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與肥豬(四) ...
紗紗罵完肥豬後自己先愣住了。因為對面那頭穿了衣服的肥豬正以一頭豬不該有的速度朝她衝過來。
留紗回過神時手裡的排球已經掉到地上,彈了兩下被「肥豬」腿一抬一腳直接揣進旁邊的水池裡。留紗一步上前為排球報仇,發狠一把將「肥豬」推到地上,惡狠狠盯著他道:「把球撿起來!」
那胖子咬牙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齜牙咧嘴哼哼一聲,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哎!別打!你們別打啊!」瘦鴨子二號一臉惶恐的勸架時,留紗與對方已經打得不可開交。兩個人你一拳我一腳,全然不顧女孩子的矜持,當然更沒有作為男生該有的謙讓。
於是當中川以及朋友趕到水池邊時,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披頭散髮的小女孩騎在一疑似肥胖症患者的大男孩身上,造型兇猛,舉高拳頭正準備捶他的肥肉。
「多和田!學校裡不能打架!」中川像一隻愛好和平的小白鴿,飛過去很嚴肅地把留紗從肥豬身上拖拽起來,「怎麼打起來了?怎麼了?」幫她整理頭髮、衣領的時候,中川發現留紗眼神很凶,可是眼眶在泛紅。
「怎麼……」女生最看不得女生哭了,所以中川直覺留紗是被欺負了,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問,「他欺負你了?」不然你怎麼哭了……
她摸出手帕遞過去,有些小心地說:「擦擦吧。」
「擦什麼?」留紗接過手帕的時候還很疑惑,總不至於臉被打出血了吧。
中川猶豫了一下,說:「眼淚。」
紗紗垂著頭,看著手裡捏的那條手帕。——擦眼淚啊……她想起從前讀過的一則很老套的笑話。是講一個幼稚園小朋友對著老師叫猩猩,老師很生氣,於是小朋友的媽媽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不能看老師像什麼就叫什麼。
不知家喻戶曉的笑話搬到現實裡用會有什麼效果。留紗決定試一試。
於是在雙方班主任進行交涉問她為什麼要叫隔壁班同學「肥豬」時,留紗沒說是因為他罵自己哥哥娘娘腔。
本來嘛,這事和幸村也沒什麼關係。只是順帶搭了個名字進去。
「因為他長得像。」紗紗眨著眼睛一臉天真的說,弄得隔壁班老師一時竟啞口無言。說「就是長得像也不能這樣叫」似乎更過分。
只有留紗的班主任發自內心的頭大。這不是一般的問題學生,是帶著切原作弊又把男同學鼻血都打出來的問題女學生。最棘手的是,家長開學時 專門有拜託,說她有那個什麼病。
有那種病的學生老師是不能狠狠責罵的,當然更不能打。
反正不能罵又不准打,那就罰站好了。於是她一斜眼睛,伸手指了指牆角說:「多和田,什麼時候你家長來了什麼時候讓你回家。」
這次老師是發威了,決定親自打電話請家長過來。只可惜,打過去的結果是您所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聽……另一個是所撥號碼不在服務區。
最終只能又把社團活動的幸村叫上來,說班主任沒有半點勉強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女生打架的事在立海大很少見。而發生這樣嚴重的問題,身為班主任的她卻只能找區區一個初中三年級學生來商討。
當然幸村本人更 無奈。社團活動才結束就聽到背後有人叫他,冷冰冰拋過來一句「二年D組班主任請你過去一趟,幸村同學。」。
「什麼事?」後來幸村曾一度後悔自己如此多嘴問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
因為那個男孩明顯是鄙視的笑了笑,一吸鼻子說:「你妹妹和人打架,把對方鼻血打出來了。」
上個月作弊,這個月打架。那下個月呢?下個月是不是乾脆拿刀捅人了?
幸村明明很生氣,偏偏進辦公室時還得掩飾自己渾身的怒氣,變臉似的換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就像真正的主謀是他一樣。
老師在幸村態度很好的賠笑下決定原諒留紗一回,但前提是留紗必須寫完長達一千字的檢查,家長簽好字後明天一早交。
幸村替紗紗一口應下,保證一定看好她下不為例。
班主任曲起手指敲敲辦公桌桌面,遺憾地搖起頭來,「寫檢查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知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目擊人證有本班同學隔壁班同學,都說你妹妹打人的時候樣子很凶,不過……也有同學說,當時你妹妹……」她壓低了聲音,幸村低頭望著她,覺得她皺眉的模樣看上去真八卦。
「……好像是哭了,但那個同學也不確定。幸村同學啊,」她稍微停頓,端起杯子喝一口水,最後的落點乾脆變幸村身上,「你們家的情況我也明白,我知道,像你們這種家庭的小孩,心理可能多少會受到些影響……」
「她沒受影響,」突然他冷冰冰從嘴裡迸出一句,脫口而出,「我們都很好,心理沒有陰影。」
老師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點點頭,「哦——沒受影響啊,這就好,這就好。」
「紗紗她……」幸村猶豫一下,眉頭微微一皺,「她雖然不怎麼愛說話,不過,其他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這時,他才轉過腦袋,把視線對準辦公室一角的留紗。她垂著頭,兩手安靜擱在大腿兩側,樣子很乖的站在飲水機拉出的陰影裡。幸村才進辦公室時一肚子的火,賭氣故意不去看她,現在真轉臉去看了,竟發現留紗不只頭髮蓬亂,站的地方也濕了一塊,地板顏色深了足足有一圈。
「是她和別人打架時踩進水池了,」老師像看懂了幸村的想法,不慌不忙地解釋,「她沒有受傷。」
幸村沉默一陣,視線從紗紗腳上收回,極其誠懇地說:「老師,回去我會好好跟她說,您放心,以後她不會再打架了。」
走出辦公室,一陣涼風吹來,紗紗抱著胳膊打了個冷戰。幸村回過頭,發現她幾乎是「一步一個腳印」,忍不住皺起眉頭說,「怎麼不把鞋換了?」
留紗撅起嘴一言不發。
幸村有點不耐煩,「去,把鞋換了回家。」
「今天我就穿的運動鞋。」過一會兒她才努努嘴,「沒別的可換。」
「那你先回教室等著。」
留紗愣了一下,猶豫一會兒拉住他衣袖,「你要給我買啊?」
「還有別的辦法?」幸村瞥一眼她,飛快抽開衣袖。
等他跑去最近的商店,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清楚她穿幾號的鞋。幸村杵在櫃檯旁想想,指著一雙碼子偏小的運動鞋說:「我要這個,謝謝。」她個頭那麼小,腳應該不大。
買完鞋幸村又去隔壁超市買了條毛巾,回學校後發現留紗坐椅子上背依牆壁,鞋子脫掉,濕襪子搭在椅子腿上。她把一雙腳伸直,小腿就橫過隔壁同桌的凳子。
「先擦乾淨。」幸村把毛巾丟給她,鞋盒子放到課桌上。
留紗捏著毛巾不肯動。
「怎麼?還要我給你擦?」幸村板著一張臉,「還是說,要我打電話把你媽媽叫來?」
「……不是,」紗紗這才心不甘情不願接過毛巾,嘴巴翹得老高。
幸村坐她對面等著,看她擦完一雙腳要穿新鞋子,猶豫一會兒說:「不合適的話,拿去換。」
留紗套好鞋,把腳擱去地上輕輕踩了踩,無精打采地點點頭:「不用了。剛好合適。」過一陣又摸著新鞋 問,「這鞋多少錢?回去我……」
「你給我添的麻煩用錢還得清?」幸村極不耐煩地別過頭,突然冷笑一聲,「拜你所賜,三十天不到我進了辦公室兩次。說吧。這次又怎麼了?把男同學鼻血打出來,我都不知道你這麼厲害。」
「因為我看他不順眼。」留紗賭氣地把臉側到窗戶那頭,天空遠處一抹斜陽正掙扎著似墜非墜,像被人用勺子挖去一半的鹹蛋黃。
幸村知道她沒說實話,卻還是忍不住教訓她,「你怎麼這麼不講道理?看不順眼就要打?」
「不是我先打的!是他先把排球揣到水裡的。」
「那他為什麼把球揣進水裡?」
留紗聲音驟然低下去,「因為我叫他肥豬。」
「你為什麼罵他?」
「看他不順眼。」她安靜幾秒,又把頭轉向窗戶,望著天邊垂死掙扎的「鹹蛋黃」。
幸村沉默一陣,突然站起身,丟給留紗一個黑色口袋,「把東西收好,回家。」
兩個人一路無話,留紗左手口袋右手書包,拖著腳慢慢跟在幸村身後。
幸村路上一直猶豫又掙扎,不知該不該把她打架的事告訴後媽。但回去家裡,才發現自己的擔心純粹多餘。空蕩蕩整潔乾淨的客廳,只有牆上掛鐘的秒針在寂寞的朝前移。
幸村把書包提回房間,關門時冷著一張臉說:「檢查寫好了拿來我簽字。」
「可那是一千字啊……」
幸村用關門聲截斷留紗的話。紗紗站在門口愣了一陣,這才提著書包怏怏回自己房間。
一個小時後,留紗來敲幸村的門,「精市哥哥……」
「檢查寫好了?」幸村在房間裡問。
門外的人猶豫一會兒,小聲嘟囔了一句,「沒寫好,那麼多。」
幸村打算開門的動作停下,手停在門把手上,皺起眉來,「先寫好再說。」
「我寫不出來。」
「寫不出來就編,反正你喜歡編故事。」
門外徹底沒了響動。幸村聽到旁邊門關上的聲音,這才把門打開,看一眼客廳的時鐘,銀晃晃的時針正理直氣壯地指向數字九。
幸村沒有心情吃飯,但還是去廚房下了碗麵,放在飯桌上,去敲門叫留紗出來吃飯。
房間裡卻半天沒有響動。
幸村有點生氣,敲兩聲後乾脆直接去扭門把手。他打開門,看見留紗趴在書桌上,一顆腦袋埋在臂肘裡。頭髮凌亂的披下來,散在兩邊胳膊上。
「紗紗……」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她抬起頭時有氣無力,眼睛通紅,額頭不停冒著汗。
「不舒服?」幸村半蹲在她一旁,用手背去探她額頭,「這麼燙?」他有點吃驚,忙把她抱到床上,去客廳取來溫度計。一量體溫,他嚇了一大跳,三十八度九。
幸村當機立斷翻出退燒藥,抬起她腦袋小心餵了一顆,然後又去廚房取冰袋,覺得放急凍室太久擔心她適應不了,又在冰袋上裹了條濕毛巾,這才放心連著毛巾一塊兒疊到她額頭上。
留紗燒得心裡難受,迷糊中聽到幸村問她,「是不是很不舒服?」
她努力搖搖頭,半張著眼睛說:「還好……就是有點熱,有點昏。」
「你躺好,待會兒再不退燒我們就去醫院。」幸村回房間把自己的被子抱過來,一起蓋在她身上,湊過去問,「頭痛不痛?」
「不……」紗紗一隻胳膊從被子一側伸出來,掙扎著去抓幸村的手,「我沒錯……我不想寫檢查……」
幸村愣了一下,任由她緊抓自己右手,「那你為什麼罵他?」
留紗咬著嘴唇不說話。
幸村輕輕抽開手,從偏廳取來酒精,按比例兌了點水,又找來乾淨的醫用棉花。
他先把棉花蘸了酒精幫她擦臉,然後是脖子。留紗閉著眼睛一隻手從被子裡聽話的伸出來,勉強笑了下,「還有手,」
幸村把一團濕棉花在她掌心上潤了潤,突然問:「中川電話是多少?」
「手機有……」她覺得眼皮越來越沉,迷迷糊糊捏了捏手心裡的棉花,「……她會很高興的,你打電話……」
「我不會跟她說別的。」幸村換了新棉花又仔細幫她擦一次,臉,脖子,手腕,手心。本來還應該擦小腿大腿、胳肢窩,不過礙於她是女的,再是小學生身材,幸村還是沒好意思去掀她被子。其實光幫留紗擦那張燒得滾燙的臉,他已經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她了。
她來家裡的時間,算一算還不到四個月。這四個月幸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很喜歡錢,和她老愛拖腔拖調地叫自己「精市哥哥」。
其實幸村到現在也不能 完全肯定,留紗到底有多喜歡錢。上一次帶她去冰帝還禮的時候,他曾偷偷觀察過她的表情。清亮的眼神裡稍微透出了點不耐煩,幸村被保安誤認為送外賣的時候,她就把一隻腳在地上拖來拖去,歪著腦袋去望那扇雕花的大鐵門,神情和平時完全無異。
她沒有十分嚮往那種生活,幸村看出來了。但有時候她的表現又像全世界都沒有錢重要,似乎只要有一屋子的紙鈔硬幣就能滿足她了。
幸村覺得這不像她,但又說不上來到底她該是什麼樣的。
反正……
反正也不該是像現在這樣,病怏怏的躺在床上。
二十分鐘後,幸村又用酒精幫她擦了回臉,然後從她書包裡摸出手機。
中川接到幸村電話似乎沒想像中那麼激動,她只是語氣平淡問了問留紗的境況,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訴他。
「學長!」幸村要掛電話時,中川叫住他,猶豫一下說,「我覺得……多和田不像那種會無緣無故罵人的。」
幸村愣了下,在電話一頭輕輕的笑,「我也覺得她不像。」他撿起書桌上的兩個紙團,展平一看,發現是留紗寫的檢查。都只有個開頭,檢查那兩個字倒是工整,打頭那一行用黑墨鋼筆戳了個「我」字,就再也寫不下去了。
幸村尋思一陣,把兩個紙團扔進廢紙簍,搬過椅子守在她床邊。
那夜稍晚的時候爸爸打過電話,說有點事不能回來。幸村一面答應著,隱約聽到旁邊一個女人的聲音,好像是後媽。掛電話時他忍不住歎了口氣。二人世界啊……
留紗的體溫在前半夜終於退了點,三十八度。幸村鬆了口氣,起身幫她換了次冰塊,拿酒精幫她擦擦手腕。他盡量把動作放輕,生怕弄醒了她。
下半夜時,幸村又幫她量了次體溫,這一回終於降到了三十七度五。他終於放心,把壁燈打開來看,發現昏昏沉沉的燈光下她一臉的平靜,安安分分平躺在床上,就像沒有生病只是睡熟而已。
留紗頭髮散在枕頭兩邊,脖子上流的汗把頭髮梢洇得潮乎乎的。額上的劉海幸村倒是找了夾子將它別到一邊。
那顆夾子是在留紗書桌上翻到的,向日葵的花瓣都斷了一塊,顏色暗淡,粗糙又孩子氣十足。幸村凝望著她的睡相,目光落到向日葵上的缺口時就想,改天送她一個新的吧。嗯,等她生日的時候就送……
蛋糕與肥豬(五) ...
切原知道留紗和人打架、掙扎中還和對方一起踩進水池裡時,心裡驀然只覺鬱悶——留紗竟然打架也不通知他。
好歹自己跟她也算喝一瓶酸奶、進過同一間辦公室的交情。不能說關係有多鐵,但放眼望去整個班裡能和她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他了吧?
難道她不該先告訴他一聲?即使他勸阻不能至少也能幫個忙什麼的啊。
於是第一節語文課時,繚繞海帶頭切原同學腦海裡的情緒始終是以糾結為主。說切原因為留紗沒告訴自己她要和某個肥得像豬的男生去小樹林單挑就鬱悶得要死要活,那是不可能的。但有一點鬱悶那是真的。
雖然歸根結底只是事件版本經過某些個聽風就是雨、喜歡添油加醋的八卦愛好者完全變了型:留紗跑去小樹林邊撿球,搖身一變就成了在約定的時間到了約定的地點;而那顆倒霉被人一腳踹進水裡的排球,一夜過去就淪為了留紗抱去應戰的武器。是何其的無辜!
至於個別推測是胖子向小女生表白,被拒後心生報復索性將球踢下水去,切原也是猶豫了一陣不知該不該信。
當然極少數很詭異的女生用同樣詭異的神情議論,其實那胖子並不是向小女生表白未果,而是想請她轉交自己的情書給她那模樣端正的大哥,遭拒於是惡向膽邊生——一腳將排球踹下水去。這樣的傳言切原是沒有相信的。
部長又不是女的,胖子為什麼要給他寫情書?
於是單細胞動物切原赤也同學,聽過第一個課間的傳言後,此時正一手托腮,低著頭有些苦悶地望著桌上的課本,拿一支筆無意識地在練習本上亂塗,「多和田為什麼要和別人打架?對方還是一個男的。而且……」她怎麼還不來上課?
他記一會兒筆記,百無聊賴裡斜了斜眼睛又去看旁邊空著的課桌。突然間沒人上課給他遞小紙條,切原覺得心裡說不出的怪。兩節課後拎著手機直接出了教室。
電話撥出去十幾秒,那頭一直沒有動靜。再撥,有聲音提示,對方已經關機。
切原愣在走廊一角時,肩膀被人撞了下,把臉轉過去看,發現是中川。那傢伙手裡正拿著電話,回過頭兩眼直勾勾也望著他。
「你給……她打?」不知怎麼的,在中川的注視下切原說話就有點結巴了。留紗也是跟中川說話的,還和她一起約好去天台用過午餐。關係絕對不比和他差。
中川看了他幾秒,眉頭不自覺皺一點,點了下頭說:「沒,她關機了。大概是燒還沒退。」
「她發燒了?」切原驚訝又鬱悶,問她的時候就想,怎麼多和田發燒沒告訴自己反而告訴她了?
「昨天她濕著鞋被罰站辦公室,所以發燒了。」
「她被罰站辦公室?」
中川驚訝地看著他,「她和人打架所以被老師罰站,你和她不是同桌?連這都不知道?」
是挑釁,對面那雙閃爍了不明精光的眼睛,絕對是在挑釁!
「昨天下午有事我提前回家了,」於是心裡的不滿立刻被寫到臉上,切原拿著手機朝她眼前一晃,一挑眉毛說,「我剛給她電話,可是她關機了。」
「哦。」中川頗簡單地撂下一個單音,轉身拔腿就要走人,被切原手快一把拉住,「問你個事。」對方也算是個雌性,切原拉住她胳膊時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聲音驟然低下去,「她為什麼和別人打架?」
「因為排球被人踹下水池了。」中川又回過身。
「她被人欺負了?」切原眉毛橫立,像是只等對方一點頭他就要衝出去打人了。
「不知道,」中川一撥頭髮兩邊眉毛皺了點,猶豫一會兒說,「我問了她,可是她不肯說。」
突然切原搖了下頭,「她不會無緣無故打人的。」
「廢話!」對方一個白眼飛過,要轉身時又別過頭來,「你跟她一個班又是同桌,關係應該不錯吧?有空的話,你也問問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和人打架。」
「知道,」切原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等人走遠才晃過神來,想起該說「不用你教」才是。那樣更有氣勢。
雖然切原就留紗一事勉為其難和中川進行了長達七分鐘的交流,但留紗的缺課也就只單純的受到切原和中川兩個人的關注。其爆炸性遠不及樓上的樓上,三年級幸村同學的缺席。究其原因是大部分不明真相的女生以為王子又犯病直接被公車送去了醫院。極個別女同學甚至在兩節課下仍見不到幸村身影時,開始著手準備探病的禮物。
仁王也跟著湊熱鬧趁課間溜到一班找柳生。當然是趁真田去廁所的時候。
「哎!說說,說說,幸村怎麼沒來上課?你怎麼看的?」仁王把柳生拉到走廊一僻靜的角落,一雙眼睛在黑暗裡閃著賊光。
柳生不慌不忙取下眼鏡,摸出隨身攜帶的眼鏡布,邊擦邊歎了口氣,「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和外面的三姑六婆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區別當然有,我是男的,三姑六婆是女的。」仁王嘿嘿地笑,一手搭到柳生肩上,「你總不至於以為
我還能跟丸井討論?」
「你們怎麼不能討論?」柳生抬起頭來。
仁王嚴肅了表情模仿,「丸井不等我問自己就摸出了電話,撥一會兒回過頭就說,『部長沒接,難道是睡過頭了?』你覺得我能和他討論什麼?」
「不就是幸村沒來學校,昨天他妹妹和人打架。這有什麼好討論的?」柳生把眼鏡戴好,望著仁王直搖頭,「你的生活至於這麼無聊?」
誰知仁王一拍手笑,「精髓!聽你一說我就明白,兩件事肯定有關係!」然後隨著那聲刺耳的上課鈴飛快遁回教室。
幸村在留紗吃過午飯後提著書包出門,沒進教室就被切原攔住。
切原攔住幸村時心裡也在猶豫,畢竟以往都是他被幸村招手喚過去,或者答應一聲等在原地。
切原攔下他後聲音就開始發抖,因為真田也站過來了。
「部長,我就是想問問……」於是切原抬起臉,視線飛快從副部長臉上掃過,態度很誠懇地問,「多和田同學,燒退了吧?」
「退了。」幸村點點頭,「多謝關心。」
小海帶伸手去抓腦袋,他緊張得手沒處放的時候通常都這樣做。
「我有給她電話,可是她關機了。」最後切原解釋說,「她沒來學校,部長也沒來,大家都很擔心,聽丸井學長說,部長的電話也打不通。」
幸村笑,「她沒有關機,是手機沒電了。我走的時候已經幫她充好,現在你可以打電話給她。」
「算了,還是不打擾她休息了。」切原扭頭去看不遠處的小樹林,昨天留紗就是踩進旁邊的水池。
「你給她打吧,她應該沒睡,」幸村想了想說,「我想,她會很高興接到你電話的。」
聞言切原興沖沖摸著褲兜一蹦一跳走遠了。真田望了陣切原蹦遠的背影,問幸村,「你沒事吧?」
「我怎麼會有事?」幸村有點驚訝。
真田說:「我看你臉色不大好。」
「我照顧她一個晚上,臉色不可能好。」說著幸村臉上笑容漸漸退去,別過頭很嚴肅地看真田,「真田,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真田立馬心領神會,穩重地一點頭道:「別擔心,我會幫你打聽。」
切原捏著手機一路小跑,尋覓了塊人少僻靜的泥地,就是留紗和人打架的地方,摸出電話撥通以後突然有些感慨。多和田塊頭那麼小,還把男同學鼻血都打飛了 。真不愧是幸村的妹妹。
「多和田啊,在睡覺?」很快,號碼接通。切原張嘴就問了句廢話。
電話那頭立刻有人回答,「睡覺我還能接你電話?」
聽聲音似乎比昨天上午還有生氣,切原漂浮的一顆心終於安定,吸了口氣說:「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一點都不好!」紗紗在電話裡叫起來,「我燒得連方向都分不清,你說好不好?還有,我還得寫檢查,一千字。」
「你燒得很嚴重?」
「嚴重,我哥守了我一個晚上,不嚴重能守一個晚上?」說話聲連同喝水的聲音順著話筒流入切原耳朵,切原想了想,問她,「你為什麼和人打架?」
「他把排球踹進水裡了,我叫他撿起來,他不肯。」
「可是他為什麼把排球踹進水裡?」切原扭頭去望水池,想像留紗一腳踩進水池裡時一臉驚悚的表情,「我聽說是你罵他肥豬,不過你為什麼罵他?」
電話那頭忽然沒了響動。
切原愣了幾秒,猛然間醒悟過來,遭!這麼問是不是太直接了點?還是我應該委婉些先把學校的流言告訴她……
那時候,電話裡悶悶傳過來一個女聲:「因為我大哥。」
「啊?」兩秒以後切原表情變得模糊。
「我哥啊,」留紗有點不耐煩了,「那死胖子罵我哥,我氣不過就說他是豬了。」
「那他罵部長什麼了?竹竿?」
「不是,他說大哥像個女人。」
「哦——」切原不經意間拖長的尾音讓留紗覺得有些不能理解,稍微補充一句,「就是那些罵男人像女人的話,你應該懂吧?」
「差不多,」到底有什麼髒話是罵一個男人像女人呢?其實切原不是很明白。
電話那頭隔一會兒又補充,「切原我問你,」
「啊?」
「如果有人說你像個女的,你有什麼反應?」
「打他。」切原很乾脆地點頭。明白了,他終於知道留紗為什麼要罵對方肥豬了。
「哎不對吧?」想明白後切原又糊塗了,「意思就是說他先罵人,你罵回去,然後對方先把球踢到水裡,你叫他撿他不撿,於是你們就打起來了。這樣的話,你為什麼要寫檢查?」
那頭又沉默了。十秒以後才有人聲流過,「昨天老師問我,我沒說。」
「你怎麼不說?」
「我不想說。」
「你為什麼不想說?」
「因為我不想說。」
「哦——」又一次有意識拖長尾音,不過不是切原想不明白,是他不知該說什麼好。
「多和田,」距離上一個「哦」字大概過了七秒鐘,切原突然問一句,「學長知道?你沒跟他說?」
「沒說,」紗紗懶懶地癱在床上,睜眼望著天花板,「我誰也沒說,就跟你說了。」
「你……為什麼只跟我說?」說他半點不激動那是騙人的。那種完全被人信任、只有自己才知道對方秘密的滿足感讓切原十分受用。而受用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切原準備蹲點去幫留紗報仇。
「因為我現在想說了,還有,你先別告訴我哥。等下次他問我,我自己會告訴他。」留紗說完的時候切原已經一臉正義地把手機揣回了褲兜。
由於小樹林位置過於偏僻,導致留紗話講一半時切原手機就沒了信號。於是最後落進他耳朵裡的就只剩那句:因為我現在想說了。
這句在切原心裡稍微翻譯一下就成了:對著你時我就想說了。
一個完全信任自己、願意把不願意告訴親人的秘密告訴自己的朋友,被人欺負了,如果切原不幫她出一口氣,那他就不配和她交朋友。
於是切原一個轉身,有點流氓的捲起衣袖,橫起臉上的肉去找傳說中的「肥豬」了。
尋找「肥豬」的過程十分的順利,因為切原就守在別人教室門口。不過在「肥豬」懷抱了一堆零食嘻嘻哈哈上了樓梯口,尚未來得及走進海帶同學的攻擊範圍時,背後伸過一隻手拍了下切原肩膀。
「切原,你守在別人教室門口幹什麼?」仁王叼著根吸管,腦袋從旁邊探過,仔細觀察學弟的表情,「表情不善啊你!怎麼?想要作案?」
「沒、沒有。」切原結巴那一下,就被仁王勾著脖子直接拎上了頂樓,然後兩個電話叫來了柳生和柳。
那天頂樓的小鐵門上了鎖,於是切原被仁王拖到頂樓後,就被對方一個人堵在了樓梯口。想跑也跑不掉,想推又不敢出手。
「切原你慌什麼?就是問你點兒事,不要怕,」仁王堵在樓梯口親切地安慰他,「問完就讓你回教室。」
「不是的,前輩,其實我沒想打他,」切原吱吱嗚嗚,頂一臉憨厚的表情,就差拿本聖經給他發誓 了,「我沒想打他,真的!」
「哪個他?」剛到的柳生突然插嘴,「和她打架的那個他?」
旁邊柳蓮二飛快念了個名字,抬起臉就開始教育:「切原,用武力是沒法解決問題的,你打了他你就會受處分。嚴重一點,還會有人說是幸村指使你去的。」
「部長沒指使我!他根本不知道!」切原偏白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
「我們當然知道幸村沒有指使你,他也不會叫你做那種事,問題是,」柳生說,「別人不會那麼想,如果你真打了他。」
「那要怎麼辦?」說著切原慢慢蹲到地上,像一隻漏了氣的皮球,「他罵了部長又打了多和田,難道就這樣算了?」
突然仁王一拳捶到切原腦袋上,「你小子還真打算去揍人啊?」
「仁王前輩!」小海帶抱著腦袋往旁邊縮了縮,「別打我頭!」
「他罵幸村什麼了?」柳蓮二站到仁王一旁,扭過頭去,「仁王,學校裡別用暴力。」
切原說:「其實,我也沒想去打他,我只是想讓他去給老師認錯,是他先罵人的。他罵部長是個女的,被多和田聽到,所以她才罵了他。」
「說幸村是個女的?」柳生愣了一下,放低聲音道,「這好像不算罵人啊……」
「嚴肅點,柳生!」其實仁王也想笑,但還是忍住,撥撥頭髮看著柳蓮二,「柳,你看有什麼辦法?幸村都被人罵了我可不能當沒聽見。」
「辦法?」柳蓮二站去台階最高處,不睜眼地透過裝了厚厚兩層玻璃的窗戶,往外望去,自語一句,「如果是一個胖子的話……」
柳生鏡片反著光笑,「這事好處理,不過要找真田幫忙。」
「那我呢?」切原指著自己問。
「等你進了學生會再說。」仁王笑嘻嘻又去勾切原脖子。切原被勒得哇哇大叫。
於是在幸村本人尚搞不清留紗為什麼罵人的時候,柳生與柳已經單方面擬定了作戰計劃。時間為無期限,作案工具系網球部副部長真田弦一郎,以及他的手下柳生比呂士。實施過程,暫時對外保密。
那一夜(上) ...
據說「作案工具」真田弦一郎在聽完整個事情經過後,當即就沉了臉色,簡直堪比鍋底。不過在聽柳簡單陳述完「打擊報復」相關方案時,臉色又稍微緩和了點。
旁邊幸村一直抱肘,臉上保持了同一種表情,嘴角弧度彎得恰到好處十分溫柔和藹的笑。
他一邊淺笑一邊微瞇著眼不時點著頭,「原來是說我像女人啊……」
仁王低著腦袋,靠在椅背上沒接話,心裡卻想,其實本來也有點像。
這時候柳蓮二就發揮了收集數據的絕佳能力,閉著眼睛進行補充:「據可靠消息,他說幸村像女人是因為被女朋友拋棄時對方說他不夠秀氣。」
「跟部長有什麼關係?」切原適時也插了一句。
「因為對方拿幸村舉例。」柳蓮二解釋說,「說喜歡像幸村這樣的男生,很秀氣。」
幸村招牌似的微笑就在柳蓮二那句「秀氣」裡變得越來越透明、越來越透明……
其實網球部部長休養與脾性是真的很不錯,不過,他也真的忌諱背後有人說他像女的。背後不懷好意議論別人的人,幸村都不喜歡。
最後散會的時候柳蓮二拉住幸村問,「你妹妹怎麼樣了?」
這回幸村不笑了,把頭轉過來,望著他,「三十八度九,」他停頓一會兒,放低了聲音說,「昨晚燒到三十八度九,後半夜才基本恢復正常。」
切原捏緊拳頭,眉毛一緊又想揍人了。
走出學校時,幸村接到留紗的電話,要他買蘇打粉、澱粉、水果以及葡萄乾。
幸村很直接地問:「你想吃什麼?」
「我沒想吃什麼啊,」留紗在電話裡很驚訝,「我只想做個蛋糕。」
「家裡沒烤箱。」
「我用電飯鍋做,」留紗賴在床上不自覺開始撒嬌,「反正,你就幫我買回來嘛。好不好?精市哥哥?」
這句話讓幸村多少有些高興。她想做蛋糕,看來精神恢復不少。不過一想到廚房被人弄得很亂,最後還得自己來收拾,他高興裡又帶了絲無奈,「你想吃我會給你買的。」
留紗張大眼睛說:「我沒想吃啊,我就想自己做。反正,你記得幫我買。」然後笑嘻嘻「啪」一聲掛斷電話。
幸村也不是一般的角色,按她說的全買好了,又額外拐去點心鋪拎了塊蛋糕回家。
果然,床上賴了一天的留紗,一見有現成的可吃,也懶得下床去廚 房做了,連問也不問。
對這個結果幸村唯一感到不滿意的,就是留紗想不下床就吃飯。但考慮到她是病號,而且受了莫名的委屈,幸村還是把粥煮好盛在碗裡端去她房間。
留紗用勺子嘗了一口「哇」的一聲很誇張地叫起來,「你真偉大!熬的粥跟外面賣的一個味道!」
「這不是偉大,這只能說明我很慘。」幸村平靜地拿一塊乾淨的餐布替她遮在被子上。
紗紗歪著腦袋不解地看他,「為什麼?」
「不為什麼。」有時候幸村甚至產生一種錯覺,在學校他是網球部部長,在家裡是烹飪社社長。
「我說的那些,你都買了嗎?」粥快喝完的時候留紗就眨著眼問他,「我說我要做蛋糕,請你幫忙買材料。」
幸村吃了一驚,「你才吃了蛋糕!」
「我不是想吃才做的,我是想試試所以自己做。」
「烹飪社的gong課?」如果真的是,這一回倒可以勉為其難幫她一次。
「不是,」紗紗勺子咬在嘴裡,含著笑看他,「我知道,你想說這一次可以勉為其難幫我做,不過不是的,烹飪社沒gong課,是我自己想做。」
突然幸村有些不好意思,放低聲音說:「下次吧。今天你要多休息。」說著把空碗放回盤子裡,將灰色的餐布疊到一邊。
「那明天我可以用廚房嗎?」
「我不是不允許你用廚房,只是你燒剛退,需要休息。」幸村最後點點頭,「如果明天你病好了,那就沒問題。」
「我有預感,明天我的病肯定好了。」留紗瞇起眼睛朝他笑。
幸村出房門的時候又回過頭來,猶豫一下問:「你要不要……」
「嗯?」
幸村看著她,「你要不要我的電腦?」
紗紗半啞著嗓子有點興奮地叫起來,「你要把電腦送給我啊?」
「不是,」幸村哭笑不得,「只是借給你用。你要的話,我幫你拿過來。」
「那我可以用多久呢?」紗紗看他一會兒,突然咧開嘴笑起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幸村一本正經地說:「最多三個小時。生病了早點睡,電腦用多了對身體不好。」
留紗瞪著眼看他一陣,突然抓起被子捂著嘴巴咕噥一句,「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像一個人。」說完她翻過身去,把一顆腦袋埋進半邊枕頭裡,一個人偷著笑 「誰?」幸村忍不住好奇,「你覺得我像誰?」
留紗忍住笑朝他揮了揮手臂,「不告訴你。」
幸村站門邊等了會兒,見她埋著頭縮著肩膀再不說話,只得搖搖頭轉身走開。
她沒說要玩電腦,幸村洗好碗還是把電腦提到留紗房裡。他站在門口,猶豫一陣伸手敲敲門,「你睡了?」
「沒睡。」房間裡立刻有人回答,「你進來吧。」
留紗把枕頭豎起來墊在背後,靠在床頭望著他,「有什麼事?哎,你把電腦拿來了?」她的視線飛快掃過幸村拿電腦的手,眼睛裡滿是欣喜。
「你房間也沒網線,我下了部電影,你不想睡的話可以看。」幸村搬進來一張小餐桌,放到床上,然後把手提擱在上面,插好電源。
「你下的什麼電影?」留紗拿手指去敲鍵盤,隨便敲幾下後感歎一句,「手提鍵盤真輕,打起字來沒什麼感覺。」
幸村坐在床邊,側過身子幫她把電影調出來,「我隨便下的,很多女生都喜歡。」
紗紗眼睛瞪得滾圓,在屏幕上隨著音樂的響起,一條銀色細線很流暢地勾勒出一座城堡的形狀時,忍不住皺起眉頭,「你下的什麼?動畫片?」
幸村沒說話,在床邊坐了會兒,聽見留紗問他,「大哥,你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
「很多女生都喜歡,」幸村堅決不提,是因為自己覺得大多女孩都喜歡幻想,「下載次數排前十,評分也很高,被翻拍了多個版本。」
「可是她們喜歡不等於我也喜歡,」留紗指著電腦屏幕問,「你知道王子為什麼娶她?」
「他喜歡她。」
「那他為什麼喜歡她?」
幸村愣了一下,發覺自己答不上來。
「看吧,你自己也不清楚,」紗紗像是做了件很了不得的事,得意地望著他,眼睛裡含著滿意的笑,「告訴你,那是因為灰姑娘漂亮。」
「不全是吧。」幸村遲疑一下。
「還有就是,她身材比較好。」
「什麼?」幸村下意識瞟一眼屏幕,全身裹在粗布衣裳裡的幸運女主角,除了看得出她個子修長,倒也沒什麼別的優點。
「現在看不出來,你盯著屏幕也沒用。」留紗把手提往幸村坐的方向側了點,「等王子出來你就知道了。」頓幾秒又補充一句,「女生要化妝、穿漂亮的衣服,那樣才好看。」
突然幸村脫口而出,「個性和內涵才重要。」
紗紗沒理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特別漂亮的女生用不著化妝也有人喜歡。」
幸村看著她的眼睛,「你很在意外表?」
「你不在意外表?那叫你穿很難看的衣服出門,你願意嗎?」不等他回答,留紗又把小餐桌朝幸村的方向移了點,大眼睛瞪著屏幕,「我在意自己的外表,誰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用一隻手支著腦袋撇嘴看他,「大哥,我想喝水。」
幸村起身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回來時就見她兩手規矩地搭在桌緣,眼睛盯著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他在杯子裡插了根吸管,遞到她跟前,「你不是說不喜歡?」
「我對動畫片沒興趣,不過偶爾看一看也沒什麼問題。」留紗把吸管咬在牙齒間,一口氣喝光一半,滿足地咂咂嘴吧,「這種題材的電視看多了,容易產生幻想。」
「什麼幻想?」
「關於有騎著一匹白馬的王子。現實裡沒有的。」
「現實裡沒有?」那一個瞬間幸村很神奇的發現,自己心裡突然冒出的人選是冰帝的跡部景吾。王子需要有足夠多的錢才養得起一匹一塵不染的白馬。跡部家的錢夠養數不盡的白馬。
這時,留紗才轉過頭來一本正經地看著他,「不是,我不是說現實裡沒有,我是說王子不會喜歡……嗯……就是……」
「像你這樣的?」幸村好奇地盯著她。
忽然她變得有些不耐煩,「差不多吧。」
「就是一般人也很難喜歡。」幸村笑起來,忍不住伸過手去動作輕柔地順她頭髮,「如果你別老是給人添麻煩,也會有人喜歡你的。」
「我不稀罕!」留紗嘟著嘴把幸村往床邊推,「出去,出去!你也想看灰姑娘啊?」
「看完動畫片就睡覺。」幸村站起來,微微皺起眉頭。
留紗一轉眼睛,抬頭望著他時臉上突然露出一種很詭異的笑,「放心大哥,我不會亂翻你東西的。」
幸村瞪著眼,「什麼?」
「就是那些,那些你們男生都喜歡看的,其實沒關係,就算我看見也不會告訴別人的。」
「你真無聊。」
幸村斜她一眼,轉過身時聽見留紗叫他,「那你是覺得我告訴別人也沒關係了?」
「不要亂翻我電腦 ,還有,我電腦裡沒有你想的那些。」最終幸村冷著一張臉回去房裡。
當然紗紗沒有翻他的文件,動畫沒演完時她腦袋就垂到肩膀一側,枕頭歪到另一邊。
幸村進來收電腦時,就看見她身子往窗戶的方向斜,兩手搭在腿上,一邊的劉海落下來,蓋住了小半邊臉。
他忍不住湊過去觀察她的睡相。
留紗閉眼的時候比睜開要可愛。腦袋歪到一旁,嘴唇碰到衣袖,微微張開,有時輕輕抿一下。長長的睫毛低垂著一動不動,燈光裡在眼瞼處投下的一層陰影,挺細。
幸村細看一陣,笑了笑,轉身收好電源,把手提連著小餐桌端回自己房間,又回頭幫著留紗把腦袋擱回枕頭上,替她拉過被子,掖好被角,檢查一遍窗玻璃,這才關燈離開。
切原在幸村洗澡前一刻打來電話,關切地詢問留紗的狀況。幸村在電話裡輕笑,「已經退燒,精神也恢復了不少。」
切原鬆了口氣,又問:「那部長,明天多和田會來學校?」
「應該會,」幸村點點頭,在切原要掛電話時突然冒出一句,發自內心的,「切原,紗紗給你添麻煩了。」
「啊?」切原垂著腦袋,看看安靜窩在枕頭一旁銀色的遊戲機,猶豫一下小心解釋,「不是的,部長。其實……其實她沒有威脅我。那都是她隨口說的。啊不對,也不是她隨口說說,是她袒護我才說的。」
「我都知道,」幸村說,「我的意思是指,平時你很照顧她。所以我要謝謝你。」
電話那頭切原嘿嘿地笑,很大方地說,「這沒什麼,其實我很樂意照顧她。」以至於幸村洗澡的時候都在思考,到底是切原太過豁達,還是自己太怕麻煩。
其實從留紗來到自己家的那天,幸村時常會心生一種錯覺,是不是上天故意在考驗他。甚至他已經預料,未來的幾年除了花時間給她煮飯幫忙照顧她,還要時刻準備著處理留紗無法處理的殘局。
那是一種他完全摸不清走向的詭異人生。而最最不幸又最肯定的是,這種充滿了未知數的人生裡,總是存在一個已知的定數。這個定數的名字叫多和田留紗。
或許……有好幾秒鐘,幸村陷入很認真的思考,覺得只有留紗嫁人的那天,他才能徹底擺脫她。
「不過,到底誰受得了她?不求上進、貪小便宜、愛偷懶又衝動,固執又現實,個子矮身材差……」幸村扳著手指,悉數將留紗的缺 點數了一遍,又覺得自己實在很無聊,舒一口氣後關燈翻身睡下。
上半夜沒過,幸村又坐起身,套了雙拖鞋下床去廚房倒水喝,一到偏廳就看見廚房的灶台上星星點點閃著一絲火光。那火光隨著門縫裡吹過的穿堂風,在半空裡左右搖動。
說幸村沒有被嚇到那是可能的。畢竟,這種廚房裡半夜滋滋地燃著燭光、與現實完全脫節的情景幸村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尤其是燭光一旁還站了個白衣飄飄、長髮披肩,背對著他的女生。
那個女生是留紗。
她慢慢轉臉過來時,幸村驚得淌了一背的冷汗。
萬一那個女的轉過來一看,不是留紗。那幸村是肯定要嚇得尖叫的。
其實就算她轉過來發現是留紗,幸村還是有想叫的衝動。主要是紗紗臉上神情太過夢幻,轉頭的動作又十分緩慢。以至於她低垂著眼睫毛先動動嘴巴,叫「精市哥哥」時幸村本人都沒反應過來。
「你……你半夜不睡,跑廚房裡幹什麼?」幸村恍過神後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開關。留紗低著頭慢悠悠抓住他手臂,「沒用的,大哥。」
「什……」
「停電了,所以我才用蠟燭。」
終於幸村不再緊張,把眉頭皺一點責備她說:「你怎麼還不睡?」
「今天躺一天了,我睡不著。」留紗撇著嘴,把蠟燭舉在半空中,蒼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睛瞪著幸村,「精市哥哥,有沒有應急燈,蠟燭光太弱了。」
幸村連忙從客廳翻出應急燈,邊裝電池一邊吩咐她,「把蠟燭吹了。大半夜的,點什麼蠟燭。」
「你很怕?」留紗偏不把蠟燭熄滅,蹲到地上笑嘻嘻地望著他,「我看你臉色都發白了。是不是以為廚房站的不是我啊?」
「不是你是誰?」幸村沒好氣地瞥一眼她,一口氣把蠟燭吹滅,提著應急燈站起來,「幾點了你還不睡,明天不去上課了?」
「去啊,怎麼不去?切原說要給我帶好東西,我當然要去。」留紗抿著嘴唇說,「一天沒見他了,怪想他的。」
「切原?」今天打電話時,幸村還從心底感謝他,可是聽留紗面掛微笑、左一句「切原」右一句「切原」,心裡陡然間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說不上到底為什麼。
「是啊,切原說明天會給我……」
「你為什麼不說?」突然,幸村打 斷她,表情有點冷淡。
「啊?」留紗不解地眨著眼。
「你為什麼不說實話?」隔一會兒幸村才說,「你說他是肥豬,是因為他說我像女的。」
留紗怔了幾秒,然後「哎」地一聲叫起來,抿緊嘴唇,眼睛滴溜溜轉了好幾下。他扁著嘴看幸村,「不是跟他說了別告訴你嗎?他怎麼全都說了?」
幸村冷笑著望她,「你跟他說,不能跟我說?」
「什麼?」留紗被幸村臉上肅穆的神色給震住。看他不苟言笑的樣子,像是真的生氣了。可是……
「這個很重要?」紗紗小心翼翼審視著幸村的表情,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不高興。
幸村故意錯開她的目光,盯著旁邊廚房的滑門,慢慢點頭,「重要。」
紗紗露出很迷惘的神情,不解地望著他,「為什麼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