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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陸小鳳)劍指江湖》作者:王辰予弈【完結+番外】

第一百十八章 山水有相逢

  看到玉天寶似乎稍稍放下心來,玉羅剎扯了扯嘴角,沒有人能夠看清他的臉,在盯著玉天寶那根折斷的手臂時,微微皺起的眉頭。玉羅剎突然又道:「據我所知,有一張假的羅剎牌,似乎已經在陸小鳳手中了?」

  陸小鳳點頭承認。

  玉羅剎笑道:「看樣子,你是打算把這件事追查到底了?」

  陸小鳳一點也不客氣的說道:「莫非妨礙了玉教主的計劃不成?」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玉羅剎的話語裡,似乎還帶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道:「你幫我調查教中聖物羅剎牌一事,我非但不會怪罪你,而且還十分感激。」

  「……」差點因為這件事死在玉羅剎手裡的玉天寶低低的哼笑了一聲,對於玉羅剎的這般說辭,他是半個字都不會相信的。

  見到玉天寶這個反應,玉羅剎只得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對於銀鉤賭坊的藍鬍子把陸小鳳扯進這件事中,以至於整個事情的發展完全在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方式進行,但是,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本來是與玉羅剎無關的。他當初追殺霜晴和玉天寶,就是單純的想要滅口而已。

  自己兩次險些得手,最終卻都讓他們兩個人逃脫,第一次是他自己為了避開歲寒三友,第二次則是自己為了避開正在追查此事的陸小鳳。玉羅剎本來還在想著,要不要等陸小鳳把這件事徹底查清之後,自己再去解決玉天寶和霜晴,可是,從西方魔教總壇那邊送過來的一封密報,卻讓玉羅剎都有些忍不住的手抖。

  當年為他生下兒子的那個女人,在她生產的那一天就已經死了,而那個孩子出世後才七天,玉羅剎便將那個孩子交給了最信任的人去撫養管教,自己則是收養了另一個孩子當做擋箭牌。

  偏偏,孩子身邊的奶娘、侍女,全都是孩子母親的心腹,若是那個孩子一直被留在玉羅剎身邊,那些孩子母親留下來的人手可能也就一直不聲不響的沉默下去,而玉羅剎來了一齣換子的把戲後,卻立即挑動了那些人敏感的神經。

  她們沒有想到玉羅剎的本意是防止把西方魔教的繼承人養成沒出息的紈褲,而是以為,玉羅剎想要用另一個私生子來攫取小主子的身份和地位。

  於是,在所有人不知不覺間,兩個孩子,在調換的過程中,竟然又被悄悄的調換過一次,而孩子母親留下的那些心腹之人,更是做好了等玉天寶長大、成為教主之後,也依然將這個秘密掩埋下去的打算。

  只可惜,玉天寶在入關之後,在銀鉤賭坊演了一齣詐死的戲碼,玉羅剎緊隨其後用了相同的手段,西方魔教雖然還壓著這個消息,但是畢竟免不了的有些人心惶惶。

  以為玉天寶已經身死的奶娘,幾天之間,整個人都憔悴了下去,太過悲慟、心神恍惚之下,便去了玉天寶母親的墳前哭訴, 而這個掩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也就這樣被玉羅剎所知悉。

  以為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二十多年、同時卻也被平時根本不爭權奪利的那些奶娘、侍女等人蒙在鼓裡二十多年,玉羅剎在剛剛知道真相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想到自己幾次險些親手殺死自己的親兒子,饒是玉羅剎,也是脊背生寒,一陣陣止不住的後怕。不只是自己的親兒子,再加上玉天寶明顯十分喜歡的那個陸霜晴,已經把霜晴打成重傷的玉羅剎想到這裡的時候,心情就更加微妙了……

  而等到剛剛從數次險些親手弒子的悲慘回憶中恢復過來的玉羅剎,想著玉天寶骨頭折斷的那條胳膊,當下便忍不住的直接跑了過來——就算現在不能把話說清楚,或者說是跟自己親兒子放過幾次狠話、下過幾次殺手的玉羅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跟玉天寶解釋,不過,最起碼也要把好的傷藥送過去,拉哈蘇這個荒涼偏僻的破地方,給玉天寶看病的那個專治跌打損傷的郎中,玉羅剎根本就信不過!

  玉羅剎突然抬手,把一個精巧的藥瓶子拋了過去。

  玉天寶毫不猶豫的錯開一步躲開,陸小鳳則是突然伸手,用兩根手指接住。

  看到自己的兒子面對自己時毫不掩飾的防備和敵視,玉羅剎此時的心情之複雜,可想而知。

  即使玉天寶根本看不見,玉羅剎依然努力的扯了扯嘴角,儘量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來,柔聲道:「這是有利於接骨損傷的藥物。」

  玉天寶極為漠然的笑了笑,眼睛裡不帶絲毫笑意。

  等到玉羅剎虛幻的身影如一陣輕煙迷霧般的消失,陸小鳳拋了拋手上那個小藥瓶,然後打開聞了聞,驚奇道:「真的是治傷的良藥,原來沒毒?」

  玉天寶瞥了一眼,露出一個冷笑,淡淡道:「誰知道玉羅剎又有什麼打算……」對於那瓶藥,他連從陸小鳳手裡接一下都沒有,哪怕拉哈蘇的郎中給出的辦法只能是讓他慢慢等手臂裡的骨頭自己長好。

  寒冬臘月,路上的行人裹著厚厚的衣物行走在冷風中,朝著回家的方向步履匆匆。路邊的店舖眼看著已經到了打烊的時候,霜晴一手牽著踏炎烏騅的韁繩,另一隻手中還攬著那隻活蹦亂跳的小雪狼。

  終於找到一家依舊燈火通明的客棧,霜晴把踏炎烏騅交給店裡的夥計送到馬廄裡,自己則是拎著小雪狼坐在了桌邊,慢慢得喝了一杯剛剛泡好的香片,等待廚房裡的飯菜和特意跟夥計要的餵給小雪狼的羊奶。

  天色畢竟已經晚了,客棧裡的客人也並不多,霜晴的飯菜上的很快。霜晴把小雪狼放在自己的腿上,直接用手半抱著它,把溫熱的羊奶端過去慢慢餵。

  小雪狼胃口很好,幾天下來,和霜晴也愈發親近,吃飯的時候自然變得安靜老實下來。

  霜晴看小傢伙吃得差不多了,又開始不老實的鼓搗起來,剛要把淺盤子裡剩下的羊奶放到一邊,小雪狼竟然猛地一撲,直接撞翻了那半盤子羊奶,把自己雪白的毛皮弄得濕漉漉的,然後一頭衝向客棧的門口。

  霜晴抬起頭,眼神微微一變,雙劍已經握在了手中,整個人掠身而起,劍鋒已經壓在了門口那人手中並未出鞘的長劍上。

  西門吹雪冷冷道:「陸霜晴。」

  霜晴微微笑了笑,淡淡道:「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道:「你的劍比之前更快了。」

  霜晴莞爾一笑,平靜道:「遇到幾次意外,受了幾次傷,反而想得更通透了些,也算因禍得福。」

  「嗷嗚!」小雪狼還在興奮的叫著,正繞著那個一身白衣的西門吹雪不停的轉圈,還時不時的嗅一嗅他潔白如雪的衣衫,而小雪狼剛剛被羊奶潑了一身的濕漉漉白色毛皮,自然也將那些羊奶全都抹在了西門吹雪纖塵不染的衣衫上。

  「……」西門吹雪。

  「……」陸霜晴。

  夜色迷濛,似乎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氣,而在這片迷迷濛濛的霧氣中,西門吹雪手中的長劍尚未出鞘,可是,他整個人卻都散發著森寒的劍氣,如同一柄出鞘的名劍!

  霜晴瞬間收起自己的雙劍,彎下腰,一把將還在不自覺的往西門吹雪衣服上抹羊奶的小雪狼從地上拎起來,然後對西門吹雪歉然道:「你的衣服,我賠……」

  小雪狼圓碌碌的藍色眼睛水汪汪的,即使被霜晴拎著後頸處的一撮小軟皮,依然張牙舞爪的想要往西門吹雪那邊湊,還時不時的「嗚嗚」「嗷嗚」兩聲。若是西門吹雪剛剛沒有後退一步,恐怕就又會被它往衣服上糊個一爪子羊奶……

  霜晴的笑容有些訕訕的,十分尷尬的解釋道:「你剛剛殺過人吧,身上還有血腥味……這小傢伙野性有點強……」

  西門吹雪身上的劍氣鋒芒畢露,霜晴剛剛只擔心沒頭沒腦就撞上去的小雪狼被人給一劍砍了,情急之下,根本沒注意到客棧門前的人正是西門吹雪,直接就出手壓在了他的劍上,防止他的劍出鞘。

  ——出於野獸的本能,若是碰見森寒的殺氣,小雪狼可能就扭頭跑了,但是,碰到單純的血腥味,小狼崽卻彷彿遇到了以前捕獵回來餵牠的父母般,忍不住上前嗅了嗅,而劍氣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小雪狼根本不懂……

  西門吹雪的眼眸緩慢的盯在還在不停的衝著他「啊嗚」「嗷嗚」順帶張牙舞爪在霜晴手裡使勁掙扎的小雪狼身上。它的毛皮依舊濕漉漉的,因為懸空,羊奶更是在緩慢的一滴一滴的從結成一縷一縷的白色皮毛上往地上掉,就連霜晴的手指上,因為抓它,都沾上了些羊奶。

  西門吹雪身上的血腥味其實很淡,若是不特別注意,霜晴可能都不會察覺到,奈何小雪狼的鼻子本就靈敏,對血腥味又太過敏感,是以西門吹雪剛剛走到客棧的門口,聞到味的小雪狼就興奮的撲了過去,飛撲的過程中直接撞翻了霜晴手中的一盤子羊奶全部扣在了它自己身上。

  而現在,西門吹雪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差不多已經被小雪狼不經意間抹上去的羊奶味給蓋過去了……


第一百十九章 山水有相逢

  被小雪狼糊了一身羊奶的西門吹雪沒有讓霜晴賠衣服,甚至連飯也不吃,果斷的轉身先去洗澡了。

  望著西門吹雪一身劍氣沖霄的背影,滿心尷尬的霜晴無奈的輕輕只得嘆了口氣,又彈了還在不老實的張牙舞爪的小雪狼腦門上一下,然後把它拎回到了桌上,自己也只是草草的用了些飯菜,便吩咐店裡的夥計燒些熱水來。

  霜晴在臉盆裡兌好了溫水,也不管小雪狼樂意不樂意的,便直接就把灑了一身羊奶的小雪狼扔進了裡面,皮毛雪白蓬鬆的小狼崽泡到水裡之後,一身的絨毛都蔫了下去,張牙舞爪的想要往盆外跑,又被霜晴毫不留情的拎著脖頸後面的小軟皮給按了進去。

  等到把小雪狼身上的羊奶全部洗乾淨,霜晴的一身衣服,也被它撲騰水撲騰得差不多全都濕透了。怕它又亂跑,自己等會兒顧不上,霜晴索性直接用烘烤得溫熱的毯子把小雪狼裹成一團球,然後放在了床上,任由小狼崽「嗷嗚」「嗷嗷」的亂叫也不給它鬆開。

  霜晴低頭瞥了眼自己身上濕透了的衣服,又彈了小狼崽的腦門一下,看到小傢伙睜著圓滾滾的藍眼睛暈暈乎乎的老實了下來,才轉身自己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一夜無事,翌日清晨,霜晴從房間裡下了樓,打算用過早飯就繼續趕路,赫然發現一身白衣冷如冰雪的西門吹雪竟然正坐在桌旁,一副生人勿進的冷漠疏離,劍氣凌冽。

  西門吹雪抬頭看了眼正抱著昨天那隻白色的小雪狼走下來的霜晴,淡淡道:「你醒了!」

  霜晴聞言微微挑眉,直接坐在了西門吹雪對面,先吩咐著店裡的夥計上幾個小菜,然後才看向西門吹雪道:「你在等我?」

  西門吹雪微微頷首,道:「你是從拉哈蘇離開的?」

  看到霜晴又在端著盤子給小雪狼餵羊奶,西門吹雪的眉梢不自覺的動了動。

  不過他今天身上沒有絲毫的血腥氣,雪白柔軟的衣衫上甚至帶著些淡淡的梅花冷香,和任何一個富家公子也沒有兩樣,想也知道,對於這樣「尋常」的西門吹雪,小雪狼根本連看都沒有看一眼,直接就特別乖巧的喝完了羊奶,然後趴在霜晴手邊繼續犯睏。

  本來還在防備著小雪狼在霜晴的保護下,再次朝自己撲過來的西門吹雪,眼睛裡閃過了一絲淡淡的詫異神色。

  霜晴見狀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然後才說道:「既然你知道我之前也在拉哈蘇,可是陸小鳳請你幫忙?」

  西門吹雪神態漠然,卻並沒有否認。

  霜晴微微一笑,認真道:「拉哈蘇一行牽扯甚廣,有你幫忙,陸小鳳想必也能輕鬆些。」

  西門吹雪對此不置可否。

  霜晴也不再多言,只是安安靜靜的吃完早飯,淡淡的笑了一下算是別過,就要起身離開,卻不想,西門吹雪竟然會突然開口,冷道:「葉孤城為了你,丟下了他手中的劍。」

  霜晴靜靜的站在那裡,身形一時間怔住。片刻之後,她抱著小雪狼轉過身來,漫不經心的掃了依然穩坐在那裡的西門吹雪兩眼,淡淡道:「你又待如何?」

  不等西門吹雪回答,霜晴便輕輕的嗤笑了一聲,冷冷道:「這話你去和孫秀青說!告訴她,為了陸小鳳,西門吹雪連老婆孩子都不顧了!上次我在京城碰到她的時候,聽說她就已經有了身孕?現在孩子幾個月了?寒冬臘月,臨近年關,過幾天便是除夕了,你不陪在你妻子身邊,反而從萬梅山莊裡跑出來,也不嫌家中快要臨盆的妻子寂寞!」

  「……」西門吹雪被霜晴難得的冷言冷語給噎了一下,半晌,才開口冷冷道:「你和之前變了許多。」

  霜晴淺淺一笑,隨意道:「你倒是一點沒變!」

  說完,霜晴也不著急走了,抱著小雪狼直接又坐回了西門吹雪對面,喝了一口茶,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後才開口道:「你還對月圓之夜、紫禁之巔的一戰耿耿於懷?」

  西門吹雪淡淡道:「唯有誠心誠意,才能達到劍術巔峰,葉孤城本是我此生難得的敵手,可是為了你,他卻在天下人面前避而不戰,白雲城主的威名,自此銷毀殆盡!不誠的人,不配用劍!」

  對於西門吹雪這種關於「誠」的劍道,霜晴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自然也就不以為意,只是隨意道:「原本我以為,葉孤城和你一樣,眼中只有劍,心之所向、一生所求,不過是劍道極致,京城諸事之後,我才明白,我當初分明是想多了……」

  西門吹雪盯著霜晴的瞳孔微微收了一下。

  霜晴繼續道:「其實認為劍道在於『誠』的就你一個!月圓之夜、紫禁之巔的一戰,分明是葉孤城設計好的,他為的是什麼,想必你也心裡清楚,太和殿頂上的替身,可不是我安排的!」

  「……」西門吹雪只是微微垂眸,繼續聽著。太和殿頂那個替身能夠矇騙過在場諸多武林名宿,這背後少不了葉孤城的指點。若這還只是讓西門吹雪有些不快,那麼,後來葉孤城把他的烏鞘長劍落在院中,就徹底的讓西門吹雪滿心失望了。

  「宮九你還記得吧?」霜晴見西門吹雪不說話,也不在意,只是繼續舉例道:「他此前聲名不揚,但是他的劍法卓絕,堪列當世絕佳,我想你也能夠看得出來。」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只是宮九雖然劍法高超,但是一旦動起手來,棄劍的動作也是那般得心應手,和當初告訴他,隨時可以把手裡的劍扔在地上、對劍沒有絲毫敬畏之心的陸霜晴簡直是如出一轍……

  霜晴微微莞爾一笑,認真道:「我覺得,單是看到宮九對待劍那般無所謂的態度,你也不想和他決戰,以免侮了你的劍道?」

  霜晴輕輕嘆了口氣,又道:「劍道本就並非一途,有人如你一般絕情,在孤絕寂寞中領悟劍道,自然也就有人選擇縱情,遊戲江湖,隨心所致。」

  西門吹雪冷冷道:「你是在說你自己?」

  霜晴笑了笑,淡淡道:「大概吧!我該走了!最後奉勸一句,陸小鳳的忙幫完了,早點回家陪陪你妻子吧!除夕之後沒幾日便是上元,你又不像那些販夫走卒在外辛苦討生活,閤家團圓不容易,妻兒在側更是幸事,還請珍之重之!」

  西門吹雪淡淡的掃了眼霜晴離開時的身影,小雪狼的尾巴正在她的袖子上甩了一下,那句「你接下來要去何處」,終究是沒有問出。

  數日之後,陸小鳳總算是查清了拉哈蘇發生的諸多謎團,想著他經過手的兩張羅剎牌,終於決定離開這片苦寒之地。

  去時的馬車裡,還是三個人,此時,卻只餘下陸小鳳和玉天寶兩人。

  寒冬長夜,銀鉤賭坊門前的燈籠依然亮著,掀開厚厚的門簾子,賭坊裡面也依舊燈火輝煌。陸小鳳下了馬車,步履從容輕鬆的往銀鉤賭坊裡面走去,和他一起過來的玉天寶,臉上則是又蒙上了一張易容面具。

  即使早就猜測到了這個陰謀中的許多關鍵問題,銀鉤賭坊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卻依然讓玉天寶大開眼界。

  自己押給藍鬍子的那張羅剎牌,被藍鬍子藏下,李霞等人盜走的,不過是藍鬍子仿製的一個贋品,而藍鬍子卻又賊喊捉賊,千方百計讓陸小鳳查明此事。

  而在遙遠、寒冷的拉哈蘇,陳靜靜和李神童合謀,從李霞手中盜走羅剎牌,李神童竟然也仿造了一張羅剎牌,並且和李霞一起將其藏在河面的冰層裡。楚楚和陳靜靜、李神童兩人之間,竟然也有一個十萬兩黃金的交易。

  丁香姨告訴陸小鳳唯獨可以信任的兩個人,陳靜靜和老山羊,竟然全都是她的仇人……

  等到陸小鳳查明一切,回到了最初的銀鉤賭坊後,方玉香竟然當眾毒殺藍鬍子,而後,玉天寶眼睜睜的看著歲寒三友從陸小鳳手裡接過剛剛從方玉香那裡拿回來的又一張假的羅剎牌,所有前嫌舊怨,就此一「璧」勾銷,望著歲寒三友眼睛裡隱含的笑意,當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銀鉤賭坊的密室裡,歲寒三友三人已經心滿意足,只剩下陸小鳳、玉天寶、方玉香、方玉飛,四個人卻依然劍拔弩張。

  玉天寶忍不住笑嘆道:「好一齣牽扯甚廣的大戲,如今算是徹底落下帷幕了?」

  陸小鳳搖搖頭笑道:「怕是不行!」

  玉天寶好奇道:「怎麼,還有什麼問題?」

  陸小鳳轉向方玉飛,深深嘆了口氣,不由得自嘲道:「朋友多了,總是容易交友不慎被人坑!」

  玉天寶樂的和陸小鳳一唱一和,笑道:「你哪個朋友又坑了你?」

  被陸小鳳盯著的方玉飛臉色微微變了變。

  陸小鳳道:「真正的飛天玉虎是你,方玉香不是你的妹妹,至於藍鬍子,更只不過是你的替死鬼罷了!」

  等到趁著方玉飛和陸小鳳纏鬥之間,寒梅突然出手殺死真正的飛天玉虎方玉飛,隨即,又被孤松枯竹用劍殺死,望著不過片刻工夫便躺了一地的屍體,饒是玉天寶,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黑街長巷,寒風刺骨,淒迷的霧氣漸漸迷茫開來,天邊的星辰也愈發黯淡。

  從滿是血腥氣的銀鉤賭坊密室裡走出來的時候,玉天寶突然嘆了口氣,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陸小鳳當然明白玉天寶這話的意思,因為他們兩個人都知道,孤松和枯竹剛剛拿到的羅剎牌,依然還是假的。

  因為那張羅剎牌,正是最初玉天寶押給藍鬍子的,並且,羅剎牌背面諸神誅魔中的一個天女像,正巧有著老闆娘的臉。

  周圍的氣氛瞬間變得冷清肅殺起來。

  陸小鳳剛剛和飛天玉虎對陣,內力消耗不可謂不大,玉天寶的一條骨折的手臂,傷還沒有恢復。

  而對面的孤松枯竹雙劍合璧,威力自然不可小覷。

  生死之戰,一觸即發。


第一百二十章 山水有相逢

  夜色蒼茫,霧氣漸濃。

  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站在迷濛飄忽的迷霧中,彷彿是從濃霧中凝結出來的人影般飄渺虛無。

  西門吹雪的人,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劍般,周身劍氣逼人,他的身上似乎並沒有殺氣,卻劍氣四溢。

  陸小鳳笑道:「你來了。」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而是冷冷道:「三日前,我遇到了陸霜晴。」

  玉天寶當即問道:「霜晴她現在在哪?」

  西門吹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不知道。」

  陸小鳳頓時也怪叫起來,道:「你碰見她了還不知道?」

  他們三個人就這麼旁若無人的聊了起來,竟是將孤松和枯竹視作不存在一般。

  西門吹雪乾脆就一個字也不說了,任憑陸小鳳急得跳腳。

  孤松和枯竹望著不知何時出現在霧中的西門吹雪,瞳孔有些收緊。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的一戰,白雲城主葉孤城避而不戰,神秘高手九公子一戰成名,而原本就被認為是當世絕頂劍客的西門吹雪,在江湖人的猜測中,更是被推上了第一的位置。

  一聲輕響,冰冷的劍光閃過,枯竹的劍已然出鞘!

  陸小鳳和玉天寶沒有動,孤松也沒有動。

  此時,只有西門吹雪和枯竹的劍光飛快的閃過,人影乍合又分,劍光清冽如雪,劍鋒森寒染血。

  枯竹的心口,一道細微的劍傷,正在汩汩的滴著血。

  玉天寶輕聲對陸小鳳道:「你的朋友?」

  陸小鳳笑道:「我的朋友。」

  玉天寶有些慨嘆,道:「中原武林,高手如雲,果真深不可測……」

  陸小鳳雖然很想自豪兩句,可是,想起在霜晴和玉天寶兩人聯手的情況下,玉羅剎依然毫不費力的把他們兩個壓著打,便還是忍住了,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道:「西門吹雪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劍客!」

  玉天寶好奇道:「和霜晴比怎麼樣?」

  「……」陸小鳳沉默了一下,誠懇道:「西門吹雪的劍是殺人的劍法,劍一出鞘,必有人亡。所以,他們兩個沒打過……」

  玉天寶點了點頭。

  已經殺了枯竹的西門吹雪冷冷的看向正和玉天寶聊天的陸小鳳。

  陸小鳳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摸了摸自己那兩撇修剪的和眉毛一模一樣的鬍子。玉天寶倒是衝著西門吹雪禮貌而友好的笑了一下,可惜,西門吹雪只是用冰冷的視線掃了一眼他還綁著夾板的胳膊,寒風中清雋的白色身影便突然消失在越發迷濛的霧中。

  玉天寶瞅了眼臉色鐵青的孤松,忍不住問道:「西門吹雪他為什麼不幫你把孤松也解決了?」

  陸小鳳苦笑道:「他大概覺得,我能對付得了剩下的一個。」

  事實上,剩下的一個,還沒等陸小鳳出手,便有人幫他解決了。

  不知何時,濃霧中又出現了一條清清淡淡的身影。

  玉天寶的身體不自覺的僵硬了一下,二十多年的積威深重,加上前幾次遇見,又是被他追殺,即使玉天寶私下裡還能和霜晴陸小鳳一臉調侃的說著「我那個爹喲——」,可是,若說這世上玉天寶從心裡恐懼的人,恐怕就是玉羅剎了。

  孤松根本連逃跑的動作都顧不上,他整個人在看到那個在迷霧中虛無縹緲、無比熟悉、也無比讓人恐懼的身影後,便已經瞬間崩潰了。

  玉羅剎的出手如同鬼魅,瞬間,孤松已經跌落在地上,像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一樣,再也不動。

  玉羅剎輕輕的開口道:「天寶,陸小鳳。」

  他的聲音竟然很是溫柔,聽在陸小鳳和玉天寶的耳朵裡,溫柔得令人脊背發涼、毛骨悚然……

  他們兩個人竟是同時抖了抖。

  夜色迷離,人在霧中。

  玉羅剎專注而關心得凝望著玉天寶,精亮的眼眸中,帶著溫柔的暖意。

  可惜玉天寶和陸小鳳都看不到。玉羅剎的臉彷彿已經溶在了迷濛的濃霧中,就連眼睛裡的光亮,也和夜色中的霧氣溶為一體,整個人都如同鬼魅一般,飄忽而不可捉摸。

  陸小鳳突然笑了,直到此時,他才算徹底的想明白,藍鬍子的死、飛天玉虎的死、歲寒三友的死,最初的緣由,皆來自於玉羅剎手中的一張真假難辨的羅剎牌。

  如今,西方魔教的敵人死了,對玉羅剎不夠忠心的護法長老也已經死了。西方魔教教主兵不血刃,不費一兵一卒,竟是除掉了所有於他不利的人。玉羅剎的心思縝密、眼光深遠,由此可見一斑。

  陸小鳳笑道:「玉教主的思慮謀略,果真令人佩服。」

  玉羅剎也笑了笑,笑聲悠然自若,幾近溫柔。

  玉羅剎道:「我想,你一定還有沒猜到的地方。」

  陸小鳳只是笑笑,不以為意。

  玉羅剎的聲音裡突然帶上了幾分傷感,道:「天寶,陸小鳳,聽我講一個故事吧!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了……」

  陸小鳳剛想笑著說「輕便」,一直沉默不語的玉天寶便突然聲音有些微微僵硬的開口道:「我能說我不聽嗎?」

  「……」陸小鳳果斷的閉了嘴。

  「……」滿心傷感、正醞釀著情緒想要給自己親兒子把其中的誤會講清楚的玉羅剎則是被玉天寶給哽了一下。

  黃土風沙,蒼涼古道。

  霜晴騎著踏炎烏騅,身上披著厚厚的披風,披風上的帽子也被嚴嚴實實的蓋在頭上。為了遮擋風沙,霜晴的臉上也蒙著面紗,皮毛雪白的小雪狼則是被她抱在懷裡,小狼崽的耳朵和尾巴尖都被披風掩在下面。

  千百年過去,大唐時位於西北邊陲的龍門荒漠此時已經換了名字,唯有這片地域依舊黃沙漫天、蒼涼悲壯。

  冬日裡,站在沙丘之上極目遠望,映入眼簾的只有不見盡頭的滾滾黃沙、淒涼壯美的落日,沙漠的寒風蕭瑟凜冽,比刀鋒更為刺骨。

  已經是臘月二十七,年關歲末。

  霜晴自從拉哈蘇離開之後,隨興所至,不知不覺間便往西走了不少路程,不經意間回憶起大唐年間,自己初初行走江湖,在龍門客棧結識李復、秋葉青兩人時拼酒的熱鬧,索性乾脆就沿著荒煙古道,一路往西北邊陲之地隨便走來。

  即使已經千百年過去,荒漠景緻,除了那些沙丘,放眼望去,竟是和當年之景,別無二致。

  踏炎烏騅停在了一個荒涼、破落的村口,霜晴翻身下馬,先把小雪狼放了下來,任由它在自己身邊隨意的蹦蹦跳跳,活潑好動的獨自玩耍,然後才用手指掃去立在村口的一面被黃沙掩蓋了大半的石碑上的塵土,用手指撫摸過上面的三個字:黃石鎮。

  這是一個荒涼而寂寞的小鎮,除了搬不走的那些窮困潦倒的居民,這個荒僻的小鎮上,已經鮮少有陌生的客人前來了。

  霜晴重新把正在興頭上的小雪狼抱在懷裡,用她白皙纖細的手指輕輕的蓋在小狼崽圓滾滾、濕漉漉的藍色大眼睛上,防止小狼崽張牙舞爪的被這裡的風沙眯了眼。踏炎烏騅嘴裡嚼著一根馬草,也不用人牽著韁繩,十分乖巧的跟在霜晴身邊,溜溜躂達的走著。

  霜晴在這個貧瘠荒涼的小鎮上,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那個像是小叫花的孩子穿著一身隨時會變成碎片的破舊衣服、疲懶地坐在街角缺了半截瓦片的屋簷下。

  那個孩子被凍得縮成一團,坐在那裡躲著冬日凜冽刺骨的寒風,當他抬起頭看到即使在沙漠中一路走來、依然衣衫整潔的霜晴後,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那個貧窮狼狽的孩子眼睛變得亮起來的時候,竟然顯得很圓、很可愛。

  霜晴微微一笑,那個小孩子已經起身急匆匆的走了過來,熱切而渴望地開口說道:「姑娘,您是要找人嗎?我清楚黃石鎮所有的人家住在哪裡,我可以給您領路,只要賞我幾文錢……」

  霜晴聞言,微微挑了挑眉。

  已近黃昏,黃沙漫天的小鎮,在夕陽的餘暉下,彷彿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可惜,這片耀眼的金色下面,卻依然只是一片無盡的窮苦貧瘠。

  霜晴微微眯了眯眼,抱著一直在她懷裡撲騰來撲騰去還張牙舞爪的小雪狼微笑道:「我不想找人,但是我需要找一家客棧,你能帶我過去嗎?」

  那個孩子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笑得連鼻子都皺了起來,道:「這裡窮得老鼠都快要餓死了,那些人寧願多繞幾十里路,也不會來黃石鎮,這裡怎麼會有客棧?」

  霜晴聞言,忍不住有些蹙眉,雖然這個答案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但她還是給了那個小孩子十文錢。

  那個孩子驚訝得看著手裡的十文錢,抬起頭望著霜晴繞過他的背影,突然又跑了上去,嚷嚷道:「姑娘,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

  那個小叫花一樣的孩子帶霜晴來的地方,是一家雜貨店。

  霜晴抱著小雪狼站在大眼雜貨店的門前,雜貨店的招牌是一塊早已經被風沙油煙熏染得黑漆漆、髒兮兮的木牌,上面只粗糙地刻著一隻大眼睛。

  黃昏時分的大眼雜貨店,客人恰好是最多的。雜貨店的門前用草鋪搭著一個簡陋的涼棚,涼棚裡面擺著三張破舊的方木桌,七八條長板凳。

  那些居住在黃石鎮的人們,衣衫破舊、面帶風霜,就那麼雜七雜八的堆坐在一起,木桌上有劣質的老酒,那些人就著醃得乾巴巴的鴨頭和豆腐乾,就那麼天南地北得胡說八道。

  唯一一個有些空閒的桌旁,則是坐著一個年輕人,一個和霜晴一樣衣衫整潔,也和霜晴一樣同貧窮荒涼的黃石鎮格格不入的年輕人。他的背上還負著一柄劍身狹長單薄的長劍,當霜晴看著他的時候,這個年輕的江湖俠客似乎也察覺到了霜晴的目光,瞬間抬起了頭,同樣看向了霜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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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石鎮是陸小鳳傳奇最後一部《劍神一笑》發生的地點0.0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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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水有相逢

  大眼雜貨店門口,所有的其他人都是黃石鎮中的居民,包括那個帶霜晴過來的小叫花,也包括雜貨店的主人王大眼。

  難得的兩個外鄉人,則是霜晴和那個年輕的江湖俠客。

  對上那個年輕人的目光,霜晴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坐在了那人身邊的椅子上,事實上,也只有這張桌子旁邊,還留有空餘的座位,也許是那些本地人對外鄉人不自覺的排擠,也許是這個年輕人對那些貧窮狼狽的居民的排斥。

  霜晴坐下來之後,那個年輕人似乎是稍稍怔了一下,旋即拱了拱手,笑道:「看樣子,姑娘也是江湖中人?」

  霜晴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有些出乎意料,這個年輕人的脾氣,竟是這般溫和。

  那年輕人十分坦然的笑著道:「在下柳乘風,乃是巴山弟子,敢問姑娘是——」

  霜晴想了想,對於巴山這個門派,好像前幾天和陸小鳳、玉天寶一起去拉哈蘇的時候,在馬車上隱隱約約聽陸小鳳提起過,好像也是一個用劍的門派。

  隨著一聲「叮」的輕響,霜晴微微愣了一下,竟然是許久不曾出現的任務提示信息。

  這個任務的名字也夠簡單,直接就是【黃石鎮】三個字,獎勵倒是頗為有趣,先是比較尋常的三百金,然後還有一個,竟是提升明朝王室的聲望。這麼一個西北邊陲,偏僻、荒涼的小鎮發生的事情,竟然能夠和皇室扯上關係,著實讓人有些想不通。

  而在任務獎勵下面的任務提示裡,則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西北邊陲的黃石小鎮,究竟藏著怎樣的驚天秘密?自京師而來的江湖俠客,到這荒涼偏僻之地,又是所為何事?柳乘風此行一路風塵,黃石鎮中更是暗藏殺機,還請俠士護衛一二!】

  霜晴簡單的看過了任務信息,雖然還不明白,除了對柳乘風護衛一二這個要求外,這個任務還要求她做什麼,但是,黃石鎮的秘密這件事明顯和柳乘風有關就是了。而看現在的情況,順勢跟著柳乘風行事,似乎還算方便。

  雖然依舊想不起來巴山這個門派的掌門是誰,霜晴卻依然不動聲色,只是微微莞爾,認真道:「久仰了,在下陸霜晴。」

  那個年輕人聞言,微微愣了一下,眼睛裡也閃過了一絲詫異,他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就連態度都變得更加熱絡了些,笑道:「六姑娘高義,乘風也早有耳聞!沒想到今日竟能在此處遇到六姑娘!」

  霜晴面色不顯,心中卻是微微有些詫異。六姑娘這個稱呼,也只有在京城之時,從宮九口中傳出來的,然後在皇宮裡,那些擔任大內侍衛的武林高手,魏子雲等人也跟著這麼叫她。

  想到這裡,霜晴心下微微一動,加上剛剛任務提示裡面說,柳乘風自京師而來,並且,這個任務的獎勵竟然也有明朝皇室聲望,莫非柳乘風此行也和皇帝有關?

  顧及到周圍都是黃石鎮的住戶,霜晴並沒有直接開口詢問,而是轉了個話題開玩笑道:「你該不會有個兄弟叫做柳隨風吧?」

  柳乘風怔了怔,然後搖了搖頭,忍不住好奇道:「六姑娘為何會這麼問?柳隨風這個名字有什麼問題嗎?」

  霜晴稍稍考慮了一下,才莞爾一笑,認真道:「沒有就最好了!」卻也不詳細解釋,到底所為何事。

  柳乘風見狀,也十分默契的並沒有追問,一直等到兩個人在大眼雜貨店用過晚飯,離開之後,柳乘風才終於正色道:「請恕柳某冒昧,陸姑娘前來黃石鎮,究竟是所為何事?」

  霜晴眨了眨眼睛,毫不猶豫的認真說道:「其實我來這裡,純屬意外。只是,既然已經在黃石鎮這裡碰到了你,自然就要幫你一二。」

  柳乘風心下微微一驚,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道:「六姑娘知道黃石鎮之事?」

  霜晴的回答很是誠懇,直接搖了搖頭,同樣也用小聲說道:「詳細事情,我並不太清楚,也只是略知一二罷了!但是,此時於皇室事關重大,我既然碰到了,自然不能不管!」

  柳乘風見霜晴言辭誠懇,加上之前在皇宮紫禁城中發生的諸多事情,霜晴和宮九的身份,著實被不少人誤會成了皇帝身邊的暗衛等重要角色,她這麼說,倒是正好對上了柳乘風的猜測。

  柳乘風當下便是拱了拱手,只當霜晴此行也是奉皇帝之命,少了幾分戒備,認真道:「那柳某就多謝六姑娘了!」

  霜晴眨了眨眼睛,根本不知道柳乘風到底都想了些什麼,只是微微一笑,輕聲道:「柳大俠客氣了!」

  兩人對彼此的身份有了大致的判斷之後,言語間也就愈發顯得熟絡了些。加上霜晴和柳乘風俱是陸小鳳的朋友,言談之間,倒也隨意起來。

  依照那個像小叫花的孩子所言,貧窮荒僻如黃石鎮,根本就沒有一家客棧存在,倒是大眼雜貨店,除了賣各種各樣的雜貨,竟也有一張簡陋的床板和食宿可以提供。只不過,單是瞧見那張根本看不出原來是什麼顏色的床單,霜晴寧可去野外餐風飲露,也不會在這種地方投宿的……

  好在,這個窮困荒涼的小鎮上,竟然也有一家富戶,這個富戶有很多的田產,也有很寬敞的院子。並且,這個唯一的富戶,還是個熱情好客的人。

  柳乘風來到黃石鎮後的這幾天裡,一直都借住在這個貧瘠的小鎮上唯一的富戶家中。這家人的姓氏恰好是沙,黃沙漫天的沙。

  柳乘風道:「——黃石鎮上的人們,都管他叫做沙大戶。據傳,沙大戶的玄祖便是沙曼閣,沙曼閣曾在科舉中年少揚名,十八歲便高中,後入翰林,稱得上是少年清貴,後來卻仕途不順,被朝廷流放至此,畢生不能回到中原,後來,沙氏一族就在此地紮根,如今,倒也成了黃石鎮唯一的富貴人家!」

  霜晴聞言,點了點頭,摸了摸懷裡小雪狼毛絨絨的頭,忍不住好奇道:「黃石鎮這般偏僻荒涼,沙大戶又是憑藉什麼發家的?這種人煙稀少、黃沙漫天的地方,就是做生意,怕是也賺不了幾個錢吧!」

  柳乘風解釋道:「據說,沙曼閣被流放到黃石鎮後不久,就在附近的山坑裡挖到了黃金,沙家也是借此一夜暴富,幾代人下來,卻依然黃石鎮好點的田地幾乎都在沙家名下,沙家倒是至今仍屬富貴。」只是,說起這些的時候,不知為何,柳乘風卻也微微皺了皺眉。

  霜晴想了想,忍不住笑道:「我聽剛剛那個小孩子說,黃石鎮也曾經繁華熱鬧過一陣。似乎就是因為來了許多想著能在此地再次挖到金子的異鄉人。只不過,再沒有人能夠找到金子,後來,黃石鎮也就因此再度沉寂蕭條了下來。」

  柳乘風點點頭,道:「這些傳言,但凡是生活在黃石鎮的人,差不多都能說出些來。只不過,時間久了,也就愈發真假難辨起來!」

  霜晴聽了這句話,反倒有些驚訝起來,好奇的看向柳乘風,道:「你覺得這些傳言中,或許有誤?」

  柳乘風沉吟許久,方才開口道:「中原鏢局這次押運的,便是大量黃金,選定的路線,也正是途經此處。我此番前來黃石鎮,便是受京師所托,查探此地是否安全。這趟鏢事關重大,不容半點錯失,偏偏我到了這裡之後,聽到得最多的,便是那些尋金的傳聞。」柳乘風停頓了一下,臉上多少流露出幾分複雜來,又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輕輕嘆了口氣,繼續道:「但願是我多想了吧……」

  霜晴微微挑了挑眉,輕輕的揉了揉正在張牙舞爪的想要從她懷裡跳下去自己走路的小狼崽的下巴,然後才輕輕開口道:「中原鏢局押運的黃金,可是與皇室有關?」

  柳乘風愣了愣,良久,終於點了點頭,輕嘆道:「原來六姑娘早已知曉此事。」

  其實並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霜晴十分坦然自若的笑了笑,輕描淡寫的模樣,很是隨意的道:「我只知道黃石鎮之事與皇室相關,再詳細的消息,卻是並不清楚了。」

  柳乘風隨意的笑了笑,對於霜晴的這番說辭,顯然並不相信。只不過,兩人俱是為了確保此次押鏢的安全,在柳乘風眼中,霜晴更是皇帝手下的親信暗衛,既然兩人目的一致,那麼言語間的說辭花腔,自然也就無關緊要了。

  夜色漸沉,遠在西北邊陲荒僻小鎮的霜晴和柳乘風正往沙大戶的家中走著。

  與此同時,太平王府中,本就喜怒不定、性情乖張,見到自己的父親後脾氣更加糟糕的太平王世子宮九,卻是在冷嘲熱諷了自己的親爹一通後,將太平王氣得險些背過氣去,旋即就被一生戎馬、脾氣冷硬,正在暴怒之際的太平王抓住狠狠揍了一頓,然後一瘸一拐的摔門回了自己的屋子,連同想要給他上藥的侍女,也被一併轟了出去。而在這對堪比仇敵的父子衝突之際,太平王府中的侍衛僕從們,更是在低頭屏息大氣不敢出。

  安靜的書房裡,葉孤城站在窗邊,在遍尋不到霜晴蹤跡的情況下,只得輕輕嘆了口氣,清冷的月光映在他手中一枚精緻小巧的素銀簪子上,本是清淺柔和的光澤,卻幾乎刺痛了離人的眼。

  只有百花樓中依舊溫馨如故、鮮花滿樓。每次遠行歸來,總要來這裡叨擾花滿樓幾日的陸小鳳這次不但自己來了,還帶來了和他極為興趣相投的玉天寶給花滿樓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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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小鳳原著《鳳舞九天》裡,有相當部分的代筆,這裡關於太平王的設定,並不完全遵循原著。

  太平王的設定大概就是手段鐵血忠君愛國,他兒子宮九則是性格扭曲一心造反,外加父子之間深仇大恨……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山水有相逢

  正如柳乘風所言,沙大戶是個非常熱情好客的人。

  當霜晴和柳乘風一起走到沙大戶的院中時,他只聽柳乘風提到霜晴是自己在江湖中的朋友,沙大戶便已經十分熱情的吩咐下人去收拾房間給霜晴。

  夜色漸深,柳乘風和沙大戶還在先聊著,霜晴看著自己懷裡的小雪狼已經睏得迷迷糊糊的了,便和主人家打了個招呼,在一個侍女的帶領下,直接先回了房間。

  沙大戶家中的客房,正好在後院靠外的位置,只需要跳過一堵牆,便可以直接走到黃石鎮的街上。並且,考慮到霜晴和柳乘風是朋友,他們兩個的房間,正好被安排在了一個院子裡。

  那個給霜晴帶路的侍女一路上一句話不說,到了地方,直接就一把推開門進去,然後逕自先點亮了屋子裡的燈。也是到了此時,霜晴才算是看清了這個侍女的模樣。

  她大概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在侍女中,這個年紀算是不小了,更何況,這個侍女的長相還老裡老氣的,自始至終都緊緊繃著一張臉,好像別人欠了她許多錢沒有還一樣。不得不說,這樣的一個侍女,在任何人看來,恐怕都相當的不討喜。

  等到那個侍女拿著點亮的燭台,「呯」的一下悶響,將其重重地放在桌上,同時還憤恨的瞪了霜晴一眼之後,懷裡還抱著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雪狼的霜晴,徹底有些懵了。

  霜晴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這個侍女,完全不知道對方這麼大的火氣是從哪裡來的。

  那個侍女看到霜晴的一臉茫然,頓時變得更加氣憤,一句話不說,逕自轉身,又是「呯」的一下,直接碰到了一把椅子,也不服氣來,直接就往門外走去。

  椅子摔在地上的動靜著實不小,感官本就敏銳的小雪狼更是被這聲巨響嚇得一下子就精神了起來,猛地睜開眼睛豎起耳朵在霜晴的懷裡就開始下意識的張牙舞爪,還發出了一聲驚呼:「嗷嗚!」

  霜晴見狀,一邊垂眸望著小雪狼濕漉漉的藍色大眼睛,輕輕的摸了摸它的頭,悉心的安撫被從睡夢中驚醒的小雪狼,同時,還踢了一下剛剛被那個侍女撞翻的椅子,木質厚實的椅子直接朝著那個侍女飛了過去。

  那個侍女好像被嚇到了,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不過好在是躲過了椅子的撞擊。

  那個侍女扶著門框,心有餘悸的深吸了一口氣,她顯得多少有些慌亂,又一直低垂著頭,所以,並沒有看到霜晴眼中閃過的一次驚奇——這個侍女,雖然在竭力掩飾著,但是,從她剛剛靈巧的側身、假裝險些摔倒的一系列動作中,霜晴卻依然清楚的意識到,這個侍女會武功,而且,身手可能還稱得上不錯。

  那個侍女自然不知道霜晴在那一瞬間心裡想到了什麼,她只是故作緊張的緩了一會兒,然後才惱羞成怒一般的衝著霜晴大聲叫道:「你做什麼!」

  她這一嚷嚷出聲,就更出乎霜晴的意料了!這個遠在西北邊陲、窮鄉僻壤的黃石鎮中沙大戶家中的侍女,剛剛那句喊叫聲,竟然帶著一股子京片子味。

  驟然聽到這種口音,霜晴免不了心生詫異,只是礙於種種緣由,霜晴並未直接追問,而是將此事在心中暗暗壓下,反而是故意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們之前見過嗎?你好像對我很不滿?」

  那個侍女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並不回答,倒也沒有直接就離開。

  霜晴也不以為意,沉默了一會兒,方才淡淡道:「從剛剛帶我過來,你就一個人悶頭走在前面,一句話都不說。既然我們之前從未見過,你為何會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

  那個侍女咬了咬嘴唇,憤恨地盯著霜晴,許久,她才嘟嘟囔囔的開口,小聲囁嚅道:「你離柳乘風柳大俠遠一點!」

  霜晴怔了怔,瞬間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道:「你喜歡柳乘風?看到我今天和他一起回來了,所以你就對我充滿了敵意?」

  那個侍女見霜晴竟然這般隨意的把一切都說了出來,瞬間漲紅了一張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捂著臉扭頭就往門外跑去,還不忘記「呯」的一下摔上了霜晴房間的門。

  等到那個侍女出去之後,霜晴臉上的驚奇失笑的表情瞬間收斂了起來。她輕輕的抱著又被摔門聲給嚇醒了的小雪狼走到了床邊,把小傢伙放下來,旋即自己也翻身躺在了床上,側著身子摸了摸小狼崽雪白的皮毛,稍稍安撫之後,看著小傢伙很快又閉上眼睛睡著了。

  連日在黃沙漫天的荒煙古道上行走,霜晴的身體免不了有些疲憊,可是,等到躺下之後,霜晴卻滿腦子都是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竟是完全睡不著了。

  不知為何,關於黃石鎮尋金的許多傳言,霜晴總覺得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而等到和柳乘風一起拜訪了沙大戶,還有剛剛那個給她帶路的侍女,這些人的身上,不管是沙大戶的熱情好客,還是那個侍女的一口京片子,似乎都隱隱約約的有一種霜晴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黃石鎮地處偏僻邊陲,要從這裡經過的一趟鏢與皇室相關,這樣一個貧瘠荒涼的小鎮上,唯一的富戶在傳聞中是因為挖到了金子,而沙大戶這個唯一的富戶家中的侍女,卻又講著一口京腔。

  柳乘風來到黃石鎮,就是為了顧及那一趟鏢的安危,而剛剛那個對自己滿是敵意的侍女,卻又毫不掩飾其對柳乘風的喜愛之情。

  霜晴在腦海中慢慢地梳理著今天發生的事情,聯繫到自己那個黃石鎮的任務,恍惚間,隱隱約約的意識到,這裡發生的所有事情,似乎能找到一條不甚明晰的線,將其貫穿始終……

  夜闌人靜,月滿中天。

  寒冬臘月的夜風挾著刺骨的寒意,吹在窗戶上,潔白的窗紙發出撲簌撲簌的聲響。霜晴微微低頭,看到小雪狼雖然還蜷著身子閉著濕漉漉的藍眼睛,但是,那雙同樣毛絨絨的耳朵,卻又豎了起來,隨著風聲時不時的轉動一兩下。

  寒風呼嘯中,霜晴依然聽到了柳乘風和剛剛那個侍女的說話聲。

  柳乘風的聲音就和他的名字一樣,如柳如絲般輕柔平靜,而剛剛那個和霜晴嗆聲、長得老裡老氣總是板著臉的侍女,此時的聲音竟然也變得不可思議的柔和起來,聽起來居然還很動聽。那個侍女的口音裡依然還帶著些京片子的味道,只不過,這些口音,卻只會讓同屬京城人士的柳乘風對她更感親近。

  霜晴躺在床上,屏氣凝神,就那麼仔仔細細的聽著院中那兩個人之間的話語。那個對她冷言冷語不假辭色、更是板著一張冷臉的侍女,面對柳乘風時,言語間竟然還帶著些少女般的青澀。

  柳乘風倒是夠正人君子了,不過,對著這樣一個對他滿心愛意的女子,他就算再怎麼言辭審慎認真,總會有些免不了的溫和。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侍女才終於依依不捨的轉身離開,隨即,柳乘風也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休息。依然睡不著的霜晴想著柳乘風和那個侍女之間的話語,多少有些走神,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在腦海中亂七八糟的胡思亂想中,沉沉睡去……

  接下來的的兩天裡,霜晴的任務始終沒有什麼進展,只是終於知道了,那個喜歡柳乘風的侍女,名字叫做宮萍。

  到了臘月二十九那天,柳乘風倒是有特意送出去一隻信鴿,信件的內容他並沒有瞞著霜晴,紙箋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安全。」

  望著柳乘風多少有些失落的表情,霜晴也明白,柳乘風怕是有些懷念家中了。畢竟,明日便是臘月三十,按照京城裡的風俗,除夕是不能在別人家中久留的,更何況,除夕本就是合家團圓,即使是在外鄉的親屬,也會風塵僕僕的回到家中,一起過年守歲。

  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回到大唐,重新見到往日那些親人朋友,孤身一人浪跡江湖的霜晴,明知道即將過年,卻依然漫無目的的來到了當年的龍門荒漠,如今的西北邊陲之地。對於除夕守歲,形單影隻、孑然一身的霜晴自己其實已經並不太在意了。只是,看著柳乘風多少有些失落和懷念的模樣,心中也忍不住起了些微的波瀾而已……

  霜晴略微想了想,輕聲道:「為了這趟鏢,你接下來一段時間,怕是要一直留在黃石鎮中探查了?」

  柳乘風有些無奈的輕笑著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外地過年,這趟鏢事關重大,家中二老雖然也一早就知曉此事,臨到年關歲末,心中卻依然免不了有些掛懷。」

  霜晴淡淡笑了笑,忍不住心中暗想著,所以柳乘風是江湖俠客,無家可歸的自己,卻是和身為浪子的陸小鳳一樣,四海為家,浪跡江湖。壓下滿心感慨,霜晴微笑著輕聲道:「來年總還有機會的。」

  柳乘風也慨然一笑,道:「借六姑娘吉言!」

  黃沙漫天的黃石鎮中,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卻傳得很遠。

  絢麗的煙花在夜空炸開,五光十色,分外絢爛。

  煙火的絢麗漸漸散去,蒼涼的邊陲小鎮,卻是人比煙花寂寞。

  爆竹聲盡,煙花短暫,終歸是迎來了霜晴在此間孤身一人的除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水有相逢

  在和柳乘風互相道過新年好之後,望著漫天的煙花絢爛,霜晴索性孤身一人,帶著踏炎烏騅和小雪狼,連同剛剛從大眼雜貨店裡買來的一大捧煙花炮竹,走到了黃石鎮外,一個視野廣袤僻靜的沙丘處,望著冬夜深邃的星空,自己一個人放起了煙花來。

  踏炎烏騅已經不像最初那會兒,特別的不喜歡小雪狼了,如今,看著那個白糰子一樣的小不點,踏炎烏騅偶爾還會分給小傢伙一點馬草,雖然小雪狼連聞一聞的興趣都沒有。

  霜晴就那麼十分隨意的坐在沙丘上,然後把小雪狼抱在懷裡,纖細漂亮的手指輕輕的搭在小雪狼的背上,輕輕的幫這個總是張牙舞爪活蹦亂跳的小傢伙捋順雪白的皮毛。

  熱鬧的爆竹聲震耳欲聾,伴著天空中一片又一片炸開的絢麗煙花,小雪狼本來還滿心驚奇的望著被煙花映得五光十色的夜空,卻突然,耳朵來回動了動,使勁從霜晴的懷裡鑽出來,毛絨絨的腦袋不停的往霜晴身後望過去。

  霜晴被小雪狼這麼一亂竄弄得差點抱不住它。旋即,踏炎烏騅卻也抬起了頭,腳下的馬蹄甚至還在沙丘上踢了踢。

  霜晴微微有些茫然,不明白小雪狼和踏炎烏騅這是怎麼了。等她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周身清冷、白衣如雪的身影徑直朝她這邊走過來的時候,才猛然間怔住。

  葉孤城的步伐不疾不徐,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

  很快,他便走到了霜晴的身邊。

  葉孤城低頭望著她,輕聲道:「霜晴。」

  霜晴還坐在沙丘上,葉孤城卻是站在她身邊,連個人想要對視著說話,霜晴便只得微微仰起頭來。

  而在她有些怔神的瞬間,小雪狼已經從她的懷裡跳了出去,正好奇的圍著葉孤城身邊繞了兩圈,嗅了嗅,然後沒什麼意思的重新縮回了霜晴身邊。

  霜晴尚有些反應不過來,無意識間便直接的開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葉孤城的眼睛深深地凝望著她,在黑夜中,那雙眼眸如同寒星一般明亮,映著還在綻放的煙花的五光十色,無端的便帶上了些許璀璨的光芒。

  看到霜晴臉上驚訝茫然的表情,葉孤城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他本來就是個極為清冷漠然的性子,臉上更是罕有笑意。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彷彿整個人的氣質都溫和了起來,精緻的五官更是帶上了柔和的笑意,如同剎那間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葉孤城深深的凝望著霜晴的眼眸,宛若低喃的認真道:「因為你在這裡。」

  「……」霜晴沉默了一會兒,葉孤城會出現在黃石鎮,實在是太過出人意料,一時之間,霜晴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葉孤城突然伸手,把正趴在霜晴腿上,縮在她懷裡睜著圓碌碌的藍眼睛好奇地望著自己的小雪狼拎了起來。

  霜晴愣了一下,一時之間竟然沒有顧得上把小雪狼攔下來,只是驚奇而詫異的說道:「哎?你做什麼?」

  葉孤城完全無視了小雪狼的拚命掙扎,一身白衣勝雪,就那樣從善如流的坐在了霜晴身邊的沙丘上,然後把小雪狼扔在了自己的腿上,用一隻手輕輕的按在小雪狼的脖頸上,也不管小傢伙正張牙舞爪的百般想要從他手底下掙脫,好重新爬到霜晴的懷裡去。

  葉孤城輕描淡寫般的對霜晴柔聲道:「這個小傢伙長得很可愛,是你從拉哈蘇的雪山上撿到的?」

  霜晴點了點頭,單手托腮,望著小雪狼委委屈屈的「嗷嗚嗷嗚」的叫著,卻被葉孤城按在手心裡動彈不得,忍不住笑著輕聲道:「我從拉哈蘇離開的時候,正好在雪上的小路上,看到了這個小傢伙自己跑出來,也不知道是迷路了還是怎麼的,周圍也沒有狼群的蹤跡,索性就直接把這個小傢伙帶在身邊養著了。」

  葉孤城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輕聲道:「霜晴,你上次從拉哈蘇突然離開,我很擔心你。」

  葉孤城平時絕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霜晴聞言,也是微微怔了怔,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良久,霜晴才稍稍低垂著頭,錯開了葉孤城如寒星般明亮的眼睛,輕聲道:「我的傷勢早已無恙,你不必擔心的……」

  葉孤城自嘲般的笑了笑,也不說其他,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霜晴有些啞口無言,他就那麼靜靜地凝望著霜晴,認真道:「可能嗎?」

  霜晴輕輕嘆了口氣,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有些生硬的換了一個話題,淺淺笑了一下,莞爾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黃石鎮?我會來到這裡,純屬偶然,也沒有告訴過任何其他人……更何況,黃石鎮這裡極偏僻又荒涼,除了這個小鎮,附近幾乎是少有人煙。」

  葉孤城寒星般的眼睛,只是專注地凝望著她,輕聲道:「你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騎馬,而非乘坐馬車。踏炎烏騅的模樣,其實很好認的。更何況,你這一路上,走得都是比較偏僻的小路。本就少有行人的地方,偶爾經過那麼一個兩個的江湖人,那些普通的人家都要記上許久,鄰里鄰居在聊天閒談的時候,還時不時的會拿出來當做談資。」

  霜晴聞言,有些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轉過頭來望著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葉孤城極為清淺的彎了彎嘴角,輕聲道:「那些尋常人家,可能和你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是,看到你經過的時候,卻免不了會記在心裡,越是偏僻的小地方,那些人反而會記得越是清楚。若是在京城,亦或是江南等繁華之地,武林人士雲集,那些尋常人家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反倒不會太去注意有沒有人江湖人的蹤跡。」

  微微停頓了一下,葉孤城繼續道:「離開拉哈蘇之後,兜兜轉轉的,從那些農戶小販口中,倒是隱隱約約能夠拼湊出一條你的行蹤路線來。等到了西北邊陲之地,我問過路上行商的人,這條路,除了幾十里地之外的商路,便是許多年前曾經因為尋金而繁華一時的黃石鎮了。等到了黃石鎮之後,小鎮中有一個小叫花,告訴了我剛剛看到你一個人出了小鎮,往這邊去了。」

  霜晴一時之間,也沉默了下來。找到她的行蹤,葉孤城雖然說得簡單,可是,這些繁雜瑣碎的事情,真得做起來的時候,卻絕非他所言的那般容易。

  霜晴抬起頭望著葉孤城,他本是一個孤傲而尊榮的人,看到他因為擔心自己,因為自己的不辭而別,而循著她的足跡、一路風塵的找到她,若說不感動,就是霜晴自己也不相信。可是,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那些往事,卻太過沉重和哀慟。

  關於亂世烽煙,皇朝更迭,那是霜晴記憶中最為難過而又無法割捨的一段往事。安史之亂,盛唐傾覆,而今的四海昇平,百姓安樂,於霜晴而言,剎那千年的交替,還帶著些夢境與現實的疏離感。這些事情,葉孤城可以若無其事,霜晴卻至今有些難以釋懷……

  趁著葉孤城怔忪之時,小雪狼終於從他的手裡鑽了出來,一爪子勾在葉孤城的衣領上,憤怒的「嗷嗚」叫著。

  偏偏葉孤城此時也顧不得搭理他,望著霜晴似乎想到了些什麼,而略微失神的模樣,葉孤城索性直接抓住了霜晴的手,十指交握之間,他的掌心溫熱,她的手指卻依然有些冰冷。

  許久,葉孤城終於輕輕的開口,若是細聽,他的聲音裡甚至還帶著些微的顫抖,只不過,那些猶疑和忐忑,盡數被掩在了接連不斷的炮竹聲中,在震耳欲聾的響聲裡,霜晴聽到了他第一次認真而鄭重的開口說道:「我喜歡你……」

  南海飛仙島,白雲城中,從小養成的好習慣,從來不敢不回家過年的葉孤鴻有些呆愣的望著面前繁華依舊,卻無端的顯得有些清清冷冷的城主府,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位於南海的白雲城一年四季氣候溫暖,即使是冬日,帶著海水氣息的海風中也沒有絲毫的寒意。

  家家戶戶都在燃放炮竹、煙花,映得整個夜空都明亮了起來,可是,城主府中,雖然也佈置的熱鬧喜慶,管家也正指揮著那些侍衛侍女門忙著除夕夜的諸多事宜,但是,首座上白雲城主的位置正空著,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葉孤鴻直接抓了一個葉孤城身邊侍候的白衣童子,追問道:「堂哥呢?今天可是除夕夜,堂哥他怎麼不在?」

  那個白衣童子一邊笑著的對葉孤鴻道了聲:「少爺新年好!」然後便是小心翼翼的從葉孤鴻的手裡把自己的衣服袖子拽出來,繼續解釋道:「城主他有要事,今年年關並未回白雲城,年後的祭祖,城主怕是也趕不回來了,所以事先已經囑咐好管家妥善安排此事,到時候就有少爺你代勞了。」

  葉孤鴻一根手指直接指在了自己的鼻子上,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麼?堂哥過年都沒回白雲城?祭祖這種事,他身為葉氏族長不來,反倒讓我替他去?」

  那個白衣童子還沒來得及繼續解釋,忙得不可開交的老管家已經衝了過來,一把抓住葉孤鴻道:「少爺跟我來這邊!城主吩咐了,他不在的事情,祭祖那些事情,都先交給你主持!」

  葉孤鴻使勁掙扎,同時嘴裡還滿是震驚的嚷嚷道:「這事我沒幹過!我不會!你把我堂哥找回來!」

  眼瞅著葉孤鴻就要成功的跑了,於是,本來就抓不住他的老管家乾脆就一揮手,招來了兩個暗衛幫忙抓人,然後,一邊把葉孤鴻往城主府裡面拖過去,老管家一邊極為耐心細緻的諄諄囑咐被趕鴨子上架的葉孤鴻,祭祖的時候,要注意哪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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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水有相逢

  熱鬧的爆竹聲依舊在或遠或近的地方此起彼伏的響起,絢麗的煙花也依然在漆黑的夜幕中炸開,照亮除夕夜深暗的天空。

  霜晴轉過頭來,彷彿第一次認識他一樣,有些怔然的望著他。

  依舊是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聲音,可是,今天的他在她面前,卻如同一個她此前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樣。

  那句「我喜歡你」,在他們兩個最為親密的時候,彼此都從未說起。

  當她真正的聽到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從熟悉到陌路,從刀劍相向到再次相遇,短短的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卻幾乎比他們的生命更為漫長。

  恍惚之間,霜晴甚至覺得,這份喜歡,分明是很遙遠之前的事情。彼時,他只是一個孤絕寂寞冷如冰雪的劍客,於她而言,他們兩個也只是從路人變成朋友,然後不知不覺間,便有了比朋友更加親暱幾分的默契。

  面對他如今毫不掩飾的真心,霜晴卻是不知所措。

  霜晴的茫然和不知如何是好,被葉孤城一一看在眼裡。他甚至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如同冰雪消融般。她此時的茫然和無措,不過是因為她的心裡還在猶豫著,到底該怎樣去面對他。

  比起最初在皇宮紫禁城中刀劍相向時,她的決然和義無反顧,如今霜晴表現出來的這些猶豫不決,對葉孤城來說,已經彌足珍貴了。

  信任是一個很脆弱的東西,握在手心時,只怕輕輕一捏就碎。而將那碎成一地的信任重新撿起來,卻是更為艱辛和漫長的事情。

  好在,對於曾經的遺憾,他只要還有一生的時間去彌補。

  又一朵煙花在天空中綻開,整個夜空都被一片明亮的橙色和綠色所渲染起來,耀眼的煙火照亮了他的臉頰。

  葉孤城突然握緊了霜晴想要從他掌心抽離的手,她的手指冰涼,他的手指卻帶著溫暖。十指糾纏之間,冷熱溫度所帶來的觸感愈發明晰。

  霜晴怔怔的望著他的臉,在滿天的煙花映照下,他的眼睛燦若星辰。

  趁著葉孤城握著霜晴的手、完全顧不得它的時機,小雪狼已經成功的從葉孤城手中逃脫了。雪糰子一樣的小不點收回了掛在葉孤城衣領上的爪子,踩著他的胳膊就往霜晴身上撲。

  ——那兩個江湖頂尖的高手,因為太過注意彼此的存在,竟然就真的被那麼一個小雪狼給撲成功了。

  雖然小雪狼還沒長大,個頭也還算小,但是,當它一腳踩在葉孤城的手臂上,借力然後又用力撲向霜晴的肩膀的時候,葉孤城的手腕還是有了些不自覺的發麻。

  本來被小雪狼撲在身上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若是小雪狼往霜晴的懷裡撲,她可能會稍稍愣一下然後伸手把它抱住,可是,見到一個圓滾滾的雪白糰子朝著自己劈頭蓋臉的飛過來,僅僅只是身體本能的反應,霜晴卻是近乎無意識的向後仰了一下,想要避開像個炮仗一樣往她正臉上直撲過來的小雪狼。

  霜晴的手還被葉孤城握在掌心,十指親密無間的交握在一起,儘管她的手只是虛應著,可是,葉孤城的手卻是收緊的。

  感受到霜晴手邊傳來的些微拉力,葉孤城幾乎是本能的握緊了她的手,再加上小雪狼剛剛踩在他手臂上那一腳,正好碰到了筋脈處,葉孤城從來最為平穩的手指間難得顫抖了一下,險些抓不住霜晴。

  下一瞬間,因為坐在沙丘上,一隻手又被葉孤城緊緊地抓著,一時間動作受限的霜晴,為了躲避小雪狼,身體猛地後仰,竟然就那麼直接摔在了沙丘上。冬天的沙丘並不算很軟,倒也不會太過冷硬,就這麼直愣愣的躺下來,倒也不會摔傷,只是,就這麼輕易地摔得躺在地上這種事,卻讓霜晴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僵在那裡。

  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鬆手的葉孤城,只好順著霜晴後仰的動作側著傾了傾身子,於是,當霜晴竟然真的就那麼摔在地上之後,從手指間傳來的拉力,直接讓葉孤城也撲在了霜晴的身上。在跟著摔倒的短暫時間裡,他的腦子竟然比平時更加得理智和清醒,在那一瞬間,他唯一的動作,似乎就是將另一隻手臂墊在了霜晴的腦後。

  ——這樣一個很難發生在兩個武林高手之間的意外,就這麼令人詫異、而又順理成章的發生了。也許是因為猝不及防,也許只是,他不願意避開。

  等到那對男女在沙丘上摔在一起,剛剛踩著葉孤城的胳膊往飛撲霜晴的小雪狼自然就撲了個空。

  毛皮光滑雪白的小雪狼直接一頭栽進了沙丘裡,乾淨的白色皮毛上瞬間沾了不知道多少沙塵,整個身體都變得灰撲撲的。被他這一撲掀起來的塵土飛揚,自然也灌進了小雪狼的鼻子裡,當下,小傢伙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差點又撲在地上。

  可惜,現在的霜晴和葉孤城,全都顧不上那個噴嚏連連的罪魁禍首小雪狼了。

  霜晴此時還是仰躺在沙丘上的姿勢,後背的衣服上、頭髮上究竟能沾上多少沙塵,整個人能有多狼狽,霜晴已經沒心思去想了。

  葉孤城剛剛順勢摔在她的身上,他的一隻手還和霜晴的握在一起,另一隻手則是從身體上面環到另一側,墊在了她的腦後。

  兩個人幾乎如同耳鬢廝磨一般,他的下頜輕輕的抵在她的肩上,稍一側過頭,幾乎能夠湊到她的耳畔軟語低喃。

  霜晴閉了閉眼睛,她幾乎沒有勇氣去看現在這個糟糕得無比曖昧的場面,而是果斷的伸出另一隻空閒的手,從身側一把撈過剛剛才飛撲落空,就掉在她身側刨了一身土還在忍不住的打噴嚏的小雪狼。

  「阿嚏——嗷——嗷嗚!」小雪狼被沙塵嗆得叫聲都帶著些打噴嚏得怪音,被躺在地上的霜晴摩挲著揪住脖頸後面那一撮小軟皮的時候,連張牙舞爪得力氣都快沒了。

  葉孤城稍稍側過頭來,下巴輕輕地枕在霜晴的肩膀上,微微挑了挑眉,盯著身為惹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的小雪狼,然後看到惱羞成怒的霜晴毫不猶豫的把它給扔了出去。

  一直在不遠處溜溜躂達,自己叼著馬草一邊嚼著一邊玩得開心的踏炎烏騅果斷的伸出一條腿來,攔住被霜晴扔出去然後又摔在地上像個雪白糰子球一樣沿著沙丘往下滾的小雪狼。

  沿著沙丘向下翻滾了好多圈,最後,腦袋又「嘭」的一下狠狠的磕在了踏炎烏騅的馬腿上,軟趴趴的小雪狼已經暈得腦子有點發懵了,圓碌碌的藍眼睛裡也只剩下一片茫然。

  踏炎烏騅好心的叼了一根皇竹草給徹底被撞懵了的小雪狼,以作安慰,小雪狼下意識的張開嘴咬了一口,然後一臉嫌惡的全都吐了出來,還用梅花形的小爪子在沙丘上刨了個坑,妄圖把只有難吃的草味的皇竹草埋進去……

  ——當然,小雪狼的動作,立刻就被現在還遠比它高比它壯的踏炎烏騅制止了。

  霜晴自然也瞥見了踏炎烏騅和小雪狼這邊,只得無力的閉上了眼睛。想起前些日子,小雪狼還把羊奶糊了西門吹雪一身,霜晴就更加無言以對了,她就沒見過這麼能惹事的小傢伙!

  倒是葉孤城,摔在霜晴身上之後,他非但沒有立刻起來,反而是十分熟絡而又理所當然的順勢將霜晴摟在了懷裡,他依然是用下頜輕輕的抵在霜晴的肩上,兩個人的側臉幾乎貼在了一起。

  葉孤城若有所思的望著因為浪費馬草而正被踏炎烏騅揍的小雪狼,突然覺得,這個渾身皮毛柔軟雪白、總是張牙舞爪喜歡往霜晴懷裡飛撲的小東西,看上去可比霜晴直接送給唐天儀的那隻總是喜歡往唐門二少爺臉上糊巴掌、皮毛黑白相間的滾滾可愛多了……

  又是一陣絢麗耀眼、五光十色的煙花在天空中炸開。

  躺在沙丘上靜靜的望著天空的霜晴下意識的眯了眯漆黑如墨的眼睛。

  側著身子躺在那裡的葉孤城專注的凝望著她的眼眸,手臂上稍稍用力,輕輕的把人摟在懷裡,附到她的耳畔,在一片熱鬧的爆竹聲中,他的聲音輕若耳語呢喃,他也微微眯起了眼睛,避開了太過耀眼的煙花帶來的絢麗多彩的光線,認真道:「新年好,霜晴。」

  ——他的手,依然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彷彿這樣,就再也不會分離一般。他想告訴他,他喜歡她,他希望在此生所有的除夕夜裡,都能和她一起,望著美麗絢爛的漫天煙花,相依相守,不離不棄。

  可是他最終,只是說出了最簡單的一句祝福和問候,而將所有的願望,盡數藏在心底。

  霜晴聞聲,有些彆扭的轉過頭來,靜靜的望著他。

  兩個人的瞳孔中除了映射出彼此,便只剩下漫天的煙花絢爛。

  霜晴笑了笑,她的眼睛裡似乎還有些淚痕,卻被她努力的掩了起來,那雙漆如墨染的眼眸,在星空煙火之下,亮得驚人。

  霜晴有些微微的出神,記憶中,自己年少時盛唐的煙花,一直到安史之亂後,中原大地狼煙四起都沒有燃盡……

  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新的一年總會來臨。

  因為小雪狼的胡鬧,他們兩個都弄得滿身沙塵,狼狽不堪。可是,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兩個人卻在一起,偶爾幾句零散的言語,彼此陪伴著,守歲到新的一年。

  來到此間的第一個新年,她終究不是一個人度過。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山水有相逢

  霜晴和葉孤城終於從外面回去黃石鎮的時候,已經是黎明時分了。

  踏炎烏騅嘴裡還叼著皇竹草,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倒是小雪狼,畢竟年紀還小,加上身上皮毛厚實暖和,除夕夜鬧騰玩之後,直接趴在踏炎烏騅的腿邊上睡著了,直到太陽在地平線上漸漸升起,依然還是迷迷糊糊的模樣。

  葉孤城看著霜晴把小雪狼抱在懷裡,然後微微蹙著眉,輕輕的往下拍小傢伙在沙丘上打滾沾到雪白的皮毛上的沙子,忍不住伸手把小雪狼抱了過來,輕聲道:「先別弄了,那些沙子一時半會兒也弄不乾淨,等會兒回去再給它洗個澡吧!」

  霜晴瞅著小雪狼一晚上就變得灰撲撲的皮毛,還有葉孤城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衣上沾的那些灰塵,再加上一個同樣狼狽的自己,不禁無奈的扯了扯嘴角,只得點點頭承認了葉孤城的說法。

  許是因為鬧騰了一晚上之後,小雪狼也累壞了,即使感覺到自己被一個陌生人從早已經熟悉的霜晴懷裡抱走,小雪狼也只是眼皮略微眨了兩下,然後就趴在葉孤城的懷裡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霜晴看著就那麼老老實實的打盹的小雪狼,也有些詫異得睜大了眼睛,忍不住輕輕的摸了摸小雪狼一向靈敏的耳朵,笑道:「也不知道平日裡的機敏都到哪裡去了!」

  葉孤城稍稍側過頭來,深深的望了霜晴一眼,然後輕聲道:「大概是因為,小傢伙還能聞到你就在身邊吧……」

  霜晴聞言,微微怔了怔,旋即稍稍低垂著眼眸,別開了葉孤城的視線。

  葉孤城也不在意,只是無聲的笑了笑,輕輕的揉了揉懷裡睡著的小雪狼脖頸後面的小軟皮。

  回到黃石鎮後,小鎮唯一的一條街上,地面上四散著煙花爆竹的紅色碎紙屑,周圍的空氣裡也還瀰漫著淡淡的火藥味。此時天色尚早,除了剛剛從小鎮外面的沙丘處回來的霜晴和葉孤城,街上幾乎再沒有別的行人。

  望著這個偏僻而荒涼的小鎮,除夕夜的煙花絢麗似乎還沒有散去,霜晴略帶幾分感慨的輕聲道:「昨晚這裡熱鬧的,幾乎不像是我知道的那個黃石鎮,只是沒想到才到了第二天的初一,這裡就彷彿瞬間又蕭條冷落了下來。」

  葉孤城道:「畢竟是西北邊陲之地,並非關口要塞,也不在通往西域的重要商道上,周圍土地亦是黃沙漫天,自然本就荒涼。新年這天能夠熱鬧些,已經很是難得了。」

  霜晴微微點了點頭,靜靜的望著這個小鎮,突然間瞧見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後,霜晴突然間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給踏炎烏騅打了個手勢,然後輕輕的拉了拉葉孤城的衣袖,兩個人立即閃身到了牆邊的一側。

  葉孤城雖然有些不解,卻也十分配合霜晴,只是對著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的好奇。

  「……」霜晴沒有立刻解釋,反倒是也衝著葉孤城眨了眨漆黑如墨的眼睛,然後才伸手指了指遠處那個出現在黃石鎮的另一邊,似乎是孤身一人從外面匆匆趕回來的女子的身影。

  此時,葉孤城和霜晴幾乎靠在了一起,葉孤城的懷裡還抱著那隻渾身灰撲撲的,卻依然睡得正迷迷糊糊的小雪狼,他微微俯下身來,下頜幾乎抵在霜晴的肩上,湊到她的耳畔壓低了聲音,輕聲道:「那人是誰?」

  溫熱的呼吸幾乎貼在耳朵上,霜晴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稍稍挪開一點,微微錯開了半步距離之後,才轉過頭來瞥了葉孤城一眼,壓低聲音輕輕的解釋道:「一個普通富戶家中的侍女,毫不掩飾的對主人熱情款待的客人表現出敵意,並且,在除夕夜第二天的清早,孤身一人匆匆忙忙的從貧瘠荒涼的小鎮外面歸來,你覺得會是什麼原因?」

  葉孤城微微挑了挑眉,不答反問,依舊是耳語呢喃般的輕聲道:「你知不知道從黃石鎮出去,徑直往南走大概兩柱香的路程,能看到什麼?」

  霜晴怔了怔,然後搖了搖頭,輕聲開口道:「我沒注意過那邊……」

  葉孤城淡淡的彎了彎嘴角,繼續輕聲道:「你若是和這個小鎮上的人多聊一聊,他們大概會給你講一個和住在黃石鎮南邊不遠處的小築裡的女人有關的故事。」

  霜晴的神色間微微流露出些許詫異之色,輕聲道:「你知道?」

  葉孤城沒有繼續回答,而是一把拉住了霜晴的手,輕輕的縱身一躍,兩個人便一起跳到了一處有些破舊的房屋的上面,。

  小雪狼依舊扒在葉孤城的一隻手臂上,靠在他懷裡迷迷糊糊的睡著,剛剛還十分聽話的一起躲了起來的踏炎烏騅則是站在地上仰著頭看著房子上面那兩個人,直到霜晴和葉孤城的身影漸漸從自己的視野裡消失,踏炎烏騅才憤怒的踢了踢地上的煙花爆竹碎紙屑,還發出了不滿的呼氣聲。

  葉孤城和霜晴兩個人不遠不近的綴在沙大戶家中的侍女宮萍的身後,看著她從黃石鎮外面,一路匆匆忙忙的趕回到了沙大戶家中。

  沙大戶身邊那位文質彬彬、儒雅溫和的清客、據說是從知縣任上致仕的孫先生,竟然和沙大戶家中長相粗獷、說話也極為粗俗的護院楊五一起等在門房裡,他們兩個動作流利的給宮萍開了門,三個人之間說了什麼話,霜晴和葉孤城離得太遠自然聽不到,但是,從那幾人的表情和舉止上來看,孫先生和楊五面對宮萍時,竟然都有幾分伏低做小的模樣。

  霜晴忍不住轉過頭來望著葉孤城,輕聲道:「護院對主人家身邊的侍女尊敬些,倒是不足為奇,可是,一個從知縣任上致仕、性格清高的清客竟然也守在門房裡等著一個侍女,我對那個宮萍的身份越來越好奇了……」

  看到宮萍已經進了沙大戶家中,霜晴和葉孤城也不再隱匿身形在暗處盯著,轉而繞了一小圈,大大方方的從另一邊順路走到了沙大戶門前。被拋在另一邊的踏炎烏騅,則是嘴裡嚼著馬草,十分不滿的自己走了過來。

  此時,宮萍和孫先生已經都不在了,只有護院楊五還守在門房裡當值,見到昨晚上一個人出去的霜晴現在才回來,身邊還有另一個陌生的男人,忍不住便在葉孤城的臉上多打量了兩眼,然後才笑呵呵的跟霜晴打了個招呼,給她開了門請她進去。

  一直到了霜晴的房間裡,葉孤城坐在椅子上,小雪狼依然趴在他的懷裡老老實實的睡覺,然後才對霜晴解釋道:「說起來,黃石鎮南邊的那戶人家,主人似乎是叫宮素素。按照剛剛那個侍女來時的方向,應該就是去見了宮素素。」

  霜晴想了想,輕聲道:「宮素素……宮萍,如果宮萍真的是侍女的話,怎麼聽起來,宮萍更像是宮素素身邊的人?」

  葉孤城道:「如果她是宮素素身邊的侍女,在沙大戶家中只是因故而來,行事高傲了些,倒是不足為奇。」

  霜晴依然滿心懷疑,卻又因為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宮素素沒有半點瞭解而猜不透這些人之間的關係,不由得有些微微皺眉。

  葉孤城見她這般模樣,也免不了有些掛懷,起身柔聲道:「有什麼時候回頭再問便是,昨夜在外面一直凍著,也沒休息,這些事情總歸跑不了,你先好好睡一覺,等醒過來再說?」

  霜晴在心裡思來想去,已經打定了注意,便點了點頭。

  葉孤城見霜晴答應下來,也不遲疑,直接就抱著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雪狼從房間裡走了出去。

  霜晴的身上、頭髮上免不了還有些沙塵,先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才披散依舊有些潮濕的頭髮躺在了窗上。

  而葉孤城把小雪狼帶回了自己的住處後,等到他沐浴過後,換掉了身上的衣物,雖說是又恢復了平日裡白衣如雪、清冷孤絕的模樣,可是,雪白的衣衫上卻沒有了小雪狼極為熟悉的霜晴的味道,那個被葉孤城放在桌子上原本睡得昏天黑地的想小傢伙鼻子微微動了動,瞬間就清醒了過來,身上光滑的皮毛依舊是灰撲撲的,張牙舞爪的就要往房間外面跑。

  葉孤城一把將正往外衝的小雪狼拎了起來,被拎著脖頸後面那一截小軟皮的小雪狼彷彿被虐待了一樣,使勁「嗷嗚嗷嗚」的叫著,四肢還在使勁的撲騰著,結果,努力了半天非但沒有從葉孤城手裡逃出去,反而被他直接扔進了一個水盆裡。

  水盆裡盛著半盆溫水,小雪狼被葉孤城手上一個巧勁扔出去,一頭栽進水裡之後,嘴裡立刻灌了不少水進去。小雪狼一邊撲騰著從盆裡爬出來,一邊使勁閉上了嘴,只用鼻子發出委委屈屈的哼哼聲。

  等到小傢伙剛剛從盆裡爬出來,正好使勁抖抖身子,把皮毛上的水抖乾淨,就直接又被動作迅速的葉孤城拎起來重新扔了進去。這次,葉孤城並沒有鬆手,甚至連小雪狼的尾巴尖都被他按在了水裡,四肢動彈不得,就連尾巴都動不了的境地讓小雪狼難得地慌張了起來,就連「嗷嗚嗷嗚」的叫聲都帶上了些怪音。

  葉孤城毫不費力的壓制著小雪狼,動作一點也不溫柔的給小雪狼洗了個澡,自始至終小傢伙都被他死死地按著,一動不能動,只能委屈的使勁哼哼,卻完全得不到葉孤城的安慰。以至於等到小雪狼被洗得乾乾淨淨、皮毛雪白的從盆裡撈出來,葉孤城的衣袖上都沒有被濺上半點水珠。

  等到被葉孤城用一塊乾淨的小毯子裹起來,小雪狼已經連逃跑的力氣都沒了,只是縮成一團,委委屈屈的縮在毯子裡驚恐的瞅著葉孤城。

  葉孤城也不管它能不能聽懂,冷如寒星的眼眸靜靜的盯著小雪狼,帶著些漫不經心的語氣,自顧自的說道:「霜晴應該已經睡著了,在她醒來之前,你都不能去找她,你太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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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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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T,那個男人分明是對我家主人有不良企圖,而且還特別的表裡不一!看著一身白衣如雪人模人樣的,其實就是個黑心腸!

  當著主人的面,就一直抱著我,一點也不嫌棄我身上有灰塵,結果等到主人睡著了,他就把我帶到小黑屋裡!我被他直接扔到盆裡差點淹死,然後他還特別簡單粗暴的把我按在水裡,洗個澡都要洗暈頭了!

  發帖人是小雪狼,你們懂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水有相逢

  暮色更沉,冬日裡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落在大片黃沙上,荒涼而貧瘠的土地,竟似也染上了幾分金子般的光澤。

  霜晴和葉孤城站在一起,小雪狼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便立刻想要從葉孤城手中掙脫然後飛撲了過去,結果卻又被葉孤城直接拎著脖頸後面的小軟皮,老實了下來。

  望著小雪狼濕漉漉的藍色眼睛,霜晴忍不住笑了笑,輕聲道:「還是把它給我吧……」

  葉孤城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拎著還在張牙舞爪的小傢伙送到了霜晴手裡。

  正好看見這一切的柳乘風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等到小雪狼老老實實的趴在霜晴懷裡之後,才穩步走過來,打了個招呼,然後看向葉孤城,略有些遲疑的開口道:「這位可是白雲城主葉孤城?」

  葉孤城自然點了點頭,淡淡道:「巴山第一嫡傳掌門弟子柳乘風。」

  柳乘風拱了拱手,道:「正是在下。」

  若面前這人便是曾經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的白雲城主葉孤城,柳乘風一點都不意外對方能夠認出自己來。畢竟,身為巴山嫡傳掌門弟子,他的「七七四十九手迴風舞柳劍」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不會在五名之外。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是當世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對於其他用劍的人,縱使此前不曾預見到,卻也依然十分的熟悉。

  竟然會在西北邊陲、蒼涼貧瘠的黃石鎮上遇到白雲城主,這件事卻是絕對出乎柳乘風的意料。之前,柳乘風一直居住在繁華熱鬧的京城,京師之中,即便是江湖裡的消息,彷彿都要比別處傳得快上幾分。

  而早先那些白雲城主葉孤城和陸霜晴、蜀中唐門大公子唐天儀等人之間在壩上張家口一帶發生的事情,那些流言蜚語恩怨情仇,雖然應該沒有幾個人當真,在京城的茶館酒家裡卻也著實傳了許久。

  等到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約戰紫於月圓之夜的禁之巔,結果卻是白雲城主毫無緣由的避而不戰,葉孤城的聲名因那件事可謂瞬間跌至塵埃。

  只不過由於其畢竟是白雲城主的身份,以及即使對西門吹雪避而不戰,葉孤城的武功劍術也絕非普通江湖人可比,紫禁之巔的決戰無疾而終之後,雖然有人對葉孤城滿心詬病,也不過是在茶館裡說道幾句,真的敢找上白雲城主的,卻是依舊沒有半個人影……

  說起來,三百年來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之間轟動天下的決戰,本應照耀千古、卻最終只能是無疾而終。對西門吹雪來說,錯過這場決戰是平生憾事,而對葉孤城而言,和霜晴的刀劍相向、險些眼睜睜的看著心愛之人一心求死的倒在自己的劍下,卻是一生中最為悔恨的一件事。

  不過,這場無疾而終的決戰,最後反倒是成就了另一個此前在江湖上從來默默無名的絕世劍客九公子!至於另一位在皇帝身邊護衛的紅顏白髮神秘高手六姑娘,江湖上雖然也有諸多傳聞,但是,畢竟沒有幾個人見過六姑娘的真容。

  柳乘風一直留在京師之中,和中原鏢局亦是關係匪淺。就連皇宮紫禁城中的四位大內高手首位的「瀟湘劍客」魏子雲,和他也是關係不菲的故交。種種緣故,機緣巧合之下,對京城裡、甚至是皇宮裡發生的事情遠比一般的江湖人更為熟悉的柳乘風,反而是更相信六姑娘九公子兩人俱是皇帝暗衛的那些傳聞……

  而現在,柳乘風為了那一趟高達三千五百萬兩黃金的鏢而遠赴位於西北邊陲的黃石鎮,卻在這裡接連巧遇在京城中行蹤神秘的六姑娘霜晴,緊接著又是和霜晴在一起、紫禁之巔決戰中同樣身份微妙的葉孤城,這種情況下,柳乘風會多想,倒是也不足為奇了!

  柳乘風還在盯著葉孤城,眼神也時不時的往他從不離身的那柄形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上瞟去。畢竟,即使葉孤城因為和西門吹雪約戰後避而不戰一事聲名受損,可是,曾經那位孤高絕世的劍客,以及白雲城主的一招「天外飛仙」,卻依舊讓那些學劍之人嚮往已久。

  如今,柳乘風在這種偏僻荒涼的地方,竟然能夠看到白雲城主,並且,還是剛剛正抱著一隻小雪狼的白雲城主,自然忍不住的想要多瞅幾眼……

  霜晴見狀,微微挑了挑眉,突然開口道:「你那個侍女宮萍不在麼?」

  柳乘風稍稍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的回答道:「宮萍不是我的侍女……」

  霜晴微微莞爾一笑,帶著幾分揶揄的微笑道:「我看她天天跑過來找你呀!感覺和沙大戶家中其他的侍女差別很大。」

  柳乘風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才輕聲道:「六姑娘怕是有些誤會了。宮萍是宮主身邊的侍女,她經常來沙大戶這裡,也不過是替宮主拜託沙大戶的商隊帶些平日裡的生活用物而已。」

  葉孤城微微皺了皺眉,冷冷道:「這裡怎麼會有什麼公主?」

  柳乘風解釋道:「並非是皇宮裡的公主,而是宮殿的宮。」

  霜晴剛剛就沒有立刻說話,等到柳乘風解釋了這一局之後,她反倒是有些怔了怔。宮主這樣怪異的名字,她之前就聽到過一次。還是她在海上剛剛遇到宮九的時候,船上一個叫做小玉的丫鬟提到過的,她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那個也叫做「宮主」的女孩子,似乎是宮九的妹妹……

  葉孤城又冷冷開口道:「你說的那個『宮主』,是指獨居在黃石鎮南面不遠處的梅園裡的宮素素?」

  柳乘風面上流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道:「原來葉城主也知道她?」

  霜晴突然插了一句,忍不住好奇道:「宮素素到底是誰?」

  柳乘風輕輕嘆了口氣,眼睛裡竟然流露出了些同情惋惜的神色,然後才緩慢說道:「我也是來了黃石鎮之後,才聽這小鎮上的人說起過的,宮素素怕是唯一一個並非黃石鎮土生土長的人,而且,還是一個想走也走不了的可憐人……」說到這裡,柳乘風又忍不住嘆了口氣,道:「黃石鎮這個地方太窮苦也太過貧瘠,若是有什麼出路,又哪裡有人會願意來到這裡,一輩子不離開?」

  霜晴眨了眨眼睛,認真道:「那宮素素又怎麼會來這裡?而且,還無法離開?」

  柳乘風的聲音似乎有些不自覺的壓低,帶著幾分惋惜的輕聲道:「宮素素本來是朝中一位王爺的愛妃,卻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被人安上罪名放逐到這裡來,而且,有王爺的命令,她自然這一輩子都無法離開了……」

  霜晴沉默了一會兒,她在皇宮紫禁城中養傷的時候,偶爾有機會也會和皇帝隨便聊聊天。熟悉之後就會發現,皇帝其實是個挺有意思、而且還稍微有點混不吝的角色,說起那些整天給他惹事的王爺權貴的各種八卦傳言小道消息,皇帝甚至還很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不過,先皇子嗣單薄,就只有當今聖上一個嫡子,而先皇的兄弟,數量也非常限,到了最後就就只有平南王和太平王兩個。而且,就她養傷那會兒功夫,平南王府因為意圖謀反,南王世子在南書房中被皇帝親手誅殺,估計平南王也沒落下什麼好來。可是,若是那個宮素素真的是被哪個王爺放逐的愛妃,估計也就是這兩家有可能了,其中一位王爺還已經出事了……

  霜晴想著宮素素身上發生的事情,卻突然神來一筆般的對柳乘風開口道:「宮萍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柳乘風頓時愣住,驚了一下,才有些不敢置信的道:「什麼?」

  霜晴也不多加解釋,直接就下了論定,瞥了一臉錯愕的柳乘風一眼,輕輕道:「看來你是不知道了!」

  「……」柳乘風一時之間臉色變得很是奇怪,神情間甚至還有了些糾結複雜的色彩。

  霜晴有些不解道:「你為什麼是這個反應,就算她有點喜歡你,你也不用為難成現在這樣呀?」

  葉孤城深深的瞥了柳乘風一眼,然後才對著霜晴輕聲道:「看樣子,柳公子似乎是已經心有所屬了!」

  霜晴突然間福如心至,睜大了眼睛,忍不住道:「該不會你喜歡的人和宮萍有關吧?難道是和她一樣的,宮素素身邊別的侍女?」

  「……」柳乘風一臉複雜,無言以對。

  葉孤城的手輕輕的搭在霜晴的肩膀上,對著她微微搖了搖頭。

  霜晴見柳乘風的臉色的確複雜的有些過了頭,便也不再談這個問題,轉而道:「宮萍她——」

  霜晴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帶著幾分譏誚和諷刺的女聲已經突然插了進來,依然還是帶著些京片子的口音,宮萍就俏生生的站在那裡,臉色難看的冷冷道:「不知道我這個小小的侍女有哪裡值得陸姑娘這麼追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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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水有相逢

  霜晴轉過身去,反而微微笑了笑,輕聲道:「既然知道我處處看你不順眼的在追根究底,你怎麼還跳到我面前來找不自在?」

  宮萍冷笑道:「陸姑娘是貴客,我自然不敢找不自在,只是不知道,陸姑娘在別人家莫非還想要仗勢欺人不成?」

  霜晴忍不住莞爾一笑,很是坦然的點了點頭,笑道:「你說對了,我就是要仗勢欺人,你奈我何?」

  葉孤城知道霜晴雖然平時表現得很是溫柔,但是兩人本就親近,她骨子裡的那份狷狂肆意倒是多多少少也能察覺到些。只是,此前從沒見過霜晴面對丹鳳公主時候的態度,突然發覺霜晴此時的話語裡,竟然帶著對宮萍毫不掩飾的敵意,不由得稍稍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至於柳乘風,見到霜晴對宮萍這般挑釁,則是徹底的愣住了。畢竟,他和霜晴認識才沒幾天,一直以來,也只以為霜晴是個性格相當溫柔的女孩子,雖然柳乘風一直以為霜晴身為皇帝身邊的親信暗衛,她肯定自有其為人處事的章法,但是,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霜晴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下一瞬,一把一尺三寸長的短刀,直接就衝著霜晴的心臟刺了過來。

  小雪狼還趴在霜晴的懷裡,若是被這一刀刺中了,霜晴必定會送命不說,就連小雪狼,估計也得被冰冷而迅疾的劃過的刀鋒劈成兩半。

  宮萍的身法很快,她剛剛還站在丈餘外的地方陰陽怪氣的和霜晴說話,現在,手裡卻握著一把刀已經掠到了霜晴的面前。

  霜晴畢竟還抱著小雪狼,雙劍也沒有拿在手中,自然不會直接和她對上,趕在宮萍掠身而起的瞬間,一招「迎風回浪」,靈巧的退開了身,然後輕輕的把小雪狼拋給了葉孤城,下一瞬間,霜晴的手中已經緊緊的握著一對帶著耀眼的紅色孔雀羽劍穗的長劍鸞歌鳳舞,對上宮萍手上的短刀,寸步不讓起來。

  柳乘風的長劍也已經握在了手中,剛想上去攔著,卻被一把接住嗷嗚亂叫的小雪狼之後,穩穩的錯開一步,然後伸出一隻手的葉孤城,輕飄飄的按在了自己的長劍上。

  葉孤城用一隻手抱著叫得可憐兮兮想要拚命掙扎又被他嚇得一動不敢動的小雪狼,對柳乘風冷冷道:「你想幫誰?」

  太陽已經落山了,日暮四合,只有在西邊的天際還留有幾朵透著暗紫色晚霞的雲彩,略微有些暗淡的天色下,霜晴和宮萍那邊,卻是刀光劍影,劍氣如虹。

  「……」對於如今這個變故著實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柳乘風滿心焦急,以前哪裡碰到過兩個女人一言不合就直接動起手來,反倒是兩個男人站在旁邊觀戰的情形。就是江湖上四個最出名的母老虎薛冰江輕霞等人,估計也幹不出這種事情來!

  面對抱著一隻還在不老實的哼哼唧唧的小雪狼,卻穩穩的擋在自己面前的白雲城主葉孤城,縱使柳乘風見獵心喜,有心用劍向葉孤城請教幾招,也不敢挑這個時候,同時也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道,現在哪裡顧得上幫誰不幫誰的問題,他不就是想要先把那兩個人攔下來有話慢慢說麼!

  宮萍的短刀不但速度快,而且刀勢極其刁鑽古怪,狠辣非常,若是被她刺中一下,恐怕就會去了半條命。

  不過,再怎麼狠毒詭異的刀法,若是用刀的人武功不行,對付普通的江湖人估計還好,若是碰上真正的高手,那些詭異奇特的刀勢之下,反倒處處都是破綻!

  宮萍的武功說起來,其實也並不弱,但是,對上江湖上的頂尖高手,卻是還不夠瞧。莫說是對上與西門吹雪、葉孤城等人也旗鼓相當的霜晴,就是明顯比這些頂尖高手差了一截的柳乘風,若是認真起來,宮萍估計也不是他的對手。

  迫於葉孤城的壓力不敢出手的柳乘風急切道:「若是讓她們兩個繼續打下去,怕是會兩敗俱傷!葉城主就算不把宮萍看在眼裡,可是,六姑娘若是因此而受傷,葉城主難道不會擔心?」

  葉孤城面色絲毫不變,只是冷冷淡淡道:「霜晴若是受傷,我自然不會放過傷她的人。」稍稍停頓了一下,葉孤城淡淡道:「你的心思有些亂了,憑你的眼力,不應該看不出來,霜晴早就有機會將宮萍斃命於劍下,只是,她似乎有意拖著宮萍,遲遲不肯動手罷了!」

  柳乘風聞言,微微一怔。收斂心神,認真的看向霜晴和宮萍兩人之間的戰局。

  一片令人眼花繚亂的刀光劍影,如同驚雷掣電般閃過!

  宮萍的刀鋒勝雪,其身法和刀勢均是極其詭異而難以捉摸,卻也免不了有些鈍澀之感,而在霜晴手中,綴著大小不一極其繁複精緻的火紅色孔雀羽劍穗的雙劍鸞歌鳳舞,劍鋒閃現,卻是輕靈隨意間劍氣沖霄!

  霜晴遲遲沒有對宮萍下殺手,甚至連會造成宮萍內傷的寒凜劍氣都有所收斂,以至於,與其說是兩個人在決鬥,倒不如說是霜晴在故意給宮萍餵招。隨著交手時間的推移,霜晴對宮萍的刀法看得愈發清晰,她的眉梢也隨之微微的皺了起來。

  柳乘風沉下心來之後,自然也察覺到了霜晴似乎是有意在逼宮萍出手,卻又注意著不會真的用劍刺傷宮萍。

  柳乘風看了一會兒,卻始終不解其意。發覺站在旁邊,正抱著小雪狼觀戰的葉孤城竟然也有些微微蹙了蹙眉,忍不住開口詢問道:「葉城主,霜晴姑娘如此行事,卻不知又是何意?」

  只是旁觀,畢竟比不得直接交手時帶來的感觸更深。不過,憑藉葉孤城的眼力和對霜晴的瞭解,見她之前明明對宮萍敵意不淺,真的動手之後卻又有意留手放宮萍一馬,略微思忖後,倒是也隱隱約約間猜到了霜晴的心思。

  葉孤城淡淡道:「宮萍的功夫,和一位故人有些相似,所以,霜晴才有意留手吧!」

  柳乘風雖然還有心追問那位「故人」是誰,但是見白雲城主一向清冷漠然的臉上竟然隱有幾分不虞之色,當下便極為識趣的閉上了嘴,不再多言。

  此時,已經將宮萍的一套刀法看得八九不離十,霜晴終於不再和她纏鬥下去,果斷的出手,一招「劍心通明」以冷冽的劍氣暫時封住宮萍的經脈,旋即便點了她周身幾處大穴。

  宮萍的臉上滿是憤恨之情,霜晴卻是半點不以為意,冷笑了一聲,望著動彈不得的宮萍輕輕道:「我欠了別人一個人情一直沒機會還,若非你的刀法和他的招式之中有幾分類似,我對你真不會這麼客氣。說起來,我之前一直都沒怎麼在意,宮這個姓氏並不算常見,而你,卻分明也是姓宮的。」

  說完,霜晴再也不理宮萍,直接轉身,走到了葉孤城身邊,微微一笑道:「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

  葉孤城微微頷首,認真的凝望著霜晴的眼睛,輕聲道:「刀法奇特詭異,倒是和那位九公子的劍法有些相似。」

  只不過,宮九的招式雖然詭異奇特卻也隨意自若。他於武學一途上,天賦極佳,練就的內功本就已經是極為罕見而特殊的心法,至於那些招式,則更是灑脫隨意。

  宮九從來不曾拘泥於任何招式招法,他看過無數武功秘籍,又是一學就會的驚人天賦,反倒養成了宮九習慣於把各種招式全部拆散了之後,化整為零從而隨心所欲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用出來。和宮九交手,除了隨機應變見招拆招,竟是再沒有絲毫旁的法子,想要在武功招式上克制他,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霜晴眨了眨眼睛,隨口說道:「其實,宮九並不是用劍的。我覺得,他只是因為對上了你和西門吹雪,因為你們兩人俱是當世絕頂的劍客,他才故意拿了劍,想要憑劍法和你們比個高下。」

  甚至於,宮九在初次到皇宮紫禁城中的時候,身上根本就沒有帶著他那柄劍身狹長的劍,等到他想到了要去太和殿頂上見見西門吹雪,還是從霜晴那裡借了幽月˙亂花雙劍中的幽月劍之後去的……

  葉孤城不怎麼真心的淡淡道:「他在武學一道,的確堪稱驚才絕豔。」

  葉孤城和宮九的第一次見面,便是互相捅了對方一劍的兩敗俱傷局面。而隨後,京城中發生的那些事情,更是錯綜複雜,葉孤城傷了唐天容之後,卻是宮九以霜晴答應他一件事為條件保住了唐天容的手臂。而在此期間,葉孤城和宮九,在初次的兩敗俱傷之後,雖然雙雙克制了些,卻也在春華樓的大庭廣眾之下,再次交過手。

  更何況宮九對霜晴懷有的心思,葉孤城早就心知肚明。加上宮九性情乖張、喜怒無常,不管是什麼原因,霜晴在紫禁城中傷於葉孤城劍下險些送命總是不爭的事實,那件事對於葉孤城而言,自然也是切膚之痛,堪稱平生最為悔恨懊惱的事情……

  而在霜晴養傷的那段時間裡,宮九憑藉其特殊的內力,打著幫霜晴療傷的名號,有事沒事就往前湊,霜晴心煩誰也不理的時候,宮九則是逮著機會也沒少對葉孤城冷嘲熱諷。葉孤城對宮九,自然不可能有半點好感,當然,反之亦然。

  即使葉孤城當時一心擔憂著霜晴的傷勢,根本無心和宮九為此糾纏,但是,本來就不怎麼友好的兩個人中間的梁子,也算是徹底的結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水有相逢

  霜晴好奇的看向宮萍,她依然還是一臉的憤恨表情。

  霜晴微微怔了怔,突然開口道:「看樣子,似乎你並不認識宮九?」

  宮萍沒有回答,反而是柳乘風說道:「六姑娘所說的,可是之前京城中與葉城主在春華樓與交手,後來又在太和殿頂在西門吹雪劍下傷人的那位九公子?」

  霜晴點了點頭,坦然道:「就是他。宮萍的刀法招式,和宮九的某些招式出自一路。」本來若是只招式略有些相似,霜晴就算會聯想到宮九,也不會因為宮九就放宮萍一次,但是,加上宮萍這個姓氏,卻讓霜晴不得不考慮,他們兩人會不會還有別的關係。

  不等柳乘風說出什麼,霜晴又突然道:「你知道宮素素的居所吧?你能不能帶我過去拜訪一下她?」

  柳乘風面上露出些遲疑之色,看著被霜晴封了周身的穴道扔在那裡的宮萍,再看到她在說起要去見宮素素時漆黑明亮的眼睛,更何況,還有一個明顯偏幫霜晴的白雲城主就在身邊站著,心中不由得擔心起來……

  葉孤城淡淡開口道:「我知道梅園所在。」

  寒星般的眸子冷冷的自柳乘風面上掃過,落在霜晴身上時,卻瞬間變得帶上了幾絲柔和,葉孤城靜靜的望著她,認真道:「我陪你去見宮素素。」

  柳乘風自然明白,葉孤城既然這樣開口了,便絕對不是開玩笑,在你心中深深嘆了口氣,無奈道:「在下也曾經拜訪過宮主幾次,還是由柳某帶路吧!」

  霜晴莞爾一笑,輕聲道:「如此,便麻煩柳公子了。」

  柳乘風只得無奈苦笑,淡淡道:「六姑娘客氣了,柳某不敢當。」

  單看霜晴對宮萍的敵意,柳乘風實在是不敢想,霜晴對宮素素能有什麼好態度。雖然,霜晴談及宮九時,坦言欠了那位神秘高手九公子一個人情,也是看在九公子的面子上,才會放過宮萍,可是,若是就這麼讓霜晴對上宮素素,柳乘風實在是對宮素素的安危放心不下……

  竹籬柴扉,半院梅花,素雅的寒梅映雪,綻放在冬日的枝頭,從梅花竹籬間看過去,可以隱約看到三、兩楹木屋。

  院外,依舊是黃沙漫天、大漠孤煙的蒼涼悲壯,這方栽著梅花的小院,卻仿若世外桃源一般,清靜、素雅,而又帶著些令人舒適的平靜。

  這應該是一個和這西北邊陲之地的荒涼和黃沙格格不入的小院,但是,它卻又平靜的那麼理所當然。

  一位曾經倍受寵愛、卻在盛年之時便被放逐於此間貧瘠荒涼的王妃,一段事關皇室秘辛、無人可知的往事,一間如此平靜素雅、神秘舒適的梅園。

  霜晴走到籬笆前的木門處,門簷下懸著一串簡單而別緻的鈴鐺。霜晴沒有敲門,而是輕輕的敲了敲門簷下的那串鈴鐺。

  那串鈴鐺的聲音叮鈴悅耳,只不過三聲過後,便有一個滿頭白髮、面容慈祥的老嫗前來應門。

  那個老婆婆的年紀似乎已經很大了,整個人的生命都如同快要枯萎了一般,她的嘴巴有些癟,似乎連嘴裡的牙都已經不剩下幾顆了。她走得很緩、很慢,許久,才走到了門前。

  那個老婆婆的神色很是平靜,她抬眼看了一下明顯被人點了周身的穴道動彈不得的宮萍,再看看一臉擔憂的柳乘風,以及神色冷漠的葉孤城,最後,才緩緩的看向正站在門前的霜晴,神色間,卻依然只有一片平靜,甚至,面對站在門前的霜晴的時候,還露出了一點慈和的笑意。

  那個老婆婆伸手輕輕的打開門,卻並沒有立刻讓霜晴他們進去,只是微微眯著眼睛,平靜而仔細的打量著他們幾個人。

  柳乘風見霜晴也微微眯了眯眼睛,卻沒有開口說話,葉孤城只是站在她的旁邊,他的氣質清冷如同遠山上的冰雪,氣勢卻比一柄出鞘的絕世名劍更為凜然,怎麼看也不像是會主動說場面話的人。

  無奈,柳乘風只得走上前去,十分恭敬地對那個老婆婆行禮,溫聲道:「老婆婆,我是柳乘風,你還記得我吧?請問,宮主在嗎?有一位朋友——六姑娘想要前來拜訪宮主。」說著話時,柳乘風伸手指了指臉上帶了幾分淡淡笑意的霜晴。

  那個老婆婆又細細的打量了霜晴幾眼,才終於緩慢的打開了門,她的臉上同樣也帶著淡淡的笑意,笑得眉眼間的皺紋更深,老婆婆慢慢的說道:「幾位請進吧,宮主就在裡面。不知道幾位大俠,可否將宮萍身上的穴道解開?她畢竟是在宮主身邊侍候的人,不然,等下幫宮主倒杯茶的人都沒有了。」

  霜晴一臉溫柔的眨了眨眼睛,轉身走過去在宮萍的身上拍了兩下,然後回來微笑著說道:「再有一炷香的時間,她身上的穴道便會全部解開了。茶,不妨等見過宮主之後再上。」

  梅花深處的木屋中,忽然傳來一個極其柔和平靜的聲音,她的聲音明明高貴優雅,卻又帶著幾分溫柔甜蜜,柔聲道:「既然六姑娘不挑剔我這裡待客不周,就請幾位快些進來吧!」

  霜晴愉快的笑了笑,坦然朗聲道:「多謝。」

  木屋裡沒有燃香,只有冬日冰雪的冷沁和林木的清芬。

  背對著門站在屋中的女子身形單薄如紙,著一身紫羅蘭色的長裙,本是雍容典雅,於她肩上卻更添幾分單薄蒼白。而在她面前的牆壁上,正掛著一幅「秋狩行獵圖」。

  畫中晴空萬里,王者的意氣風發,躍然紙上。那畫中的將軍英武不凡,白馬擁輕裘,卻是雕翎戎裝,會挽雕弓,一箭風雪。

  看畫的人,自然便是宮素素。而畫中人的身份,亦不難猜出。單看那些模糊的隨扈人員,和那將軍的衣著,也能辨出一二來。

  霜晴在皇宮紫禁城中養傷的時候,曾經聽皇帝說起過,先帝的兄弟,也是如今僅剩的一位王爺太平王,年輕時,便曾擔任將軍,邊關戰亂之時,太平王更是浴血沙場!

  如果傳言屬實,宮素素真的是被放逐的寵妃,那個王爺,自然便是太平王了。太平王年輕時便曾經手握兵權,有他的命令,宮素素這些年被迫留在偏僻荒涼的黃石鎮而無法離開,倒也說得過去了。

  宮素素依然靜靜的站在畫前,卻對剛剛進來的霜晴等人置若罔聞。

  許久,霜晴終於輕輕的開口道:「宮素素?」

  宮素素這才將視線從那張畫中收回來,緩緩的轉過身來,帶著三分笑意七分從容的微微點了點頭,柔聲道:「六姑娘。」

  宮素素的年紀已經不輕了,卻依舊很美。她的身形極為單薄瘦弱,紫羅蘭色長裙本是極為顯赫壓人的顏色,穿在她的身上,卻只襯得她縱使單薄如紙,卻依然優雅高貴。一個年華早已逝去的女人,她的從容和舉止,卻依舊美得令人驚豔。

  望著站在那裡,淡淡微笑的宮素素,柳乘風的眼睛裡,不由得隱隱露出幾分動容。

  霜晴和葉孤城,卻是猛然間同時怔住。

  即使之前就想到了,宮素素可能同宮九有關,霜晴卻也沒有想到,兩個人的面容五官,竟然會這般相似。

  看到宮素素的第一眼,霜晴的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另一個人極為相似的另一張臉。

  身姿挺拔,豐神俊朗,漆黑的髮髻一絲不亂,輪廓美如雕刻的臉上,只剩下冷酷而果決的表情。

  霜晴當然見過宮九笑時的模樣,當他溫柔含笑的望著一個人的時候,彷彿在他的眼裡、心裡,天地間就只剩下了那一個人。可是,看著站在那裡從容微笑的宮素素,霜晴想起來的,卻是宮九堅決冷酷,比刀鋒更銳利的眼神。

  宮素素的笑容優雅而從容,聲音也是極為溫柔的,她望著霜晴,柔聲說道:「六姑娘,我在此地獨居已久,你我素昧平生,卻不知道,六姑娘為何一定要見我?」

  霜晴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許久,霜晴才面前壓下心中的諸多思緒,終於用極其輕的聲音,甚至帶著幾分飄忽的輕輕開口道:「恕我冒昧,夫人,你——是不是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兒子?」

  除了問出這個問題的霜晴,還有一片清冷漠然的葉孤城,在場其他人的臉色全都變了。

  對宮素素,心中暗有幾分傾慕的柳乘風太過吃驚,一時間竟然怔怔的愣在那裡。

  而宮素素的一身風華,優雅從容,卻瞬間彷彿脆弱的琉璃一般,變成了無數晶瑩的碎片。

  她的手指緊緊的按在桌上,幾乎要將桌角捏碎,由於太過用力,保養得宜的白皙手背上甚至浮現出了幾道青筋,宮素素的聲音帶著幾絲隱隱的顫抖,幾乎是立時便追問道:「你、你說什麼?」

  看到宮素素的反應這麼大,霜晴也不知其緣由,一時之間,甚至有些猶豫自己還該不該說下去。

  看到霜晴一臉遲疑的表情,卻不說話,宮素素深深吸了口氣,緩緩的站直了身子,重新挺直了背脊,她的神色很快平靜下來,手也不再抓著桌案,修剪的十分整齊的指甲,卻由於握拳太過用力而深深的陷入掌心的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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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小鳳傳奇裡,明確提到過的王爺就只有《決戰前後》中的平南王,和《鳳舞九天》裡的太平王。

  看原著的時候,作者君就一直在腦補最後一部《劍神一笑》裡的boss宮素素和倒數第二部《鳳舞九天》的boss宮九。

  形容宮素素,原著是【她的年紀已經足夠做陸小鳳的母親】,加上她是身份傳說中是王妃,宮九是太平王世子,於是作者君一直在想,剛好,宮素素的年紀也能做宮九的媽,而且還是一個姓氏……

  而且,宮素素等人設計想要劫走的是三千五百萬兩黃金,宮九設計弄走的,是價值三千五百萬兩的金珠珍寶。

  PS:原著裡宮素素和宮九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並沒有任何明確表示

  PPS:這一卷的標題「山水有相逢」,除了指霜晴和葉孤城,也指宮素素和宮九這對母子XD~宮九變態段數太高,作者君覺得,除了他親媽沒人能制得住他……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水有相逢

  宮素素似乎已經冷靜了下來,她站在那裡,身形瘦削單薄卻背脊挺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帶著孤寒之意,卻又從容優雅。宮素素靜靜的望著霜晴,許久,方才輕輕開口道:「若是我的孩子無事,他如今,應該是二十三歲了。」

  霜晴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

  比之剛剛的衝動,冷靜下來的宮素素此時的神情很淡,一時之間,似乎看不出有什麼心思來。可是,從她的言語間,卻是不難推測出,宮素素心中,竟是隱隱約約認為她的孩子,並不是安然無恙……

  宮九的年齡在二十多歲應該差不多,可是,他的具體年齡,霜晴還真沒聽他說起過。

  霜晴還在暗自沉吟,宮素素已經靜靜的望著她,緩緩開口道:「不瞞六姑娘,因為早些年的事情,我已經有十幾年不曾再見過我的孩子了。更何況,這些事情,也稱得上是皇室秘辛,六姑娘今日前來,便是為了此事嗎?」

  霜晴眨了眨眼睛,想著自己欠了宮九一個人情一直沒機會還不說,他還用他的內力幫助自己療過傷——雖然自己一早就對宮九表明了,幫她療傷這個人情,自己是不會認下的。

  「夫人,」霜晴想了想,雖然覺得,若是宮素素和宮九真的是母子,那麼,宮素素當年是太平王的寵妃,那麼豈不是,宮九則也是太平王的兒子,思來想去,越想越遠的霜晴最終還是決定索性直接在這裡把話說清楚,便認真道:「我有一個朋友,他叫做宮九。之前我見宮萍的刀法,和宮九招式隱有幾分相似,加上他們兩人姓氏相同,所以,我心裡就在猜測,宮九會不會和宮萍有關。」

  宮素素挺直背脊站在那裡,在她的背後,那幅「秋狩行獵圖」中,一身雕翎戎裝、騎馬狩獵的將軍,神韻間,王者的氣勢依舊。

  望著宮素素,霜晴也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這才繼續道:「剛剛見到夫人,夫人的容貌,與宮九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是以,我才會有剛剛一問。」

  宮素素怔怔的望著霜晴,許久,方才輕輕開口道:「你說那個孩子叫做宮九?」

  霜晴點了點頭,道:「是。」

  宮素素輕聲道:「他、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霜晴又點了點頭,隨即又補充了一句道:「宮九的面容比之夫人,要稍稍硬朗些——」畢竟男女有別,宮九雖然五官極其精緻清雋,但是卻沒有絲毫女氣,即使霜晴毫不懷疑,宮九就算換一身女裝,也會是令人驚豔的美人模樣,「——但是他笑起來的時候,五官會顯得柔和許多,和夫人剛剛微笑的時候,幾乎是一模一樣。」

  宮素素又低低的呢喃了些什麼,就連站在她面前的霜晴,都沒有聽清楚。

  十六年前,西北邊陲,大漠荒煙,邊關戰亂。

  彼時,先皇還在位,太平王領兵鎮守西北。等到西域諸國在太平王手下節節敗退,西北戰局穩定下來,太平王回府之後,陰差陽錯,機緣巧合,自己身為西域某國公主的身份卻被暴了出來。

  那個時候,她已經是太平王府名正言順的王妃,而她的孩子才七歲,太平王的嫡長子,不出意外的話,那個孩子很快便會是名正言順的太平王世子,未來的太平王!

  除了身為西域公主的身份,還有就是自己被人搆陷的他國奸細。當時,這件事在皇室中幾乎掀起了軒然大波。好在太平王剛剛得勝回朝,皇帝也看重太平王,最終,這件事還是被視為皇室秘辛,由太平王出手強行壓了下來。

  那個時候,自己對太平王,本是感激的。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牽扯到國仇之時,那些家恨幾乎不值一提。

  太平王對她並非無情。

  當時她的身份在皇室中被暴露出來,西域公主,而且還是剛剛在西北邊陲挑起戰事最終卻又戰敗的一個小國公主,這樣的身份若是被朝堂中內閣知曉,縱使是太平王有心相護,也頂多是讓她死得痛快些。而這件事被強行壓制在了皇室之中,知曉的人,除了當時的皇帝和幾位宗室,便只剩下些許謠傳風聲,在太平王一意否決的情況下,縱使其他人有心懷疑,也只能是藏在心裡。

  那段時間,宮素素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她被禁足在太平王府中,王府之中,所有的侍女內侍全部被換了一遍,就連王府中的護衛,都盡數換成了太平王從軍隊裡抽調出來的兵士。

  沒有人虐待她,因為在她身邊的侍女全都是太平王的心腹,自始至終,除了太平王讓人傳話,那些侍女從來一聲不吭。

  太平王每日來去匆匆,偶爾見她一面,也只是神色冷漠、眼神堅決,彷彿他們之間再沒有絲毫情意。

  太平王的驟然冷淡,宮素素從來不怪他。

  自己的身份,最為難的人,除了自己,便是太平王和他的孩子了,只不過,那個孩子年紀還小,尚不知這些內情罷了。

  若是這些宮素素都可以忍受,但是,見不到自己的孩子,聽著那些伺候的人按照太平王的命令,告訴自己的孩子自己病重,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自己的孩子,才是唯獨讓宮素素無法接受的事情。

  等到最後,太平王屏退王府中侍候的人,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指著桌上那一杯鴆酒,坦然而平靜的告訴她,她死,他們的孩子,還是太平王世子!

  那時的宮素素,彷彿即將赴死的不是她自己般。

  當所有的一切即將塵埃落定的時候,宮素素反而徹底的冷靜了下來,她的心,比此前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身份最初被揭發時的難掩慌張,見到冷靜漠然的太平王時的無奈苦澀,許久都見不到自己的孩子、就連想要聽一聽他的聲音都變成奢望時的痛苦和不捨,彷彿都變得與她無關。

  一身明紫色的宮裝長裙,宮素素端起那杯鴆酒的時候,手指十分平穩,舉止甚至堪稱優雅從容。

  宮素素輕輕的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杯中的鴆酒幾乎已經擦在了她的唇邊,她微微低垂著頭,最後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能再見見——」

  未等她說完,太平王已經平靜的開口,淡淡道:「不能。」

  對於太平王會斷然拒絕了她的要求,其實並不意外,宮素素甚至還笑了笑,對著站在那裡,神色平靜而冷酷的太平王舉了舉杯,旋即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的時候,宮素素的面容依然十分平靜,只是手指終於有了些微的顫抖,卻被掩在了寬敞的宮裝長袖之下。

  太平王望著桌上的已經空了的酒杯,言語中終於染上了幾分忍不住的澀然,輕聲道,「你……」

  他對她說了什麼,宮素素已經聽不到了。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不在太平王府,而是在一個西北邊陲、漫天黃沙的荒涼僻靜小鎮上。

  太平王並沒有再見她,只是讓人轉告她,留在此處,他們的孩子,自然會一生無憂。

  宮素素沉默的點了點頭,應了下來。更何況,也不知道,倘若他們再見面之時,還能說些什麼。

  宮素素在偏僻荒涼的黃沙漫天中,漸漸的栽了許多的梅花樹,一年一株,不知不覺間,便是十年。

  再深的感情,在時間面前,也會變得不值一提。

  獨居在梅園中,時間日復一日的過去,起初,宮素素還會想起太平王,想起他們的孩子,等到後來,太平王在她腦海中的印象,似乎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只剩下一身的雕翎戎裝躍然紙上。

  但是,當年那個孩子的音容笑貌,卻從來不曾有一瞬在宮素素的心中變淡。

  當初,西北戰亂,西域諸多小國戰敗,四散分離。

  西方魔教趁勢而起,等到後來,幾乎已經明裡暗裡的控制了整個西域。

  玉羅剎身世成謎,深不可測,但是,縱使玉羅剎再怎麼天縱奇才,想要憑他一己之力,便控制整個西域,也絕非一件易事。

  來到西北邊陲、荒涼之地的宮素素,在第三年的梅園裡,見到了玉羅剎。當時宮素素並不知道,自己曾經是太平王王妃,亦是西域一國公主的身份,玉羅剎是從何而知。不過想來,應該是和西域諸國的王室有關。

  玉羅剎的第一次拜訪,宮素素和他只是下了一盤棋,便再無他言,待到那盤棋終了,玉羅剎也沒有糾纏,逕自瀟灑的轉身離開。

  玉羅剎的第二次來訪,是在兩年之後,並且,帶給宮素素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先帝重病垂危,太子臨朝監國,而按照當時的情況,幼主登基,幾乎是眼看著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太平王世子卻因身體孱弱,要留在太平王封底上的王府中養病,並未出現在京城。

  若是此前,宮素素一直把對兒子的所有思念和擔憂壓在心底,這一次,太平王世子身體孱弱以至於不能來京的消息,卻讓她的心猛地揪了起來。所有的平靜、淡漠、克制,瞬間被那些說太平王世子病弱的消息所盡數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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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當年的事情0.0,純屬作者君杜撰,這部分陸小鳳傳奇裡沒有相關劇情。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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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山水有相逢

  西方魔教趁著西域諸多戰亂之時,勢力擴張得很快,但在玉羅剎看來,這些卻還不夠。他需要一個對西域王室極為瞭解、並且對西域的勢力無法涉足的人來幫他完成將整個西域控制在麾下的計劃。

  而這個人選,在玉羅剎看來,無疑便是宮素素了。

  宮素素雖然是西域的公主,可是,單單從她願意嫁給太平王,後來又生下太平王世子,並且,一直在隱瞞自己的身份,即使身份暴露之後,寧可孤身一人獨居在貧瘠荒涼的黃石鎮外的梅園,也從來不曾回到西域一事,也知道,她對西域,其實並沒有多少感情。

  玉羅剎從西域小國王室成員那裡得到的關於宮素素早年的消息,自然也就明白,宮素素這個所謂的西域公主,和西域王室之間,本來就是一團說不清的舊賬,等到她因為這個身份,被太平王放逐至此,與太平王世子骨肉分離,宮素素和西域之間,便更談不上半點情義。

  更何況,宮素素是個難得的聰明人,她的睿智卓識,足夠讓玉羅剎把她看在眼裡。玉羅剎毫不掩飾其對宮素素的欣賞,在他看來,宮素素若非始終耿耿於懷於她的孩子,以及當年和太平王的那一段舊事,她能做到的事情,絕非只是平平淡淡的困居於荒煙漠漠、僅有一隅梅花的園中。

  時隔兩年後的第二盤棋,黑白兩色,縱橫十九道,一局棋終了,宮素素輕輕的放下手中的黑子,然後平靜的告訴了玉羅剎事關西域王室的諸多事宜。

  自從當年離開西域王室,輾轉流落中原,不期之間,遇到太平王,相遇相知後,便是相忘,本來已經慨然赴死,卻又被迫困居於梅園中,自那之後,宮素素一生,再未踏入西域一步。

  但是,西方魔教在西域的蔓延,甚至玉羅剎此人隱隱將西域無數小國控制在手中,其間有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又有多少人為此送命暫且不提,玉羅剎順利成事的背後,卻從來不乏宮素素單薄如紙的身影。

  宮素素和玉羅剎本就是心志堅定之人,既已落子,便定然無悔!

  作為交易條件,在玉羅剎的西方魔教勢力之下,宮素素改頭換面、隱藏身份回到太平王府中。因為皇帝病重,太子監國,太平王那時也孤身留在京中,宮素素在太平王封底之中的王府一行,幾乎比她預想中更為順利。

  而在看到那個留在太平王府中,每日湯藥不斷、纏綿病榻的太平王世子的第一眼,宮素素就知道,那個人,絕對不是自己的兒子!

  離開太平王府的時候,宮素素幾乎失魂落魄。

  太平王這些年都再不曾續娶繼室,王府之中雖有側妃侍妾,太平王正妃的位置,卻在結髮妻子病逝後,始終空懸。

  對於太平王並未再續娶一位王妃的事情,宮素素本來是不置可否的態度。

  但是,不會再有太平王妃,太平王便再也不會有嫡子,那麼,她的孩子的太平王世子之位,便穩如磐石,對此,宮素素自然樂見其成。

  從她飲盡那杯太平王放在桌上的「鴆酒」後,她本以為,她和太平王之間的愛恨,便已經就此終結。

  他們兩人的身份,便注定了兩人之間的悲劇收場,能夠不牽連到她的孩子,宮素素便已經別無所求了。若她身死,便能從此換得自己孩子的身世清白,太平王世子之位不動搖,宮素素的慨然赴死,從來沒有半點不甘。

  所以,她從來不恨太平王,甚至於,聽玉羅剎告訴她,自她之後,太平王再未娶妻,並且,再無其它子嗣之後,宮素素的心中,若說沒有絲毫動容,才是假的。

  但是,心中所有的複雜、歉疚和傷感,卻在見到那個身體孱弱多病、湯藥不斷的所謂的太平王世子後,消失殆盡!

  那時,失魂落魄的宮素素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的孩子!找到真正的太平王世子究竟身在何處!

  彼時,京城中的氣氛十分緊張,皇帝依然病重垂危,朝堂之上,太子尚且年幼,臨朝監國,卻是臣強主弱的局面。內閣之中亦是幾方勢力複雜,太平王留在京城,皇帝的心思,自然便是為了讓一位手握重權的王爺和內閣相互牽制,借此給年幼的太子留下喘息的空間。

  宮素素卻是藏身於太平王封地,一眼不錯的盯著太平王府,時間長達數月,從最初的失魂落魄和擔憂,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王府中,那個所謂的太平王世子依然纏綿病榻,宮素素的心也隨之越來越冷,神色也近乎木然。

  太平王府中,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照顧著那個假貨世子。而她的孩子,卻始終沒有露面。王府中,似乎在每個人的眼中,那個假貨都是真正的世子。

  宮素素明白,除了太平王,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讓當初都已經七歲了的世子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換了一個人後,整個王府卻沒有絲毫的異動。

  若說當初宮素素對太平王是滿腔的愛意和滿心的無可奈何,甚至連被逼飲進那杯鴆酒時,她都從來不曾恨過太平王一絲一毫,那麼,當她與她的孩子骨肉分離五年、在寂落蒼茫的梅園獨居五年後,最終卻發現自己的孩子早已經消失不見,而太平王卻是默許、甚至一手操縱了這一切之後,宮素素對太平王,幾乎已經是恨到了極致,縱使啖肉飲血,也難消其心頭之恨!

  回到漫天黃沙、儘是荒涼的西北邊陲小鎮後,宮素素的神色間很是平靜,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已經恨得近乎瘋狂。

  玉羅剎第三次來拜訪宮素素,但是,第三盤棋,卻是宮素素自己一個人下的。

  望著棋局之上,被盡數屠盡的白子,玉羅剎忍不住嘖嘖稱奇,輕笑道:「好大的火氣!」

  宮素素捏碎了手中的一枚黑子,把手指擦乾淨之後,伸出手來接著紛紛揚揚的梅花雪,抬起頭對著依然彷彿置身於迷霧中的玉羅剎微微一笑,輕聲道:「三千五百萬兩黃金,南方可能的叛亂,明朝皇室將再也無力和你針鋒相對,這個條件如何?」

  玉羅剎忍不住輕笑,柔聲道:「聽起來很有誘惑,那你要什麼?」

  宮素素嫣然一笑,話語輕柔道:「要一個人身敗名裂、被明朝皇族除名、背負千古罵名!」

  ——太平王既然有著鎮守邊疆的赫赫軍功、太平王府既然有著忠君愛國的盛世清名,既然她的孩子、真正的太平王世子已經不在了,那麼,太平王和太平王府的覆滅,才夠作為她的孩子的祭奠……

  霜晴見宮素素半晌始終沉默無語,便輕輕開口道:「夫人?」

  從太過漫長和痛苦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宮素素的眼睫有些微微的顫抖,眼睛裡,似乎有了絲淡淡的淚痕。又過了一會兒,宮素素才終於平復了下自己的情緒,微笑著看向霜晴,柔聲道:「六姑娘來黃石鎮,究竟所謂何事?」

  霜晴眨了眨眼睛,坦然道:「自然是黃石鎮的秘密,莫非夫人知曉?」

  宮素素沒有立刻回答霜晴的問題,而是靜靜的看向了柳乘風,同樣開口問道:「柳大俠呢?我知道你是京城人士,滯留於此,又是所謂何事?」

  柳乘風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掙扎和黯然,他並不願意欺瞞於宮素素,但是,茲事體大,中原鏢局這趟鏢涉及三千五百萬兩黃金,更事關朝廷大事和西南叛亂一事。最終,柳乘風還是按下心情,帶著幾分歉意道:「恕在下,不能告知宮主。」

  宮素素微微一笑,輕輕的搖了搖頭,柔聲道:「可是為了三千五百萬兩黃金?」

  柳乘風頓時怔住,驚愕的睜大眼睛盯著宮素素。

  宮素素卻收回了目光,再也不看柳乘風,而是深深的望著霜晴,良久,才輕聲道:「我要見你說的那個叫做宮九的朋友,見到他之後,你們想要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訴你們。」

  霜晴莞爾一笑,道:「夫人知道我會問什麼嗎?」

  宮素素微微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會問什麼,但是,我卻知道黃石鎮所有你們想要知道的秘密。」

  霜晴也深深的看了宮素素一眼,然後微笑著認真道:「在下改日再來拜訪夫人。」

  宮素素淺笑,道:「靜候佳音。」

  一直等到霜晴、葉孤城和柳乘風三人離開後,屋中也沒有侍女奉上一杯茶。

  宮素素轉過身去,定定的凝望著那幅畫,望著畫中人的白馬輕裘、雕翎戎裝,良久,終於閉上了眼睛,長長的舒了口氣。

  十六年過去,她的腦海中,關於太平王的許多記憶,這個她曾經唯一愛過、恨過的男人,年輕時的面容竟似已經變得模糊了一般,唯一還記得的,便只剩下他們初遇時,他騎在駿馬上一身戎裝,冷月邊關,淒冷長夜之間,他冷峻的面上,只有微微彎起的嘴角帶著一絲溫暖,彎下身向她伸出了手,從此,便是一生的糾葛和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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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著裡,形容宮九是【輪廓美如雕刻的臉上帶著種冷酷、自負,而堅決的表情,眼神銳利如刀鋒】

  這裡設定是宮素素和宮九母子兩人樣貌極其相似,宮素素的性格裡,也帶著自負和堅決,或者說,即使當年她不具備反派boss的特徵,但是,一個認為自己的孩子被太平王所害的母親,哪怕僅僅只是為了報仇,也會強大、堅決起來。

  至於太平王,忠君愛國,冷酷,果斷,他愛宮素素,但是,戰事剛剛結束,那種情況下,宮素素敵國公主的身份,注定了他們之間的愛情會以悲劇收場。太平王傾盡全力保住宮素素一條性命,也算是成全了他們兩人的愛情。

  PS:前文提到太平王暴揍了一頓宮九,嗯,單親家庭的爹不好當。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山水有相逢

  除夕過後,上元將至。

  冬日的江南免不了有些寒意,百花樓中卻依舊花香襲人,溫暖如春。

  桌上有三兩盞酒,一二杯茶,窗邊一隻梅花開得正豔。

  才在家中過完新年,便又回到了百花樓中的花滿樓手裡捧著一杯茶,坐在窗邊,溫柔的微笑著,聽陸小鳳和玉天寶兩人舉杯喝酒閒談。

  花滿樓柔聲道:「陸小鳳你孤身一人浪跡天涯,從來不肯尋了家室著落,怎麼還拉著玉公子也和你一樣漂泊在外?」

  不等陸小鳳回答,玉天寶已經笑道:「這事還真不怨陸小鳳,我才是有家不敢歸的那個!」

  陸小鳳打了個哆嗦,像是喝水一樣,直接把美酒倒進了嘴裡,搖了搖頭苦笑道:「你才別這麼說,當心再把玉羅剎給招來……」

  玉天寶臉色頓時一僵。自從初次入關,更在羅剎牌一事之前,他便存了留在中原、再也不回西方魔教的想法。就連當初算計歲寒三友,他都是直接以詐死這種不留後路的手段,等到後來碰到霜晴,然後陸小鳳又出現,玉羅剎更是幾度現身,性命攸關之下,玉天寶躲避西方魔教的心思也就更重了。

  而等到霜晴自拉哈蘇的雪山上悄悄的一個人離開,他和陸小鳳隨即也回到了銀鉤賭坊,將真真假假的羅剎牌一事徹底了結。

  他本以為,歲寒三友紛紛喪命中原,藍鬍子的勢力被消滅殆盡,就連黑虎堂的堂主飛天玉虎也已經因此喪命,玉羅剎不管是清洗西方魔教內部、還是重創黑虎堂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在西方魔教之中,他也相當於已經是一個死人了,這件事本可以就此再無波瀾。

  偏偏,在玉羅剎數次險些親手殺了他之後,玉羅剎竟然突然又站出來,告訴他說,之前的所有事情都是誤會,他才是真正的玉羅剎的親子……

  遲來的真相沒有讓玉天寶無所適從,而只是讓他覺得簡直不寒而慄。

  就連玉羅剎這樣心思詭譎、深不可測的人,都能被自己的奶娘和當年的侍女那些人一聲不響的瞞了二十多年,若是哪一天,再不小心翻出什麼舊賬來,玉天寶也不會太過意外。

  更何況,二十餘載的父子之情,早就被玉羅剎對他、對霜晴的兩次殺手毀得剩不下多少了。

  當他對玉羅剎滿心孺慕之時,玉羅剎只把他當做擋箭牌,當他開始產生懷疑的時候,玉羅剎先是不以為意,隨後便是痛下殺手,等到被掩藏了二十多年的真相終於浮出水面的時候,玉天寶面對玉羅剎,只有恐懼和逃避,而玉羅剎對於這個雖然在自己身邊長大、但是從來都是被視作一個隨時可以拋棄的棄子的孩子,心情更是複雜難言。

  對於這種已經說不清的事情,玉羅剎的態度雖然是可以先讓玉天寶暫時緩緩,但是,他就這麼一個親兒子,無論如何,也不能不認。

  玉天寶被陸小鳳帶到了繁華的江南等地,兩個人興趣相投,吃喝玩樂有個搭伴的朋友,自然比自己一個人玩起來更有意思,加上兩個人的身手都旗鼓相當,偶爾遇上事了,打起架來都顯得不會寂寞……

  每天和陸小鳳混在一起的玉天寶,看在玉羅剎眼裡,當真是把樂不思蜀這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玉羅剎倒是也沒為難他們兩個,但是,他偶爾在黃昏暮色、霧氣迷離中悄悄的露個面,便足夠把那兩個興趣相投的風流浪子嚇得半天草木皆兵,不想出門……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響聲。

  百花樓的門永遠是開著的,花滿樓從來不吝於幫助任何到這裡求助的人。

  沒等花滿樓等人下去,一個穿著纖塵不染、甚至連一絲皺紋也無的衣衫的年輕人已經微微冷著臉走了上來。

  陸小鳳驚愕的睜大了眼睛,道:「九公子?」

  花滿樓自然也聽出了宮九的腳步聲,之前,霜晴不知所蹤,陸小鳳還遠在極北之地,宮九和葉孤城倒是成了他這裡的常客,當下,便微笑道:「九公子。」

  宮九漫不經心的掃了陸小鳳和花滿樓一眼,最後視線反而落在裡玉天寶身上,玉天寶那條骨折的胳膊也已經好了,現在,他和陸小鳳兩個正半靠在椅子上,沒個正形的喝酒。

  宮九先是和花滿樓打了個招呼,道:「花七公子。」旋即便轉向了陸小鳳,道:「正好,我今天其實是來找陸小鳳的!」

  陸小鳳驚奇道:「你找我做什麼?」

  玉天寶輕笑,一邊喝酒一邊揶揄他了一句:「除了麻煩,還能有什麼!」

  宮九根本不理玉天寶的打趣,只是盯著陸小鳳,道:「巴山劍客柳乘風是你的朋友?」

  陸小鳳道:「是!」

  宮九笑了笑,道:「年關之前,他去了西北邊陲的黃石鎮?」

  陸小鳳呆了呆,眼睛裡的醉意瞬間消去,坐直了身子,帶著幾分擔憂道:「他走之前,告訴我,也許三五個月,也許從此不復再見……」

  宮九道:「這不重要,我要去黃石鎮,而我並不認識去黃石鎮的道路。」

  宮九說的,倒也是實話,他常年居住在海外無名島,偶爾來到中原,也多數是在太平王封地所在的南方等地,就連京城,都很少前往。當然,最重要的時候,宮九手下的勢力,和西北邊陲之地還真不搭邊,而他本人,也並不善於尋路,他想要去黃石鎮,自然還是要找一個嚮導來得方便。

  陸小鳳驚呆了,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要我帶你去黃石鎮。」

  宮九很欣慰他這麼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點點頭道:「正是!」

  陸小鳳驚得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敢置信的叫道:「現在北方天這麼冷,而且,還沒出正月,所有人都在家裡過年,你居然讓我帶你去一個花不香鳥不語雞不飛狗不跳兔子都不拉屎的漫天黃沙的小鎮?」

  宮九十分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道:「是。」

  陸小鳳稍稍正色,道:「柳乘風是不得不去那裡,你又是所為何事?」

  宮九認真道:「因為那裡有我不得不見的人!」

  陸小鳳追問道:「是誰?」

  宮九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霜晴也在那裡,這封信,是她寫的!」

  趁著陸小鳳呆了一下的功夫,玉天寶已經劈手搶走了那封信,看著裡面的內容,微微皺眉道:「是霜晴的字跡,可是,上面的內容卻語焉不詳……」

  宮九眨了眨眼睛,沒告訴他自己根本就沒把另外兩張寫得比較清楚的信紙拿出來。

  陸小鳳苦笑道:「才閒下來沒幾天,又要出個遠門,也不知道回來的時候,還能不能趕上西門吹雪兒子的滿月酒!」

  宮九十分直率的道:「他成親都沒有請你喝喜酒!」西門吹雪兒子出生的滿月酒,宮九當真覺得,陸小鳳是想太多了。

  黃石鎮上,自那日見過宮素素之後,霜晴便再也沒有去梅園拜訪過,葉孤城自然是時時陪伴在她身邊,皮毛雪白的小雪狼總是被葉孤城帶在身邊,時間長了,小傢伙漸漸的老實下來,見到霜晴也不會整天飛撲亂竄的,葉孤城也就不那麼天天折騰它了。

  被霜晴收拾了一頓的宮萍每天依舊出現在沙大戶家中,但是卻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只是,即使如此,她也沒忘記每天和柳乘風說上幾句話。至於柳乘風,則是靜下心來,每日只仔細的觀察著黃石鎮的情況,而這一仔細觀察,卻免不了惹出了些事端。

  是夜,星空明亮,夜間寒風卻凜冽刺骨。

  宮萍對柳乘風的傾心,幾乎是眾人皆知的秘密,而柳乘風對她,卻從來沒有半點這方面的心思。

  和葉孤城一起晚歸的霜晴,多少有些愕然的看著夜色裡,宮萍把一柄匕首捅進了柳乘風的胸膛,立時便出手,一個奪下了宮萍手中的匕首,並點了宮萍周身穴道,而另一個人則是餵給柳乘風幾顆回血的藥物,幫他止血。

  霜晴看也沒回頭看一眼,反手一劍,直接挑飛黃石鎮街上棺材鋪老闆劈過來的一劍,旋即又朝著躲在牆角上,眼神明亮的盯著這裡的小叫花意味不明的眨了眨眼睛。

  走到柳乘風身邊,霜晴手中還握著染血的雙劍,一邊戒備著周圍那些平時看起來各種尋常普通、甚至帶著幾分病弱,此時卻虎視眈眈十分危險的黃石鎮居民,忍不住好奇道:「剛剛看見宮萍捅你一刀,我本來還以為是情殺呢!」

  柳乘風雖然還在低低的咳血,可是,他倒是也清楚,好歹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當下,也只能是苦笑道:「我來黃石鎮,本就是為了那趟鏢,照著既定的路線小心安排,卻不承想,這個貧瘠荒涼的小鎮裡,卻是這般的臥虎藏龍。」

  葉孤城淡淡的掃了圍上來的那幾個殺手一眼。

  宮萍捅了柳乘風一刀,霜晴也刺了她一劍,更是被封了周身大穴動彈不得;剛剛已經出手的棺材店老闆趙瞎子,被霜晴挑飛了手中的劍不算,霜晴剛剛那一劍,分明還割傷了他的手筋;而那個以乞討和矇騙外鄉人為生的小叫花依舊躲在牆角默默的看著;還有大眼雜貨店的老闆和老闆娘,兩個人先是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和他們這邊面面相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山水有相逢

  天幕上,星光閃爍,夜色沉暗。

  霜晴望著出現在這裡的黃石鎮的人們,微微挑了挑眉,笑道:「幾位今天可真有興致,是想殺人滅口麼?」

  王大眼和他那個漂亮老婆依舊不說話,趙瞎子用不拿劍的手死死捂著另一隻手被割傷的手筋處。小叫花依舊所在牆角裡,像是個可憐兮兮的孩子,可是,他的眼睛,卻十分明亮,對著這邊的劍影血光,沒有絲毫的恐懼之色。宮萍摔在地上,身上穴道被封,根本動彈不得,只有臉上的表情滿是驚懼和憤恨。

  見他們沒人開口,霜晴也不繼續說別的,轉身走到葉孤城身邊,柳乘風正靠在葉孤城身後一側的牆壁上站著,衣衫上滿是鮮血,臉色也帶著些失血的蒼白和冰冷。

  霜晴直接開口問道:「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殺你麼?」

  柳乘風先是搖了搖頭,旋即又苦笑道:「柳某平素就是有仇家,那些人也不會追到這麼個偏僻的地方報仇。那三千五百萬兩黃金事關重大,想來,黃石鎮的諸位,也只能是衝著中原鏢局的鏢銀來的了!」

  霜晴驀地想到了那日,宮素素提起那三千五百萬兩黃金時的微笑,還有她篤定的說,她知道黃石鎮所有的秘密時候的表情。

  葉孤城突然開口道:「黃石鎮這般荒涼貧瘠,偏偏這裡的每個普通人都身手不凡,想來,黃石鎮本身就是個不同尋常的小鎮了。」

  霜晴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輕笑道:「說起來,我記得,黃石鎮當初發家的傳說,就和沙大戶祖上挖到黃金有關?偏偏,除了沙大戶之外,來到黃石鎮的人那麼多,就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找到黃金了。」

  柳乘風蒼白著臉色開口喃喃道:「莫非,黃石鎮自始至終便是一個騙局?可是,這趟鏢非同尋常,他們那些人又怎麼會得知了押鏢的消息……」

  想起當初的霍休,還有金九齡,霜晴沒有半分猶豫的隨口戲謔道:「大概是監守自盜?」

  柳乘風的臉色瞬間一片慘白,就連王大眼和他老婆、趙瞎子等人的神色間都有了些微微變色。

  霜晴盯著他們幾個的表情,驚奇道:「我隨便說說而已,還真蒙對了?」

  葉孤城手中握著烏鞘長劍,突然開口道:「多說無益,先把這些人留下吧!」

  霜晴微微點了點頭。

  夜色中,劍光一閃,葉孤城手中的烏鞘長劍已經如同驚雷掣電般刺了過來。

  趙瞎子拿劍的手已經被霜晴廢了,葉孤城自然不會再把他看在眼裡。尚且完好的王大眼和他老婆霍然睜大眼睛,在葉孤城出劍的一瞬間,兩個人已經在往後退了,可是,他們兩人的速度,又怎麼比得上葉孤城一招天外飛仙的鋒芒和迅疾。

  霜晴稍稍退開了兩步,避開四下裡彷彿連骨髓都能冷透的寒凜劍氣。霜晴的眉眼間只是略帶驚詫,第一次見到天外飛仙的柳乘風卻是滿心駭然,睜大眼睛死死的盯著葉孤城手中的長劍,連自己胸口的傷勢都有些顧不上了。

  霜晴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笑道:「你身上都僵住了,別這麼緊張,小心傷口又繼續流血!」

  柳乘風這才回過神來,卻仍舊難掩震驚的對霜晴道:「白雲城主的劍法,今日才算得見一觀,柳某學劍二十餘載,自認劍術也算略有小成,直到今日看到葉城主的劍法,才算知曉,當世兩位卓絕的劍術高手,竟已經達到這般凌厲輝煌的境界,天外飛仙,果真名不虛傳!」

  霜晴扭過頭來,仔細的瞅了他兩眼,然後才會收回目光,轉而靜靜的望向葉孤城,沉吟片刻,才輕聲道:「他的劍,的確比此前更為迅疾可怕。我因為紫禁城中一戰,略有提升,後來又遇到一位難得的高手,幾番險些喪命的情況下,才有今日所成,如今看來,葉孤城的劍,反而變得更加凌厲了些……果真是世事難料!」

  稍稍停頓了一下,霜晴又隨意道:「其實,葉孤城,西門吹雪,他們那兩人的劍也就那樣了,劍道一途,各有所悟,旁人縱是去學,也就是能夠學得劍招,卻斷然學不來他們兩人的劍氣。你若是見到宮九,他手中的劍,反而更有意思些!」

  柳乘風低聲道:「九公子?」

  霜晴點了點頭,淡淡道:「宮九的劍術不在他們兩人之下,不過,宮九比較值得你去學的,我倒覺得,是他對劍的態度,劍是君子之器不假,但是,劍在手中,自然也可以視作尋常的武器。若是把劍看得比人更重——」

  王大眼和老闆娘、連同趙瞎子的屍體已經躺在了地上,他們兩人,只有喉嚨處有一極其細微的傷口,可見刺中他們的那一劍之迅疾可怕。

  宮萍倒在地上,雖然被封了周身的穴道,卻有些瑟瑟發抖一般。牆角躲著的小叫花也已經嚇得所在牆角裡,蜷著身子,不敢再往這邊看過來一眼。

  殺人並不可怕,在場的人中,即使是不過十多歲的小叫花,尚且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他見過的死人、殺過的人估計也不會比在場的那些大人們少多少,可是,面對葉孤城時,王大眼和他老婆、連同一個趙瞎子,三人聯手竟是連半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這種絕對的實力上的壓制,才是讓宮萍、小叫花等人最為恐懼的事情。

  葉孤城已經握著歸鞘的長劍大步走了回來,看過葉孤城的一招天外飛仙之後,柳乘風還在專心致志的聽著霜晴的話語,直到葉孤城回來,柳乘風才算是捂著胸口的傷處,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霜晴對著葉孤城眨了眨眼睛,一點也不避諱的繼續把自己剛剛的話說完,道:「——嗯,就像是西門吹雪那樣,我看不慣他的劍道很久了!」

  葉孤城反而笑了出來,冷峻的面容上帶了些許柔和,如同瞬間融化的冰雪般,春回大地,輕聲道:「我還以為你看不慣的,是我的劍道呢!」

  總感覺氣氛不太對的柳乘風聰明的沒敢繼續出聲。

  霜晴微微挑眉,望著葉孤城,十分坦然道:「你們兩個有區別嗎?」

  葉孤城面色絲毫不變,卻輕輕的拉住了霜晴的手,低聲道:「我和西門吹雪,自然不同。」

  霜晴微微垂眸,沒有反駁,卻也沒有點頭。

  日近黃昏,晚霞瑰麗。

  站在沙丘上,極目遠眺,視野中彷彿只剩下一片黃沙漫天。

  風吹過,掀起的沙塵幾乎撲面而來,陸小鳳緊了緊身上大紅色的披風,扭頭瞅見宮九身上,原本纖塵不染、半死褶皺也無的雪白衣衫,雖然看起來依舊衣飾光潔,但是,放在宮九身上,哪怕僅僅只是衣角上難免有細微的沙土,看在眼裡,陸小鳳也忍不住就想笑。

  宮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如刀鋒。

  陸小鳳絲毫不以為意的笑笑。

  倒是玉天寶,小時候在西域長大,雖說他常年只是留在崑崙絕頂的西方魔教總壇,但是,對於這種黃沙漫天的西北邊陲等地,倒是也十分瞭解。對比與宮九和陸小鳳毫不猶豫的徑直就往黃沙裡走,玉天寶可謂是把自己照顧的最為舒服的那個、

  在一陣狂風吹過後,才肯摘下幾乎掩去了半張臉的兜帽,牽著手中的韁繩,往遠處望瞭望,道:「這裡一路上如此偏僻,霜晴怎麼會到這種地方?」

  陸小鳳道:「今天日落前,大抵是能夠到黃石鎮上的!見到她之後,就知道了!」陸小鳳沒說的是,他同樣想要見到一別許久的老朋友柳乘風。

  宮九則是緊緊抿著嘴唇,微微點了點頭,即使面無表情,美如雕刻的五官卻依然精緻漂亮。

  夕陽欲墜,殘陽如血。

  陸小鳳、宮九、玉天寶三人,終究是趕在太陽落下之前,在一片漫天的風沙中到達了黃石鎮。

  村口刻著「黃石鎮」三字的石碑上,還留有上一次被霜晴抹去、隨即又被風沙覆蓋留下的深深淺淺的痕跡。

  無邊無際、貧瘠荒涼的黃土,被狂風吹起近乎遮天蔽日的風沙,圍繞著這個破落、荒涼的小鎮。

  小鎮上似乎已經沒有幾戶居民了,若是來得時間不在最熱鬧的傍晚時分,路過的行人恐怕會以為這裡早已經是一座人煙斷絕、屋舍荒蕪的村落。

  走到荒涼貧窮的街道上,陸小鳳他們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變得破破爛爛,像個小叫花一樣。

  陸小鳳招了招手,把那個笑嘻嘻的小孩子叫了過來,和他聊著天問道:「你知道黃石鎮的梅園在哪裡嗎?」

  小叫花直接搖了搖頭,旋即又嘲諷的笑道:「這裡窮得連野狗都不會來,鎮上好的土地種莊稼都不會養活人,又怎麼會有梅園?」

  陸小鳳還要開口,宮九已經不耐煩的伸手,卡在了那個小叫花的脖子上,冷冷道:「說謊。」

  玉天寶摘下兜帽,露出帽子下面近乎病態的蒼白卻也極其清雋精緻的面容,漫不經心的嗤笑道:「和一個小孩子較勁,算什麼本事?」

  陸小鳳見狀,頭疼的撫了撫額。

  自從宮九在言語之間流露出了對霜晴的興味之後,玉天寶原本事不關己的態度就瞬間打了個轉,有事沒事就針對宮九。反而是宮九,整天冷著張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對於玉天寶,完全就是視而不見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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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山水有相逢

  宮九完全不理會玉天寶的言語,只是掐著那個小叫花的脖子,修長有力的十指漸漸收緊,淡淡道:「梅園在哪?」

  眼看著小叫花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陸小鳳見狀,終於不能沉默下去,再任由宮九這麼問下去,不消片刻,那個小孩子估計就沒命了。

  陸小鳳道:「先放了他吧,他不過是個小孩子,未必知曉黃石鎮附近的地方,更何況,咱們才剛剛到鎮上,也別上來就惹出人命官司……」

  宮九稍稍側過頭來,瞅了陸小鳳一眼,然後又轉向那個臉色青灰的小叫花,笑道:「這個小叫花身上的內力雖然不深,但是,也絕對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縱使不談他的武功,一個小孩子能夠在這麼偏僻荒涼的地方活下來,你覺得他會連黃石鎮附近有沒有一個園子都不知道?」

  陸小鳳的臉上微微露出些苦笑的表情,也不和宮九在這件事上較勁。看到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叫花,陸小鳳的心直接就軟了,宮九提到的問題,他不是想不到,而是在第一次面對一個小孩子的時候,根本不會這般嚴苛的態度去刁難。

  玉天寶漫不經心的瞅瞅那個似乎已經只剩下半口氣的小叫花,突然嘆了口氣,勸了一句道:「我是不明白你小小年紀一身功夫為什麼還要在這麼個小鎮子上乞討,雖然我看不慣那個正想要掐死你的人的一貫作風,可是,畢竟小命要緊,梅園在哪裡,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們得了。」

  陸小鳳無奈的插了一句道:「這一路上,你們兩個不是挺消停的麼,怎麼都到了黃石鎮上了,反而脾氣手段都變得這麼糟糕了。」

  宮九也不說話,只是用比刀鋒更冷的眼神靜靜的盯著那個小叫花。

  對上宮九不帶有一絲感情的眼神,小叫花的心中頓時一寒,若是之前,宮九還有些單純的威脅的意思,那麼到了現在,他顯然已經變得不耐煩有些不耐煩起來,若是自己一直什麼都不說,這個人真的會掐死自己……

  小叫花的脖子被宮九掐著,喉嚨也被死死的壓著,勉強發出的聲音顯得極為沙啞還帶著些失控的變調,他幾乎瞪圓了自己的眼睛,掙扎著費力說道:「梅——梅園——」

  宮九突然鬆開手,終於能夠順暢呼吸的小叫花直接撲在地上,痛苦的咳嗽了一會兒,才用一隻手捂著喉嚨,沙啞的說道:「出了黃石鎮徑直往南走,有一個栽種了許多梅花的小院子。黃石鎮確實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叫梅園,我沒有騙你們。這裡這麼荒僻,我知道的唯一有梅花的地方,就是那裡了。」

  宮九冰冷的扯了扯嘴角,扔給那個小叫花一錠金子,然後徑直轉身,往黃石鎮的南邊走去。

  陸小鳳驚奇道:「他說了你就信了?你可是剛剛差點把人家掐死。」

  宮九道:「他若是騙我,等會兒他自然會後悔。」

  玉天寶落在後面,憐憫的看著那個髒兮兮的小叫花脖子上留下的青紫色的手指印,輕輕嘆了口氣道:「爭取別讓那個討人厭的傢伙找上你第二次吧!」

  小叫花有些驚懼而戒備的盯著玉天寶。

  對於小叫花眼中的驚恐和懷疑,玉天寶也不以為意,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跟在後面朝著宮九和陸小鳳的方向大步走過去。

  他們三個人還未走遠,小叫花已經扭頭就跑,他的動作十分竟然靈敏,很快便找到了沙大戶的門前,大門敲都不敲一下,便直接爬到牆上竄了進去。

  一方素雅的小院,矮小的籬笆,簡陋的木門,寒冷冬日,院中的梅花卻開得絢爛。

  從遠處吹來的一陣寒風,吹起了幾枝梅花微微搖曳,也吹動了木門上聲音清脆的一串鈴鐺。

  西北邊陲的冬日寒冷而肅殺,寒風幾乎能夠穿透厚厚的衣衫刺入骨髓。陸小鳳忍不住又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其實憑他的深厚內功,本不應該怕冷,可是,這種寒風凜冽的冬天,卻讓一貫喜歡在南方過冬的陸小鳳本能的想要打個寒顫。

  三、兩楹木屋被院中的梅花樹半遮半掩的擋在後面,整個小院都顯得安安靜靜的,除了呼嘯的風聲和清脆的鈴聲,彷彿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宮九的表情似乎變得極為古怪,他先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彷彿有些怔住,過了一會兒,又突然大步走到門前,先伸手晃了晃門扉上掛著的鈴鐺,然後又敲了敲門。

  隨著「吱呀」一聲輕響,從一間木屋中走出來一個頭髮早已花白、身軀也有些佝僂的老婆婆,她極為緩慢的挪到了門前,不解的張望著門外的三個陌生人。

  宮九身體有些僵硬的站在那裡,他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旋即又抿得很緊,他似乎想要開口說話,卻又瞬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站在最後面的玉天寶看著似乎有些不對勁的宮九,稍稍猶豫了一下,冷嘲熱諷的話語終究是沒有說出口,他幾步走了過來,微笑著對門內的老婆婆說道:「老婆婆,我們要找霜晴,她在這裡嗎?」

  那個老婆婆面露茫然之色,似乎還在困惑,霜晴是誰的問題。

  又一聲輕輕的推門上,一身白衣勝雪、神色清冷漠然的葉孤城定定的站在一間木屋的門口,冰冷的視線緩慢的掃過宮九、玉天寶和陸小鳳三人。

  宮九和葉孤城第一次見面,便是兩敗俱傷的結局,後面的幾次遇見,他們兩人之間也從來都是互相反感甚至直接動起手來。此番再見,由於宮九的心不在焉,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反而是最為平和的一次。

  陸小鳳瞬間睜大眼睛,還不等他開口,玉天寶已經忍不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於玉天寶臉上的表情,葉孤城好似完全不在意般,只是淡淡的說道:「霜晴在這裡。」

  「……」對於這個答案,陸小鳳有一種尚在情理之中的感覺,甚至,清楚的知曉霜晴和葉孤城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情的他,還有幾分欣慰的意思。

  而對於玉天寶來說,這個回答就顯得不那麼美妙了。他盯著葉孤城的眼神甚至有些微微變了變,想要說些什麼,一時之間,卻又有些苦悶的發現,竟然無從說起。

  葉孤城又道:「進來吧。」說完,直接就轉身又回了木屋中,根本連等一下的都不等。

  宮九的神色間尚有幾分凝重,他就那麼微微低垂著頭,靜靜的望著院中的老婆婆動作緩慢的將籬笆上的小門打開,然後,一言不發的大步往葉孤城剛剛出現的方向走去。

  宮九的不對頭,陸小鳳和玉天寶自然一一看在眼裡,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玉天寶帶著些斟酌和思忖,陸小鳳明亮的眼睛裡,卻是毫不掩飾的對朋友的擔憂和關心。

  屋子裡沒有染香,卻帶著些淡淡的草木清芬。桌上正擺著一張棋盤,宮素素和霜晴兩人還在不緊不慢的下棋,葉孤城就坐在霜晴身邊,兩個人幾乎挨在了一起,在他的腿上,早已經習慣了和他相處的小雪狼正縮在那裡安靜的打著盹,唯獨毛絨絨的尾巴時不時的動一動,甩在了霜晴身邊。

  宮九、陸小鳳和玉天寶剛剛走進門,因為葉孤城的身子擋住了小雪狼的多半個身子,站在他們那裡,只能瞧見一隻皮毛光滑幾乎和葉孤城的衣衫一樣雪白的小傢伙似乎正趴在葉孤城的腿上。

  對於葉孤城也會養毛絨絨的小動物這種事,感覺十分好奇的陸小鳳頗感興趣的直接開口笑著問道:「那個小傢伙是什麼?」

  坐在棋盤一側的霜晴基本上是背對著門,聽到了聲音後,霜晴直接轉過頭來,手裡還捏著一顆棋子笑著和陸小鳳他們揮了揮手。

  面對著門口坐著的宮素素漫不經心的抬起頭後,她剛剛正把一顆白色的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看到宮九沒有任何表情的一張臉後,卻陡然間方寸大亂,手上一個不穩,整個棋盤都被她給撥亂了。

  為了躲避從棋盤上掉落的棋子,霜晴本能的往後仰了仰身子,葉孤城順勢伸出手臂,在她背後擋了一下,輕輕的握著她身側的手腕,把人直接往自己懷裡攬了攬。

  玉天寶見狀,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卻是平添了幾分黯然。

  棋盤上的棋子落在地上,有些還彈了起來,發出一陣劈裡啪啦的清脆聲響。

  宮九死死的盯著宮素素的臉,先是怔在原地,不過瞬間的功夫,他卻猛地反應過來,大步走上前去,臉上冰冷的表情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僵硬著,眼睛裡流露出來的震驚和灼熱卻燙得驚人。

  宮素素毫不猶豫的一把將面前的棋盤推開,玉質的棋子灑落一地,可是此時,卻無人理會這些小事。

  宮素素一隻手捂著自己的嘴,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只有眼眶迅速泛紅,那雙滿是溫柔的眼睛裡更是瞬間盈滿了淚水,大顆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

  宮九漆黑如墨的眼睛亮得驚人,當他走到宮素素面前之後,同樣一語不發,卻是直接一把抱住了他。


第一百三十四章 山水有相逢

  過了一會兒,宮九的情緒才算稍稍平靜下來,他抱著宮素素,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低低的喚了聲:「娘。」

  宮素素使勁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她的嗓音還有些微微的哽咽著,順著帶著幾分蒼白的臉頰,眼淚撲簌簌的滑落下來。

  宮九一直輕輕的擁著宮素素,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小聲的哄著她。

  宮素素保養得宜、白皙纖細的手指一直抓在宮九的衣袖上,由於太過用力,甚至在他的衣袖上留下了極為明顯的幾道褶印。從來衣衫纖塵不染、沒有絲毫褶皺的宮九卻變得完全不在乎這些事情,只是一直在耐心而溫柔的安撫著宮素素的情緒。

  陸小鳳有些呆愣的望著宮素素和宮九母子兩人,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葉孤城突然伸出手來,拉住了霜晴的手,一言不發的帶著她徑直往外走去。

  霜晴微微愣了一下,被他拉著手,直接起身跟著往外走去,只是本能的低聲道:「哎?」

  葉孤城依舊沒有回答,小雪狼早已經睜開了圓圓的濕漉漉的藍色眼睛,葉孤城起身的時候,小傢伙直接靈巧的從他的腿上跳到了地上,活潑好動的圍著霜晴打了兩個轉。

  就幾步遠的路,葉孤城和霜晴已經出了房間,跟在他們兩個後面的小雪狼停在了門口,又圍著玉天寶好奇的繞了一圈,然後才跑了出去。

  玉天寶怔怔的望著葉孤城和霜晴的背影,他們兩個人的手還輕輕的挽在一起。屋子裡,宮素素依然還在默默的流著眼淚,無聲的哭泣著,宮九則是始終不厭其煩的輕聲哄著她,一向冷酷漠然的眉眼間,帶著說不出的關切和溫柔。

  「娘……」宮九溫柔的摟著宮素素的肩膀,稍稍低垂著頭,專注的凝望著她,一隻手還在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娘,沒事了,不哭了……」

  望著緊緊的擁抱在一起的母子二人,玉天寶幾近蒼白的臉上,緩慢的浮現出一個溫柔中帶著幾絲說不出的悵然的笑容,然後逕自轉身離開。

  陸小鳳看著玉天寶毫不遲疑逕自離開的背影,再扭頭瞅瞅宮素素和宮九母子,只是略微遲疑了一下,便直接跟在玉天寶後面追了出去。

  宮九的個子幾乎要比宮素素高出一頭來,他的身形本就有些偏為瘦削,可是,和身形極為單薄的宮素素比起來,卻顯得他高大了許多。

  好一會兒,宮素素才終於抬起頭來,無比專注得凝望著自己的兒子。她依然緊緊的抓著宮九的衣袖,好像生怕只要稍稍一鬆手,身邊的這個人就會消失一般。

  宮九伸出一隻手來,修長而勻稱的手指輕輕的擦過宮素素的眼圈部位,動作極盡溫柔,他微微低下頭,漆如墨染的明亮眼眸裡也隱隱約約間也帶著絲淡淡的淚痕,卻露出了單純只有喜悅和溫柔的眼神,低低的柔聲道:「娘,我在這兒呢……別哭了,眼睛都紅了。」

  宮素素美麗而溫柔的臉上還滿是淚痕,她只是隨便用自己的手背擦了下眼角濕漉漉的淚水,讓自己看起來不會太過狼狽。

  宮九淺淺的笑了一下,笑容裡滿是柔和,忍不住又輕輕的說道:「娘,這些年我好想你……」

  宮素素剛剛忍住的淚水,隨著宮九這句話,瞬間再一次奪眶而出。

  當年,自己西域一個小國公主的身份被暴露出來,出事的時候,她的孩子只不過才七歲,如今,已經是十六年過去了。

  當年那個總是依偎在母親懷裡的小小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得比她還好高大許多,面目俊朗、身形挺拔。

  十六年的時間過去,當年那個七歲孩童稚嫩的面容早已經張開了,如今,已經二十三歲的宮九美如雕刻的臉上,幾乎沒有絲毫當年的影子,可是剛剛宮九出現在她的門前,只是看到他的第一眼,那種源於世間最為親密的血脈相連的奇妙感覺,宮素素便知道,站在門前的那個年輕人,便是已經和自己骨肉分離了十六年的孩子。

  「娘……別哭了……」宮九低低的喚道,一如十六年前那個稚嫩的孩童賴在母親的懷裡,聲音細軟的撒嬌般。

  宮素素微微哽咽著點了點頭,低低的「嗯」了一聲,溫柔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來。

  「……好孩子,娘不哭了。」宮素素專注的凝望著和自己分離太久的孩子,溫柔的說道,言語間還帶著些微的顫抖。

  宮九也望著她溫柔的笑了笑,原本冷如刀鋒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起來。

  待到宮素素和宮九母子兩人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兩個人也不管灑落了一地的黑白棋子,稍稍走了兩步,兩個人挨在一起坐在桌邊,慢慢的說著這些年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和自己的親生骨肉分離了太長的時間,宮素素幾乎本能的緊緊抓著宮九的衣袖,絲毫不敢放開。宮九也任由自己的母親這樣拉著自己的袖子,甚至還微微側過頭去,把頭輕輕的枕在宮素素的肩上,一副十足的親暱依賴的模樣,一如當年還是幼小稚齡的孩童般。

  「……娘,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怎麼會突然就不見了……」宮九微微蜷縮著身子輕輕的靠著宮素素,他的身形遠比宮素素高大,做出這樣的動作來,多少還有些彆扭和難受,可是,這個時候,他卻絲毫不在意這些,只是低低柔柔的和宮素素說著話,宛如小孩子和母親撒嬌一般。

  「王府裡那些人,他們都說娘病了,我想要去看娘,他們卻一直攔著我……」宮九緩慢的輕聲說道。

  宮素素輕輕的拍了拍宮九的背,就像是在哄當年那個幼小、柔嫩的孩子一般。

  「當年啊……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宮素素靜靜的望著前方,眼神有些悠遠,輕輕的說道。

  宮素素毫不隱瞞的將自己身為西域公主的身份,早年卻因為西域王室內部的種種爭端而流落中原,後來,在邊關偶然遇到帶兵出征的太平王的事情,一一告訴了宮九。

  淒清長夜,冷月邊關,兩個萍水相逢的年輕人,一個是雕翎戎裝鮮衣怒馬、手握權柄名動天下的年輕將軍,另一個卻是隱姓埋名流落他鄉、身份隱秘不容於世的平民女子,兩人只不過是偶然的相遇相識,卻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後來,她以平民女子的身份,成為了太平王府中明媒正娶的王妃,他們兩人,還有了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這所有的一切,本來都美好得如同夢境一般,偏偏,西北邊陲戰事頻發,太平王領兵鎮守西北,同西域諸國屢屢交戰。

  宮素素當年既然已經孤身離開了西域王室,便再沒有回去的打算,即使西域諸國戰敗於太平王麾下,宮素素也從來不曾過問過一言半語,那是,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她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人身上,一個人是她領兵在外、鎮守邊關的丈夫,另一個則是在她身邊漸漸長大的兒子。

  慢慢的講述著當年的事情,宮素素不由得的有些微微的失神。她的手輕輕的放在宮九身上,本能的緩慢的拍著他的背,心中忍不住的想道,若非她身為西域公主的身份被人揭露出來,甚至還被誣衊為西域的奸細,是不是,這些年的一切都不會發生……那樣的話,也許她現在還在太平王府中,不會有十六年痛徹心扉的骨肉分離,不會有當年誤以為自己的親生孩子被人所害的痛苦猜測,整整十六年間,她可以一天天的看著自己的孩子慢慢長大……

  宮九撒嬌似的靠在宮素素身上,柔聲輕道:「娘,當年,太平王——」話說到一半,宮九卻猛然間哽住,僵硬了一下,才十分生硬的把話語拐了個彎,繼續道:「父王他當年到底都做了什麼事情?我後來在王府中查到,他好像拿了一杯鳩酒,那些是怎麼回事?」

  聽到兒子問到這件事,宮素素也有些微微的愣神,輕聲道:「你父王他……他當時不允許我見你,好長一段時間,我都被軟禁在王府中……那段時間,我一直聽那些侍女告訴你,我得了重病,所有人都攔著我不讓我見到你……」說到那段心中備受煎熬的時間,宮素素的語調愈發輕柔,「後來,你父王他指著桌上的那杯鴆酒,平靜的告訴我,只要我喝下那杯毒酒,等我死了……只有我死了,我的身份才不會真正的影響到你,你還會是太平王世子!」

  宮九聞言,身形頓時有些微微的僵住。

  宮素素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我知道,那個時候,娘的身份,如果被內閣的那些大臣們知道,真的會害到你……娘當時就想著,不管怎樣,只要你沒事就好……我就你這麼一個孩子,不想著你,娘還能想誰呢……」

  宮素素專注的凝望著自己的孩子,微微彎了彎嘴角,溫柔的笑了笑,柔聲道:「後來啊,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就在這裡了。你父王在西北邊陲之地威望很高,又有許多忠心的舊部,他不忍心真的殺我,卻也不再見我,只是把我留在這裡……」

  宮九蜷著身子,輕輕的靠著宮素素,低低的說道:「他什麼都不告訴我……娘,我一直以為是他害死了你……這些年,我一直恨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山水有相逢

  宮素素輕輕的拍了拍宮九的肩膀,微微閉上眼睛,她的眼睫還帶著些淚水的濕痕,有些微微的顫抖,卻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宮素素才終於開口道:「我在這裡過了五年後,曾經悄悄的回到王府中,娘想要再看看你……」

  宮九突然抬起頭,震驚得睜大了眼睛。

  宮素素溫柔的捋了捋宮九的頭髮,因為一直側著頭靠在她的肩上,宮九原本一絲不亂的髮髻多少有些顯得凌亂了。

  即使是現在,回憶起那時在太平王府中見到的那個身體孱弱的替身,宮素素的嘴唇依舊有些微微的發抖,那種以為自己的孩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被人害死的痛苦和絕望,即使是宮素素,也幾乎無法承受。

  宮素素輕輕的撫摸著兒子的臉頰,話語間帶著些說不出的複雜,輕聲道:「那個時候,你才十二歲……我以為、我以為……」後面的話語,宮素素幾乎說不出口。

  宮九伸出一隻手來,輕輕的抓著宮素素的袖子,微微蜷著身子窩在她身邊,撒嬌似的低聲解釋道:「娘……我十歲的時候,認識了我師父……他們都說你是得了重病,可是我不信……反正我和太平王——我那個時候以為是父王害死了你,正好又認識了師父,就跟著師父離開了太平王府,王府裡的那個人,只不過是個替身而已。當時,我還以為,父王是怕我被皇帝怪罪,所以才把那個替身一直放在王府裡的……」

  宮素素認真的聽著宮九將他這些年的事情,只是不停的重複道:「只要你沒事就好……娘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沒事……」

  不管怎樣,她的孩子沒事,這些年,是她錯怪了太平王。宮素素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這些年,他的心裡,怕是也不好過……

  對於自己而言,是被迫與骨肉分離,她萬般想念自己的兒子,想得幾乎要發瘋了。而太平王,恐怕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

  宮九雖然被太平王留在了身邊,但是,宮九卻一直誤會自己的父親親手鳩殺了自己的母親,這些年來,他們父子兩個不說是反目成仇,估計也沒留下幾分情義。單看宮九剛剛幾次提到太平王,都是本能的直呼其名,言語間沒有絲毫的敬重和孺慕,話說出口之後,才反應過來然後又生硬的換成父王這個稱呼,宮素素也明白,宮九這些年恐怕都沒好好的叫過太平王一聲父王……

  宮九柔聲道:「我沒事,娘,我一直好好的。我不知道你會回去找我,不然,我一定不會離開王府一步的!」

  宮素素的眼睛依然紅紅的,卻也帶著幾絲淡淡的笑意,她望著宮九的眼睛,無比鄭重而認真的說道:「能夠再見到你,就已經足夠了。對娘來說,你比什麼都重要……」

  宮九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手裡抓著宮素素的袖子,親暱而孺慕的輕輕靠在她身上,抬起頭對著她笑了笑,使勁點了點頭。

  木屋外面,半院梅花樹下,葉孤城依然還輕輕的拉著霜晴的手。沒被人抱在懷裡,便一直跑來跑去撒歡的小雪狼興奮的繞著霜晴和葉孤城兩個人打轉。

  冬日的寒風凜冽,吹在梅花間,幾枝素雅的梅花微微搖曳,冷香沁人。

  霜晴任由葉孤城拉著她的手,轉過身來,猶自帶著幾分驚奇的說道:「沒想到,宮素素居然真的是宮九的親生母親……」

  葉孤城拉著霜晴,走到院中一小片空曠的地方,輕輕的扶著她的肩膀,兩個人直接就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

  一直圍著他們兩個跑來跑去的小雪狼從竹椅下面穿來穿去的躥了幾圈之後,又突然的跑出來,然後直接跑著跳起來,穩穩的落在霜晴身邊,然後使勁抖了抖身子,想要把雪白的皮毛上沾染的那些枯葉塵土全都抖落下去,之後才挨著霜晴縮成雪白的毛茸茸的一團,老老實實的閉上眼睛繼續打盹。

  葉孤城的關注點更加一針見血,輕聲道:「宮素素當年是太平王王妃,宮九——是太平王世子。」

  「……」想起當初在皇宮紫禁城中,宮九在皇帝面前雖然恭敬、卻也一派從容的模樣,霜晴不由得沉默了一下。霜晴看得出來,皇帝此前是真的不認識宮九,即使宮九真正的身份明明就是太平王世子,和皇帝更是一個姓的堂兄弟。

  已經就地的藩王未經傳召,不可隨意入京,也不能隨意離開自己的封地。雖然沒有明著提藩王世子一事,但是,在沒有天子詔書的情況下,宮九身為太平王世子,不但隱瞞身份到了京城,更是還在皇宮紫禁城裡逗留了許久……

  至於宮九常年居住在海外無名島、太平王府中還擺著一個身體孱弱多病的世子替身一事,就更不用提了……

  霜晴低聲喃喃道:「也不知道,接下來宮素素打算怎麼辦。」

  葉孤城道:「宮素素能在黃石鎮活到現在,而且是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個被驅逐的王妃的情況下,宮素素這人,絕對不簡單。」

  霜晴莞爾笑了笑,突然道:「好在她是宮九的母親,並且,她之前既然已經答應了,那麼,應該就不會反悔了。」

  葉孤城微微頷首,道:「那晚宮萍瞞著宮素素和王大眼、趙瞎子幾個人一起出手刺殺柳乘風,後來,事情被宮素素知道後,便再沒有黃石鎮的人主動找柳乘風的麻煩,包括沙大戶在內,彷彿所有人瞬間全都安靜了下來,宮素素對黃石鎮這裡的掌控,可見一斑。」

  另一邊,剛剛在霜晴和葉孤城後面從屋子裡出來的玉天寶,此時正一個人怔怔的站在梅園的後院中。牆角的梅花開得正好,鬆散的籬笆彷彿將外面的黃沙漫天和小院中的花木扶疏隔絕開來。

  緊隨其後的陸小鳳大步走過來,繞到玉天寶面前,在他面前揮了揮手,看著玉天寶有些失神的表情,關心道:「你怎麼了?」

  玉天寶露出一個淡淡的苦笑,只是微微搖了搖頭,然後直接後仰,輕輕的靠在樹幹上,望著深邃的天空。

  傍晚時分,夜色朦朧靜謐。一勾彎彎的月亮已經升到了半空,幾顆星辰也零星的點綴在漆黑沉暗的天幕之上。

  玉天寶想著剛剛葉孤城拉著霜晴的手時,兩個人習以為常一般的親暱舉動,心中的苦悶和黯然更是揮之不去……

  心裡還在想著霜晴的事情,玉天寶開口時,卻只是輕輕的說道:「沒想到宮九所說的那個不得不見的人,竟然會是他的母親。」

  宮素素和宮九母子兩人能夠團圓,陸小鳳只會為朋友高興,當下便是爽朗一笑道:「親人團聚,總是人生一大幸事!」

  玉天寶臉上的笑容愈發苦澀起來。

  陸小鳳見狀,只以為玉天寶是想到了他自己的身世,頓時也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玉羅剎和玉天寶這對父子之間的事情,陸小鳳也算知道的差不多了,他也知道,玉天寶的母親,剛剛生下他的時候,便已經不幸去世了……

  對比剛剛見到分離已久的親生母親的宮九,也難怪玉天寶會觸景生情,心下黯然。陸小鳳自以為找到了玉天寶情緒低沉的原因,只是,礙於玉羅剎那個人著實太不靠譜了些,一時之間,饒是陸小鳳,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安慰玉天寶,只得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自己振作點。

  看陸小鳳臉上毫不掩飾的表情,玉天寶也能猜到他想到了什麼,當下,只是輕輕嘆了口氣,笑道:「我沒事的。」

  陸小鳳又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等會兒陪你喝酒,借酒消愁,不醉不歸!」

  玉天寶有些好笑道:「那也得宮九的母親願意拿酒出來給我們兩個不速之客。」

  陸小鳳當即笑道:「我看那位夫人溫柔得很!」

  到了最後,陸小鳳的酒還是沒有喝到。宮素素和宮九母子兩個人十六年未見,自然還有很多話要說,宮素素對於除了自己兒子以外的人,根本是連看都沒看一眼。至於陸小鳳和玉天寶兩個人,若非有霜晴拉著葉孤城好心的找他們兩個還有柳乘風一起去吃晚飯,他們兩個初來乍到,第一天晚上估計就得餓一頓。

  翌日一早,宮素素終於有心思去稍微注意一下和自己的兒子一起出現的另外兩個客人。陸小鳳還好,身為一個風流浪子,他最擅長的,就是和女人打交道。更何況宮素素本身的風姿氣質就極為不俗,舉止高貴言談優雅,令人如沐春風。加上她又是宮九的母親,對於宮素素,陸小鳳的態度幾乎無可指摘。

  反倒是玉天寶,一直有些沉默寡言,神情黯然。

  柳乘風對宮素素滿心傾慕,礙於種種原因,卻始終不曾表露絲毫,此時,見到了和宮素素五官極其相似的宮九,知曉他便是宮素素的兒子,柳乘風的心思,自然更是只能壓在心底,一時之間,他和玉天寶的情緒,幾乎說不出誰比誰更加低落消沉。

  不過,玉天寶的低落,並沒有持續很久,便再次被驚懼所取代。

  「十六年後,總算是母子團聚,恭喜素素了。」一個極為溫柔清幽的聲音突然響起,話語間,似乎還含著幾絲淡淡的欣羨和笑意。

  隨著梅園外面,又一個不速之客的聲音傳來,屋子裡,玉天寶、陸小鳳和霜晴三個人,幾乎是同時被驚得身體僵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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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涯遙望

  陸小鳳被驚得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好像被扔進了一鍋開水的大公雞一樣。

  葉孤城自己也察覺到了身邊的霜晴有些不對勁,輕輕的拉著霜晴的手,關切的低聲道:「霜晴?」

  霜晴搖了搖頭,沒有出聲。

  玉天寶絕對是所有人裡,臉色最為難看的一個。他的面色,本就有些過於蒼白,隨著那道熟悉而又令人恐懼的身影從容的從門外走進來,玉天寶的臉色瞬間更是蒼白如紙。

  就連坐在宮素素身邊的宮九,面上都有些微微的動容。葉孤城、陸小鳳、玉天寶、霜晴,連同自己,屋子裡的哪一個人,拿出去都是江湖上頂尖的高手,可是,在那個人主動開口說話之前,屋子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了他的腳步聲。

  在場的所有人裡,唯一一個還稱得上是平靜自若的,恐怕就是宮素素了。似乎是察覺到了宮九身上隱隱約約流露出來的戒備和慎重,宮素素站起身來,纖細如玉的手指輕輕的按在自己兒子的肩膀上,微笑著望向剛剛走進來的玉羅剎,輕聲道:「多謝。」

  玉羅剎今日並沒有像是往常那樣,身影飄忽,人在霧中,只是,他的臉上,帶著一張極為精緻的銀色面具,依然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真容,只露出一雙深邃莫測令人不可捉摸的眼睛。

  看到玉天寶的身影,玉羅剎頓時眼前一亮,之前,霜晴獨自離開之後,「無家可歸」的玉天寶便一直跟同樣沒有家的風流浪子陸小鳳在一起,他們兩人在江南等地玩得如何樂不思蜀,玉羅剎絲毫不差的一一看在眼裡。本來,他以為玉天寶還會在繁華熱鬧的江南等地逗留一段時間,卻沒想到,竟然會在宮素素這裡意外的碰到自己的兒子。

  玉羅剎的聲音立刻帶上了幾絲上揚的喜悅,道:「天寶。」

  玉天寶聞聲,直接打了個寒顫。

  宮素素眼底閃過一絲微微的詫異,旋即便平靜了下來,好像對玉天寶臉上毫無血色的表情視若不見般,溫柔的微笑道:「聽阿九說,和他一路的這兩位朋友,一位是陸小鳳陸公子,另一位便是玉天寶玉公子,我還以為。只是碰巧了和西方魔教的少教主同名,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你兒子。」

  玉羅剎多少有些訕訕的笑了笑。

  早年西方魔教在西域發展起來,近年來更是控制了幾乎整個西域諸國,這期間,少不了宮素素的推波助瀾。她自然也知道,玉天寶原本只是玉羅剎推出來,給他真正的繼承人做擋箭牌的替身而已。

  前一段時間,玉羅剎詐死後,還在宮素素這裡露過一次面,雖然玉羅剎一個字沒說,宮素素也一句話沒問,但是,他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宮素素多少也能猜到些,只是,她沒想到的是,玉羅剎在中原走了一趟,回來之後,原本只是擋箭牌的玉天寶非但沒有殞命,就連玉羅剎的態度,都完全來了個大變樣。

  聯想到之前自己誤會太平王已經害死了宮九還在王府中扶持了一個冒牌貨,宮素素不由得想到,難不成玉羅剎也碰上了和自己差不多的事情,被真真假假的替身給騙了不成……

  看到宮素素眼睛裡閃過的玩味和審視,玉羅剎只能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他和宮素素相交多年,對彼此的性格和手段自然也十分瞭解,只是,沒想到他們兩個連栽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坑,都這麼類似……

  宮素素當年誤以為宮九被害,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十幾年,更是對太平王恨得咬牙切齒,自己則是被亡妻留下的那些心腹誤會,最初的目的本來只是為了磨練自己唯一的繼承人,卻不承想,竟然把自己真正的兒子當做替身糊弄了二十多年,每次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數次險些命喪自己之手,饒是高深莫測如玉羅剎,也是背脊發涼,忍不住的後怕。

  看到玉天寶面對自己時,毫不掩飾的驚懼和抗拒,玉羅剎滿心無奈,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和兒子之間的誤會已經夠多了,就算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釋清楚了,玉天寶心裡的戒備和懼意也沒有淡去絲毫,而玉羅剎就這麼一個兒子,患得患失之間,他還就真的不敢逼玉天寶半步,生怕本就滿是隔閡的父子關係變得更加糟糕……

  玉羅剎對玉天寶本來有很多話要說,一時之間,卻又怕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讓玉天寶對他更加疏遠,在心裡思來想去猶豫不決了好一會兒,玉羅剎最終卻是果斷的看向了屋子裡唯一一個生面孔。

  看著宮九那張和宮素素彷彿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臉,玉羅剎帶著幾分羨慕輕笑著開口道:「素素,這就是你兒子?你們母子兩個長得可真像。」

  ——玉天寶的五官同樣十分精緻,但是卻並不像玉羅剎和他的母親,否則的話,玉羅剎也不會把自己的親兒子當成隨時可棄的擋箭牌。

  其實,若是細看,不難發現玉天寶的面目輪廓間依稀還有著玉羅剎以及他母親的影子,只可惜,早先西方魔教裡的那些人倒是看出來少教主是玉羅剎的親兒子了,偏偏當時只把玉天寶當做替身的玉羅剎,自始至終都沒有仔細看過玉天寶幾眼……

  就是現在回想起來,玉羅剎恐怕連玉天寶小時候在他身邊做過的事情都說不上來,親生兒子從小養在自己身邊,而且在各種嬌慣溺愛縱容之下,還長得各種優秀一表人才,偏偏,只有玉羅剎自己從來沒關注過自己的兒子,導致現在親兒子竟然跟沒養一樣,甚至比二十年後突然冒出來認親關係來得還要糟糕,玉羅剎心中的懊惱和後悔,可想而已。

  宮素素的手還輕輕的搭在宮九的肩膀上,笑意吟吟道:「我的兒子,長得自然像我了。」

  宮素素恐怕是在場的所有人裡,最為瞭解玉羅剎的一個。即使玉天寶從小在西方魔教長大,可是,那時候,玉羅剎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從來都只是一個假象而已。玉羅剎眼睛裡冰冷的笑意和詭異莫測的心思,騙得了在場的那些年輕人,卻決計瞞不過她。宮素素如今和兒子骨肉團聚,十六年來,她的心情從來這般好過,開心之餘,宮素素望著貌似和自己多少有些「同病相憐」的玉羅剎,竟然難得的生出了幾分惻隱之心來。

  一直蒼白著臉的玉天寶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玉羅剎的眼神瞬間微微變了變。

  不等玉羅剎開口,宮素素已經含笑看向玉天寶,解釋道:「玉公子,你和阿九應該也是差不多的年紀,我能托個大,直接叫你天寶麼?」

  玉羅剎雖然和宮九十分不對付,但是,對於年齡和母親相仿,氣質又極為溫柔的宮素素,卻很有好感——當然,是在玉羅剎突然出現,並且十分熟絡的叫她素素之前。玉羅剎竟然和宮九的母親關係很好,一向深不可測令人恐懼的西方魔教教主竟然也會有朋友,對於這種事,吃驚得不僅僅只是玉天寶,這件事甚至完全超出了陸小鳳和霜晴的想像。

  當下,玉天寶只是十分勉強的笑了笑,淡淡道:「夫人請便吧!這兩日,多謝夫人的招待了。」玉天寶之前對宮素素的印象本來很好,但是,這時候話語間的客氣和疏離,卻是表露無遺。

  宮九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宮素素察覺到自己兒子面有不愉之色,心知宮九肯定是為了維護自己,心中自然又是感動,又有些忍不住的好笑,這麼大個人了,性子還和小孩子一樣,不帶半點掩飾。

  宮素素輕輕的揉了揉兒子的頭,對於玉天寶因為玉羅剎出現而突然表露出來的疏離和排斥,仿若看不見一般,只是真誠的望著玉天寶,認真的柔聲道:「天寶,你父親就你一個孩子,你們父子之間的誤會,說清楚了,就算一時之間心裡還有些過不去的……」

  玉羅剎帶著面具,自然沒有人知道,他臉上此時是個什麼表情。玉羅剎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站著,聽宮素素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把他說的可憐得跟個什麼樣似的,只是在心裡默默想著,沒想到自己這輩子,居然也有被人同情的時候……

  玉天寶的臉色如同失血一般的蒼白,但是,他卻始終微笑著,一直等到宮素素把話說完了,玉天寶才略帶自嘲的輕聲道:「夫人,恕我無禮了,聽你這麼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繼母呢!」

  宮九臉色立刻就變了,想要掀桌子起來,一直把手搭在兒子肩上的宮素素都沒有用力,只是輕輕的做出了一個讓他冷靜的按了按的動作,宮九便又安靜了下來,只是輕輕的拉著宮素素的袖子,輕笑著柔聲道:「娘,我在呢。」——等會兒我再去收拾他,反正玉天寶討人厭起來,簡直和葉孤城那人不相上下。

  對於玉天寶的嘲諷,宮素素依然面不改色,笑得溫柔,輕聲道:「我和你父親認識了這麼多年,我們兩個之間若是要有什麼事,早就有了,也用不著等到現在。我知道我說的這些話你不愛聽,只是,好歹還在我的地方呢,都說客隨主便,好孩子,你還是把我要說的話聽完了好!」

  一直保持沉默的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扭頭悄悄的和霜晴使了個眼色。他本來還以為,宮素素一身氣質不俗,高雅而又溫柔,如同九天仙子墮入凡塵一般,事實上,之前的相處,陸小鳳始終都是這麼覺得的,可是,現在真的遇上事情了,宮素素和玉羅剎如出一轍的強硬也就顯露出來了……

  霜晴見狀,忍不住微微莞爾,葉孤城卻只是冷冷的瞥了陸小鳳一眼。

  玉天寶一時衝動失言,閉了閉眼睛,長長地舒了口氣,直接就蒼白著臉道:「是我失禮了,還請夫人恕罪。」

  玉羅剎的眼睛裡飛快的閃過一絲心疼,面上不顯,心中的懊惱卻是更添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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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素素和宮九母子,外加一個太平王,其實是這麼個關係:

  宮九以為宮素素被太平王逼死了,於是常年不在王府中,誓要弄死太平王……

  宮素素偷偷回去看兒子,發現是個假貨,以為自己兒子被害了,誓要弄死太平王……

  當年保住宮素素的性命,兒子離家出走,他還在王府裡給兒子安排替身,生怕兒子被人陷害,太平王真是個悲傷的人物……

  至於玉羅剎和玉天寶父子兩個,二十幾年的父子情深夾雜著恩斷義絕性命之憂最後證實其實一切都是誤會什麼的,簡直不能更悲催……話說,兒子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哄回來的XD~~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涯遙望

  晚風清冷,長夜沉暗。

  霜晴抱著小雪狼站在院子裡,她穿著一身白色和鵝黃色的衣裙,當陸小鳳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她看起來就讓人覺得很是溫暖的身影。

  陸小鳳輕鬆的笑了笑,走過去,先伸手摸了摸小雪狼的腦袋,然後才開口說道:「這個小傢伙倒是可愛。」

  霜晴微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陸小鳳繼續道:「葉孤城怎麼沒有陪你一起?」

  霜晴眨了眨眼睛,依然沒有說話。

  陸小鳳老老實實的決定不繼續往下問了,轉而苦笑道:「我是真沒想到,被宮九找來幫他帶個路,也能在這麼個犄角旮旯的地方遇到玉羅剎。」

  霜晴轉身,示意陸小鳳和她走,兩個人邊走邊說道:「玉天寶——他還好嗎?」

  陸小鳳無奈道:「不提玉羅剎,他就很好。」玉羅剎現身,還是早上那會兒,不過,等宮素素的那些話說完,看著玉天寶蒼白的臉色,始終無話的玉羅剎沒過一會兒,就又悄悄的離開了。只是,就算他走了,玉天寶的狀態,看在陸小鳳等人眼裡,也是糟糕得很。

  霜晴一針見血道:「他就算不認玉羅剎,可是,玉天寶他依然沒辦法否認西方魔教繼承人的身份。」

  陸小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緩緩的點點頭。玉羅剎來了一招狸貓換太子,可是,將當年那兩個孩子又重新換回來的人,卻是玉天寶早逝的母親留下的心腹之人。那些人維護玉天寶少教主地位的心思這些年從來沒有變過。玉天寶可以不認玉羅剎這個父親,但是,他卻無法讓那些二十年間對他始終忠心耿耿的人失望。

  這世間,本來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無可奈何。

  陸小鳳把玉天寶當做朋友,所以,他知道當銀鉤賭坊的一切水落石出後,玉天寶的心情該是何種的無奈。所以,這段時間他帶著他一起去喝酒訪友也好,縱情聲色一擲千金也罷,終究不過是自欺欺人!

  什麼都不顧及的玩過瘋過放縱過之後,陸小鳳依然還是那個四海為家、紅顏知己無數的風流浪子,玉天寶也依然還是西方魔教的少教主。

  兩個人一起沉默了一會兒,陸小鳳又笑道:「你怎麼會來黃石鎮這裡?說起來,我還得替柳乘風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霜晴微微挑了下眉梢,笑道:「若是真的要謝我,讓他自己來。」

  陸小鳳笑著搖搖頭,道:「柳乘風來這裡,本來是為了朝廷的那批鏢銀,只可惜,黃石鎮中,竟然所有人都是喬裝改扮的。栽在宮素素手裡,柳乘風不冤。」

  霜晴笑道:「看在宮九的份上,宮素素已經決定罷手了,就連玉羅剎都放棄了這批黃金,這件事,差不多也就到此為止了。」而她的任務,自然也隨著宮素素答應說出的真相,宣告完成。

  「嗷嗚!」小雪狼突然叫了一聲,從霜晴的懷裡躥了出去。

  霜晴和陸小鳳同時抬起頭,朝著小雪狼飛奔的方向望過去,葉孤城正站在清冷的月色之下,夜裡色,那雙明亮的眼睛如同寒星一般。小雪狼飛奔到葉孤城身邊之後,打了一個轉,就又被葉孤城撿了起來。

  葉孤城朝著霜晴這邊徑直走過來,完全把站在旁邊笑容意味深長的陸小鳳當做不存在一般,只是望著霜晴,輕聲道:「夜裡風冷。」

  霜晴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望著他,淺淺的笑了一下。

  陸小鳳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不等霜晴和葉孤城開口,一把從葉孤城手裡把小雪狼拎走,在皮毛雪白的小傢伙一迭聲的「嗷嗚」亂叫中,施展輕功瞬間身影已經飄遠,只留下一句:「不打擾你們兩位了,小雪狼我幫忙你們照顧,不用客氣!」

  「……」霜晴當即怔了一下。

  葉孤城反而有些忍俊不禁,寒星般的眼眸裡閃過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輕聲道:「陸小鳳這人,倒是著實有趣。」

  霜晴道:「我怕小雪狼等會兒咬他……」

  葉孤城拉過霜晴的手,輕聲道:「隨他們去。」

  霜晴微微莞爾,卻沒有再說什麼。

  良久,葉孤城輕聲道:「霜晴……」

  霜晴只是微微低垂著頭,看著腳下的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嗯?」

  葉孤城道:「北方的冬天很冷。」

  霜晴抬起頭來望著他,道:「所以呢?」

  葉孤城專注的凝望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我能帶你去南海白雲城嗎?」

  「……」霜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卻並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回答。

  等了一會兒,看著霜晴臉上平靜的微笑,心中隱隱有些惴惴不安的葉孤城才忍不住又開口道:「霜晴?」

  霜晴突然風馬牛不相及的來了一句:「你有沒有摸過小雪狼的皮毛?」

  葉孤城微微一怔,旋即點了點頭。因為霜晴的緣故,這段時間,葉孤城沒少抱著小雪狼照顧它。

  霜晴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別開葉孤城的視線,只是一個人靜靜的看向遠方,淡淡道:「那你就該知道了呀,小雪狼身上的皮毛那麼厚,它怎麼可能受得了南方的氣候?」

  葉孤城一時間怔住,就連腳下的步伐都停下了。

  霜晴也隨之停住了腳步,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平靜的望著他,淡淡的笑了笑,輕聲道:「小雪狼是在拉哈蘇的雪山上出生的,我擔心它連揚州的氣候都受不了,又怎麼可能讓它去南海。」

  葉孤城輕聲道:「你真的……只是為了小雪狼嗎?」

  霜晴錯開了兩人凝在一起的視線,平靜的望向遠方,風沙漫天的西北邊陲之地,彷彿連沉暗的夜色都帶著幾抹濃重的昏黃色。

  沉默了一會兒,霜晴淡淡道:「你若是覺得,這只是我的藉口,也沒什麼。」

  葉孤城怔怔的望著霜晴平靜的側臉,她的眉眼精緻而柔和,此時,卻彷彿平添了幾抹揮之不去的清冷和漠然。

  葉孤城不由得想起了在皇宮紫禁城中,他們再次遇見的時候,霜晴面對所有人都是不苟言笑、一副漠然冰冷的表情,眉間暗紅色的楓葉點綴,更是透著秋日的殘寒和冷冽。那時的霜晴,給人一種跗骨之毒般的極致危險。

  這段時間的相處,霜晴同他習以為常的親近,彷彿給了他一種錯覺,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似乎已經隨著時間,漸漸過去了。

  直到此時,葉孤城才意識到,橫亙在霜晴心裡的那根刺,恐怕再也不會消失了。

  他們兩個人的手還輕輕的握在一起,十指交握間,他的手指溫熱、她的手指卻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一如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彷彿從未這般明晰過。

  葉孤城從未像現在這樣,明白那種如墜冰窟般的感覺,彷彿連手指都被因為那片蔓延進骨髓深處的寒冷而變得得無法動彈。

  霜晴抬起頭來朝他淺淺的笑了笑,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只是淡淡道:「夜很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霜晴想要轉身離開,卻被葉孤城緊緊地扣住了手腕,霜晴反手直接一柄劍橫在了葉孤城面前。

  下一個瞬間,霜晴手中冰冷的劍鋒已經放在了葉孤城的脖頸間,而葉孤城卻是一隻手扣著霜晴的左手腕,另一隻手直接攬在了她的腰上,卻對那柄隨時都會要了自己性命的劍不管不顧。

  霜晴微微有些皺眉,身子被葉孤城攬了一下,幾乎是同時,一個冰冷的吻已經印在了她的唇邊。

  霜晴被驚得霍然睜大了眼睛,葉孤城卻緩緩得閉上了那雙黑夜裡如同寒星一般明亮的眼眸。

  一個冰冷的吻,卻漸漸染上了幾許意亂情迷般的沉醉,只是,那種能夠令人窒息的絕望,卻始終在心間蔓延。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霜晴握劍的手依然平穩,葉孤城脖頸處留下的一條印著淡淡血跡的傷痕,還是他剛剛猛然間手腕用力把霜晴攬在懷裡時自己撞到霜晴的劍鋒上去的。

  漫天的星光,也驅散不了慢慢長夜的沉暗,此時的夜晚萬籟俱寂,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兩個人唇齒間凌亂的喘息聲。

  迷離夜色間的寂靜瞬間被打破。

  隨著一聲「嗷嗚」和小雪狼飛奔而來的腳步聲,還有揚著還在滴血的手腕站在那裡、徹底被驚呆了的陸小鳳。

  ——若是只是看見一對男女在夜色間擁抱在一起,陸小鳳恐怕連眼神都不會變一下,就算那兩個人,是陸霜晴和白雲城主葉孤城也一樣。

  可是,清冷的月色下,霜晴橫在葉孤城脖頸處的劍鋒上閃過一道詭異而危險的寒芒,明亮的劍光映照下,葉孤城脖頸處一絲淡淡的血痕,毫無掩飾的刺入了陸小鳳的眼。

  剛剛因為逗弄小雪狼而被小狼崽子在手腕上使勁咬了一口的陸小鳳呆呆的站在那裡,就連自己還在不停滴血的手腕都顧不上了。

  良久,葉孤城和霜晴還沒有分開,陸小鳳終於磕磕巴巴的開口道:「你們、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小雪狼已經跑到了霜晴身邊,「嗷嗚嗷嗚」的叫著。

  葉孤城終於輕輕的放開了扣在霜晴脈門處的手,霜晴也緩緩的移開了橫在他脖頸上的長劍。

  葉孤城一隻手輕輕的捂在了自己的脖頸處,雖然那道血痕很淺,但是,幾滴殷紅的血跡,還是染在了他白色的衣衫上,如同冬日白雪間綻放在枝頭的幾點紅梅般。

  霜晴默不作聲,只是收起長劍,用手背輕輕的擦了下自己還帶有幾分水色的唇角,彎下腰抱起還在撲騰的小雪狼,毫不猶豫的直接轉身離開。

  等到霜晴離開之後,陸小鳳站在那裡,面對著神色複雜氣質冰冷的葉孤城,被他那雙寒星一般的眼眸緊緊的盯著,半晌,才揚著還在流血的手腕,簡直欲哭無淚的解釋道:「我只是被小雪狼咬了一口,所以想把那小狼崽還給你們兩個……」——結果,沒想到上來就看到了這麼個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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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葉孤城的陸小鳳:眼巴巴的望著對被霜晴抱走的小雪狼QAQ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涯遙望

  翌日一早,陸小鳳看到霜晴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昨天不小心撞破他們兩個人之間曖昧場面的些許赧然,反倒是抱著小雪狼的霜晴,臉上卻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模樣。

  宮素素突然帶著宮九一起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兩封信,分別遞給了霜晴和陸小鳳。

  陸小鳳稍稍的臉上露出幾絲驚訝的神色,隨意抬頭看了一眼,心下微微一沉,葉孤城和玉天寶竟然都沒在……

  霜晴接過那封信之後,反而是微微怔了一怔,只是看著上面玉天寶的字跡,卻並沒有立時打開。

  宮九陪著宮素素一起,正好瞥見了霜晴手中似乎還有另一封同樣並未拆封的信件。當下,眼神微微一動。

  此時,陸小鳳已經把玉天寶給他的那封留書拆開看了,有些驚訝道:「他說,他回西方魔教總壇了……」

  陸小鳳的眼神裡滿是驚訝的神色,畢竟,玉天寶之前對玉羅剎和西方魔教,始終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他怎麼可能會突然決定離開?

  霜晴這時候,也終於打開了玉天寶的留書,微微低下頭慢慢的開完之後,又將那張信紙折了起來。

  宮素素見狀,只是微笑著柔聲道:「他們父子兩個之間雖然有些誤會,可是,西方魔教總壇裡,畢竟還有他母親給他留下的人,在外面飄了這麼久,總該回家去看看,也讓那些長輩們安心。」

  陸小鳳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半晌,才嘆了口氣,搖搖頭笑道:「夫人說得也是,西方魔教這些事,玉天寶早晚總是要回去的。」

  霜晴慢條斯理的把自己手上的那兩封信一起收了起來,然後抬起頭看向宮素素,微笑道:「多謝夫人這些日的收留了。」

  宮素素還沒開口,宮九已經直接道:「你要離開了?」

  霜晴自然點了點頭,朝他笑了一下。她會留在這裡,只是因為幫助柳乘風和調查黃石鎮秘密的任務,之前,因為宮九的出現,黃石鎮的秘密宮素素已經毫不猶豫的揭露了出來,她在這裡逗留了許多時日,自然也該離開了。

  宮九要多陪陪母親,自然不會這時候離開。他靜靜的盯著霜晴,突然開口道:「你還欠我一個要求。」

  霜晴聞言,微微挑眉,伸出一根手指來指了指宮九身邊的宮素素,輕鬆的笑了笑,搖了搖手指,道:「已經不欠了。」

  宮九只是死死的盯著霜晴,倒是也沒有反駁她的這番說辭。即使他的本意是,想要她能夠留下來。

  陸小鳳看看霜晴臉上隨意的笑容,腦海裡卻是忍不住的浮現出昨晚,葉孤城和霜晴兩個人在一起時的那番場面,霜晴手中閃過一道月色流光的長劍,在夜色裡冰冷的劍鋒幾乎亮得耀眼。

  陸小鳳突然看向霜晴道:「葉城主呢?」

  霜晴眨了眨眼睛,認真道:「走了。」

  陸小鳳霍然睜大眼睛,驚道:「他走了?」

  霜晴點點頭,漫不經心道:「大概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辦吧!」

  陸小鳳剛想開口問,對葉孤城來說,還有什麼事情比你更重要,對上霜晴臉上冷冷淡淡的笑容,卻突然就覺得開不了口一般。

  霜晴朝著陸小鳳笑道:「那批三千五百萬兩黃金的鏢銀數量不菲,雖然黃石鎮這邊已經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可是,當初是誰提供的情報,可還沒有人知道,幕後的始作俑者不抓出來,柳乘風身邊就依然還會有危險。既然你已經來這裡了,不如索性幫他把這件事徹底的調查清楚?」

  說到最後,霜晴還特意看了宮素素一眼,彎起嘴角,微微一笑。

  宮素素也柔聲笑道:「我自然知道幕後的始作俑者,可是,那人不在黃石鎮,我也絕對不會再把那些人的身份都告訴你們。」

  陸小鳳露出一個有些頭痛的表情,遺憾的跟霜晴說:「我本來還以為,我們兩個可以順路一起回江南,你回揚州瘦西湖畔,我去杭州找花滿樓。」

  霜晴微微莞爾一笑,認真建議道:「我覺得,你還是先留下來幫柳乘風查案子,然後和他一起結伴回京城吧!」

  等到霜晴孤身離開的時候,留下來幫忙的陸小鳳和繼續等著那批鏢銀的柳乘風一起為她送行,最不想要霜晴離開的宮九,卻是反常的根本沒有出現。

  離別在即,忍了許久的陸小鳳終於是忍不住了,有些遲疑的開口道:「霜晴,你和葉孤城——」

  霜晴摸了摸小雪狼的腦袋,微微側著頭,瞅著陸小鳳手腕上被小雪狼咬出來的深深的牙印子,不以為意道:「昨天晚上你不是都看見了麼!」

  柳乘風眼睛裡閃過一次驚異和思索,昨天晚上,晚上能發生什麼事情,還是兩個人,還是被陸小鳳給撞見個正著……

  陸小鳳臉上的表情,當即就變得十分微妙起來。

  若說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的確是看見了,而且因為霜晴手中長劍閃過的寒芒,他看得還很清楚。可是,看得越清楚,陸小鳳越忘不了他們兩個人唇齒廝磨間,卻是葉孤城扣著霜晴手腕處的脈門,霜晴的另一隻手則是握著劍把劍橫在了葉孤城的脖子上,甚至於,葉孤城脖子上那道細細的血痕,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當下,陸小鳳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是看見了,可是,那種場面,正常人都沒法理解得了吧?」

  霜晴盯著陸小鳳,半晌,才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意味深長道:「說得好像你沒被你那些紅顏知己們下過毒捅過刀似的。」

  陸小鳳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微妙起來,被小雪狼狠狠咬了一口的手腕處的牙印也開始隱隱作痛。那些各懷目的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他當然見過,而且還怕碰見過許多次。只是,身為風流浪子的陸小鳳完全把那些事情當做情趣,這種類似的事情,放在葉孤城和陸霜晴身上,陸小鳳卻只會覺得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旁邊的柳乘風,聽著陸小鳳和霜晴之間打啞謎似的話語,已經快要不敢往下猜他們兩個到底都說了些什麼了……

  霜晴拍了拍踏炎烏騅的頭,翻身上馬前,轉過身來笑了一下,道:「我該走啦!」

  陸小鳳稍稍遲疑了一下,當即便又道:「等等!」

  霜晴轉過身來,略帶不解的看向他,不明白陸小鳳還有什麼要說的。

  陸小鳳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盯著霜晴,飛快的問道:「我還有一件事,葉孤城為什麼會突然離開?我覺得,以他的性格,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在這個事情從你身邊離開……」

  霜晴稍稍遲疑了一下,手上輕輕的拉著踏炎烏騅的韁繩,本能的安撫著有些不消停的踏炎烏騅,想了想,才回答道:「雖然我昨天和他說了,我不會再和他一起回南海白雲城……」微微停頓了一下,霜晴才繼續道:「雖然他要走要留是他的自由,不過,一個一直在身邊的人,就這麼突然離開了,我心裡感覺也有些空落落的。」

  陸小鳳飛快的接上,認真的對霜晴道:「既然不捨得,就不要讓他離開。」

  霜晴只是盯著他,卻不說話。

  陸小鳳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又道:「霜晴你可能都不會相信,其實連我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在五羊城那會兒,當我以為薛冰出事的時候,我真的心裡又急又怕,等到看不到她、以為他出事的時候,我才發覺,我自己對她的感情,遠比我之前想像中還要強烈許多。」

  霜晴盯著陸小鳳,慢條斯理的說道:「所以,你至今還未娶她。」

  陸小鳳臉上爽朗的笑容裡,依然還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淡淡道:「剛剛知曉她沒事的時候,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我真的動過想要娶她的心思,想要照顧她一輩子。不過後來,送我送她回家,知道她在神針山莊裡絕對不會有任何危險之後,我的心思就又淡下來了。」

  霜晴看著陸小鳳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認真道:「結果就是,你到現在,還是沒有娶薛冰。」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男人也是會變得衝動、甚至失去理智的,尤其是遇到喜歡的那個人的時候。」

  霜晴毫不掩飾的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嗤笑道:「你是想說,你想娶薛冰,只是一時衝動的結果?等你冷靜下來了,就又不想娶了?」

  陸小鳳竟然真的點了點頭,道:「是。」陸小鳳自認是個浪子,一個風流浪子,自然是沒有家的。不等霜晴開口,陸小鳳便繼續道:「可是葉孤城和我不一樣,他在你身邊才是常態,他會突然離開,也許才是他一時衝動的結果。」

  霜晴卻搖了搖頭,輕輕的說道:「也許我理解不了你和他、你們這些男人的想法,但是我知道,不管是當初紫禁之巔的決戰和那場決戰後面的安排,亦或是他這次的突然離開,沒有一件,是他在衝動的情況下去做的。」

  看到陸小鳳還要說些什麼,霜晴卻搖了搖手指,示意他閉嘴,然後才輕輕的笑道:「其實薛冰不嫁給你也好,陸小鳳,你這樣的性子,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卻絕對會讓你的妻子難過,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有妻子的話。薛冰要是嫁給你,一定是所嫁非人!」

  陸小鳳摸了摸那兩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模一樣的鬍子,苦笑道:「爭著搶著想要嫁給我的女人有很多。」

  霜晴似笑非笑,隨意道:「所以她們碰見你就變成了傻瓜。」

  陸小鳳苦笑道:「你是認真的?」

  霜晴認真的點了點頭。

  陸小鳳又道:「那葉孤城呢?」

  霜晴回答得乾脆俐落:「他可以冷靜的離開第一次,當然就可以冷靜思忖過後,從容的離開第二次、第三次。昨天晚上之後,他留了一封信給我,正好就是第二次了。」

  陸小鳳無奈的笑著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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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涯遙望

  長夜幽深,霧氣正濃。

  即使是冬日,這片莽莽密密的叢林裡樹梢依舊還帶著幾片暗綠色的樹葉。

  在茫茫雪山上出生的小雪狼見到最多的便是極北之地拉哈蘇的滿目冰雪,被霜晴撿到之後,雖然跟在她身邊離開了冰冷的雪山,卻是又一直在西北邊陲黃沙漫天的黃石鎮,此番深入繁茂的山林中,小雪狼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近乎遮天蔽日的林木,梅花形的爪子踩在落了厚厚一層枯葉的林間地面上,走路時總會帶起一陣葉片被踩碎的沙沙的聲音。

  不過月餘的時間,小雪狼的個頭已經長了大半,霜晴想要抱著它,都變得有些不方便起來,好在小雪狼不管是體力還是速度都很好,跟在霜晴身邊,沿著這片密林走了好幾天了,依舊神采奕奕的模樣,就是雪白的皮毛上免不了會沾上些地面上濕冷的落葉。冬日的外面畢竟風冷,縱使在野外費點事也能把水燒熱,霜晴也不敢拿去給小雪狼洗澡,生怕它晾乾那一身厚厚的雪白毛皮的時候被凍得生病了,無奈之下,只能時不時的用手帕幫小雪狼擦一擦身上的皮毛,多多少少總能顯得整潔漂亮些。

  夕陽欲墜,暮色四合。

  本就被頭頂的那些樹枝繁密的林木遮擋了大半的光線,等到黃昏時分,太陽漸漸落山,叢林間本就暗淡的光影很快變成一片昏暗,加之林間潮濕,霧氣瀰漫,深林裡頓時更顯陰森。

  霜晴收拾了一堆落葉和樹枝,在一個比較避風的山坳裡點著了一個火堆,然後又從落花碧絨包翻出來菜鍋,用手裡的長劍隨便砍了幾根稍微粗些的枝條搭了個極為簡易的架子,把菜鍋扔在上面,倒了一壺五蓮泉在鍋裡,等到水被煮沸之後,又用庖丁小刀把幾塊瘦肉切成片,加上各種調料放進鍋裡。

  漸漸地,鍋裡開始散發出一陣陣的香氣。

  剛剛嘴裡還咬著霜晴特意餵給它的新鮮碎肉的小雪狼肚子明明不餓,嗅到這陣香氣後,卻又興致勃勃的湊了過來,然後被霜晴輕輕的拎著脖子後面的一撮小軟皮從火堆旁邊挪開,幾次三番的繼續柔聲無奈道:「別靠近火堆太近,當心被火燎著你那身皮毛……」

  許是因為被霜晴撿到之後,就一直生活在人群裡,小雪狼那一嘴的小白牙長結實了之後,小狼崽雖然還是喜歡吃血腥氣較重的生肉,但是,碰見別人吃飯的時候,它就算不喜歡,也總要撲上去嘗兩口才肯罷休。

  在城鎮裡有客棧酒樓時還好,小雪狼畢竟溜不到廚房裡去,可是,這個小傢伙跟她在野外的時候,見著她天天自己生火做飯,連猛獸懼怕火光的天性都漸漸沒了。每次看到小雪狼往火堆旁邊湊,霜晴都擔心自己一個不注意,毛絨絨的糰子似的小傢伙就得被火燎了那一身厚實溫暖的雪白皮毛。

  「嗷嗚——」被霜晴拎著脖子後面的小軟皮揪走了,小雪狼不再像最初那會兒張牙舞爪,卻是趴在了霜晴身邊,毛絨絨的身體就靠在霜晴腳邊上,仰起頭一聲長嘯。

  霜晴被小傢伙逗得一邊笑一邊無奈,揉揉小雪狼的腦袋,低頭小聲道:「這要不是冬天外面冷,早晚讓你把周圍的狼群都給招來。」

  霜晴在地上鋪了一張厚實的巨獸毛皮,就那麼簡簡單單的席地而坐,後背隨意的靠在樹幹上,剛剛又喝了兩口熱乎的肉湯的小雪狼露出些許睏倦的神色,就那麼安安靜靜的蜷在霜晴的身邊,閉上了在沉暗的夜色裡泛著幾絲近乎妖異的幽藍綠光的眼睛。

  夜色漸深,漆黑的夜幕漸漸籠罩下來,霧氣瀰漫的林間視野頓時變得更為暗淡。

  唯獨霜晴身邊的一團火堆,在這片幽深寂靜的林子裡,帶著溫暖和熱度跳躍著,火焰間肆意燃燒著的落葉和枯枝時不時的還發出一兩聲劈劈剝剝的輕微爆裂聲。

  這樣的一團火,在這樣幽深沉暗霧氣瀰漫的密林裡,無疑變得極為惹眼。深林中的動物或許會本能的躲避著火焰,在這片彷彿看不到盡頭的叢林裡掙扎求生的人,嗅到一陣淡淡的肉湯的香氣後,卻是更加忍不住的想要靠近這樣溫暖的火堆和熱騰騰的食物。

  小雪狼雖然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可是,在這樣幽深的野外林間,狼的警覺性卻是被發揮到了最大,稍有風吹草動,小雪狼即使不睜開眼睛,那雙靈敏的耳朵也會時不時的動一動。

  突然,小雪狼睜開了眼睛,直接站起了身,原本正靠在樹幹上裹著一襲厚厚的皮裘披風休息的霜晴察覺到身邊小雪狼的動作,也立刻睜開了眼睛,順著小雪狼的視線往一個方向望過去。

  夜深了,霧氣卻絲毫沒有消散,山野林間本就樹木茂密,漆黑的夜色間,稍微遠一點地方根本就什麼都看不清,映入眼睛的,只是一片黑魆魆的林木樹影。

  過了一小會兒,霜晴才聽到了一個輕微的腳步聲,那個人走路很輕,踩在滿地落葉上,輕輕的枯葉破裂聲幾乎把他的腳步聲掩蓋住了。

  小雪狼圓碌碌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幾次想要朝著來人傳來的腳步聲的方向跑過去,卻每次都被霜晴輕輕的安撫住了,這片林子大得出奇,就是霜晴也已經在裡面走了好幾天。能夠孤身行走在這片原始密林中的人,必然不是什麼簡單角色,小雪狼就這麼冒冒失失的跑過去,說不定就會被人當做襲擊的野獸給傷到。

  又過了片刻,那個腳步的主人才算是出現在了霜晴的視野中,雖然還只是幽深漆黑、霧氣迷濛的夜間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等到那人走進了,藉著火光,霜晴才算是看清了那人的臉。

  那是一個滿染風霜、兩鬢斑白的老人,衣衫破舊雜亂,還帶著不少污跡,已經衰老的模樣下,更是掩不住的疲憊和憔悴。他身上似乎還受了些傷,等到他走進之後,不用說突然露出些興奮意味的小雪狼,就是霜晴,也聞到了陰冷的空氣裡傳來的淡淡血腥氣息。

  老人看到坐在一張乾淨暖和的巨獸毛皮上,一身衣衫整潔、神色從容的霜晴之後,眼睛裡是恐懼似乎稍稍淡去了些,更多的,卻是不敢置信的驚詫。

  這是一片能夠殺人的密林,霧氣潮濕、光線幽暗,永遠望不見盡頭,隨時都會迷失方向更暗藏危險的林子裡,還能這般姿態從容的,必然不是尋常人,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料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一個手中彷彿沒有任何武器、甚至長裙水袖衣袂翩翩的年輕女子。老人的視線忍不住的掃過正被霜晴輕輕摸著頭的小雪狼,妖冶的獸瞳在夜色裡泛著藍綠色的光,令人驀地心生膽寒之意。

  霜晴依舊平靜的坐在原地,只有眼神淡淡的掃過去,老人的手中緊緊的握著一柄劍,因為用力,他蒼老瘦弱的手背上,青筋都露了出來。看得出來,那也是一柄好劍。

  老人的喉結微微動了動,那雙老邁而神情複雜的眼睛裡,飛快的閃過恐懼、驚駭、懷疑,卻也帶著一絲希望,嗓音中帶著虛弱和沙啞的道:「你……你是誰?」

  霜晴眨了眨眼睛,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個老人,隨意道:「路人。」

  那個老人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容,道:「這個林子能吃人。」言下之意卻是,普通的路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霜晴漫不經心的笑了笑,指了指小雪狼,卻沒有直接回答。其實說來也簡單,她會選擇直接走這個林子,而不走官道,僅僅就是因為小雪狼漸漸長大了,即使是在自己身邊,霜晴也不會讓小傢伙失了獨自獵食的能力,冬天雖然獵物少,可是,時不時的碰見隻野兔山雞的,正好適合小雪狼去磨礪下爪子。

  那個老人也在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霜晴,閃動的火光下,霜晴的五官精緻而明媚,神色間從容而平靜,身上的衣裙整潔不說,單看地上鋪著的巨獸毛皮、火堆上架著的鍋、鍋裡還泛著香氣的肉湯,也知道,面前這個女子即使是孤身在密林中,每日的生活也從容悠閒得很。

  更何況,瞭解山林路途的老人知道,這裡差不多正在密林的深處,不管從哪個方向進來,都少不了幾天的腳程,既然幾天的時間過去,這個女子依然這般從容,她的本事,自然不可小覷。

  老人突然笑了起來,原本昏黃老邁的眼睛裡露出了老狐狸般狡黠的光彩,道:「莫非姑娘走的,也是和我一樣的路?」

  霜晴並未做聲,只是輕輕的摸了摸小雪狼的頭。

  不遠處的林間,卻突然傳來了幾聲冷笑,小雪狼原本豎起來的耳朵,剛剛還敏銳的動了動,等到聲音近了,這會兒卻又老老實實的耷拉下來。

  冷冷的笑聲忽然就從十丈遠的地方到了身邊,兩道人影幾乎是同時閃了出來,一個白衣如雪,一個卻是鮮嫩的粉紅衣衫。

  那個著一身精緻美麗的粉紅色衣衫的男人,有著一張少女般嫣紅的臉,就連他腰間放著各種暗器的皮囊,都是亮麗的粉紅色。

  不同於剛剛的冷笑聲,粉衫男人開口說話時,都帶著些少女般的溫柔,他望向那個老人,柔聲道:「你要走的,可不正是一條死路麼?」


第一百四十章 天涯遙望

  霜晴只是看了那個穿著一身粉色衣衫的男人一眼,視線便忍不住的凝在了旁邊那個一直冷著張臉面無表情的白衣劍客身上,或者說,是凝在了他手中的烏鞘長劍上。

  那柄劍對霜晴來說,很眼熟。西門吹雪手中那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無論何時何地都從來不曾離身過。霜晴雖然從來沒有和西門吹雪正式交手過,但是,他手中的烏鞘長劍,霜晴卻見到過很多次,記得清清楚楚。

  霜晴依舊坦然而隨意的坐在巨獸毛皮上,繞有興趣的盯著那個白衣年輕人的面容,搖曳閃動的火光下,那個年輕人的神情如同冰雪般冷漠鎮定,甚至於,就連安靜的站在那裡時的姿態,都彷彿和西門吹雪一模一樣。

  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霜晴嘴角的笑容愈發明媚起來,還帶了幾分忍俊不禁的意味。

  江湖上學劍、練劍的那些少年們,練劍的時候,免不了有許多都聽師長說起過當世劍術最為卓絕的兩位劍客——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那些同樣喜歡劍的年輕人們,因為心中的憧憬和嚮往,有些人恨不得把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當做心中的神祇,想要去模仿他們,其實也不足為奇。

  說起來,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相約月圓之夜,紫禁之巔決戰的時候,京城中那些年紀尚輕的江湖少俠中,有不少都喜穿白衣、背負長劍,只不過,那些人只是模仿個外在的衣著,這個突然出現在密林中的年輕人,竟是連西門吹雪的姿態、神情都悉心模仿,甚至連手中的劍恐怕都是完全比照著西門吹雪那柄烏鞘長劍的樣式來的……

  隨著這一粉一白兩個年輕人突然出現,剛剛那個老者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他的眼睛裡飛快閃過許多思緒,唯一散不去的便是滿心的驚惶,就連他的肩膀甚至還有些微微的顫抖。

  「你是誰?你笑什麼?」那個粉色衣衫的男子看著霜晴滿是笑意的眼睛,微笑著柔聲道。

  「我在笑他。」霜晴身上還披著厚厚的皮裘披風,從披風下面伸出來一根手指,隨意的指了指那個打扮得和西門吹雪一模一樣的年輕人。

  原本一臉驚懼的老人突然也露出了一個笑容,道:「這個人的確很好笑。他姓葉,叫葉孤鴻,偏偏看起來像西門吹雪的兒子。」

  霜晴聽到葉孤鴻的名字的時候,微微怔了怔,眨了下眼睛,忍不住又打量了葉孤鴻兩眼,卻是漫不經心的說道:「西門吹雪的兒子估計還得過三四個月才會剛剛出生。」

  那個老人聞言呆了一呆,不敢置信的瞅著霜晴,道:「你知道?」

  就連葉孤鴻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倒是旁邊那個粉色衣衫的男人,依然不為所動,笑得比害羞的女孩子還要溫柔。

  霜晴點了點頭,隨便應了聲:「嗯,我知道。」卻並沒有提起自己前幾個月還在京城遇到了有了身孕的孫秀青的事情。

  小雪狼縮在霜晴身邊,見那個有些狼狽的老人和那兩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也沒有別的動作,便再度閉上眼睛蜷著身子開始打盹,唯獨時不時左右轉一轉的毛絨絨的耳朵可以證明,這個小傢伙始終不曾失了戒備。

  霜晴再次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那個叫做葉孤鴻的年輕人,說起來,葉孤鴻的一身白衣和西門吹雪是不是一模一樣霜晴並不清楚,畢竟,對於一個劍客來說,西門吹雪的劍要遠比他的人更容易被深深記住。

  仔細打量久了,霜晴才恍然間意識到,即使這個叫做葉孤鴻的年輕人衣著打扮、行為舉止彷彿都和西門吹雪極其相似,可是,他卻只是像那麼一個單薄的影子般。

  西門吹雪的神韻間從來都是屬於高手的寂寞,如同遠山上寒冷的冰雪,亦如冬夜裡流星的孤獨,而這個年輕人所具有的,卻只是裝扮出來的冷漠的表情罷了!更何況,這個年輕人的五官輪廓,要比西門吹雪柔弱許多。

  霜晴盯著葉孤鴻,突然開口問道:「你和葉孤城是什麼關係?」

  在場的另外三個人頓時又是一愣。

  旋即,粉色衣衫的男子輕笑道:「原來姑娘竟然不知曉『武當小白龍』葉孤鴻?」說著話時,那個笑容如同少女般的男人腰肢一彎,身子極軟的就還想要趴在葉孤鴻的肩上、卻被對方微微皺了皺眉毫不猶豫的一把掀了出去。

  葉孤鴻的臉色已經發青,甚至有些想要嘔吐的表情,一字一頓彷彿從牙縫裡擠出來四個字,冷冷道:「離我遠點!」

  霜晴見狀,眼珠轉了轉,微微蹙了蹙眉,道:「武當小白龍?好像聽木道人閒談間提起過吧……」

  那個老人則是笑道:「木道人乃是武當派的長老,說起來,『武當小白龍』還是木道人的弟子,姑娘若是認識木道人的話,聽他說起自己的得意弟子,自然是一點也不奇怪。」

  見到霜晴微微有些皺眉,想起她剛剛那個問題,那個老人又補充了一句道:「葉孤鴻是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堂弟,據說,『武當小白龍』的劍法還曾得到白雲城主的指點。」

  霜晴輕聲呢喃了一句,看著葉孤鴻和葉孤城隱隱約約間的確略微幾分相似的眼睛,道:「孤城、孤鴻,原來是堂兄弟,難怪名字這麼像……」

  抬起頭來,霜晴還是好奇的問了一句道:「指點你劍法的是你堂兄葉孤城,為什麼你卻要打扮得和西門吹雪一樣?」

  葉孤鴻的臉上流露出幾分厭煩和惱火,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霜晴微微側著頭靠在樹幹上望著他,無所謂的輕輕笑了笑,隨意道:「的確不關我什麼事,不過只是有些好奇隨便問問而已,還有就是,西門吹雪的劍不適合你,或者說,不適合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稍稍停頓了一下,霜晴又道:「你們三個跑來我這裡幹什麼?」

  不等葉孤鴻和粉色衣衫的男人開口,那個老人已經微微苦笑道:「寒冬夜冷,我又在這片吃人的林子裡艱難逃命了許多日,我已經很多天都沒有吃飽過肚子、更別說喝到一口熱湯了。夜深了,天色又這麼暗,這裡的火光已經足夠溫暖明亮了,更何況,還有美味的肉湯的味道傳過去。」

  霜晴一點也不客套的點了點頭,道:「還在鍋裡溫著的那些肉和湯都是給小雪狼留著的,不過你若是要煮什麼東西吃的話,我可以分給你些調料。」

  粉色衣衫的男人笑道:「還是去地府裡跟閻王爺一起喝湯吧!葉大少爺,獨孤美的命我不和你爭,你現在就可以出手了!」

  葉孤鴻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個字:「好。」

  話音未落,劍已出鞘。

  霜晴滿心好奇的盯著葉孤鴻拔劍的動作,單看他的招式,明明是要走輕靈一路,卻攜著狠毒辛辣的氣勢,雖然集眾家所長、氣勢驚人,但是,就憑現在的他,卻還無法收放自如。

  兩道劍光近乎同時閃過。

  第一道劍光冷厲而閃耀,後面那道劍光,劍出無聲,卻更加的迅疾而可怕。

  「叮」的一聲脆響,兩柄劍的劍鋒撞在一起,在深暗的夜色中竟然激盪出幾點火花來。

  葉孤鴻手中的劍是朝著他身邊那個粉色衣衫的男人心口去的,一直抱著皮裘披風坐在巨獸毛皮上面的霜晴卻是握著劍起手從葉孤鴻的劍鋒下面擋了一下,明明是一個被壓制著很難使出力氣的姿勢,霜晴漫不經心的對他笑了笑,在葉孤鴻臉色驟變的時候,纖細白皙宛若柔荑的手腕只是稍稍揚了一下,葉孤鴻竟然險些握不住手中的劍,腳下不穩的後退了幾步,才算穩住身形。

  所有的一切,其實只是發生在片刻時間裡。瞬時,那個粉色衣衫的男子臉色也變了,察覺到葉孤鴻竟是想要殺他之後,他那雙和女子一般白嫩的手已經摸到了腰上那個粉色的皮囊,裡面放著各式各樣淬了毒足以見血封喉的暗器!

  葉孤鴻手中握著劍,橫在胸前,驚疑不定的盯著突然出手的霜晴,道:「你和粉燕子是一夥的?」

  霜晴已經緩緩的站起了身,睜開了帶有幾分詭異的幽藍綠色光澤眼睛的小雪狼被她拍了拍頭,乖巧的後退了幾步,「嗷嗚」了一聲,乖巧的站在了霜晴的身後。

  霜晴絲毫不在意的扭過頭去看向那個穿著粉色衣衫的男人,微微莞爾一笑道:「原來你叫粉燕子啊,這是江湖上的綽號麼?」

  粉燕子同樣戒備而慎重的點了點頭,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了。」

  葉孤鴻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聽對方的意思,這兩人竟然不認識。

  霜晴淺淺笑了笑,略帶幾分調皮的眨了眨眼睛,真誠道:「其實,我就是覺得,你穿粉色衣服挺漂亮的。」

  粉燕子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少女般嫣紅的神色,柔聲笑道:「真的麼?」

  對於種種變故尚有些震驚的老人獨孤美和驚疑不定的葉孤鴻臉上,同時露出了那種噁心想要嘔吐的表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涯遙望

  霜晴頗為好笑的看著獨孤美和葉孤鴻臉上發青的表情,微微笑了一聲,漫不經心的隨意道:「大概是真的吧!我挺喜歡粉色的。」

  粉燕子的臉上雖然是一副少女般嫣紅嬌羞的模樣,那雙白淨柔軟的手裡卻已經穩穩的握了一大把暗器,那些形式各異見血封喉的暗器上即使是在幽暗的光影中,依然隱隱閃爍著熒綠色暗色流光,可見其上面淬毒的危險和可怕。

  認真說起來,「萬里踏花」粉燕子的名號,其實比「武當小白龍」葉孤鴻更為響亮些,只不過兩個人一個黑道一個白道,本來就不是一路人罷了。葉孤鴻是出身名門正派、又有白雲城主葉孤城親手指點過的江湖後起之秀,而粉燕子成名則是只靠自己,他的年紀其實也不大,輕功暗器在黑道上卻是已經罕有人能出其左右。

  粉燕子漸漸收了臉上少女般的笑容,冷冷的盯著葉孤鴻,直接開口道:「卻是不知在下哪裡得罪了葉大少爺,還在大敵當前,葉大少爺卻要背後偷襲於我,出手就要在下這條性命!」

  葉孤鴻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了幾分。

  劍是君子之器,練劍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該背後偷襲於人,更何況葉孤鴻還是出身名門的後起之秀,偷襲一道而來的同伴這種事,到了什麼地方,說出去也是他理虧。

  霜晴手裡還輕輕的握著雙劍,看看稍稍正色冷下臉來的粉燕子,再看看臉色發青明顯自己就有幾分理虧的葉孤鴻,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微垂了下來。

  雖然仍舊是一身近乎嬌媚的粉色衣衫,那張臉也嫩的彷彿少女般,少了幾分男子氣概,但是,畢竟也算是黑道上成名已久的高手,粉燕子冷下臉的時候,身上的氣勢,倒是也相當能鎮得住場。

  粉燕子繼續冷冷道:「我和葉大少爺不過是湊巧碰見了於是一路同行追殺獨孤美而已,這一路上,我不敢說有多照顧葉大少爺,但是這次若是沒有我,葉大少爺非但找不到這老狐狸報仇,怕是連命也要丟在這林子裡吧!」

  葉孤鴻的臉上更添幾分失血般的蒼白之色,手中握劍站在那裡,竟然沒有否認。

  背後偷襲已經夠讓人不齒了,更何況還是動手想要殺死之前救過他命的人。

  一陣寒風吹過,稀稀落落的枯黃樹葉依舊沙沙作響,地上那堆紅色的火光更加明顯的跳動了兩下,粉燕子白皙柔軟的手指間,淬毒的暗器上閃過一道詭異妖冶的暗色流光。

  粉燕子忍不住的冷笑道:「像你這種從小出身不凡、名門正派的少年英雄,在外面的江湖上雖然耀武揚威,說白了,有多少都是仗著師長的臉面!到了這吃人的樹林裡,卻很可能連兩個時辰都活不下去,更何況前面還有強敵環繞!我倒是也知道你討厭我,卻不知道,葉大少爺竟然已經恨我恨得寧可背後奪人性命了!」

  葉孤鴻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趁著他神色恍惚之際,粉燕子卻是抓住機會瞬間出手,幾枚淬了毒的暗器分成上下三路,以一種駭人的速度朝著葉孤鴻的面門前胸下腑破空而去。

  這麼近的距離,想要躲過粉燕子這種暗器高手全力發出的暗器,本就艱難,何況葉孤鴻剛剛又因為粉燕子的話語而微微有些失神,自然更是來不及做出反應。幾乎是瞬間,幾枚暗器已經飛到了葉孤城身前,葉孤鴻的瞳孔猛地收緊,免不了的浮現出驚駭之色。

  真要正面動起手來,粉燕子自然是不敵江湖上被視為天下第一高手的白雲城主葉孤城和那位號稱「圍棋第一,詩酒第二,劍法第三」的武當長老木道人,但是,對付一個年紀尚輕只是得那些頂尖高手指點過的後起之秀葉孤鴻,總是不妨礙的。只不過,粉燕子本來就是黑道下三門的人,用些旁的手段,自然也是駕輕就熟。雖然葉孤鴻不是他的對手,想要對付葉孤鴻,卻也不是那麼輕鬆的事情,既然能夠毫髮無傷的解決葉孤鴻,粉燕子自然不會和他硬拚。

  雖然粉燕子打好了算盤,可是,等到他手中淬了毒的暗器以極為凌厲的氣勢擲了出去,眼看就要擊中葉孤鴻的身上時,幾道極其耀眼的劍光閃過後,悄無聲息之間,那些暗器竟然盡數被霜晴手中的長劍所擊碎於地。

  若是剛剛霜晴攔住葉孤鴻刺向粉燕子的一劍,在場的另外三人還只是震驚於她出手之快,那麼,等到霜晴此時驟然出手,僅憑一柄劍在這麼短的距離之下,竟然一個不落的將粉燕子的暗器全部截下,那三個人則是已經被這一招的凌厲和迅疾所震驚得滿心駭然了。

  葉孤鴻一直以為,單就劍法之上,除了自己的堂兄白雲城主葉孤城、萬梅山莊莊主西門吹雪、武當長老木道人,以及那幾位不世出的隱世高手,自己的劍術在江湖上也算排的上名號了。

  可是,霜晴剛剛為了救粉燕子而突然出手一劍毫不費力的將他逼退,葉孤鴻的心中已經是在暗暗吃驚於她的出招迅疾內力深厚,現在,霜晴依舊不動聲色之下便輕而易舉的將粉燕子全力擲出的數枚暗器一個不差的紛紛打落於地,這份眼力和劍術,葉孤鴻心中自然清楚,該是何等的厲害。

  葉孤鴻明白,自己剛剛的確因為粉燕子的話語而有些微微的分神,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粉燕子的暗器便飛到了面前,於他而言,根本已經是避無可避。就算他剛剛全神貫注,恐怕,也就只能是躲過一兩枚暗器,免不了還是會中招。霜晴和他之間還有幾步遠的距離,卻能夠在這種情況下出手並且一招便掃落全部暗器,這份功力,對於現在的葉孤鴻而言,恐怕是望塵莫及!

  同樣駭然的還有粉燕子和獨孤美。

  只不過,原本是來追殺他的粉燕子和葉孤鴻令人之間竟然起了內訌,而且好似還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獨孤美對此自然樂見其成,眼珠轉來轉去的,閃過無數個念頭,卻是一直保持沉默。

  半晌,剛剛趁機出手想要誅殺葉孤鴻的粉燕子才緩緩的舒了口氣,身體緊繃滿身戒備而又帶有幾分示好尊順的開口道:「還請問,姑娘這又是何意?」

  霜晴此時正站在葉孤鴻身側不遠的位置,小雪狼也跟到了她腿邊,一雙圓碌碌的眼睛在黑夜裡閃著幽藍綠色的光,亮得近乎妖冶。

  霜晴一邊緩緩的放下手中的劍,一邊朝著粉燕子微微莞爾一笑,輕輕嘆了一句,道:「因為他是葉孤鴻啊!」

  粉燕子眼神動了動,冰冷的臉上又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來,不過他也乖覺,此時霜晴身份不明,她剛剛兩次出手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粉燕子也不敢隨意觸怒她,態度自然便緩和了下來,半點沒脾氣的柔聲笑道:「姑娘劍法這般卓絕,莫非和武當派有些交情,所以才會對『武當小白龍』出手相救?」

  葉孤鴻語帶幾分生澀,半晌,才極為低落複雜的開口道:「我不認識你。」

  霜晴卻是微微笑著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並不認識武當派的人,和木道人也不過就是有過一面之緣,甚至連話都沒說上幾句。」

  葉孤鴻的神色一直在反覆變動,絲毫沒有了剛剛出現那會兒的冷漠。他的嘴唇抖了抖,也不知道究竟都想到了什麼東西,臉色突然變得帶了幾分古怪。

  粉燕子的眼神也變得古怪起來。畢竟,霜晴雖然從他手下救了葉孤鴻,可是剛剛,霜晴卻也從葉孤鴻劍下救了自己一條命,而自己之前,也是同樣並不認識霜晴。粉燕子甚至有些離奇得猜測著,難不成,這位孤身一人卻帶著隻小雪狼出現在密林深處的高手,竟是有見不得別人死在她面前的習慣不成……

  霜晴卻是又似笑非笑得輕輕瞥了葉孤鴻一眼,繼續道:「你既然是葉孤城的堂弟,他還曾經指點過你劍法,你們兩個關係怕是不錯吧?」

  葉孤鴻頓時呆了呆,完全沒想到霜晴會突然提起他那位一年到頭從來不笑、性情淡漠的堂哥葉孤城,當下,不禁有些愣愣的看著霜晴。

  霜晴衝著一時間怔住的葉孤鴻微微莞爾,略帶幾分挪揄的挑了挑眉梢,輕輕嘆了口氣,笑道:「看在葉孤城的面子上,我總不能眼看著他的堂弟死在我面前。」

  提起葉孤城,葉孤鴻瞬間也沒了脾氣,甚至還帶了幾分小心翼翼,囁嚅道:「你、你和我堂哥是什麼關係?」

  霜晴眨了眨眼睛,不以為意道:「你管我和他之間是什麼關係。」

  葉孤鴻聞言,立刻老老實實的閉嘴了。雖然還是臉色發青,卻半點沒了剛剛和西門吹雪學來的那一副冷漠的樣子。

  聽霜晴話語間,似乎和葉孤城有些交情的意思,粉燕子自然知曉,今天有她在場,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殺得了葉孤鴻了。他的反應倒也乾脆,身上瞬間半點殺氣也無,索性還賣了個好,微笑著柔聲說道:「姑娘剛剛的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既然姑娘要保葉大少爺,在姑娘面前,我再不會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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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粉燕子部分話語摘自原著。

  《金鵬王朝》中,西門吹雪因為上官飛燕偷襲閻鐵珊,就將她的劍斷成幾截,並且揚言她再用劍,就讓她死,這還是西門吹雪看在陸小鳳的面子上。

  《幽靈山莊》裡,最為崇拜西門吹雪、狂熱到連表情和姿態都要去模仿西門吹雪的葉孤鴻卻是背後偷襲了之前幫了他的粉燕子,這兩個情節放在一起看,其實也滿諷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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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涯遙望

  霜晴聞言,轉過頭來不由得仔細打量了粉燕子兩眼。

  粉燕子看著霜晴一臉的漫不經心,還是忍不住的開口問道:「還想請問一句,姑娘剛剛為何會救我?」

  霜晴淡淡笑了笑,真誠道:「你穿粉色衣服真的挺好看的。」

  粉燕子的臉色變得極其古怪,他實在是沒法理解,霜晴竟然會因為這種原因出手救他一命,尤其她還和葉孤鴻的堂哥有些交情。半晌,粉燕子還有些難以相信的試探著問道:「真的?」

  看著他那副古怪的表情,霜晴忍不住微微莞爾,點了點頭,認真道:「真的。」

  略微考慮了一下,霜晴淡淡的看著葉孤鴻,繼續道:「背後傷人,尤其還是救過你的人,著實不是君子所為。練劍,也要修心。明知道這麼做不合適,還強迫自己出手,時間長了,遲早會毀了你自己。」

  葉孤鴻只是聽著,卻完全沒吭聲。粉燕子的眼眸飛快的掃過神情複雜的葉孤鴻,若有所思。

  霜晴不再說話,葉孤鴻的臉色則是一直在反反覆覆的變來變去,也不知道他究竟都想到了些什麼東西。

  密林中的四個人之間,一時竟然是盡數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粉燕子抬頭看看獨孤美,再看看葉孤鴻,那張皮膚細膩如少女般嬌媚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滿懷震驚的盯著葉孤鴻說道:「你不想殺獨孤美!」

  霜晴摸了摸又在「嗷嗚嗷嗚」叫喚的小雪狼的頭,聞言只是隨意的瞥了那個名叫獨孤美的老人一眼。她連如今江湖上名號正響的「萬里踏花」粉燕子和葉孤城的堂弟「武當小白龍」葉孤鴻都不怎麼認識,對於已經漸漸年邁的獨孤美的名字,就更加陌生了。

  此時,就連之前一直以為粉燕子和葉孤鴻兩個人都是來追殺自己的獨孤美,也看不懂現在的情況了,他那雙蒼老的眼睛裡頓時充滿了不解和懷疑。

  粉燕子神色極為柔和的笑了笑,帶著幾分譏誚的冷意,道:「這一路上,為了追蹤獨孤美,你始終沒有和我翻臉,見到獨孤美後,明明我已經把他那條命讓給你了,你卻還要背後偷襲要我性命。難不成,你其實是為了保獨孤美不成!」

  葉孤鴻神色變了變,最終,卻也冷冷道:「是。」

  獨孤美震驚道:「你不想殺我?」

  葉孤鴻的眼神帶了幾分說不出的微妙,道:「我不會殺一個死人。」

  完全聽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的霜晴微微蹙了蹙眉,粉燕子的臉色也變了變,卻並不像霜晴那樣完全茫然,而是盯著獨孤美和葉孤鴻兩人,好似在思索什麼。

  獨孤美卻是唯一一個能夠聽懂葉孤鴻話語的人了,瞬間,他甚至長長的舒了口氣,就連臉上的恐懼都瞬間散去,變得平靜下來。

  眼看著心照不宣的葉孤鴻和獨孤美兩人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霜晴只是站在那裡,不言不語的,讓人完全猜不到她的心思。

  粉燕子卻又突然柔柔的開口,輕聲道:「活人、死人,兩位莫不是幽靈山莊的人手不成。」

  獨孤美聞言,雖然吃驚於粉燕子竟然會猜到,但是他的臉上卻半點沒有擔憂的神色,只是如同一隻老狐狸般,極其狡黠的笑道:「粉燕子果真名不虛傳。」

  對於獨孤美的話語,粉燕子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反而是死死的盯著葉孤鴻,眼神極為複雜,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緩緩的說道:「我不明白,像你這樣出身世家名門、又是武當木道人關門弟子的年輕少俠,師父長輩俱是武林名宿,一身武學更是集數家之所長,這般出身背景有多少江湖人一輩子也羨慕不來,你卻選擇了進入幽靈山莊?」

  不等葉孤鴻回答,霜晴已經直接打斷了他們兩人的話語,微微皺著眉問道:「幽靈山莊是什麼地方?」

  對於霜晴的問題,粉燕子猶豫一下也沒有,直接便是微笑著柔聲回答道:「姑娘並非黑道中人,自然難得聽見『幽靈山莊』的名號。幽靈山莊是江湖中的一個秘密組織,黑道上傳言,幽靈山莊裡有許多應該早已經躺在墳墓裡的人。」

  霜晴聽粉燕子這麼說,忍不住的皺眉。早些年,她還在大唐江湖中漂泊,巴陵的亂葬崗、楓華谷的埋屍處、還有近乎死城、十室九空的洛道,那些人間地獄,她自然也去過……只不過,來到千百年後的明朝之後,霜晴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類似於天一教的毒屍、傀儡之類的東西。

  現在聽粉燕子說幽靈山莊裡全都是原本應該躺在墳墓裡的屍體,霜晴唯一的想法,自然便是難不成這裡也有毒人傀儡那些害人的東西,只不過被藏得比較深,一直沒有在江湖上蔓延開來……

  還不等葉孤鴻、獨孤美兩人做出反應,霜晴手中的劍鋒已經驟然間直指他們兩人。

  月色清冷,繁密的林間,月光卻只能透過乾枯的枝葉縫隙影影綽綽的投下來一點,寒風吹過,火光跳躍搖曳,映得暗紅色的流光自冰冷的劍鋒上凌亂的閃過。

  瞬間,劍氣沖霄,殺氣四溢!

  葉孤鴻和獨孤美頓時被驚住,就連粉燕子也驚奇得瞪大了水波盈盈的嬌媚眼眸。

  霜晴那張溫柔漂亮的臉上再沒有絲毫的笑意,只帶著一種駭人的冰冷,她身上的氣勢冷厲,寒凜的劍氣竟是比剛剛揮劍分別擋下葉孤鴻和粉燕子兩人的殺招時還要更勝幾分。

  霜晴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緩慢的從葉孤鴻和獨孤美兩人臉上掃過,近乎耳語呢喃般的輕聲道:「你們兩個,都是幽靈山莊的人?」

  獨孤美眼珠轉了轉,有些賠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誤會?」

  葉孤鴻也道:「據我所知,幽靈山莊並未得罪過姑娘這般的人。」

  霜晴微微冷笑了一聲,她此時看向葉孤鴻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死人般,再沒有剛剛見到他打扮得和西門吹雪一模一樣、身份卻又是葉孤城堂弟時候,面對他的玩笑一般的促狹和揶揄。

  粉燕子也心裡沒譜,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姑娘?」

  想起當年那些被天一教殘忍地製成毒屍、毒人的江湖俠客,還有常常是一個村落都被毀去的無辜平民百姓,想到始終背著亡妻的棺材、似人非人的慕容追風和卓婉清夫婦,霜晴的眼神愈發冷凝,一雙漆如墨染的眼眸滿含殺機,彷彿沒有半點光一般,只是輕柔的說道:「幽靈山莊的存在本身,就已經得罪我了。」

  一間正燃著裊裊佛香的寺院禪房裡,一張形式素雅簡單的八仙桌邊,正好穩穩的坐著八個人,目盲心不盲的花滿樓、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喜好古玩字畫的古松居士、武當長老木道人、唐門高手唐二先生、大內高手瀟湘劍客魏子雲、巴山劍派嫡傳弟子柳乘風、還有這間寺院和禪房的主人苦瓜和尚——陸小鳳的八個朋友,也是八個名滿天下的江湖中人。

  八仙桌上攤開擺放著十二張白紙卡,每一張卡片上都寫著一個人的名字,而那個名字,則屬於曾經背信棄義而被西門吹雪追殺最終盡數殞命之人。

  一個人沉重的開口道:「西門吹雪在追殺陸小鳳。」

  另一個人接上後半句,道:「陸小鳳正在逃亡,而且現在,沒有人知道陸小鳳逃到了哪裡。」

  又是幾聲嘆息和近乎生硬的言語。

  八位江湖高手在分析了當前的情況、得出了幾個沒有什麼用的論斷之後,在一片寂靜中,不歡而散。

  只有花滿樓還十分鎮定的坐在桌邊,神色間溫柔平靜,他淺淺啜了一口杯中的酒,依舊那般安安穩穩的坐在八仙桌旁。

  這裡是苦瓜和尚的禪房和寺院,他就是走,也不能走遠,他和另外幾人一起出了禪房,並非離開,卻是要去廚房裡準備素齋。

  才從黃石鎮回來不久的柳乘風跟在另外六個人後面本已經走到了門口,就要從這間禪房裡出去了,腳步就要跨過門檻時,他卻突然又轉了個身,折了回來。

  花滿樓當然聽出了柳乘風的腳步聲,也聽到了司空摘星輕飄飄的近乎鬼魅的身影推開窗子時極其細微的碰觸聲。他臉上的笑容溫柔而恬靜,隨即輕輕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柳乘風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道:「西門吹雪真的要殺陸小鳳的話,有沒有可能從他的劍下把人救下來?」

  一向和西門吹雪不對付的司空摘星沉著臉搖了搖頭。

  柳乘風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他又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橫下心來,道:「若是有九公子、六姑娘或者白雲城主出手相助呢?」

  花滿樓柔聲道:「宮九性情詭異莫測,而且遠在西北邊陲陪伴他的母親;霜晴倘若出手,便是她和西門吹雪的生死之戰;葉孤城在月圓之夜紫禁之巔的一戰中,為了霜晴,已經避而不戰過一次,他和西門吹雪之間的決戰,恐怕世間再不會有。」

  司空摘星突然沉著臉嗤笑了一聲,道:「更何況,霜晴行蹤難覓,葉孤城同樣難尋其蹤!」微微停頓了一下,司空摘星繼續道:「就算他們肯幫忙,一時之間也根本找不到他們三個中的任何一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涯遙望

  正午時分,陽光明媚,即使緊緊關著門窗,屋子裡依然有著淡淡的光影斑駁。

  石屋的形式古老而拙樸,裡面的擺放陳設也同樣帶著些古舊感。

  老刀把子依舊是一身灰袍,正穩穩的坐在邊緣已經有些被磨舊的桌旁,就連桌上的茶杯和茶壺,也帶著些老舊的意味。

  屋子裡的另一個人背光而立,讓人幾乎看不清他的臉。一襲潔白如雪的衣衫,暗淡的光影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片灰濛蒙的清影斑駁。

  老刀把子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從容的說道:「自從上次白雲城論劍一別,至今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

  稍稍停頓了一下,老刀把子繼續道:「我沒想到,你竟然會直接到幽靈山莊裡來找我。」

  葉孤城的表情極為清冷,一如既往的漠然。他的身上,竟然沒有帶著那柄烏鞘長劍。只是靜靜的逆著光影站在窗邊,良久,才冷冷道:「你不該把孤鴻也牽扯進來的。」

  老刀把子道:「是他自己願意來的。」

  葉孤城淡淡道:「他還不知道你的身份?」

  老刀把子頓時啞然失笑,搖搖頭道:「他當然不知道。我的身份,除了你,就連我的女兒葉雪都不知道。」

  葉孤城聞言,只是又一陣的沉默。

  老刀把子悠閒的喝著茶,看著葉孤城在沉吟了片刻之後,終於走到另一把椅子那裡坐下。

  過了一會兒,老刀把子才又開口道:「你匆匆來到這裡,連白雲城都沒有回,就是為了葉孤鴻加入幽靈山莊的事?」

  葉孤城神色冷然,卻是微微頷首,冷道:「前些日祭祖,孤鴻被城主府的老管家看著,倒是著實老實了幾天,不過,等到祭祖之後,他直接就離開了白雲城,等我再接到關於他的消息後,卻是得知,他已經加入了幽靈山莊,還和粉燕子那個人混在一起。」

  說到粉燕子,想起他那身一年四季永遠粉嫩的打扮,還有他那近乎眾所周知的特殊喜好,就連葉孤城的臉色都有些微微的變了變。

  老刀把子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葉孤城一眼,隨意道:「是你多慮了。孤鴻和阿雪兄妹兩個感情好得好,我也不可能去害他。」

  這個答案,顯然並不能讓葉孤城滿意,不過,他卻也沒有立刻追問,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似乎還在考慮某些事情。

  外面蜿蜒曲折的石子小路上,傳來了一道輕微的腳步聲,輕巧卻又意外的沉重。

  老刀把子和葉孤城對視了一眼,葉孤城轉過身去,瞬間,他的臉上已經多了一張蒼白冰冷的面具。

  那個腳步停在了門外,輕輕的敲了敲門。

  老刀把子聲音和緩的道:「是阿雪麼?進來。」

  葉雪並沒有應聲,只是伸出手來,輕輕的推開了門。隨即,一隻豹子被人從門外扔進來,重重的砸在了桌子前面。

  葉孤城毫不掩飾的直接後退了一步,望著豹子的屍體忍不住微微皺眉。

  老刀把子見狀只能是輕輕的嘆了口氣,道:「阿雪。」

  被他喊做阿雪的年輕女子看起來沉靜而內向,美麗得近乎柔弱的面龐,卻不帶絲毫的笑意,好似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她都只是這般冷冷淡淡的模樣。

  葉雪只是用那雙冷靜而漂亮的眼眸瞥了葉孤城一樣,看到他臉上那張蒼白冰冷的面具,確信幽靈山莊中並沒有這麼一個人之後,便毫不在意的別過頭來,也不問他是誰,直接對老刀把子道:「山莊外面的密林裡,似乎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跡。」

  老刀把子溫和的解釋道:「獨孤美在往山莊這邊走,粉燕子正在追殺他,你哥哥一直跟在旁邊見機行事。」

  即使面對的是一貫疼愛自己的父親,葉雪的臉上也始終是極為冷淡的表情,對於老刀把子的說辭,她只是繼續道:「我看到一隻兔子的殘骸,兔子的骨頭明明是被狼之類的野獸咬斷的,可是,剩下的殘骸裡,卻證明那隻兔子是被人放在鍋裡煮熟的,周圍還灑落了一些油鹽醬醋的調料的痕跡。」

  「……」老刀把子的嘴角不自覺的抽了抽。他知道,自己的女兒葉雪一向喜歡打獵,尤其是獵豹,她在打獵的時候,經常十天半個月的留在深林中不回來,但是,她在野外的時候,永遠只是帶著些簡單的乾糧或者隨意抓一些獵物,絕對不會在吃東西上這般細心。

  葉孤城只是站在那裡,默不作聲,蒼白而冰冷的面具後面,一雙寒星般的眼眸古井無波。

  葉雪繼續道:「樹上的蜂蜜被人挖過,有些地裡的野紅薯也有被烤過的痕跡。」微微停頓了一下,葉雪冷冷道:「獨孤美一心逃命,他能有心思去折騰那些吃的?」

  老刀把子順著她的話說道:「粉燕子一心追殺他,估計也沒有掏蜂蜜挖紅薯的功夫。你哥哥跟在他們兩個後面,估計也沒空去忙活這些。」

  有這空閒功夫也有這閒情逸致的霜晴已經把劍鋒對準了幽靈山莊的葉孤鴻和獨孤美。

  粉燕子站在旁邊,笑意盈盈的看著這個意想不到的變故,不過,更加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霜晴雖然整個人都陰沉了下來,卻並沒有對葉孤鴻和獨孤美直接下殺手,而是封了兩個人的穴道之後,就開始站在那裡發呆。

  霜晴手中的雙劍上,還帶著幾點紅色的血跡,順著冰冷的劍鋒緩慢滑落在覆蓋著厚厚一層落葉的地面裡面。

  看到霜晴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站在那裡發呆一般的模樣,粉燕子猶豫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道:「姑娘?」

  霜晴點了點頭,旋即蹲下身來,有些微涼的手指握在葉孤鴻的手腕脈門上。

  握劍的手被人扣住脈門,葉孤鴻的臉色猛地變了,他身上的穴道盡數被霜晴封住,動彈不得的情況下,聲音裡甚至有些發抖的開口道:「你、你想做什麼……」

  霜晴根本就不搭理他,,只是自顧自的看著葉孤鴻手指上因為常年握劍而留下的淡淡的薄繭,微微皺了皺眉,半晌,才輕輕說了一句:「你沒碰過屍人那些東西?」

  葉孤鴻睜大眼睛,根本就聽不懂霜晴在說些什麼。

  霜晴依舊陰沉著臉,緊緊的抿著唇,畢竟,天一教的那些人製作屍人的時候,用到的各種詭異的毒物和草藥,對他們自己的身體也是有很明顯的影響的,雖然因為他們修習的特殊的內功心法而不會讓自己失去神智,但是最常碰觸那些藥物的手上,卻是早已經變得和普通人完全不同。

  過了好一會兒,等她確定葉孤鴻和獨孤美兩人都絕對沒有碰過屍人之後,才重新站起身來。

  霜晴又盯了葉孤鴻和獨孤美兩眼,這才轉過身去,望著粉燕子道,微微蹙眉道:「幽靈山莊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剛剛說,幽靈山莊裡有許多應該早已經躺在墳墓裡的人——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看他們兩個人,應該都沒有製作過屍人。」

  粉燕子的腦海裡也在飛快的閃過無數個念頭。一開始,他以為霜晴是和幽靈山莊有什麼仇怨,以至於她連葉孤城的堂弟也不放過,可是,看她剛剛的舉動,卻分明是在查探什麼。

  不等粉燕子開口,葉孤鴻已經沉著臉開口道:「十萬兩銀子一條命,幽靈山莊收留的俱是那些在江湖中被人追殺、無處棲身之人。」

  看到霜晴的視線飄到獨孤美身上,此時已經意識到霜晴對於江湖中人其實並不誰很瞭解的葉孤鴻直接解釋道:「獨孤美在江湖中的稱號叫做『六親不認』,粉燕子在追殺他,他向幽靈山莊買了他自己一條命,不過要他自己趕到幽靈山莊。」微微停頓了一下,葉孤鴻道:「我是幽靈山莊的人不假,但是你說的『屍人』什麼的,我從來沒聽說過。」

  「……」霜晴此時也弄明白了,原來剛剛粉燕子那句話中,他們都是把那些被人追殺還沒死的活人直接形容成應該躺在墳墓裡的屍體的,完全和她想像中的天一教屍人毒人傀儡沒有任何關係。按照他們的說辭,幽靈山莊裡雖然沒有什麼好人,但是也絕對不是霜晴遇見了就一定要置之於死地之人。

  霜晴輕輕的嘆了口氣,用冰冷的劍尖抬了抬滿頭冷汗的獨孤美的下巴,認真道:「雖然你不是什麼好人,不過,江湖上他人的恩怨,我還是不要隨便插手了。」

  見到霜晴的態度緩和下來了,葉孤鴻也在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否則的話,想著霜晴還是他堂哥葉孤城的朋友,如果他就這麼死在霜晴手下,死不瞑目這個詞絕對是對他最好的形容。

  粉燕子再度驚異道:「姑娘?」

  霜晴淡淡道:「聽你剛剛說的話,我本來以為,幽靈山莊和天一教有關,現在既然知道幽靈山莊只是收容惡人的地方——」霜晴的話語突然停頓了一下,按照他們的說辭,幽靈山莊倒是和王遺風前輩最初建立惡人谷的初衷有點類似,不過後來,惡人谷的性質也已經從單純的收留惡人變成了和浩氣盟相對的江湖勢力而已……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涯遙望

  夜色已深,霧氣已濃,黑魆魆的林子裡風聲瑟瑟。

  逃亡途中的陸小鳳嘴唇已經乾裂,衣衫也有幾分襤褸,胸口上的劍傷始終沒有好好處理,甚至已經有了些紅腫和發炎。

  三天三夜不敢停歇片刻的逃亡,幾乎已經耗光了陸小鳳的所有精力,原本的風流瀟灑,已經變成了悽慘狼狽。在黑暗幽冷的叢林裡,對於陸小鳳而言,因為逃亡的時間急迫而食物匱乏,就連清水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可是,陸小鳳卻不得不繼續前行,即使他早已經迷失了方向,甚至不知道密林的盡頭會不會只是一條死路。

  因為西門吹雪就在後面盯著他,那種殺人的劍氣自始至終都不曾遠離。雖然疲憊不堪,但是陸小鳳的警覺性卻始終不曾降低,他能夠感覺到,只要自己的步伐慢下來,西門吹雪隨時都會找到他,然後再給他致命的一劍……

  飢渴、黑暗、疲憊、迷失,重重難以忍受的情緒隨著陸小鳳狼狽不堪的逃亡,全都爆發了出來。

  在這片沒有絲毫光線的密林裡,陸小鳳摸索著從樹上摺下來一段樹枝,像個盲人一樣,把手裡握著的那根樹枝當做枴杖,一邊支撐著自己疲憊不堪的身體向前挪動,一邊時不時的探索一下前面的道路。

  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道閃閃爍爍的火光。

  陸小鳳抹了一把滿是冷汗的額頭,他的手指上也有著許多細微的傷口,手背被自己的汗水打濕,傷口處傳來的那些微弱的疼痛,彷彿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陸小鳳頓時心頭一震。

  他不知道那團火光究竟代表著什麼,也不知道火光那裡還有著怎樣的危險,可是,此時此刻,被迫逃亡中的陸小鳳情緒已經近乎崩潰,面對那道光,他甚至帶有幾分渴望,畢竟,他已經在黑暗裡太久了。

  過了許久,陸小鳳終於走到了那堆火附近,他還沒有看到火堆旁邊的人影,便聽到了一聲清朗活潑的喊叫聲:「嗷嗚!」

  霜晴摸了摸小雪狼的頭,輕輕的蹙了蹙眉,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又有人來了?」

  小雪狼並沒有像之前一樣老老實實的待著,反而蹦蹦跳跳的跑了出來,一邊「嗷嗚嗷嗚」興奮的叫著,一邊試圖用牙齒輕輕的咬著霜晴輕柔飄搖的裙裾,往不遠處的密林裡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的方向走去。

  對於小雪狼的這般反應,霜晴的心裡也不由得有了幾分好奇,對於之前的獨孤美、粉燕子和葉孤鴻,小雪狼的身上只有戒備和警覺,可是,這次的來人,卻是讓小雪狼興奮,甚至還帶上了些喜悅一般……

  終於,密林裡的那個人拄著一根樹枝做成的簡易枴杖走出來了,看著他一身狼狽的模樣,霜晴滿心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頓時驚道:「陸小鳳!?」

  一身襤褸、十分疲憊、還受了重傷的陸小鳳聞聲頓時也呆了一呆,同樣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完全無法想到,自己在逃亡中躲避西門吹雪的追殺,竟然會在這個危險可怕的深林裡遇到看起來很是輕鬆隨意的霜晴。

  小雪狼已經主動跑了過去,圍著髒兮兮的陸小鳳轉了兩圈,然後嫌棄的避開了幾步。畢竟,狼的嗅覺遠超過常人,現在一身破爛的陸小鳳就好像是從泥地裡打了個滾出來一樣,身上的味道實在是不好聞。

  霜晴立刻走了過來,看著陸小鳳灰敗狼狽的臉色,關心道:「你這是怎麼了?」

  陸小鳳苦笑了一下,嘆了口氣,道:「一言難盡。」

  霜晴抿了抿嘴唇,沒有立刻追問,而是輕聲道:「你的臉色可真難看。先來這邊坐下,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讓我看看你的傷。」

  陸小鳳點了點頭,隨即繼續拄著那根樹枝,一瘸一拐的往火堆旁邊走去。小雪狼蹦蹦跳跳的跟在霜晴後面,時不時的扭過頭去衝著陸小鳳「嗷嗚」兩聲。

  看著地上鋪著的那張柔軟潔白的巨獸毛皮,以及霜晴扔在巨獸毛皮上的她的披風,還有火堆上架著的鍋裡傳來的肉湯的香氣,陸小鳳不禁又怔了怔。

  霜晴撿起自己的披風,然後示意陸小鳳坐下道:「你先坐下休息會兒。」

  陸小鳳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霜晴直接把自己的披風裹在身上,然後靠在鍋邊,把鍋裡煮著的東西端起來,小雪狼興致盎然的盯著那些肉湯,然後眼巴巴的看著霜晴把那些說好留給它吃的東西全都給了陸小鳳——

  霜晴眨了眨眼睛,道:「原本是給小雪狼留下的一點肉湯,你先對付一下填填肚子。」

  陸小鳳只是笑了笑,也沒跟霜晴客氣,他這幾天的逃亡下來,身體疲憊、飢渴交加,竟然會遇到霜晴,而且還能嘗到這些熱的飯菜,於他而言,這些已經是一種極致的享受了。

  霜晴又翻出來一張巨獸毛皮在旁邊鋪平,然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小雪狼一直溜溜躂達的在旁邊跑來跑去,陸小鳳緩緩的喝著還有些燙的肉湯,緊繃著的情緒終於稍稍放鬆下來,看著小雪狼不老實的模樣,忍不住的就伸手逗弄了那個和白糰子一樣的毛茸茸的小傢伙兩把,嘆了口氣道:「上次還拿我的手腕磨牙,現在就因為我身上髒兮兮的,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霜晴忍不住撲哧一笑,道:「小雪狼在我身邊這麼久,它也就拿你的胳膊磨過牙,再沒有咬過別人一口了。」

  陸小鳳驚奇的笑道:「它居然沒有咬過葉孤城?」

  聽到葉孤城的名字,小雪狼直接「嗷嗚」的叫了一聲。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敢咬他,也就敢欺負欺負我這樣脾氣好的了。」

  霜晴單手支頤,隨意的坐在巨獸毛皮上,笑意吟吟的望著陸小鳳,他的臉色依然還有些失血的蒼白,但是精神卻似乎已經好了許多,甚至還有心思和小雪狼開玩笑。

  略微沉吟了一下,霜晴一邊翻著自己身邊帶著的那些藥丸,一邊笑著說道:「是誰把你這個好脾氣的人逼成現在這個模樣的?」

  陸小鳳怔了怔,眼睛裡不經意的流露出幾絲複雜之色。要不要把自己和西門吹雪之間的那些計劃安排告訴霜晴,陸小鳳此時也有幾分踟躕不決。畢竟,根據他們現在獲知的消息,幽靈山莊應該就在這片密林的深處某個地方,而他之所以往這邊逃亡,也是為了能夠和剛剛用十萬兩銀子從幽靈山莊買命的獨孤美碰上……

  霜晴自然看到了他眼睛裡的猶豫之色,卻依然十分隨意的扔過去幾瓶回血的藥物,看到陸小鳳伸手接住了之後,才淡淡的笑了笑,挑了挑眉說道:「怎麼,不方便說嗎?」

  陸小鳳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緩緩的長舒了一口氣,聲音裡帶著幾分顫抖的輕輕嘆息道:「……是西門吹雪。」

  霜晴聞言,一時間怔住。

  半晌,霜晴才微微蹙著眉,望著陸小鳳神色複雜的表情,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小鳳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深深的看了霜晴一眼,又帶著幾分嘆息的說了一遍:「說來話長,一言難盡。」

  霜晴輕輕的摸了摸終於湊到她身邊老實下來的小雪狼的頭,然後對著陸小鳳莞爾一笑道:「夜還很長,你可以慢慢說,我不著急。」

  陸小鳳苦笑道:「我很著急,西門吹雪還在後面跟著,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陸小鳳的衣衫有些破爛了,霜晴自然也看到了他胸口處那條已經有些發炎的長長的傷口。因為長時間的奔波,未經處理過的傷口看起來遠比剛剛受傷的時候還要糟糕,不過,霜晴依舊能夠一眼看出,那是劍傷。

  霜晴突然起身,也不等陸小鳳解釋究竟是怎麼回事了,直接問道:「這道傷,是西門吹雪造成的?」

  陸小鳳苦笑著點了點頭。

  霜晴的眼眸微微垂了下來,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思緒。

  片刻之後,霜晴輕聲道:「衣服脫了。」

  陸小鳳聞言,頓時一臉的駭然之色,一把摀住自己的衣服,驚道:「我已經被西門吹雪追殺了,不想再惹上一個葉孤城!」

  霜晴微微怔了一下,旋即低低的冷笑了一聲,輕聲道:「你胸口那道劍傷若是不趕緊處理,估計不用等葉孤城再來追殺你,你就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陸小鳳見狀只得苦笑。

  霜晴又拿出來一些外敷的止血藥和一把劍,還有兩壺中冷泉,一股腦的扔給陸小鳳,然後起身轉過身去道:「你自己把傷口清理一下吧,那些已經有些發炎化膿的地方,直接用劍剜去吧,泉水可以清洗傷口,藥都是止血的。」

  陸小鳳苦著臉道:「想想就疼……」

  霜晴連搭理都懶得再搭理他一下,直接轉身就往密林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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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涯遙望

  陸小鳳看著霜晴走開的背影,這才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脫掉衣服,開始自己動手處理傷口。除了胸膛上那道最為駭人的傷口,逃亡的這些天來,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早已經傷痕纍纍。

  等傷口處理得差不多之後,看著霜晴留下的那些泉水,陸小鳳又動作有些遲緩的洗了洗臉,總算不像剛剛出現那會兒一臉灰土撲面的狼狽不堪。

  本來,按照陸小鳳他們的估計,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碰到獨孤美,然後兩個人一起結伴前往幽靈山莊了,他身上的傷口,自然也能作為西門吹雪追殺他的佐證,用以取信幽靈山莊裡的主事人,然後趕在傷勢惡化之前,在幽靈山莊裡處理那些傷口。

  偏偏,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這些天來,他在這個密林裡幾乎繞遍了,卻始終找不到獨孤美的蹤跡,反而碰到了好像只是單純的出現在這裡的霜晴……

  過了有一會兒,等到陸小鳳疼得呲牙咧嘴的將身上的傷口全部清理過然後包紮好,整個人也顯得精神了許多之後,霜晴才拎著一隻野兔和幾塊用根莖懸著的野紅薯不慌不忙的走了回來。

  陸小鳳看著霜晴拎回來的野兔,怔了怔,道:「你去抓野兔了?」

  霜晴依舊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把野兔和野紅薯一起扔在了陸小鳳面前,慢條斯理道:「你運氣不錯,我出去轉了一圈,還碰到了幾個野紅薯,也不知道是被什麼動物從地裡刨出來的。」

  依舊飢腸轆轆的陸小鳳笑道:「被西門吹雪追殺的時候還能在這裡碰到你,我的運氣的確不錯。」

  霜晴只是隨意的笑了笑,完全一副不置可否的態度,她轉身又從包裡拿出了一把庖丁小刀丟給陸小鳳,道:「四海為家的風流浪子一定知道怎麼收拾野兔吧?」

  陸小鳳撿起那柄樣式簡單卻極其鋒利的庖丁小刀,無奈的笑了笑,道:「自然知道。」

  霜晴單手托腮,微笑著看向他,隨手示意了一下,道:「野兔幫你抓回來了,野紅薯也撿回來了,火堆還可以燒很久,鍋裡也有水,要煮要烤你自己隨意吧。對了,我這裡還有不少調料。」

  就是陸小鳳,看到霜晴翻出來的油鹽醬醋,都免不了被驚到了,臉上的表情更是嫉妒變化,難以形容,好半晌,他才終於開口道:「你在叢林裡,居然還帶著這些東西?」

  霜晴挑眉一笑,略帶幾分揶揄的意味,輕聲道:「我若是不帶這些東西,你現在就啃啃樹皮了。」

  陸小鳳看看手裡的庖丁小刀,再看看地上那隻野兔和幾塊野紅薯,一臉苦笑道:「我本來還以為,你會幫幫我呢!」

  霜晴只是微微莞爾,笑道:「本來看你受了傷,我還真有心幫你,不過你既然傷得這麼重還能活蹦亂跳的,我就不多事了。隨便你做什麼吃的,做好之後,記得分給我家小雪狼一點,小傢伙什麼東西都喜歡嘗嘗。」

  陸小鳳苦笑著搖搖頭,道:「敢不從命。」

  說完這些話,霜晴直接就靠在樹幹上,裹著披風閉上眼睛假寐起來。陸小鳳一臉苦兮兮的瞅著地上的野兔和野紅薯,拿著庖丁小刀開始認命的剝皮去骨,把野紅薯洗乾淨切成塊。

  小雪狼倒是興致勃勃的圍著陸小鳳轉來轉去,時不時的還用鼻子嗅一嗅生的野紅薯的味道,相比之下,被陸小鳳用庖丁小刀一點一點切成塊的生兔肉上,還帶著一絲血淋淋的味道,小雪狼倒是更感興趣,還趁著陸小鳳不注意的時候,直接撲上去叼走了一大塊。

  陸小鳳把野兔肉和野紅薯塊一起扔進鍋裡煮了起來,放好油鹽醬醋那些調料之後,用剩下的泉水洗了洗手,這才拍了小雪狼的腦袋上一下,看著小傢伙嘴裡剛剛吞下去一塊生肉,腮幫子還有些鼓鼓的,忍不住笑著搖搖頭道:「也不知道霜晴天天都怎麼餵你的……有人疼的小狼就是不一樣。」

  停下來這麼久的時間,原本緊跟著不放的西門吹雪卻始終不曾出現,對於陸小鳳而言,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不過細細想來,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西門吹雪要追殺什麼人,旁人自然是不敢管的。不過,如今被追殺的人變成了陸小鳳,碰巧遇上了的路人卻是霜晴,霜晴把陸小鳳當做朋友,這件事又與陸小鳳的性命攸關,她當然不可能視而不見。西門吹雪不想惹麻煩的話,索性就避開了霜晴在的時候,反正,逃亡中的陸小鳳遲早還得孤身離開。

  鍋裡的湯已經開始沸騰了,咕嚕咕嚕的冒著泡,煮著的野兔肉開始散發出陣陣香氣,那些一早就被放進鍋裡煮了許久的野紅薯塊,更是已經被煮得有些極軟,稍稍攪拌一下,甚至有些化開。

  陸小鳳從旁邊的樹上隨便折了兩條樹枝當做筷子,先撈了一塊幾乎有些不成形的野紅薯遞給小雪狼,眼睛發亮的說道:「你先嘗嘗?」

  野紅薯塊裡早已經溢滿了肉香,還帶著些本身的甜滋滋的味道,聞起來很是香甜,小雪狼圍著那塊野紅薯嗅了嗅,半晌,卻是在陸小鳳灼灼的目光下,用小爪子極其不喜的將其扒拉到了一邊。

  陸小鳳見狀,只得嘆了口氣,搖搖頭無奈道:「狼果然是吃肉的。」說完,又從鍋裡撈出來一大塊野兔肉,過了一會兒等到熱氣散去兔肉變得不燙之後,方才餵給了小雪狼。

  一直等到陸小鳳把那一鍋的野兔肉和野紅薯塊差不多全部吃完,餓了好幾天的肚子終於能夠寶石一頓之後,一直靠坐在那裡休息的霜晴才緩緩的睜開眼睛,看了看跟著陸小鳳吃飽喝足然後回到自己身邊已經趴著睡著了的小雪狼,還有靠在另一邊的樹幹上,正揉著肚子一臉心滿意足的陸小鳳。

  霜晴看了看鍋裡剩下的湯底,微微挑了挑眉稍,笑道:「野兔肉和野紅薯放在一起乾巴巴的煮熟之後,味道怎麼樣?」

  陸小鳳眯了眯眼睛,不以為意的笑道:「對於一個已經餓了三天三夜的人來說,任何可以入口的東西,都是難得的美味。」

  霜晴笑了笑,道:「也是。」

  陸小鳳點了點頭,然後打了個呵欠,眼睛裡帶了幾分惺忪和疲憊。這些天來,他的精神體力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逃亡本身,就是痛苦和折磨,更何況,後面還有真的會殺人的西門吹雪虎視眈眈。

  霜晴看著陸小鳳懶散的樣子,彎了彎嘴角,輕聲笑道:「等你休息夠了之後,記得把鍋洗乾淨,還有那些油鹽醬醋的佐料全部收拾一下。」

  陸小鳳聞言頓時呆了一呆,卻只能繼續點頭,苦笑道:「原來我變成了廚子和廚房裡的小工。」

  霜晴只是微笑,對於使喚陸小鳳完全不以為意道:「廚子至少能夠填飽肚子,而你若是不當廚子,就很快會變成一隻被餓死的死鳳凰了。」

  陸小鳳一臉苦笑的搖了搖頭,喃喃道:「我還不想變成一隻死鳳凰。」

  漫漫長夜終將過去,林間的清早更多了幾分潮濕的水汽,晨霧淒迷。

  透過繁密的樹冠,霜晴微微眯起眼睛,看著金紅色的太陽自東方升起,雖然只是斑斑駁駁的光影,卻彷彿也帶著溫暖的氣息。霜晴隨便煮熟了一點吃的東西之後,才熄滅了燃燒了整整一夜的火堆,小雪狼睜開濕漉漉的藍色圓眼睛之後,也在霜晴旁邊蹦蹦跳跳的活動著四肢。

  聞到身邊的事物的香味,幾天以來始終疲憊不堪的陸小鳳也終於睜開了眼睛,看著霜晴坐在樹下吃東西,小雪狼時不時的從她手裡叼走一兩塊肉類,他們兩個就那麼玩玩鬧鬧的吃著早餐。

  霜晴瞥了陸小鳳一眼,道:「你醒了,我給你留了些吃的。」

  陸小鳳躺在巨獸毛皮上,伸了個懶腰,然後一股腦的翻身起來,明亮的眼睛裡終於帶上了些神采奕奕的光。

  陸小鳳道:「好多天沒有這麼舒服的睡一覺了。」

  霜晴道:「你可以去和西門吹雪商量一下。」

  陸小鳳一臉的驚悚,道:「開什麼玩笑!」

  霜晴又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漫不經心道:「我認真的。昨晚西門吹雪就在附近了,小雪狼發現了他的行蹤。說來也好笑,西門吹雪不是正在追殺你麼?昨天晚上那麼好的機會,他卻只是在外圍等著,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思。」

  陸小鳳滿臉不敢置信的盯著正撲在霜晴的腿上,打滾耍賴沒個正行的要霜晴餵牠的小雪狼,半晌,才喃喃道:「大概是因為你也在吧!」

  霜晴淡淡的笑了笑,道:「他又不是不認識我,他直接過來,告訴我你究竟幹了什麼罪大惡極天理不容的事情,說不定我就不管你的死活了呢!」

  陸小鳳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微微一震。

  霜晴也沉默了下來,良久,才用那雙漆如墨染的眼眸靜靜的望向陸小鳳,毫不掩飾她的懷疑,輕聲道:「你們兩個,到底在耍什麼把戲?」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涯遙望

  「……」陸小鳳一時間啞口無言。幽靈山莊一事干係重大,尤其據花滿樓推測,內奸很可能就出在他們那日在苦瓜和尚的禪房中聚會的人中,就是陸小鳳本人,現在也不確定應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霜晴。

  陸小鳳還在遲疑不決,霜晴卻突然間出手,趁其不備,直接點了陸小鳳的幾個大穴。陸小鳳頓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半晌,才驚愕得瞪大了眼睛,霜晴的這一舉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於,反應過來之後,他依然還是完全猜不透霜晴這般做法是出於何意。

  霜晴衝著陸小鳳調皮的笑了一下,逕自轉過身去看向密林的方向,大聲喊道:「西門吹雪,你出來!」

  「……霜晴你要做什麼?」陸小鳳聞聲色變,一臉苦笑,無奈開口道。

  霜晴微微挑了挑眉稍,道:「等西門吹雪過來之後,你就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陸小鳳的臉色變了又變,性命攸關的時刻,他卻依然笑了出來,當然,只是無奈的苦笑,道:「他會殺了我的……」

  霜晴微微一笑,安慰他道:「別擔心,有我在呢。」

  陸小鳳一臉苦笑,暗暗動了動內力,試圖把穴道衝開,可惜,霜晴的內功也同樣深厚,大意之下被她封了幾處穴道,一時半會兒之間,就是陸小鳳,也無法將被封住的穴道自行衝開,只得喃喃自語道:「就是有你在,我才更擔心……」

  霜晴手裡握著墜有火紅色孔雀羽的雙劍鸞歌鳳舞,不再理會一臉苦笑動彈不得的陸小鳳,而是轉過身去看向密林的方向,暗自猜測西門吹雪多久才會出現。

  西門吹雪並沒有讓霜晴和陸小鳳等太久,不一會兒的功夫,一道白衣如雪的頎長身影已經漸漸的從密林中出現。

  霜晴眨了眨眼睛,看著西門吹雪纖塵不染的雪白衣衫,再轉過頭來瞅瞅衣衫破爛的陸小鳳,忍不住搖搖頭道:「你怎麼會變得這麼狼狽?」

  陸小鳳無奈的苦笑著回答道:「因為我一直在被他追殺。」

  很快,西門吹雪的身影已經走到了附近,然後穩穩的停在那裡。看著待在哪裡動彈不得的陸小鳳,西門吹雪波瀾不驚的眼睛裡,竟似隱隱約約的流露出幾分難以形容的複雜神色來。

  西門吹雪收回視線,冷冷靜靜的看向霜晴,開口道:「陸霜晴。」

  霜晴對著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後朝著陸小鳳示意了一下,輕鬆道:「陸小鳳已經在那裡了,你要殺了他嗎?」

  陸小鳳霍然間瞪大了眼睛,驚叫道:「霜晴!」

  霜晴根本不理彷彿正在沸水中鍋裡煮著就差褪毛的陸小鳳,只是笑意吟吟的看向一臉冷然的西門吹雪,等著他的答覆。

  西門吹雪微微垂下眼眸,冷冷道:「我要殺他,不需要旁人的插手。」

  霜晴聞言,依然只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半晌,才輕輕的笑道:「西門吹雪,你真的出得了手?」

  西門吹雪冷冷道:「我劍下必誅不忠不義之人!」

  霜晴無奈的搖了搖頭,輕笑著說道:「可是,不忠不義的人擺在你面前了,你又不肯出手了。」

  霜晴稍稍退開了幾步,小雪狼乖巧的跟在她身邊,只有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負劍而立漠然無語的西門吹雪和動彈不得欲哭無淚的陸小鳳。

  三個人之間的氣氛,頓時陷入了僵局。

  霜晴只是微笑著看他們兩個,而陸小鳳和西門吹雪此時的處境,卻頗有些騎虎難下的意思。

  本來,陸小鳳只是要做出被西門吹雪追殺,然後負傷進入幽靈山莊,以取得他們的信任。而西門吹雪之所以會答應陸小鳳這般荒唐的計劃,也不過是因為想要試一試陸小鳳的靈犀一指能不能夾住他的劍而已。

  陸小鳳無奈的看向西門吹雪,西門吹雪只是默默的站在那裡,對於陸小鳳變來變去意味深長的眼神完全視而不見一般。

  陸小鳳看著霜晴只是朝著他似笑非笑的微笑,西門吹雪則是一聲不吭的站在那裡,擺明了不會給他解圍,許久,陸小鳳終於無奈的長長嘆了口氣,道:「霜晴,我說實話,我告訴你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先把穴道給我解開。」

  霜晴衝著陸小鳳眨了眨眼睛,陸小鳳有些意味不明,也對著霜晴眨了眨眼睛。

  霜晴愉快的一笑,柔聲道:「你還是先說了吧,等你說完,我再給你解開穴道?」

  陸小鳳一臉的無奈,徹底怔住,然後驚道:「這件事說來話長!」

  霜晴微微莞爾,輕笑著提議道:「你可以長話短說!」

  一直沉默無語的西門吹雪冷冷的瞥了陸小鳳一眼,聲音冷冷淡淡的,卻是直接替陸小鳳說道:「他正在追查幽靈山莊的事情。」

  霜晴點了點頭,道:「然後呢?」

  陸小鳳又無奈的嘆了口氣,開始詳細的解釋整件事的過程。包括陸小鳳前去萬梅山莊請西門吹雪出手幫忙,做出西門吹雪因為孫秀青而追殺他的假象,隨即,受了傷的陸小鳳又特意逃向這片幽靈山莊外圍的密林,試圖和同樣要前往幽靈山莊的獨孤美來個「不期而遇」,然後兩人一起進入幽林山莊。

  霜晴抬起頭,靜靜的看著陸小鳳和西門吹雪,她的臉上,剛剛淡淡的笑容已經徹底消失不見,漆黑如墨的眼眸裡,卻閃過了一絲冰冷的嘲諷。

  依舊動彈不得的陸小鳳最後苦笑著總結道:「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身上的傷勢越來越嚴重,卻始終沒有找到獨孤美,反而在這裡碰到了你……結果翌日一早,我還在考慮這件事接下來要怎麼辦,結果你就故意封了我的穴道,還把西門吹雪給叫了過來……」

  霜晴微微抿了抿嘴唇,一言不發,只是走過去抬手將陸小鳳身上的穴道解開。

  陸小鳳稍稍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剛想要說話,看到霜晴冷漠疏離的模樣,一時間卻有些啞然失聲。

  明明剛剛還是開玩笑的樣子,陸小鳳在心中暗自道,稍稍停頓了一下,陸小鳳才試探著開口道:「霜晴?」

  霜晴背著雙劍鸞歌鳳舞,雙臂卻抱在胸前,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冰冷,更帶著幾分無奈的嘲諷,對上陸小鳳茫然不解的表情,霜晴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才用一種極為反感的語氣有些厭煩的開口道:「你們這些男人,為什麼一個個的都這麼討厭?」

  紅顏知己遍天下的風流浪子陸小鳳面對著霜晴露出來的毫不掩飾的厭惡態度,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茫然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下意識的問道:「霜晴?」

  霜晴稍稍別過頭去,閉上了眼睛,根本就懶得看完全不明所以的陸小鳳和永遠只有清冷漠然表情的西門吹雪那張臉。

  霜晴忍不住的想起了葉孤城當初在白雲城的隱瞞和離開,甚至還試圖將她困在白雲城中的事情。還有前些日子,黃石鎮的梅園中,葉孤城的第二次不告而別……種種思緒瀰漫在心頭,霜晴的心情頓時更加糟糕了幾分。

  半晌,霜晴才帶著些嘲諷的語調,輕聲道:「你們這般計劃,要置孫秀青於何地?若是我沒記錯的話,她現在應該還懷著身孕吧?」

  西門吹雪冷靜漠然的表情絲毫不變,只有眉梢似乎微微動了動,陸小鳳聞言卻是微微有些怔住。

  霜晴低低的嗤笑了一聲,淡淡道:「我這些日一直帶著小雪狼在密林中,自然不清楚江湖中的傳聞,不過,按照你們的計劃,此時,江湖中是不是已經傳遍了,西門吹雪親眼看到陸小鳳和孫秀青在床上?」

  「……」陸小鳳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幾絲赧然的表情,即使他們做出了這種計劃安排,可是,被霜晴就這麼一臉譏諷直白的當面說出來,就是陸小鳳,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是個風流浪子,而風流浪子反而更加講究露水情緣你情我願,只不過這種事沒必要張揚著說出去罷了。朋友妻不可欺這種原則,陸小鳳自然也是從來堅持的。

  霜晴冷笑了一聲,最後低低的罵了一句,乾脆轉過身去,帶著小雪狼逕自離開,權當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陸小鳳愣愣的看著霜晴的背影,一時之間竟然無話可說。半晌,陸小鳳回過頭來,看看臉色難得有幾分複雜的西門吹雪,再看著霜晴毫不猶豫越走越遠的身影,情急之下,只得一把抓著沉默無語的西門吹雪一起追了上去。

  霜晴雖然生氣 ,但是顧及到小雪狼,離開的步伐倒是不算太快,追在後面的陸小鳳更是很快就又到了霜晴身邊,急切道:「霜晴!你先別生氣了,這個林子很危險,我先告訴你怎麼出去!別的事情回頭再說。」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涯遙望

  霜晴冷冷的看向陸小鳳和西門吹雪。

  陸小鳳一臉的無奈苦笑,西門吹雪則是微微陰沉著臉,再沒有別的表情。

  半晌,霜晴突然冷笑著開口道:「你不是要找幽靈山莊麼?我帶你去!」

  陸小鳳頓時驚住,道:「你知道幽靈山莊在哪裡?」

  霜晴依舊只是冷笑,卻不再回答,轉身默默的走在前面。之前和葉孤鴻、粉燕子、獨孤美分開的時候,粉燕子告訴了她離開這片林子的最快的方向,而葉孤鴻和獨孤美前往的方向,則是幽靈山莊……

  陸小鳳看著霜晴毫不猶豫的往前走,想著此行是往幽靈山莊,自然直接拉上了旁邊的西門吹雪。

  霜晴好似不需要辨別方向一般,認準了一個方向,就始終往那邊走去。初時,他們還在那片陰森繁密的林子裡穿行,等到後來,腳下的地面卻明顯變得陡峭起來,周圍的樹木變得愈發稀疏,轉過身向下望去,白色的層雲彷彿也被踩在了腳下。

  陸小鳳微微皺了皺眉,仔細辨別著沒有幾片葉子的光禿禿的樹冠,半晌,才試探著輕輕問道:「這是——往西面走呢?」

  霜晴明顯聽到了陸小鳳的疑問,可惜,卻根本就沒回頭,也沒有給出任何的回答。陸小鳳扭頭用胳膊肘撞了西門吹雪一下,西門吹雪冷著臉瞥了他一眼,同樣不吭聲。

  自討沒趣的陸小鳳摸了摸嘴唇上面那兩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樣整齊的鬍子,只得自己悶悶的苦笑兩聲,繼續跟在霜晴後面往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霜晴終於停下了腳步。

  陸小鳳和西門吹雪站在霜晴的後面,自然看不到霜晴因為看到前面不遠處那道難以跨越的深淵而微微皺起的眉。

  他們走到的地方,幾乎已經是整片山巒的最高峰,眼前的景象瞬間豁然開朗起來,湛藍色的天空清澈得驚人,燦爛的陽光揮灑下來,幾乎能夠驅散所有的陰霾和疲憊。

  青天如碧,遠山如黛。

  萬丈深淵對面的山谷靜謐神秘,如同一張靜靜鋪開的山水畫卷。

  之前那道彷彿望不見盡頭的幽深林子,早已經被他們遠遠的拋在了腳下,密林上方雲霧繚繞,透過那些白色的雲朵,繁密的林子此時看來,卻變得若隱若現起來,遠遠望去,看著下面漂浮的雲霧,甚至會有一種他們還在天空之上的錯覺。

  陸小鳳湊上前來,道:「前面沒路了嗎?」

  霜晴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陸小鳳已經從地上隨手撿起來一塊石頭,幾步走到萬丈山壑旁邊,揮手將那塊石頭丟了下去,等了許久,雲霧繚繞讓人看不到盡頭的深淵下面,竟是完全聽不到石頭落地的聲音。

  陸小鳳倒吸了一口冷氣,無奈笑道:「若是幽靈山莊就在這深壑下面,人若往下一跳,保證過一會兒就變成真的幽靈了。」

  西門吹雪並沒有和陸小鳳一樣,去查看深淵究竟有多深的問題,而是抬起頭,望著對面的遠山幽谷,見到對面隱隱約約有兩道白色和灰色的影子晃動了一下,眼神不禁微微動了一下。

  一直有些微微皺眉的霜晴自然也看到了對面那兩個身影,因為距離太遠,以霜晴的目力,也只是能看到白色和灰色的影子,那兩道影子實在是不甚清晰,就連他們動起來的時候,是靠近還是遠離,一時之間都有些難以辨別。

  陸小鳳終於不再盯著那個望不見底的深淵不放,起身從懸崖邊離開,等他轉過身來,就看到霜晴和西門吹雪都在盯著懸崖對岸的山谷那邊,陸小鳳還有些後知後覺的樣子,剛想要開口詢問,卻又硬生生的把話語壓了下去,也順著他們兩人視線的方向望了過去。

  過了一小會兒,陸小鳳終於皺著眉忍不住開口道:「對面有人?」

  霜晴只是看著對面,淡淡道:「你要找的幽靈山莊。」

  陸小鳳的眉頭皺得更緊,疑惑道:「他們是怎麼過去的……難不成對面的山谷下面也有上山的道路?」

  西門吹雪提醒了他一句,道:「獨孤美是從這邊的林子上山的。」

  霜晴一直遠遠的望著對面那兩道身影,盯了這麼一會兒之後,自然能夠辨別出,那兩道白色和灰色的身影正是往懸崖這邊走來。

  霜晴眼神微微動了動,淡淡道:「貌似有人要過來了,等會兒你可以直接問。」

  陸小鳳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那兩撇修剪得極為整齊漂亮的鬍子,有些無奈的笑道:「看來今天免不了要打草驚蛇了。」

  西門吹雪冷冷道:「你身上還有傷。等下動起手來別拖後腿。」

  陸小鳳臉上的笑容頓時更加無奈糾結。

  霜晴低低的嗤笑了一聲,冰冷的笑聲裡滿含嘲諷之意,毫不掩飾其對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他們的那個計劃的輕蔑反感。

  白色和灰色的兩道身影越走越近,突然的,從他們後面的一間屋子裡,又有一個白色的身影冒了出來,剛剛冒出來的身影旁邊,還跟著一個看上去稍微矮小了些的身影。

  陸小鳳倒吸了口冷氣,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下意識的喃喃道:「幽靈山莊還真是名符其實,突然冒出來的人一個個的都這麼詭異,要麼白花花要麼灰撲撲的,全跟幽靈一個樣。」

  霜晴忍不住又刺了他一句,冷笑道:「你旁邊就有一個白的!」

  陸小鳳怔了怔,扭頭瞟了一眼一襲白衣如雪的西門吹雪,說起來,西門吹雪的確是常年只著白衣,纖塵不染……

  西門吹雪冷冷的瞅了陸小鳳一眼,沒說話。

  陸小鳳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忍不住的苦笑,感覺微微有點頭疼……

  後面那兩道突然出現的身影,明顯是朝著前面的白色和灰色身影過去的,前面那兩人似乎也稍稍放緩了腳步,很快,那四個身影已經幾乎走到了一起。

  陸小鳳眼神灼灼的盯著那四道身影,還有些心思開玩笑試圖緩和一下周圍冷冰冰的氣氛,道:「想不到幽靈山莊裡還挺熱鬧的,出門都要四個人一起走。」

  可惜,霜晴和西門吹雪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依舊一個微微陰沉著臉,一個面無表情。自討沒趣的陸小鳳左右來回瞅瞅,實在是拿還在氣頭上的霜晴和西門吹雪沒半點法子,只能無奈的舒了口氣,自己在那裡唉聲嘆氣,繼續試圖把三個人之間尷尬冷硬的氣氛弄得稍稍和緩一點。

  又過了一會兒,那四道身影已經從對岸幽美的山谷中走到了白雲之間,四個人前前後後站成了一條直線,凌空而立。

  陸小鳳霍然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四個人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西門吹雪低聲說了一句:「那邊應該有繩索。」

  陸小鳳有些含糊的點了點頭,看那原本並排而立的四個人到了深淵之上後,便排成了前後一條直線,雖然看不清雲霧中隱藏著什麼,但是隱隱約約間自然也能猜到,他們腳下踩著的,應該是一道比較細所以並不明顯的繩索。

  那四個人的身影飛快的向前移動,在白色的雲霧繚繞間若隱若現。隨著他們四人的靠近,依稀之間,已經能夠大致辨別出他們各自的身形,再接下來,就連幾人的面容,都有了較為清晰的輪廓。

  隨著那四個人的身影越來越近,霜晴的臉色卻越來越冷,漆黑如墨的眼睛裡,眼神幾乎已經凝成了寒冰一般。

  就站在她身邊的陸小鳳自然察覺到了霜晴的情緒有些不對頭,忍不住疑惑道:「霜晴?」

  霜晴的臉色無比陰沉,冰冷的視線掃過去,幾乎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見霜晴又不肯開口了,陸小鳳自然下意識的往那四個身影的方向遠遠望去。待他能夠稍稍看清楚之後,一個隱隱約約間有些熟悉的身影,卻讓陸小鳳猛地睜大了眼睛。

  西門吹雪自然也看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還有一襲白衣的人手中,握著的那柄形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白色的身影還有可能看錯,但是,那個人的劍,西門吹雪卻自信絕不會認錯絲毫。葉孤城竟然從幽靈山莊裡走了出來,瞬間,就連一向冷漠的西門吹雪,眼睛裡都不由得露出了幾分驚詫的神色。

  隨著那四個人的身影愈發靠近,那四個人自然也察覺到了一直站在對面的霜晴、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三個人。

  隱隱約約間看到了西門吹雪的身影,葉孤鴻頓時震驚得睜大了眼睛,低聲叫道:「是西門吹雪!」之後,他才用眼角的餘光掃到了霜晴的身影,想起之前她對自己出手時候的情形,眼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對葉孤城道:「堂哥,那個女人你是不是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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