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腥風血雨八一八
在被點了睡穴的情況下,霜晴是被連續三四聲「叮」的系統提示聲吵醒的。房間裡的窗子被開了一條縫隙,傳來帶著海水味道的風,而看房間裡昏暗的光影,霜晴才恍然發覺,此時,竟是已經到了晚上。
霜晴微微低頭,看著蓋在自己身上薄薄的被子,微微怔了一下,她記得很清楚,她之前睡著的時候,被子被搭在了床邊上,此時卻被蓋在了她的身上。
這艘船上的人,幾乎都是出自白雲城葉孤城手下,而那些白衣侍女,也都乖覺,在未經她親口應允的情況下,絕對不會隨便進來她的房間裡的。這般想來,會幫她蓋好被子的人,雖然有些讓人難以置信,可是,竟似只葉孤城一人有可能?
霜晴抱著被子一角,靜靜的躺在床上,想起葉孤城最初盯著她的劍時專注、認真的眼神,平日裡一貫清冷淡漠的神情,還有他在滿是落英繽紛的樹下心無旁騖、專心練劍的白色身影,漆如墨染的雙眸裡,也忍不住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
他一點也不像是會這樣照顧人的一個人。
而這樣冷漠孤絕如同冰雪的男人,偶爾做一兩件這樣溫柔細心的事情,就像他的唇角偶爾露出的淡淡笑容一樣,剎那間,彷彿春回大地、河流裡的冰雪也都隨之消融……
海上風浪畢竟不同於陸上,即使是夏日,海上晚間依然有些涼意,霜晴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一頭漆黑柔順的長髮也順著她的肩膀、脖頸在枕邊鋪散開來,微微拽了下被子,霜晴微微蜷著身子,把自己裹在柔軟的被子裡,這才低頭看向之前那幾條提示信息。
霜晴有些愕然的發現,之前那個分成三部分的任務,【找出抓走薛冰的兇手】,【查探神秘組織「紅鞋子」】,【協助陸小鳳緝拿「繡花大盜」金九齡】,在她明明已經遠離了五羊城身在海上的時候,竟然全部顯示完成了!
思來想去,霜晴也只能猜測是因為陸小鳳在找出真正的「繡花大盜」金九齡之前,自己和他說的那些話算是提供的有效線索,所以任務才會隨著他的忙碌而完成……
而就在半日之前,霜晴還躺在船上的房間裡靜靜的睡著的時候,陸小鳳還在進行著「繡花大盜」一案最後的收尾工作。
五羊城中,真正的「繡花大盜」金九齡終於自投羅網,而他最後做出的困獸之爭,也依然在陸小鳳的手中失敗了。
之前被公孫蘭、青衣女尼以及那個紅衣少女帶走的薛冰,也已經和「紅鞋子」中的另外幾個女子一起出現在了花木扶疏、內有千秋卻地處於西城角那條短而狹窄、十分冷落的街道中的院子裡。
金九齡已經死了,死在青衣女尼被陸小鳳用兩根手指斷掉的半截劍刃之下。
「紅鞋子」中的奸細二娘也已經死了,當她看到金九齡被半截劍刃穿透胸膛之後,這個為了金九齡背叛了「紅鞋子」、背叛了公孫蘭和其她幾個姐妹的女人,竟似生無可戀一般,豁出性命的攻向陸小鳳,一擊失手之後,便滿懷痛苦憤恨的橫劍自刎當場。
雖然「繡花大盜」一案終於了結,可是,在場的人中,卻滿腹心事、不勝唏噓。
陸小鳳望著金九齡的屍體,還有二娘即使死後、依然憤恨的眼神,一時之間有些怔然。
天邊日暮四合,晚霞漫天,已近黃昏。
這個被人用心經營佈置、一花一草皆別具匠心的小院裡,還瀰漫著清幽而美妙的淡淡花香。花木深處,依稀傳來鳥雀輕快的鶯聲啾囀。
從來憐香惜玉、心腸比豆腐還軟的陸小鳳無奈輕嘆道:「如此良辰美景,何必要這般輕賤自己的生命……」
「紅鞋子」中的四姐歐陽情突然冷笑了一聲,道:「所以陸小鳳是個縱使紅顏知己遍天下、卻依然活得好好的風流浪子,而她卻為了一個男人死在了自己手中!」
陸小鳳一怔,不明白這火怎麼又燒到了自己頭上。
薛冰卻已經走到了陸小鳳身邊,抱著他的手臂、臉頰泛紅的說道:「我之前瞞了你我已經加入了『紅鞋子』的事情,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無奈苦笑,道:「我不生氣。」當著這麼一群女人的面,他縱使想要生氣,也沒法說出來了。
薛冰笑了,臉頰上的紅暈更紅,顯得她整個人愈發嬌俏美麗,抱著陸小鳳的胳膊,薛冰又問道:「大姐呢?大姐是被金九齡栽贓的,現在金九齡已經伏誅,案子也已經真相大白了,怎麼還不見大姐?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被薛冰摟著胳膊不放的陸小鳳身體突然間僵了一下,半晌,才輕聲說道:「……知道,公孫蘭她……已經死了。」
歐陽情和那個總是像個小母雞一樣「咯咯」笑個不停的紅衣女子同時怒斥道:「你胡說!」
而三娘、江輕霞和那青衣女尼,卻是被驚愣當場,抱著陸小鳳一條胳膊的薛冰身子也不自覺的僵硬了一下,漂亮的臉頰上更是漲得通紅,旋即便追問道:「你胡說什麼呢!」
陸小鳳無奈道:「是真的……就是之前那天黃昏,我去西園的時候,親眼看到的。」
歐陽情聞言,幾乎有些站不穩,好半晌,才喃喃問道:「為什麼……是誰?是誰殺了大姐?」
陸小鳳頓時沉默了。
夕陽終於緩緩的落下,深沉的夜色漸漸籠罩上來。西園裡,依舊花團錦簇、許多高大的連理樹枝葉繁茂、令人心悅。
「紅鞋子」中剩下的六個人正在手指顫抖的挖開陸小鳳當日埋葬公孫蘭的那座荒涼的小小墳塋,她們要將公孫蘭的遺體帶回去好好安葬。
然而,那座小小的墳塋中,卻是空的。
旁邊的土地,也都被挖開了,別說屍身,竟是連一塊衣服上的布片都沒有。
薛冰破涕而笑,把自己衣裙上沾染的泥土摸了陸小鳳一身,紅著臉笑道:「大姐根本沒事,你是不是被她哄著了?」
陸小鳳的臉色也有幾分震驚和錯愕,片刻後,卻依然只是苦笑道:「是我親手將她葬在這裡的,即使是少林的龜息功,我也認得出……」
薛冰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因為她知道,陸小鳳說的一定是實話。他並非不會說謊,尤其是面對女人的時候,陸小鳳說過許許多多哄人的謊言,可是,這種事情,他卻一定沒有說謊。
薛冰使勁掐了他腰上的軟肉好幾下,幾乎有些氣急敗壞的不停追問道:「到底是誰,你倒是說話呀!」
陸小鳳被她掐得呲牙咧嘴,估計等到晚上脫了衣服,陸小鳳的腰側部位得青紫一大片。
被這幾個比鴨子還要吵鬧的女子苦苦相逼,陸小鳳終於有些無奈的開口道:「出手的是葉孤城!『一劍飛仙』之下,公孫蘭絕無生機……」
歐陽情的神色有了幾分震驚,不敢置信道:「白雲城主?」
陸小鳳道:「是。」
江輕霞開口道:「大姐和葉孤城往日並無怨尤,『紅鞋子』和白雲城也從來井水不犯河水。」
陸小鳳道:「熊姥姥毒殺尋常百姓,公孫蘭這也算是犯了師門忌諱,葉孤城是代人出手!」
然而,再往下的內容,不管歐陽情、薛冰等人再怎麼追問,陸小鳳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繼續說了。
陸小鳳的心裡很清楚,「紅鞋子」中的這幾個女人,包括薛冰在內,俱非善類。甚至,在江湖上素有冷羅剎之名、從小嬌縱的薛冰,反而是其中最為純良的一個。那些比薛冰閱歷更深、更複雜的幾個女人,無疑都是識時務的,知道公孫蘭是死於葉孤城的劍下,她們根本不會有報仇這種想法。
葉孤城的「一劍飛仙」,那一劍的鋒芒畢露,那一劍的霜寒凜冽、迅疾可怕,這世上,恐怕沒有幾個人比陸小鳳知道得更清楚了。
陸小鳳不知道,葉孤城有沒有和西門吹雪一樣不殺女人、不殺手中無劍之人的習慣,但是他卻知道,霜晴絕對不會有西門吹雪那樣堅持的原則,更不會有風流浪子陸小鳳那般比豆腐還軟、總是忍不住憐香惜玉的心情。
若是「紅鞋子」姐妹以報仇之名找上霜晴,陸小鳳甚至覺得,那樣的結果可能比讓她們直接對上白雲城主葉孤城還要可怕……
所以,陸小鳳咬死了絕對不說公孫蘭身死一事中,霜晴在其中擔當的重要角色,他不想給霜晴招來這種結仇結怨的麻煩,也不想薛冰等人過去自討沒趣不說,還很有可能再招來殺身之禍……
——那日晚上的西園中,葉孤城那突如其來、如驚雷掣電的一劍,不管是霜晴還是陸小鳳,俱是沒有料到。霜晴當時心情不佳,公孫蘭死後更是有些心緒不寧,自然不會多想,而總是會想很多的陸小鳳,卻是已經想到了薛冰她們知道真相找上霜晴的時候,會不會也挨葉孤城一劍的事情……
女人總是會護短的,但是有些時候,男人往往會更加的護短。
陸小鳳是個有太多紅顏知己的風流浪子,他從來憐香惜玉,卻也有自己一貫的處事原則,他願意為了美人惹上許多麻煩,卻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一個女人隨意輕賤他人的性命,哪怕那僅僅只是一個乞丐。這一點上,尊重生命、熱愛生命的花滿樓和他一樣,所以花滿樓才會把陸小鳳看做真正的朋友。
可是陸小鳳覺得,像是西門吹雪、葉孤城那樣孤絕寂寞的劍客,他們的眼中只有劍,能再放下一個人已經是令人驚奇的稀罕事了,至於其他人的生命、甚至他們自己的性命,卻都被看作平常。正因為他們對人的性命看得很輕,所以,他們出手都是絕不留情的,他們的劍法,本都是殺人的劍法。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本是滄海月明,團圓之日。
江湖中,三百年來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就要在紫金山決鬥。這一戰不但勢必轟動天下,也必將永垂不朽!
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然而,這兩位都喜歡穿著雪白的衣服、人也都冷得像是遠山上的冰雪般孤絕寂寞的劍客,此時,卻都在做著非但一點也不冰冷的事情、甚至稱得上是脈脈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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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墳什麼的,九公子表示,他在挖完之後,連同屍體一併處理了- =
唔,這一段算是霜晴睡著的時候,陸小鳳那邊發生的事情。
也算是借陸小雞之口,側面描繪一下城主和陸姑娘之間的姦情啦~
《繡花大盜》結束,《決戰前後》正式上演~
第五十九章 腥風血雨八一八
海上夜色極美。
清爽的海風中攜著海浪有節奏的拍打的聲音,一片浩渺無際的大海上,星光點點,宛如夢境。
房間裡沒有點燈,透過窗縫的月光傾瀉下來,一片朦朧。
葉孤城輕輕的推開房間的門,霜晴躺在床上,有些勉力的抬起頭,對上那雙在黑夜裡依然明亮如寒星的眼睛。
葉孤城的面上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
霜晴的睡穴是他點的,他本以為,還要再過小半個時辰,她才會朦朧轉醒,睜開那雙漆如墨染的眼睛。
葉孤城反手輕輕的帶上門,毫不拘謹、宛若平常的走到了床邊,和他離開之前的位置一樣,坐在了霜晴的床邊,淡淡道:「你醒了。」
霜晴微微側過頭來,對著他微笑了一下,輕輕的應了一聲。
一覺醒來,身上似乎覺得舒服些了,卻也僅僅只是似乎。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好,可是,聽著外面波濤的聲音,敏銳的感覺到船還在隨著海浪微微起伏,不覺間,剛剛睡醒,臉頰上還有幾分紅暈的霜晴,面容迅速變得蒼白起來,那種因為彷彿忘記了一切、沉沉的睡了一覺而彷彿散去了的不適感,隨著她的清醒,又再度瀰漫開來。
葉孤城溫暖的手指突然輕輕的摸在了霜晴的額頭上,手下肌膚細膩如凝脂,卻帶著些冷汗浸濕的涼意。他並沒有拉起霜晴的手腕替她診脈,而是用了一種極為普通、極為尋常、卻完全不像是他這樣的男人會做出的動作,關心著她現在的身體情況。
霜晴的身子有了幾分僵硬,不過還好她躺在床上,身上還裹著被子,這種僵硬,也並不明顯。
葉孤城已經移開了手,淡淡道:「並沒有發燒,可是,臉色還是很蒼白。」
霜晴從剛剛睡醒時微微泛紅的臉頰變成一片虛弱的蒼白,幾乎是在片刻功夫之間變化的,而因為暈船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對於一個當世頂尖的高手來說,不僅是無奈,更多的,還有一種莫名的悲催感覺……
葉孤城從小生活在海外飛仙島上的白雲城,就連他那宛若飛仙、迅疾冷厲近乎不容於世的劍法,也是在浩淼無垠的海邊、望著彷彿能夠包容一切、湮滅一切的海水練成的。
葉孤城也從來沒有暈過船,也從來不飲酒,所以,他從來不知道暈船是什麼滋味,甚至連醉酒後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都不瞭解。但是他至少看得出來,霜晴現在很難受,明明脈象平穩,身體一切如常,可是,她卻已經難受得躺在床上依然虛弱疲憊、有氣無力,面色蒼白柔弱得彷彿那些養在深閨人未識、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說句實話,武林高手之中,身體康健,若是塞北等地那些一輩子不曾見過大海的人,偶爾會出現暈船的情況還能理解,而像霜晴這樣生活在江南水鄉,小時候也沒少跳進瘦西湖畔裡玩耍、一身武學精湛能列入江湖前幾的人,竟然暈船了,別說葉孤城,就是陸霜晴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可是,再怎麼匪夷所思,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卻是不爭的事實。
葉孤城突然間很想笑,沒有絲毫幸災樂禍的意思,他也不是會幸災樂禍的人,而是因為這件發生在霜晴身上的事情太過奇妙、太過匪夷所思、也太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而霜晴,卻是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吸引了他太多注意力的一個女子。
起初,葉孤城的眼中只有劍,所以,他看到了霜晴那雙白皙漂亮、宛若柔荑的用劍的手,和她手中如玉的雙劍。
那柄驪歌雙劍上,有劍氣、卻無殺氣,所以,葉孤城以為,她的劍法雖然精妙,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到達西門吹雪那樣的境界的。
劍是君子之器,也是凶器,不沾血的劍,永遠無法成為最快、最鋒利的劍!
總是笑容明媚、幾分溫雅如畫、面對同為劍客的邀戰卻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揚言可以把手中的劍扔出去的女子,縱使劍法精妙,也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絕世的高手。
曾經,他以為。
等到陸霜晴和峨嵋掌門獨孤一鶴比劍,收放自如卻絲毫不落下風、旋即又斷然拒絕了西門吹雪的邀戰之後,葉孤城的眼中,已經不僅僅只是霜晴的劍,更多的,卻是霜晴這個人。
最初的心動,似乎只是來自於不經意間的注視。
壩上張家口一行,遇上唐天儀那麼個出身蜀中唐門、本也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卻被一個還沒有明媒正娶的所謂「妻子」的女人哄得找上他來尋仇、逼他拔劍的傢伙,那一次,霜晴手中的劍並非如溫潤白玉的驪歌雙劍,而是一柄他從未見過的、就連火紅色孔雀羽的劍穗都並不對稱、卻鋒利凜寒、光華璀璨,極為耀眼、更加震懾人心的雙劍!
葉孤城自認,他的劍絕不會比霜晴的那一劍慢,但是,卻絕對不會有霜晴那樣收放自如的劍勢。
霜晴手中帶著火紅色孔雀羽的劍鋒穩穩的停在了唐天儀妻子的喉嚨之前,雨夜裡,劍尖上暗紅色的流光閃過,那般凌厲的劍氣之下,卻僅僅只留下一絲幾不可見的紅痕,卻並未奪人性命!
那一劍,讓葉孤城不再固執的認為,只有孤絕寂寞的劍客、古井無波的心性才能使出攝人心魄、凌厲迅疾的劍!也讓葉孤城開始總是在不經意間注視著那個不同於他的劍道、卻同樣專注、認真的霜晴。
想起那日古井邊,偶然落入他的掌心的那朵極為精緻輕巧的銀色鏤空髮簪,想起銀質花式髮簪的主人,即使它的主人就在身邊,葉孤城終於忍不住的泛起了,再也不將其還回去的心思……
望著還躺在床上,面色蒼白虛弱、笑容卻極為清雅溫婉的霜晴,葉孤城突然彎起嘴角笑了一下。
在天下間所有人眼裡,白雲城主葉孤城人是冷的,劍是冷的,就連心也是冷的。卻從來沒有第二個人見到過,這樣冷漠孤絕的人,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變得亮亮的,五官雋永而柔和,彷彿最為溫暖明媚的春日,冰雪消融,變成波光粼粼滿是鮮花的一池春水。
葉孤城微微彎著嘴角望著她笑了起來,霜晴卻怔在了那裡。她甚至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葉孤城為什麼突然之間、甚至還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就笑了,還笑得這麼開心、這麼純粹……
陸小鳳和薛冰正在前往神針山莊的路上。
從金九齡口中得知,八月初一,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將在紫金之巔決鬥,他本來已經心急火燎的打算飛奔過去了,急得甚至忘記了,霜晴不久前才跟他說過,她要去南海飛仙島的白雲城走一走,散散心。
隨即,陸小鳳卻又從「紅鞋子」姐妹那裡得知,兩位劍客決鬥是真的,時間卻是在八月十五,中秋月圓之夜。這下子,時間頓時變得充裕了,陸小鳳甚至還有時間,送薛冰回家,即使他自己也在苦惱著,即使他去了神針山莊,把薛冰送回了家,等到他去秣陵的紫金山上的時候,薛冰還會跟過去。
即使如此,陸小鳳還是來了。因為,那日從平南王府出來,猜測到薛冰可能出事的時候,陸小鳳真的害怕了、甚至後悔了。如果那個時候薛冰跳出來,他說不定會真的娶她,在他已經成為一個風流浪子、四海為家卻又從不打算找一個家的過了十幾年後……
黃昏將至,陸小鳳和薛冰走到了路邊的一個小酒家裡。
遠處,山色蒼翠墨綠交相輝映,映著黃昏時的金色斜暉,卻彷彿變成了一種奇幻瑰麗的淡紫色。天邊的晚霞,彷彿羞紅了臉的少女,悄悄的躲在了暮色之間。
方面大耳、很有福相的老實和尚,正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坐在小酒家裡。小酒家的老闆是不會招待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和尚的,但是現在,老實和尚卻是幾個江湖後輩請來的客人。只要不是陸小鳳,老實和尚還是很願意多和人說上幾句話的,至少,那些人聽得認真,而不是像陸小鳳一樣,只想著捉弄和尚。
老實和尚正慢條斯理的吃著桌上的素菜,同樣慢條斯理的說道:「……唐天儀和白雲城主並沒有真的動手,因為——」
一個年輕的江湖後輩激動道:「因為陸霜晴擋著?」
老實和尚頓了一下,繼續慢條斯理道:「不是,因為陸霜晴想要殺唐天儀的妻子,卻不知為何,在最後一刻收了劍……白雲城主和陸霜晴是相攜離開壩上的,後來,唐天儀和妻子也一同回了蜀中。唐天儀和陸霜晴,甚至還是很要好的朋友。」
另一個年輕人似乎有些失落,道:「也沒有那些人傳得那麼精彩啊。」
老實和尚道了聲佛號,這才繼續道:「前幾日,葉孤城回南海飛仙島,陸霜晴也是和他一路的,據說是想要到白雲城走一走,看看海外的景色。」
老實和尚說的話,都是真話,可是,傳出去之後,被那些酒桌上喜歡顯擺講故事的人說上兩番,就已經變得沒有人知道,原話是什麼了。
薛冰聽得津津有味,陸小鳳卻突然呆了一呆。
他本以為,像西門吹雪那樣冰冷寂寞的劍客,注定了是要做一輩子的和尚的,白雲城主葉孤城亦是如此。
而現在,兩個江湖之中最負盛名、卻也都冷如遠山上冰雪的劍客,在陸小鳳依然還是個擁有無數紅顏知己的風流浪子,就連熱愛生命、熱愛鮮花心性溫暖善良的花七童都還一個人孤單單的住在百花樓裡,那兩個冷冰冰的劍客居然全都不是孤身一人了!
西門吹雪已經在江湖中沉默了有一段時間了,因為他一直待在萬梅山莊裡,陪伴那個叫做孫秀青的女子。
而另一個劍客葉孤城,卻是從壩上張家口就和陸霜晴形影相隨,關於白雲城主、陸霜晴、唐天儀以及唐天儀妻子四個人的恩怨情仇,時至今日,還在被人嘖嘖稱奇的感嘆著。
陸小鳳甚至毫不懷疑,茶館酒樓裡,假使出現說書先生專門講這一段愛恨情仇,都可以講上大半天!
就是陸小鳳自己,甚至親眼看到了葉孤城和霜晴在江邊夜色裡漫步;霜晴趁夜悄悄離開王府之時,葉孤城緊緊跟在旁邊;還有月圓之夜的時候,蛇王和公孫蘭之間的邀約,葉孤城甚至為了霜晴一劍擊殺公孫蘭……
想到這裡,陸小鳳才悚然動容。
白雲城主做的這些事情,若是說出去,會有人相信?
陸小鳳的話,江湖上總是有無數人相信的,可是,陸小鳳卻絕對不會去說他的朋友的任何流言蜚語。
江湖傳聞、恩怨情仇、一見鍾情、橫刀奪愛這些話本裡常見的戲碼算什麼?哪裡及得上陸小鳳親眼所見之景帶來的震撼的萬分之一?
而在他們這些人看不到的時候,那兩個人之間,又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第六十章 傾城之舞
岸邊的海風似乎和緩了許多。
船停靠在了碼頭上,霜晴裹著披風走下來的時候,她的臉色還有幾分微微的蒼白,雖然終於從船上走下來,那種難過的眩暈感終於漸漸散去。可是,因為在船上始終是搖搖晃晃的,等到腳踏實地之時,卻依然還感覺腳下的陸地彷彿也一直在晃動。
霜晴雖然不至於站不穩,只是停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不過,就站在她身邊的葉孤城還是伸手扶了她一把,輕聲道:「還不舒服嗎?」
霜晴抬起頭望了他一眼,微笑著搖了搖頭,「已經沒事了。」
葉孤城微微頷首,道:「等下回去城主府,你先去房間休息一會兒。」
霜晴也點點頭,她這幾天在船上,真得不能說睡得少,可是,每天都依靠點睡穴才能安然入睡的感覺,也並不太美妙,霜晴還是想躺在一張平穩而不會晃動的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尤其霜晴本身也是戒備心極重的一個人,然而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她卻彷彿已經將葉孤城的存在習以為常般,連他悄無聲息的靠近,都提不起多少防備來……
站在碼頭上,望著遠處的大海,只看見茫茫的一片藍色,海水和天空交融在地平線處,早已經分不清是水還是天。
飛仙島上,三面環海,一面環山,白雲城繁華熱鬧,遠處的山巒蒼翠欲滴,籠罩在海上迷濛的水霧中,美不勝收。
霧鎖山頭山鎖霧,天連水尾水連天,不過如是。
霜晴站在那裡,抬起頭望著浩渺無邊的大海,又轉身看向遠處的山巒,微笑著說道:「原來從海島上看大海,竟是這般景色。」
葉孤城道:「那邊的山峰,靠海一面是陡峭的懸崖,我少時曾經在那裡練劍,站在懸崖頂上看大海和白雲城,會另有一番景色。」
霜晴聞言,認真的眨了眨眼睛想道,等自己休息一兩天,身體完全恢復之後,就去葉孤城所說的山峰懸崖之上去看海和海上日出。
霜晴和葉孤城在碼頭上駐足的這片刻功夫,那些白衣童子和白衣侍女已經備好了回城主府的馬車,葉孤城坐上馬車後,伸手握著霜晴的手腕,手指稍稍用力,將她扶了上來。
至於碼頭附近的人們,看到城主回來時的驚喜感覺還沒有過去,再看到一個身上披著披風,卻和城主形影不離的女子之時,其滿心震驚和愕然,以及很快便在白雲城中流傳開來的各種小道消息,卻是霜晴還不知道的了……
馬車裡,依然還是很寬敞,也很舒適。
霜晴才剛剛坐下,葉孤城雖未言語,卻已經遞了一個枕頭過來。
霜晴莞爾一笑,輕輕道了聲多謝,也不再多言,和之前那樣,已經側下身子,蓋著自己的披風枕在枕頭上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行駛在街道上的馬車畢竟平穩,在沒有了船上晝夜不停的微微晃動之後,霜晴的不適感瞬間去了大半,雖然是在馬車上,加上對葉孤城的存在,已經有了些習以為常般的習慣,這一覺,竟是睡得很沉。
霜晴是被點了睡穴的情況下,被葉孤城從馬車裡直接抱到房間裡去的。而這一件事,卻是除了霜晴之外,城主府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這幾日在船上的時間裡,葉孤城做得最順手的一件事,恐怕就是點霜晴的睡穴了,不然,她竟是真的能躺在床上,即使難受得面色蒼白,閉著眼睛睫羽顫抖,卻依然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起初,看著一點也不像她的虛弱和無力,葉孤城忍不住的一笑之後,漸漸在心裡瀰漫開來的,卻是一種雖然輕微、卻彷彿紮根在心裡的奇妙的感覺,直到許久之後,兩人早已天各一方,當那日的感覺總是纏綿心間不肯散去之時,葉孤城才終於恍然間驚覺,那是說不出的不捨和心疼……
初到白雲城的第一夜,霜晴睡得很深、很沉。
翌日,天還未亮,深沉的夜色還靜靜的籠罩著這所城池,霜晴便已經微微轉醒。
不過寅時,四下裡還是一片靜謐。房間裡並未點燈,只有窗外傳來的清幽的月光。霜晴安安靜靜的起身,披著披風,輕輕的推開了窗子,望著庭院中如水的月光,還有遠處海天相接之間,在夜色之中的一片淺藍,想起昨日葉孤城所說的,他少時練劍的地方,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動。
霜晴從來不曾見過海上日出,只是據聞,那是很美、也很震撼的景色。前幾日在船上,身體狀況實在是糟糕,霜晴有時會在夜裡朦朧轉醒,卻偏巧從來不曾在日出時分看到過旭日東昇之景。
打定主意之後,一覺醒來,身體已經完全恢復如常的霜晴輕巧無聲的從窗子裡縱身跳了出來,施展輕功「暗香掠影」,索性從城主府上空,徑直朝著那片山崖之上去了。
霜晴走得坦然,除了怕吵醒別人,所以施展輕功時不發出絲毫的聲息之外,並未特意掩蓋自己的身形。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城主府中的兩個站在一起的暗衛,這才一個鬆開了捂在同伴嘴上的手,另一個也算是掙脫開了困住自己的桎梏,低聲怒道:「幹嘛不跟上去!」
另一人有些無言以對,半晌才道:「……這等輕功身法,你當人家沒發現咱們兩個在這裡?」
「來歷不明之人,又選在這種睡夢之中警惕心最低之時悄悄出去——」
另一人答道:「不是來歷不明,那是城主親手抱進來的……」
「可是她卻夜探城主府——」
另一人繼續道:「人家分明是往懸崖峭壁的方向去了,那裡除了山石和樹木,什麼都沒有。」
「可是——」
「勿要多言,那是城主親手抱進來的!」
「……」
霜晴雖然注意到了城主府中森嚴的守衛,卻不知在她離開之後,那幾個暗衛之間的對話。半個時辰之後,一路用輕功飄然而來的霜晴,已經踏在了懸崖之上。
高聳的懸崖之上,一面是蜿蜒曲折的山間小路,森木繁茂,綠草茵茵,野花清芬,另一面,卻宛如鬼斧神工的刀削般、奇石聳立,壁立千仞,望下去幾欲讓人心生畏懼,懸崖下面,大塊黑色的礁石密佈,一陣陣的海浪拍打著大塊的礁石,也捲起浪花拍打在巍然聳立的懸崖峭壁之上。
無盡的夜色雖然還未淡去,天邊的啟明星卻已經變得有些淡了。站在懸崖峭壁之上,下面海浪不歇,濤聲依舊。深幽的海水上,映著越來越淡的星光點點,一片月色朦朧,本是威嚴壯闊之景,倒也有了幾分幽美的雅緻。
天邊的的藍色漸漸變得很淺,然而就在轉眼之間,水天相接的遠處,竟出現了一抹淡淡的霞光,帶著些海水的藍也太陽的紅,映在眼中,卻只剩下了淡淡的瑰紫。
海上的日出,是一個很緩慢、卻也很迅疾的過程。
霜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遠處的海面上,瑰麗的朝霞間,一小片紅色緩慢的擴散開來,漸漸的,一輪紅日終於衝破了海面,那種溫暖的紅色,贏得朝霞和海水彷彿都染上了它的色彩和溫暖。
剛剛還是一片溫暖的紅色,不過剎那間,卻已經亮得讓人睜不開眼。霜晴不敢再盯著海上初生的太陽,只是微微眯著眼睛,依然專注認真的望著映在深藍的海面上紅色的霞光和太陽的倒影。
縱使不再是水天一色的藍,太陽初升之際,那片絢爛的明亮,卻依舊讓人分不清哪邊是水、哪邊是天。
清晨的朝霞映在海面上,也在人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霞光。霜晴安靜的站在懸崖峭壁之上,一襲素色披風被陽光照得流光溢彩,被清晨的海風吹起的幾縷髮絲,彷彿也帶著些金色的光。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淡然平靜的聲音:「這麼早起來看日出?」
霜晴瞬間轉過身來,望著仍舊一襲白衣勝雪,在清晨的霞光下,彷彿鍍著一層不真實的光影般的人,笑容明媚如初,「這麼早起來練劍?」
葉孤城走到霜晴身邊,陪她一起站在懸崖最陡峭的位置上,方才微微頷首道:「是。」
霜晴認真道:「這裡日出很美,我第一次真正的看到海上的日出。」
葉孤城沉默片刻,淡淡道:「你若喜歡,每日都可以看到。」
霜晴回頭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眸依然冷如寒星,在這邊溫暖的陽光裡,一閃而過的金色裡,卻彷彿縈繞著幾絲令人看不透的溫柔和繾綣。
葉孤城突然伸手,將一個看起來毛毛躁躁的圓球遞了過來,只是淡淡道:「這個給你。」
霜晴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伸手接了過來,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的抬頭望向葉孤城。
葉孤城只是道:「嘗嘗看?」
認真的打量著這個外層極為粗糙的圓球一樣的東西,忍不住好奇的舉到耳邊晃了晃,仔細的傾聽著圓球裡面的聲音,半晌,霜晴終於有些無奈的抬起頭,有些訥然的輕聲問道:「這個,怎麼嘗嘗……用劍劃開嗎?感覺裡面好像是水……」
葉孤城突然淺淺的笑了一下,這個笑容只是一閃而過,在初升的陽光下,卻有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