠擠眼,「你們待這兒別動啊,我一會兒就回來。」
  留紗跑遠的時候幸村就明白過來,一時半會兒她是不會回來了。
  中川當然也明白。她很感激留紗主動幫她製造機會,但還是無法下定決心究竟要不要直接跟他告白。
  她只覺得自己有些緊張。似乎是緊張得麻木了,臉上多餘的表情就像被熱風刮走,只留下嘴角弧度不變的笑。
  幸村在她的笑容裡指著身後的長椅說:「不如坐下等她吧。」
  中川坐在椅子上,把一雙手擱在膝蓋上,姿勢像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坐了一會兒,她微微動動嘴唇說:「……天氣真熱啊。」
  「嗯,」幸村點點頭,「暑假快過完了。」
  「那個……」她有許多話想說,比如你平時都喜歡做些什麼、看不看電視劇之類的,但是臨到嘴邊全變成了和留紗有關的內容,「多和田下學期會插班來立海大吧?」
  「是,只是不清楚會分在哪一班,」他停了停,忽然歎一口氣,「我倒是想,可能和你分在同一班也不錯。」
  「學長你在擔心她嗎?其實……照我來看,依多和田同學的性格,交朋友應該不是難事。」中川低著頭說。
  「那不一定,」幸村覺得樹敵才不是難事,但還是遮遮掩掩替她解釋,「她不怎麼善於交際。」
  中川聽完心裡忽然有些慌張。她想起來自己答應留紗不告訴別人她是裝的。於是掏出手帕一抹額頭的汗漬,說:「學長你放心吧,如果我們一個班,我一定會照顧她的。」然後立刻又補充,「噢不,就算不在一個班我也會照顧她的。」
  幸村又開始笑,「那就謝謝你了。」
  「沒什麼……」中川也開始笑,笑得像自己聽到喜歡的男孩子說「我喜歡你」,不過她明白,其實幸村的笑裡並沒什麼別的含義。
  「那麼學長,平時學長除了網球還有別的愛好吧?我聽說您喜歡畫畫,那書和電影也喜歡嗎?」
  幸村馬上表情平靜地搖頭,「不怎麼喜歡,教科書和教輔我會看。」
  他想一個現代思維比較正常的女生,不太可能喜歡一個興趣單一課餘生活乏味的男生。所以在中川問自己有什麼別的愛好時,幸村毫不猶豫表示出自己只對教科書感興趣。
  他幾乎要成功了。
  因為交一個除了網球就是教科書的男生,並不是一件很拉風的事。
  但中川始終無法背棄自己的審美觀。她是真心覺得幸村長了一張很拉風的臉。她從看上那張臉發展到看上這張臉的主人。不過不排除將來有一天會看上別的男孩的臉。
  於是在沒看厭這張臉以前,她還是偷偷側目去瞄幸村,並很違心地告訴對方,真巧啊其實我也喜歡看教輔,覺得對學習很有幫助。
  「是這樣啊……」幸村愈發的感覺中川除了無聊還很乏味,連撒謊也不會。
  他一邊感歎一邊摸出手機,低頭撥號的時候一杯綠茶伸到眼皮子底下。





  入學(上)
     
  幸村抬起頭發現是留紗。她給他和中川買的相同的飲料,自己卻喝著一杯珍珠奶茶。
  中川接過飲料,道謝以後站起來,面對著喝珍珠奶茶的留紗,終於抬起頭來,「不如我們照張相吧?」
  「好啊好啊,」留紗叼著吸管笑,「可是我們沒帶相機。」
  「沒事,我帶了。」中川把飲料擱在長椅上,從淺色小包裡掏出一相機。留紗忙伸手去接,「來,我幫你們照。」
  中川笑,「還是請學長幫我們照吧。」
  幸村立刻緩和了臉色,拿過相機說:「我幫你們照,你們選個地方吧。」
  留紗拉著中川站到與長椅相反的方向,很小聲地問:「你怎麼不讓我幫你們照?」
  「算了吧。」中川伸手將鬢角的髮絲攏到耳後,「其實也不一定非要和他照相。」
  留紗側過腦袋去看她的眼睛,發現裡面並沒流出特別失望的情緒。
  人的心都不是輕易就能琢磨的。留紗興高采烈地去買飲料、以為自己為撮合中川與幸村製造了最好機會的時候,中川已經覺得幸村喜不喜歡她都不那麼重要了。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她已經喜歡對方達到了「即使得不到、能看著你也是一種幸福」堪比愛情小說裡偉大女配的思想境界,實在是她還不夠喜歡他。
  中川在聽到幸村說自己很喜歡看教科書時,就已經覺得他和自己不怎麼合適了。
  儘管她還是無法背棄自己的審美觀,說幸村長得不夠好看,但其實她也無法背棄自己的良心,承認自己對愛看教科書以及一切教輔的男孩保有很強烈的興趣。
  她低著頭附和自己也很愛看教科書時,後背冷汗都流下來了。
  中川一直以為在目前的教育制度下還能露出溫柔的笑坦白自己很愛教科書很愛上課的人,如果不是精神出了問題那就是標準的腦殘。
  但和幸村聊過以後,她就想,其實也許真的有萬分之一的幾率是有學生真心愛著教科書的。
  除非幸村是在撒謊。
  可中川找不出幸村連興趣愛好都要撒謊的理由,又不肯承認他是腦殘或者精神有問題,於是只能默默將他歸到那萬分之一里去。而中川對於那「萬分之一」的態度一向都很簡單:不想搭理。
  總之就是對能和幸村講話的欲 望沒以前那麼強烈了。她寧願一直觀察他的臉。
  幸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又不能明說「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盯著我看?」。畢竟,他們是在取景照相。被照的人看著照相的人,是再正常不過了。只是鏡頭裡那個女生從來不去看鏡頭,始終只看著拿鏡頭的人。
  幸村心裡就有點不高興了。
  幸虧一旁有留紗打圓場。不過打圓場的人顯然也沒意識到自己是在變相替幸村解圍。因為面對拿著數碼的幸村,留紗嘴裡始終只重複相同的句型:
  「我要和中川照……」
  「我要和猴子照……」
  「我要和河馬照……」
  ……
  ……
  「你夠了吧?紗紗,」然而當留紗拉拔著幸村胳膊,用火車站裡接親人時的激動表情熱情洋溢地說「我還要和熊貓照」時,幸村終於受不了了,「你把人家的電池都快用光了。」他皺著眉訓她。
  中川連忙擺手,「沒關係的,本來充好電就是為今天準備的。」
  留紗回過頭眨眨眼說:「那我幫你們照一張吧。」
  「還是算了吧。」中川又說算了,臉上的表情卻沒什麼遺憾。她讓幸村拿過來相機,「我幫你們照吧,走大半天了,你們還沒照相呢。」
  「我們有什麼好照的?」留紗說話的口氣多少讓幸村心裡有些不爽。但他還是撿了塊人少的地方,拉留紗站到他身旁,然後對中川點點頭,「那就麻煩你照一張,趁現在沒人。」
  中川對著鏡頭看了半天,抬起頭跟幸村說:「那個,學長,麻煩你笑一下。」
  幸村勉強笑了笑。相片照好後,留紗一蹦一跳湊到相機面前要看效果,然後嘖嘖舌帶了點感慨地說:「果然收了下巴笑起來好看些。」又指著一瞬間定格的畫面不以為意地看著幸村道,「大哥,你怎麼一臉要中暑的表情?是不是逛動物園太累了啊?」
  幸村輕描淡寫看她一眼,提議道:「中午了,找個地方吃飯吧。」不等留紗插嘴自己就補充說,「中川同學也一起來吧?」
  中川當然不會拒絕,還很主動地表示自己去過附近的一家餐館,覺得還不錯有再嘗試的價值。
  留紗坐在餐館的時候還在考慮,這一頓是自己請客還是幸村請客呢。幸村已經把菜單遞給中川了,微笑著說:「既然你來過,那你點餐吧。」
  中川點了三碗豚骨拉麵。留紗嘗了一口,瞪大眼睛說:「味道不錯啊,比大哥你煮的還好吃。」
  「學長在家裡也要做飯?」中川也瞪大了眼睛,看著幸村的眼神像是看到一隻外星怪物——當然是穿著得體、外表符合大眾口味的那種。
  「有時候會,」幸村尷尬地笑笑,拿勺子開始舀湯喝。
  於是那頓飯吃得既無聊又冷清,只有留紗還能若無其事有一搭沒一搭和中川聊天。
  幸村在留紗聊得最起勁的時候,充分領略到中川那句「依她的個性,交朋友應該不是難事」的真實程度。
  撇開其他不說,兩個人也是很能搭上話的,能從電視劇電影音樂一路聊到開學後的天氣,就是不談學習。
  後來中川喝著湯問留紗:「如果你能來我們班就好了,大家能有個照應。」
  「不上學才好呢,」留紗斜著眼角不以為然地笑,「上學煩死了。會加減乘除就差不多了,函數幾何整那麼複雜幹什麼?又沒多大用處。」
  幸村把筷子擱在碗邊,說:「正因為你沒好好學,所以不知道有什麼用處。」
  「那你說有什麼用?」留紗抬頭,瞪著他似的,「去超市買東西難道還用函數?」
  幸村愣了一下,皺起眉來,「去超市不用,但有些地方會用。」
  「那到底是什麼地方呢?」留紗握著筷子不動,歪著嘴笑,「大哥你舉個例子吧。」
  幸村覺得她說法沒對,可一時半會兒又舉不出很實在的例子,只能呆在飯桌前,沉著臉色看她。
  突然中川插嘴道,「其實考試的時候會用。」
  「對嘛,是考試的時候才用,」留紗把筷子咬在嘴裡,點點頭符合,「沒考試其實也沒什麼用。」
  「將來工作的時候可能有用。」幸村拿紙巾一抹嘴,對著留紗笑一笑,「具體要看你從事什麼工作。」
  留紗沉思一會兒,把筷子伸進麵碗裡搗一下說:「我想,以後我的工作不會和函數、幾何什麼的扯上關係。」
  「那你高中會選文科吧?」中川也撕了紙巾抹抹嘴,示意自己吃完了,「有時候我也想過選文還是選理,不過時間還早呢。其實理科我也不太擅長,文科又不喜歡。」
  「我選文科,反正我是不喜歡物理化學什麼的,又是分子又是電阻的,我一點都學不懂。」
  幸村坐對面忽然有點發愣。
  在他從來沒想過她也會思考將來時,忽然留紗很從容地對別人說自己要學文科。
  其實學文還是學理他自己都還在猶豫。
  他招手叫服務員結賬時,心裡突如其來一陣感傷。
  第一次帶領立海大捧回冠軍時,幸村就在心裡為自己選好了一條路。可惜條件不允許他走那條路。
  他決心下了沒多久就只能被迫放棄了。
  他覺得很可惜,私底下也抱怨過,才知道結果時還咬著牙在病房裡不出聲地哭。
  不過幸村是可以想通的。除了網球他當然可以有其他選擇,他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決心。
  幸村精市不會只在網球上不平凡的。因為他不甘於平凡。
  就像柳蓮二開導他時一樣。柳說:「其實你是很喜歡網球,不過你也很喜歡網球帶給你的成就感。如果哪一天你再沒辦法在這上面獲得成功,你可以試試別的東西。我猜你不會非要走這條路的。」
  柳說完的時候幸村就覺得其實比起真田,他更瞭解自己。
  真田也會來開導他,不過就只會拍著他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幸村你放心,我會領著立海大實現三連霸的,冠軍只會是我們的。你好好休息,不要太擔心。」
  所以幸村一直覺得真田個性太老實,有時候還有些傻。
  真田的那份木訥與傻氣,幸村有時候很不喜歡,有時候又特別羨慕。
  「那學長呢?會學理科還是文科?」幸村想得最出神的時候,被中川兩聲問拉回到現實中來 。
  他想了想,說:「理科吧。」
  回去的路上中川很快和他們分手,離開時向留紗承諾會把照片傳給她。留紗應下來,等人走遠了才想起還沒告訴人家郵箱是多少。
  「把你電腦借我用用吧,」於是她回家後第一個動作就是用胳膊肘碰碰幸村,「我想看看最近的郵件。」
  「你自己去開。」幸村在身後慢悠悠跟著進了房間。
  留紗飛快開了手提,啪啪啪動作利索翻到郵箱地址輸入密碼,按確定以後整個人都懵了。
  屏幕上一排字很清晰地顯示:對不起,您填寫的用戶名或密碼錯誤,請重新輸入。





  入學(下)
  
  留紗對著電腦屏幕愣了一陣,一努嘴說:「完了,郵箱被盜了。」
  幸村深不以為然,「按『找回密碼』。」
  「找不回來了,」留紗嘟起嘴來,「當初我什麼資料都沒填,沒想過有人那麼無聊會盜郵箱。」
  「那再重新申請一個。雅虎的不錯。」
  「唉,好麻煩……」留紗在鍵盤上敲幾下,眼睛往屏幕上湊了湊,忽然轉過頭說,「大哥,你介意把你的郵箱給中川嗎?」
  「我介意,」幸村一巴掌拍到她腦袋瓜上,皺著眉說,「你別老想撮合我跟她,那是不可能的。我對她沒興趣。」
  「那你有沒有拒絕她啊?」紗紗舔著嘴唇看他,「她有沒有跟你表白?」
  幸村搖搖頭,「沒有。她沒表白。」
  「那下次她再問我,我就直接告訴她,你不會喜歡她的。」留紗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對著幸村咧嘴笑開,「說起來你還欠我一個條件呢。」
  「你也欠我一頓飯,」幸村特意強調,「是大餐。」
  「知道知道,」留紗說話的時候翻了翻白眼,「不就是一頓飯嗎?」她轉過頭來,「只要是大餐就行了吧?」
  幸村聽見她問都有些不敢回答了,思前想後覺得請吃飯不可能耍什麼陰謀,最不濟就是很便宜的「大餐」,於是點點頭說:「我不是你,沒那麼多要求,你只記得是請我一個就行了。」
  「我又沒傻,還會平白無故多叫點人來?」留紗一邊說一邊在網上摸索,然後側過頭以一種很樸實的表情去看幸村,「精市哥哥,把電腦借我玩一個晚上吧。」
  「什麼叫玩一個晚上?你還想通宵?」幸村算是琢磨透了。一般的情況留紗會直呼他大哥,但有求於他時往往就叫「精市哥哥」。叫的時候眼光很懇切,聲音也軟綿綿的,有點像喉嚨裡塞了朵棉花。
  「不准通宵,要玩就現在玩,」幸村說,「給你一個小時,時間到了回自個兒房間去。」
  「一個小時哪兒夠啊?就是看部電影也得一個半吧?」留紗賴在幸村房裡不肯出去,「我不會告訴他們的,你就把電腦借我一晚,我明天還你。」
  幸村很乾脆地拒絕,「不借,最多在他們回來前讓你玩。」然後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三個多小時,夠看兩部了。」
  「那還得先下。」
  「邊下邊看。」
  幸村拎了本書到客廳,兩個多小時一本書搞定,再回房間時就看見留紗縮著肩膀樣子很專注地半趴在電腦前,嘴裡還唸唸有詞:哎……哎……
  幸村一步踏過去,發現留紗在遊戲,氣不打一處來,黑著臉就要把電腦合上,「我把電腦讓給你兩個小時,你就用來打遊戲?」
  「我沒打那麼久!光下就花了一個小時。」所有注意力都放屏幕裡正拐彎的卡丁車上,留紗一點沒瞧到幸村一隻手伸過來。他準備關電腦。
  「我不會打太久的,你也看到了,我今天才開始玩的,」那局結束的時候,她吁了口氣背往椅子上一靠,「又輸了……」
  「玩遊戲容易上癮,切原就是個例子,他常年英語不及格。」幸村一手按住電腦,預備幫她退出登錄,「你看看電影我還能同意,如果一直玩遊戲,不准。」
  「你怎麼那麼囉嗦?我玩不玩遊戲你也要管?」幸村退出遊戲界面時留紗一陣驚呼,「哎!不要退!」然後哭喪了臉狠勁攥著他袖子,一眼瞪過去,「你幹嘛要退啊?我又不玩多久,才一個小時你都有意見?再說我玩不玩遊戲和你有什麼關係啊?」
  幸村注視著她的眼睛,緩緩地說:「沒有關係,但,電腦是我的。」
  「……好吧,是我錯了……」其實留紗也琢磨透了,通常幸村不笑的時候就是不高興要到極點了,再往下走估計他就要發火了。從來不正面發脾氣的人,發起火來應該是無人能擋的。
  其實留紗也懂審時度勢,明白連和幸村都搞不好關係,在這個房子裡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兒去。最關鍵的是,如果幸村不理她,那就沒人能和她交流了。
  雖然周圍的人她一點不熟悉,也沒多少感情,但她很需要一個可以說說話的對象。那個對象最好和她年齡差不多大,不然她很容易變老,或者很無聊。
  幸村就符合這個對象的條件。
  所以,她是不想去惹他生氣的。
  幸村聽她承認錯誤時臉色也變善了,開始準備要關機現在也放棄了,只是坐在床邊假裝深沉地說,「我也是為你好,遊戲上癮真的很麻煩。你也不想你媽媽擔心吧?」
  「我不會上癮的,」留紗說,「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遊戲,我只是偶爾玩玩。複雜的遊戲我也不會,我就只會簡單的開卡丁車,下五子棋什麼的。」
  幸村點點頭,想了想說:「你要不要我幫你補習?就要開學了,不如我先幫你預習。立海大的課程比一般學校來得重。」
  「不用了吧……」她張大眼睛心裡暗自叫苦,「其實我不見得會去立海大的。」
  「誰說的?」
  「我自己猜的,」留紗起身,一轉身登登登去了客廳,把一小疊學校簡介從茶几下抽出來,「你看吧,前兩天我還看他們給我選學校呢。」
  那一疊簡介扔在茶几上,幸村撿起來翻了翻,發現差不多神奈川不算差的學校都有。其中夾的那兩家位於市區、規模還算不錯的殘障學校,讓他覺得很無語。
  難道後媽還打算送自己女兒去特殊學校?
  幸村感覺自己永遠不可能瞭解她。
  很快,為留紗選擇一所合適的學校被正式提上幸村家的議程。時間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參與討論的人有幸村、幸村他爸,以及難得回家做飯的後媽。留紗允許旁聽,但沒有人期望她會提出意見。
  討論過程具體如下:
  先是幸村他爸把事先預備好的一疊學校簡介往飯桌上一擱,然後望著後媽說:「馬上就要開學了,依你看,紗紗去哪所學校比較好?」
  後媽說了個極其大眾化的答案,「隨便吧,其實只要還過得去就行了。」
  「A中怎麼樣?初中部一個老師和我打過交道,送紗紗去那兒還是可以放心的。」
  「A中啊……」後媽秀氣的臉上眉心處打了個好看的蝴蝶結,「離家太遠了,光去地鐵站就得坐車,我不放心。」
  「那B中?」幸村爸爸把被淘汰的學校丟到一旁,指著另一張問,「老師出了名的負責。」
  「太嚴了吧,紗紗會受不了的。」後媽搖著頭反對,「網上還聽人說B中老師喜歡體罰。」
  「C中?」
  「不要了吧,C中食堂是神奈川最難吃的。」
  「D中?」
  「上次報紙上登,D中有孩子跳樓自殺了。」
  「E中?」
  ……
  ……
  總之,一刻鐘過去整個議事程序還停留在幸村他爸不斷向後媽徵求意見的過程中。
  簡介快問完一圈時,他就摸出手帕一抹額頭的汗漬,吸了口氣問:「那你究竟覺得什麼學校適合紗紗?」
  「隨便吧,」後媽不皺眉頭了,一臉笑盈盈地回答,「我沒什麼意見的,只要過得去就行了。」
  幸村坐在一邊低著頭喝茶,心想你的過得去,我們真的很難過得去。
  幸村爸爸有點不耐煩了,討論個入學問題居然接近半小時了,而且還只是討論初中插班。
  「你具體說說有什麼要求好了,」中年男人換了方式問老婆,「哪所學校最符合要求就去哪所。」
  「其實我沒什麼要求的……」幸村終於發現自己的後媽實在是個有點狠的主兒。面對父親的提問她只會不停的重複「隨便吧」、「我沒什麼要求」,語氣極其輕柔,態度極其溫和,但就是全不答應。
  「學校怎麼樣我不覺得有多重要,」後來後媽眼睛直往飯桌上瞟,聲音很細地補充,「我只怕紗紗被人欺負。」
  幸村他爸順著老婆目光也朝飯桌上瞧,被簡介上那幾個加黑加粗的字體猛地給震住。
  那上面藍紙黑字的寫得很清楚:XX特殊教育培訓學校。下面加了個小括弧,寫著「一所專門為特殊兒童、青少年準備的學校」。
  幸村爸爸的第一反應是,今後,他將很難在同事面前抬起頭。
  原因是當別人很親切或者很隨和地問「幸村先生的女兒在哪裡就讀呢?」時,他不得不陪著笑、很不和諧地回答——在一所弱智學校上學。
  於是公司的同事很有可能在議論他業務能力很不錯時再隨意地添加一句:他還有個智商有問題的女兒。
  再於是,聯想力更豐富的男士或者女士,還會以為他努力工作就是為了保證自己那生活不能自理的弱智女兒未來的一生。
  這個暗暗流著冷汗的男人當機立斷決定和兒子連成一線。他說:「去立海大吧,精市也在立海大,不會有人欺負她的。」
  「可是立海大是名校,課程出了名的重啊。」後媽拿過那張殘障學校的廣告,歎了口氣說,「我也不想紗紗去殘障學校,可是我更怕她被人欺負。」
  「有我在不會有人欺負她的。」幸村瞧著那張弱智學校的廣告,自己也嚇了一跳,憋著笑說,「其實學校裡有差生也有優等生,這沒什麼的。」
  留紗半張著嘴,過半天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她很鎮定地從後媽手裡拿過那張廣告,然後揉成一個紙團,站起來蹭蹭蹭走回客廳,將紙團扔進垃圾桶裡。
  「你看吧,紗紗自己也不想去。」幸村爸爸的冷汗終於不流了,拍著幸村肩膀笑了笑,「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去拜託學校讓紗紗跟精市的朋友一個班,這樣你總放心了?」
  「我的朋友?」幸村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爸爸指的是切原。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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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蘋果與貓(上)
  
  切原接到幸村電話時,胸腔裡一股莫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緊接而來的是一種名為喜悅的興奮情緒,連帶著完全抓不住頭緒的榮譽感。
  那是經常涮他的幸村部長啊。
  那個對逗他保持了慣常的興趣、且在網球部其他人逗他時會滿心歡喜也摻一腳的幸村部長,現在卻正兒八經地打電話拜託他。
  切原很高興,直覺自己未來在網球部的地位將會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有幸村罩他,以後誰還敢頻繁開他的玩笑?
  其實柳生他們也不是真的想每天開他玩笑,至少仁王就沒這個想法。
  實在是切原已經傻到人上了初二還相信有白鬍子穿了紅棉襖的聖誕老人深夜派發禮物,仁王覺得自己不逗逗他就真的可惜切原的存在了。
  於是在切原自信滿滿扛著球拍子說:「本大爺就是立海大王牌選手切原赤也是也!」時,仁王通常會故作驚訝地去拍柳生肩膀,「哎!不對吧切原,你連前三都排不上,怎麼就變成王牌了?」
  由於要叫對方一聲前輩,切原還不敢反駁說「至少我打得比你好啊!」
  說了仁王肯定往死裡整他。
  仁王是有這個能耐也有這份膽量的。他還敢裝成柳生去檢查真田的書包,在他輪值的那一周。
  不是誰都有膽量去翻真田書包的,那不僅僅是智力的體現,同時也是自信的彰顯。
  據說那次仁王被真田識穿時,他也是笑嘻嘻對著黑面神一咧嘴說,「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真田你不至於真生氣吧?」
  切原就沒這個膽子了。他覺得若換成是自己裝成柳生去翻真田書包,那結果肯定不是真田眉都不皺地說一句「你真是太鬆懈了」就算了。真田指不定會賞他一巴掌。
  其實切原很怕他。他老覺得真田會扇他巴掌……
  現在切原沒那麼怕了。主要是真田誰都不聽唯獨喜歡聽幸村的。幸村要拜託自己照顧他妹妹,這個關係就不那麼簡單了。
  照顧部長妹妹就等於幫了部長,部長是幸村,幸村對真田有著外人無法理解的影響力。再往深了想就很簡單了,真田會看幸村的面子不再打他了。
  不過後來的一切證明,切原其實猜錯了。真田的思維似乎比他還要來得簡單。該懲罰的時候重重的罰,該出巴掌的時候絕不手下留情。好像就當幸村不存在似的。不過幸村在一旁時也不怎麼阻止,只是臉色平靜的招呼真田,「真田,下手別那麼重。」就是不說你不要再扇他了。
  倒是仁王,從切原肩負起照顧留紗的重任後,慢慢變得不怎麼捉弄他了。而且私底下還對著柳生感歎說:「切原真不愧是立海大的王牌。」
  當時切原興高采烈地轉身一溜煙地跑了。以至於漏掉了柳生與仁王以下的對話。
  先是柳生有些不解,「你怎麼了?突然表揚切原。」
  「我不是表揚他,我是同情他,」仁王痛心疾首地說,「好好的一男孩,現在完全淪為老大妹妹的僕人了。王牌男僕啊!」
  「這話別讓幸村聽見,人家鬧家庭矛盾你我負不起這個責,」柳生邊說邊扶了扶眼鏡,回過頭四下裡掃視一圈,笑道,「其實切原自己也有問題,幸村就是叫他有空多關照關照多和田,沒叫他什麼都替她辦吧。」
  「那哪兒是什麼替她辦啊?」仁王回憶起目睹切原幾乎費了摧毀之力殺進重圍然後一分鐘不到拎著塊蛋糕右手一瓶飲料擠出來,還氣喘吁吁地笑一下自語「總算買到了」時,忍不住一手蒙住眼睛說,「那是活脫脫的服侍……是服侍啊……」
  最後仁王望著天花板歎氣,「世界對切原太不公了。」
  其實幸村也明白,留紗差不多是把切原當傭人使喚了。
  看切原每天往小賣部跑,麵包與水雙份雙份地買,是個人都能明白。
  但是幸村不打算去阻止。主要是他目睹過留紗嘗試著想自己擠進去,無奈敵我力量太過懸殊,她擠進去通常意味著別人已經開始往外散。也就是好吃的食物賣完的時候。
  其實立海大的食堂很一般,小賣部也只比食堂高級一點。但是它校規嚴,明令禁止午休時不准離校,逮住了全校通報。
  不過風紀委員及其手下的兩名幹事除外。
  就是說柳生比呂士及他的兩個手下也除外。
  因為柳生中午出校門只會是去逮人的。他不在外面打牙祭。
  當然那只是學生會會長一廂情願的想法,也是真田極少數對柳生的一次放水。他知道柳生出校門是有可能吃東西的。就算他不吃,仁王搭順風車出了校門也是肯定要吃的。但他還是在學生會會長徵求意見時點了點頭,同意柳生和另兩個挑選出的風紀委員輪值跑學校外逮人。一人一周。於是一個月裡柳生很可能有兩周自由出入校門的時間。
  這樣一來第一個就便宜了仁王。
  仁王一對校食堂不滿就COS成柳生步伐穩重地朝校門外走。
  直接導致守大門的保安常常懷疑風紀委員是不是還有個雙胞胎的兄弟。
  因為仁王前腳跑出門打牙祭,柳生後腳就跟出去逮他。
  雖然最後結果往往是兩個人一起在某小吃店裡對坐著吃拉麵,有時候是牛肉飯,然後仁王又COS成柳生的跟班之一,理直氣壯地回去校園裡。
  其實守校門的保安真的很不容易。在確定風紀委員沒有雙胞胎兄弟後,直接懷疑是否自己眼花。
  因此他時不時會進行自我催眠:其實風紀委員只離校了一次。其實風紀委員離校的時候有帶跟班……
  言歸正傳。
  幸村目睹留紗親自擠小賣部的那天,切原請假,中川拎了書去音樂教室了。留紗手裡捏著票子很費力地往裡擠時,幸村都忍不住要過去幫她了。
  幸村是從來不去擠小賣部的。一是他從來不加餐,午飯也只靠食堂;二是幸村覺得自己擠不進去。而且擠小賣部有損形象。
  他忍不住要上前幫她的時候,幸好丸井出現了。
  丸井一步躥過去,扶了把被騷動的人群擠出來的留紗,說「你要買什麼,我幫你買」,留紗就把票子給他了。
  但那次丸井幫完忙的直接結果,就是留紗愈發的思念切原。
  因為丸井忘記把找零給她了。店主找給紗紗的零錢連同丸井那份,被丸井直接揣進了自己荷包。
  切原就不會忘記。而且切原經常請她,不肯收她的錢。
  於是晚上回家的途中,留紗點點幸村胳膊說:「大哥,丸井學長沒給我找剩的錢,你幫我要回來吧。」
  「是忘了吧,丸井性格有些迷糊。」幸村解釋說。
  留紗覺得奇怪,「忘了你就提醒一下他嘛。那是一瓶水的錢。」
  「你就當請他喝了一瓶水吧,」幸村笑一下,想別說一瓶,就是十瓶我也不好意思去要,「他不是幫你擠進去買水了?你就當答謝他好了。」
  「這是兩回事好不好?」留紗翻了個白眼,一努嘴說,「別說其實他只是順帶幫我買,就算他專門跑去幫我買,也不能直接就把剩的錢拿了啊。」
  「他是忘了。你今天不也忘了?」幸村說。
  「我忘了是因為當時看見你了。還有,我知道他是忘了,所以才叫你提醒他一下。」
  幸村拗不過她,終於講出實話,「這麼一點錢,我不好找他要,想要你自己去。」
  「我去找他要不就露餡了?」留紗知道幸村是不會幫她要回錢了,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還是切原好啊。切原從來不主動找我要錢,我硬塞給他他都不肯要。」
  幸村低頭看了看留紗,發現她眼睛裡隱約泛了點微光,忽然有些不高興,嘴上卻是責備她,「切原就是好,你也不該隨便使喚人家。」
  「我沒隨便使喚他。切原說了,他每天都要加餐,我要吃什麼直接寫給他就是了。」留紗嘟著嘴說,「而且切原記性好,從來不會忘記把找零給我。」
  「丸井真不該順帶幫你買。」後來幸村搖著頭說。
  他決定不再勸留紗不要隨便支使切原。反正切原有擠小賣部的實力,有那個毅力儘管他去擠。
  留紗最終沒能收回那一瓶水的錢。丸井也始終沒能想起自己帶走了她的錢,他一直以為把飲料遞給留紗時就把找零一起給她了。
  於是相對丸井,紗紗愈發的感覺切原很順眼。順眼到某一回趁課間人最少的時候,留紗自己跑去小賣部買下了最後兩瓶酸奶。一瓶給了切原。
  切原拿到酸奶的時候整個人都激動了。
  在幸村眼裡就是留紗有些過意不去所以主動請他喝了瓶酸奶。這樣一件只用簡單兩個字「答謝」就可以解釋的事,在切原看來就成了留紗一定以及肯定的相信他。
  留紗深信切原是自己的朋友,明白切原對她所付出的一切,不要誤會,這裡的一切是指切原擠小賣部幫她買蛋糕和水,所以她買了瓶酸奶給他。
  切原懷著這樣興奮而激動的心情,抱著那瓶酸奶從教室一直輾轉到了訓練場地,恨不得昭告全天下這瓶酸奶是多和田給他買的。多和田是自閉症患者,極不情願和別人交流。但是她願意請切原喝酸奶。
  仁王注意到切原喝兩口酸奶又把瓶子放回台階上,趁中場休息又跑過來吸兩口時,就有點受不了了。
  「我靠,」仁王抬起手,象徵性的一遮眼睛以示對方的慘不忍睹,並對一旁的柳生悄悄地說,「我都不敢相信這是切原赤也。他們家已經窮到連一瓶酸奶都買不起了?」
  「我這樣跟你解釋吧,」柳生想了想說,「如果是我給你一個蘋果,你會覺得那是我吃剩不要的。如果是真田給你,你就會覺得很感動。」
  「停!停!」仁王比劃著打斷柳生,皺起眉頭,「我不會覺得感動,我只會覺得恐怖。」
  「那換成幸村呢?」
  仁王愣了一下,遲疑著搖頭,「……我不敢要。」
  留紗上完廁所回來,托著腮坐背後台階上,把倆人對話都聽全了。晚上回去家裡就樂不可支地取笑幸村,「大哥,你人緣關係好差啊。人家仁王前輩都不敢要你的蘋果。」
  幸村什麼也沒說,只是吊轉眼光輕微笑了下。然後星期一下午在例行會議結束時,微笑著把自己從水果店買來的八個蘋果悉數分給大家。
  仁王接過蘋果的時候手都在抖。





  蘋果與貓(下)
    
  柳發現仁王看著手裡拿的蘋果像在看一枚手榴彈,就猜是不是幸村在用蘋果故意整他。為了及時更新判斷正誤概率多少的確切數據,柳閉著眼睛把半邊臉轉到幸村的方向,問道,「幸村今天心情不錯啊,還請我們吃蘋果。難道有什麼特殊原因?」
  「有,當然有,」幸村點點頭,笑意盈盈看向仁王的方向,聲音很親切地說仁王你別那麼拘謹,就是一個水果而已,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後面那句是對著其他人講的,說的時候眼光已從仁王身上移開了。
  幸村親切的樣子很像一個大會上發言的領導。通常領導講話是沒有人敢打岔的。
  於是幸村在「不是好東西」後停了一下,繼續微笑著發言說:「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學業、社團活動要兩頭兼顧,昨天我路過水果店順帶就買了。你們不要客氣,只是一個蘋果而已。」
  切原一手握著蘋果很清晰地聽見幸村說「學業、社團兩頭兼顧」,就想這是不是變相等於部長肯定了他在學習上的進步。於是有些感動地一揮手裡的蘋果響應幸村的號召說:「部長,謝謝你的蘋果,今後我一定加倍努力!」
  一旁仁王嚇得冷汗都開始流了。在所有人都道完謝意識到只剩自己還沒開口時,仁王就更不好意思開口了,只能勉強動動嘴巴很不乾脆地說,「部長……謝謝你啊……」
  「仁王你道謝怎麼跟道歉似的?」丸井很單純地伸手一撓頭,臉上掛了點笑地看他,「愁眉苦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部長塞給你一個塑料蘋果。」
  「原來仁王不怎麼喜歡吃蘋果?」幸村坐在立海大初中男子網球部活動室裡的第一把交椅上,好整以暇地看仁王。
  柳生立馬接下話,一手拍了拍仁王肩膀,「其實仁王很喜歡吃蘋果,大概是嫌一個還不夠。」
  「是這樣?」幸村收起笑容,微微一皺眉頭說,「那下次我替你準備兩個。」
  仁王終於開口了,抬起頭眼神十分誠懇地望著幸村一邊在心裡感歎遇人不淑,「一個已經足夠了。謝謝你,幸村。」
  後來會議結束,眾人簇擁著幸村走出活動室。仁王故意落在最後,斜了斜眼睛看柳生,「不落井下石你會死啊?」
  「當然不會,」柳生微笑著搖頭,「但是會覺得遺憾。畢竟朝你丟石頭的機會很少。」
  仁王由斜眼睛變成了朝他翻白眼,想了想說:「你覺得幸村為什麼請我吃蘋果?」
  「剛才你沒聽幸村講話?」柳生一副你記憶力是不是出了問題的驚訝表情,「是鼓勵你繼續學業、社團活動兩頭兼顧。還有,他不是只請你吃,他請了我們大家。請不要把幸村善意的舉動個人的陰險化。」
  「不是,哎!我的意思是指,」仁王還是很苦惱,「我是想問他為什麼不買糕點、不買葡萄,為什麼他會買蘋果?」
  柳生很鄙視仁王的苦惱,一扶眼鏡嗤笑一聲,「無聊。你這個問題和為什麼今天食堂的配菜是西紅柿而不是小白菜一樣的無聊。純粹是做賊心虛。」
  「那你的意思是……這只是巧合?」仁王被嚇得咚咚直跳的小心肝剛得到些許的安撫,柳生一盆涼水從頭頂冷靜地澆下,眼鏡反著光說,「雖然你很無聊,但是你完全猜對了。幸村就是故意的。」停了會兒有些好奇地看他,「其實你真的很怕他?」
  「也不是……」仁王撓著頭第一次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幸村那個人啊……其實我挺佩服他的,但是不怎麼好評價……」
  柳生笑一下,回過頭看看,發現幸村領著妹妹正向遠處走去,整個背影連同手裡的網球袋,幾乎都融化在夕陽的紅色裡。
  幸村沒帶留紗回家,而是帶了人直接往點心鋪去。
  他選了兩盒包裝精美的點心要去付賬時被留紗一把抓住胳膊,「買精裝的多不划算啊,買簡裝的好了。」
  「送人不能買簡裝的。」幸村說。
  留紗「哦」地一聲拉長音調,順手從架子上取了盒簡裝的,一把扔到幸村懷裡,「這個不送人,拿回家吃。」
  「今天不行,」幸村又把多出的一盒擱回架子上,教育她說,「怎麼能提著要拿回家的點心去感謝別人?」
  「今天就去?」留紗吸吸鼻子,撇嘴站在一旁,「你要感謝誰啊?還買兩盒一樣的點心。」
  「不是我道謝,是我帶你去道謝。」其實從箱根回來那天幸村就想過要立刻帶她登門道謝,但是真的「登門入室」似乎有點說不出的奇怪,幸村想,還是等開學後直接去學校道謝的自然。
  那天幸村計劃得其實相當周詳,拎了兩盒點心懷揣一顆感恩的心坐車先到了冰帝。但是周詳的計劃唯獨漏掉了人家校門開放的時間。而且冰帝保安的眼力比立海大的還差,又很鐵面無私。一來就是「送外賣的吧?」然後死活不准他進學校,防備的眼神就像幸村拎的不是盒點心,是兩盒炸彈。
  保安很嚴肅地說:「外賣嚴謹進校,你打電話叫收件人出來吧。」
  幸村耐著性子解釋,「這不是外賣,我是來找人的。初中部的忍足侑士。我有事找他。麻煩你通知他一下。」
  保安躥回被一堵牆遮住全部的治安亭,辟里啪啦按了幾個鍵,過一會兒又鴨子一樣搖搖擺擺踱出來,清清嗓子說:「忍足少爺沒開機。不好意思。」
  幸村聽他稱呼忍足「忍足少爺」時,後背雞皮疙瘩忍不住撒了一地,繼續忍耐:「請問社團活動還有多久結束?」
  「不長,一個小時左右。」保安低頭看了看表。
  幸村拎著點心盒子默默轉身,「哦,那謝謝了。」
  第一次幸村和部員切原赤也的想法如出一轍:冰帝的人真不是一般的小資。——忍、足、少、爺!
  但幸村是真的誤會了。冰帝的保安管冰帝所有的學生都會禮貌地稱呼一聲少爺或者小姐。即使你是冰帝最窮的學生,連吃食堂都有困難、校服錢也是別人資助的,他還是會這樣叫你。
  這是學校的規定。
  其實冰帝網球部對這個規定沒有任何看法、還覺得這項規定來得理所應當的只有部長跡部景吾一個人。大爺在家裡傭人也是稱呼他少爺的。所以跡部第一次來冰帝時,甚至產生了一種賓至如歸的錯覺。
  冥戶亮就很看不慣這項規定了。每次保安室的電話一撥過來,聽見裡面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很溫柔地說:「冥戶少爺,有人找您。請您抽空來一趟校門口。」時,冥戶一掛斷電話就開始罵,「我靠!他能不能不要這樣叫我?真的很噁心。」
  幸村被人誤認為是送外賣的後,那顆感恩的心已經慢慢變質了。他開始猶豫要不要去青學送點心。雖然可以肯定青學守大門的絕對不會稱呼海堂「海堂少爺」,但無法保證人青學會讓你不出示證件的跨進校門裡。
  不過幸村又猜錯了。青學的保安壓根沒問他證件的事,更沒阻止他進學校。因為保安亭在他到來以前就已經鎖門打烊了。
  青學沒冰帝那麼設防,保安總是在社團活動開始的一瞬間就拎著包哼著小調下班喝酒去了。
  幸村找了個人詢問網球場怎麼走,問完一回頭發現留紗懷裡抱了只卡其色的貓。
  留紗摸摸肥貓柔軟的毛髮,笑嘻嘻地說:「大哥你看,我撿了只肥貓,剛好抱回家燉湯喝。」
  「燉什麼湯?貓肉你也吃?」幸村一斜眼睛瞥了下肥貓咖啡色毛髮上沾了點灰撲撲的枯葉,皺著眉說,「野貓不乾淨,細菌又多,趕快扔了。」
  留紗抱著肥貓不鬆手,眨眨眼說:「我先抱一下。等回去的時候再扔。」然後伸手去撓肥貓的肚子,「這隻貓不認生,看見我抱它都沒跑呢。」
  「那是太胖了根本跑不動。」幸村說著拉她往前方走,「我勸你趕快扔了,野貓真的不乾淨。」
  越前傻乎乎的愣在原地,離幸村沒幾米的距離,腦海裡只不停迴盪著幾個標誌性的詞語:燉湯喝……不乾淨……細菌多……肥……胖……跑不動……還有,野貓。
  這幾個詞慢悠悠旋轉一圈時幸村和留紗已經走遠了。由於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評價卡魯賓是不乾淨帶了病菌肥得都跑不動的野貓,而且還企圖抱回去燉湯喝,等越前覺得自己還是應該鼓起勇氣去把卡魯賓接回來時,那只「野貓」已經被留紗抱去看不見的地方了。
  越前有點後悔把外套借給她了。
  海堂熏接過幸村親自送上的禮盒點心時,忍不住都要臉紅了。
  幸村還一拍留紗的腦袋瓜,看著海堂說:「還不快說謝謝。」
  留紗樣子很乖地點點頭,「謝謝海堂學長。」
  海堂有點結巴了,「……沒關係。」
  他一拿過禮盒菊丸就在一旁起哄,「海堂真是不簡單,居然收到了幸村送的禮盒。」
  留紗在幸村的暗示下只能又一次點頭鞠躬,「謝謝海堂學長。」
  越前趕到網球場時發現留紗兩手空空如也,卡魯賓不知去向,於是他不好再提,只能兩手揣在褲兜裡表情依舊很酷地走進場地,先跟手塚打招呼,「部長。」
  幸村回頭一看見越前,第一個反應就是糟糕,他的外套忘在家裡了。





  烹飪與針線(上)
  
  越前龍馬推開網球場那扇鐵門,跨進門到走近手塚跟前那短短幾米的距離裡,表情酷,走路的姿勢酷,眼神酷,連帶著隊服被刻意豎起的衣領也酷。
  但是留紗不喜歡這種酷。她潛意識裡老覺得會把衣領子豎起來只有沒文化的人才這樣做。
  雖然留紗自己沒多少文化,但是她比較喜歡有文化的男生。人都這樣,缺什麼想什麼。她也沒能例外。
  越前跟手塚打招呼的時候臉色才稍微緩了緩,用詞也開始禮貌起來,「手塚部長,」說完以後他又轉過頭不鹹不淡拿上眼皮對著幸村,一動嘴唇說:「你好。」到留紗這兒時就只剩點頭了。連嘴皮子都懶得動了。
  紗紗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越前眼睛裡還嘲諷似的寫滿了不屑。於是她拉拉幸村胳膊,斜了斜眼睛說:「回去了。」
  幸村立刻鬆了口氣,正等著她說這句呢。朝對面的手塚點頭示意,又把視線對準海堂微微笑笑,說「我們還有事得先走了。下次見。」
  幸村很狡猾,雖然袋子裡還剩了盒點心但沒打算送給越前。原因是人家的外套給放在家裡了。
  幸村很難想像自己把禮盒遞到越前手裡,說「上次真是謝謝你了,把外套借給我妹妹用。不過不好意思,你的外套被忘在家裡了」時越前會有什麼表情。百分之百不會是高興。
  所以他假裝什麼都不記得,很鎮定地轉過身,領著留紗手裡拎著盒點心從原路返回了。
  後來那盒精裝的點心大部分都吃進了留紗肚子裡。她一邊享受地嚼著點心,兩邊腮幫子都鼓起來,像塞著兩個小包子,另一隻手攥著紙巾輕輕拍胸口,「所以我就叫你買簡裝的嘛,你看,精裝的還不是讓我給吃了。」
  「那是因為冰帝校門不讓進。」提起冰帝的校門幸村心裡還是有些不爽,眉頭微微皺起。被保安誤認為是送外賣的……他的長相像送外賣的?!
  「對了大哥,下次你去冰帝前記得要先換件衣服,」留紗點心渣吃得滿嘴都是,還不忘張嘴講話,「你們那個隊服黃不拉幾的,也不能全怪人家保安認錯啊。」
  幸村眉頭不皺了,「隊服是以前的部長設計的。」原來不是長相問題。
  留紗快把一盒點心吃完了,幸村才想起來提醒她,「吃這麼多,待會兒怎麼吃晚飯?」
  「你怎麼變得跟我媽一樣囉嗦了?」留紗舉著沾滿糖渣的右手叫起來,「以前我吃零食她也是這樣說我。」
  「她是為你好。」幸村說。
  「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留紗把嘴撇一下,眼珠子在眼眶裡滴溜溜轉了幾轉,「哎,還記得你差我一個條件噢。」
  「你要我做什麼?」幸村不動聲色把吃空的點心盒蓋上,放到一邊,心想如果是過分的事一定馬上拒絕。
  留紗漫不經心扯過紙巾擦擦自己沾了糖粉的手指,低著頭問:「那你先說說,有什麼事是你一定不肯做的?」
  這個問題有一定的難度。幸村大概知道她要耍什麼把戲,可是沒有任何辦法防範,思前想後決定先試探的回答,「首先,違法亂紀的事不能做,」
  「知道,我沒打算讓你去搶銀行。你可以放心。」留紗吹著手指時不時抬眼看他,「還有呢?」就你那身板就是給你槍也沒可能成功的。
  「徇私舞弊的事不能做,」幸村一說完留紗反而有些懵了,瞪著眼看過去,「徇私舞弊?什麼意思啊?我跟你又不在一個班,考試也坐不到一起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有些事……只能靠你自己爭取。」幸村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挑明了,可是留紗依然一臉茫然的表情,忍不住補充一句,「比如說,你不能讓我直接請你來網球部當經理。」當然用威脅的也不行。
  「經理?」留紗迷茫兩秒,眼睛迅速擦亮,「那是什麼?管錢的嗎?有沒有工資拿?」
  從「管錢的嗎?」和「有沒有工資拿?」兩個問題裡,幸村覺得自己的多慮是完全多餘的。
  他才剛解釋了一句,說「當經理沒有工資拿」就聽見留紗撇嘴問他,「那你說說當經理有什麼好處?」
  幸村字正腔圓地回答,「鍛煉,鍛煉你的團隊協作能力。」
  「說具體一點。」差不多百分之五十的鍛煉都等同於免費勞動力。
  於是幸村換一種表達方式,說:「相當於後勤工作人員,免費的。」
  「哦,」留紗又低著頭漫不經心去擦手指,「那我不去。」
  幸村覺得無語又尷尬,心想原本就沒打算讓你去。現在倒弄得像是自己在徵求她意見真心希望她來網球部管後勤了。
  他移開目光,對著點心盒蓋沉默一會兒,聽見留紗又問,「還有呢?」
  「還有……」幸村心裡歎了口氣,想這個問題還是沒有辦法不談啊,「你不能提出太過分的要求。」
  「比如說?」面對著正襟危坐的大哥,留紗眼光從手指上移開,終於抬眼直視他。
  「比如錢。」幸村很隱晦地提醒她。
  留紗很直接地翻譯,點點頭說:「哦,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能把你的零用錢據為己有,或者我不能要求你用你的零用錢給我買很貴的禮物。對吧?」
  幸村覺得留紗這樣說就像自己是一個很小氣的人,老是在錢的問題上斤斤計較,可他還是輕微點了點頭,「大概是這個意思。」
  「反正就是和錢有關的不行,對吧?」
  「……不能超出一定的金額,」幸村還在心裡思忖那個不能超出的金額到底該是多少時,留紗已經歪著腦袋伸手捶著肩膀一邊慢騰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可以放心,我不提錢就是了。」
  幸村也站起來,開始著手收拾飯桌,「就這些了。」
  「不違反不作弊不找你要錢,」留紗板著手指數了下,抬起頭來,「你確定沒其他的了?」她賊亮賊亮的眼睛,看得幸村心裡一陣閃爍,「……其他的……」
  「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的啊?」紗紗捶肩膀的手從右手換到左手,「你該不會……要想一個晚上才能告訴我吧?」
  「不會,」其實幸村真的開始猶豫了,他覺得箱根時留紗從說「這個要求只有我哥才能辦到」起就開始在算計他,只是不懂為什麼現在才會提出。他以為她覬覦網球部經理的位置,想拉關係進部裡,結果留紗只關心經理有沒有工資。
  其實最讓幸村猶豫不決的是,留紗的表情一看就是沒安好心。嘴角往兩邊拉開點笑了笑,像一隻埋伏在森林深處火紅色的小狐狸。
  最後幸村保持著一貫的微笑對小狐狸點點頭說:「就這些了。」
  「那好,我的要求很簡單,以後除了做吃的你把餐具也一起洗了吧,」留紗露出兩瓣小虎牙對著幸村笑一笑,「在這所房子裡時。」
  「……」幸村第一個反應是留紗是不是腦袋進水了。做飯……洗碗……她什麼時候煮過吃的洗過餐具?
  一般自己洗了十次碗時,按比例算留紗只洗了半次。
  於是幸村開始感歎,想不到連那半次她都要計較。
  「看你的樣子是同意了,哎!我還以為你會推三阻四呢。」她露出可愛的笑容,彷彿腦袋瓜上順勢冒出了兩隻毛茸茸的小耳朵,「你同意就好,以後除了做吃的也要洗餐具噢。」
  除了……也要……
  幸村意識到問題所在時留紗已經一蹦一跳往客廳沙發上躥了,「等等,你剛才說的,好像不是一個條件。」
  「沒有啊,我只說了一個吧。」留紗懶懶地趴在沙發扶手上,滿不在乎地撥弄左手手指。
  「做飯洗碗怎麼聽都是兩個。」幸村反駁的時候已經抱了必輸的決心。留紗認不認帳,他都是不可能讓她餓肚子的。
  「飯本來就是你在煮嘛,我只是說以後碗也是你來洗,」趴在沙發上繼續玩手指,「那你說,以前是不是你在做飯?」
  幸村連說「是」的機會都被剝奪了。他才剛點了點頭就被對方兩手撐在扶手上聲音很乾脆地打斷,「那不就是了?我不會做,所以是你做嘛。我的條件就是你把餐具也洗了。不違法不作弊也和錢沒有任何關係。還有,」她笑嘻嘻從沙發上坐起來,「不是做飯,是做吃的。」
  「吃的……」意思就是指包括飯菜但不局限於飯菜。
  幸村完全想通的時候已經明白自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不過他翻不了身也並不等於自己會被對方奴役。
  「做吃的和洗餐具,沒問題,我答應你。」幸村大大的狡猾,確定自己被算計後也開始算計她了。
  其實連今後回拒留紗的理由他都想好了。
  「還有,是在這所房子裡。」忽然留紗坐定,眼神認真起來。
  「這所房子裡?」幸村一聽就明白她在想什麼了,心裡咯登了一下,「你參加哪個社團了?烹飪社?」
  「我還沒決定,切原幫我拿了兩張申請表格,烹飪社和針線。」她蹭蹭蹭跑回房間去,從書包裡摸出那兩張申請表格,又蹭蹭地一路小跑到幸村跟前,「你看,這是申請表。烹飪社和針線哪個比較輕鬆?」
  「針線。」幸村態度異常地堅決。





  烹飪與針線(下)
    
  「為什麼?」幸村真不簡單啊。留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明亮的燈光下心裡也咯登了一聲,明白對方是看穿她的真實目的了,「針線就是縫縫補補,烹飪就是做吃的吧?我看都不怎麼輕鬆嘛。倒是你先前提的那個經理,那個是做什麼的?」
  「打雜的。」幸村眼神飄移兩秒,「端茶遞水送毛巾做記錄,總之很麻煩的,不適合你。」
  「就是端茶遞水送毛巾做記錄,聽上去也不怎麼麻煩,我感覺挺適合我的。」留紗忽閃了眼睛湊上前說,「而且做記錄可以順便練字。」
  「其實只是聽上去容易,」在幸村尚未能確定留紗的險惡用心前,紗紗已經抬手一捋二八分的蓬鬆劉海,很輕鬆的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她從幸村手裡拿回那兩張表格,努努嘴說:「明天讓切原幫我拿一張申請進部裡當經理的好了。我覺得端茶遞水送毛巾做記錄比弄吃的縫扣子縫洋娃娃要簡單,總不至於回到家裡還要給別人送茶水吧。」
  「端茶倒水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還有作記錄你根本就不會。」雖然很佩服她說一長串連氣都用不著換,幸村還是搖著頭說,「這個職位不適合你。」
  「不會作記錄我可以學啊,我又不是文盲,字和數字我都知道怎麼寫。還有端茶倒水,你說不怎麼簡單,難道它很複雜啊?泡茶我不會也可以學嘛,再說你們是去參加社團活動,又不是來球場喝茶的,要求不至於那麼高吧。」留紗的連珠炮攻勢幸村都有點招架不住了。一是她完全沒有罵人的跡象可是從面部表情到站立姿勢都擺出了潑婦罵街的架勢,二是她說的那些幸村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什麼邏輯上的破綻。第三就是幸村從來沒有遭遇過被人不停動嘴皮子的經驗。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幸村不像真田那麼酷,每次開口講三個長句就是極限了。但他也不像仁王、丸井那麼活潑,每次開口都是長短句交替使用,別人說兩句他們動動嘴回敬十句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而且,幸村語速還些微的有點偏慢,聲調也比較柔和。所以學校裡私底下一直都盛傳,放眼望去立海大初中部,最溫柔的男生非幸村精市莫屬了。
  通常溫柔的男生是不會和一個伶牙俐齒的女生據理力爭的。
  溫柔的男生一般都很有風度。
  不過此時的幸村不去做什麼口頭上的爭辯並不是因為他有紳士風度,而是他不清楚該從哪個角度去反駁。並且他語速不快,留紗口若懸河了一大段時幸村才勉勉強強醞釀出幾句來。而且還沒有把握有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但他也認死了一條理:絕對不讓紗紗來網球部當經理。
  於是在距離留紗講了「你們又不是來網球場喝茶的」十幾秒後,幸村態度很堅決地表明自己的立場,「總之,我是不贊成你來網球部的。經理的職責不輕鬆,尤其是網球部的,而且有時候會惹上麻煩。不是面臨升高中的考試網球部是不需要有人當經理的。所以你要明白,這個職務是幫我們減輕負擔的,它不可能很輕鬆……」
  留紗以一個白眼打斷他,揮著手說:「其實你明說不就完了?你不就是怕我給你們添麻煩?你怕我來了什麼都不做或者把工作全部推給你,是吧?原來我看上去就是那種人啊。」
  留紗翻著白眼歪了屁股把自己塞回沙發上時,幸村盯著她沒說話。他只是在心裡默默叨了句:你本來就像那種人。但是沒敢說出來。
  「好吧……我看上去是有點像那種人,」最後她自己先承認了,扁扁嘴回望幸村,「不過我還不至於要給你難堪吧。如果你推薦我進部裡了,難道我真的會把工作全部推給你?好歹你也是一部之長,我這樣做了你的部員也不會放過我吧?」就算要推也是推給切原了,「他們對我有意見我還能在網球部混?我沒那麼笨啦。」
  「你……真的很想去當經理?」幸村猶豫著,「我也不是一定不會推薦你。只不過……」
  「只不過你還是怕我給你添麻煩,你推薦一個不做事的進去別人會說閒話吧?」這就是語速偏慢和語速偏快的區別。等幸村想說的話還遲疑在嘴邊沒能完全吐出時,留紗又開始新一輪轟炸了,「我懂,我都明白。我不會進網球部當經理的,你可以放心了。」
  「我不是怕別人說閒話,我是擔心你……」
  「擔心我不做事,我都知道,」留紗不怎麼耐煩的曲起手指敲打沙發扶手的動作讓幸村開始考慮是否自己給她留下了道貌岸然的形象。但是幸村已經沒法去反駁了,因為他說的不適合其實也就是暗示怕留紗不會做事光知道玩。
  不過歸根究底還是幸村臉皮太薄了。當然這個深層次的原因要等日子過久了幸村才能領悟到位。
  目前的他雖然比較聰明有時候還有些陰險,比如指導真田怎麼去打手塚時那種險惡的用心連老實聽話的真田都沒辦法照辦了。但幸村的臉皮還有待繼續修煉,要達到留紗那種級別不下點功夫不花些時間是沒可能的了。
  留紗的臉皮已經厚到了一種是真是假有時候她自己都分不太清楚的境界。甚至在幸村表示還是有轉機讓她進網球部當經理時,她自己都有點猶豫不決了。怎麼聽上去那個打雜的職務倒更像一個千百個學生搶著要的肥缺?
  不過後來在面對未知利益和即得利益下她還是選擇了後者,「哎——算了,」留紗拖著長長的尾音對幸村撇了撇嘴說,「要是我選烹飪你又該懷疑我是想讓你幫忙完成任務了。我還是照你說的選針線好了,雖然比起坐在房間縫縫補補做洋娃娃兔子什麼的,我還是更喜歡去廚房做吃的。不過你肯定很不想我選烹飪吧?」
  「不是……」就是他的確不想她選烹飪,幸村此刻也不敢承認了,只能違心的一再表示,「烹飪沒針線輕鬆,而且容易把衣服弄髒。」
  「但是切原說烹飪比針線簡單,建議我選烹飪。」留紗一字一句地說,「不過嘛,那也是切原認為,倒不一定就是對的。所以說大哥,」留紗招數使完了就抬起頭來,「你覺得我該選哪一個啊?」
  「選你喜歡的吧,你喜歡烹飪就選烹飪好了。」幸村動動嘴唇,臉部盡量保持了和諧的表情。
  「其實我也沒喜歡烹飪,只是不想每天都坐下來縫縫補補。不過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是聽你的,不選將來說不定會讓自己很為難的社團,就選烹飪好了。」
  直到留紗做好決定拿著申請表格歡天喜地縮回房間後,幸村才反應過來,鬧了半天她還是選的烹飪啊。不過幸村沒什麼把握,到底她是鬧情緒覺得自己在懷疑她才故意選了烹飪還是在提條件的時候已經全部都計劃好了?雖然不管是哪一點,幸村還是覺得自己懷疑她似乎有些不應該。
  當然他是不會知道,留紗關了房門倒在床鋪上時第一句話就是感歎幸村的個性,「想不到他脾氣這麼好,被我這麼說他都不生氣。」這種想法幸村時隔了好幾年才知道。
  留紗加入了烹飪社就連中川都覺得驚訝。
  「你加入烹飪社了啊,我還以為你會直接進網球部當經理。」中川說完自己先「哦」了一聲,搖了搖頭講,「不對,學長以為你自閉,不會讓你去當經理的。」
  「端茶遞水真那麼輕鬆?」又是端又是遞的,一聽就是跑腿的體力活兒。可是中川的表情像是自己白丟了一個金元寶。
  留紗開始懷疑是否自己真錯失了一個偷懶的最佳機會,歪了歪嘴問,「又不發工資,怎麼那麼多人搶啊?」
  「為了接近你哥啊,還有你哥的幾個朋友。」中川解釋道,「長相好頭腦好運動好的男生都是很受歡迎的。」
  「切原頭腦很好?」留紗望天回憶了一會兒,想起切原的成績時腦海裡定格的畫面始終是前兩天對方被英語老師叫起來回答課後練習時張口結舌的傻樣兒。
  「我沒說切原很受歡迎啊。」中川若無其事把下一任部長切原赤也一竿子打翻下了船,「其實最受歡迎的還是學長了。每年都收到不少巧克力呢。」然後把除幸村以外的隊員全部逗打翻下船。
  「那我就有免費的巧克力吃了。」就是不知道質量怎麼樣,留紗嘿嘿地笑,「他應該會把巧克力拿回家吧?不可能退回去吧?」
  「他當然都拿回去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吃。」一想起明年情節人送給幸村的巧克力說不定最後全吃進留紗肚子裡去,中川忽然很有種在巧克力裡撒點辣椒粉的衝動。
  「唉——」突然留紗拉長了音調,變臉似的露出了中川無法置信的惆悵表情,「要是能拿出去賣就好了。」紗紗感歎一聲。
  中川好奇的問,「多和田,你怎麼那麼喜歡錢啊?」





  我們的「多和田」(上)
  
  「多和田,你怎麼那麼喜歡錢啊?」其實中川約她上頂樓吃午飯是想找機會把動物園的照片給她。
  教學樓的天台全天開放似乎是告白的最佳場所,很多戀愛小說裡都這樣寫。不過事實的真相是「告白的最佳場地」實際也就是塊很少有人來的空地。很多時候空地背後那扇鐵門都會被牢牢的鎖住,因為校方怕有學生會從天台縱身往下跳。
  今天中川約留紗來天台心裡還是有些猶豫的。她也不確定那扇門會不會忘記了上鎖。不過沒什麼人上來是肯定的。
  她問留紗這個問題時其實自己心裡也沒怎麼在意。錢嘛,本來她也是很喜歡的。不然從前也不會在留紗表示給點好處就幫你把幸村約出來時還不忘和對方討價還價。
  但是留紗四顧一圈發現周圍連麻雀低空掠過的可能性都很小的時候,雙手抱肘開始很認真的琢磨這個問題。
  「我為什麼那麼喜歡錢啊……」紗紗眉頭幾乎蹙到一起,表情顯示出她很為難的樣子,「中川,難道你不喜歡錢嗎?」
  「喜歡啊,不過沒你那麼喜歡。」
  「沒我那麼喜歡啊……」紗紗在臉上堆起很少見、不甘心裡摻了點難受的表情,「你覺得我有多喜歡錢呢?」
  「很喜歡啊,」中川一拍手說,「你不是無時不刻不想著賺錢嗎?」
  「我是想著天天都去賺錢,不過,」紗紗撅起嘴點點頭。
  「我為什麼那麼喜歡錢呢……」停頓了一陣她才抬頭望著天發起愣來。
  理論上她愛錢已經愛到不分國界、只要是真鈔哪怕是五毛錢的硬幣、或者面值很小的越南盾都能兩眼大放異彩的程度,那小時候肯定是過著極度缺錢比較悲慘的生活。
  孤身一人每晚光著腳臉上沾滿了污泥流浪在蕭瑟的街頭,最後只能去天橋下蓋著紙箱睡覺、半年過去了連洗澡的地方都沒著落雖然還不至於,不過把學生證像中川鋪餐布那樣攤在地上,旁邊的黑灰色水泥地上用醒目的白色粉筆寫著自己窮困潦倒本來也很卑微的家庭出身。比如有個多病還不幸得了癌症的母親,或者負工傷卻一直拿不到建築工地賠款的父親,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不過遺憾的是,田紗紗家既沒有窮到連就著熱開水吃白面饅頭都很困難的地步,更沒有得癌症的慈母與負工傷拿不到賠償的嚴父。
  她只是運氣不好在家裡沒什麼錢的情況下靠著沒來得及遷走的戶口進了連在全市都比較有名的重點中學。
  因為那所學校離家有點遠,紗紗被老師編去了住讀班。那個班裡的孩子來自五湖四海,或者說五湖四海都有點背景的家庭更為確切。因為紗紗的同班同學不是XX副縣長的千金就是XX副局長的公子,於是她寒酸的打扮以及每個星期才四十塊的零用錢很快就成了別人議論或者調侃的話題。
  「田紗紗,聽說你家裡每個星期才給你四十塊啊?」第一次有人就這個問題專門跑來問她是在開學兩、三個月後。那個同班同學下晚自習在教學樓附近的電話亭旁攔住她。不過她並沒有欺負她的打算。其實她是真的很好奇紗紗究竟是不是每個星期真的只有四十塊的零用錢。
  「不是啊,我每個星期有七十塊。」紗紗轉著眼睛若無其事的回答。
  「我就說嘛,一個星期怎麼可能才給四十塊。」那位同學看著她笑笑,一拉書包帶子轉身走了。
  再然後紗紗週末回去家裡,很小心翼翼地問她媽媽,以後能不能每個星期給我七十塊啊?結果被媽媽二話不說拿尺子暴打了一頓,說她在學校別的沒學會,只學會了找家長要錢。
  於是田紗紗每個星期依然只有四十塊的零花錢,晚自習後去食堂買個雞腿都算是有點奢侈的享受。中午靠吃小面填飽肚子是經常發生的事。不過再也沒人攔著她問:你今天又吃小面了啊。
  那些同學表明對她還是很客氣的,都沒有誰來欺負她。不過聽見同寢室的人關著門沒壓低聲音的討論,「田紗紗今晚又吃小面了啊?」「她家真的那麼窮啊!」的時候,紗紗心裡還是很不好受的。
  錢啊……為什麼她就是沒有錢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啊?」衣食無憂的中川對於同樣衣食無憂的留紗面對這樣簡單的問題還要思考這麼長時間,心裡很覺得有些不正常,很小心地問她,「我說……該不會是,那個……」
  「啊?」留紗回過神來。
  「該不會是學長家不給你零花錢吧?」中川作出很大膽的假設。她湊過去以一種類似便秘的表情看著留紗。
  留紗嗤了一聲,「亂講什麼。他們每個月都給我錢的。」
  「那你要那麼多錢來幹什麼?」
  「有錢才有安全嘛。」留紗嘿嘿地笑。
  「是安全感吧,」中川一副你語文沒學好的神情,撇撇嘴說,「其實你想賺錢倒是很簡單啦。」
  「哦?」
  「你不知道學長的照片是可以賣錢的?」留紗一看中川一臉陶醉的表情就知道對方此刻正沉浸在自己多姿多彩的幻想世界裡,很顯然那個世界一定只有她和幸村的存在,「學長的一個側面都是可以賣錢的。」
  「他會生氣的,我可以肯定,」幸村那麼正經一個人,用腳趾也能猜到他肯定不高興有人拿著他的肖像在學校四處販賣。——何況還有那個什麼,叫什麼肖像權的。留紗知道,幸村不喜歡別人做違fa的事。
  「你不讓他知道就行了啊,」中川飛快摸出錢包,從裡面抽出一張月票大小的單人照遞給她看,「這是我從其他同學手裡買的。就是鏡頭拉遠了點,看不太清楚。不過你是他妹妹,肯定有很多機會偷拍他。」
  「可是我沒有相機,他也不會讓我用相機的。」而且幸村真的有可能生氣。
  「這個你花了多少錢?」不過幸村的市場價瞭解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雖然她完全沒有去偷拍他的打算。
  「五百日元,」中川手指摩挲了兩下照片上幸村有些模糊的臉,然後很寶貝地把它擱回錢包裡。
  「好貴啊,一張單人照要五百日圓,比明信片還貴。」留紗說完後低著頭開始整理自己手裡的一疊照片。
  她細想一陣,突然抬起頭來,「雖然不是單人照可是比偷拍的要清楚,不過相機是你的、照相的人也是你,這張兩百日圓賣給你好了。」
  留紗說完把和幸村的合照遞過去。
  「多和田……」中川覺得很無語。
  「啊,差點忘了!」很快她縮回手,捂著嘴又叫起來,「相機是你的,當然照片也在你電腦裡了……」最後她歎了口氣說。
  中川伸手揉揉她腦袋,「我說你啊……沒有哪個女生會保存她喜歡的男生和別的女生的合照。你以為她傻子嗎?」
  「你把我剪掉不就完了?」留紗順手操起那張合照,像疊紙飛機一樣從中間對折一次,撇撇嘴問,「我不是他妹妹嗎?這樣你也煩啊。」
  「你們又沒血緣關係,」中川很可惜的摸摸那張合照中間的那條折痕,指著左下角一個刺眼的垃圾桶說,「你跟學長都很固執,旁邊就是垃圾桶,叫你們換個地方你們也不換。」
  「有垃圾桶人才少啊,不然人來人往你怎麼照?」留紗乾脆把折過的相片塞到中川手裡,「這張你拿去吧,反正都有痕跡了。你把我的那半剪掉,剩下的就是我哥的單人照了。啊,不,你還可以把你的照片和他的粘在一起,這樣就是現成的合照了。」
  「我沒那麼變態,把兩個人的單人照合在一起。」中川捏著照片說,「還有,你可要考慮清楚,上次我的存儲卡出了點問題,裡面的照片全沒了。」
  紗紗歪著腦袋想了想,說:「算了你拿去吧。放我這兒也沒什麼用。」到現在幸村都沒過問照片的事,估計早就忘了吧。
  於是中川小心翼翼把照片塞進自己的衣兜,心滿意足拍了拍校服口袋,舔著嘴唇繼續和幸村完全無關的話題,「下午的考試你複習得怎麼樣了?」
  但是這個話題留紗根本沒有興趣。和上課考試有關的事她都沒什麼興趣。
  「就那樣吧,也沒怎麼看,反正考差了也沒人說我。」留紗懶洋洋的一句惹得中川羨慕異常,「運氣真好!不像我,考試成績和零花錢是直接掛鉤的。分數下降零花錢就變少了。」
  「那考好了有獎勵嗎?」
  「有啊,我的電腦就是考進了年級前五十,我爸才給我買的。」
  「獎勵是電腦啊……」紗紗眼睛瞬間擦亮。生平第一次很感激幸村的爸爸拜託老師讓她和切原挨著當同桌。
  切原英語差,但是語文成績不錯。看他提起語文那副自信的模樣,估計單科進年級前五十是沒什麼問題了。
  目前留紗只擔心一個問題。那就是自己也考進前五十的話,會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據說她以前學校的成績是可以用糟糕來形容的……
  其實在留紗糾結是叫切原把全部的客觀題給她抄還是只要部分客觀題答案的時候,切原也揪著頭髮坐在位置上糾結到底要不要幫她作弊。
  切原是很單純、又聽父母話的好小孩。雖然他外形有點叛逆,但骨子裡切原是很聽父母話的。比如他老爸教育他作弊是欺騙老師、欺騙自己的行為,切原考試就從來不作弊。不像三年級的仁王,雖然認同作弊就等於欺騙,不過為了自身安全仁王一直覺得偶爾作弊個一次兩次是沒什麼關係的。
  仁王的爸爸對兒子學習上的要求比切原父親要來得高,而且比起動嘴,他教育仁王更喜歡動手。
  後來切原一直糾結到考試卷子發下的前一刻。當然留紗始終沒能察覺旁邊的同學心裡正在苦苦的掙扎。她只是很單純的以為,可能切原膽子有點小,實踐太少乃至缺乏作弊的經驗。
  幸好切原掙扎的最終結果,是決定幫助留紗度過語文考試這個難關。
  不過決心下定,一旦付諸實踐切原還是一直緊張得心臟怦怦直跳,其速度直逼130次/分,像是對擦肩而過的女孩子突然一見鍾情。
  留紗在老師離開教室的一瞬間,把一張背面寫了排字的紙巾飛快放到切原課桌上,聲帶不振動地提示他:看背面!看背面!
  切原猶豫了一陣才把紙巾翻到背面,上面寫了一行小字:客觀題答案。
  他沒來由鬆了口氣,終於不那麼緊張了。主要是老師已經離開教室了。
  不過切原很小心,先把留紗找他要答案的證據毀滅——把那張紙巾揉成一團塞進課桌裡。然後拿自己的橡皮當作弊工具使用,刷刷刷埋著頭在上面抄好了答案。
  切原轉過頭時就發現留紗正衝著他擠眉弄眼,眼風還時不時往後門的方向飄。切原嘿嘿地朝著她一笑,把橡皮輕輕放到她課桌上。留紗愣了一下,突然也對著他笑笑,嘴角往兩邊拉開一點,像一個被無可奈何的小紅帽。
  這讓切原很不能理解。他對自己客觀題的正確率一向是很有把握的。
  不過當背後一隻手很溫和地拍了拍自己肩膀時,切原終於明白為什麼留紗會笑得那麼無奈了。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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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多和田」(下)
    
  聽到切原作弊被老師抓了現行的時候,柳生只覺得這是一個笑話。
  「切原也會作弊?」當然柳生沒有笑,但第一個反應也不是去解救切原。他是真的發自內心的好奇,如果切原也會作弊那他就不會冒著被真田扇巴掌的危險英語考試還是保持年級倒數前十的成績。
  其實切原只要叫隔壁桌的同學把客觀題答案給他就行了。至於別人會不會給他,那要看切原的人緣關係。
  但很顯然仁王不是這麼理解。他覺得柳生用那種語氣說「切原也會作弊」就像是在質疑切原的智商有問題,連作弊也不會。
  仁王覺得切原還是比較聰明的,幸村也不會推薦一個智商有問題的人去當網球部下一屆部長,不管他球技有多麼的驚人。
  於是他努努嘴反駁一句:「切原怎麼就不會作弊了?」然後擺出一副專家的姿態,「作弊這個問題,不是你會不會,而是你作不作,只有腦袋有問題的人才不知道怎麼去作弊。」
  柳生笑了笑,臉上一副你完全不懂我在說什麼的悠閒表情,自言自語道,「怪了,切原從來不作弊的。按道理他應該不在乎自己英語考了二十分還是三十分。」
  「那個,學長……」跟切原同個年級柳生比呂士的手下之一,這裡我們暫且稱他為A君。
  A君伸手抓抓頭髮,抬起頭有些苦惱地跟柳生說,「切原同學被抓的那科不是英語,是語文。」
  「被冤枉了吧?」仁王最先插嘴,「切原語文用不著作弊的。難道他想考年級第一?」
  「不,就是他想考年級第一也不可能作弊。」柳生搖著頭,問A君,「他怎麼被捉的?給旁邊的同學抄被發現了?」
  A君一臉膜拜的表情望著柳生,「嗯,據說是給多和田同學遞小抄時被老師發現了。」
  「就是幸村學長的妹妹。」A君補充完整的時候柳生就開始不負責任的亂猜:到底是切原太講義氣了,還是他根本看上對方了?
  聽說前個學期有人考試找切原幫忙,被他義正言辭的拒絕,差點還和人鬧翻了。一個暑假回來,切原竟然懂得遞小抄了。
  仁王這回安靜了。他想講的話要等A君走了才能說。
  A君說完還沒有離開的打算,欲言又止盯著柳生看兩秒,又把視線挪開,「不過……」
  「什麼?」柳生問。
  「不過老師讓多和田同學先回教室了。」A君撓著頭說,「似乎沒打算追究她的責任。」
  「呿!」仁王嗤了一聲,想得自閉症真是好啊,連作弊都可以去了辦公室馬上就沒事人一樣地離開。
  「因為切原同學說,多和田同學沒有找他要答案,是他自己主動給的。」A君用淳樸的表情很懸疑地解釋完整件事情。
  柳生稍微整理一下發生的順序立刻就得出了兩個結論:第一,切原是想袒護她。第二,多和田是正常的,沒有自閉症。
  不過後一點需要幸村處理,跟他完全沒有關係,倒是第一點……「切原那孩子真是傻啊。」柳生不出聲地搖著頭感歎。
  仁王就很直接了,比起幸村妹妹他更希望老師把切原放回來。於是等A君一離開仁王轉過頭就向柳生抱怨,「什麼自閉症這麼厲害?怕成績考差還找隔壁的同學要答案。別說切原真的是自願給的啊,我絕對不信!」
  「切原是想幫她。」柳生沉默了一會兒說。
  「切原怎麼這麼笨!」仁王拍著巴掌氣鼓鼓地發洩,「都幫她作弊了還要幫她扛!別跟我說多和田轉身直接就回教室了啊,那樣我肯定看不起她。」
  柳生低著頭繼續沉默。多和田借此撇清關係的幾率不是一般的高。畢竟作弊是件很嚴肅的事,尤其是在立海大這樣的名校裡。
  不過後來的事實證明,柳生的推測是錯誤的。而仁王也是完全有理由看得起留紗的。
  其實在切原把一切大包大攬,跟老師發誓是自己同情心氾濫看見同桌試卷一片空白忍不住就把自己的答案抄橡皮上遞過去的時候,紗紗還差點笑了。
  實在是這個謊撒得過於玄幻,無異於你跟別人說清晨自己出門路遇街邊一乞丐,發現他鬍子拉碴盤子裡又分錢沒有,於是同情心氾濫乾脆把自個兒裝了三張金卡的錢包直接扔給他了。——你說有誰會信?
  但是語文老師就信了。也不知是真信還是假信,反正她又問了切原一遍「真的是你主動給她抄的?」得到肯定答案後就直接對著留紗一揮手,說:「你先回教室吧。」
  紗紗真的轉身就要走,而且已經順利走到了辦公室門口。那期間背後一直充斥著切原赤也焦急的道歉聲,以及隔壁桌英語老師的火上澆油,「對付作弊的學生可不能心軟呢!要罰!要狠狠的罰!」
  於是留紗走到門口時下意識停住了腳步。聽見語文老師語氣很不好地說「那就請切原同學把家長叫來吧」的時候,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
  切原為了自己要被請家長了啊。
  紗紗覺得若是自己不站出來說點什麼,那今後肯定是沒臉面對切原了。於是她很鎮定地轉身,蹭幾步又站回到切原身旁,指著他對老師說了句很讓人為難的話:「他沒主動給我抄,是我逼他給我抄的。」
  語文老師花了十幾秒時間才回過神來,有點不知所措地問,「你怎麼逼他的?」
  「我說如果你不給我抄的話,我就告訴我哥你欺負我。」留紗講完以後切原才意識到自己應該馬上反駁,「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我主動給她抄的,不關她的事。」
  切原漲紅了臉解釋,被留紗一眼狠狠瞪過來,「老師您看,他就是被我威脅,所以到現在都不敢承認。」
  「你沒威脅啊,是我自願給你抄的。」切原張大一雙眼,說瞎話的時候差點咬到舌頭,「其實我還不敢肯定你會不會要呢……」
  「是我威脅的,不過我意識到這樣做不對,所以決定主動承認錯誤。」到最後紗紗乾脆不去看切原變成西紅柿的臉,只是對著老師鞠躬很鄭重地道歉,「對不起,老師,以後我再也不會了。」
  「我也是,我也是。」切原也低下頭,卻還不忘順便補一個充,「不過,真的是我主動給她……答案的。」
  後來語文老師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抬起頭說:「算了,你們兩個都別爭了……」看你們這麼誠實的份上,這次我就算了——那是不可能的。
  「都別爭了」後老師說的是:都把家長給我請來吧。
  就連站門邊的柳生都聽得很清楚。二年級的語文老師叫他們把家長請來。
  仁王豎起耳朵聽完整個過程,頗有感觸地開口:「還好他們不爭了,再爭下去我都以為他們要去私ben了。」
  鬧了半天結果自己也要請家長了。留紗站在原地一時心情倍感複雜。切原磨磨嘴皮子似乎想說點什麼,被老師微笑著打斷,「或者……要不你倆手拉著手去學校廣播向全校師生展示你們偉大的友誼?這個提議不錯?」
  「……算了吧。」紗紗紅著臉垂下頭去。
  切原像是氣球被人抽乾了空氣,整個人連著一顆心都焉下去了,好半天才哀歎一句,「還是請家長吧。」
  切原是很輕狂,但還沒輕狂到願意去校廣播室對著麥克風表示是自己主動給留紗客觀題答案的。
  於是可憐的切原只能在生日當天把自己老媽一個電話請來學校。當然後果是有些慘烈的。據說最後勸住切原媽媽的人是語文老師自己。原因是切原老媽罵著罵著自己眼淚差點掉下來了,「赤也你這孩子……怎麼偏偏學會作弊了?作弊是欺騙的行為啊,你怎麼能去作弊呢?媽媽真的很難過,自己的小孩學會怎麼騙人了……」
  「不是……」切原死命咬著嘴唇,自己鼻子也酸了下。
  「媽媽還剛給你訂了生日蛋糕,居然就被老師請來學校了……赤也啊……」切原媽媽意猶未盡拖長了腔調連語文老師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反過來替切原說好話,「其實切原在學校還是很聽話的。平時上課也很認真……」
  留紗一個人默默坐在牆角的椅子上,餘光瞟著切原,眼睛裡含了點驚訝。原來今天是他生日啊。
  最後切原被老媽成功拎出辦公室,剩下紗紗一個人待牆角。
  老師招呼她,「多和田,電話還打不通?」
  「聯繫不上。」留紗低頭又看了看手機,聲音細得像小貓在叫,「老師……叫我哥來一趟,行嗎?」
  老師點頭的時候幸村已經站到辦公室門口了,伸手敲敲門說:「老師您好,我是多和田留紗的大哥。是這樣,父親臨時有事走不開,所以叫我過來一趟。」
  幸村面對老師時是微笑,對著留紗也是一樣的笑。不過紗紗有點怕那種似笑非笑的面部表情,尤其是擱幸村臉上。
  於是在老師叫她先回教室等著時,她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蛋糕與肥豬(一) ...

  留紗離開辦公室的背影相當瀟灑,表情也瀟灑,唯獨內心一直苦苦掙扎。到底是雲淡風輕像聊天氣一樣告訴幸村全部的真相還是梨花帶雨先哭一場博博同情再說呢?
  其實從幸村要笑不笑的面部表情留紗基本能猜到他肯定是在生氣了。
  
  幸村生氣她是見識過的。從下午的餐館到夜晚的公園,從要她吃很辣很嗆鼻的壽司到騙她說自己要去買飲料,稍微總結一下就能發現,幸村生氣是不會罵人的,即使罵人也是不帶髒字的,但是他會整你,態度溫柔的從背後給你一刀,雖然下手不至於致命,但力道也足以讓你清醒的意識到,幸村精市不是想像中那麼好惹的。
  
  於是我們應該明白,幸村其實只是一個網球打得很好成績中上、有教養有抱負有理想的優秀中學生。但再優秀也是一個人。所以說雖然他涵養不錯家教也很好,但如果在被人連累重回了二年級辦公室,還被完全不認識的老師質疑是否家庭存在矛盾卻連生氣都不被允許的話,那幸村就只好去自殺了。
  
  不過對於作弊已經司空見慣的留紗來講,顯然她是無法明白幸村為什麼會氣到用微笑來表達憤怒的。
  當然這不能說是留紗的錯。
  她能往「幸村生氣是因為她作弊」的方向推測已經很不錯了。
  其實有那麼幾秒的時間,紗紗忽然感覺說不定幸村生氣不是因為她作弊,是因為她把切原帶壞了。
  
  切原在她問待會兒考試你能不能給我抄抄客觀題答案時,曾撓著腦袋有點苦惱地嘀咕:「這個嘛……作弊的話……其實我從來沒作過。」
  「王牌僕人」那次破天荒的結巴,像是喉嚨被人掐住半天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過在幸村從辦公室退出來,走到留紗的教室叫她回家時,小女孩自己也結巴了。
  她有點緊張地觀察他,發現幸村沒有黑著個臉,反而表情比剛進辦公室時還要順眼一些,不由愣了一陣,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完了啊?」
  「書包拿好,回家。」幸村說完轉身就往樓梯口去。從他只留給自己一個冷漠的背影,紗紗心知情勢不妙,只能提了書包一聲不吭乖乖跟過去。
  直到上了車,她才鼓起勇氣問:「老師都跟你說什麼了?」
  「你覺得她會說什麼?」幸村板著臉說。
  「說……說我成績不好,又不知道努力……」
  「哦?」幸村很不屑地笑了下,「是你不努力我才被叫去辦公室的?」
  「 ……不是,」留紗低著頭,「是因為我作弊。」
  「聽說你沒有作弊,是切原主動給你抄的。」幸村說一句笑一次,紗紗覺得心裡有些難受,「不是……他沒有主動。」
  
  「沒主動?那就是你威脅他了?」他頓了會兒,一臉驚奇地望過去,「我都不知道你膽量這麼大,還敢去威脅切原啊。」
  「我……」留紗撅起嘴,有點不服氣地抬起眼,「她都跟你說什麼了?那個老師。」
  「說你有本事,連切原都要聽你的。」
  「怎麼可能?」
  「原來你也知道不可能,」這回幸村不笑了,轉過頭來,平靜地望著她的眼睛,「知道自己幹的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光彩的話也不會叫請家長了,」留紗嘟噥了一聲,瞥見幸村又要變臉了,連忙垂下眼瞼,「我知道錯了,精市哥哥。」
  「錯在哪裡?」
  「我不應該作弊。」
  「然後?」
  「下次不敢了。」
  「完了?」
  「還有……」紗紗一撇嘴,想了想說,「明天要去跟切原道歉。是我拜託他給我抄的。」
  
  「今天是切原的生日,」幸村特意提前一站下了車,指著街道旁一家面積不怎麼大的糕點鋪說,「買塊蛋糕明天給他提去學校。」
  「那買多大的呢?」留紗彎腰直愣愣盯著五彩的玻璃櫥窗,自己口水先流下來了,「檸檬的味道肯定不錯,酸酸甜甜的,巧克力的看上去漂亮,不過肯定很膩人。」
  
  幸村一巴掌拍到她腦袋瓜上,沒好氣地說,「搞清楚,是給切原買的。不是你要吃的。」
  「那我自己給自己買一塊行不行啊?」用手指一指顏色暖黃的檸檬奶油蛋糕,留紗添添嘴唇可憐巴巴的望著他,「以後考試我再也不作弊了。」
  
  幸村在她看著蛋糕流口水的時候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俗話說差三歲就是一個代溝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和留紗相差一歲,略等於0.33個代溝。數字上來看構不成任何問題,但從思維和行動來看似乎是地球與火星的距離。
  幸村始終覺得留紗不像是和自己同一顆星球生活的同胞。因為他實在無法瞭解為了一塊蛋糕就可以可憐兮兮地對著他保證,以後自己再也不作弊了。這是怎樣的一種思維過程?
  或許他們家曾經連飯都吃不飽——幸村只能往這個方向猜。
  
  「你真的不會再作弊了?」當然幸村重複這個問題時,他們已經離開點心店步行了差不 多一個站的距離。就快到家了,幸村是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她母親。
  「不作了,我說考試不作弊就不會作弊了。」紗紗拎著倆點心盒子心裡覺得還算滿足。錢是幸村掏的,他是一個好人。
  
  留紗後來站在家門口眨著眼對幸村說:「回去我把錢還給你。」
  「切原的蛋糕你來付,你的我付。」
  「啊?!我作弊你還請我吃蛋糕啊?」
  「不是你作弊才請的,」果然無法理解她的邏輯,幸村只能感歎不愧是0.33個代溝,歎了口氣說,「你意識到錯誤,所以我請你。」
  「也就是說,只要我犯了錯意識到自己錯了,你就會請我了?」留紗轉著眼睛調皮地笑。
  「誰說的?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幸村故意板起臉,「還有,有下次我會直接告訴你媽媽。」
  「說就說,我又不怕。」她低著頭很小聲地嘀咕,抬起頭時又笑嘻嘻地望著他,「不過你放心,沒下次了。我說話算數的。」
  
  「我說你,」幸村拿鑰匙開了門,確定老爸後媽都沒回來後,這才清清喉嚨一本正經地問她,「今天電話是真的沒打通還是你故意的?」
  「我在你心目中就那麼糟糕?又作弊膽子小又怕事?」留紗立刻撅起嘴表示抗議,「我有打電話,可是電話不通我也沒辦法。還有,」最後她蹙起眉,表情有點不自在,「我沒給叔叔打……好吧,也算你猜對了,我亂按了幾下就說你爸爸已經關機了。」
  
  幸村愣了一下,又若無其事轉身走進廚房,「你少闖禍就用不著撒謊了。」
  
  「那還不是因為想要一台電腦。」紗紗突然脫口而出。遺憾的是,幸村開了水龍頭正洗手,只聽清她說「想要」。
  
  於是他洗完手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問她「你剛才說想要什麼?」那時候留紗已經喪失了說自己想要一台電腦的勇氣,相反,被幸村一臉的認真嚇了一跳,任對方怎麼問她也不敢冒失的承認是為了一台電腦的獎勵,只能語無倫次地指著廚房表白,「我是想說……那個……晚餐讓我來做,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好啊,沒問題,」幸村一點都沒覺得介意,還很乾脆地一口答應,半點不留戀地把素色圍裙解下,遞到她手中,「今天的晚飯就拜託你了。」然後保持著慣常的微笑回房間溫習功課了。
  
  紗紗手持圍裙傻子一樣愣在原地,反應過來後才發現晚飯由自己負責了。
  「我是不 是被耍了啊?」留紗捏著圍裙瞪起雙眼盯著廚房的鍋碗瓢盆看了足足五分鐘,才歎了口氣說,「那就隨便做兩個菜吧。」
  當然她這麼講不僅僅是為了感歎。
  反正幸村後來從房間裡出來,就親眼見證了留紗口中所說的「隨便做兩個菜吧」——因為飯桌上真的只擺了兩碟菜,而且一看就明白是隨便做的。
  一碟涼拌萵筍,一盤子番茄炒蛋。兩碗飯兩雙筷子,沒有湯,筷子一旁很體貼地擱了兩杯白開水。
  
  留紗拿著茶壺很溫柔地看幸村,「不好意思啊,我不會煮湯。不過如果你水喝光了,我可以幫你倒上。或者……其實你不想喝水想要喝茶?」
  「免了吧。」幸村牙關裡迸出一句,臉上笑容走形了。
  
  「不想喝水那你多吃菜,」面對留紗很殷情地往自己飯碗裡堆鹹菜、番茄以及炒成一團賣相極差的雞蛋,幸村簡直哭笑不得。
  翻遍了整個東京估計也找不到一邊勸你多吃菜一邊不停往你飯碗裡夾鹹菜的奇才了。留紗算是第一個。
  
  不過幸村也只敢吃鹹菜了。因為不管是西紅柿還是雞蛋,吃進嘴裡的第一個感覺都是這家人的鹽罐子是不是打翻在鍋裡了?或者說還是鹽已經多得罐子都裝不下,只能讓鐵鍋裡可憐的蔬菜來承擔了。
  
  幸村覺得最倒霉的還是自己,才進辦公室老師劈頭就是懸疑的一句:「你和你妹妹不姓一個姓?」
  以至於脾氣那麼好的幸村,在外人面前從來不生氣的幸村,還是忍不住心裡一聲冷笑: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那時候幸村也只是微笑著點點頭,說不是,我們姓不一樣。
  
  等幸村路上教育當事人終於取得令人滿意的成效,回到家裡晚飯也有某人主動幫他擔了。結果到吃晚飯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只有鹹菜可供下飯。說他一點都不鬱結那是不可能的。雖然他不是很講究吃穿,不過也沒質樸到一頓晚餐只有鹹菜當配菜還能高興得起來。幸村不高興了有時候會自我調節有時候選擇調節別人,通常他不會抱怨。
  不過對於留紗,幸村覺得自己有足夠的理由去抱怨,反正你不說她永遠也不會明白,或者明白了也說不明白。
  
  於是他指著菜搖著頭說:「好歹你也是烹飪社的成員,一頓飯做成這樣你就不怕被烹飪社開除?」
  「不是還有你嗎?」留紗扒了口飯說。
  「什麼?」是耳朵出問題 了吧?
  「哦,我是指,不是還有你指導嗎?」紗紗把句子補充完整,低著頭又去扒飯,「番茄炒蛋鹽是放多了,下次我注意點。」
  
  真的是耳朵出問題了啊……
  幸村雖然感覺「幻聽」這個詞用在自個兒身上似乎有那麼點不搭調,但他寧願相信這是真的——做飯從來都是能逃就逃的人,居然親口承認還有「下一回」。
  果然0.33個代溝是不能小覷的。
  
  幸村暫時把留紗講的「下一次」單方面定為下個月中旬。他想自己是不會介意偶爾的一頓用鹹菜下白飯的,於是心情突然變得不錯,連帶著臉色也柔和了點,喝一口水問,「對了,你為什麼要作弊?」
  「那個啊……」紗紗停下扒飯的動作,轉著眼睛說,「是為了考好一點。」
  「以後我幫你補習。」
  「不用了,現在我已經不想考好了。」她一說完就後悔了。幸村臉上一副「你怎麼那麼不求上進」的疑惑表情絕對不是假的。
  
  「我真懷疑你作業是怎麼完成的。」最後幸村輕微歎了口氣。
  「其實我沒完成老師也沒說什麼啊,我有那個……哎!你知道的嘛。」說著她扮了個鬼臉嘿嘿兩聲笑,讓幸村簡直感覺束手無策,歎息一聲搖著頭說:「你啊……升學考試是不會因為你有自閉症就把分數線降低的。」找個借口不收你倒是很有可能。
  「那有什麼關係?」留紗翻著白眼以示幸村的淺薄,「其實想不通的人是你,本來嘛,我只想……」
  暢談理想的最佳時機被突兀的鎖孔轉動聲給打斷。幸村還來不及把碗碟收拾乾淨,後媽已經拎著米色手提包換上拖鞋款款進到客廳。
  



蛋糕與肥豬(二) ...

  幸村回過頭看她時差點把手裡那碟鹹菜都打翻。
  「你們在吃飯?」當母親的注意力永遠是先擱自己小孩身上,於是後媽也依照慣例先伸手摸了摸留紗的腦袋瓜,雖然她手伸過來的一瞬間紗紗很有往一旁避讓的衝動。其實他們都不明白,留紗不喜歡有人碰她頭髮。
  
  接著後媽才把注意力轉向幸村手裡的盤子,瞥一眼後嘴巴慢慢張成一個誇張的O,愣了會兒問:「你們……就吃這個?」
  「今天時間有些倉促,所以您看,我也沒怎麼準備,隨便炒了個菜下飯……」真是活見了鬼!幸村一邊忙著解釋心裡一邊沒忍住冒出很沒有幸村風格的詞彙。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時間怎麼就倉促了?你看牆壁上那盤面暗紅的掛鐘,時針明明才指向七……
  
  留紗面無表情去拉幸村襯衫,「大哥,補課。」
  幸村愣了一下,後媽先反應過來,「啊,原來是要一起溫習gong課。」然後滿臉微笑接過幸村手裡的碟子,很主動地表示碗筷交給自己就成。
  幸村沒有推辭,叫留紗把書包提去他房間時順便在心裡發誓:在多和田留紗真的學會煮飯以前,還是別讓她進廚房了。不然被老爸後媽看見,他真的很難去解釋。
  
  留紗提著書包跟幸村回了房間,gong課做好又遊戲了一陣,雖然是在幸村的監督下,不過小ri子也算是過舒坦了。
  她的日子好過,海帶頭切原同學的生活就有點悲慘了。
  
  據說切原被母親拎出校門的那一刻,副部長真田得到消息,當場臉色就刷地一變——比以前更黑了,「啪」地一掌就朝鐵絲網拍去,彷彿那就是切原的一張臉。
  靠鐵絲網上的仁王身體被振了下,又懶懶地斜著靠回去,漫不經心望了眼天,對著真田解釋,「這回的事不能全怪切原,你要想扇他巴掌我一定第一個阻止。」
  
  真田黑著個臉轉過身來,直勾勾盯著仁王足足有十秒。吊兒郎當的仁王在真田目光如炬的逼視下不由自主糾正了站姿,縮縮脖子降低了聲音辯解,「可能我不是第一個阻止的……」
  真田走後柳生上前拍了拍仁王肩膀,問:「你怎麼回事?突然站那麼端正?」
  仁王吁了口氣說:「我以為真田要扇我巴掌。」
  
  當然真田不會衝動到去打仁王,也沒有生氣到不分黑白就去扇切原巴掌。只是活罪可逃,警告難免。
  於是隔天清早  ,立海大規規矩矩穿著校服的少男少女躥進學校那一刻時就發現檢查儀容的兩名風紀委員旁還多出了個臉拉得老長的風紀委員長——真田弦一郎。直接導致數位同學跨進校門的一霎那又縮回腳去自動退到校門外,自己先檢查起自己的儀容來。
  據說,風紀委員長真田XXX,臉不拉長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嚇退小朋友了。如今大清早他就拉長了臉……
  
  切原提著書包無精打采走到校門口時,看見真田副部長一下子就變得精神抖擻——被嚇的,腿腳隱隱開始發抖。
  真田站在綿綿細雨裡面無表情的招呼他,「切原,你過來。」
  
  「柳生學長……」從柳生身旁繞過去時切原還不忘努努嘴向他求救,「我不想過去……」
  「去吧,切原。」柳生微笑著,一手拍上他肩膀,扶著眼鏡一臉的寬慰,「真田不會打你的。就算要打,仁王也會阻止的。」
  「仁王學長?」海帶頭在那一瞬間突然覺得感動,原來關鍵時刻仁王學長還是會幫他啊,於是探著腦袋四處張望,「那他在哪兒?在哪兒?」
  柳生笑,「他還沒到,所以你不要緊張。」
  
  切原在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心情由緊張到感動,最後又在柳生的一笑裡變為了徹底的失望。只不過變化萬千的情緒在當事人站到真田面前的一刻時,通通淪為了恐懼。
  這時候切原才真正領悟出來,就是有幸村罩他,他還是會懼怕真田的。尤其是真田很嚴肅地望著他又遲遲不肯講話的時候,切原兩腿忍不住就要發軟。
  
  「你作弊被逮的事我已經知道了。」真田開口了,切原腿抖得更厲害。
  真田十分嚴肅地說:「真是太鬆懈了。」不過他一說完才趕到的柳就有點好奇地插嘴,「真田,語序有問題。」
  
  真田黑著個臉知道自己沒組織好語言,解釋又有礙自己的威嚴,只好假裝沒聽清,朝柳稍微點了點頭。
  
  切原認真揣摩了真田兩句話連在一塊兒的含義,哆哆嗦嗦地跟他保證說:「副部長,我知道錯了……下次我一定不會作弊,就算……就算作弊,我也不會被逮到!」
  真田真的想扇他一巴掌了。
  
  早上校門口切原是真的被嚇住了,不過一回去教室面對課桌上的粉色蛋糕盒,切原心情「嗖」地就變舒暢了。
  
  「難不成有女生暗戀我?」他一邊做著沒有邊際的白日夢,低著頭一邊在抽屜裡翻女孩子的情書。 留紗笑瞇瞇站背後拍著他肩膀說:「我不是暗戀你,我是想感謝你,還有向你道歉。」
  
  送蛋糕的女孩子由暗戀自己的對象突然變為想向自己道歉的對象,說心裡完全沒有失落感那是不科學的。
  每個男孩兒都希望背後有一個女孩暗戀自己。切原也沒能例外。
  
  不過是留紗送他蛋糕,他心裡還是比較受用的,撓著頭咧嘴笑了笑說:「何必呢,反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大清早見到真田副部長的事,假裝那是一個噩夢比較好。
  
  「你被真田學長訓了吧?其實我也是,我哥也罵我了。」紗紗一撇嘴說,「不過,也是我自己的問題。害你被真田學長教訓,對不起了。」
  切原抬起頭一臉的詫異,「部長也會罵人啊?」
  
  雖然很疑惑為什麼幾句話裡切原只抓住了她說幸村也會罵人的那句,留紗態度還是很好地解釋說明,「其實他也沒破口大罵,只是隨便說了我幾句。他罵人的臉跟他平時的樣子也沒什麼區別。表情都沒怎麼變。」
  「我沒看過部長罵人的表情,」切原有點遺憾的歎氣,然後很委婉表示自己的好奇,順便用笑容挽回可能丟掉的面子,「其實真田副部長是表情太嚴肅了我才有點怕。我並沒有……」
  「那你應該看看我哥生氣的時候,」留紗揮著手打斷他說,「他生氣的樣子表面看上去沒什麼,但你看仔細了就會覺得很恐怖。」
  「有多恐怖?」
  「皮笑肉不笑,懂吧?」或許覺得沒有比喻太過抽像,其實是紗紗完全忽略了切原的語文成績,所以她才能若無其事描繪以下的場景,「聽說屠夫殺豬到最後關頭時都會咧嘴笑一笑,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皮笑肉不笑?」切原有點懵了。
  「當然不是!」留紗叫起來,一副你傻不傻的表情,「是因為屠夫根本沒笑,他只是稍微瞇縫了眼睛,咧開了點嘴角。別人看著他在笑,其實他沒笑。」
  「這樣啊……」切原猶豫一下說,「不過部長從外形上來看,跟屠夫差別是很大的。」而且你也不像一頭豬。
  「這只是比喻,比喻!我想說的是,我哥比真田學長要恐怖。所以你用不著怕真田學長的。」
  
  切原感動地望著她,「多和田,你……」原來是想安慰我啊。
  「所以說,你怕我哥是很正常的,你怕真田學長就有點那個什麼… …」留紗不說話了。切原明白過來就有點沮喪:她是在暗示他膽子小。
  
  不過切原的處境她是不會明白的。事實上網球部就連桑原也可以對著他招招手,很直接地說「切原你過來。」但當他走近後有可能拿巴掌招呼他的人,只有真田一個。所以他怕真田副部長是有一定的科學依據的。
  老實說切原怕就是怕他的暴力與嚴肅。而且比起暴力,更畏懼真田的嚴肅。
  
  原因是真田為人固執喜歡認死理、甚至有時候相當呆板,所以嚴肅起來他會使用暴力,解決那些他認為不用暴力就無法解決的事情。比如切原。
  最嚴肅的時候真田連幸村都是照扇不誤的。所以切原是有理由去怕真田的,而怕他切原只認為在留紗面前可能會沒有面子,但並不可恥。因為除了幸村,似乎留紗誰都不怕……她不怕老師,也不怕真田。
  不像自己,當知道和幾個同學發起的射擊遊戲與真田參與的劍道模擬小型賽場相隔十萬八千里時,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如雨後破土的春筍,油然而起。
  
  切原為海原祭見不到真田高興又遺憾的時候,留紗本人只關心一個問題,「你說的那個海原祭,有擺攤賺錢的機會?」
  「理論上是有,」切原愣了一下,「不過,很少會有人想到在海原祭賺錢的。一般都是為了玩。」
  「其實不只是理論,實踐也是存在的。」完全忽視切原的中川,趁午間休息躥進留紗的教室,然後不由分說攥著她手就往外拉,「跟我來!我教你賺錢的方法!」




蛋糕與肥豬(三) ...

  提到錢,紗紗從不會吝嗇表達自己的喜愛。這一回也不例外。
  當中川才說完「我教你賺錢的方法」時,留紗已經反客為主一臉興奮的拖著她直接往外奔,其速度比偷偷躥進教室的中川還要驚人。
  切原靠在椅子上表情有點呆,「她……這麼喜歡錢啊。」
  
  「什麼方法?你快說,快點說!」走廊一處盡頭,一度感覺肩膀像要被人晃斷的時候,中川這才意識到自己應該找一個溫和點的借口。
  留紗一聽到錢就獸性大發了。
  
  「方法……簡單……」女孩子掙扎著比劃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喘了口氣說,「上次我不是跟你說了,學長的一個側面,都可以用來賺錢。」
  
  「你想我偷拍他的側面啊?」留紗鎮定了神色,緩緩垂下雙臂,低著頭頗深沉地長歎一口氣,「不——行——。他會生氣的,他生氣的話我就慘了。」沒人做飯沒人請喝飲料請下飯館,那還不夠慘?
  最關鍵的是,怕幸村不理她了。
  
  「不是叫你偷拍,是叫你光明正大的拍。」
  「啊?!」留紗叫起來,兩邊眉頭蹙到一塊兒,「你想我被他趕出家門啊?還有,我真的沒有相機。」
  「相機的問題簡單,我免費提供一個。」
  「就算你送我一個我也不敢拍啊。」留紗稍微花了幾秒的時間,在免費的相機與幸村之間權衡了一下,覺得相機還是比不過幸村,於是搖著頭斷然拒絕,「我不拍。我不敢,我也不想偷拍。光明正大的拍更不可能。」
  「哎!不是,你聽我解釋,」中川拉她回來,嘿嘿一聲,齜牙咧嘴笑得很是開心,「我們不是要賣他的側面,當然正面也不賣,我們只想請學長幫個忙。」
  
  「什麼忙?」
  「幫忙能在蛋糕盒子上印他的頭像。你想啊,學長在學校受歡迎,衝著印有他頭像的盒子來買蛋糕的同學,那還能有少?」中川計劃得很美好,聽上去可行性也比較高。可惜的是她忽略了一個最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幸村不喜歡有人在校園裡販賣他的照片,並不是因為照片有可能照得清晰或者角度沒取好影響他的形象,究其原由是因為照片上的人是他。
  
  不過紗紗與中川似乎都有些不能理解,覺得偷賣照片和光明正大賣印有本人頭像的蛋糕盒子是有本質的區別。那個區別就是頭像的主人會不會同意,而不是他會不會喜歡。
  
  於是留紗高高興興地接受,並且提議說,「既然這樣,不如我回去問問他,把其他學長的頭像也印到盒子上,你看如何?這樣一來,大家的選擇面就寬了嘛。還有還有,把切原的臉也印上去吧。」
  
  「切原還是免了吧,」中川撇了下嘴說,「萬一到時候有人拎著盒子拿回來退,那我就不好說什麼了。」
  「切原的人緣有那麼差?我覺得他人挺好的啊。」
  「也不是他人緣差,是學長太受歡迎了。」當然一臉平靜的中川打死也不會承認,是因為自己對切原實在沒什麼好感。身為一個男人天天和女生搶麵包就算了,還誤會她把多和田推下水池。總之當時中川對切原赤也的印象,那就是一把結結實實的黑色大叉。
  
  紗紗在學校受了中川的鼓動,回去家裡就不怕死的跑到幸村跟前一臉諂媚地問他,「精市哥哥,現在有一個讓你免費成為公眾人物的機會。你要不要?」
  「不要。」幸村兩眼一翻第一個反應就是關上房門。被留紗眼明手快一把擋住,「不會有負面新聞的,你放心,我們絕對會維護好你的形象。」
  
  幸村停下關門的動作,猶豫了會兒問:「什麼意思?」維護形象?幸村第一個想法是懷疑留紗想讓他去模特隊當免費勞工。
  
  「其實我們只需要你的……那個……嗯……」
  「什麼?」幸村臉一垮,又有關門的衝動了。
  「我們只需要你身體以上的部位。」留紗很含蓄地表達完自己的想法。幸村很後悔自己沒能早點關門。
  聽了半天,全是些讓他想打人的話……
  
  「就是你的臉,」可惜留紗沒能看懂隱藏在幸村臉皮子底下一觸即發的暴風雨,於是抬起頭很天真的繼續解釋,「我們幾個朋友想把你的頭像印在裝蛋糕的盒子上。你放心,不會印得太清晰,你不喜歡的話,我們盡量印模糊一點。如果你不喜歡正面,我們還可以印側面。總之,你不喜歡怎麼樣,我們就不會怎麼樣。你覺得呢?」
  
  幸村有點冷淡地說:「謝謝了,那就請你們不要怎麼樣。」
  留紗抬起眼,驚喜地望著他,「這麼說你同意了?你同意我們把你印上去了?那好,我們就印模糊的側面,你放心好了。不會印得比你現實中的差。」
  幸村側頭冷笑了一下,轉回臉時一盆冰水毫不客氣朝妹妹潑過去,「我說的是,我不喜歡你們這樣做。印模糊、印側面都行,我不喜歡這種行為。」
   「就是說你不同意?」
  「我當然不會同意。」
  「你為什麼不同意?蛋糕又沒有緋聞。」
  「把你腦袋印上去你會高興?」幸村覺得滑稽。哪個白癡會同意把自己腦袋印到盒子上去?又不是明星。
  
  可是紗紗就認為無所謂,扁了扁嘴說:「我覺得沒關係,如果印我的腦袋可以賺錢,我馬上就找人印去。」
  幸村笑,「那你就去吧。我不會阻止你的。」
  
  留紗鼻子裡哼了一聲,咬著嘴唇看他:「那也要全校男生喜歡我吧?他們都不喜歡我,印上去誰吃飽了沒事做會去買啊?」
  「那可不見得,你真把腦袋印上去了,我一定第一個去買。」不過估計也只賣得出去那麼一個。幸村抱肘靠在門邊不負責任的淺笑。
  「你喜歡我啊?還第一個跑去買?」留紗忍不住嗤了一聲,「反正下一句你肯定會說,就算賣也只賣得出去那麼一個。」
  
  「說話注意點,什麼叫我……喜歡你。」幸村感覺留紗是在質疑他的欣賞水平。目前他是對女人沒有過多的興趣,只喜歡網球。不過將來就算要分點注意力到女人身上,那也不會是一個沒有胸部沒有身高沒有文化、全身上下還能看的地方只有那張臉蛋的……兒童。
  簡單一點來說就是,幸村從來沒把她當成女人看過。就算用女生這個詞描繪她,幸村也會不自覺在前面加一個「小」字。
  小女生。
  
  不過「小女生」留紗覺得自己的大哥也像一個小男生,話沒講幾句就開始鬧彆扭,比方說現在。
  
  幸村真的伸手要關房門了,「如果你想補習gong課,我隨時歡迎。至於別的事,一律免談。」
  
  「印你的腦袋不行,那印你的球拍行不行啊?」留紗隔著房門朝裡面吼,「球拍沒關係吧?借我拍一下嘛。我很快就還給你,不會給你弄髒的。」
  
  「不行。我的腦袋不行,球拍不行,球不行,書包不行,所有的東西都不行。」幸村在門的另一頭語氣很和諧的回答,不過內容不那麼和諧。一句話結束,直接粉碎了留紗賺錢所有的希望。
  
  「你……你什麼意思啊?」留紗「啪啪啪」拍著門發洩一會兒,兩眼惡狠狠放著精光,「真是小氣。借你點東西用用也不行,你就那麼不想我賺錢啊?」
   「你想賺錢很簡單,」突然幸村吱嘎開了門,堵在門口俯視地看她,「蛋糕做得好吃自然就有人買。不要拿盒子當借口。既然是想靠蛋糕賺錢,就該把心思花在味道上,而不是裝蛋糕的盒子。」
  
  留紗被幸村居高臨下的口吻弄得很不舒服,一時間又找不出反駁的話來,想了想怏怏不樂地垂下頭去,「我又沒想做一輩子的蛋糕,就賣海原祭那兩天而已。」
  「知道為什麼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法成功?」
  「啊?」留紗只覺得莫名其妙,半張了嘴巴看著幸村很嚴肅地望著她。
  幸村說:「因為他們像你一樣,以為只做一兩天的事就可以不用認真了。其實認真跟事情需要花多久的時間完成是沒什麼關係的。認真是一種態度,明白了?」
  
  「明白了……」留紗呆呆地點了點頭,突然問他,「大哥,海原祭你打算幹什麼?打網球?」
  「我跟真田一組,劍道模擬小型賽場。」
  「你會那個?」
  「不會,我去幫忙。」
  「哦——」留紗拉長了音調,變臉似的換上一副詭譎的表情,「我倒有個更適合你的節目,保證你喜歡。」
  「怎麼?」幸村動了動嘴角,「不印腦袋改印身體了?」
  「不是,什麼都不用印,你只需要坐上去就行了。」
  「嗯?」他有點糊塗了。坐上去?除了旋轉木馬還有什麼可以坐?
  
  「你可以去開講座,真的,」留紗倚在門邊笑,「就剛才那個認真的態度,海原祭你開講座的話,我一定第一個去買票。」
  幸村耳根有點發燙,又不好說什麼,尋思兩秒只能淡淡對上一句「講座屬於學術範疇,海原祭是用來娛樂的。」然後默默轉身關上房門。
  
  下午自由活動時,中川得知幸村態度很堅決的回拒,說什麼也不願貢獻自己的腦袋後,傷心之餘還不忘安慰留紗,「多和田,不好意思,因為我們的拜託你被學長教訓了。」
  「沒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留紗很豪爽地朝她一揮手,指了指中川懷裡的排球說,「不介意我和你們一起玩吧?」
  
  中川點點頭,直接把球拋給她,「一起玩吧。」
  
  留紗學習不好,跑步不行但是球類運動玩得還可以。於是中川拉她和自己的 一幫朋友打排球時,大家都玩得挺開心。
  注意,是玩得很開心,不是打得很開心。
  因為沒用體育館大家也不是排球社成員,規則什麼的基本等於零。她們採取的方式相當於撲克牌的接龍,而唯一的條款就是排球不能落地。
  
  於是發生留紗為了不被懲罰用力過猛一巴掌把球拍到小樹林附近的事,那也是可以諒解的。
  雖然可以諒解,但是撿球她是肯定要自己去的。
  
  於是紗紗一蹦一跳,蹬了雙白色運動鞋頭頂著午後暖人的陽光蹭蹭地一路小跑到林子一側,彎腰撿球時聽見對面一個男生公鴨子一樣的衝她叫:「喂,你看,娘娘腔的妹妹。」
  留紗抱著球站在原地發呆。娘娘腔?
  
  「小聲點,被她聽見了。」瘦鴨子二號拉了拉肥鴨子一號,「萬一告訴她哥……」
  「娘娘腔有什麼好怕的?」肥鴨子一號顯然對幸村有很大的意見,不過還是背過身去,放低了音量罵幸村,「她哥本來就是個娘娘腔,有什麼好怕的?長了張女人臉還敢到學校來上課。」
  「這樣說也太過分了,你被甩也不能怪學長吧。」
  「我不怪他,我只怪娘娘腔……反正我討厭娘娘腔,我討厭長得像女人的男人。哦不對,他哪裡是男人?明明就像個女的!」肥鴨子一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腳踩上去,用盡全力摁了兩下,狠狠地一點頭呸了聲,「娘娘腔!」
  
  「一頭肥豬!」留紗抱著排球脫口而出。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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