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春深綠淨,柳色如新。
徐孝德選了個好日子,攜家人出城遊玩。
生於人傑地靈的江南水鄉,徐孝德這幾個兒女都十分聰明早慧。尤其是他的長女徐慧,五個月大就開始說話,四歲熟讀《論語》,八歲會做文章。
東海徐氏乃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徐孝德亦是文雅之士,喜好吟詩作對,常與兒女們探討。
他突發奇想,指定題目為擬《離騷》,要求子女們作詩。他本並未抱有太大期待,畢竟孩子們尚且年幼。
不想長女徐慧思索未幾,便仿漢代淮南小山《招隱士》作詩一首,名曰《擬小山篇》。技巧嫻熟,境界清雅,意境深遠,實在難以想像,竟是出自一個八歲女童之手。
詩成之後,徐孝德大驚,認為女兒才華驚人,不應被掩蓋,從此徐慧的作品便逐漸流傳出去,名聲之大,甚至傳入太宗皇帝耳中。
「仰幽巖而流盼,撫桂枝以凝想。將千齡兮此遇,荃何為兮獨往。」
王德見太宗對著這首小詩出神,含笑上前,將這徐慧的出身、品貌、經歷、才華向太宗娓娓道來,顯然是早已做足了功課。
「她今年多大了?」太宗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
王德一聽有門兒,忙道:「今年夏天便十一了。」
太宗頷首道:「便將她封為才人罷。」畢竟徐慧年紀還小,父親官位又不高,資質如何,且入宮後再瞧。
自打去歲長孫皇后去後,太宗便時有悲色。除了曾提過立齊王妃楊氏為後之外,對後宮其餘女子並無殊寵。便是有寵如齊王妃,自打魏征諫言後,太宗對她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可眼瞧著又是新一批世婦、禦妻入宮,又有誰知曉,後宮的格局會不會就此改變呢?
能在入宮前就被皇帝念叨過的,這徐慧,自然是被大總管王德記在了心中。
千里之外的徐府,徐慧的母親薑氏正在為女兒打點行裝。薑氏不叫女兒插手,徐慧就聽話地在一旁瞧著。見母親事無钜細地收拾行李,不由叫徐慧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她含笑開口,溫柔如水,「母親不必如此操勞,宮中想必是什麼都有的,母親無須為女兒擔憂。」
姜氏抬眼看向眉眼間猶然帶著稚氣的大女兒,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從未想到,你會這麼小便嫁人。你打小便是我和你父親的掌上明珠,也不知宮中規矩森然,你年紀尚幼,能否過的習慣……」
時時女子雖早婚,但趕在及笄禮之前、十三、四嫁人的亦不在少數。徐慧今年不過十一,尚未有月事來潮,恐怕進宮之後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侍寢的機會。宮中之人向來捧高踩低,薑氏生怕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兒受人欺負,在這分別之際,如何能不憂愁。
「母親放心,女兒一定會照顧好自己。」徐慧將眼底的淚意生生逼了回去,笑吟吟地承諾道。
姜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地看著乖巧懂事的女兒,點頭道:「我知你素來有分寸,但宮中不比家裡,你年紀尚小,又只是五品才人,切記萬事小心謹慎,不可疏忽大意。」
在家裡馬虎一次,可能只是略受小懲。可若在宮裡走錯一步,不僅可能丟了自己的性命,還有可能牽連無辜。
徐慧微笑應下,「女兒謹記母親教誨。」
出發那日,徐孝德領著一家人跪在府門口,恭送徐慧上京進宮。徐慧並不習慣家人向自己跪拜,但想起父母的囑托,自己從今以後便是世婦了,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眼中,不敢有絲毫大意,只得生生受了親人之禮。
臨別前徐孝德猶不放心,再三囑托女兒小心行事,不要得罪了貴人,不要急著出風頭。先韜光養晦,在宮中穩住腳跟要緊。徐慧一一應下,含淚拜別父母。
經過多日日夜兼程的趕路,全國各地的新晉世婦、禦妻終於被送入皇宮。說是禦妻世婦,大多是一群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年紀都輕,聚在一起免不了四相打量旁人的容貌和衣著,以此衡量她們的家世和競爭力。有的人打聽出什麼蕭氏出身高貴,武氏容貌冶艷,很快就有幾個顯眼的人被姑娘們找了出來,一個個的都盯著她們瞧,伺機巴結上去。
徐慧其實也是非常特別的一個,倒不是說容貌和打扮。她五官尚未完全長開,只見清麗可愛,若說勾男人心魂,那便好笑了。說起打扮,徐慧向來妝容素淨,放在人群中並不出挑。她的特別之處,就在於她的年紀還太小了,一看就是個小孩子。
這群新晉的禦妻世婦中,野心勃勃者、八面玲瓏者不計其數,早有人預先打聽出了徐慧的底細。要知道貞觀十一年被選入宮的新人雖多,可被太宗皇帝親自指明選進宮的女子可是寥寥無幾,這徐慧就是其中一個。
不過這些人的目光在徐慧身上掃了一圈,便略過了她。實在是徐慧看起來太溫和、太沒有存在感了。與她身邊嬌媚如銀狐般的武才人相比,徐慧就好像一隻溫馴的小鹿,毫無攻擊力、競爭力可言。
可她們卻不知,這恰恰是徐慧想要的。徐慧謹記父母臨行前的教導,與那些聚在一起後便四處打量旁人、交頭接耳的世婦相比,徐慧始終靜默不語,目不斜視,落落大方的樣子,如一枝空穀幽蘭。她並不喧囂、並不吵鬧,只是在一旁靜靜綻放,吐納幽香,卻亦有一種別樣的氣質。
這也是武才人主動接近她的原因。
今年十四歲的武照與徐慧相同,都是被封為才人。才人是二十七世婦中最末一級,可武照對這個並沒有什麼不滿意。因為進宮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後宮裡沒有封號的女子比比皆是。只要她有才有貌,不愁得不到聖寵,晉位封妃。
與徐慧這般奉詔入宮的不同,武照對於進宮侍君一事,盼望已久。
武氏出身寒門,並非正統貴族,父親又早死,如今她所擁有的就只有這一副動人的容貌,還有敏銳的心思。
進宮為妃,他日指不定便能飛黃騰達,翻雲覆雨。
結交一些有用的人,便是武照走向輝煌人生的第一步。
那些跑過來巴結她的碌碌之輩,大多是姿色平平,出身一般,甚至還不如她,成不了什麼大氣候。她只要笑臉迎人,不在一開始輕易得罪人便是了。可徐慧這樣的人,卻是她要主動接近的對象。
可讓武才人有些意外的是,她主動站在了徐慧的身邊,徐慧的臉上沒有出現絲毫詫異或者歡喜的表情,只是極其淺淡地對她一笑。
武才人不想這小女孩年紀輕輕,竟然如此沉穩,更是生出了與她交好的念頭,開口道:「你就是陛下親自下旨納入宮中的徐慧吧?我是武……」
誰知她話未說完,管事的宦官忽然開始整頓秩序,要領她們進宮。
武才人只好噤聲,臉上頗有些掃興的意思。可是再看比她小三歲的徐慧,仍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見自己看她,徐慧還朝她淡淡一笑。
武照回以笑容,邁過宮門的那一剎,武照心想,來日方長,她們一定會成為好姐妹的。
第二話
這一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萬裡無雲,陽光直直瀉入宮中,映在琉璃瓦上,光華璀璨。
數十名妙齡少女列隊徐徐而入,偶有少年不經事者,禁不住東張西望,四處打量,不知遭了管事公公多少白眼,卻也不好輕易責罰。畢竟這些女子的位分雖不高,卻也是主子。不過在皇宮這地方,教習公公、姑姑們看誰不順眼,根本用不著特意去使壞,只要由著她們自己作死,沒幾天就會丟掉小命。
新晉妃嬪們甫一進宮,就先被領去拜見後宮四妃。自打去歲文德皇后病逝之後,後宮便由身為正一品夫人的四妃把持,其中又以貴妃韋氏為尊。
韋氏出身高貴,正所謂「帝城之南,少陵之陌,青青長松,韋氏之宅」,其家族顯赫,可見一斑。更有俚語雲:「城南韋、杜,去天尺五。」故而韋貴妃雖是再嫁之身,卻十分得太宗倚重。此外她還有一個堂姐妹在宮中,亦為再嫁,被太宗封為昭容。
韋貴妃衣著華麗,沉穩端莊,眉眼間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令人不敢逼視。
韋貴妃之下,乃是隋煬帝女楊淑妃。淑妃乃是皇家公主出身,氣質高貴。她保養的極好,膚白細膩,兼之面目和善,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與韋貴妃和楊淑妃相比之下,陰德妃、燕賢妃就顯得平庸了許多。常有年輕的禦妻、宮人不將陰德妃與燕賢妃放在眼中。
徐慧卻不以為然。四妃之所以能夠在眾多後妃中脫穎而出,位列正一品,想必都有些過人之處。不說旁的,起碼四妃皆生有子嗣,並且撫育成人。在宮中想要懷孕,已是難事,能夠平安將孩子生下來,十分不容易,至於能把皇嗣平安養大,那便更是難上加難了。
若不是萬不得已,這四位大前輩,誰都不能得罪。
代表四妃對新晉妃嬪訓話的,自然是如今的後宮之首韋貴妃。韋貴妃的年紀不小了,在後宮行走靠的早已不是陛下的寵愛。她看著這些嬌艷的少女,就像看著一群小孩子一般,頗有幾分長輩的意味。倒也沒說什麼特別的,無非是要她們謹言慎行、恪守宮規。
新人們齊聲應下,又向四妃行了大禮,這便先行告退了。
這群鶯鶯燕燕退下之後,大殿裡立即顯得空曠了許多。楊淑妃率先笑吟吟開口,「這些孩子可真年輕,瞧著她們,我就覺著自己老了。」
「淑妃姐姐這是哪裡的話。」燕賢妃巴結道:「後宮誰人不知淑妃娘娘容顏不改,數十年如一日,可當真叫人羨慕得很吶!」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拿我來取笑。」楊淑妃話雖這麼說,眼底卻多了絲笑意。
韋貴妃無意看她們兩個一唱一和,起身道:「本宮還有些瑣事要處理,就不陪妹妹們談天了。」
陰德妃忙跟著起來,「我也先回去了,正好和貴妃娘娘一路。」
楊淑妃頷首道:「兩位姐姐慢走。」卻不起身相送,倒是燕賢妃站了起來。
好在韋貴妃並未計較,含笑點了點頭,便與陰德妃相攜離去。
等韋貴妃走遠了,楊淑妃笑著拉了燕賢妃一把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般謹小慎微。都是一樣的正一品妃,偏生你總把自己的身段兒放低,由不得人家踩你一頭。」
燕賢妃笑笑,毫不介懷的樣子,「小心謹慎了一輩子,早已經習慣了。今日見到那些花兒一樣的少女們,恍然才發覺竟然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楊淑妃回憶了番,徐徐道:「這批新人裡頭,倒是有幾人值得注意。」
「姐姐是說那個武才人?」武照艷光奪目,在人群裡總是第一眼就叫人留意到。
楊淑妃點點頭,卻又搖搖頭,「武氏樣貌雖美,卻不是陛下所喜的那類美人。」
燕賢妃細細一想,是這麼個理兒。太宗喜歡的,是長孫皇后那般溫婉賢淑、端莊秀氣的女子。武氏神色靈動,眼梢上挑,一看便是個有主意的,估摸著入不了陛下的心。
「姐姐說的是,陛下喜歡的,可是您這樣高貴矜持的美人,那武才人不足為懼。」燕賢妃笑道。
「你這張嘴呀……」楊淑妃笑著指著燕賢妃的嘴巴,搖了搖頭,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燕賢妃也笑,「姐姐說值得注意的有幾人,不知除了這武氏,還有誰人值得在意?」
提起正事,楊淑妃肅容道:「蕭氏出身顯貴,還和韋貴妃沾著親帶著故。不過瞧著神色浮誇,並無什麼亮眼之處,估摸著走不長遠。」
「姐姐向來看人精準。」
楊淑妃含嗔看她一眼,又道:「還有那個才人徐慧,年紀雖小,卻是陛下親自詔進宮的。聽說她才華橫溢,賢名遠揚,頗有當年長孫皇后的氣度。」
「不會吧?」燕賢妃細細回憶一番,在她的印象中,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徐慧不過是一個還未長成的小丫頭,有楊淑妃說的這麼厲害?
楊淑妃淡淡笑道:「你方纔還說我看人精準,這會兒怎的又不信了?瞧著吧,這丫頭錯不了。」
才人宮裡,趙司樂前來交待,要排一出《秦王破陣曲》,讓新晉世婦們在長孫皇后的祭禮上跳給陛下看。
這是只戰舞,領舞者不僅需要有柔美的身姿,更要有將士的英武。徐慧本就不善舞,年紀又小,根本沒有資格做領舞之人。不想爭的心態,反倒讓她從一開始就很輕鬆。
反觀蕭才人、武才人、崔才人幾個,打從練舞開始便暗潮洶湧,人人都想拔得頭籌,得陛下青眼。
徐慧覺得,在這場鬥爭裡,她就像是一個局外人。
旁人顯然也是這麼覺得。幾個才人、美人彼此之間鬥的你死我活,卻都不約而同的沒把徐慧放在眼中。
武才人起初還有和徐慧交好的心思,後來忙著練舞,又看徐慧對她並不算太熱絡,便沒死活往上湊。
畢竟以後誰是更得寵、更得陛下看重的那一個,還說不准呢不是?
徐慧落得清閒,白日練舞,晚上看書。日子過得簡簡單單,似乎和在家中時沒有什麼不同。
宮裡分了個小宮女伺候她,年紀竟然比她還小,只有十歲出頭。小姑娘生的瘦小,怯生生地喚她徐姐姐。
徐慧第一眼見她就覺得喜歡,讓她想起家中的妹妹。
她很親切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回姐姐,奴婢叫何憐。」
「何憐,是個好聽的名字,我記住了。」
何憐望著面前的小才人,感覺她的聲音是那樣溫柔動聽,像是羽毛一般輕柔地掃過心扉。
她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好主人,不由欣喜起來。
何憐對徐慧掏心掏肺的好,什麼事都搶著做。
她主僕二人卻常被人嘲笑。
尤其是那個蕭才人,仗著家裡有人在京為官,又和韋貴妃沾親帶故,向來不把他人放在眼中。
有一天練舞回來,因為被武才人搶了風頭,蕭才人大發脾氣,砸起東西來。
何憐不幸被一個水壺砸中了腳,瞧著就疼。徐慧緊張她,皺眉去看她的傷勢。何憐怕她跟蕭才人起衝突,忙說自己沒事。
徐慧下意識地向東西丟出來的地方看了一眼,想知道是誰人所為。
誰知蕭才人見是她們主僕,半點都不驚慌,反倒笑了起來,「呵,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徐才人啊。你看什麼看?我可不是故意的!誰叫你們長那麼矮小,走在路上都入不了我的眼。」
徐慧遭受侮辱,卻沒有衝上去像個潑婦一樣與蕭氏對罵。她只是抬眸定定望向蕭才人,淡淡地說:「你不是故意的便好。」
蕭才人白眼一翻,不屑道:「喲,聽你這意思,倒像是放了我一馬似的。那我倒想問問你,就算我是故意的又怎麼樣?」
徐慧氣定神閒地說:「如今我們尚未承寵,這些東西並非聖上賞賜,而是才人宮公用之物,毀者當罰。蕭才人若明知故犯,自然是罪加一等。」
「你!」
徐慧卻轉過身,領著何憐回房,無意與蕭才人多廢口舌。
武才人恰好回來,看到了這一幕,就趁機迎上來對徐慧說:「你怎麼就這麼繞過她了?這件事明明是蕭才人不對!」
徐慧腳步不停,「她只是在氣頭上,想找個人吵架罷了,我與她說什麼都是無用。」
武才人一愣,沒想到徐慧並不上當。若徐慧當真和蕭才人大吵一架,那徐慧便是她這邊的人了。
這個姑娘,行事太穩了。
不過武照也沒太把徐慧放在心上。今日趙司樂已經定了她做《秦王破陣曲》的領舞,想必她很快就要驚艷陛下了。?
第三話
領舞定下來之後,徐慧她們這些伴舞的姑娘,練舞的任務便沒那麼重了。有野心得寵的,自是十分不服氣。但像徐慧這樣並不打算藉著這次舞蹈大放異彩的,倒是落了個清閒。
不過何憐覺著,他們家徐才人最近好像有心事。
徐慧待她親厚,何憐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敢於主動與徐慧攀談,「姐姐怎麼悶悶不樂的樣子,是宮裡的飯菜不合口味嗎?還是頭午練舞太累了?」
徐慧回首看她,淺淺一笑,「都不是。只是宮中日子無聊,又尋不得什麼好書……」
何憐知道徐慧最喜歡看書,可這才人宮裡能有幾本好書?有幾冊長孫皇后編纂的《女則》就不錯了。
徐慧並非一般的女子,又或是那些假裝附庸風雅的庸脂俗粉,她是真心愛書的。何憐不自覺地代入到徐慧的立場上,覺得對一個愛書之人來說,無書可讀實在是太可憐了!
於是她眼珠兒一轉,冒出一個餿主意來,「不如……奴婢去賄賂藏書閣的徐公公,讓他幫奴婢偷幾本好書出來?」
徐慧出身書香世家,向來循規蹈矩,這樣的事情,她自是萬萬不肯做的。徐慧連忙搖頭拒絕,「你可千萬不要這樣做,這宮中人多眼雜,我們犯不上為了這點小事惹禍上身。」
她的聲音軟軟的,沒有什麼威懾力,可卻叫何憐信服不已,連忙承諾再也不敢有這種有違宮規的想法了。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過去,轉眼就到了長孫皇后的祭辰。
據說蕭才人和武才人鬥了好幾個回合,最終還是武才人勝出,保住了領舞的位子。
她以一曲《秦王破陣曲》驚艷四座,順理成章的,陛下當晚便臨幸了她。
武才人從甘露殿回來之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原先她便生的嫵媚動人,如今新承雨露,更是嬌艷欲滴的樣子。無論走在何處,武照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蕭才人氣的鼻子都歪了,見天兒的想些不入流的法子來對付武才人。
徐慧每天就像聽戲一般,聽何憐給她學話兒。何憐這小東西,性子越來越開朗,學起蕭才人翻白眼的樣子來,還當真有幾分神似,每每都能逗的徐慧掩唇輕笑。
自從皇帝開始臨幸新進宮的世婦開始,她們已經有了單獨的房間了。剛搬屋子那天,武才人還曾拉住徐慧的手,說是捨不得她。徐慧當時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她知道,武才人正是處在最美艷的年紀,遲早是要承寵的。可她還小,摻和到武才人與蕭才人們的鬥爭中,對她沒有半點好處,只會徒徒惹上是非。她在家中有親生姐妹,並不缺武照這一個姐姐。何況這宮裡的姐姐妹妹,又有幾分真心可言呢。
這些心事,即使親密如何憐,徐慧也沒有告訴她。
不過徐慧並不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有多憋屈。她本就是極其嫻靜溫婉的一個人,若給她幾本好書,她可以廢寢忘食,幾日不與人說話。宮中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或許正適合她。
唯一的遺憾,可能就是她位分太低,又沒有什麼寵愛,看不了藏書閣裡的書了。
徐慧去給淑妃娘娘請安的時候,曾經路過藏書閣,遠遠地望見過一回。當時聽賢靈宮的楊掌史隨口那麼一說,徐慧的目光就黏在藏書閣上挪不開了。
楊掌史跟著楊淑妃多年,那是人精一樣的人物,自然看出了徐慧的渴望。可是她不動聲色,什麼都沒說,只是事後將此事悄悄地稟告給了楊淑妃。
說起楊淑妃,她對徐慧倒是頗有照拂。
起初楊淑妃是好奇,什麼樣的女童竟如此聰慧,小小年紀便能做出膾炙人口的佳作。
後來見了徐慧本人,楊淑妃更是看重她了。小小年紀,進退有度,比之京城的名門閨秀,更多幾分溫婉的書卷氣。
這樣的女子再等上兩年,養成之後,定會深得陛下喜愛。
與其等徐慧風光的時候再巴結上去,不如早早便結下這個善緣。
楊淑妃是有這個先見之明的。畢竟她身份特殊,又要為膝下子嗣打算,不得不考慮的深遠一些。
不過楊淑妃看人精準,她知道,若她此時對徐慧示好的太過,以徐慧的個性,反而會刻意疏遠她。
所以楊淑妃並沒有和徐慧走的太近,只是過個十天八天的,請徐慧來下一盤棋,或者賞一賞花。次數不多,倒也於徐慧有幾分助益。起碼才人宮的人看在楊淑妃的面子上,倒是不曾剋扣過徐慧的份例。
這一天,賢靈宮又來人了。何憐客客氣氣地將楊掌史迎進來,滿臉都是笑容,「可是淑妃娘娘傳我家姐姐同去賞花?聽說西域新進貢了好幾盆奇花異草,陛下賞給了賢靈宮好些呢……」
楊掌史微笑搖頭,「並非如此。我家娘娘近日閒來無事,想挑幾本書讀讀。聽聞徐才人博覽群書,特請徐才人至藏書閣,為娘娘選幾本好書。」
徐慧聞言眼前一亮,自打楊掌史進屋以來,頭一回露出笑模樣,「好啊,既如此,徐慧定不負淑妃娘娘囑托。」
去藏書閣的路上,徐慧心想,這楊淑妃果然有兩把刷子,授人恩惠於無形。可是以楊淑妃的能力,知道徐慧喜歡看書,明明可以賜她自由出入藏書閣的權力,楊淑妃卻不給她,仍拿這藏書閣吊著她。可見楊淑妃馭下之術,頗為精妙。
一進藏書閣,徐慧立馬把所有的心思雜念都丟到了九霄雲外。因為這藏書閣,實在是太大,太壯觀了!
巨大的宮殿裡,陳列著一排又一排似是看不到盡頭的沉木書架。架子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類古樸厚重的書冊,她個子小,要仰著頭才能看到書架的頂端。
喜悅情不自禁地蔓延到嘴角,這還是自打徐慧進宮以來,她頭一次笑的這麼開心。
她的腳步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她的神色越來越亮,像是夜空裡的兩顆星子,璀璨奪目,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何憐在旁看的都癡了。在她眼裡,自家主子就是花神一樣的人物,比什麼武才人、蕭才人好看多了。
她正出神,沒有注意到門口不知何時來了一位公公,與楊掌史耳語了幾句。楊掌史點點頭,看了一眼那個被巨大書架顯得格外嬌小的女子,轉過身來對何憐道:「你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