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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歷史)徐賢妃唐宮日常》作者:容默【完結+番外】

第28話

  此時此刻,清寧宮裡,徐慧正為滿桌子的菜餚而苦惱。

  陛下這幾天不知道是抽的什麼瘋,變著花樣地投餵她好吃的。

  好吃是好吃,可吃撐的感覺並不怎麼美妙啊。

  以往用完膳,她只要休息上一刻鐘就可以繼續讀書或者寫字。可是現在,她不得不多花上小半個時辰的時間來散步。

  不然血液全都集中在胃部,她撐的頭都迷糊,根本看不了書寫不了字。

  徐慧進宮這麼久以來,頭一次有了主動去甘露殿找太宗的衝動。

  她想當面問問他,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他了,竟然讓他想出這種方式折磨她的身心。

  還沒等徐慧的衝動化為現實,何憐突然從外面跑了回來,攔住了她。

  徐慧見是她,含笑道:「你回來的正好,陪我去散散步吧。」

  何憐氣喘吁吁地搖頭,「徐,徐姐姐,何憐有要事稟報。」

  「有什麼要事,你喝口水再慢慢說。」徐慧不慌不忙地拿起水壺倒了杯水,等何憐的氣平順些了,方將杯子遞予她。

  何憐見徐慧對自己這樣好,眼淚突然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砸到了杯子裡。

  她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與徐慧聽了,見徐慧沉默著不說話,何憐忙道:「徐姐姐,我早就說過韋貴妃不簡單,咱們還是快些把她送的東西丟了吧?」

  徐慧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沒有證據,我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貴妃娘娘。」

  何憐忙道:「那就找太醫來,讓他們瞧瞧那幾本書不就見分曉了?」

  徐慧還是搖頭,「若是找太醫,事情就瞞不住了。一旦書上並沒有被人做手腳,或者貴妃是被冤枉的,那怎麼辦?」

  到那個時候,她和乾祥宮就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何憐急了,「難道姐姐你就這麼忍著?」

  徐慧輕歎一聲,看著何憐,頗為無奈地說:「從一開始,你就不該去見楊掌史,害得自己深陷其中。」

  何憐知道自己沒有向徐慧說一聲就摻和進來是有些草率了,可她問心無愧,「我可是為了姐姐你的安危呀!」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徐慧若有所思地說:「可是這事兒透露著古怪。看似簡單直接地指向韋貴妃,中間卻似隔著重重迷霧,叫人看不清明。」

  不說她年紀尚小,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宮鬥高手,也不一定就能在段時間內將此事與晉王、武才人、燕賢妃等人聯繫到一起。

  以徐慧如今的閱歷,能做到不偏聽偏信,沒有做出什麼衝動壞事之舉,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何憐自然是不甘心就這麼算了,不服氣地說:「難道姐姐就打算什麼都不做?一旦韋貴妃真的想對您不利呢?一旦那古籍上真的有毒呢?姐姐還打算像以前一樣好好地將那韋貴妃的禮物供起來嗎?」

  徐慧見她越說越激動,柳葉眉微挑,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地道:「你和韋貴妃之間,可是有宿怨?」

  剛才還激動不已的何憐,突然一下子便不說話了。

  徐慧見自己猜中,更加確定了自己方纔的猜測,「此事果然有蹊蹺。憐兒,你恐怕是中了計,被人當做這盤棋裡的棋子了。」

  何憐咬了咬唇,滿臉的不甘心,「就算是這樣,何憐還是希望姐姐能查一查乾祥宮送來的東西,不要坐以待斃。如今陛下對姐姐恩寵有加,宮裡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清寧宮,咱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徐慧默了一默,沉吟道:「查,倒是可以,可是該怎麼查,才能不打草驚蛇……」

  「讓朕來幫你。」

  太宗的聲音突然清晰地出現在不遠處,徐慧主僕二人皆是一驚。

  尤其是何憐,她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陛下……」徐慧輕輕喚了他一聲,不自覺的含了些許複雜的情緒。

  在她這裡一團亂麻的時候,他如救世的天神般降臨在她面前,主動替她承擔煩惱,解除煩憂。

  怎麼能讓她不感動呢?

  想到自己剛剛還在因為禦膳的緣故生太宗的悶氣,她真是太小孩子氣了。

  太宗卻不知徐慧心中所想,此事他的注意力都在「投毒」一事上面。

  他伸手拉徐慧起身,然後轉過頭對何憐道:「你把事情再細細說與朕聽,一個字都不許漏掉。」

  何憐不知太宗方才聽到了多少,生怕太宗會認為是因為她與韋貴妃有私仇才編出這段謊話的。

  一個宮女污蔑正一品貴妃,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所以再次轉述的時候,何憐盡量的不含絲毫感情色彩。

  太宗認真地聽著何憐稟報的每一個字,在這期間,他拉著徐慧的手一直都沒有鬆開。

  徐慧在旁默默地看著面前這個高大的男子,心裡忽然覺得很踏實。

  說他如兄如父,可太宗與她到底是沒有半分血緣關係的。

  他們本是不相干的人,自打她進宮以來,他卻如一座偉岸的雄峰,充當她最堅強的後盾。

  他又像寬闊的大海,擁有廣博的胸襟,能夠包容她的一切。

  很早之前徐慧就聽說,太宗甚少插手後宮之事。他一直盡量維持著後宮的平衡,從不由人為來打破。

  妃嬪們和睦也好,爭寵也罷,只要鬧不過了頭,他全都視而不見。

  可是這一次,他不僅主動摻和進來,還這樣事無钜細地詢問,不是為了保護她,還能為了什麼呢?

  一直以來,徐慧雖與太宗同床共枕過,可在她的心裡,他始終是外人,她從未有過「他們是夫妻關係」的真實感。

  然而現在,她忽然清晰地意識到,他們是一家人。

  此事由皇帝攬下之後,進展自然順利得多。

  乾祥宮送來的東西,皇帝悄悄找人查過了,什麼問題都沒有,果然只是一場無中生有的離間計。

  太宗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何憐,可何憐年紀太小,實在不像有那個腦子自編自導這場戲的人。

  他就順著何憐提供的線索,摸到了楊掌史這裡。

  楊掌史起初還嘴硬,堅持說自己不知道,表示此事乃是徐婕妤主僕策劃的陰謀。

  上了刑之後,楊掌史還是不肯招人。最後還是楊淑妃親自出馬,才從楊掌史嘴裡翹出點東西來。

  可得知真相後,楊淑妃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能說。」楊淑妃語氣堅定地道:「若是不說,你不曾真正給徐婕妤投過毒栽贓韋貴妃,只能被安上個胡亂編排後宮妃嬪的罪名,頂多被打發到冷宮去。可你若說了……相信本宮,陛下並不想動燕賢妃,你實話實說只會讓陛下感到為難,你的命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奴婢聽娘娘的!」楊掌史哭訴道:「都是奴婢不好,給娘娘添麻煩了……」

  楊掌史和何憐其實犯了一樣的錯誤,就是高估了自己的智商,低估了自家主子的智慧。

  若是楊掌史沒有偏聽燕賢妃的話,在行事之前將此事稟報給楊淑妃,事情也就不會發展到如今這個騎虎難下的地步。

  楊淑妃看著這個跟著自己多年的姑娘,想到她以後再也不能跟在自己身邊,頗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道:「這樣也好,起碼讓本宮警醒了一些,那燕賢妃也並非等閒之輩。她這麼做,定然不會只是為了幫本宮拉攏徐婕妤這麼簡單……這其中定有內情。」

  楊淑妃低聲道:「既然陛下不好深挖,就由本宮著手來查。本宮倒想看看,到底是誰在這背後興風作浪。」


第29話

  徐慧現在算是親身體會到了,什麼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在後廷這種地方,論你再如何小心,再循規蹈矩,有些麻煩還是躲不掉。

  就像這次的事情,她真是平白無故的被捲了進去。

  何憐已經被帶去調查了,整整兩日未曾回來。

  清寧宮陡然間安靜了下來,讓徐慧想起在家中時的氣氛,就是一個字——「靜」。父母說話輕聲細語,姐妹兄弟間和和睦睦。大家各看各的書,各做各的事,日子平靜而美好。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長大,徐慧起初以為自己會與何憐合不來。誰知習慣了她的喧鬧後,這時候卻突然覺得這偌大的清寧宮冷清了許多。

  好在這種情緒還未來得及蔓延,門口便傳來宮人的通傳聲,太宗已然進門了。

  徐慧連忙打起精神來迎駕。

  過年這幾日,民間玩樂慶祝,官員放假休息,卻是皇帝最累的時候。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要太宗操心她的事情,徐慧感覺十分不好意思。

  她想不出自己能以什麼方式報答他,只好在他來清寧宮的時候,表現得比以往慇勤一點。

  太宗是什麼人物,一眼就看出了徐慧的小心思。他接過還冒著騰騰熱氣的人參飲,放在唇邊吹了吹,眼皮子都不抬地說:「朕要你答應一件事。」

  「陛下您儘管說。」徐慧忙道:「徐慧定當竭力而為。」

  太宗抬眸看她,見徐慧一臉認真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徐慧頗為苦惱地微微皺起眉頭,用表情催促他快點說。

  他怎麼就不懂她想報恩的急切心情呢……

  誰知太宗卻道:「朕要你像原來一樣,不忘初心。」

  「?」徐慧不解其意。

  太宗笑問,「你一定很想知道,朕為什麼要插手此事吧?」

  徐慧點點頭。

  他有幾分自嘲地輕佻嘴角,「這皇宮裡集中著天下至尊的權力,身處在這個漩渦裡,所有人都會不知不覺地改變,包括朕。」

  他看著她年輕的面孔,清澈的瞳仁,頗有幾分悵惘地說:「可朕不希望你也這樣。你是個有靈氣的孩子,有百年難遇之才。如果朕召你進宮會扼殺了你的這分靈氣,朕會自責一生。」

  徐慧突然想起薛婕妤也說過類似的話,可經過晉王的事情後,可以推斷出薛婕妤的目的並不單純。

  那麼——陛下呢?

  他對她,可是真情實意?

  徐慧突然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竟然對他毫不懷疑。

  薛婕妤,楊淑妃,武才人,或許所有人都想利用她,可是陛下絕不會。

  太宗還在說:「朕知道要你一成不變對你太過苛責,因為身處其中,就算你不想害人,起碼也要學會保護自己。所以,為了盡量留住你的初心,就由朕來守護你。」

  「你不必感到不好意思,若是那樣就太見外了。朕早就說過,既然是朕親自將你拉入了這個局,朕就一定會護你安好。」

  太宗說出這番話時,突然就感覺肩膀上沉甸甸的,好像有一種叫「責任感」的東西在壓著他,提醒他務必要把這個小姑娘健健康康地養大。

  「對了,說到這裡,聽說你對朕賞賜的禦膳頗有微詞?」

  徐慧剛剛開始感動就聽到這句話,頓時像被魚刺卡住了嗓子一般,無言以對。

  但她轉念想到太宗這樣不辭辛勞地照顧她,徐慧立馬調整好表情,非常端莊地笑著,昧著良心說:「怎麼會呢?陛下賞賜的食物都非常精緻,徐慧感激不盡。」

  說完還補充了一句,「若有什麼風言風語,那一定是謠傳。」

  「朕就說嘛。」太宗笑瞇瞇地點頭,滿意地看著她稍稍圓潤了一點的小臉兒。「等朕忙過了這些日子,就親自陪你用膳。若是飯菜不夠吃,儘管告訴朕。」

  徐慧硬著頭皮答應下來,「……謝主隆恩。」

  在大事上她還是頗有原則的,至於這些小事……唉,隨他吧。

  徐慧無奈地想。

  年初的這一場鬧劇,很快得以收場。

  新春在即,事情沒有鬧大,在楊掌史這裡便徹底打住。

  楊掌史依照楊淑妃所言,沒有指認燕賢妃。

  表面上看來,她只是編了幾句瞎話,這在後宮算不得什麼稀罕事。只不過她恰巧倒楣,被皇帝知道了罷了。

  新年剛下過大赦令,皇帝看在楊淑妃的面子上,也沒有重罰她。只是奪去楊掌史的女官封號,將她充入掖庭局為婢。

  至於何憐,太宗還真不知怎麼處理她為好。

  她畢竟是自打徐慧一入宮就跟在她身邊的,若是處置重了,只怕要叫徐慧傷心。可若輕了,又怕以何憐這性子,會再給徐慧惹麻煩上身。

  太宗就問徐慧自己的意見。

  徐慧想了想,說:「韋貴妃待我親厚,可何憐對貴妃心生怨懟已久,只怕難以共存。」

  她完全可以藉機處罰何憐,將她調教一番,讓何憐以後都循規蹈矩。可那樣又如何,何憐對韋貴妃的仇恨仍在,根源性問題無法得以解決,何憐在她身邊就始終會是個隱患。

  無論她對何憐有多麼不捨,如今的何憐都已不適合呆在她身邊了。

  「那依你的意思是?」

  「陛下仁厚,如今又正值新年,不如赦她出宮吧。」徐慧淡淡笑道:「我母親來長安不久,許多事情尚且摸不著頭緒。何憐心思活絡,消息靈通,讓她與我母親解悶倒也不錯。」

  何憐若是大些,她直接放她出宮嫁人就是了。可何憐比她還小一歲,在宮外有沒什麼親戚,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到底不安全。徐慧就想著,讓她在徐府呆一段日子,等何憐到了年紀,就托母親替她尋一門合適的婚事,可謂皆大歡喜。

  太宗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摸著她的頭髮說:「那就這麼辦。」

  老實說,太宗原本還怕徐慧拎不清,對何憐心軟,捨不得罰她,更捨不得讓她走。沒想到徐慧看的分明,心裡早已有了主意。


第30話

  馬上就要到除夕了,臨睡之前,兩人難得沒有一起看書,太宗拉著她說話,問她在家時是怎麼過年的。

  徐慧知道,在這場飛來橫禍初步解決之後,陛下想寬一寬她的心。

  黑夜裡,徐慧配合地輕聲說道:「我家裡年味不重,父親好養生之道,從來不叫我們守夜。倒是有一年去鄉下老家過節,隔著圍牆聽說外頭在舉行驅儺儀式,人人帶著假面遊走在大街上,驅散邪祟,聽起來十分有趣。」

  太宗含笑看她一眼,「你可真是養在深閨裡的大小姐,嬌滴滴的小姑娘。這驅儺儀式的確有幾分意思,回頭有機會,朕帶你去玩兒。」

  徐慧聽他這麼說,聲音裡透著幾分歡喜地道:「陛下去過鄉間的驅儺儀式?」

  太宗沉默下來,突然有幾分尷尬。

  他少年從軍,那時候沒怎麼正經過過年。後來成了皇子,當了皇帝,更是沒機會深入民間。

  只有很小的時候,曾聽他大哥說起過驅儺儀式。

  本來說好要一去玩兒的,誰知臨行前鬧了彆扭,大哥帶著四弟走了,留下他一個人。

  嚴格說起來,他也沒有參加過驅儺大會啊。

  太宗吸吸鼻子,眼睛在天花板上掠過一圈,臉背對著徐慧說:「……別這樣,給朕留點面子。」

  徐慧配合地裝死睡覺。

  除夕那日,宮中大宴。晚間,後宮所有妃嬪和皇嗣都聚在一起守歲。

  唐朝人喜歡大家族聚居的感覺,所以如果有輩分高的老人在,那麼不但老人的直系兒孫,可能連已經成家的弟弟、侄兒、出嫁的妹妹、外甥,各種七零八碎的親戚都聚在一起,來個大團圓。1

  宮中也是一樣,各種皇親國戚齊聚一堂,人人以盛裝華服出席,如陽光下的琉璃一般晃著人們的眼睛。

  不過雖然男女老少共處一室,該有的秩序還是有的。後妃與後妃挨著,皇嗣與皇嗣挨著,沒人敢到處亂竄。要巴結位高權重的,都在平日裡下功夫,哪有過年臨時抱佛腳的。是以宴會上人數眾多,卻井然有序,除了熱鬧一些之外,不曾讓人感覺喧鬧雜亂。

  徐慧還是挨著韋昭容坐。韋昭容仍舊十分健談,言語間都是新年期間皇宮內外的趣事,卻全然不提「韋貴妃古籍投毒」這樣敏感的話題。

  徐慧不動聲色地看了上首韋貴妃一眼,恰好遇到韋貴妃的眼神,雍容淡定,從容大度。徐慧一下子便明白了,韋貴妃這是在放信號,她根本沒把前幾日的鬧劇當回事兒呢。

  韋貴妃能不計前嫌,徐慧心裡頓時輕鬆了不少。

  誰知這個時候,楊淑妃那邊突然來了人,賜了徐慧一碟膠牙餳。

  唐朝人過年愛吃甜食,膠牙餳是其中非常貴重的一種。因為這時候甘蔗制糖法剛從國外傳入不久,蔗糖還很不普及。

  這膠牙餳比較粘軟,甜度適中,小姑娘都很喜歡吃,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抗拒它的誘惑。

  可徐慧又不是小孩子了。

  起碼她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謝過楊淑妃的美意後,徐慧只嘗了一塊,就沒有再用。

  楊淑妃送來的東西,她沒有猶豫地吃了,已經是在表示親近信任。若是吃得多了,反而容易引出事端。

  一旁韋昭容見了,對徐慧更加滿意起來。

  女孩子不能見識太短,像徐慧這樣剛剛好。既不貪得無厭,又不畏首畏尾。

  這場晚宴持續的有些久了,酒過三巡,人們開始微醺。

  徐慧就有些無聊。過年時人多,不好隨意出去走動。大庭廣眾之下,又不能尋本書看,不然一定會被人當做怪物圍觀。

  該怎麼辦好呢?

  她不自覺地看向高坐於廳堂之上的太宗。

  這一晚上,太宗溫和寬厚的目光在她臉上掠過多次,徐慧都察覺到了,卻沒有看他。

  可這一回她主動看他,兩人的目光卻是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徐慧剛想轉過頭,就見太宗向她招了招手。

  徐慧想裝作沒看見,可眾人的目光已經齊刷刷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她眼睛一閉,認命地起身,頂著壓力,從從容容地來到太宗身邊,慢慢地跪坐下來。

  太宗摸摸她有些紅撲撲的小臉兒,愛憐地問:「喝了幾杯?」

  眾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打開太宗的手,只得水眸低垂,溫順地回答:「回陛下,徐慧喝了四杯。」

  「騙人。」太宗突然沉了臉說:「朕數了,你明明喝了六杯。」

  「……」徐慧無言以對。

  她想不到他也這麼無聊的。

  旁人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見陛下臉色不豫,還以為他要發火。

  誰知,擔憂同情、幸災樂禍的眼神還沒持續一息的功夫,太宗就已經笑了起來,不知道同徐慧說了句什麼。

  再看旁邊的徐婕妤,一臉淡定,眼底隱隱透露著幾分無奈。

  ……好像太宗才是那個被寵著的小孩子一樣。

  徐慧坐到了太宗身邊後,他就不肯放她走了。

  子時一到,守歲的小輩們紛紛起身給長輩拜年。

  太子第一個上來,祝陛下「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太宗開心地賞了太子一個大紅包。

  太子可高興了,倒不是貪這點錢,主要是覺得臉上有光。

  接著是楊淑妃的兒子吳王李恪。李恪雙膝跪倒,叩了個頭,祝福太宗「福慶初新,壽祿延長」。

  吳王心裡挺忐忑的。他年尾才犯了事,被罷了官,只怕他耶耶會當眾給他甩臉子看。

  誰知道太宗非常和藹可親地送了他一個大紅包。

  吳王感動的都要哭了。他耶耶還是愛他的!

  接下來就是各種拜,王德像個財神爺一樣各種散財。等大家彼此拜完了年,就該出去放爆竹了。

  燃放爆竹,就是將幹竹子放在火上燒爆。竹節中間有空氣,被火燒爆的時候自然就會「辟裡啪啦」的清脆作響。2

  宮裡平日不讓隨便動明火,難得能名正言順地玩鬧,人們都興奮起來,圍在前頭觀看。甚至還有皇子親自丟幹竹,享受放爆竹的樂趣。

  太宗卻將徐慧護在了身後,兩人和人群隔著一段距離。

  徐慧探出頭來,在他身側說:「陛下,我不怕的。」

  「可朕怕。」

  「……?」徐慧表示驚呆,堂堂天可汗,會怕爆竹?

  「傻姑娘,」他見她不愛躲在後面,就將她拉到身前,雙手按住她的雙肩,不讓她隨意走動。「朕是怕你受傷。每年臭小子和瘋丫頭們胡鬧,臉上都要掛綵。」

  「那陛下也不勸勸?」

  太宗搖頭,「過年嘛,由他們高興吧。再說了,朕也勸不了。他們哪個有你乖巧?」

  太宗明明是在誇她,可徐慧怎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呢。

  太宗悄悄拉她回清寧宮的時候,徐慧突然反應過來。

  她不是皇嗣,而是妃嬪啊!

  怎麼就淪落到和公主們相提並論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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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話

  回到清寧宮後,徐慧以為就要收拾一下睡覺了,誰知太宗卻說:「晚上沒吃什麼東西,你陪朕再用一點。」

  徐慧困得眼皮發粘,但陛下發話,她還能說什麼,只能讓杜掌膳去準備宵夜。

  新年自然要吃餃子。北方的餃子叫牢丸,用面皮捏成半月形,裹著各種餡。

  太宗忽然起了玩心,拉著徐慧一起包餃子。

  徐慧為難起來,「我們家裡過年,都是吃年糕的……」

  「什麼……」太宗用一種「你沒開玩笑吧」的眼神看著她。

  徐慧無奈道:「陛下別逗我了,您見多識廣,肯定知道南北文化差異。」

  「知道是知道,但還是不能接受。」太宗將餃子皮塞到徐慧手上,一臉「不能忍」的表情說:「過年怎麼能不吃牢丸呢……?這倒也就罷了,朕突然想起來,你們吃豆花是不是吃甜的?」

  見徐慧點頭,太宗受不了地說:「怎麼可以這樣?朕就是理解不了。想想看,新鮮的豆腐澆上肥嫩的滷汁,還有一股蒜香味兒,吃起來正是鹹淡適口,細嫩鮮美。甜的?不敢想。」

  「我在江南老家也吃過鹹的。」徐慧一邊學著太宗的樣子包餃子,一面與他閒聊,「還是甜的好吃。」

  「朕還是先教你包牢丸吧。」太宗輕輕撥她的手指,糾正徐慧的姿勢。

  他怕再爭論下去,他們就沒辦法好好相處了。

  徐慧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方面都很出色,偶爾做一兩道點心也是色香味俱全。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沒有包餃子的天分。

  她包的餃子,一個個其醜無比,歪七扭八。相比之下,太宗包的圓潤周正,一看就讓人非常有食慾。

  太宗見徐慧有些洩氣,就用沾著生粉的手指點她的鼻尖,安慰道:「你才第一次包呢,下鍋能吃就好。」

  結果廚子將他們包好的牢丸丟進大鍋裡煮熟後,愣是不敢撈了。

  太宗包的餃子倒是好好的,徐婕妤的牢丸裡卻沒幾個不露餡兒的倖存者。

  唐朝人吃牢丸的時候帶湯,熱湯裡撒著芫荽等調料。

  兩碗熱氣騰騰的牢丸出鍋後,徐慧看著自己包的那一碗不明物體,頓時不好意思了。

  她優秀慣了,不免有幾分挫敗感。

  誰知太宗見了卻很高興,像是見了什麼難得的山珍海味一般,率先搶了她那碗,佐以浸醋的蒜泥吃了起來。

  徐慧默默地吃起太宗包的那碗餃子,薄皮大餡兒,湯汁鮮美,不是什麼名貴的食材所製,卻好吃的讓人情不自禁地彎起了眼睛。

  「好吃吧?」太宗很滿足地說:「雖然牢丸裡可以包各種各樣的餡兒,可朕還是喜歡吃這種最簡單的豬肉白菜餡兒。小時候娘娘常常包給我們吃,還叫我們兄弟幾個幫忙。可我們那時候小,特別貪玩兒,每次都沒幫上什麼忙,只顧著玩兒麵粉大戰。」

  徐慧不禁微笑起來,「陛下想必還是幫上了忙的。」

  「怎麼說?」

  「陛下的牢丸包得這樣好看,動作又快,瞧著像童子功啊。」徐慧笑道。

  太宗也輕輕笑了起來,「是嗎?要是那樣,就太好了。」

  兩人相視一笑。

  吃過宵夜後,太宗帶她去後邊院子裡點篝火。

  古時候人們點篝火、放爆竹,是為了用光亮和巨響保護自己,減弱漫漫黑夜所帶來的恐怖感。

  可現今正值貞觀盛世,大唐國力強盛。人們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點篝火和放爆竹全然成了娛樂之舉。甚至還有人,通過點篝火來炫富。

  因為這燒爆竹的火堆也是有講究的,叫做「庭燎」。有錢人家裡,這堆大火要有專人看守,燒幾天幾夜不滅。還要往火堆裡不斷地丟香料,弄得整個宅院異香繚繞。香味遠遠飄出,彰顯著大家族的富貴。1

  越有錢的人家,燒的就越久,甚至到了正月十五香味兒還不散。

  民間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宮中。這幾年國庫越來越充盈,太宗也不介意花這些錢讓大家開心開心。

  徐慧卻不喜歡這種浪費的作風,她只讓清寧宮的人玩一晚上,香料也不許多放。

  她進宮這麼久,各方的賞賜和禮物得了不少,其中有些香料用不完,送不盡,放著也是發黴受潮,燒著給大家熱鬧一下倒不是不可以。

  只是要適度。

  至於以焚燒名貴香料來彰顯自己的富貴身家,徐慧實在看不上這樣膚淺的做法。

  她把這件事交待給杜掌膳和王掌史的時候,杜掌膳就笑瞇瞇地說:「婕妤您太英明了,與其白白燒了這麼珍貴的熏香,倒不如賞給我們這些下人。」

  王掌史瞧不上杜掌膳的做派,白了她一眼,道:「你也真不知羞,在婕妤面前胡說什麼呢。」

  「本來的嘛,」杜掌膳不服道:「這又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就算是,那我願意讓婕妤拿銀子狠狠地羞辱我。」

  給他們的紅包,徐慧早就準備好了,還是何憐臨走前幫她裝的。

  給王掌史和杜掌膳的是每人二十兩2。她們第一年來,徐慧沒有吝惜銀子。以後可能就不會給那麼多了,畢竟以她的位分,要是比上頭的娘娘賞的多了,那不合適。

  給宮女僕婦們,則是每人兩貫銅錢。平日在宮裡他們用不上銀錢,這些銀子大多是要托人送回家的。民間的小老百姓很少用得上銀子,是以他們都更喜歡能夠實打實地握在手心裡頭的銅錢。

  其實紅包不在多少,更在心意。宮裡面新年散錢,只不過是圖個好綵頭罷了。宮人們得錢的機會都在平日的賞賜,過年這一回只是錦上添花。多了少了,都無可非議。

  等點完了篝火,徐慧就讓人把賞賜發了下去。宮人們歡歡喜喜,滿口的吉祥話。

  太宗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等了半天見她還沒反應,自個兒先撐不住了,有些著急地問她,「你怎麼不給朕拜年呢?朕散了那麼多錢,也不差你這一份。」

  徐慧抬眸看著他,道:「那,進屋吧。」

  她迎他在上首落座。簡單地整理儀容後,向他行肅拜大禮。

  徐慧雙膝跪地,雙手在胸前合什,身體跟著頭部微微向前低伏了一下,動作幅度不算大,卻是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做大家閨秀的禮儀功底。

  見她行禮都行的這麼漂亮,穩紮穩打,沒有一點搖晃,太宗卻微微皺眉,不滿道:「朕怎麼覺著你是在拜菩薩呢?」

  徐慧無語,就聽太宗道:「女子行禮,還可以抱拳拱手的吧?你做那個給朕瞧瞧。」

  她依言去做,太宗果然露出了笑容。

  這樣就顯得可愛多了。

  看她因為醉酒的緣故,小臉微紅,十分討喜的樣子,太宗心中歡喜,對她招招手道:「過來吧。」

  徐慧卻還在有些氣悶,她不喜歡行拱手禮,顯得有些匪氣。

  太宗哪裡不知道,就是故意逗她。

  「過年嘛,笑一個。」他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荷包,裡頭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什麼。在那裡顛來顛去,似乎是在引誘著她。

  徐慧不為所動,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就是不會大笑咯,他能把她怎麼樣!

  誰知太宗竟然無恥地捏起了徐慧的臉,微微往上扯。

  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表示強烈不滿。

  太宗連忙鬆了手,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別生氣,朕送禮物給你了。」他將那荷包塞到她的懷裡,徐慧以為是銀子,就厭惡地一推。

  她倒不是討厭銀子,只是不喜歡他這樣逗她啊,好像千金買一笑似的,把她當成什麼人了。

  誰知這麼一推,聽聲音才發現,這裡頭裝的不像是銀子啊。

  她打開一瞧,眼中立馬浮現出驚喜之色。

  那是一枚十分精緻的連珠印。

  當世有名的藏書家,都喜歡在自己的藏書上鈐印。徐慧如今也算是有了一些藏書了,可是一直沒有一方好印。

  她只有一個「徐婕妤印」,那是在後廷行走用的,她從來不會蓋在書上。

  太宗手上有一枚連珠印,上刻「貞觀」二字,每每都霸道的印在藏書閣裡的古籍上。徐慧羨慕極了,自己心裡也想要,只是一直沒有說起過,想不到太宗竟會知曉。

  畢竟她要的不僅僅是一方玉印那樣簡單。她還想要像太宗一樣,將自己的藏書放在藏書閣裡,讓前來借書的皇親國戚們閱覽,更是留給後世的人觀看。

  這是一個有些逾越的想法。

  太宗卻輕鬆地說:「以後你的藏書,也可以放在藏書閣裡了。有專人打理,你也能放心些。」

  徐慧欣喜道:「多謝陛下。」

  太宗淡淡地說:「謝什麼,朕是看你常盯著朕的藏書印瞧,怕你嫉妒之下,對朕的藏書不利,這才刻了個印章送你玩兒。」

  徐慧笑道:「我好喜歡。」

  她沒想到竟是太宗親自撰寫,親自刻印,那便更珍貴了。

  那枚印章上刻著「徐氏藏書」的字樣,明明白白的就是一枚收藏印。

  太宗見她盯著上頭的印文瞧,還以為她不喜歡,忙道:「朕本來想刻你的名字,又不想讓旁人瞧見。想著刻你的位分,又怕等你將來抬位,改起來麻煩。朕就圖省事,刻了你的姓氏。」

  「這樣很好呀。」她看得出來,太宗是真真切切地為此花了一番心思。

  「你喜歡就好。」見她高興,太宗也跟著心情愉悅,「這是新年禮物,不過看在你方才行了兩次禮的份上,朕再送你一份禮。」

  其實他本來想先說這個的,只不過看她嫌棄焚香炫富的行為太過庸俗,就將禮物的順序調換了一下。

  「是什麼?」

  這回太宗拿出來的,是一份和送給太子他們無異的紅包。

  「你別嫌朕俗氣,你的年例又沒多少,分給宮人們那麼多,自己手上又剩多少?」

  出乎太宗的意料,徐慧高高興興地接過了紅包,起身裝在自己存錢的匣子裡。

  看見太宗驚訝的表情,徐慧回首笑道:「我怎麼會嫌棄陛下呢?這是習俗,又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

  她想起杜掌膳的話,又是嫣然一笑。

  她是不把身外之物看的太重,可是和銀子也沒仇啊。

  太宗聽了,默默地笑,目光粘在她身上,滿滿的都是溫情。

  染上一絲俗世氣息的徐慧,似乎更可愛了一些。


第32話

  等徐慧收了太宗的禮,已經是下半夜了。

  原本她被太宗折騰著包餃子,散錢給宮人們,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這會兒卻是酒意上湧,眼皮子又開始打架。

  太宗見她實在睏倦,就要叫宮人進來服侍他們安歇。

  徐慧雖然有些頭暈,意識還是清醒著的,抬手攔住他說:「不必了陛下,我自己來。讓他們好好玩兒吧。」

  宮內規矩森嚴,宮人們的生活向來是按部就班。難得除夕之夜可以縱情狂歡,徐慧把人都打發下去,讓宮人們好好放個假。

  太宗頗有些無奈地說:「那誰伺候朕呢?」

  徐慧淺笑著說:「熱水玉藻他們都準備好了,就讓妾身來服侍陛下好了。」

  「你?」太宗好笑地說:「慧兒,不是朕瞧不起你,你的手呀,就是用來寫字畫畫兒的,哪裡做得來這些。」

  他早年行軍打仗,也是一個人起居慣了的,只是這些年養尊處優,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動手了。

  不過,他願意為了徐慧將就一下。

  見皇帝自行打了熱水洗漱,徐慧也沒再堅持,自己匆匆洗過,爬上床鋪準備睡覺。

  結果太宗到底是太久沒有自己照顧過自己了,坐在床邊泡腳的時候,忽然發現他忘了拿擦腳布。

  他回頭看了眼閉上眼睛的徐慧,轉過頭看了看滴水的腳丫,正糾結著如何是好,徐慧已經坐了起來。

  她一眼看懂他的處境,穿好鞋子下地,含笑道:「陛下怎麼不叫我?」

  「怕吵著你休息。」太宗看著她的背影,溫聲道:「還有幾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明天又要早起。你還年輕呢,這點兒覺怎麼夠睡。」

  徐慧沒說,她是遲遲沒有等到太宗躺下來,才沒有睡著的。

  她拿了擦腳的布巾過來,蹲下去就要幫他擦。

  太宗看著她,那一張白皙的小臉兒被埋在披散著的漆黑長髮裡,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他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了起來,另一隻手飛快地抽出她手中的布巾。

  「朕自己來。」

  他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徐慧剛才那個恭順的表情,臉上好像在寫著「耶耶我來孝順您了」!

  讓太宗心裡覺得不大舒服。

  新年到了,他不想再把徐慧當成小女孩兒了。

  徐慧心裡也是鬆了口氣,什麼淡定從容,方纔她都是裝的。到底是沒伺候過人的小姑娘,面皮薄的很。

  其實妃嬪伺候皇帝,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有的妃子,甚至做的比奴婢還順手。

  好在太宗愛重她,不曾支使她做什麼。

  從這次以後,徐慧就不再按著教習女官教的規矩,戰戰兢兢地伺候皇帝起居了。

  既然太宗有心將她捧高,她又怎麼能自降身段呢。

  等兩人都洗漱好了,太宗平躺下來。冬日裡被子重,他怕壓到她,最近都沒有抱著徐慧入睡。

  只是臨睡前,他的大手摸摸地將她柔軟的小手包在手心。她的手總是很涼,有他握著,一會兒就溫暖起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是暖暖的。

  大年初一一早,徐慧還沒睜眼,就聽見外頭的喧鬧之聲。

  她閉著眼睛,慢慢地等待意識清醒,同時按照父親的教導,開始在被子裡蠕動腳趾,保養身體。

  等到做完了晨起的養生動作,徐慧抬起眼睛,就見杜掌膳一張圓臉在她面前無數倍放大,嚇了她一跳。

  杜掌膳笑呵呵地道:「婕妤快起身吧,掛完幡子換完桃符,還要去各宮吃酒宴呢。」

  徐慧點點頭,杜掌膳退下去準備早膳,玉蓉上前扶徐慧起身洗漱。

  徐慧換好衣服,正要吃早點,無意識的回頭一瞥,正好看到太宗領著一群人,在院子裡換桃符。

  她立馬站了起來,輕聲埋怨杜掌膳,「陛下還在,你怎麼不告訴我呀。」

  杜掌膳笑著打了個哈哈,「您也沒問嗎不是?」

  徐慧輕輕瞪她一眼,出門走到太宗身後。

  太宗聽到動靜,回眸看她,笑吟吟道:「醒了?」

  徐慧問道:「這些事情,陛下怎麼不叫宮人去做?」

  陛下是不會親力親為慣了吧?

  徐慧默默地想。

  就見太宗頗為得意地揚了揚手裡的桃符,指著門柱上面說:「朕個子最高,他們夠不到。」

  時人普遍較為矮小,太宗身高過人,的確值得驕傲。

  徐慧看了眼那塊已經被太宗掛上去的桃符,上面寫著「神荼」二字。她溫柔地笑了笑,道:「那陛下快些把『鬱壘』換上吧,早膳該涼了。」

  「好。」他應了一聲,輕輕鬆鬆地解決了下人們的難題。

  等換好了桃符,太宗道:「既然已經出來了,你順便把幡子插上吧。」

  徐慧點點頭,接過宮人遞來的竹木竿。木竿非常長,頂端繫著步做的長條形旗子。下人早已挖好了坑,徐慧只要負責把桿子的底部埋紮在土裡即可。

  等忙完了這一切,兩人並肩回屋,一前一後淨了手。

  無聲卻溫馨地用完了這頓早飯後,兩人各忙各的,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太宗忙著去接受各種各樣的拜年,徐慧則是挨家挨戶地前去拜年。

  唐朝人特別喜歡交際,愛湊熱鬧。過年這樣的好時機,更是不能錯過。

  正月初一,長安城裡家家戶戶都設著酒宴,鄰居們相互拜年,走到誰家吃到誰家,是為「傳座」。1

  宮裡頭也是一樣,各宮都擺起了流水宴,妃嬪們互相走動,低位元給高位拜年,同級的也會湊在一起聊聊天。

  徐慧出門前,玉藻就有幾分為難地問,「婕妤,咱們先去哪家呢?」

  「自然是乾祥宮了。」徐慧不假思索地說。

  於情,她與楊淑妃更為親近,可於禮,韋貴妃畢竟是正一品四妃之首,她不能打韋貴妃的臉。

  到了乾祥宮,不僅韋貴妃,陰德妃、韋昭容、蕭才人等人都在。徐慧向比自己位分高的妃嬪拜了年,幾人都有賞賜發下來。

  蕭才人的位分比徐慧低,不過她並沒有向徐慧拜年,而是陰陽怪氣地問她,「徐婕妤來的這麼晚,莫不是先去了賢靈宮才到貴妃娘娘這裡來的吧?」

  聽了蕭才人的話,不知怎的,徐慧有些想笑。

  剛入宮的時候,她還有些討厭蕭才人目中無人,仗勢欺人。現在她的心境不同了,再看蕭才人,竟是覺得此人難得的單純,純的有幾分可愛。

  徐慧還沒說話,韋昭容已開口道:「你這丫頭,胡說什麼。徐婕妤應是伺候陛下起身,這才比你我來的晚了些吧!」

  徐慧淺淺地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卻已經叫蕭才人氣得七竅生煙。

  徐慧一看她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了,走過去拉著她坐下,拿起塊糕點遞給她,溫聲軟語地說:「好啦,你怎麼這麼容易生氣呢?別氣了,這塊點心給你吃。」

  「哼!」蕭才人瞥她一眼,並不伸手去接,小聲咕噥道:「我才不吃呢,誰知道你下沒下毒在裡面?」

  徐慧笑道:「蕭才人玩笑了,這可是貴妃娘娘宮裡的東西,你若說這點心有毒,豈不是在懷疑貴妃娘娘?」

  「你你你……」蕭才人急了,「我可沒這麼說!」

  「新年快樂。」瞅著時間差不多了,徐慧臨起身前,跟蕭才人說了這麼一句。

  蕭才人沒說話,悶聲悶氣地盯著徐慧告退的背影,滿臉鬱悶。

  接下來自然要去賢靈宮。楊淑妃那裡也頗為熱鬧,以淑妃為首,燕德妃、楊婕妤、武才人等人匯聚一堂。

  說起宮中和前朝皇室有關係的女子還真不少,最出名的自然就是楊淑妃這位前朝公主,隋煬帝女。其次還有燕德妃、楊婕妤、武才人等人,竟是都與楊氏關係匪淺。

  這位楊婕妤說起來也是前朝的宗室之女,她是觀王楊雄的孫女,魏王府諮議參軍楊恭道的第三女,和燕德妃、武才人都算是表姐妹。

  一家子楊氏姐妹聚在一起,就顯得徐慧這個外姓人有點多餘了。拜過年,說完吉祥話,略坐了一坐,她就從賢靈宮中告退出來。

  等走完了這兩個地方,徐慧突然發現,她竟然沒有地方可去了。宮中比她位分高的妃嬪就那麼幾個,幾乎都彙集在乾祥宮和賢靈宮中,她不必特意再跑到別的宮室去了。

  後宮已經儼然形成了兩大陣營。這樣一來,拜年倒是省了些力氣。只是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還真是說不清楚。

  回宮的路上,王掌史好像一直有話想說的樣子。徐慧看的分明,便問她,「王掌史一向直爽,不知何事讓你吞吞吐吐?」

  王掌史一狠心,抬起頭說:「我是想著要不要提醒婕妤,宮中還有一位較為特殊的娘娘。」

  徐慧默了一默,低聲道:「你是說……齊王妃嗎?」

  王掌史點了點頭。


第33話

  轎子還在繼續前行,徐慧沉默許久,方道:「我還是不去了。」

  齊王妃是齊王李元吉的妻子,太宗的弟妹。當年宣武門之變發生之後,齊王及其五子一同被殺。齊王妃不知何時,卻被太宗接進了宮,並且恩寵有加。

  徐慧忽然想起來,這位傳奇王妃也是姓楊。

  莫不是陛下偏愛與前朝皇室有關的女子?

  可改朝換代,向來是極為殘酷之事。雖說大多數人在國破家亡後想的不是如何復仇,而是好好地活下去,可把仇人的後代放在自己身邊,太宗的心也真是蠻寬的。

  或許,是他有足夠的自信,認為大唐江山早已經穩固,這些女子不可能動搖分毫吧。

  這一點徐慧倒是贊同的,古來都說紅顏禍水,可為何不問責於英雄?

  男人若成不了大事,就不要去怪女人耽誤了自己。

  從這一點來說,太宗胸襟寬廣,海納百川,的確不愧為一代明君。

  只是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他與齊王妃的事情。

  在她的觀念看來,這種關係本身就是不對的。

  雖說大唐風氣開放,不過徐慧受的是傳統教育,骨子裡的觀念也較為傳統。

  她不反對寡婦再嫁,比如韋貴妃、韋昭容這樣,夫死之後嫁給太宗的。可齊王妃這般,與太宗有著親倫關係的女子,丈夫還是被太宗手刃的,徐慧覺得自己接受不來。

  她也不是逼著齊王妃掛著貞節牌坊,給齊王守寡,終身不嫁。只是單純的理解不了,為何她願意委身於丈夫的兄長,還是那種兼任仇敵的兄長。

  或許,齊王妃也是沒有辦法?

  畢竟齊王被殺之後,太宗繼位,大權獨掌,權傾天下。而她只是一個柔弱女子,無依無靠……

  徐慧一路胡思亂想,回到清寧宮時,她突然發覺,自己也有了心事。

  就在王掌史提起齊王妃的那一刻,她的心裡忽然有了一瞬間的恐慌。

  過去何憐總說她不開竅,不知道如何留住陛下的心。許是過了年,又長大了一歲,徐慧忽然發覺自己開始在乎一些過去不曾放在心上的事情了。

  遠在宮外的何憐若是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開心吧。可這份成長的滋味於她而言,卻有幾分不大好受。

  陛下如今對她是好,看著聖眷正濃,可……徐慧自己心裡清楚,他們還是沒有夫妻之實的。

  她曾遠遠瞧過一回齊王妃,身量高挑,成熟嫵媚,那才該是陛下喜歡的女人吧。

  那她算什麼呢?只是一個因他一時興起而入宮,被他出於責任感照顧著的小姑娘罷了。

  徐慧發現,她心裡好像有兩個小人兒,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戰。

  黑色的那隻小鬼將以上的消極情緒傳達給她,白色的那一隻卻及時出現,將一切暗黑的念頭悉數驅散。

  最終徐慧還是想明白了。

  她想起薛婕妤勸她的那句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那她進宮時的初心是什麼呢?

  從大的說,她是遵循聖旨入宮,侍奉陛下,光耀門楣。

  從私心來講,她是惦記著藏書閣裡珍貴的藏書,想淹沒在書海裡,一輩子都潛心向學,手不釋卷。

  如今,她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又何必在意那麼多的得與失呢?

  若再糾纏下去,那便是庸人自擾了。

  徐慧要成長,不僅僅是要長個子,長身體,更重要的是,她要讓自己的內心強大起來。

  到那時候,不管太宗對她寵愛也好,冷落也罷,她都能保證內心的充實與幸福。

  他的恩寵,於她只是錦上添花,而不是缺之不可。在這樣的基礎上,她才能真正的守住本心。

  徐慧回到清寧宮後不久,蕭美人、武才人、崔才人等人過來給她拜年。

  最後只剩下武才人一個,徐慧知道,武才人這是有話要同她說。

  誰知旁人一走,武才人突然衝她行了一個大禮。

  徐慧比她年紀小,自認受不起這等大禮,匆忙避開,只受了她的半禮。

  武才人真情實意地說:「請徐婕妤幫我。」

  徐慧謹慎地問道:「你要我幫你什麼?」

  武才人回答的十分直接,「媚娘想向妹妹討教得寵之道。」

  徐慧著實有幾分吃驚。

  就聽武才人含著哭腔說:「恕媚娘冒昧求教,只因自打你我二人一同以來,境況是一人天上,一人地下。媚娘尚且年輕,不甘心就此孤老於宮中。媚娘知道徐妹妹心地善良,還望妹妹不吝賜教。」

  武才人年輕貌美,正是一個少女最嬌艷之時,她的內心無疑是驕傲自負的。所以在面對燕賢妃的要求時,她不肯徹底改變自己,通過模仿長孫皇后來獲得聖寵。

  可她實在是太羨慕徐慧了。陛下對她的恩寵,已經遠遠超乎了一般的妃嬪。甚至不該說是恩寵,而是欣賞了。

  看他們在除夕宴上相處的樣子,太宗在徐慧面前,似乎並沒有以皇帝身份自居。好像他和徐慧從來就是平等的,甚至有些時候,太宗還將她置於自己之上。

  再一回想自己當初被賜名「媚」時的情景,那分明就是上位者對位卑者的賞賜與垂憐,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壓迫感。

  武才人不屑於做燕賢妃那種通過模仿別人在後宮爭得一席之地的女人。她想像徐慧這樣,被男人尊重,看重,放在平等甚至更高的地位上。

  而以她對徐慧的瞭解,徐慧看似溫溫婉婉的一個人,卻最是不喜歡拐彎抹角。她坦坦蕩蕩地問,徐慧才會大大方方地說。

  果然,徐慧見她這樣坦蕩,自己也不好藏著掖著,藉口推脫。

  她和聲細語地說:「既然武才人這樣說了,那徐慧就說一說自己的見解。」

  迎著武才人渴望的眼神,徐慧微笑著說:「以色侍君,短;以才侍君,長。」

  徐慧統共只說了這麼幾個字,武才人卻如獲至寶。

  她在口中反覆念叨著這句話,之後滿臉欣喜地向徐慧道謝,起身告辭。

  武才人走後,王掌史無奈道:「婕妤何必幫她呢?武才人若得寵,還當真能報答您不成?」

  「道理其實人人都明白,但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徐慧淡淡地說:「我只是說了自己的看法,究竟要怎麼做,還是要看個人的修為,與個人的造化了。」

  王掌史一想也是,在剛才的處境下,徐慧若巧言推脫,反倒容易遭武才人忌恨。

  人在後宮裡生活,多結個善緣也是好的。武才人現在是混得不好,可誰知道將來她會不會有大造化呢?

  就像楊淑妃曾經在徐慧剛入宮時給予過她幫助一樣,淑妃的目的是讓徐慧立即幫她做事嗎?

  並非如此。

  但淑妃就是做對了,徐慧到現在都念著淑妃的好,不大相信年初那件事是淑妃策劃的。

  只願若是武才人也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不會忘記徐婕妤曾對她的好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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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話

  從年初二開始,徐慧就沒有那樣忙碌了。不過「除夕元正假」加起來一共七天,是除夕及之前三天,還有初一、初二、初三。也就是說從初四開始,徐慧又要去甘露殿當值。

  滿打滿算,她還僅有兩天的假期。

  徐慧打算呆在寢宮裡哪也不去,一口氣把過年新得的幾本好書看完為止。

  王掌史陪在一邊,幫她在徐慧之前收集的古籍上蓋上收藏印,等過兩天一起送到藏書閣去。

  杜掌膳端上來一杯白草飲給徐慧,見王掌史身邊堆著的那一摞書,禁不住好奇道:「婕妤平日裡那樣愛惜好書的一個人,怎麼就捨得把自己的藏書拿出來?」

  徐慧抬眸看她一眼,淡淡笑道:「好書若只有我一人獨享,豈不可惜。若能給予有緣人一分樂趣,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王掌史在旁補充道:「而且古籍要防風化,蟲蛀,打理起來麻煩的很。藏書閣有專人負責打理,也不用擔心損壞。」

  杜掌膳表示不懂,笑呵呵地打了個哈哈,也不再問了。

  徐慧低頭繼續看書,誰知正看到興頭上,外頭忽然來了人,說是從賢靈宮來。

  把人叫進來一問,原來是楊淑妃召見。

  她本來想宅在家裡一整天的,這下子就不行了。淑妃召見,不好不去。

  徐慧換了身外出的衣裳,由杜掌膳和玉藻跟著,乘步輦往賢靈宮去。

  到了賢靈宮,新上任的伍司設竟親自在門口迎接徐慧。徐慧向她點頭一笑,才進賢靈宮的門,淑妃便道:「徐婕妤不必多禮,快坐吧。」

  徐慧淺淺一禮,與楊淑妃相對而坐。

  淑妃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大過年的,還把你叫過來。」

  徐慧溫潤一笑,「還未恭喜娘娘,聽說陛下有意,復吳王為安州都督。」

  「你也聽說了啊。」楊淑妃滿臉喜色,「說到底,這還多虧了你。」

  徐慧一怔,謹慎地看著她道:「娘娘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楊淑妃肅容道:「本宮不把你當外人,不妨與你直說。恪兒這件事,是陛下對本宮的補償。畢竟楊掌史跟在本宮身邊也有幾年了,這回被人利用,賢靈宮吃了個暗虧,陛下心裡明鏡兒似的。」

  徐慧品了品淑妃話中的意思,她是想撇清自己,以證清白。

  不管徐慧內心相信與否,此時她都要表態,讓楊淑妃寬心,「也是徐慧沒有教導好下人,身邊的人不懂事,給娘娘添麻煩了。」

  「這是什麼話?本宮相信你,肯定和本宮一樣,事先對此事毫不知情。」楊淑妃壓低聲音道:「咱們都是被人利用了……」

  徐慧輕佻眉梢,沒有說話。此事完全由太宗幫她解決,她並沒有做、目前也沒有能力做深入的調查,是以在對情況不是充分瞭解的前提下,徐慧沒有隨便說話。

  楊淑妃見她不動聲色,只得自己先開了這個口,「本宮已經查到,這件無中生有之事,乃燕賢妃授意楊掌史所為。可誘使燕賢妃犯下這等糊塗事的,卻是那武才人。本宮已經查清武才人和燕賢妃的瓜葛……」

  「娘娘。」

  向來對楊淑妃恭敬有禮的徐慧,突然打斷了她。

  楊淑妃有些意外地看向徐慧。

  「娘娘恕罪,這件事情,或許徐慧還是不知為好。」

  她年紀雖小,卻也不蠢,楊淑妃說這些話,擺明瞭是想拉她入夥,一同對付武才人。

  之前燕賢妃大費周章,都沒有讓她傾向於誰,如今有太宗出面庇護,徐慧更沒有必要違背陛下的意思,去幫楊淑妃。

  楊淑妃輕瞇雙眸,「徐婕妤,你不會真的把武才人當做姐妹吧?」

  徐慧輕聲道:「徐慧愚昧,只怕反倒會壞了娘娘的事。」

  楊淑妃心中暗暗吃驚,徐慧這是在暗示,如果她知曉此事,就沒有辦法坐由她對付武才人。

  但她若不知……

  徐慧是幫不上忙了,可起碼不會破壞她的計劃。

  徐慧這是擺明瞭打算置身事外。

  楊淑妃見她柔柔弱弱的樣子,內心卻如此堅定,不由心生敬佩。

  平心而論,若她處在徐慧這個年紀,有一個高位的娘娘主動向她伸出橄欖枝,她可能很容易就會動搖。

  楊淑妃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向來懂得取捨。她當機立斷,不再與徐慧糾纏,笑吟吟地說:「徐婕妤若是愚鈍,這宮裡可就沒有聰慧之人了。」

  她頓了頓,自然地轉換了話題,「本宮送你的年禮,可還喜歡?」

  初一,楊淑妃賞了徐慧一座桂花屏風,上面繡著徐慧的那首《擬小山篇》,看起來著實花費了一番心思。

  徐慧真心實意地道謝,「多謝娘娘,徐慧很喜歡。」

  「好啦,天冷,趁著日頭大,快回去吧。」楊淑妃不打算為難她了,類似的話,以後她也不打算再提。

  徐慧從善如流地告退出來。

  走出賢靈宮時,徐慧揚眸看了看高掛在天空中的太陽。她來的路上,尚且烏雲蔽日,現在日頭卻已驅散了雲層,陽光直刺刺地照耀著大地。

  徐慧微挑嘴角,心情愉悅。

  年前發生的事情,韋貴妃那邊不介懷,還不足以讓她完全放心。和楊淑妃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之後,徐慧才算是完完全全的放了心。

  一路無話,回到清寧宮後,一向大大咧咧的杜掌膳禁不住問她,「婕妤,聽楊淑妃的意思似乎是想對付武才人,您打算提醒武才人嗎?」

  也難怪杜掌膳這麼問,徐慧之前就是這樣暗示楊淑妃的。

  徐慧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那樣說,只是為了讓淑妃娘娘明白,我無意介入她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至於提醒武才人,那更不可能。

  畢竟讓武才人陷入這場麻煩的人,不是徐慧,而是她自己。

  武才人想把徐慧牽扯進權力的漩渦,卻要徐慧拉她出來?

  這不可能。

  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呢。

  她抬眸看向杜掌膳,溫聲道:「這件事你只當做沒聽見。」

  她沒說什麼威脅的話,卻叫杜掌膳心神一凜,忙肅聲答應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終於可以由她自己支配,徐慧心滿意足地看完了兩冊書,晚上看得眼睛都花了才肯睡。

  玉藻勸她,「婕妤早些睡吧,明兒還有整整一日呢。」

  誰知第二天,太宗就叫人把她拎去了甘露殿訓話。

  「昨兒晚上熬夜了?」

  太宗沉著臉問她。

  徐慧沒答話,權作默認。她眼圈兒發黑,想撒謊都不成。

  「太不聽話了,太不聽話了……」

  他低聲念叨著,抬眸看她一眼,「過來!」

  徐慧依言走近,太宗拉她近身坐下,有些不高興地說:「朕一天不看著你,你就任性胡鬧。」

  「妾身昨天讀完了《群書治要》。」徐慧抬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太宗一下子就把什麼不滿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饒有興趣地追問道:「這麼快?怎麼樣,朕沒騙你吧?」

  徐慧頷首道:「上始五帝,下迄晉年,《群書治要》博采經史子集,令人大開眼界,難怪陛下這樣推崇此書。」

  「你看的太快了,朕得考考你。」

  太宗全然忘記了把徐慧叫過來的初衷,兩人越聊越起興。

  晚上太宗就把徐慧留了下來,理由十分理直氣壯,說是反正明天她還要來甘露殿當值呢。

  徐慧這時候才發現自己被坑了,白白的被他佔據了最後一天的假期……

  太不講道理了!

  不過能呆在陛下身邊,她還是挺開心的。

  太宗博學強知,與他交談,每每令她收穫良多。不僅是書本上的知識,還有許多做人的道理。

  大多數時候,她還是挺崇拜他的。

  為什麼說大多數呢?

  因為太宗經常自行走下神壇,做一些讓她無語的舉動……

  初四這日,太宗開始辦公。徐慧服侍在側,平靜地過了一個下午。

  誰知臨近傍晚,她忽然覺得身上有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剛開始的時候,她以為是昨日吃壞了東西,就只是默默皺著眉頭不說話,想著過一會兒就好了。

  誰知道卻被太宗發現,他趕忙起身過來,問她哪裡難受。

  徐慧小聲說:「肚子有點痛,不礙事的。」

  「還說不礙事!你看看你,臉都白了。」太宗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頭上的虛汗,喊人去傳太醫。

  徐慧下意識地拒絕,「不用了,陛下,真的無需勞煩太醫。」

  太宗卻不理她,不僅讓人傳太醫,還叫王德跑過去叫,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把人給帶回來。

  徐慧都能想像得到,若是當值的太醫看見內廷的大總管王德親自跑去太醫院,只怕膽子都要被嚇出來了。

  皇帝身邊的大總管跑成一副被狗追的樣子,還能是為了什麼?

  皇上要駕崩了唄!

  太醫簡直要嚇哭了,一路小腿發顫的飛奔至甘露殿。

  結果還沒進門兒,就被徐婕妤身邊的王掌史給攔住了。

  「陛下龍體安康,徐婕妤也無礙,有勞王太醫走一趟。」王掌史說著就往太醫懷裡塞銀子。

  王太醫哪裡敢接,戰戰兢兢地問她,「麻煩王掌史提點一句……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還真不大方便說。」王掌史壓低聲音道:「我家主子月事來了,頭一回,把陛下嚇著了,僅此而已。」

  王太醫這才安了心,回去了。

  可真的是僅此而已嗎?

  王德看著殿內表情複雜的太宗,感覺事情比他想像的要複雜的多啊。


第35話

  太醫沒來之前,太宗非要扶她起來,讓她進去躺躺。

  徐慧推脫道:「不必了,這樣挺好的……」

  她已經隱約猜到了是什麼事情,進宮前母親姜氏特意囑咐過她,就是怕她進宮後驚慌出醜。

  所以徐慧看起來還頗為鎮定,倒是太宗,滿心的焦急。

  「怎麼會肚子痛,難道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說完他便搖搖頭,「不應該啊,昨日你與朕一同用膳,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莫不是晚上著涼了?」太宗想了一想,也不對,徐慧的睡相很好,安靜得像只剛出生的小貓,從來都不踢被子。

  他看著徐慧微微皺眉,隱忍不發的樣子,是那樣的柔弱可憐,只覺得整顆心都被人狠狠揪住。那種不上不下的感覺令他幾近抓狂,恨自己不能為她做點什麼,緩解她的痛苦。

  他寧願把她的痛轉移到他的身上。

  直到——王掌史進來,扶徐慧起身。

  太宗有一雙鷹一樣銳利的眼睛,一眼就看到她淺藍襦裙上,染有一小塊暗紅的血跡。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像明白了什麼。在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臉上已經悄悄地泛了紅。

  好在沒有人敢直勾勾地直視天子,沒人注意到他的尷尬。

  太宗手足無措地遠遠站在一旁,看著王掌史將徐慧帶下去更衣。

  等徐慧再回來的時候,太宗捧著碗薑糖水上前,關切地問她,「怎麼樣,沒事了吧?」

  徐慧再淡定,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這時候有一點不好意思了,微微垂下眼睛道:「陛下放心,我沒事的。」

  「那就好。」太宗似是鬆了口氣,「把這碗薑糖水趁熱喝了吧。」

  徐慧乖乖接過,小口小口地喝著,卻一直沒有停下,直到飲盡為止。

  等她喝完了,太宗將一顆飴糖塞進她的口中。

  他像以前那樣摸了摸她的頭髮,溫聲誇獎道:「慧兒好聽話。」

  說完他又覺得哪裡不對,輕咳一聲,改了口說:「慧兒啊,一轉眼你都長大了,是大姑娘了。」

  徐慧真心不想和他談論這個話題,臉上越來越紅,只得將頭埋得更低,小聲道:「陛下說什麼呢……」

  「一轉眼你都長大成人了。」太宗頗為感慨地說:「朕還總覺得你是個小孩子呢。」

  這種心態真的很矛盾,一方面他早已習慣了把她當做小女孩照顧,一方面又盼望著她早點長大。

  等她長大了,卻又有一種莫名的惆悵……

  徐慧見太宗沉默,久久的不說話,不由擔心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迎上徐慧清澈的目光,太宗在心中暗罵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矯情了?

  徐慧長大了,他心情複雜個鬼啊!

  有病。

  晚上用膳的時候,太宗慈父心發作,吩咐下人準備了一桌子補血之物。

  徐慧其實很不喜歡吃,只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太宗忙問:「可是不合你的胃口?」

  陛下這樣問,當然要回答不是了,可徐慧不擅長在他面前撒謊,很實誠地點了點頭。

  太宗有些受打擊地說:「那朕讓他們撤下去,重做。」

  「那多浪費啊。」一桌的禦膳才動了幾筷子,丟了可惜了。

  太宗挺起胸脯,特爺們兒地說:「那朕吃。你想吃什麼就跟王德說,別不好意思。」

  徐慧點點頭,要了一碗熱湯麵並幾樣清淡小菜,吃的香甜。

  太宗卻有點補過了頭,晚上熱血上頭,配上他那一把美髯,活像關公轉世。

  他撐得頭暈目眩才想起來,他傻啊?可以賞幾個菜給下人啊!自己瞎逞什麼能……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他想出去溜溜彎,但是徐慧看起來不大方便的樣子,太宗不想折騰她。一個人去吧,又略覺心酸。

  太宗就在甘露殿裡打轉兒。

  徐慧正在寫字消食,有一個高高大大的人影在眼前晃來晃去,她卻還是氣定神閒。

  太宗在那裡絮絮叨叨地說他這幾天接見了哪國的使臣,犒賞了哪些能臣。徐慧支吾著不搭理他,他的熱情也不減分毫。

  直到太宗提起姜氏,徐慧方抬起頭來,看他一眼。

  「陛下方才說什麼?」她輕聲問。

  「朕要封你的母親為金城縣君。」太宗微微笑著,嘴唇微顫,顯然正在抑制自己的笑容,「你母親有了封號,就可以進宮來看望你了。」

  「多謝陛下。」看他一臉求表揚的樣子,徐慧總要有所表示。

  縣君是五品的品秩,按制三品或四品的內命婦之母可被封為縣君。太宗此舉,並不算逾制,是以徐慧坦然接受,並沒有推辭。

  晚上徐慧想回清寧宮,她身子不方便,不大想留下來。

  奈何太宗不肯,怕她路上折騰,硬是要她留下。

  看著她那委屈的小樣子,太宗摸摸她的頭,好言好語地說:「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你就不用當值了,朕再放你兩天假。」

  一聽說還有假期,徐慧蠻開心地看了他一眼,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模樣。

  「冊封你母親的敕令,今日已然傳下,明天下午就可以召你母親進宮。你是想回清寧宮去,還是在甘露殿見她?」

  「回清寧宮。」徐慧不假思索地說。

  她身上不方便,還留宿在甘露殿,本來就已經是逾越之舉。她母親姜氏向來是個循規蹈矩的人,若是母女二人在甘露殿相見,薑氏不但不會高興於徐慧的得寵,反而會埋怨她的不知分寸。

  父母對孩子的影響真的很大,起碼徐慧所做的許多決定,都滲透著徐孝德和薑氏夫婦的價值觀。

  到了歇息的時間,徐慧叫王掌史幫她換了條乾淨的新帶子。可就是這樣,她還是不敢上塌,怕有痕跡遺留在龍床上。

  太宗洗漱完了過來,奇怪地問她,「站在這裡做什麼?地上涼,快上來。」

  徐慧踟躕了一下,還是沒有動。

  太宗頓了一下,了然道:「你放心,朕叫人用暖爐溫過被子了,保證暖暖和和的。」

  「不是……」徐慧低聲說:「讓人拿條毯子,鋪在我身下吧。」

  太宗不假思索地說好,他以為她是怕著涼,可等徐慧小心翼翼地躺了下來,他才明白過來。

  太宗憐惜地摸摸她的頭頂,柔聲道:「怎麼和朕還是這麼見外呢。」

  徐慧閉上眼睛,由著他給自己順毛,沒有回答。

  太宗看著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個姑娘太機智了,很多時候不說話,反倒比說了更多。

  搞得他想生氣都氣不起來。

  一夜好眠。第二天上午太宗去上朝,徐慧舒舒服服地躺在太宗的禦輦裡,被送回了清寧宮。

  她不想這麼招搖的,奈何某人留下王德大總管看著她。

  在她們這些年輕的姑娘眼中,眉目慈和的王德可可怕了……比陛下還不好得罪呢。

  回到清寧宮後準備了一下,從用午膳開始,徐慧就有幾分心神不寧,坐不住了。到底還是個小姑娘,離家這麼久終於能見到母親,她情不自禁的有幾分興奮起來。

  結果等薑氏被玉蓉引進來,向她行禮的時候,她心裡反倒踏實下來。看著十分穩重的樣子,讓薑氏心中暗暗點頭。

  等到摒退下人,母女兩個終於可以說些體己話的時候,薑氏就拉住她的手說:「在宮外就聽說陛下對你十分照顧,只是切記,不可恃寵而驕。陛下是君,我們是臣,要永遠記得守住自己的本分。」

  徐慧還未開口答應,薑氏就笑道:「其實我說這些話都是多餘,你行事向來很有分寸。」

  徐慧淺淺一笑,不知該說什麼好。她和陛下也相處了有一段日子了,她清楚的知道,陛下是個十分隨和的人。他想打破她的疏離,同她親近起來,徐慧卻一直有所抗拒。

  恐怕潛意識裡,她就是像薑氏說的那樣,把陛下當做了君,而不是……夫。

  「你進宮前我囑咐你盡量小心謹慎,避免出風頭惹事端,是因為你年紀還小,我和你父親怕你無法自保。可事情發生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開的了。」

  薑氏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徐慧得寵是好事。她能隨機應變,安安穩穩地走到今日,姜氏非常欣慰,自然不會怪罪徐慧沒有聽從她當初的叮囑。

  「你父親讓我轉告你,宮中生活不易,讓你盡量不要委屈了自己。在守住底線的前提下,想做什麼就去做,不要顧及我們。」

  「娘娘……」徐慧輕聲喚道。

  薑氏握住她的手,和藹地說:「我也不想讓你委屈自己,可又怕你不小心惹禍上身。我們倒沒什麼,只是你小小年紀,著實不易。」

  徐慧沒有做過母親,可母親矛盾的心情,她卻真切地感受到了。

  既有嚴母,又有慈父,徐慧突然覺得心裡很溫暖。

  「娘娘放心,慧兒會照顧好自己的。」她靠在母親懷裡,溫柔地承諾。


第36話

  薑氏又交待了她一些女人經期該如何保養自己的事宜,徐慧一一記在心中,只恨不得將母親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刻在心裡。

  畢竟,聚少離多。如今她嫁了人,再也不能像兒時一樣日日依偎在母親身邊了。

  薑氏憐惜地摸摸她的頭髮,有幾分惆悵地說:「我的慧兒長大了……」

  徐慧抬眸看薑氏,神情中有幾分迷茫。對於長大這個概念,過去她一直都很模糊。

  她不禁輕聲問道:「為什麼來了葵水之後,大家都說我長大了呢?」

  姜氏耐心向她解釋,「你來了月事,就是完完全全的女人,可以生孩子了。」

  生孩子?!

  徐慧一驚,這對她的心理衝擊可不小。

  她還從未想過,會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小寶寶從她肚子裡爬出來。

  那麼遙遠的事情,突然近在眼前似的,徐慧突然有些恐慌。

  誰知薑氏接下來的話,更加令她心驚膽戰。

  「估摸著再過不久,陛下就會安排你侍寢。」

  姜氏注意到徐慧的臉色不大對,握著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陛下定然會憐惜你的。你年紀小,若是侍候不好,陛下也不會怪你。」

  徐慧紅著臉說:「您說什麼呢……」

  陛下對她很好,可是並沒有男女之間的情事呀。

  她想告訴薑氏,卻又不好說出口。

  薑氏見她欲語還休,還以為她是害羞,也沒在意,含笑道:「你若擔心,就請宮裡知人事的女官教你。你身邊那兩個女官,一個精明幹練,一個憨厚老實,看起來都還不錯。」

  提起身邊的人,徐慧忽然想到何憐,忙問:「阿娘,何憐怎麼樣了?」

  「人在家裡你還不放心?安心吧,她過得很好。」薑氏溫柔道:「我安排她伺候你妹妹,穎兒很喜歡她。」

  徐慧心裡鬆了口氣,「那就好。」

  母女兩個說了好一會兒的貼心話,時間不知不覺的溜走,轉眼間已到傍晚時分。

  若留姜氏一同用了哺食再出宮,也不是來不及,只是薑氏不依。

  徐慧瞭解母親,她行事向來留有餘地,從從容容的才放心。故而徐慧不再勉強她留下,只是親自將薑氏送到了清寧宮門口。

  直到姜氏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她才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

  誰知她剛一轉身,就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徐慧嚇了一跳,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身子向後退了兩步。

  太宗怕她摔倒,連忙伸出雙手攬住她。

  他將她渾身上下都掃了一圈兒,像是確認收貨一般,見她週身安好,這才道:「朕嚇著你了?」

  徐慧驚魂未定地點點頭,又想起母親方纔的那些話,不禁有幾分手足無措起來。

  太宗……真的會叫她侍寢嗎?

  「是朕不好,嚇到你了。」他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以作安撫。

  徐慧擠出一個有些蒼白的笑來,「陛下言重了,徐慧沒事。」

  「你的身體好了沒?」他見她臉色發白,有些著急地說:「怎麼能站在門口吹冷風呢?」

  不及徐慧回答,他便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將她抱進了屋。

  那緊張的樣子,好像她身負重傷似的。

  大庭廣眾之下,徐慧光顧著不好意思了,把頭埋在他的懷裡。

  身後的吳庸等人卻是一臉的震驚,徐婕妤不就是來個葵水而已嗎,這玩意後宮的女人們人人都來,每個月都來,也沒見陛下這麼緊張過誰啊?

  薑還是老的辣,相比之下王德就鎮靜許多,抬手在吳庸腦瓜子上一拍,嗤道:「愣著做什麼的?還不近身伺候著?」

  太宗是從外頭來的,沾了一身風雪,進了屋必然要更衣。在別的娘娘宮裡,妃嬪自己就動手伺候了。

  可徐婕妤不同,太宗從不麻煩她。當著妃嬪主子的面兒呢,又不好讓宮女服侍這種近身的活兒。是以吳庸這些宦官們就不得不辛苦一些了。

  不過他們也樂意。徐婕妤不看重銀錢,每每出手大方。況且就算沒這份賞賜,這清寧宮他們也樂意來。

  世人習慣了捧高踩低,寵妃的地界那都是沾著靈氣的。如今在後宮裡,能和清寧宮攀上一丁點交情的,那是面上有光的好事兒。

  溫暖如春的內殿裡,太宗換好衣服,叫人傳膳。

  等著的這一會兒功夫,他們也沒幹坐著,太宗問徐慧,「今日見到你母親,可還開心嗎?」

  徐慧點頭,笑瞇瞇地說:「嗯!」

  太宗又問:「肚子還疼不疼了?」

  徐慧搖頭,「不疼了。」

  太宗接著問:「喝薑糖水了沒?」

  徐慧小聲道:「晨起在甘露殿喝了一碗……」

  太宗輕笑一聲,帶著幾分得意,「被朕抓住了吧?說好了一日三碗的。來人……」

  「陛下……」

  「嗯?」

  「現在喝那麼一大碗,會沒有食慾的。」

  太宗一想,她說的很有道理啊。糖水要喝,飯也要吃,這樣她才能健康成長,快點長高高。

  「那晚飯後再喝吧,朕看著你。」他妥協道。

  結果等吃過了晚飯,徐慧又說吃的太飽了,要再等一會兒。

  太宗眨眨眼,困惑地說:「朕看你文質彬彬的樣子,怎麼這麼能耍無賴呢?」

  徐慧溫文爾雅地笑笑,「哪有?不過已經很晚了,晚上吃薑不好,就不要放薑了吧。」

  太宗無奈點頭,這才反應過來,她是不喜歡薑的味道。

  也是,小孩子有幾個會喜歡那種辛辣的味道。

  倒是那武媚娘……

  下午甘露殿的人不知道徐慧不在,按照太宗昨日的吩咐煮了薑糖水來。倒了也是可惜,太宗就順手賞了武媚娘。

  武才人倒是個痛快人,沒一句廢話就給喝了。

  思及此處,太宗對徐慧說:「今日你不在,淑妃安排了武才人來甘露殿當值。」

  徐慧輕怔,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喔」了一聲,表示知曉。

  太宗說完,自己也是一怔。他傳召哪個年輕妃嬪到甘露殿伴駕,明明是再也尋常不過的事情。可他方才覺得,他就是應當說與徐慧聽。不然她若從旁人口中聽說這個消息,只怕要傷心難過。

  他怎麼捨得她傷心難過呢。

  昨日她身體不適卻隱忍不發的樣子,狠狠地揪住了太宗的心。那時候他才發現,這個小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他心口上紮了一個結,線的另一端就捏在她的手心上。

  她若悲傷,他也跟著悲傷。她若開心,他也情不自禁地跟著歡喜。

  這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啊。

  太宗見她只是輕輕應了一聲,也不知她心思,就試探性地補充道:「本來來的是貴妃那邊送來的蕭才人。蕭氏聒噪,朕就讓她回去了。」

  提起蕭才人,徐慧淺淺一笑,彷彿能想像出蕭才人在甘露殿纏著太宗,不讓他辦公的樣子。

  「蕭氏走後,貴妃就不好意思送人來了。淑妃就送了武才人過來。」太宗很客觀地評價道:「這武才人倒是頗為懂事,一手飛白也寫的漂亮。」

  他頓了一頓,看向徐慧,「朕明日還叫她來,你沒有意見吧?」

  徐慧溫婉一笑,「怎麼會呢。」

  太宗見她大度,心裡反倒有幾分失落。

  徐慧恐怕還是沒把他放在心上吧……

  不過太宗並沒有氣餒,他並不覺得徐慧會一直不在乎他。只是她還太小,暫時沒有開竅罷了。

  不同於太宗的想法,徐慧心裡想的卻是淑妃。那日淑妃叫她過去,擺明瞭是想對付武才人的,可又為什麼要幫武才人製造與陛下相處的機會?

  難道淑妃想讓武才人得寵?這根本就說不過去啊……

  不過徐慧並沒有深思,因為……一碗冒著熱氣的紅糖水被端了上來。

  沒有了刺鼻的薑味兒,紅糖水很容易就下了肚。等徐慧渾身都暖洋洋的時候,她的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

  管她呢,楊淑妃也好,武才人也罷,這件事情她不打算摻和。

  初九那日,徐慧身上乾淨了,就又回到甘露殿當值。

  讓她有些意外的是,太宗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

  她站在門口,並沒有急著進去,而是轉頭看了一眼王德。

  王德皺著一張老臉搖了搖頭,指指裡頭,用眼神示意徐慧小心。

  徐慧點點頭,謝過王德後,抬步步入大殿。她還未出聲行禮,便聽太宗沉聲道:「來了?」

  裡裡外外服侍著的宮人都為徐婕妤捏了一把汗。

  陛下今日一直心情不好來著,徐婕妤若一個不小心,搞不好就會成為陛下的出氣筒。

  徐慧應了一聲,規規矩矩地見了禮。

  太宗情緒不高地說:「本來是想明日再叫你過來的,只是那個武才人,朕實在不願意再看到她。」

  徐慧暗暗吃了一驚,不由抬頭看他一眼。

  就見太宗長長歎了口氣。

  他向她招了招手,「慧兒,你過來。」

  他攥著她的手,好言問道:「你同那武媚娘關係很好嗎?」

  徐慧想了想,客觀地回答,「一同進宮的世婦、禦妻裡,算是說得上話的。徐慧生性淡泊,很少主動與人結交。武才人先前主動交好,幾次接觸下來,就有了些交情。」

  太宗方纔已經明確的表示過了自己對武才人的厭惡,她卻還不急於把自己撇清,讓他不禁有幾分意外。

  「那朕該怎麼處置她好呢?」他盯著她的眼睛問。

  徐慧淡淡地道:「怎麼處置都好,只是不要顧及徐慧,按照陛下心意行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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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話

  太宗鬆了手,又是一聲歎息。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就是朕心裡覺得不舒服。」

  徐慧仰臉望著他,沒有出聲,安靜地等待著下文。

  等太宗將整件事娓娓道來後,徐慧了然道:「原來是這樣……」

  事情的起因,是趕上新年,西域藩國進貢了一匹名馬,喚作獅子驄。

  這獅子驄彪悍強壯,難以馴服,太宗一時想不出好辦法,頗有些心氣不順。

  武媚娘聽說後,就獻策於陛下,稱自己有辦法。

  起初太宗十分歡喜,忙問:「你有什麼法子?」

  武才人信心十足地笑道:「先拿鋼鞭狠狠地抽它,不行的話,就用鐵錘打它。」

  太宗笑意漸失,寒聲道:「如果這樣還是不能馴服獅子驄呢?」

  武才人理所當然地答道:「若是這樣還是馴服不了它,那這劣馬留著也沒用,不如一刀殺掉!」

  不知怎的,這樣一番話從武媚娘口中說出來,讓太宗心裡十分的不舒服。他沒有想到,一個妙齡少女心中竟然有著這樣濃重的怨毒之氣。

  看那武媚娘表面上千嬌百媚的樣子,想不到她內心竟是這般剛硬如鐵。

  小小年紀手段便如此狠辣,此人留在後廷,實在是一個禍端。

  太宗就動了把武媚娘趕出後宮的念頭。

  不過太宗向來以德服人,不好因為武才人這麼幾句話就降罪於她。他暫時只是讓武才人先退下,然後讓人傳了徐慧過來。

  「朕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太宗看著徐慧,很認真地告訴她,「朕沒有任何證據,可這個女人,朕覺得不詳。」

  徐慧這時候才明白過來,楊淑妃的用意究竟為何。

  藩國進貢名馬,必然是調教過的。不然不但不能討好他們的天可汗,還有可能觸怒陛下。

  所以獅子驄的狂躁,恐怕與楊淑妃脫不了幹係。

  楊淑妃在這個時候想辦法讓武媚娘近身服侍,給她和太宗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不是幫她,反而是在害她。

  因為楊淑妃太瞭解武媚娘了。她有野心、有抱負,不甘心默默無聞。所以她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吸引陛下的注意力,重獲聖寵。

  可惜武才人到底還是太年輕,不夠圓滑,反倒觸了陛下的逆鱗。

  楊淑妃就是看透了以武媚娘的性子不會得陛下喜歡,所以才故意在這個時候將她捧了上來。

  偏偏出事之後,武媚娘還賴不到楊淑妃頭上。

  笑話,人家淑妃娘娘明明是好心,才把武才人送到甘露殿的呀。

  想通了一切關節的徐慧,低聲道:「那陛下打算怎麼辦?」

  太宗賭氣似的說:「朕不想再看見她。回頭就讓人安排,把她挪到遠一點的地方去。」

  惹得龍顏不悅,這樣的處罰並不算重。

  徐慧便道:「這樣的小事,按照陛下的心意來做就好了,如何值得陛下生這樣的氣?」

  「可能……是朕老了吧。」太宗的臉上,忽然出現疲態,「朕年輕的時候,殺伐決斷,不下於這個武媚娘。可今時今日,卻又於心不忍,總是希望這世間少些殺戮,多些寧靜平和。」

  武媚娘的狠絕讓他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那個發動玄武門之變,不眨眼地殺兄弒弟,將父皇架空的李世民。

  她那樣的人若生為男子,後果不堪設想……

  就算是女子,若是手上沾了權力,也定然會鬧得這天下十分不安生。

  這絕不是太宗想看到的。

  他愛美人,可更愛這辛苦得來的江山。若是美人有一絲可能威脅他的江山,都不能留。

  徐慧輕聲勸道:「既然陛下已經有了決斷,就不要多想了,傷了龍體多不值當。」

  太宗望著徐慧關切的面容,擠出一個笑來,「若是人人都能像你這樣乖巧懂事,那該多好。」

  徐慧淺淺一笑,微微低下頭來,有一種別樣的溫柔。

  「朕說錯了,這後宮裡,就只有一個你啊。」太宗摸摸她的頭髮,又順手去揉她白皙柔軟的耳朵,聲音緩和下來,已經與平日裡無異,「哪有人能像你一樣……」

  徐慧不好意思地紅了耳根,卻並沒有推辭否認。

  武才人想做那個特別之人,她又何嘗不是。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緣,各花入各眼,有些事情強求不來。

  傍晚臨用哺食前,晉陽公主過來找她。

  徐慧看了太宗一眼,見太宗頷首許可,這才跟著兕子出門。

  太宗在後面喊了一聲,「要吃晚飯了,別走太遠。」

  兩人齊聲應了,就在門口說話。

  「徐姐姐,聽說耶耶讓人把武才人挪到靜閒殿去了。」

  徐慧點點頭,「怎麼了?」

  晉陽說:「我是想同你說一聲,我不想繼續和武才人學字了。」

  「也好。」徐慧有些抱歉地說:「當初本就是我多事。」

  晉陽連忙搖了搖頭,道:「這事兒怎麼能怪徐姐姐呢?當初是兕子纏著姐姐教我,姐姐不得閒,這才找了武才人。再說讓武才人教我,也是當時我自個兒點了頭的。」

  「那你怎麼……」徐慧覺得晉陽不像是這樣見風使舵的人,看武才人失了寵,就不想同她來往。

  晉陽認真道:「徐姐姐若信我,兕子就和你說句老實話。兕子不想和她接觸,不是因為耶耶惱了她,而是因為九哥。」

  徐慧驚訝道:「……晉王?」

  晉陽微微噘著嘴,點了點頭,「自打九哥知道武才人教我練字,他就總到我那裡去。我倒不是厭煩九哥,只是怕他惹禍上身。」

  徐慧越想越心驚,心中愈發愧疚起來,「兕子,對不起,都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徐姐姐這麼說就太見外了。」晉陽非常明事理地說:「姐姐一心向學,想法單純直接,可這宮裡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

  徐慧學著太宗的樣子,摸了摸晉陽的頭髮,柔聲道:「可我該怎麼補償你呢?」

  若不是到了晉陽忍受不了的地步,徐慧知道,晉陽是不會在武才人剛剛失寵的時候就提出和她斷絕往來的。

  晉陽笑道:「那,徐姐姐就請兕子吃飯吧!」

  「啊?」徐慧有些沒反應過來,「就這麼簡單?」

  晉陽伸出一根手指,搖晃幾下,「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在耶耶這裡吃的不算,要到清寧宮去,徐姐姐親自準備喔。」

  「好,都依你。」徐慧莞爾道:「你也有日子沒到我那裡去了。」

  晉陽歡喜道:「那姐姐得空,再幫兕子看看我的字吧!」

  「得寸進尺。」她在晉陽眉心輕輕一點,滿眼都是寵溺。

  好像忽然之間,徐慧就明白了太宗寵愛她的心情。就是怎麼看怎麼喜歡,情不自禁地答應她的全部要求。

  可是……又好像哪裡不一樣。

  是哪裡不一樣呢?

  徐慧暫時還想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太宗前去上朝。徐慧回了清寧宮,就著手準備起晚宴。下午還要當值,她沒有太多時間。

  兕子這小姑娘也有趣,指明要吃古董羹。說是宮裡什麼美味佳餚都吃過,唯有這古董羹,一個人吃太沒趣,要一家人圍在一起吃,熱熱鬧鬧的才有意思。

  徐慧就好脾氣地依了她。

  古董羹因投料入沸水時發出的「咕咚」聲而得名,又稱為「暖鍋」。1

  時人習慣分桌而食,但徐慧想到兕子想吃暖鍋的初衷,就叫人尋了個鴛鴦鍋來。圍在一起吃,也顯得熱鬧些。

  不過滿打滿算,頂多也就她、兕子,加上太宗三個人一起吃了。再多誰來,都不合適。徐慧盤算著,就讓人挪了張大小合適的矮案。

  之後她去小廚房,親自調製了桂花飲和江笙飲。

  原本吃暖鍋,配上一杯涼哇哇的烏梅汁是再也清爽不過的了。可她念著晉陽到底年紀還小,唯恐她傷了身子,就用桂花曬乾的花瓣做了一大瓶的飲料。

  等忙完了這些,徐慧特意囑咐廚房的人,不要備太多羊肉,多準備一些蔬菜。

  當時最流行的肉食是羊肉。羊肉的烹飪方法花樣百出,幾乎頓頓可見,的確味道鮮美。

  可羊肉最易引發心疾,據說長孫皇后病逝就與心疾有關。是以徐慧特別注意這一點,多次和太宗提過,讓他注意自己和公主的飲食。

  她自己更是很少吃肉,從父親的養生之道來看,肉食於身體並無多少益處。

  不過徐孝德也不曾要求徐慧必須吃素。他只是給出子女們許多養生的建議,至於實際怎麼做,他非常尊重孩子們的意見。

  交待好了這一切之後,徐慧草草用了幾口午膳,就回甘露殿當值。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人有心為之,徐慧第一次在甘露殿碰上了晉王。

  兩人互相見了禮,徐慧就要離開,卻被晉王叫住,「徐婕妤請留步。」

  徐慧回眸看他一眼,就聽晉王問道:「徐婕妤可知曉武才人被安置到靜閒殿之事?」

  徐慧輕輕點了點頭,帶動頭上珠玉搖晃,被正午的冬陽映出耀眼的光芒。

  晉王忙問:「不知徐婕妤如何看待此事?」

  徐慧淺淺笑道:「《招魂》中說,『靜閒安些』。靜閒殿是個清淨的好去處。」

  李治皺眉道:「徐姐姐怎麼能這麼說呢?那裡地處偏遠,和冷宮無異,實在是太委屈武姐姐了。」

  「這是陛下的決定。」徐慧淡淡地回答。

  晉 王好像沒聽見一樣,喃喃道:「昨日我聽武姐姐說,她只不過是幫耶耶出了個主意,不知道哪裡惹惱了耶耶。」他抬眼看向徐慧,一雙水潤的眼睛十分清澈,帶著幾 分急切地問:「徐姐姐可知道緣故?武姐姐幫耶耶馴馬,應當是立了功的呀,怎麼會被罰呢?徐姐姐,你可有替武姐姐求過情?」

  徐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才人宮擁擠,倒不如靜閒殿來的清靜自在。晉王認為這是罰,可遠離是非,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晉王見她不肯接話,有幾分惱了。到底是年少意氣,輕哼一聲,冷下一張面孔道:「徐婕妤這話說的輕巧,耶耶對你寵愛有加,處處護著你,不管你住到多麼偏僻的地方去,耶耶都會惦記著你。可武姐姐這麼一搬,就什麼都沒有了。」

  徐慧聞言不怒反笑,輕聲道:「哪裡的話,武才人不是還有晉王這樣一位關心她的友人嗎?」

  晉王聽她這麼說,起初還沒覺得什麼,隨後才反過味兒來,徐慧這好像是在諷刺他,只會跟她發脾氣,卻不敢為武才人做些什麼,甚至連向陛下求情都不敢。

  可是……以他的立場,根本就不能去為武才人求情啊!

  他雖年少,但卻不傻,他現在跑去向太宗求情,反倒會害了武才人,也會牽連自己。

  所以他才想從徐慧這裡尋找突破口,卻沒想到徐慧和他那個人精一樣的妹妹一樣,拎得太清,完全就沒有插手的打算。

  徐慧不想站在這裡和他說太久的話,見晉王沉默,就要離去,卻被他一把拉住。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被扯住的袖口。視線順著那只白皙修長的手一路向上,落在晉王的臉上。

  晉王顯然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他飛快地收回了手,身子無意識地向後退後一步,吭吭哧哧地說:「對、對不起,徐婕妤,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慧溫和地答道:「晉王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

  她這樣寬和,反倒讓晉王更加心生難堪。

  他頗有幾分愧疚地說:「不不不,徐姐姐,都是雉奴不好。這件事本來就與徐姐姐無關,是雉奴無禮了。」

  他們兩個明明只差一歲,身量也差不多高,可不知為什麼,晉王忽然有一種小孩子做錯了事被大人發現的無地自容。

  徐慧對他這樣寬容,好像在說「沒關係雉奴,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

  真真切切地像他的長輩一般。

  這讓李治想起了他的師父,藏書閣的那位薛婕妤。

  好可怕……

  徐慧當然不知道晉王此時在想什麼,見他尷尬,就轉移了個話題,「聽說晉王十分疼愛晉陽公主,近日時常去看望她。」

  誰知不說還好,她這一說,晉王的臉更紅了。

  因為羞愧。

  他根本就不是去看妹妹的呀……

  晉王打了個哈哈,「兕子聽話嘛,宮裡頭誰不喜歡她。」

  徐慧笑笑,「晉王若沒有旁的事,徐慧就先進去了。」

  李治忙道:「徐婕妤請。」

  他一會兒叫她徐婕妤,一會兒又跟著兕子叫她徐姐姐,恐怕自己都錯亂了。

  徐慧也沒有在意此等小事,她在想,難怪晉陽這樣渴望親情。

  就算是親生的兄弟姐妹又怎麼樣,在這宮裡,真情太可貴了。

  好在晉王年少,還知道臉紅。他心裡應當還是有晉陽這個妹妹的。

  徐慧才進大殿,就聽太宗問她,「怎麼才來?」

  好像等了她很久的樣子。

  徐慧和聲細語地答道:「路上遇到晉王,耽擱了。」

  太宗沉默了一下,招手喚她過來。

  等徐慧走近他身邊,太宗方道:「朕對這武媚娘動怒,也有雉奴的原因在。雉奴還小,朕可不許她帶壞了朕的兒子。你素來穩重,若有機會,多教雉奴一些。」

  徐慧聞言暗暗心驚,想不到武才人和晉王費力掩飾的秘密,在太宗眼前就跟透明的一樣。這宮裡,還真是沒有能瞞過陛下的事情。

  她不動聲色地說:「宮中有多位娘娘,德高望重,徐慧不敢造次。」

  太宗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恰恰是因為她們德高望重,雉奴反倒不好接近。」

  晉王是長孫皇后的兒子,宮中四妃又都有各自的子嗣。若是他們走的近了,必然會引太宗忌憚。

  晉王就這麼成了沒人疼的小草。

  徐慧品了一品,也就明白了太宗話中的意思。

  「朕喜歡這孩子,心思純淨,心裡想什麼從來都藏不住。」太宗慈愛地笑道:「晚上兕子不是要到你那裡吃暖鍋嗎?朕把雉奴也叫上可好?」


第38話

  徐慧沉默片刻,婉言拒絕,「陛下忘了,今晚是去清寧宮,只怕晉王會不大方便。」

  太宗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朕和兕子都在,任誰都不好說閒話。要不把薛婕妤也請來,咱們一起聚一聚。」

  結果,說好的是請兕子吃飯,一不小心就成了老中青三世同堂大聚會。

  都怪太宗太不把自己當外人,徐慧又不好說他。

  好在晉陽見到人多,反倒更高興了。徐慧叫人換了張大些的桌案,五人圍坐在熱氣騰騰的暖鍋旁,顯得其樂融融。

  暖鍋裡的底料很全,蔥、薑、花椒、八角、桂皮,沒一會兒就飄出香味兒來。也不用宮人們代勞,等湯一煮開,大家就自己動起筷子,添各自喜歡的食物下去煮。

  徐慧眼見著太宗各種夾羊肉,一小盤羊肉轉眼就見了底,不禁微微氣惱起來。她說幾遍,他都聽不進去,只會應付她。

  她看他一眼,見太宗只顧著鍋裡的肉,一點兒都沒察覺到她的視線,不免更加心氣不順。

  徐慧就夾了很多蔬菜進去煮。太宗這才抬眸看她一眼,沒說什麼。等煮開了,徐慧唰唰唰地將羊肉夾走大半,只留下太宗對著一鍋青菜發呆。

  「慧兒,你……」太宗怔怔地看著她,「能吃辣嗎?」

  他和薛婕妤吃的是辣鍋,小孩子一般不愛吃辣,晉王和兕子吃的都是清鍋。

  徐慧見他還不明白,當真有幾分惱了。太宗見她不說話,這才有幾分會意,不敢再惹她,默默地夾起了菜葉。

  等墊了墊肚子,晉王舉起酒杯,挨個敬酒。敬了一圈兒,太宗就不讓他喝了,讓人給他換了徐慧做的江笙飲。

  李治也不喜歡喝酒,就是小男子漢處於這個年紀,慣愛逞能。一喝到甜甜的飲料,心情一下子就變好了。

  晉陽在旁邊開著玩笑,「九哥怎麼不同我喝呀?」

  李治捏捏她的鼻子,「怎麼不說敬你九哥一杯?」

  眾人齊齊笑開,看著這一對伶俐可人的兄妹倆。

  前些日子,晉陽雖不說,但早已在心裡惱了晉王,怨他藉著她接觸武才人。如今有這麼個機會聚在一起,說說笑笑間,兄妹倆之間的芥蒂竟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也算是意外的收穫。

  晚上臨走前,徐慧送薛婕妤出門。薛婕妤在門口停住腳步,拉住她的手說:「武才人那事,你做的很好。」

  徐慧淡淡地解釋,「薛婕妤誤會了,此事與徐慧並無幹係。」

  薛婕妤搖搖頭,「你不插手,就是最好的了。」

  徐慧不知該怎麼接話。薛婕妤探頭望了徐慧身後的太宗一眼,含笑道:「陛下看你太緊了。有些日子沒去藏書閣了吧?」

  徐慧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薛婕妤道:「哪天早上過來坐坐,我剛得了兩本好書,藩國進貢的孤本,你保準喜歡。」

  徐慧歡喜道:「那就先謝過薛婕妤了。」

  「傻孩子,客氣什麼。」薛婕妤拍了拍她的手,踏著月色回去了。

  「都送走了?」太宗從後頭湊了過來,伸出雙臂很自然地搭在徐慧肩上,虛虛地摟住她。

  徐慧聞到酒氣,晚上新煮的酒,太宗高興,多喝了兩杯,似是微醺了。

  「朕後悔叫他們來了。」他垂下頭,幾乎貼在她的耳邊,含糊地說:「人多,礙事。」

  看來他是真的喝多了。

  徐慧紅了臉,躲開他灼熱的呼吸,嗔道:「陛下說什麼呢……」

  見她臉皮薄,太宗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牽徐慧進屋。

  等洗漱完了,二人上塌休息。徐慧照例捧了本書,太宗今日卻是因為酒勁上頭,看不進去,就在旁撩撥她。

  「你看你,吃了這麼多辣的,嘴唇都紅了。」

  太宗用手撐著身子坐在床上,側身在徐慧耳邊念叨著。

  徐慧看他一眼,不為所動。

  「下回你還是吃清鍋的吧。」太宗將頭靠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半閉著眼睛說:「朕保證再不吃那麼多羊肉了。你年紀小,吃多了要上火的。」

  徐慧滿意地說:「好。」

  她正要接著讀書,誰知兩根帶著薄繭的手指突然覆在她柔軟的唇上,輕輕地撫摸著。

  徐慧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滿是戒備地看向身邊的男人。

  太宗無辜地笑著說:「朕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點沒點胭脂。」他收回手,看著乾淨的手指,笑容更深,「沒抹啊。」

  「陛下醉了。」徐慧放下書卷,扶太宗躺下。

  他本就是借酒裝瘋,怕被她發覺,也不敢鬧得太過分了,乖乖地順勢躺下,由著她為自己蓋好被子。

  被他這麼一折騰,徐慧也看不進書了。想著就要睡下,卻突然發覺燈還沒熄。平日裡都是他下地熄燈,今日太宗先睡了,倒叫她犯起了難。

  徐慧見他雙目緊閉,腦袋時不時無意識地輕晃,看來是真的乏了。她不敢叫人,怕吵醒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繞過去。

  等熄了蠟燭,摸著黑回來,徐慧忽然有些犯難。

  冬夜裡窗戶緊閉,沒有月光透進屋來。燭光一滅,室內立即昏暗一片。

  她生怕踩著他,只得慢慢、慢慢地挪。

  徐慧一隻手撐在床沿,另一隻手繞過太宗的臉,向床鋪裡側摸去。

  她剛要轉移身體重心,忽然腕上一緊。

  徐慧嚇了一跳,手上使不上力氣,一下子就倒在太宗身上,結結實實地撞上他的胸膛。

  她心跳如擂鼓,生怕撞疼了他,太宗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小東西,躡手躡腳的樣子,當真可愛的很。

  徐慧抬起頭,以為他被壓傻了,忙問:「陛下,您沒事兒吧?」

  太宗悶聲笑道:「傻姑娘,你才幾斤幾兩,朕單手就能把你擎起來。」

  她嬌小的身子伏在他的身上,柔若無骨,像只小貓一樣。

  他慢慢地將她放下,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快睡吧。」

  已經很晚了,他真不該又鬧她一回的。

  唉……

  太宗心中長歎一聲。

  他可能是真的有點兒,憋壞了吧。

  自從徐慧來了月事,他好像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單純地看待她了。

  太宗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個小姑娘是他的婕妤,他要對她做點什麼,那是名正言順的啊!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撲倒就行了,可對待徐慧就是不一樣。

  說句實話,他不敢。

  他慫。

  她是個氣質很不一般的女孩子。

  後宮佳麗三千,加上宮女上萬,或許她不是最漂亮的那一個,卻一定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特別到太宗有信心,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將她認出來。

  只要對著她那雙溫潤如水的眸子,他就沒膽子下手了。

  所以他打算一點點地讓她習慣他的親暱,循序漸進,慢慢地來。

  為了他們的關係能夠長久地發展,他不能心急。把她嚇壞了,心裡留下什麼陰影就不好了。

  臨睡前,太宗暗下決心。

  太宗以為徐慧還小,不懂這些。但他不知道,自打前幾日薑氏同她說起過侍寢的事情,徐慧心裡就默默地記下了這一茬。

  王掌史和杜掌膳現在就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了,徐慧想了想,王掌史較為牢靠一些,嘴巴又嚴,就悄悄地向她問起了此事。

  王掌史沉默半晌,低聲道:「原來陛下當真沒有寵幸過婕妤啊……」她還以為有過呢,只是不確定。又怕徐慧不好意思,一直沒有問過。

  徐慧低頭沒說話,王掌史就安慰她,「婕妤還小呢,此事急不得。」

  徐慧忙紅著臉說:「我沒急……就是怕來的突然,沒有準備,會慌了陣腳。」

  受薑氏影響,她行事向來喜歡從從容容,不想一點準備都沒有。

  王掌史道:「婕妤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回頭我就幫您尋兩本房中術,您先瞧著,等懂了個大概,我再教您。」

  「多虧你了。」徐慧擠出個笑來,其實心裡還是發慌。

  沒出正月,就還是在過年,這幾日宮中上下仍舊忙做一片。王掌史動了些關係,才尋來一本房事秘笈,偷偷地塞給徐慧。

  「只得了這麼一本兒,婕妤先將就著看。」王掌史悄聲道:「婕妤放好了,別叫人瞧見。」

  徐慧強作鎮定,點了點頭。趁著上午得閒,摒退下人,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看。只看幾眼,她便羞紅了臉,飛快地合上書本,塞到枕頭底下去。

  瞟一眼緊閉的窗戶,看一看紋絲不動的門簾,徐慧慢慢地、慢慢地又將那本書抽了出來,再掃幾眼。

  上面的圖畫太羞人了,男男女女,纏作一團,甚不雅觀。

  可旁邊的文字配的倒是好。作者把房事和養生之道結合起來,細細尋思一番,頗有幾分道理,不像是在胡說八道。

  徐慧有個毛病,一看書就容易入迷。一上午飛快地過去了,她也看到了尾聲。

  可是到了用午膳的時辰,再躲著不出去,恐怕會叫人懷疑。徐慧決定控制一下自己,正打算把書藏回枕頭底下,就發現門口不知何時多出一道人影。

  是太宗!

  這一眼險些將徐慧的七魂六魄嚇出來,她飛快地將書藏到身後,起身時順手將床帳子拉下,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連徐慧自己都頗感意外,她的應變能力竟然這麼強的。

  她迎上去,強撐起一個笑道:「陛下怎麼來了?」

  太宗好像沒發覺她方纔的小動作似的,笑吟吟道:「就要十五了,沒什麼大事兒,朕就來找你一同用午膳。」

  見他沒有察覺,徐慧的心跳一點點平復下來,如常一般道:「陛下來的這樣匆忙,我都沒有準備……」

  太宗勾唇一笑,「不用準備,你吃什麼,朕吃什麼就是了。」左右他也不是為了吃才來的。


第39話

  徐慧鬆了口氣,微笑道:「陛下坐一坐,我去吩咐杜掌膳傳膳。」

  太宗點點頭,徐慧抬腳要走,卻聽他突然問了一句,「怎麼青天白日的,還垂著床帳子?」

  徐慧腳步一頓,一顆心頓時被提到了嗓子眼上,「額……剛才看書乏了,就小憩了一會兒。」

  太宗「哦」了一聲,沒放在心上的樣子。

  可徐慧被他嚇得不輕,不放心再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了。

  破天荒頭一回,她主動牽起了太宗的手,笑道:「陛下到外面坐吧,屋裡太亂,都沒來得及收拾。」

  她柔軟的小手輕輕勾住他的手心,有些微的癢,直撓到他心裡去。

  以致太宗明明知道屋裡有鬼,還是滿臉笑容地被她拖了出去。

  趁著徐慧淨手的功夫,太宗悄無聲息地返回臥房,一把掀開床簾兒。

  毫不費力地,他便尋到了徐慧偷藏的東西。

  起初,太宗見那只是一本書,並沒有放在心上。

  看徐慧方纔那樣子,他還以為她私藏了個大活人呢!

  不過是本書而已,也值得她緊張成那樣?

  太宗輕笑一聲,結果一翻開書皮,他就傻了。

  說好的《養生秘笈》呢?

  這、這明明就是房中秘術好嗎……

  他不是初經人事的毛頭小子,這種程度的房中術對他來說當然不算什麼。只是一想到徐慧一本正經地翻看這本書,白皙的小手翻過每一張書頁的樣子……太宗便莫名的口乾舌燥起來。

  他喉嚨微動,乾嚥了一下,目光還未在書中的內容上流連太久,就聽門口傳來一聲略含幾分焦急的「陛下」。

  是徐慧找來了。

  太宗的本能反應,竟是像徐慧一樣,匆匆忙忙地將書藏到身後,拉下床帳,掩飾地向前走了幾步,迎向來人。

  等他飛快地做完這一套動作,自己都懵了。

  怎麼回事,明明偷看小黃書的是她啊,他心虛個什麼鬼?

  他就應該拿出那本書,理直氣壯地摔在她面前質問她才對!

  像個小姑娘一樣把小黃本子藏起來,太不爺們了!

  於是太宗決定像個漢子一樣,執行方才在腦內演習過的計劃。

  誰知徐慧一臉無奈地看著他,突然說:「陛下都知道了吧?」

  太宗望天裝傻,「啊?知道什麼啦?」

  徐慧微微嘟嘴,不滿地說:「從門口進來看,可明顯了。陛下應當也看到我藏了什麼吧?」

  太宗見瞞不過她,只好老實交待,「看到了。」

  氣氛有一瞬間的尷尬,沉默片刻後,徐慧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那是養生的書,陛下不要多想。」

  「誰、誰多想了?」李二漲紅了臉,伸手推她出門,「走了走了,出去吃飯。」

  徐慧回眸看他一眼,不看還好,這麼近距離地一看,他覺得真的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好像不做點什麼,身體裡的血液就要衝出來炸掉一般。

  忍不了了!

  他不再推她,反手握住徐慧柔軟的雙肩,將她鉗制到自己懷裡來。

  驟逢變故,徐慧沒有發慌,而是平靜地抬眼看他。眼神純澈,含著不諳世事的迷惑。

  好像無聲地在問他,「陛下這是怎麼了?」

  迎著這樣清澈的目光,太宗又成功地……萎了下來。

  他板著臉,非常嚴肅地告訴她,「以後這種書……」

  「不許看了?」徐慧見他說不下去,替他接話。

  「想看就看吧。」太宗歎了口氣,「不用特意背著朕。」

  「誒?」這回換徐慧意外。

  太宗有些賭氣似的說:「你也長大了,想知道的事兒多了,朕還能攔著你不成?」

  他平白生起悶氣來,氣呼呼地說:「再說了,朕又不是你耶耶,管你這麼多作甚!」

  見徐慧傻傻地看著他,太宗到底沒忍住,大掌捧住她的小腦袋,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快速地印下一吻。

  他用一種教訓的口吻說:「知道了吧?男人是很危險的。」

  看徐慧愣住,太宗得意地想,看你下次還能不能這麼鎮定。

  不把他當男人,當成傻子糊弄。

  他這麼一吻,徐慧的臉,就好像點了朱色顏料的水缸,一點點的暈出了淡淡的紅。

  以往太宗沒少摸她的頭,捏她的臉,可這麼明目張膽的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她的臉,還,還是頭一次啊!

  她向四周飛快的一掃,好吧,沒有旁人在,姑且不算大庭廣眾。

  可他真的親了她……

  這回不是做夢,是真的。

  徐慧強撐出來的鎮定從容,瞬間在他的親吻面前化為烏有。

  以前那種如兄如父的相處模式已被打破,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太宗見她臉紅,帶著點兒小得意,牽著她到前廳用飯。

  一面在心理上引導她,一面在生理上投餵她,太宗覺得自己把這孩子養得太好了。

  他不喜歡她還能喜歡誰呢?徐慧可是按照他的心意培養長大的女孩子啊!

  太宗喜滋滋地想。

  用完午膳,太宗給徐慧放了假,讓她下午不用去甘露殿當值了,趕緊把她的書看完要緊。

  徐慧輕歎一聲,認真地向他解釋,「陛下,徐慧不急的。」

  「朕急,朕急行了吧?」他好笑地捏捏她的臉,「你也歇歇,後個就是上元節了。宮中會仿照民間設宴觀燈,有你玩兒的,可得先養好了身子。」

  他都這麼說了,徐慧只好留在清寧宮中。

  心情複雜地將那本房事秘笈看完之後,徐慧把王掌史留下,讓閒雜人等都退了出去,向王掌史請教不懂的問題。

  王掌史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上頭,她問了徐慧好幾遍,「陛下真是讓您留在宮中,快些把這本書看完的?」

  見徐慧點頭,王掌史笑道:「這就好了,我先前還擔心陛下同婕妤相處起來,比起夫妻,更像父女。好在陛下對您也有這方面的心思,不愁不成事。」

  徐慧解釋都解釋煩了,無力地說了一句,「我真的不愁……」

  這些壞人,把她說的很急色似的。

  好討厭!

  王掌史還要再說,杜掌膳突然打外頭進來,對徐慧說:「啟稟徐婕妤,我打聽到一個消息,是有關上元節宴會的。」

  徐慧輕聲問:「怎麼了?」

  見王掌史也看向自己,杜掌膳道:「據說上元節宴會上,蕭才人要表演一隻西域舞蹈。」

  徐慧還沒說什麼,王掌史就輕嗤一聲,「跳就跳唄,蕭才人擅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能搞出什麼花樣來。」

  杜掌膳不贊同地說:「咱們只知道蕭才人擅長舞蹈,卻沒看她完完整整地跳過一回。去年《秦王破陣曲》讓武才人出了風頭,蕭才人一直憋著勁呢!更何況這番邦之舞更重柔媚動人,比之英氣勃勃的戰舞,只怕會更得陛下喜歡。」

  王掌史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些道理。蕭才人比起同樣擅舞的武才人,身段更柔軟纖細,一張面孔也是生得嬌艷動人,保不齊這回就入了陛下的眼呢?

  「咱們該怎麼辦?」杜掌膳問徐慧。

  徐慧聽她這麼問,頗為奇怪地說:「這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哎呦我的徐婕妤誒!」杜掌膳嘖嘖兩聲,「您怎麼就不開竅呢?您和蕭才人,那可從來都不是一路人。一旦她得了寵,還不騎到您脖子上去?」

  王掌史也道:「是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婕妤您的才華不下於蕭才人,也可以在上元節上表演點兒什麼呀。」

  「對對對!」杜掌膳附和道:「以婕妤的才情,必定艷壓全場!」

  徐慧不僅寫得一手好文章,她還從小練琴,擅長下棋,畫畫……

  下棋和畫畫都不適合拿出來表演,王掌史想了想就說:「不如婕妤跟淑妃娘娘說說,讓您彈奏一曲吧?」

  徐慧看她一眼,輕斥道:「你怎麼也跟著湊熱鬧?」

  她早已做好了打算,「上元節我什麼都不要表演,我要放花燈。」

  王掌史和杜掌膳對視一眼,見徐慧語氣堅決,也沒話說了。

  她家主子這是典型的有才,任性。

  徐慧是真不愛出那樣的風頭,在大庭廣眾和蕭才人鬥氣,就算贏了又怎麼樣,何必呢。

  她的琴,只會彈給知音聽。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上元節之夜。太宗沒有騙她,雖然出不了宮,不能到街上看燈,可皇宮裡各種綵燈爭奇鬥艷,精彩不下於民間。花樣百出的宮燈掛的到處都是,太極宮被照的恍如白晝。這光亮一眼望不到盡頭,彷彿延伸到天際去,節日氣氛十分濃厚。

  晚宴上,大家都沒什麼心思看歌舞,畢竟今晚觀燈才是重頭戲。等酒過三巡,就該出去看燈了。

  就在眾人有些意興闌珊之時,音樂的風格突變,悠揚的琴聲突然轉變為急促的鼓點。

  人們不由精神為之一震,紛紛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大殿上的佳人。

  只見那女子眉如柳葉,面如桃花,腕上金釧搖響,腳上玉環轉鳴。

  她身著紅色紗衫,腰上繫著艷麗華美的腰巾,腳步輕盈,舞姿嫵媚妖嬈,分外惑人。

  眾人不禁看呆了去,等到一舞終了,上首的韋貴妃率先撫掌叫好。

  見陛下也很給面子地鼓掌稱讚,大家都配合地讚美起蕭才人的這支舞,把蕭才人誇得神乎其神。

  蕭才人緩緩揭下半透明的面紗,朝上首嫵媚地一笑,眼中頗有幾分得意。

  太宗看著她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就不大舒服,好像自己是什麼貨物一樣。不過他知道,這個節目是韋貴妃特意為他編排的,就算是為了貴妃,也不好掃了蕭才人的面子。

  於是他喚來王德,重賞蕭才人。殿下之人聽了那些流水般的賞賜,紛紛向蕭才人投去艷羨的眼光。

  倒是有幾人例外,比如不動聲色的楊淑妃,面色微冷的燕賢妃和武才人,還有沒什麼表情的徐慧。

  多虧杜掌膳消息靈通,徐慧早就知道蕭才人要跳舞,也就沒多少情緒上的波瀾。

  只是讓她頗有幾分意外的是,蕭才人的舞竟然跳的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好。

  能把這一隻舞跳得這樣精彩,看來蕭才人不僅在舞蹈方面有天賦,也是下了苦功的。

  徐慧正在心中讚歎,就聽旁邊有人叫她。

  她抬眸一看,竟是太宗身邊的吳庸。

  吳庸堆著滿臉的笑容說:「徐婕妤,陛下請您過去。」

  徐慧有些意外,蕭才人正在大殿中央站著呢,陛下不多同蕭才人說幾句話,叫她過去做什麼?

  她走向太宗,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太宗見了,笑著問她,「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你聽過吧?」

  徐慧點點頭,這首詩非常出名,可謂婦孺皆知。她若不知,豈不是笑死人了。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太宗慢慢吟出,頗為感慨地說:「朕見蕭才人這支舞,不由想起了昔日盛景,頗想賦詩一首。」

  徐慧輕輕頷首,心中暗想,喔,那您就賦呀,叫我做什麼?

  「可一時又想不出什麼能夠超越這首歌的好句,平白吟詩,豈不引人笑話。」太宗笑瞇瞇地看著她,頗有幾分不懷好意的樣子。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太宗含笑道:「朕限你以《北方有佳人》為題,作詩一首。」

  他說的十分輕巧,好像在說「朕出的題目很簡單哦,沒有為難你吧」。

  徐慧還未開口答應,眾人的視線早已集中在她身上。

  尤其是同樣頗有才名的韋貴妃、韋昭容等人,他們很早就想領會徐慧的才情。

  當眾作詩,限制題目,在短時間內完成,還要不下於《北方有佳人》的意境。

  陛下可真是夠難為她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宗這是想一出是一出,即興為之,並非提前知會了徐婕妤,讓她做好準備的。

  一旦徐婕妤作不出來,或者作的不好,那可就丟大人了。這才女的名聲,很有可能悉數毀於一旦。

  比之方才觀舞時的悠閒自在,眾人的心裡,都生出了幾分緊張起來。

  有人期盼著她的大作,有人為她捏了一把汗,有人卻是在等著徐慧出醜。

  無一例外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慧的身上,反讓剛剛還大出風頭的蕭才人備受冷落。

  蕭才人好不容易因為得意上揚的鼻子,再一次被氣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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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話

  徐慧倒不覺得緊張,過去在家裡時,父親也常常給她出命題詩作,哪一次不是當場完成的?

  她回憶了一下方纔的歌舞,心中已有了些想法,便對太宗道:「不知陛下可否方便,讓人呈上筆墨紙硯?」

  太宗大手一揮,「不用那麼麻煩,你說來聽聽即可。」說完又問,「這是有了?」

  徐慧輕輕點頭,溫聲吟道:「由來稱獨立,本自號傾城。」1

  首句脫胎於李延年的那句「絕世而獨立」,但徐慧沒有將重點放在「絕世」,而是放在了「獨立」上。

  獨特的落腳點,從一開始便將這首詩從六朝宮體浮艷的詩風中脫離出來,使得全篇境界大轉。

  「柳葉眉間發,桃花臉上生。」

  這是讚她修長的眉毛宛如柳葉,艷麗的面容好似盛開的桃花。

  說完容貌,徐慧又極盡筆墨,從服飾、腰身、舞姿幾個方面,盛讚舞者的美麗。

  「腕搖金釧響,步轉玉環鳴。」

  「纖腰宜寶襪,紅衫艷織成。」

  說到這裡,本以為全詩已然終結,不想徐慧輕輕一頓,添上一句,「懸知一顧重,別覺舞腰輕。」

  她的聲音不大,但殿中安靜的針落可聞,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眾人耳中。

  這一次,不等韋貴妃或是誰人先發聲,所有人都不禁讚歎起來,「妙,妙極!」

  徐慧這一首《賦得北方有佳人》,既是限題,又是擬古詩作,原本創作之時就要受到原詩題材、內容、形式等方面的限制。

  而她的這一首五言詩,既不失宮妃體制,又有所創新。她另闢蹊徑,使用鋪陳手法,從多個角度將這位「佳人」寫活。短短幾句,極其靈動,竟像是將方纔的舞蹈重播了一遍一般。

  最出彩的還是末尾一句的心理描寫,她感慨觀舞者的看重會讓舞孃覺得自己舞動著的腰肢分外輕盈。這不知是在替蕭才人抒情,還是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感激帝王的知遇之恩。

  面對潮水一般湧來的讚譽,徐慧默然不語,仍如被召上來之前一般,神態怡然淡定。

  最後太宗發話,讚歎道:「華美流暢,才思敏捷。」

  相比於對蕭才人的重賞,太宗什麼賞賜也沒有給她。他只是向她伸出溫厚的手掌,如常一般低聲道:「走吧。」

  當著所有人的面,徐慧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將手搭在他的手心。

  她今天心情也不錯,蹭著觀賞了一場美輪美奐的歌舞,一會兒還有花燈看。

  太宗欣然一笑,牽著徐慧出去賞燈。

  眾人起身恭送聖駕,大多數人心裡也在盤算著,待會兒該怎麼玩。

  今日是過年的最後一天,長安城裡,觀燈的人們傾城而出,前呼後擁,人聲鼎沸,場面十分熱烈。

  太宗今年突發奇想,在宮裡模仿起了長安大街。今夜的禦花園裡,宮人們帶著面具,擺起了一個個小攤。

  太宗和徐慧也換了身衣裳,在路邊買了兩個面具戴上。

  不過……就太宗這身量,傻子都能認出是他。沒人敢不要命地上去擠他,都刻意繞著他們走。

  徐慧見別處擁擠不堪,偏他們倆這裡空空蕩蕩,不由笑道:「陛下您看,長得太高也有不好的地方吧。您好不容易策劃了這麼一出,結果旁人都不陪您玩兒呢。」

  「哼。」太宗輕哼一聲,指著前方不遠處道:「你看那裡。」

  徐慧依言看去,只見一個女子身材高挑,儼如鶴立雞群,一看便知是韋貴妃。

  同樣,她的身邊也是空蕩蕩的。

  徐慧不禁輕笑起來。

  「朕這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太宗搖頭道:「等明年朕帶你出宮去玩兒。宮裡這些人吶,膽子太小,不夠意思。」

  其實徐慧覺得這樣挺好的,她也不是個特別喜歡湊熱鬧的人。宮外趣味足不假,可人群太過擁擠,一旦發生什麼意外就不好了。

  兩個人沿著小路慢慢地走著,冬夜空氣清新,讓人格外清醒。遠處喧鬧不堪,近處卻靜謐非常。在這種神奇的氛圍裡,徐慧忽然覺得很幸福。

  雖然他高的讓她體驗不到上元節的氣氛,可是只要他像座山一樣站在她身邊,就會讓她很安心。

  徐慧當然沒有說。太宗不知她在想些什麼,兩人不說話,卻也不覺得尷尬。

  前方,不知是誰領頭,開始了踏歌。

  人們成群結隊,手挽著手,踏地為節,邊歌邊舞。

  太宗垂眸看她一眼,見徐慧沒有反對,就拉著她加入其中。

  徐慧低呼一聲,拗不過他,也加入到踏歌的隊伍中去。

  太宗的另一邊站的高大女子是韋貴妃無誤。徐慧身邊的女子雖然戴著面具,但她一眼就看出,此人定是蕭才人無疑。

  蕭才人見她過來,輕哼一聲,本來不想挽她的手。可徐慧主動勾住了她。蕭才人怔了一下,倒也沒有反對。

  只是大家都在唱歌的時候,蕭才人不服氣地來了一句,「憑什麼苦練了數日的人是我,到最後大出風頭的人卻是你啊?」

  周圍人聲鼎沸,蕭才人本以為她聽不見,卻清晰地聽到徐慧說了句:「對不起。」

  蕭才人揚起下巴,驕傲地說:「我才不要你的道歉呢,大家行走後宮,各憑本事,我現在鬥不過你,不代表以後也鬥不過,你可別得意的太早了。」

  徐慧笑了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她挺喜歡蕭才人的這股勁兒的,不服輸,永遠都有奔頭。

  一旁的韋貴妃見徐慧和蕭才人兩人和聲細語地說話,儘管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麼,心中也是暗暗的鬆了口氣。

  好在蕭才人這孩子還不算太傻,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得罪徐慧。

  不然,她可真的不會再幫她了。

  踏歌結束後,太宗和徐慧一起去放花燈。

  太宗的那一盞是他自己做的,徐慧那一盞,則是他手把手教著做的。

  可是她做出來的花燈,還是很醜。

  沒有對比還好,一放到太宗的花燈旁邊,徐慧的那一盞就顯得格外的醜。

  徐慧本來還不覺得,這會兒不免有幾分氣餒,「我做的那樣難看,陛下怎麼不告訴我呢?」

  「誰說你做的難看了?」太宗安慰她,「朕覺得挺好看的。誰若敢胡說,朕替你揍他。」

  徐慧就被他哄笑了,許好心願,將燈放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太宗問她,「看你那樣虔誠,許了什麼願望?」

  徐慧看他一眼,正色道:「當然不能告知陛下,告訴您,就不靈了。」

  太宗好笑地看著她,也就她們小姑娘家的才會信這些靈不靈驗的。

  「誰說的?你告訴朕,朕替你實現,不就靈驗了?」

  徐慧輕笑道:「陛下真是的,您連我的願望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能保證替我實現?」

  「這有什麼難猜的。」太宗有點兒小得意地說:「朕方才問你,那是給你面子。這後宮女子每年許的什麼願望,朕比誰都清楚。」

  徐慧見他這副飄飄然的樣子,就知道太宗今晚又喝多了,也不和他計較,好脾氣地問:「許的什麼?」

  「無非是被朕寵幸,飛上枝頭。」太宗緊握她的手,深深地望著她說:「朕當然能滿足你。」

  徐慧定定地看著他,月光之下,一張清麗的面容更顯白淨出塵。睫毛濃密,根根分明。一雙水眸藏在羽睫下麵,清澈見底。

  他挪開視線,後悔地咬了下自己的舌頭,有幾分慌張地說:「是朕錯了,你怎麼會許那種願望……」

  徐慧寬和地笑笑,晚上回到清寧宮,餵他喝了碗醒酒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臨睡前,徐慧見太宗迷迷糊糊地了,才小聲同他講,「我說出來了,陛下不許笑。」

  太宗本來已經有了些許睡意,聽她這麼一說,立馬精神起來,保證道:「絕對不笑。」

  徐慧鄭重其事地說:「我想留名青史。」

  「噗……」

  太宗見她認真的樣子,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徐慧有些惱了,由著他笑,背過身去不理他。

  等太宗笑夠了,湊過來搖她的肩,「慧兒,起來。帶著氣睡覺,對身子不好的。」

  徐慧委屈地回頭看他一眼,眼圈兒竟有幾分紅了,「陛下騙人,說好了不笑我的!」

  太宗頭一回見她這樣子,一下子就著了慌。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撫她,可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不敢碰她的身子,就在空中瞎擺著。

  「你別哭啊!」他耐著性子哄,「都是朕不好,是朕混蛋,不該笑話慧兒。」

  他以為徐慧什麼時候都是從容不迫的樣子,喜也好怒也好,都不過常人三分的度。卻不想她也會紅了眼圈兒,那副又是生氣又是哀傷的樣子,看的他心裡發疼。

  太宗靜下心來想了一想,徐慧八歲就能寫出《擬小山篇》那樣的詩作,志向高遠,並不奇怪。

  方纔的確是他輕慢了徐慧。

  太宗慌忙補救道:「朕喝醉了,糊塗了,才笑你的。」他伸手去摸徐慧的臉,觸手冰涼,想來是真的傷了心。

  想來也是,她信任他,將自己的心事說與他聽,他卻笑話她,實在是不應該!

  他挨著她躺下,在徐慧耳邊輕聲道:「朕保證你會留名青史的。等你給朕生了兒子,朕一定囑咐史官把你的名字記載下來,讓後人都知道朕身邊有你這樣一位才女。」

  徐慧搖搖頭,低聲說:「我想要的不是這樣……」

  太宗不明白,她不想做男人的附庸品。不想因為自己存在的價值,只是歷史上孤零零的一筆」徐氏於某某年誕下了某公主或者皇子」。

  她想讓後人記得她,不是因為陛下的寵愛,而是自己的才情。

  「罷了。」本來今日她許願,也只是因為宴會上的事情,觸發了這個念頭而已。其實人死之後,名與利又有何用?她真的無需在意。

  只是聽到太宗的話,好像有一種自己被否認的感覺,徐慧才會有幾分傷心罷了。

  誰知太宗卻不依,「怎麼就罷了?朕是認真的。」

  那徐慧也認真地同他說:「那若我不為陛下生兒子呢?」

  太宗愣了一下,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認真地承諾道:「朕答應你,就算你終生無子,朕也會讓人為你單獨列傳,名垂青史。」


第41話

  兩人鬧完小彆扭,當天晚上就和好了。

  太宗甚至有些小高興,徐慧向來冷靜自持,很少對人發火。能在他面前隨著心意表達自己的情緒,這說明他們的關係更進了一步。

  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就開始得寸進尺,對她做更親密的事情——畫眉。

  太宗在旁看徐慧梳妝的時候才遲鈍地發覺,她的妝容好像和別人不一樣。

  不怪他馬虎大意,男人嘛,都這個樣,很少能看出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打扮有什麼不同。反正他們就知道直接判斷好看還是不好看。

  當時流行的仕女妝,是把臉塗得白白的,眉毛剃掉大半,畫成短促濃重的兩條。臉上要打腮紅,唇上抹胭脂,塗成小小的一個心形。

  徐慧就不喜歡這種妝容,覺得滑稽。她向來都是將淺墨色的煙眉細細描長,臉上略施薄粉,不擦腮紅。她的嘴唇本就是櫻花一般粉嫩的顏色,只要抹上一點淡淡的口蜜即可。

  等玉藻幫她打好了底,太宗便拿了螺黛過來,捧住她的臉,細細描畫。

  徐慧抬眼看他,竟是一臉極其認真的樣子。處理國家大事的時候,都不見他如此嚴肅。

  「陛下,快些吧。」她柔聲催促,「該上朝了。」

  唐朝上朝不算太早,但一不小心還是容易遲到。

  太宗口中支吾著,一手摸著她的臉頰,另一邊動作不停,口中道:「你的妝容太淡。不過這樣也蠻好,朕摸你的臉時,就摸不到一手的鉛粉和胭脂。」

  聽他這麼說,徐慧起初還有幾分生氣。轉眼間突然靈機一動,她冒出個主意來,氣也就消了。

  把太宗趕去上朝後,徐慧對著銅鏡一照……

  果然很醜。

  可這是陛下親自畫的,又不好他一走就給洗了。

  但是這副樣子,她是決計不肯出門的。

  徐慧乾脆告了假,窩在屋裡一天。她自己心裡有數,甘露殿那裡不能天天去,也要給別人機會。

  第二天她塗了腮紅,小臉兒紅撲撲的,像是新鮮的蘋果,身上隱隱帶著清新的香。

  太宗起初還是沒注意到,照常揉捏她的臉。

  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奏章上印滿了胭脂的印記。

  這下丟人要丟到外頭去了。

  太宗一想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抬起頭,板起臉,打算嚇唬徐慧一下。

  誰知徐慧大大方方、十分坦然地望著他,眼底還隱有幾分挑釁,好像在說「哼,就不給你捏!」

  太宗就沒招兒了,把她叫到身邊來。

  徐慧彷彿有了防身的秘密武器,仰起小臉看著他,毫不畏懼。

  誰知太宗竟勾住她的脖子,一把將她摟在懷裡。

  徐慧吃了一驚,就想起身,卻被太宗按住了後背,動彈不得。

  窩在太宗溫暖的懷抱裡,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好在沒人看見。

  「陛下……」她有幾分責怪地開口,「這裡可是甘露殿。」正殿!處理政事的地方!他這是在幹嘛呢!

  「你還知道這裡是哪兒啊?」太宗輕哼一聲,這小東西,竟敢作弄他。「為什麼不讓朕摸你的臉?」

  徐慧控訴道:「陛下那哪裡是摸,分明是又掐又捏。」

  「朕有嗎?」

  「沒有嗎?」

  太宗沉默下來,一想還真是,她生得一張鵝蛋臉,臉上雖然沒多少肉,但因為年紀小還有一點點嬰兒肥,捏起來手感很好。

  不過太宗是誰啊,他臉大的很,無恥地說:「朕就是掐了,捏了,又怎麼樣?」

  徐慧被他的無賴樣震驚了,許久方道:「可……陛下不是說我已經長大了嗎?」

  太宗不以為然,「長大了就不給捏了?」

  徐慧反駁道:「當然了。不然陛下怎麼不捏韋貴妃和楊淑妃呢?」

  李二被她噎得無話可說,想像了一下自己跑去捏貴妃和淑妃的臉,那情景真是滑稽的很。越想越好笑,他不由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徐慧就無奈了。

  這人年紀長了她二十幾歲,看似成熟,實則內心深處有一塊角落,還像小孩子一樣天真。

  轉眼間,寒冬已過,春天又到了。

  徐慧又長高了幾寸,去年的春裝已經不合適了。司衣司派來一位女官,四個宮女,專門為徐慧量身。

  太宗正好得閒過來,坐在旁邊看。平日裡相處還不覺著,這麼一看,突然覺得她又長大了不少。

  他看著司衣拿著鮮艷的料子在徐慧身上比,人比花嬌的樣子,看得他忽然心酸起來。

  他悄聲問王德,「朕是不是老了?」

  一句話差點把王德的膽子給嚇破。

  王德趕忙變著花樣兒的誇他英勇、健壯、精力十足,一點兒都不輸給年輕小夥子,還有一種成熟的魅力,特別迷人。他要是個姑娘,都要折服在太宗腳下。

  起初太宗聽得還挺高興,後來就覺得變了味兒了,瞪他一眼,「亂講什麼呢,惡不噁心!」

  但他內心還是很喜歡聽的,賞了王德兩套自己的舊衣服。

  王德滿臉笑容地謝了恩。

  吳庸在旁看的眼睛都直了,小聲向他師傅取經。他是真心吃驚,王德都混到這個地位了,還用這麼使勁渾身解數地討好陛下?

  王德瞥他一眼,頗有幾分傲慢地說:「你小子懂什麼,我們伺候人的,永遠都是大家的奴才。沒有大家,哪有你我的今天?」

  吳庸連連稱是,暗暗記在心裡。他年輕,還有的學呢。

  等司衣司的人走了,徐慧就發現太宗一臉傷感地坐在那裡,情緒不高的樣子。

  問他怎麼了,他卻擺手說沒事。

  徐慧不放心,就坐在他身邊。

  他們坐在近窗的位置,光線充足。

  陽光投射進來,落在徐慧年輕的臉上,更顯明媚嬌艷。

  太宗問她,「朕把你召進宮,是不是錯了?」

  徐慧愣了一下,奇怪地道:「陛下怎麼會這樣想?」

  「朕太自私了。你還這樣年輕……」

  習習微風裡,他的聲音很輕,似是從遠處飄來的一聲歎息。

  徐慧含笑否認道:「怎麼會呢。徐慧自己也很想進宮的。」

  太宗聞言大受感動。他抓住她柔軟的手,揉捏著她的手心,心中似有熱流湧過。

  結果徐慧來了句,「當初想著宮裡藏書多,聽說能進宮了,還興奮的好幾夜沒睡好。」

  太宗頭疼地道:「慧兒,其實你不必這麼誠實的……」

  「啊?」徐慧輕輕地「啊」了一聲,眼底滿是不解。

  太宗看起來十分淡定,內心早已暴躁奔走……

  開什麼玩笑!他堂堂大唐天子,在她心裡還比不上幾本書嗎!

  這濃濃的挫敗感喲……

  太宗暗下決心,決定對徐慧再好一點,讓她早日將自己愛的死去活來。

  晚上徐慧洗完澡,太宗沒像往常一樣看自己的書,而是慇勤地拿起布巾,要替她擦頭髮。

  徐慧警惕地望著他,柔聲問:「陛下要做什麼?」

  「給你擦頭髮呀。」他把布巾罩在她頭上,大手不敢用力,小心地揉搓著。

  徐慧不敢反抗,只得乖乖坐在那裡,任他拿捏。

  太宗累得胳膊都僵硬了,眼看著徐慧的頭髮已然半幹,他呼出一口氣,暫且停了手。

  他滿懷期待地問她,「什麼感覺?」有沒有融化在朕的溫柔裡?

  誰知徐慧帶著哭腔,小聲說:「……疼。」

  疼的她想哭……

  太宗心裡比她還想哭,說好的感動呢,說好的甜言蜜語呢,這個傻姑娘!

  李二感覺自己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多少泡小姑娘的伎倆,擱她身上全都不好用啊!

  他翻來覆去地想了一夜,覺得問題歸根結底,出在書的身上。

  你看啊,徐慧是為了看書進宮的,等她進了宮,除了看書就沒別的什麼特別感興趣的事。

  他必須得想辦法,讓她的精力從看書,轉移到他身上來。不說像別人那樣跳跳舞送送飯,爭寵鬥艷無所不為,好歹也多說幾句好聽的話,哄他開心嘛!

  晚上臨睡前,太宗問她,「明兒個頭午有什麼打算?」

  徐慧老實答道:「薛婕妤約我去藏書閣。」

  又是藏書閣!

  太宗「哦」了一聲,似是隨口問了她一句,「朕明天上午沒什麼事兒,不如朕帶你去禦花園賞花?」

  怕徐慧不答應,他還補充道:「開春了,禦花園裡結的那些花骨朵,好些都開了花。藩國還進貢了許多奇花異草,據說甚是美麗。」

  可徐慧壓根不接茬,她聽了太宗的描述並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說:「改天吧,我已經答應了薛婕妤,不好食言。」

  她都這麼說了,他還能說啥?

  太宗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淪落到和一堆古籍爭寵的地步……

  好心酸啊。


第42話

  初春陽光明媚,微風拂面,甚是宜人。

  徐慧心情不錯,沒有乘轎輦,而是步行前往藏書閣。

  路上無事,王掌史和玉藻她們同她閒聊。

  看著沿途盛開的花朵,王掌史不由道:「婕妤當真不去和陛下賞花嗎?」

  太宗主動約她出去,明明是促進兩人感情發展的好時機,她卻不解風情地拒絕了,著實可惜。

  徐慧很奇怪她為什麼會這樣問,「王掌史,薛婕妤約了我藏書閣,你是知道的呀。」

  王掌史真是拿她沒辦法,歎了口氣道:「您固然是和薛婕妤有約在先,可薛婕妤和陛下孰輕孰重,您還分不清嗎?」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玉藻突然小聲說:「王掌史,指不定陛下就是喜歡咱們婕妤這點呢。」

  王掌史被她說的一愣,「你說什麼?」

  玉藻見她們都沒有生氣,這才繼續說:「婕妤性子純善,生活簡單,處事磊落,與他人十分不同。」

  倒不是說徐慧清高到不屑於聖寵,對陛下不恭敬。恰恰相反,徐慧和太宗相處的時候也是很花心思的。只是在為人處世方面,徐慧的行事風格的確與後宮中別的妃子不一樣。

  王掌史品了一品,釋然笑道:「你說的倒有幾分道理。」

  說話間藏書閣便到了,徐慧是這裡的常客,加上薛婕妤的吩咐,徐公公和於司籍都候在門口迎她。

  徐慧免了他們的禮,溫和地道:「不是早就說過了,我常來,不必次次興師動眾,勞煩你們苦等。」

  徐公公和於司籍對視一眼,都笑而不語。

  徐慧拿他們沒辦法,只能在心裡將他們這份情記下,回頭若有機會,能幫的上忙的地方就多幫襯一點。

  這也是徐公公和於司籍這樣對她花心思的目的之一。

  幾人迎著徐慧正要入內,一個小宮女忽然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附耳對徐公公說了幾句悄悄話。

  只見徐公公面色一變,頗有幾分不悅。

  但轉過頭面向徐慧時,他又是一副恭敬有加的笑模樣。

  「徐婕妤請進,老奴有些小事要處理,就先失陪了。」

  徐慧點頭,「徐公公請自便。」

  看他神色多變,說不好奇外頭發生了什麼,那是假話。可這宮裡的事端太多,知道了摻和其中,未必是一件好事。

  徐慧看王掌史和玉藻,兩人都十分淡定,好像沒注意到這件小事一樣。

  她不由的想起何憐,那姑娘的好奇心就重,若是她在,定然要按捺不住。

  她未曾多想,邁步進入藏書閣,誰知剛走進去沒幾步,就聽後頭有人在高聲叫喊,「徐婕妤!」

  徐慧腳步一頓。

  她若沒聽到也就罷了,既然聽到了,總不好就這麼走了。

  徐慧沒說話,只是微微側過頭,王掌史便上前低聲告訴她,「是武才人身邊的嘉福。」

  這麼一停頓的功夫,嘉福已經衝了過來。只是沒近得徐慧的身,就被人攔住了。

  嘉福高聲喊道:「徐姐姐,我家武姐姐在外頭,他們不讓武姐姐進來!」

  徐公公自後踩著小碎步快步走來,指著嘉福罵道:「這藏書閣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夠隨隨便便進出的地方,你當你是誰,還敢硬闖?信不信咱家叫人把你押下去,宮規處置?!」

  嘉福梗著脖子說:「你不把我放在眼裡沒什麼,可我家武姐姐好歹也是個主子,你還敢打她不成?」

  徐公公變了顏色,「誰說我要打武才人了?你別胡說八道!」

  「夠了!」

  薛婕妤聽到喧鬧聲,親自下了樓,沉著臉說:「都給我住嘴!這藏書閣是你們吵吵嚷嚷的地方嗎?徐申,外頭人不懂事,你也跟著添亂?」

  徐公公被薛婕妤訓斥,趕忙低下頭認錯,卻不忘狠狠瞪了嘉福一眼。

  嘉福見到薛婕妤,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哀聲道:「薛婕妤,我家武才人都來了好幾次了,您就讓她進來吧!」

  薛婕妤沒搭理她,對身側的徐慧和藹地說:「真是對不住你了,原本請你過來吃早點,談談天,不想遇到這種鬧人精,毀人心情。」

  徐慧笑了笑表示自己沒關係,見嘉福殷切地看著自己,她就順口說了句,「薛婕妤,不讓武才人進來嗎?」

  薛婕妤拉住她的手,冷笑一聲,「這藏書閣是能隨便進出的地方嗎?再說了,有些人啊,不知是來看書的,還是爭寵的。」

  她這麼說,徐慧就不好再說什麼了。看來薛婕妤是真的很討厭武才人。

  兩人相攜著上了樓,剛才沒說完的話,薛婕妤繼續說:「她當誰都像你一樣,有陛下欽賜的出入之權?自從陛下把她挪到了靜閒殿,她也不嫌遠,三天兩頭的過來,煩的我喲……」

  徐慧突然想到,武才人可能是因為她的那句「以才侍君者長」,才鍥而不捨地來藏書閣吧。

  只不過,武才人好像誤解了她的意思……

  「四妃是可以派人過來借書的。之前武才人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通過燕賢妃來了兩次。」薛婕妤在這後宮沒有子嗣,又不用爭寵,算是半個世外之人,說話非常直接,「看她打扮的那個樣子,千嬌百媚的,哪裡是來看書的?分明就是在等陛下。」

  徐慧想起自己先前做過的蠢事,輕聲道:「自打先前徐慧在藏書閣偶遇陛下之後,陛下每次過來都會叫人查探一番。知道有旁人在,陛下大多都會避開。」

  薛婕妤冷冷道:「可不是嗎,誰喜歡看書的時候被人打擾?何況她還是陛下不喜之人呢?」

  薛婕妤見徐慧不說話,不由問道:「慧兒,你該不會可憐她吧?」

  不及徐慧回答,薛婕妤便道:「你可千萬別。武媚娘這樣的人可用不著你的可憐。」

  徐慧搖了搖頭,「只是突然想寫點東西。」

  聽她這麼說,薛婕妤眼前一亮,忙道:「快過來,我這邊有筆墨。」

  徐慧跟她過去,緩緩跪坐在書案前,提筆寫下一首詩。字跡流暢,無一處停頓修改。

  詩成之後,薛婕妤迫不及待地接過去看,不復平日裡的矜持模樣,大笑出聲,禁不住讚歎道:「好!好詩!」

  「舊愛柏梁台,新寵昭陽殿。守分辭芳輦,含情泣團扇。」

  「一朝歌舞榮,夙昔詩書賤。頹恩誠已矣,覆水難重薦。」1

  薛婕妤念完,不由笑道:「你這是意有所指啊!一朝歌舞榮,夙昔詩書賤……莫不是怨了陛下上元節時厚賜蕭才人,卻未曾賞賜你分毫?」

  徐慧搖頭失笑,「那都多久的事情了,難為您還記得。」

  「那……」薛婕妤默了一默,微微冷了臉色,「難道你將武才人比作班婕妤?班婕妤辭輦,賢良淑德,她武媚娘又怎可與班婕妤相提並論?」

  徐慧還是搖頭,「班婕妤與武才人性格不同,各有各的可取之處,我並沒有比較之心。」

  薛婕妤道:「也是,若論性情,你倒是與班婕妤更像。」

  只是如今徐慧聖眷正濃,拿班婕妤作比,實在是不吉利。

  薛婕妤意識到自己失言,趕忙換了個話題,「這詩叫什麼?」

  徐慧方才只想到了內容,就先記了下來,經薛婕妤這麼一提,才想起來還要擬題。

  「就叫《長門怨》吧。」

  她自己笑著補了一句,「好像怨氣是挺重的。」

  薛婕妤想了想,好笑地說:「一般題為《長門怨》的詩,都是失寵的妃子顧影自憐,抒發自己內心的憂傷。你一個寵妃寫這樣的句子,還真是……也不怕不吉利。」

  「有什麼呢,寫詩本就是創作,可以寫自己,也可以在一部分事實的基礎上虛構。」

  徐慧的確是受了武才人的啟發,才作出這首詩。可其中半真半假的,還摻雜了一點她個人的情感。這首詩究竟是在寫誰,便說不清楚了。

  為了表明她寫的不是自己,起碼不是完全的自己,徐慧還道:「方纔您說我與班婕妤相像,可比起班婕妤的直言勸諫,徐慧還差得遠呢。」

  薛婕妤並不覺得徐慧比起班婕妤差在哪裡,不禁追問道:「這話怎麼說?」

  徐慧笑笑,「班婕妤辭輦於君,我卻與陛下共乘一輦,相比班婕妤,不就是小人一個?」

  當年漢成帝寵愛班婕妤,邀其同坐於一輦之上,那是何等地榮耀?可班婕妤以「聖賢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之言推辭了。

  薛婕妤聞言再次大笑起來,指著徐慧笑道:「什麼小人,你這是解君意。要麼怎麼班婕妤會失寵,你卻深得陛下喜愛呢?」

  兩人一早上相談甚歡,可時間不早,徐慧還要準備下午去甘露殿,就先告了辭。

  徐慧走後,薛婕妤叫來徐公公,對他吩咐道:「去叫人把徐婕妤這首詩謄下來,留在我這裡。原稿送到甘露殿,你親自承與陛下。」

  徐公公在藏書閣呆久了,也略同文墨。聽薛婕妤這麼說,他遲疑了一下。

  薛婕妤就問,「怎麼了?」

  徐公公受了徐慧不少的恩惠,他也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十分得寵卻還平易近人的小姑娘,就大著膽子說了一句,「這首詩……陛下看到,不會生氣吧?」

  薛婕妤眉梢微挑,「這話怎麼說?」

  徐公公先告了罪,這才說:「在徐婕妤的這首詩裡,並沒有把君王擺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其中隱含的憤怒與失望,與一般的宮怨詩不同,好像有一點……反抗的情緒。」

  他說的沒錯,徐慧詩中這種平等的觀念和有意識的反抗,在以往的宮怨詩裡是從沒有過的。自徐慧詩起,宮廷題材詩作新變了一個方向。而徐慧不凡的才華、思想和見解,對當時和以後的女性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2

  薛婕妤經他這麼一提,也意識到了其中的嚴重性。可她想了一想,還是道:「你且按我的話送去。陛下是明君,不會因為這一點而動怒。」

  魏征多次直言上諫,沒把太宗給頂死,都沒見太宗把他怎麼樣。徐慧的詩裡不過是有一點小小的反抗情緒,又不是寫實的,太宗絕不會介意。

  徐慧不會主動寫詩邀寵,薛婕妤就想幫她一把,讓陛下多瞭解到她的才華。

  不過薛婕妤沒想到的是,太宗看到這首詩之後,還真的生氣了。

  不是因為她詩中的言辭和語氣,而是……太宗聽說,今天早上,武媚娘也去了藏書閣。

  武才人被薛婕妤拒之門外的時候,徐慧肯定在旁邊。依太宗看來,徐慧就是心軟了,同情起了武媚娘,才幫她寫這首詩,然後送給他看。

  她什麼意思?

  這不就是在幫武媚娘邀寵嗎?

  從看到這首詩開始,太宗便沉著一張臉。

  整個甘露殿的氣氛都壓抑起來。

  徐慧來的時候,敏感的察覺到了殿內的空氣不對。

  在門口處,她照舊與王德交換了一個眼神。就見王德一副要死的表情,之後又指了指她。

  徐慧有點懵,王公公這是說她要死了?

  她怎麼就要死啦?

  徐慧決定以不變應萬變,進殿之後,她就像往常一樣該幹嘛幹嘛,完全沒把上首那座冰雕一樣的大佛放在心上的樣子。

  還能有什麼辦法,他心情不好,她總不能主動去觸他的黴頭吧。

  她本想著,太宗向來氣不長,過一會兒自己就該消氣了。

  誰知徐慧不搭理他,太宗反而更生氣了。

  徐慧只能更加集中精神,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她聚精會神地做事,不知不覺中已近黃昏。

  等奏疏整理的差不多了,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正打算稍稍放鬆一下,結果一抬起頭就看到太宗正站在她身前,如一座大山一般壓在那裡,來勢洶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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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話

  「今天去藏書閣了?」他沉聲問。

  徐慧心裡有些奇怪他為什麼要明知故問,但還是點了點頭,乖乖回答。

  「遇見武才人了?」

  他像審犯人似的審她,弄得徐慧一頭霧水。

  「沒有,薛婕妤未曾允她入內。」

  太宗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俯下身,伸手抬起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睛。

  「所以你心生同情,為她寫了這首詩?」

  他將那張宮紙隨手在她面前一丟,上面清清楚楚的一手《長門怨》,正是徐慧的筆跡。

  徐慧心裡有點不高興,她以為他是她的知音,能夠讀懂她的詩。卻不想太宗甚至不如薛婕妤明她心事,連想都不想就直接在心裡下了這樣的定論。

  太宗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默認,更加生氣了,「這詩若是她寫的,還有幾分看頭。可你……」

  太宗說不下去,只覺胸口有團烈火在燃燒,當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他把徐慧捧在手心,悉心照料,可她卻為了旁人寫這種詩來怨他氣他!

  「徐慧啊徐慧,你可真是厲害。」

  他怪裡怪氣地說了這麼一句。

  徐慧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太宗迎著她的視線,寒聲道:「自古至今用《長門怨》來爭寵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替別人爭寵的,你卻是頭一個。」

  徐慧張口正要說話,太宗卻已起身,冷淡地下命,「你回去吧。明天不用來甘露殿了,等你想清楚再說。」

  徐慧沒有立即動作,她怕自己忍不住和他爭辯,失去理智。

  她默了一默,調整好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後,方起身告退。

  太宗見自己朝她發火,她卻還是這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心中更是有一團無名火,燒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厭煩地甩手催促她趕緊走人,然後轉過頭一個人生起了悶氣。

  徐慧快步向殿外走去,直到走出甘露殿,她才發現自己的雙腿一直在發顫。

  她心裡好害怕。

  她握住王掌史的手,手心全都是汗。王掌史見她出來的急,臉色又不大對,忙問她怎麼了,徐慧卻不肯說。

  王掌史看出徐慧心情不好,便不再追問。一路無話,回到清寧宮後,徐慧連晚膳都沒心思用,就叫人打水泡澡。

  澡盆裡慣來都會放些花瓣和藥材,有寧神安眠的功效。

  徐慧叫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自己一個人深深呼吸,再長長吐出,調理氣息,以免鬱結於心。

  她想起傍晚太宗發怒的樣子,當真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往日裡的柔情蜜意,他竟全然不記得一般,對她咄咄相逼。

  徐慧說不明白心裡是什麼感受。是驚慌?是委屈?是憤怒?

  好像都不是。

  最多的……應當還是失望吧。

  他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乙太宗的造詣,應當看得出這首詩無論是與武才人還是徐慧,內容都不十分相符,只能說是有感而發的虛構作品。

  他究竟是為什麼,才會只盯著那一點點的怨氣瞧,而沒有讀懂這首詩呢?

  徐慧想不明白。

  她靠在浴桶上,回憶著當時的情景。

  徐慧當時好像什麼都沒有說,或者說沒有來得及說,就被太宗趕了回來。

  她應當出言相譏,與他針鋒相對嗎?

  不——

  那時候太宗正在氣頭上,徐慧若與他爭辯,只會撞到刀口上,等同送死。

  在家裡的時候,母親姜氏曾經教過她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其中有一點,便是與人有了紛爭時,不要急於爭辯。

  人是情感動物,在情緒激動,大腦不受控制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什麼話都說得出來。這個時候無論她說什麼,對方都聽不進去。

  若對方是個明事理的人,等回過味兒來,自然便會主動來求和,甚至因為她當時的不言語,感到更加的愧疚和抱歉。

  這樣的道理,徐慧小時候也是聽不進去的,直到一件真事兒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幼時有一個交好的鄰家姐姐,常來他們家裡玩兒。有年夏天,姐姐在他們家裡遇到了徐慧的表哥,兩人就看對眼了。

  徐慧和表哥從小就認識,兩人相處的如同親兄妹一般。雖也有注意男女之防,但時有親密之舉是免不了的。比如這天園子裡下了雨,表哥一時心急,就把自個兒的披風褪下來批到徐慧頭上。

  這一幕恰好被鄰家姐姐瞧見了,就記恨上了徐慧。

  這個姐姐年紀比徐慧大三四歲,心裡還算存得住事兒,就忍了這一回。

  可次數多了,鄰家姐姐終於爆發,與徐慧大吵了一架,罵她不要臉,勾引自己喜歡的人。

  徐慧當時特別生氣,也是年紀小,沉不住氣,倆人對吵了一架,說了許多絕情的話。

  等過了幾年,徐慧的表哥和別人成了親,鄰家姐姐也定了親事,她才覺得自己當初不應該那麼對徐慧。

  可兩人當時吵的天翻地覆,這幾年也漸漸疏遠了。再想回頭,難如登天。

  徐慧至今記得自己當初苦苦辯解的樣子,渾身顫抖,滿心委屈。她口如連珠,滔滔不絕地為自己申冤,可對方根本聽不進去。

  為這件事她苦惱了許久,最後薑氏看她心裡有事,就問徐慧怎麼回事。

  誰知徐慧一說完,薑氏就笑了。

  「你 這傻孩子……」姜氏和藹地說:「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都是有定數的。你與你表哥親密,她卻喜歡上了你的表哥。你就是再怎麼避讓,這也是一個死結。你若當時看 得開,漸漸同她疏遠,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了。如果沒有那場激烈的爭吵,再過幾年,你們也還是想起來彼此能微微一笑的朋友。」

  「可我捨不得她呀……」

  徐慧當時不明白,關係那樣好的兩個人,為什麼就不能相親相愛一輩子呢。

  薑氏搖搖頭,「人生有許多不同的階段,在每一個階段,會有不同的人陪你走過。除了親人,你不能強求每一個人陪你走到最後。」

  徐慧一直記著薑氏的話。

  所以在把何憐送走的時候,徐慧心裡雖有不捨,但那種疼痛很淺,並不致命。只要想到這樣做對她們彼此都是好事,她的心就寬了許多。

  回憶起這段往事時,徐慧不由地輕輕一笑。

  任何人都不是一開始就是現在這副樣子。如今她看似心如止水,無慾無求,可又有誰知道,當年的徐慧是怎樣的年少氣盛呢。

  她與旁人沒什麼不同,只不過比起許多人,她的成長要早了許多。

  這種成長不是身體上的發育,而是心靈的成熟。

  偶爾她也會覺得這樣很累,比如晉陽,晉陽的早熟,顯然已經成為了她的心理負擔。

  不過徐慧就不會。大多數時候,她十分慶幸自己提早明白了許多事理。她對自己目前的狀態十分滿足。

  等出了浴桶,換上新衣,徐慧寫字畫畫,看書睡覺,與平日裡沒有任何不同。

  她奇異地發現,自己的心情竟然好了許多。比起得寵時的日子,她竟當真覺得現在更加自在。

  王掌史這時候已經將事情打聽的差不多了,見徐慧笑了,險些沒嚇死。

  她以為徐慧受了刺激,瘋了。

  「婕妤,您沒事兒吧?」王掌史擔憂地問。

  徐慧微笑道:「自然無事。」

  王掌史道:「有什麼心事,您儘管放心和我說,千萬別自個兒憋在心裡,傷了身子。」

  「今晚我想把這卷書看完。」徐慧說道:「明日不用去甘露殿當值,可以睡個午覺。」

  「婕妤……」

  徐慧失笑道:「王掌史一向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又何須勸我?」

  王掌史皺眉道:「您當真不打算向陛下求和?這樣僵持著,也不是個辦法啊!」

  王掌史已經做好了用長篇大論苦勸徐慧的準備,誰知徐慧竟輕巧地回答,「我知道。你放心,我只給自己放兩天的假。等這兩天過去,陛下冷靜下來,我便去同他解釋。」

  「啊?」王掌史有些意外,想不到徐慧竟然肯放下身段,她可還沒開始勸呢?

  難得看到精明的王掌史露出這副傻樣,徐慧抿唇一笑,眉眼溫柔動人,「若是別人,我才不管。可陛下終究是不同的。」

  陛下不是陪她走過一個階段的友人,當斷則可斷。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親人。自從入宮那一天起,她的命運就與太宗息息相關。

  她不會放棄他。

  既然他們的開始是由他來決定,那麼公平起見,要結束,也要她徐慧說的算才行。

  而現在根本就不是結束一切的時候。

  王掌史目瞪口呆,許久方道:「婢子虛長了婕妤十幾歲,論起才情人品,皆不及婕妤萬一。」

  「別這麼說。」徐慧對她笑了笑,溫和地道:「回去歇著吧,今晚陛下不在,我這裡不需要有人守著。」

  王掌史依言退下,從不信佛的她拉著杜掌膳一起燒了道高香,感謝菩薩賜給她這樣一位好主子。

  杜掌膳被她搞得一頭霧水,不過時間久了,清寧宮裡漸漸以王掌史為尊,兩人雖是平級,杜掌膳也樂得聽她的,就乖乖地跟著燒了香拜了佛。

  等燒完了,杜掌膳才問她怎麼回事。

  王掌史看著她笑,「真是傻人有傻福。明天好好給婕妤準備幾樣好吃的,把主子伺候好了,將來有你我的好日子。」


第44話

  徐慧這邊悠悠閒閒地給自己放假,甘露殿裡生悶氣的太宗就沒那麼好過了。

  他要氣死了好嗎!

  他想不明白,徐慧為什麼就不知道替自己爭點什麼。難道把他推到別人身邊,他就會開心了嗎?

  這些話徐慧是沒有說,是太宗自己推想出來的。可在他看來,徐慧就是這麼做的。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要說她去年剛入宮的時候,年紀小不懂事,還是孩子心態,也就罷了。

  可今年,他都逮住她看那種書了,怎麼還是不通曉男女之事?

  李二心情不好了,讓人上酒。

  咕咚咕咚灌了自己好幾杯,發覺一個人喝悶酒無趣,想找個訴苦的人。

  找誰好呢?

  韋貴妃太高高在上,不是個能說貼心話的人。陰德妃和燕賢妃唯唯諾諾,一棍子打不出一句要緊話。

  楊淑妃倒是溫柔可人,可她和徐慧走得近,不好同她講徐慧的壞話的。

  往下數,韋昭容是韋貴妃那邊的人,楊婕妤和燕賢妃她們差不多……

  後宮佳麗三千人,太宗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個能說心裡話的人。

  往外頭想想,他和長孫無忌啦、侯君集啦倒是親厚,可是這種後廷裡的事情,也不好拿出來同他們說啊。

  太宗覺得他要憋死了,他得出去走走。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地就來到了齊王妃這裡。

  他頓住腳步,有幾分猶豫。

  齊王妃是他的四弟妹,溫柔小意,加上不倫的刺激感,曾有一段時日,太宗非常喜歡她。

  可後來經過魏征的冷水一潑,這份心思也就漸漸淡了下來。加上徐慧入宮,他已經很久未曾涉足此地。

  王德在旁小聲道:「陛下可要遣人通傳?」

  太宗還在猶豫,裡頭已經有人出來,為首的正是齊王妃。

  他便上前道:「免禮。朕路過此地,可擾了你歇息?」

  齊王妃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一身酒氣,知道他有心事,也不急於點破,溫柔地笑道:「怎麼會呢。陛下若不嫌棄,不妨到屋裡坐坐。」

  太宗從善如流地進了屋,王德跟在後頭,心叫不好。陛下正和徐婕妤鬧著彆扭,這會兒若和齊王妃舊情復燃,那徐婕妤想要復寵,可就難了。

  其實太宗此番行為,自有他的考量。經過這件事,他覺得徐慧還是沒把他當成異性看,不知道嫉妒。若是她知道他去了旁人屋裡,是不是就會有所觸動?

  他心裡其實不大希望徐慧太過賢惠的。

  徐慧和文德皇后不同。文德皇后是他的正妻,大度賢淑,能容人,的確值得讚美。

  可徐慧身上沒有正妻之責,根本沒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這般將他往外頭推似的做法,反倒令他心寒了。

  加上齊王妃確實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太宗覺得和她說說話,或許能緩解一點眼下這種煩躁的感覺。

  於是他就跟著進了內殿,兩人相對而坐。宮人上了剛燙好的酒,喝到肚裡去,十分溫暖舒服。

  太宗不好開門見山地訴苦,就先關心問候了一番她的起居。

  齊王妃是個聰明人,知道今日的談話重點不在於此,就簡單答了幾句,然後小心翼翼地問起太宗的近況。

  太宗不鹹不淡地說了幾件小事,後來自己也嫌煩,乾脆掏出了徐慧的那首詩,直接拍在齊王妃面前。

  這個時候他倒不把她當情人了,兩人更像是朋友。

  他苦悶地說:「朕最近好像有點喜歡一個小姑娘。」

  太宗寵愛徐慧的事情,齊王妃身處後廷,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起初她以為這份寵愛不會持久,畢竟以她對太宗的瞭解,相比於不懂事的年輕女子,太宗更喜歡成熟知性有魅力的女人。

  可沒有想到,徐慧這麼一得寵,就是將近一年。並且看太宗如今的樣子,竟是已對徐慧十分上了心,完全不是他口中的「有點喜歡」那麼簡單。

  齊王妃雖不是太宗的正經妃嬪,但到底是做過露水夫妻,心頭不免有幾分酸澀。

  不過她自知以自己的身份,在太宗身邊本來就不該奢求太多,於是並未表露出來,反而十分輕鬆地同他說:「是徐婕妤吧?」

  她提起徐慧時的語氣,刻意帶著一點點的喜愛,想來這是太宗希望看到的。

  太宗果然對齊王妃的態度十分滿意,覺得她是個能說話的透亮人。

  他點點頭,指著那首詩道:「這姑娘不開竅,真是讓人氣惱。」

  齊王妃看了看那首詩,不免覺得有幾分奇怪。

  「陛下對她寵愛有加,徐婕妤怎麼會憑空寫出這種閨怨詩呢?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太宗搖搖頭,歎息道:「她這是為那武媚娘寫的。」說著就把有關武才人的事情給說了。

  齊王妃默了默,突然搖頭笑道:「陛下恐怕是誤會徐婕妤了。」

  太宗一愣,「誤會?」

  齊王妃柔聲啟發道:「陛下認為這首詩裡的『班婕妤』,是誰呢?」

  「自然是那武才人。」

  齊王妃搖頭道:「是,卻也不是。武才人失寵不假,徐婕妤心生感慨,或許也是真。可班婕妤同武才人,兩人行事風格極為不同,拿她們二人作比,實屬笑話。徐婕妤年少聰穎,不會犯這等低級的錯。」

  太宗冷靜下來想想,她說的確實非常有道理,不由追問道:「那她是寫自己?」

  齊王妃想了一想,推測道:「或許有這麼一點兒意思在。可以看得出來,徐婕妤內心深處,對陛下還是缺乏信任感。」

  太宗眉頭一挑,有些不悅,「難道朕對她還不夠好?」

  「陛下明鑒,我這樣說,並非是為了挑撥離間。」撇清自己後,齊王妃分析道:「她小小年紀就進了宮,缺乏安全感並不奇怪。而且徐婕妤早慧,才情出眾,難免有幾分心高氣傲。至於這詩……」

  她又品了一品,方道:「應當是真假摻半,借詩言志,卻與現實並無太大幹係。陛下無需如此介懷。」

  其實太宗也就是關心則亂,只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部分,就生起了徐慧的氣。這個時候仔細看來,就覺得齊王妃所說不無道理。

  誰規定寫詩一定就要完全寫實的?他天大地大,還不許人家文學創作了不成?

  太宗突然後悔起來,下午他對徐慧大動肝火,實在是太輕率了。

  又不是十幾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了,怎麼能這麼衝動呢?

  他用了大半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和她親近了一點。現在倒好了,徐慧本來就慢熱,被他這麼一罵,搞不好又要一朝回到一年前。

  太宗想想就想哭。

  於是他又乾了一杯。

  這時候再看徐慧的詩,只覺得她一字一句,參透人情,饒有氣骨,怎麼看怎麼棒。

  他怎麼就犯了渾,做出那等蠢事呢?

  齊王妃見他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喝起了悶酒,就溫柔地勸道:「這事不怪徐婕妤,也不怪陛下。陛下定是覺得自己對徐婕妤那麼好,她卻不領情,所以傷了心了。」

  「對對對!」李二附和道:「朕就是這麼想的。」

  不怪他曾經動過立齊王妃為繼後的念頭,要論善解人意,宮裡頭少有人能比得過她。

  「旁觀者清,我們外人看到的都只是徐婕妤的才華。就像薛婕妤,她和徐婕妤親厚,讓人把這首詩送到甘露殿去,肯定也不是想讓陛下對徐婕妤生氣的。」

  太宗失神道:「你說得對……朕這到底是怎麼了?」

  齊王妃取笑道:「陛下這是對徐婕妤動了心呢。」

  「啊?」太宗被她一語點破,不由有幾分尷尬,「怎麼會,她那麼小的一個女娃娃,朕就是覺得她討喜。」

  齊王妃笑了笑,沒有反駁,卻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太宗在她的笑容裡敗下陣來,只得認了栽,「可能真的是吧。朕都這把年紀了還喜歡一個小姑娘,說出去朕都臉紅。」

  齊王妃心想,住在這後宮的女人來歷大多不簡單,陛下有要她們的膽子,反倒不敢和徐慧這個名正言順的妃子好?

  還是因為在乎,所以才顧慮重重。

  她突然有幾分失落,但是此時並不是她邀寵的時候,是以齊王妃並沒有表現出來。

  太宗心大,也就沒發覺。時候不早,乾了杯中酒,他就要回甘露殿了。

  將太宗送走後,齊王妃身邊的心腹宮人不禁問道:「娘娘為何不留陛下?」

  齊王妃苦笑道:「要留,也得留得住啊。」太宗的心已經不在她的身上,她就是把人留下來了,又有何用。

  太宗的心此刻的確已經飄遠了。他喝了酒,解了氣,回甘露殿的路上,他就開始想念徐慧。

  他想念她一本正經的表情,他想念她脫塵絕俗的側臉,他想念她抱起來時,溫軟的觸感。

  可是才把人趕回清寧宮,就把她叫過來,不大好吧……

  自己過去?不行,那也太沒臉了,好歹是一國之君呢,怎麼能被一個小姑娘吃的死死的。

  太宗就這麼翻來覆去的,自我折磨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頂著兩個烏黑的眼圈兒去上朝。

  下午到了在甘露殿處理政務的時候,太宗更是心氣不順。徐慧沒來,總要有個人填補上。蕭才人、武才人之流的都不行,這回來的蕭美人,話倒是不多,可是字寫得太醜了,拿出去給他丟人。

  好容易挨了一下午,太宗終究是坐不住了,起身叫王德,往清寧宮去。

  王德一聽就樂了,太宗和徐婕妤慪了一天一夜的氣,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就提心吊膽了一天一夜。眼見著太宗主動去清寧宮,那就是要和好了,怎麼能不叫他們高興?


第45話

  清寧宮裡,徐慧午睡起來後心情舒暢,一時興起,叫人搬來她的琴。

  她從小學琴,但說不上鍾愛,學成之後,只有偶有興致時才會取出琴來彈奏。平日裡在那兒擺著,也是積灰。

  為什麼不愛天天彈琴呢?怕是因為小時候被母親逼著練琴,失去了興趣吧。那時候她只愛看書寫字,母親怕她看成個呆子,就請了師傅來家裡教。

  學琴不比讀書寫字,進度自在心中。既然請了師傅,那就要跟著師傅的步調來走。在薑氏的督促下,徐慧每日都要練上兩個時辰的琴,實在是苦不堪言。

  那時候她心裡不是沒有怨過母親的。只是長大了才覺出會彈琴的好處來。

  她心裡的事情多,有時找不到合適的人傾訴。這個時候只要彈上幾曲,心裡就會輕鬆許多。

  太宗進來的時候,遠遠聽得琴音裊裊,不由有些吃驚。清寧宮裡能彈出這種水準的,自然只有徐慧,可他從未聽過徐慧彈琴。

  他本以為她除了有文采,也就是寫字好了,不想琴技竟也如此高超,看得出來是童子功,打小便開始練的。

  太宗站在門口聽了半晌,心情愈發平靜舒緩下來。等到一曲終了時,他突然憤怒地發現,這個小姑娘太混蛋了!

  她把他惹得暴跳如雷,氣的飯都吃不下,她卻在這裡彈什麼歡沁?

  簡直氣死他了。

  聽她曲調輕鬆,心情很棒的樣子嘛!

  是不是不用陪著他這個老頭子,所以很高興啊?

  太宗自個兒站在門口腦補了半天,剛生出打道回府的念頭,就見玉藻和玉蓉抱著琴走了出來。兩人見到他,都是一愣。

  既然已經撞見了人,就不好再偷偷溜走了。再說門口的宮人知道他來過,肯定會稟告給徐慧。若是讓她知道他過而不入,只怕又要多想,還是且進屋去瞧她一瞧吧。

  太宗這樣想著,自己都忍不住在心裡頭誇自己善解人意。

  裡屋徐慧見到他進來,只有一瞬的錯愕,便上前行禮。

  太宗突然發覺,他竟是被這個姑娘吃定了。看她的樣子,好像早就知道他會來似的。

  他故意不叫她起身,沉著臉說:「不用去甘露殿當值了,看來你還挺開心的嘛?」

  徐慧微微一笑,「怎麼會呢。」

  明顯的言不由衷。

  太宗輕哼一聲,垂著眼皮,拉長著一張臉道:「朕不過來,你就一輩子不理朕了?」

  「哪有,明天還要去當值呢。」徐慧輕聲道:「陛下只叫我今日不要過去,那麼明日,無論陛下想不想見到我,徐慧都會去找您。」

  「真的?」他握住她的手臂,不確定地追問。

  徐慧輕輕吐出口氣,抬眼問他,「陛下還在生我的氣嗎?」

  太宗的心,忽然變得非常非常柔軟。

  他低下頭,將她一把拉了起來,兩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輕撫著她柔嫩的臉龐,柔聲道:「朕怎麼捨得生你的氣……」

  徐慧的心頭,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彷彿有人捏起了她的心臟,將上不上,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姿勢,讓她幾乎站立不住,整個人都軟軟地趴在太宗身上。

  她的呼吸很輕,小聲地解釋道:「我沒有幫她得寵的意思……」

  本以為還要等上一天他才能冷靜下來,沒想到太宗竟然這樣按捺不住,主動前來向她求和。

  徐慧自然也不好再拿喬,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趕緊說清楚。

  儘管太宗心裡早已經有了答案,此時聽到她這麼說,還是十分欣喜。

  興奮之下,他捧住她的小臉,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突如其來的親吻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向來從容自如的徐慧,在這樣的情境下也鎮定不能。她的懷裡好像揣了一隻小兔子,蹦來蹦去,讓她心神不寧。

  太宗好像沒發覺一般,撫摸著她的頭髮,低聲笑著說:「這就對了。不要幫武媚娘,不要管任何人。朕會等你長大。」

  朕會等你長大。

  一句話竟說的她鼻頭發酸,心頭滿滿的都是感動。

  她點點頭,兩人就算是和好了。

  徐慧隱約明白,從這一天起,他們再也不是從前的關係。若說他如兄如父,可父親和兄長都不會對她做這樣親密的舉動。

  他……是她的丈夫啊。

  晚上太宗自然是在清寧宮歇下。似乎自打親了一次過後,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時不時小雞啄米似的在她臉上亂親。

  他就是享受徐慧驚慌的神色,那呆呆的小模樣看著有趣。

  徐慧起初是沒反應過來,才沒反抗。這會兒已經知道了他誠心作亂,就正色和他約法三章,不許他再青天白日的胡鬧了。

  太宗捉住其中話柄,笑吟吟道:「那是不是晚上沒人的時候就可以了?」

  徐慧被他的無恥震驚,臉頰瞬間爆紅。她突然想起了她看過的那些書,男人和女人之間做出那樣親密的姿勢,好不羞人……

  他該真不會是打算對她那樣做吧?

  她還沒準備好呢……

  一晚上就在徐慧的胡思亂想中安然度過,用早膳的時候,太宗照舊親自投餵著她,還看著徐慧喝了一大碗牛乳。

  看著太宗離去的背影,徐慧突然發覺,自己就像一頭待宰的小豬……

  好可怕。

  昨晚上她沒睡好,這會兒又有些睏倦,正想著要不要再睡個回籠覺,就見王掌史神色嚴肅地同她說:「婕妤,有一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慧最不愛聽這句話,勾起人的好奇心不說,還將她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你向來是個爽利人,又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王掌史聽她這樣講,便道:「我聽說前天晚上……陛下去了齊王妃那裡。」

  徐慧一怔,心頭彷彿被人抓了一道,十分的不舒服。

  她忽然感到尷尬,覺得自己好蠢。

  太宗真正喜歡的,應當還是齊王妃那般豐韻動人的女子吧……

  他說她會等她長大,可不碰她,不代表他就會這麼乾等著,不憐愛別人。

  王掌史知道,她一旦說出了這句話,就會將徐慧一早上的好心情破壞掉。

  可是她不得不說。

  他們家主子還是太小了,許多為妃之道她都不明白。她必須要經歷這些過程,才會知道怎樣做是最好的。

  不怪王掌史這樣費心,他們做奴婢的,都是把前途和身家性命都壓在自己的主子上,又誰敢拿自己的命運開玩笑呢。

  見徐慧上了心,王掌史才補了一句,「不過陛下並沒有在齊王妃那裡過夜,只是呆了一兩個時辰便走了。」

  徐慧卻已聽不進這些,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一個人坐在屋裡想了一想,徐慧發現,她其實並不氣太宗去旁人那裡。以往太宗看望韋貴妃、去楊淑妃宮裡,徐慧都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只有對齊王妃,她心裡總像是橫著一根刺,怪不舒服的。

  她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齊王妃。兩人連面都沒見過,也沒有過節,她就在心裡給齊王妃下了不好的定論。

  這樣抑鬱的心情,一直延續到了下午她去甘露殿當值的時候。

  太宗一早就發現了,手上事多走不開,又見她一副「請勿打擾」的樣子,就沒有問她。

  等到傍晚該用膳了,太宗才問她有什麼心事。

  徐慧當然說沒有了。

  太宗只好猜測,「來月事了?」

  據說女人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因為這個心情不好的。

  徐慧俏臉一紅,「不是……」

  「那是想你母親了?」太宗又問。

  徐慧搖頭道:「陛下仁慈,允我與母親時常通信。且年後才見過,並未特別想念。」

  她說的是實話,薑氏進宮一次太過折騰,兩人能隔三差五地有書信往來,她就已經非常知足了。

  徐慧本就是個比較獨立的姑娘,知道自己嫁了人,母親也有府裡上上下下的事情要忙,就沒有那麼依戀薑氏。

  「那你究竟是怎麼了?」太宗猜不出了,再次將直球拋給了她。

  徐慧自然不肯接,強笑道:「真沒什麼,陛下不必多想。」

  徐慧情緒明顯很低落,太宗要是傻,才會相信她。

  「你在朕面前,不是向來藏不住心事嗎?」太宗摸摸她的臉,溫聲哄道:「快點告訴朕,等把事情解決了,才好吃飯。不然帶著一肚子氣用膳,對身子不好的。」

  徐慧看著他,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口。

  這把太宗急的喲,他只好再絞盡腦汁地尋思這兩天發生了什麼事兒。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啊?

  該不會——該不會是因為他去了齊王妃宮裡吧?

  幾乎才剛冒出這個念頭來,太宗便在心裡肯定了這個說法。一定是,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一定是他的小慧慧開竅了,知道吃醋了!

  嘿嘿嘿嘿嘿……

  他的心裡美得開了花,一臉欣喜地問她,「是不是因為朕去了齊王妃那裡?」

  徐慧委屈地看著他,怎麼,去自己弟妹的住處,真的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看他這一臉得意的炫耀,真是刺眼。

  「不是。」她跟他鬧起了小彆扭。

  徐慧否認的這樣直接,反倒讓太宗心裡更加確信。他強行把笑容憋回去,一本正經地同她解釋,「朕就是路過她那裡,同她聊聊……」

  徐慧淡淡看他一眼,這樣的解釋,誰信?也就是騙騙三歲小孩吧。

  不,恐怕連兕子那麼小的孩子都不會信的。

  「喔。」她支吾了一聲,還是情緒不高的樣子。

  「朕同她真沒什麼了。」太宗舉手發誓,「你都不知道前朝有個叫魏征的有多可怕,朕就是玩個鳥都能被他嘮叨上半天。前年他揪著齊王妃的事情不放,朕就……」

  「陛下不用同我說這麼多的。」徐慧淺淺地笑道。

  「不行,朕必須和你說。」他抓住她的手不放,盯著她的眼睛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朕去她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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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話

  他問得如此直白,倒叫徐慧不好再遮遮掩掩。

  她只得實話實說,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徐慧只是覺得,這樣不太好……」

  太宗饒有興趣地說:「怎麼個不好法?」

  「齊王妃畢竟不是宮妃,而且齊王……」是被您殺害的。

  她沒說完,太宗也明白她想說什麼。

  太宗沉下臉來,沉默不語。

  他以為她終於開了竅,知道吃味。卻不想她竟和魏征一樣,認為他將齊王妃納入後廷十分不妥當,這才覺得不舒服。

  「你若生為男子,定是個不輸於魏玄成的諫臣。」

  許久之後,太宗低聲道。

  徐慧以為他生氣了,正不知如何是好,誰知太宗竟說:「我以後不去找她了。」

  「啊?」她輕聲道:「陛下是說……」

  太宗長歎一聲,「其實朕並不那麼在意旁人的看法。這宮裡,貴妃,淑妃,德妃,韋昭容,哪一個的過去都不單純。」

  韋貴妃是再嫁之身,與前夫孕有子嗣也就罷了,她的堂妹韋昭容還曾是王氏王朝的皇太子妃。至於德妃,她與李家有家仇。淑妃更甚,她是隋煬帝女,與大唐有滅國之仇。若嚴格說起來,她們都有理由對太宗不利。

  可他的心真的很寬,照舊對她們禮遇有加,毫不介懷。

  徐慧大著膽子說:「可齊王妃畢竟不同。」

  「朕明白。」太宗淡淡一笑,「朕不在乎,可既然你在乎……朕放下她便是了。」

  這個時候,她說什麼似乎都不妥,只道了一句,「陛下聖明。」

  「好了,可以好好吃飯了吧?」他摸摸她的頭,含笑道。

  徐慧微微頷首,其實心裡還是有心事。聽說陛下曾經非常喜歡齊王妃,難道他真的會因為她的一句話,再也不去看齊王妃了嗎?

  徐慧是不大相信的。

  與其說是不相信太宗,倒不如說是不信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會有那麼重。

  她沒那麼好哄,這次的事情,他雖也主動求和,但到底讓她對這位喜怒無常的帝王存了三分戒心。

  太宗要她全心信賴於他,自己只要負責吟詩作畫,過平常的日子。

  她真的可以嗎?

  她的年齡只有十二三歲,可是她的心智早已超越了這個年齡。

  曾經她堅信,任何人都有可能利用她、背叛她,除了太宗。

  可經過這幾次的事情,她漸漸察覺到,太宗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與她不同。兩人之中,總有一個要妥協才能相處下去,這樣的模式是非常危險的。

  他說翻臉就翻臉的樣子,她也不是沒見過。他能寵她護她,那是情分,而不是永恆的義務。

  還是那句老話,人還是得靠自己。

  要是太宗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麼,肯定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看,這一點徐慧倒是毫不懷疑。

  有許多承諾他是做不到的,可徐慧相信他許諾時的真心。

  「又發呆?」

  太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問,「怎麼越活歲數越小了,朕給你夾什麼你就吃什麼,自己不會夾嗎?」

  徐慧淺淺一笑,「吃飽了。」說罷放下筷子,就要起身。

  「回來!」太宗不滿道:「才吃了這麼一點點,怎麼長身體呀?」

  「過午不食,我已經吃了很多了。」她實在受不了太宗這麼一個勁兒的餵她,中午還好,晚上吃多了是真難受。

  太宗看她堅決,也就敗下陣來,無奈地道:「好吧。」

  他也知道自己最近沒少惹她,能遷就一點,還是遷就她一點的好。

  晚上徐慧被他留在甘露殿。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甘露殿的偏殿幾乎成了她的第二個寢殿。

  可徐慧還是不喜歡這裡,覺得陌生,怪不自在的。

  太宗也察覺到了,就摟住她說:「打明天起還是去你那裡。」在甘露殿的時候,徐慧常睡不安穩,瞧著怪可憐的。

  徐慧窩在他懷裡點點頭,像只乖巧溫順的小貓。

  他忍不住親吻她的耳朵,輕聲道:「慧兒……朕快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麼?」她單純地回問一句,說完才隱約意識到,他指的好像是……床笫之事。

  她微微紅了臉,低聲埋怨道:「陛下昨天才說要等,今天就說等不及,也太不可靠了一些。」

  太宗佯怒道:「好大的膽子!竟敢說朕不可靠!看朕怎麼收拾你……」

  他一把捉住她的身子,抓她的癢。徐慧不是個特別怕癢的人,可他力氣大,總弄得她不上不下,難受的不行,每每都要哀聲告饒,求他放過自己。

  「陛下……」她嬌聲喚道:「別……別這樣……」

  「看你還敢不敢了?」他壓在她身上,氣勢洶洶地威脅。

  長燭高懸,兩人的影子映在窗子上,曖昧非常。

  守在門口的吳庸向王德犯起了嘀咕,「大家和徐婕妤,這是成了好事了?」

  王德白他一眼,「什麼好事?你懂個屁!」

  「那這聲音……這姿勢……」吳庸想不出來還能是幹別的什麼。「大家可是好些日子都只召徐婕妤侍寢了,要是沒成,他還不得……」

  「憋死」倆字還沒說出口,王德就在吳庸腦門兒上狠狠一敲。

  吳庸「哎呦」一聲,摀住了腦袋。

  「叫你胡說八道!」王德耷拉著眼瞼,教他說:「這你就不懂了吧?大家就算是忍著,難受,那也是他樂意。」

  他現在算是品出來了,多少上趕著的美人兒太宗不喜歡,偏捧著徐婕妤,還不動她,這不是自虐是什麼?

  估摸著這也是一種樂趣。

  他們體會不到的那種樂趣。

  「哎呀,還是您老人家看得通透。」吳庸笑著溜鬚拍馬,「要不我怎麼叫吳庸呢,就是無用又平庸的命。」

  王德輕輕一笑,「少跟我這兒貧。你自個兒看著點兒吧!」說罷也不苦苦守著,回去睡了。

  王德還真是說對了八成,太宗天天把徐慧帶在身邊,看的著吃不著,雖說心裡怪癢癢的,卻有一種別樣的樂趣。

  就是難受他也願意。

  不過太宗到底是男人,又正值壯年,生理需要還是有的。有時候等徐慧入了睡,檢查過她均勻的呼吸之後,太宗便悄悄地自行解決。

  有時他也會想,身為一國之君卻要這麼憋著忍著,實在是太心酸了啊。

  不過看著身旁熟睡著的小姑娘,就會覺得一切全都值得了。

  或許他現在做的還不夠好,但他會一直努力,將她照顧的更好。

  徐慧自然不知道這些。一覺醒來,太宗已去上朝。玉藻服侍她起身,等徐慧看著清醒一些了,才同她說:「昨晚司衣司來了人,報到清寧宮去,說是那批春裝做好了,今兒近午的時候送過來。婕妤要不要回去看看?還是叫人拿過來?」

  「回去吧。」就算每天都有差不多一半的時間呆在甘露殿裡,徐慧還是更喜歡屬於自己的小家。

  雖說太宗不在,她留下來也沒人趕她走,太宗更不會說什麼,可甘露殿畢竟不是她的寢宮。她若鳩佔鵲巢,長期霸佔在這裡,只怕要引起他人不滿。

  儘管她的專寵,早已經讓她成為後宮的眾矢之的,徐慧還是想注意一點,盡量守著規矩。

  春光大好,徐慧步行著回了清寧宮。用了早膳後,司衣司的人就來了。

  按照婕妤的份例,她應該做四套春裝。由著量身那日太宗恰好在旁,他開了自己的私庫,就叫人多給她裁了四件,他親自選的款式。

  徐慧閒著無事,便一件一件地試穿,看看合不合身。等試完了前三件,外頭突然傳來通傳,道是陛下駕到。

  徐慧來不及將新衣換下,就這樣出去迎。

  一般的男人哪裡看得出女人換了新衣裳?太宗就沒察覺到,只是覺得她今天格外的好看。好看到想要將她抱在懷裡藏起來,除了他誰都不給看。

  「陛下怎麼來了?」她含笑問道。

  太宗笑道:「難得得了空,就想著過來陪你用午膳。今天下午事情也不多,咱們在你這裡午睡過後再回去。」

  「那太好了。」徐慧晚上睡得晚,向來喜歡午睡,只是每日要去甘露殿當值,就被剝奪了午睡的權力。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再去當值,真是再好不過。

  兩人進了屋,太宗一眼就看出屋裡有外人。八名宮人各自捧著一件新衣,分兩列一字站開。看那陣仗,應當是在給徐慧試衣服。

  他來了興趣,坐在旁邊不走了,看著她說:「你繼續換,讓朕瞧瞧。」

  徐慧紅著臉點點頭,進去換了第四套出來。

  這一套是半臂襦裙,同上一套款式類似,顏色也差不了多少,都是青藍色系。

  太宗就道:「你瞧瞧你,衣裙都差不多模樣,也不知道好好打扮自己。」

  徐慧微微嘟唇,小聲道:「人家喜歡嘛。」

  難得見她撒嬌,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化作一汪春水,寵溺地笑道:「好,你喜歡就好。」

  說著又指著另外四套色彩各異的裙子道:「再去試試朕給你選的料子。」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一些,可發亮的神色與眼底的興奮卻將他出賣了去。

  徐慧敏感地察覺到不對,等到她進屋換完衣服出來,才知道哪裡不對。

  「陛下……」她紅著臉輕喚一聲,突然覺得被人束縛住了手腳一般,渾身都不自在。


第47話

  太宗不懷好意地笑道:「轉過身來,讓朕瞧瞧!」

  見徐慧不動,太宗只好自己上手,去拉她的手臂。

  徐慧拗不過,被拉扯著轉向了他。

  這是一身鵝黃色的齊胸襦裙,鮮亮的顏色襯得她的皮膚更加白皙細膩,令人不由眼前一亮。

  與徐慧以往的裙子不同的是,這條裙子的領口開的很低,是當下最流行的款式之一。

  卻是徐慧從來不穿的一種。

  大唐盛世,風氣開放,女子微露胸乳並不算奇怪。可並不是人人都愛秀出自己的好身材,起碼在後宮,四妃就從來不穿露乳的衣服。

  還是和個人的性格和天資有關。譬如韋昭容豐腴,武才人嫵媚,就時不時露出半個圓潤的胸部。

  按說依蕭才人的個性,也該喜歡外露才對,可是她也從來都不穿低胸的衣服。早先有一回,徐慧聽何憐在她耳邊議論,說是蕭才人一馬平川,沒這個資本呢……

  徐慧當時點著何憐的額頭,嗔笑道:「還說別人呢,你有這個資本不成?」

  何憐特別不服氣地說:「我年紀還沒到呀!」說著還在徐慧胸上偷襲了一把,「徐姐姐你也別心急,再過一兩年,你肯定比她們強……」

  轉眼半年過去,她的胸部是有一點點發展,尤其是在來了月事之後,一下子從平平的孩童模樣,長成了兩個……小饅頭的大小。

  但總體看來還是很小,平躺下來就幾乎看不出的那種。

  徐慧對著銅鏡,頭疼地一聲歎息。

  別說她還沒胸,就算是有,她也不愛露啊……

  陛下太討厭了!

  「真好看。」太宗笑著誇讚道:「朕的眼光真好。」

  「陛下……」徐慧嗔怪地說:「徐慧不習慣這樣的顏色……和款式。」

  太宗笑瞇瞇地道:「那就慢慢習慣。」

  說完他還補了句,「朕賞你的衣服,可不許拿去壓箱底,朕要你經常穿給朕看。」

  一點兒都不給她鑽空子的機會。

  徐慧有些鬱悶。

  穿著這種清涼的衣服,真是連動一下都覺得困難,她算是沒臉見人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擱在別人身上不覺得什麼,穿在自己身上,徐慧就覺得特別特別的彆扭。

  可太宗都這麼說了,她還能說什麼?只能悶悶地應了一聲,然後被他拉著去用午膳。

  沒滋沒味地吃完一頓飯後,太宗拉徐慧進屋午睡。

  平日裡他們偶有午歇,旁邊都會留一兩個人守著,省得主子醒了連個倒水的人都找不到。

  今天卻是不同,太宗瞥了眼玉蓉,淡淡地說:「你下去歇著吧,這裡不用你了。」

  玉蓉愣了一下,笑道:「陛下放心,奴婢就在這裡安安靜靜地做針線,不會打擾您和婕妤休息的。」

  太宗瞪起眼睛,「朕讓你出去你就出去!」

  他為人和氣,平日裡都十分好說話,突然這麼一瞪眼,嚇了玉蓉一跳。

  好在徐慧還未躺下,在旁為玉蓉解圍,「既然陛下讓你下去,你就下去歇著吧。」

  玉蓉連忙應了聲「是」,匆匆關門離去。

  幾乎是玉蓉一走,太宗便轉過身來,盯著徐慧瞧。

  徐慧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掩飾地避過他的視線,就要躺下。

  「我睡了……」

  為了防止睡得太沉,耽誤下午的事情,他們午睡從來都不上床。都是在外間的塌上,小憩一會兒就算完了。

  太宗也慢慢地躺了下來,卻與平時不同,靠得離徐慧特別近。

  她自然睡不著了,六識從未有過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候。

  以致徐慧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他的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小腹上。

  更可怕的是,那只不老實地大手還在慢慢、慢慢地上移……

  徐慧的眉頭越皺越深,她終於忍不住,驀地轉過了身,背對著太宗。

  他卻像是不知道被拒絕了一般,反而挪了挪身子,貼得她更近。原先覆在她小腹上的那隻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腰間。

  徐慧不敢動了。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徐慧將要放鬆警惕,準備入睡的時候,太宗的大手突然又不老實起來,再次向上滑動。

  幾乎是在他的大拇指剛剛觸碰到她的胸部下沿時,徐慧就忍不住了,猛地坐起身,回過頭望向他,頗有幾分興師問罪的意思。

  誰知太宗卻坦然地回視著她,眼底滿是無辜。

  「怎麼起來了?」

  他這個罪魁禍首倒先問起她來。

  徐慧漲紅了臉,氣呼呼地說:「您做什麼呢?」

  太宗嘿嘿一笑,這會兒子也有了幾分不好意思,「朕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想摸摸你。」

  「……」這意思還不夠多嗎?

  太宗見她不說話,怕徐慧再生氣,忙道:「朕就是好奇。」

  徐慧板著臉說:「好奇什麼?」

  太宗瞥了她瑩白的胸口一眼,柔聲道:「慧兒比朕想像中的要大一點呢。」

  「你……」徐慧被他的無恥震驚了,起身就要跑出去。結果由於她向來睡在裡邊,還沒穿上鞋,就被太宗抱了個滿懷。

  「小傢夥,你要跑到哪裡去啊?」他摟住她,用鬍子蹭她的臉,低低地笑道。

  她窩在他懷裡,動也不敢動,小聲道:「我害怕。」

  「怕什麼?朕又不會害你。」他像平日裡那般摸了摸她的頭髮,又溫柔地拍著她的背,不厭其煩地哄,「你相信朕,朕不會傷害你的……」

  徐慧剛要鬆口氣,就聽某人厚顏無恥地說:「朕就摸一下。」

  他實在是忍了太久太久了。

  都說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這次太宗從給徐慧量身做衣服開始,算是蓄謀已久,再不摸上一回他豈不是要虧死?

  至於徐慧,她連吐血的心都有了。

  現在的情況是,兩人都坐在榻上,徐慧背對著太宗,坐在他的大腿根部。

  他兩條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禁錮在懷中,徐慧根本動彈不得。

  不及她答應下來,他的手已經自上而下探了下來。

  徐慧本能地捉住他的手背,可是她的力氣太小,根本阻止不了多少他下移的進度。

  他的眼睛裡帶著輕佻的笑意,好像在說「讓朕摸一下你的小饅頭∼」

  很明顯,太宗的心情很好。

  鬧了這麼一通,徐慧的心也有點軟了,想到遲早有那麼一遭,漸漸習慣也好,就眼睛一閉,由了他一回。

  她的手才剛剛一鬆,太宗的手掌便已沉了下去,鑽進她的衣襟。他的手很大,長年拉弓練劍,有一點點的剝繭。但畢竟是皇帝,養尊處優了這麼多年,皮膚並不粗糙,只有指肚微有磨礪感。

  她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緊張,緊張到不敢呼吸,盼望著他早點把手拿出來。

  他一下子就把她的柔軟包在手心,與說好的不同,他還捏了一把。

  徐慧立即怒了,轉過身來捶他的胸口。太宗大笑著撤退,滿臉饜足。

  「好軟……」他評價道。

  其實他還想說好小,是真的好小,估摸著他的一隻手就能覆蓋住她的兩隻嫩乳。

  不過這麼傷人自尊心的話,太宗當然不會說了。反正她還小嘛,有的是發育空間。

  徐慧聽不下去,摀住耳朵,眼底滿是慍怒地瞪著他。

  她早該想到,他讓人給她做這身衣服,又把玉蓉趕出去,肯定沒安好心的!

  太宗笑吟吟道:「好了,不鬧你了,快躺下瞇一會兒。」

  「不要。」徐慧垂下雙臂,甕聲甕氣地說:「陛下是大騙子。」

  「好好好,朕是騙子,朕是混蛋,慧兒不生氣了好不好?」他起身道:「你在這裡繼續睡,下午晚點過去。朕先回甘露殿等你。」

  太宗說著就要走,誰知才剛邁出半步,袖擺就被身後的小人兒拉扯住。

  太宗看她一眼,瞧著徐慧的眼色慢慢地躺了下來。

  他心中暗爽,哎,這小姑娘沒白養,知道心疼人呢。

  太宗心滿意足,很快就睡著了。

  徐慧腦中卻正進行著一場激烈的天人交戰,半點睡意也無。

  唉,別的事情倒好說,她年紀雖輕,但在家裡都學了不少。

  只是這男女之事……原本徐慧以為自己看了那方面的書,就能從容許多,坦然面對。誰知真正到了那個時候,她又緊張的不行,恨不得變身為一隻渾身是刺的小刺蝟,誰都近不了她的身。

  看來這事兒……還真是不能紙上談兵,得有實戰經驗才行啊。

  她默默地轉過眼珠兒,將身旁熟睡著的男人望了一望。

  他應該……沒不高興吧?

  太宗對她雖好,但到底是一國之君,被人捧慣了的。這樣被她拒絕,也不知會不會覺得丟了面子,心裡不舒服。

  不過看他方纔的神情……好像還挺享受其中的?

  徐慧懊惱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髮。

  她究竟在想什麼呢?

  進宮前她可從來不會想這些羞人的事情的。可進宮後,一切全都變了。

  不怪她不怪她!

  一定是被這些人給帶壞了……

  徐慧想著想著,竟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等到一覺醒來,竟然已是傍晚。

  她吃驚地坐起身來,有些著急地叫人。可喊了三四聲,玉蓉和玉藻都沒有一個應聲的。

  「別喊了,朕讓她們都下去了。」

  徐慧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定定心神,趿上鞋子去看,原來太宗就在隔壁的書房。門開著,兩人好像處於同一個空間。而這一片天地裡,僅有他們二人。

  「朕看你睡得沉,就沒叫你,讓人把東西搬到清寧宮來了。」太宗含笑向她解釋。

  徐慧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口中已道:「這樣不大好吧……」

  「唉,你可真是個跟在朕身邊的小諫官。」他無奈地笑笑,衝她招手,「過來。」


第48話

  徐慧別過頭,輕輕地揉了下眼睛,然後才轉過身來,自黑暗中緩緩走近。

  看著她越來越清晰的小臉兒,太宗心中一暖,將她拉到懷裡坐下。

  他低聲笑話她,「還沒睡醒呢?都睡了一下午了。」

  她的臉上猶然帶著濃濃的睡意,格外惹人憐愛。

  徐慧不大領情地說:「陛下下回還是叫我吧……白日裡睡了這樣多,晚上好睡不著了。」

  「好……下回叫你。」他拉長了語調,哄孩子似的說。

  太宗抱著她寫字,難免有幾分心不在焉。他低頭一看,見徐慧在他懷裡還迷迷糊糊的,太宗笑著說:「小懶蟲,醒醒,可別再說朕不叫你。」

  徐慧不好意思地抬起眼睛,心虛地一笑。

  太宗笑道:「你這個樣子,倒叫朕想起雉奴小時候。」

  「晉王?」

  他點點頭,「雉奴從小就跟在朕身邊,朕處理政務的時候,常常將他抱在懷裡。」

  徐慧淺淺一笑,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陛下同晉王還真是親密。」

  太宗輕輕捏她的臉,笑道:「朕同你不是更親密?」

  「那怎麼能一樣呢。」徐慧輕聲辯解道。

  「是不一樣~」某人春情蕩漾地說:「雉奴畢竟是個男孩子,可沒有你這麼嬌……」

  他言語之間分明是在暗示下午的事情,徐慧羞紅了臉,正色道:「陛下以後可不許再提了!」

  「你這會兒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太宗取笑她說:「年初你來月事那會兒,朕嚇都嚇死了,你卻那樣鎮定。怎麼如今倒越活越小了?《房事秘笈》都瞧過了,還怕朕……」

  徐慧微微瞪圓眼睛,太宗便點頭道:「好好好,朕不提了。」

  她低哼一聲,嬌聲道:「那怎麼能一樣呢……」

  來葵水的時候,她其實也很尷尬,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至於房事……

  看過那種書又怎麼樣,實際情況和書本上的是差很多的好嗎!

  看書的時候,身體裡不會傳來那般異樣的感覺,好像渾身的毛孔都豎立起來,敏感到了極點。

  唉,和他說他也不懂的。

  更何況她說不出口呢……

  趁她發怔,太宗微微低下頭,在她頭頂一下一下地親。她的頭髮絲有一點點細,特別的柔軟,好像剛出生的小鳥,毛茸茸的。

  他特別喜歡她這一頭烏黑的長髮,百玩不厭,怎麼看怎麼喜歡。

  晚上臨睡前,徐慧不肯讓他抱,太宗就抓住她的一縷長髮,纏在指尖,心裡也是甜甜的。

  這天晚上,徐慧果然精神了許多,好半天都睡不著。第二天自然是起的遲了,好在宮裡沒有請安的規矩,就算起的晚一點也無傷大雅。

  去甘露殿的路上,她就想著今天一定要把作息調整過來,不能再這樣不規律了。

  她心裡有事,就沒注意到甘露殿門口除了內監之外,站著一個身穿官袍的男子。

  直到玉藻輕聲提醒她,徐慧才注意到那人。與此同時,那人也朝她看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並不像一般的臣子一樣,對她或恭敬有加,或退避三舍。

  這人是誰呢?

  徐慧覺得有些面熟,卻叫不出名字來。

  她雖在甘露殿當值已久,但太宗見大臣、討論國家大事的時候,她從來都是避開的。

  這個時代的男女之防再不重,妃嬪和外姓男子,還是要避諱一二。

  太宗倒不介意,只是她自己有心避嫌。

  徐慧每每遇到太宗召見的大臣,都是在這甘露殿外頭。但一般情況下他們也說不上幾句話,頂多是見個禮便錯開了。

  那人直盯著徐慧瞧,八成已經知道她的身份。畢竟這大半年來,在甘露殿當值的人基本都是她。就算不知她姓徐名慧,看她服色也該知道她是宮妃。

  在知道她是誰的前提下還敢這樣明目張膽地看著她,想來此人地位極高,且與陛下關係緊密。

  徐慧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便在他眼中看出幾分不屑之意。她低眸略思索了片刻,腳步未停,照舊上前。

  路過那人時,她淺淺一禮,並未開口。對方同樣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下頭。

  徐慧進甘露殿是不用通報的。她沒有多等,直接邁步進殿。就在她前腳剛剛著地的時候,王德自殿內快步步出,對著方纔那個大臣施禮道:「大家請長孫大人進去說話。」

  徐慧的腳步一頓,正猶豫著要不要避開,就見王德轉身對她說:「也請徐婕妤一同入內。」

  既然有陛下的吩咐,徐慧就不好再特意避開了。

  但她沒有動,而是退後一步,溫聲道:「長孫大人請。」

  就算長孫無忌位高權重,徐慧畢竟是宮妃,是天子的女人,大臣避讓一下也是應該的。

  可長孫無忌並沒有讓她,徐慧讓他先請,他就當真自個兒先進去了。

  徐慧就知道自己沒猜錯,長孫無忌果然對她有偏見。

  兩人連面都沒有見過,那他這份不喜是從何而來的呢?

  若是長孫皇后活著的時候,還能說是因為陛下專寵徐慧,冷落了旁人。可如今後宮裡沒有長孫家的女子,陛下寵幸誰那是自家的私事,長孫無忌又憑什麼看她不順眼?

  她滿懷心事地走在後面。隔著老遠,太宗便心急地催,「慧兒,快過來。」

  徐慧只好快步向前,在平日裡自己的位子落座。

  太宗指著徐慧,笑吟吟地對長孫無忌說:「輔機,這就是朕同你說過的徐婕妤。」

  長孫無忌淡淡地點了下頭,板著臉道:「陛下,微臣前來是與您商議前朝之事,有後妃在旁,恐怕不好吧?」

  「這有什麼的?」太宗不以為意,「過去你我說話,觀音婢在旁的次數還少嗎?」

  長孫無忌微微挑眉,拉長著一張臉不說話了。

  那意思非常明顯,就是說她徐慧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同長孫皇后相提並論?

  徐慧也沒興趣聽,見太宗一臉尷尬,便起身道:「徐慧還是先行告退了。」

  「等等!」太宗喚住她,「你別走。」

  過去徐慧總要避諱,起初太宗還覺得她懂事,後來就感覺這樣太生分了。

  齊王妃說徐慧心裡不信任他,那他就得給她安全感。

  首先就要完完全全地把她當成自己人。

  徐慧暫且立著不動,看長孫無忌怎麼說。

  誰知道他竟一個字也不說,就那麼杵在那裡,由著太宗左右為難。

  看來他和陛下真是太熟了。

  太宗下不來台,訕訕地說:「輔機,你放心,別看慧兒年紀小,性子卻十分穩重,宮裡人都說……」

  「陛下。」

  打斷他的不是聽不下去的長孫無忌,卻是徐慧。

  她眉頭輕蹙,低聲道:「妾身方才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難受的很。陛下可否容徐慧下去換身衣服?」

  她都這麼說了,太宗沒有辦法,只得點了點頭。

  徐慧走後,長孫無忌輕哼一聲,冷冷地說:「還算有些眼色,只是實在當不得那些讚譽。」

  剛才太宗在徐慧面前還給長孫無忌留面子,這會兒卻是忍不了了,也沉下臉道:「輔機!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慧兒是朕愛重之人,有何當得起當不起的?」

  長孫無忌聽了淡淡一笑,根本沒把陛下口中的愛重當回事。

  從年輕的那時候開始,他寵愛過的、讓人眼紅的女子還少嗎?徐慧不是頭一個,在他眼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陛下方才想說,宮裡人都說她有『長孫遺風』,是也不是?」

  太宗頷首道:「論起溫婉賢淑,慧兒的確不輸觀音婢。」

  長孫無忌不屑地道:「她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麼能耐?陛下別怪我說話難聽,她小小年紀就這樣會討陛下歡心,不是妖孽轉世,便是心機深沉。」

  「輔機!」太宗這下是真的怒了,竟拍案而起,「朕不許你這麼說她!」

  「陛下為了她,倒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長孫無忌輕輕冷笑一聲,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說罷轉身離去,倡狂至極,把禦案前的太宗氣得七竅生煙。

  輔機也不知道聽信了誰的鬼話,竟是滿口胡說八道!

  徐慧討他的歡心?徐慧心機深沉?

  怎麼可能!

  一直以來,明明都是他費盡心思,想方設法的討好她……

  那個傻姑娘,看著守規矩,實際淨做些出格的事情氣他!

  他都替徐慧冤!枉!死!了!

  李二承認,以往他是葷素不忌了一些,收進後宮裡的女人來歷都多少有些複雜。

  可是徐慧可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大家閨秀啊,他這回真的收心了啊,怎麼就沒人相信他呢?

  他也冤枉死了。

  太宗回憶了一下,發現長孫無忌這人有個毛病,就是仗著自個兒是他的大舅子,淨愛管他後宮的事兒。

  楊妃是隋煬帝女,他就勸太宗把吳王調出京,越遠越好。陰德妃和李家有世仇,同理德妃的兒子齊王也被打發的遠遠兒的。至於他寵齊王妃的時候,更是差點被長孫無忌和魏征兩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

  太宗本以為現在他從了良,喜歡良家婦女了,總該沒人罵他了吧?

  結果怎麼還是這麼倒楣呢?

  這裡面一定有玄機!有玄機!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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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話

  他正想的出神,就見徐慧悄無聲息地回來了,身上還是方纔的那件衣服。

  太宗一下子就樂了,「你這丫頭,膽子忒大了些,當著朕的面兒就敢欺君。說是去換衣服,怎麼就這麼回來了?你當朕瞎啊?」

  徐慧淺淺一笑,「是陛下說的嘛,徐慧的衣裙看起來都差不多的。」

  「好,且當你換過了。」太宗無奈地笑道。

  徐慧頓了一下,開口問他,「長孫大人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他?」太宗從鼻孔裡出氣,沒好氣地說:「他哪是進宮來找朕商議要事?分明是瞅著你來的時間,故意來找茬的。」

  說到這裡,他忙問了一句,「慧兒,你哪裡惹到他了嗎?」

  若說起來,長孫無忌的脾氣可比魏征那廝要好得多了,如果沒有什麼大事兒的話,他看起來不會這麼生氣。

  徐慧搖了搖頭,「怎麼會,這是我第一次見長孫大人。」

  「這就奇了怪了……」太宗低聲喃喃道:「你沒惹他,朕沒惹他,那他衝咱們兩個發什麼脾氣,有病啊!朕真是慣了他的。」

  徐慧無語道:「陛下,是不是您同長孫大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太宗大叫冤枉,「朕才沒有好嗎!」

  明明是長孫無忌抽了瘋,一進來就擺出一副死人臉。

  徐慧搖了搖頭,「陛下還記得自己說到哪裡的時候,我說要去換衣服的嗎?」

  太宗想了想,發現自己竟然完全回憶不起來。

  明明是剛才才發生的事情啊……

  天吶,難道他已經開始老糊塗了?

  太宗正沉浸在自己悲傷的思緒裡不可自拔,就聽徐慧輕聲歎道:「您是想說,徐慧有文德皇后的遺風吧?」

  「對對對!」太宗終於想起來了,「就是這句,朕前幾天聽王德學的。」

  「這流言都傳到陛下耳中了,長孫大人知道,就沒什麼奇怪的了。」徐慧無奈地看著他,「陛下,您不會把這當成好事了吧?」

  太宗一頭霧水,「文德皇后賢良淑德,把你同她相比,難道不是好事?」

  徐慧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死者的優點總是會被無限的放大,而長孫大人身為文德皇后的兄長,定然會覺得徐慧配不上這樣的稱譽。心裡不舒服,也是應該的。」

  別人傳傳瞎話也就罷了,偏生太宗自己還跟著說,拚命地往她身上拉仇恨,這……也是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太宗倒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文德皇后和徐慧都是他的老婆,他就覺得她們都很不錯啊!分明是輔機發神經,膽子養肥了,心情不好就衝他們兩個撒氣!

  「那你這是怪朕咯?」太宗不高興地說。

  徐慧柔聲道:「陛下的心是好的,只可惜您若替徐慧說話,只怕反倒會弄巧成拙,給長孫大人留下更加不好的印象。」

  他欲哭無淚,「你個小沒良心的,朕好心幫你,你反倒替他開脫。」

  太宗現在才算發現,他要為自己當初一次兩次的作死付出多麼大的代價……

  徐慧越來越不把他當自己人了好嗎!

  簡直傷心得要哭了。

  「還請陛下以後不要這麼說了。」徐慧向他施了一禮,鄭重地請求,「徐慧不敢同文德皇后相比,亦不願同文德皇后相比。」

  太宗一怔,似乎被她的話所震撼,默了默方道:「好,朕依你。」

  「也要想辦法,讓旁人住嘴。」這可就有些困難了,流言向來傳播於無形,她要如何制止?

  太宗見她為難,就幫徐慧出了個主意,「你做幾件壞事,撕個綢緞聽響兒,把朕纏的幾日上不了早朝,這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嘛。」

  徐慧看他一眼,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

  她看不慣太宗這麼沒正形,且越來越沒正形的樣子,決定故意打擊他一下下。

  「陛下,您可真是為老不尊,怎麼能說這種輕佻的話呢。」

  太宗一下子就石化了。

  她、她、她……

  她剛才說什麼?!

  為!老!不!尊!

  他老嗎?老嗎?嗎?

  明明前幾天王德還說他英勇、健壯、精力十足,一點兒都不輸給年輕小夥子,還有一種成熟的魅力,特別迷人。

  他要是個姑娘,都要折服在太宗腳下。

  呸!這句噁心了點。

  可他老嗎?真的老了嗎?

  難道王德騙了他?

  徐慧見他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笑盈盈道:「好啦,陛下別生氣,您一點兒都不老。」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自她的口中說出,就完全不一樣,比王德說的好聽多了。

  受到肯定的太宗,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怕徐慧擔心,便出言勸道:「你也別放在心上,他們都是想巴結你,才說這樣的話。」

  徐慧淺淺一笑,「倒也沒什麼,嘴長在別人身上,我也管不到不是。」

  時候久了,自有人會看出她和文德皇后的不同。刻意地去壓制這種流言,反倒顯得小家子氣。

  只怕聽到「長孫遺風」這四個字後,生氣的不止是長孫無忌,還有旁人,那對徐慧可不是什麼好事。

  傍晚徐慧和晉陽下棋的時候,她就淡淡地問了晉陽一句,如何看待此事。

  晉陽歪頭一笑,微微露出嫩嫩的小乳牙,天真爛漫的樣子,「徐姐姐,你覺得兕子可有娘娘的遺風?」

  徐慧一下子就懂了。晉陽公主素有賢德之名,據說是眾多皇子公主裡面和長孫皇后最像的。偶有大臣惹惱了太宗,都是晉陽公主在旁勸諫,替他們說好話。

  不知不覺中,眾人便默認晉陽就是活脫脫的長孫皇后轉世。

  可實際上呢?

  大多數時候,晉陽都只是一個早熟了一點的小孩子罷了。

  「我現在才懂你的感受,真是抱歉。」

  徐慧發現,同理心這種東西非常奇怪。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你可以真心實意地去關心一個人。可是只要事情沒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永遠不會有相同的感受。

  說什麼「我懂你」、「我可以理解」,可事實上說這話的人體會到的,不過是當事人情緒的千萬分之一。

  「這有什麼,徐姐姐太見外了。」晉陽落下一子,毫不介懷地笑道:「這宮裡能懂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徐慧心中一暖,她掩飾地看了眼棋局,突然發現不對,笑罵道:「好啊你,趁著我分心想事情,竟敢偷偷圍攻於我。」

  晉陽一點都不臉紅地說:「那是,不用兩句甜言蜜語騙得徐姐姐分心,兕子還有機會贏嗎?」

  徐慧輕笑一聲,手起子落,一招致命,瞬間將局勢扭轉,眼看著晉陽已被她逼到了絕路。

  「就是我分了心,你也不見得就有機會能贏。」徐慧笑吟吟地,頗有幾分狂傲地說。

  兩個同樣披著「賢良淑德」名聲的小女子,在一盤棋面前廝殺的你死我活,原形畢露。

  「哎呀呀!」晉陽跳了起來,左看右看,都知道自己輸定了,不由洩了氣,「不玩了不玩了,徐姐姐總贏,怪沒意思的。」

  「怎麼不下完最後一步?」徐慧笑道。

  晉陽擺擺手,「明擺著是輸,又何必自取其辱?」

  徐慧故意逗她,搖了搖頭,向左右道:「都來瞧瞧,晉陽公主臨陣脫逃……」

  「姐姐你真是,越來越調皮了。」晉陽認栽地說:「好啦好啦,都說棋品如人品,徐姐姐就當我人品不好咯!」

  徐慧聞言心中一動,腦中忽然冒出一個主意來,「你說,棋品如人品……」

  晉陽見她神色不對,點了點頭,坐在她身邊,輕聲道:「對啊,怎麼了?」

  「沒什麼。」徐慧順手揉了揉晉陽的頭髮,暖聲道:「謝謝你,兕子。」

  「天吶。」晉陽挪了挪屁股,和她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後,小手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氣呼呼地說:「徐姐姐,你和耶耶越來越像了,都喜歡揉人家的頭髮,好討厭的!」

  徐慧一想,還真是。她被太宗調戲,無處反抗,只有欺壓他的小女兒了。

  這麼看來,晉陽還真是慘啊,又要被自家親爹欺負,又要被她壓迫。

  誰讓她小呢!哈哈……

  晉陽見徐慧笑得開心,一眨眼的功夫氣就全笑了,還歪到徐慧身上來,奶聲奶氣地喚她,「徐姐姐~」

  「嗯?」

  「你可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回回都贏本公主。本公主和這麼多人下過棋,還從沒遇到過像你這樣的。」

  晉陽三歲開始學棋,新手時期,往往容易上癮,她沒少讓人背著棋盤到處跑。大家顧忌她是陛下和長孫皇后的愛女,時常讓著晉陽,讓她開心。唯有徐慧,兩人交手數次,晉陽就沒贏過一回。

  徐慧沒當回事,含笑道:「這有什麼,公主殿下再了不起,你還能大過陛下不成?」

  晉陽吃驚道:「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頓了頓,不敢置信地說:「你……你不會……」

  「沒錯啊。」徐慧笑瞇瞇地說:「我和人下棋,從未輸過,包括陛下。」

  晉陽被她的耿直驚呆了。


第50話

  「不是吧徐姐姐,你連耶耶都敢贏?」

  晉陽常常纏著徐慧下棋,那種被碾壓的感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徐慧下棋的時候,是當真毫不留情的。

  不管她平日裡給人的感覺是多麼溫柔,多麼令人如沐春風,棋場如戰場,她徐慧便是當之無愧的戰神。

  「倒也不是回回都贏。」太宗的棋力高出晉陽等人許多,時常能與她戰得個不分上下。他二人下棋,那是高手過招,還是和棋的時候最多。

  「不過十盤裡頭,應有四五次是贏的,陛下還未贏過。」徐慧有點小得意地說。

  「完了完了,耶耶肯定要懷恨在心了。」晉陽拍拍徐慧的手,煞有介事地安慰道:「徐姐姐你別擔心,你失寵後還有我在,只要我一日未出宮嫁人,這宮裡就有你的一口飯吃。」

  徐慧輕輕瞪她一眼,「胡說什麼呢你……」這還是那個最肖長孫皇后的晉陽公主嗎?分明和她爹一樣,沒正形的小孩子一個。

  「陛下胸襟寬廣,怎麼會生氣呢。」她正色道。

  晉陽搖了搖頭,用一種「你大錯特錯」的眼神看向徐慧,「徐姐姐你真是榆木腦袋,我耶耶是誰,他可是大唐皇帝!就算不說這層身份,他還是個男人,怎麼能甘心一直輸給一個小女子呢?」

  在晉陽看來,徐慧這樣贏遍後宮無敵手,還真不是什麼好事。

  她有時候都輸的不想跟徐慧做朋友了,難道她耶耶就不會不高興?

  「那你要我故意輸給他不成?」徐慧搖了搖頭,「不行,我做不到。」

  要論做戲,徐慧是真真不成,裝睡都裝不像,更別說裝輸這樣有技術有難度的任務。

  太宗肯定會發現的,到時候他才真的大發雷霆呢。

  每回太宗和她下完棋,他都要鑽研好半天的棋譜,雄心壯志的樣子,發誓下回一定要超過她,充滿了幹勁。要是被他發現她故意輸給他,那簡直是在打他的臉,比直接輸給徐慧還讓人難受。

  這事兒徐慧不能做。

  晉陽就說:「那以後你們倆就少下棋,多給耶耶留幾分面子,總不會錯。」

  徐慧知道晉陽是為她好才這麼說的,領情地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兕子。那下回你找我下棋,我也不跟你玩兒了。」

  晉陽:「……」

  她欲哭無淚地看向徐慧,心中已經淚流滿臉——徐姐姐你這樣真的好嗎!

  不過說起下棋,多虧了晉陽,徐慧還真有了一點想法。

  晚上她似不經意地同太宗提起,今天她和兕子在一起的時候下棋了。

  太宗心中一痛,面上卻未改色地說:「噢,怎麼樣?」

  這話問的沒趣兒,因為答案簡直毫無懸念。

  果然,徐慧淡淡地說:「贏得太容易,怪沒意思的。」

  太宗在心中為女兒豎起三根蠟燭,沒什麼精神地說:「那又有什麼辦法,你進宮還不到一年,就已經贏遍了整個後宮。」

  上回他去看韋貴妃的時候,就見貴妃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究一盤棋,同他說話都是愛答不理的。太宗不用問就知道怎麼回事兒,因為以往他和徐慧下完棋之後,第二天也都是這個狀態。

  韋貴妃的棋藝已經是這後宮裡數一數二的了,要是連她都下不過徐慧……

  就真沒人讓徐慧覺得有意思了。

  太宗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寵愛一個姑娘,竟然都不能讓她開心。

  怎麼辦,怎麼辦……

  這讓他上哪兒去給她找一位高人啊?

  「聽說長孫大人擅長下棋。」徐慧淡淡地說了一句,好似隨口提起。

  太宗眼睛一亮,拍手道:「是啊,朕倒是忘了,輔機的棋藝十分高超。」

  細細想來,他與長孫無忌下棋時雖然有輸有贏,但排除掉長孫無忌故意讓他的情況來看,還是長孫無忌贏得比較多。

  那麼在與太宗交過手的人中,長孫無忌可能就是唯一一個有可能和徐慧抗衡的對象了。

  可是……

  太宗想起那日長孫無忌對徐慧的態度,就差把「不屑」二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了。

  他這樣輕視徐慧,太宗又該怎麼做,才能把他送到徐慧面前來,讓他乖乖地陪她下棋呢?

  搏美人一笑可真難啊……

  不過為了讓徐慧重新信任回自己,太宗也是拼了。

  他在徐慧面前打了保票,「你放心,朕回頭就想辦法讓輔機陪你下棋。他那個人老奸巨猾,和他下棋每次都要累得朕頭暈眼花,保管你覺得有趣。」

  太宗說完,不由有幾分洋洋自得起來。他真是賣得一手好哥們。

  「這樣啊。」徐慧配合地露出幾分喜色,主動挽住太宗的手臂,軟軟地說:「那徐慧就先謝過陛下了。」

  太宗動都不敢動,由她環著自己,溫暖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布料傳遞過來,讓他遍體生溫,滿滿都是暖意。

  「這有什麼,只要你高興就好。」

  等轉過了頭,誇下了海口的太宗卻有幾分犯難。他該怎麼說服他那個老兄弟呢?

  太宗這個時候才發現和臣子們稱兄道弟的壞處來。好的時候他們個個誇他是明君,不擺架子。可關鍵時刻,人家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他,讓他這個皇帝在寵妃面前下不來台。

  這可如何是好呢……

  只怕他才一提讓長孫無忌陪徐慧下棋的事情,對方就該怒了。

  太宗為難不已,整個早朝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長孫無忌是誰?那是太宗的鐵哥們,前朝的解語花。一下朝,也不等太宗召見,長孫無忌便主動求見。

  他回家之後想了想,昨日自己做的好像是有點過分了。他的歲數是徐慧的兩倍還多,怎麼能和她一個小丫頭計較呢?

  就算徐慧野心勃勃,故意在後宮製造這種傳言,妄圖上位,他也不該和她一般見識的。

  只是她想做中宮皇后?就憑她一個黃毛丫頭,怎麼可能。

  且不說徐慧上頭還有四妃,就是有齊王妃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女人在後宮一天,長孫無忌都不認為皇后的位子能落到徐慧的頭上。

  野心或許有,心機或許深,但在他看來,徐慧還是年紀太輕,沉不住氣。她才剛得寵多久?這就惦記起了中宮的寶座,還要扯上他亡故的妹妹,實在是不知羞恥,實在是不可原諒!

  但是他不能讓這個女人得逞,壞了他和陛下之間的感情啊。

  於是長孫無忌決定彌補一下太宗,幫他解決解決他的煩心事,兩人很快就能和好了。

  開玩笑,他們可是幾十年的交情了,哪能說掰就掰呢?

  結果等太宗一臉愁容的說出自己的煩惱時,長孫無忌真想糊他一臉。

  陛下這人什麼都好,英武偉岸,為人寬和,英勇善戰,知人善用……可就是在感情這方面,實在是豐沛的讓人接受不能。

  當初長孫皇后故去,陛下心裡難過,就一直哭啊哭的,還要大興土木,被魏征罵了一頓之後就繼續哭,淚水充足到堪比孟薑女。

  長孫無忌特別受不了他這一點。

  是以見到太宗一副「求求你了」的表情,他到底還是心軟了。

  長孫無忌長歎一聲,妥協道:「和徐婕妤下一盤棋,也不是不可以。」

  太宗聞言眼前一亮,精神為之一震,「真的嗎輔機?你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朕的好兄弟!」

  「但是……」

  太宗高漲的情緒一下子就被這句「但是」給壓了下去,他暗了眼睛,沒精打埰地問:「但是什麼?」

  長孫無忌頗為自得地說:「要是臣把徐婕妤殺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等她哭著鼻子找陛下訴苦時,陛下可別又一臉愁容地來找臣,讓臣再想辦法輸給她。咱們可先說好了,只下一局。」

  「這個你放心!」太宗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呢,原來是擔心徐慧輸不起。

  太宗在心裡默默地想,輔機啊輔機,你這想法可真是多餘了。

  不過他留了個心眼兒,沒有說出來。且不說徐慧不讓他幫她說好話,就算他說了,只怕長孫無忌也不會相信。

  畢竟徐慧只有十二三歲,在一般人的認知裡,怎麼都不會想到她的棋藝能夠與長孫無忌相媲美。

  就這樣,徐慧與長孫無忌的戰局,約在了明日。

  下午徐慧來甘露殿當值的時候,太宗就用一臉邀功請賞的表情告訴她,他已經把事情辦好了。

  當然,他沒說自個兒用的是苦肉計。他堂堂大唐天子,怎麼會做出那麼沒有威嚴的事情呢?

  為了豎立自己在她心中高大偉岸、無所不能的形象,他當然不會傻到主動說出來了。

  好在徐慧也沒有細問,或者說是沒有點破。

  她只笑吟吟地說了一句,「多謝陛下,徐慧還以為長孫大人不樂意呢。」

  太宗眉頭微挑,十分霸氣地說:「他敢!」好像只要長孫無忌不答應他就會生剝了人家的皮似的,也不想想自己早上愁眉苦臉的樣子是多麼的可憐。

  徐慧笑了笑,沒再說話,專注於做自己手上的事情了。

  晚上回清寧宮,晉陽也到她那裡去,兩人一起練了會兒字。

  太宗忍了好一會兒,見女兒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就親自出馬趕晉陽走,「兕子,你快回去,別打擾你徐姐姐做準備。」

  「準備?」晉陽抬起臉,好奇地說:「徐姐姐要準備什麼?」

  徐慧正要說話,就聽太宗搶先道:「明日你徐姐姐要同你舅舅下棋。你舅舅那個人你也是知道的,老謀深算,老奸巨猾,十分不好對付。你徐姐姐不準備準備,怎麼和他比試?」

  他連用了幾個「老」字,也不想想自己和人家長孫無忌可是同齡人啊。

  徐慧在旁笑道:「陛下,說比試那便言重了,徐慧不過是和長孫大人切磋棋藝罷了。」

  「好好好,切磋棋藝。」太宗一臉都由著她的樣子說。

  晉陽從一聽說這件事起就非常感興趣,她分別輸在長孫無忌和徐慧手下這麼多次,還真想看一看這兩個人要是較上了勁,到底誰輸誰贏。

  她本不是個愛看熱鬧的人,可這事兒實在有趣,不圍觀一下太過可惜。她就一臉懇切地看向太宗,糯聲道:「耶耶,兕子也想去看,好不好嘛?」

  「這……」太宗為難地看了徐慧一眼,「這不好吧,一旦打擾到你徐姐姐怎麼辦……」

  看這架勢,太宗早已經站到了徐慧這個陣營,和自己的好哥們站到了對立面,滿心希望徐慧能贏,殺一殺那個老傢夥的威風。

  「不會不會,兕子會很聽話的。」晉陽這個機靈鬼,意識到自家耶耶也要看人眼色,乾脆地轉換了撒嬌的對象,抱起了徐慧的大腿,「徐姐姐∼你就帶我去嘛,我保證安安靜靜的,絕不多嘴。」

  「好啊。」徐慧溫柔地一笑,「不過你要答應我件事。」

  「什麼事?」晉陽天真地問。

  只見徐慧抬起手中的筆,飛快地在晉陽小小的鼻尖上輕輕一點,原本玉雪可愛的小公主立即變得滑稽起來。

  「不許生氣。」

  徐慧丟下筆就要逃,晉陽氣惱地追了上去,兩人笑鬧成一團。

  太宗默默無語地在旁看著這兩人,一臉無奈。

  喂,你們兩個,說好的長孫遺風呢……

  他突然有些想念起長孫皇后了。有觀音婢在,後宮向來都是井井有條的,從來都不用他操心。

  一切都是命啊。

  太宗又有點想哭了,不過看到徐慧和晉陽玩兒的那麼開心,他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做皇帝可真不容易。

  好不容易把晉陽這個小東西趕回甘露殿睡覺,太宗又得來關心徐慧,「慧兒,你真的不看看棋譜什麼的嗎?」

  他看起來倒是比徐慧還緊張。

  徐慧淡淡一笑,「臨時抱佛腳又有何用。再說了,不過是一盤棋而已,就算是輸給長孫大人又何妨。」

  她一個小姑娘,比長孫無忌小那麼多,輸給他並不丟人。

  「你可不能這麼想啊。」太宗認真地說:「朕好不容易才求得他答應下來,機會只有一次……」

  他話未說完,突然意識到了不妥,此時噤聲已經來不及了。

  「咦?」徐慧故意疑惑地問道:「陛下不是說您一聲令下,長孫大人便乖乖答應了嗎?」

  太宗的臉,禁不住微微泛紅。

  求面子……


第51話

  徐慧就是想讓他閉嘴,別再囉囉嗦嗦地煩自己,這才故意拆穿他的。

  這招果然好用,太宗自稱「口誤」,然後便灰溜溜地去洗漱,準備就寢了。

  徐慧終於得了個清淨,一夜好眠。

  前幾天晚上,太宗總要想辦法騷擾她一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明日有一場在太宗眼裡「極為重要的比試」,今天晚上他倒是老實了,像以前一樣把她當做人肉抱枕,睡得香甜。

  徐慧睡得不錯,精神也好。翌日早上醒來,還心情不錯地和王掌史一起選起了衣服。最後選了一套今年新做的青蓮色蝴蝶葡萄紋錦緞長裙,裙擺較長,比起平日裡樸素清秀的樣子,多了幾分華美端莊。

  終於到了約定的時間,徐慧去得不早不晚,長孫無忌、太宗和晉陽卻早已等在那裡。

  幾人互相見了禮後,兩人終於相對而坐。

  徐慧這個時候才發覺,她還是有一點點緊張的。

  畢竟她對面坐著的不是別人,而是大名鼎鼎的長孫無忌啊!

  以前她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可還真沒想過會有今日的際遇。

  不過很快,徐慧就按捺住了心底的這份激動。

  鬥棋,何嘗不是鬥氣。下棋講究心平氣和,最忌諱亂了心神。若是不能全神貫注,很有可能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她調整好氣息,微微一笑,呵氣如蘭,「長孫大人請。」

  長孫無忌頗為自負地道:「還是徐婕妤先請!」

  棋盤上沒有先落子的人容易贏的講究,故而長孫無忌不介意稍稍讓一讓陛下寵愛的這個女娃娃。

  徐慧也沒有多做推拉,雖說落子的先後並不影響輸贏,但她向來喜歡先下。不是說在局勢上會佔多少優勢,而是在心理上,總會有領先一步的感覺。

  她若先攻,他便只能守。

  長孫無忌的前幾步棋下的很隨意,可是很快,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徐慧這個小姑娘看起來文文靜靜,攻擊力卻很強。佈局周善嚴密,攻勢兇狠,竟讓他有幾分招架不住。

  長孫無忌趕忙收起了輕視之心,開始嚴肅地對待這場比試。

  兩人沉默著落子,沒有一句言語上的交流。可是不動聲色間,棋盤上已是刀光血影,廝殺開來。

  「好!」徐慧剛剛落下一子,便聽得耳畔傳來一聲喝彩。

  她與長孫無忌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那人,就見太宗非常尷尬地說:「你們不用在意朕,繼續,繼續。」

  晉陽在旁默默地望瞭望天,當初是誰要她保證安安靜靜地、絕不搗亂的?

  該保證的人是他才對吧!

  晉陽轉過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悄聲道:「噓……」

  這麼精彩的一場棋,她可不想讓她耶耶給攪合了。

  太宗會意地點點頭,用表情告訴她「朕知道了」。

  兩人回頭再看之時,只見長孫無忌的額頭上,已經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真是難纏……

  他抬起眼睛有幾分兇狠地看了徐慧一眼,卻見對方氣定神閒,微微地笑。

  那笑容看起來十分純真,在此時的長孫無忌看來,卻是刺眼極了。

  長孫無忌不由得在心裡假設起來,要是他起初沒有掉以輕心的話……

  他看著這盤棋,搖了搖頭。

  就算他開頭沒有放鬆警惕,只怕狀況也好不了多少。

  徐慧走的每一步,看似隨意,卻是在極短的時間內經過了深思熟慮。

  時不時地,她便會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落子。看似荒誕的做法,卻能將戰局完完全全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長孫無忌不得不承認,若論棋藝,他不及徐慧。

  這一局下到這裡,只有兩個結果。輸,或是和棋。

  他放慢了落子的速度,開始思考徐慧通過陛下、叫他來這裡的初衷。

  難道只是為了下一盤棋嗎?

  當然不是。

  她不是一個任性妄為的小姑娘,如此大費周章,不會只是為了好玩、打發時間這樣簡單的理由。

  想起徐慧的父親只不過是一個六品小官,上頭又沒有兄長,家裡只有兩個未長成的弟弟,長孫無忌就有些明白了。

  徐慧這是想在朝中找個靠山呢。

  長孫皇后已逝,長孫家在後宮無人。若能搭上他長孫無忌這根線,的確對徐慧大有助益。

  下棋,只是一個開始,徐慧的目的應該是通過這次接觸之後,兩人先和解,消除長孫無忌對她的偏見,然後再徐徐圖之。

  想通之後的長孫無忌,便沒有方纔那麼緊張了。想到自己剛剛竟然被一個小姑娘逼的冷汗直流,就連長孫無忌自己都有點瞧不起自己。

  平復了心情之後,再次落子之時,長孫無忌便從容淡定了許多。

  因為他知道,徐慧既然有心求和,便必然不會讓他輸得太難看。就算不故意讓給他幾子,起碼也會是個平局。

  結果幾個來回過去,長孫無忌的心越來越沉……

  怎麼回事?眼瞅著這盤棋已經快走到盡頭,她還是沒有鬆手的意思啊?

  他不由得側首看了太宗和晉陽一眼。陛下的眼睛自然是完完全全地黏在了徐婕妤身上,至於他的外甥女晉陽公主呢,則是一會兒看徐慧,一會兒看他,一會兒再看看棋局。

  長孫無忌暗暗握拳,這場棋,他絕對不能輸!就算是和棋也好,他可不能在陛下和晉陽面前丟臉啊!

  想起昨日自己還在陛下面前誇下海口,今天就被徐婕妤逼成這個樣子……

  長孫無忌暈倒的心都有了。

  咦……?暈倒?

  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呢。

  在前朝叱吒風雲的長孫大人正思考著裝暈逃脫的可行性,就見專注於棋局的徐慧忽然抬起頭,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徐慧這一眼十分平常,甚至還帶了點溫和的笑意,可在此時的長孫無忌看來,那分明便是挑釁!

  這姑娘到底怎麼回事!難道她把他約出來,不是為了求和,而是要把他逼死嗎!

  不會的不會的,她如果當真有野心,想藉著長孫皇后的名聲和他長孫無忌的勢力上位,就不會傻到那個地步……

  長孫無忌低下頭,仔細地觀察起了如今的局勢。他越看越心驚,現在竟然已經到了一子定勝負的地步了。

  只要徐慧再落一子,這場比試的結果就會塵埃落定,就看徐慧選在哪裡落子。

  他的目光在棋盤上移動,心想著若是她落在這一處,那麼他之後便有法子應對,就算徐慧再有辦法,也改變不了和棋的命運。

  可若她落在另一處……那,他就輸定了。

  這時候長孫無忌根本顧不上什麼避不避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徐慧,緊張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只見徐慧的芊芊素手,優雅地執起一枚黑子,往和棋之處落去。

  長孫無忌心中一喜,嘴角剛剛上挑,就見徐慧手腕一頓。

  他愣住了,有些焦急,恨不得能親自將她的手按下去。

  徐慧輕輕一笑,壞心眼地將棋子落在了另一處,在她早先便瞄準的地方。

  完了!

  全完了!

  他長孫無忌竟然輸給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娃娃!

  更可氣的是,她竟然還敢耍他,故意給他和棋的希望,吊的他不上不下的,再狠狠地羞辱他!

  長孫無忌漲紅了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這盤已成定局的棋。

  太宗和晉陽看出他臉色不對,都不敢出聲打攪他,更別說嘲笑了。

  父女二人默默對視一眼,心裡都能理解長孫無忌的感覺。

  他們兩個的棋藝也不算差,只是在徐慧面前就不夠看了。

  起初連續在徐慧手中敗下陣來的時候,他們也很不好受。更不要提長孫無忌這是當眾輸給了徐慧,沒面子的很吶。

  不過長孫無忌是誰?他也不是一般人,輸就輸了,有什麼輸不起的?

  他站了起來,徐慧也隨之站了起來。

  徐慧這些日子一直在長個兒,可在長孫無忌面前,還是顯得有些袖珍。

  兩相對比之下,太宗忽然擔心起來。長孫無忌這廝,不會對他家小慧慧動手吧?

  不要啊——

  太宗正要上前保護徐慧,卻見長孫無忌端端正正地向徐慧行了一個禮。

  誒?這是什麼情況?

  在幾人疑惑的目光裡,長孫無忌沉聲道:「先前是臣不懂禮數,不知進退,輕慢了徐婕妤,還望婕妤恕罪。」

  陛下看女人的眼光不准,不過這輩子他有兩次沒有看錯。

  一是娶了他的結髮妻子,二是看中了他面前的這個才華出眾的少女。

  長孫無忌長歎一聲。

  是他看錯了徐慧。

  「長孫遺風」這四個字,絕對不會是徐慧讓人散播出去的。

  別看她看起來溫溫軟軟,沒什麼脾氣的樣子裡,可她骨子裡有種文人的清高。那一身傲骨,不輸於他這個七尺男兒,朝中的股肱大臣。

  氣過惱過之後,這一盤棋,他長孫無忌輸得心服口服。

  自始至終,徐慧什麼都沒有說,可她通過自己的棋路讓他明白,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她徐慧沒有藉著模仿長孫皇后上位的念頭,別說沒有,甚至於聽到這樣的說法,她比誰都不樂意。

  他不屑於徐慧被比作長孫皇后,所以生氣,遷怒到她身上。卻沒想到她一個小小的婕妤,竟然也敢不屑於自己被拿來和先皇后相提並論。

  她竟驕傲至此。

  長孫無忌越想越慚愧,簡直沒有臉在這裡呆下去了,草草地告了退。

  「舅舅真可憐。」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晉陽低低地說。

  徐慧溫婉地笑笑,將晉陽拉到自己身邊來,「你看這棋,如果白子沒有這麼走的話,就不會……」

  見她細細地為晉陽講解起棋路來,太宗在旁看著,不由地輕佻唇角。

  他喜歡的女人除了故去的長孫皇后,一向都被長孫無忌所瞧不起。

  本來太宗都習慣了這種事情,卻沒想到徐慧的出現,徹底地扭轉了他憋屈的戰局。

  這下子終於輪到長孫無忌吃癟啦。

  太宗開心得像個小孩子一樣,也湊到徐慧身邊聽她講棋。

  他突然發覺,徐慧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樣子,琴、棋、書、畫,竟是樣樣精通。

  簡直太厲害了。

  每次太宗這樣感歎的時候,下一次她又會拿出更厲害的本領來,閃瞎他的眼。

  太宗看著徐慧溫柔沉靜的側臉,微微一笑。

  他倒是很期待呢。

  左右這一生還很長,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見識她的千百種樣子。

  只要……他能活到那個時候。活到她長大,與她圓房,到她生子,再看著他們的孩子長大,他們的孩子娶妻生子。

  想著那樣美好的願景,好端端的,太宗忽然之間非常害怕。

  他……他比徐慧大那麼多,真的,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嗎?

  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她這樣年輕,若是被發往感業寺出家,豈不是可惜了這一身才華?

  徐慧講完了棋局,突然發覺身邊的大男人安靜得不對頭。她轉過頭去,就見他在那裡發呆,眼圈兒紅紅的樣子。

  她不由關心地問道:「陛下,您沒事吧?」

  該不會是在心疼長孫無忌輸得太慘?

  徐慧不是神仙,自然猜不到太宗在想什麼,她只能基於事實揣測。

  她哪知道太宗的想像力那樣豐富,能從一盤棋,聯想到生死呢……

  太宗見她這樣溫柔地關心自己,也顧不上兕子在旁,頭一歪,就靠在了徐慧削瘦的肩上。

  「朕沒事,就想抱抱你……」

  逼的晉陽一臉受不了地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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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話

  徐慧發現,自打她那天贏了長孫無忌之後,陛下就有些不對頭。

  以往除了秋狩冬圍,太宗整天就是批摺子、批摺子、批摺子,看書、看書、看書,寫字、寫字、寫字。他常常呆在屋裡頭,一呆就是一整天,都不愛動彈一下的。宮裡人都說,魏王就是學他爹,整日光做學問不運動,所以才會胖成那樣。

  現在可不一樣了。太宗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忽然喜歡上了強身健體。拉弓射箭,騎馬鬥球,年輕時的樂趣,全都被他一樣一樣地撿了起來。

  太宗喜歡吃羊肉,但是羊肉吃多了對他身體不好。以往徐慧經常管他,怎麼管都管不住。現在卻是不用看著他,太宗也知道忌口了,跟著徐慧往偏素食、少食肉的方向發展。

  這些都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向禦醫討要保養皮膚的方子……

  這事兒還是楊淑妃學給徐慧聽的。太宗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問完了太醫,去賢靈宮的時候,又問起淑妃。

  楊淑妃是誰,她可比太醫溫柔賢惠多了。太醫當時一聽說太宗要這種方子,就用一種驚駭的表情看向太宗。太宗立馬回以「再這樣看朕朕就殺你全家」的眼神,太醫才老老實實地給他開方子。

  楊淑妃就不同,短暫的錯愕之後,她溫婉地笑道:「陛下可真是問對了人,這宮裡呀,也就妾身最愛鑽研這養生護膚之道。」

  太宗點點頭,他到淑妃這裡來取經,也是念著這宮裡差不多歲數的妃子裡頭,就楊淑妃顯得最為年輕,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出十幾歲的樣子。

  他以前就是一糙老爺們,才不注重保養自己。現在可不行了,既然喜歡上了一個小姑娘,他就不能落後太多呀。

  心滿意足地揣著楊淑妃壓箱底的秘方回了宮,太宗就吩咐王德下去準備,務必要把他捯飭的看起來年輕個十幾二十歲的。

  王德接過那疊方子的時候,雙手都在發顫。他真想大喊一句,老奴做不到啊!

  可看著陛下滿含希望的眼神,王德又於心不忍了。陛下正在興頭上,王德怎麼能打擊他呢?

  剛開始的時候,太宗還躲在甘露殿裡偷偷地做。後來嫌麻煩,想著日子久了他要是變好看了,瞞也瞞不過徐慧,於是就不再避著徐慧,在清寧宮的時候也大大方方地吃美容養顏的補品,臉上敷著不知名的中草藥。

  徐慧剛開始還忍著不問,後來見他天天如此,還拉著她一起做,她就禁不住問了一句,「陛下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啊。」太宗笑瞇瞇地回答。

  「您以前都不這樣的。」

  「哪樣?」

  徐慧看了看他綠色的臉,沒說話。

  「哦,你說這個啊……」察覺到她的目光,太宗笑呵呵地解釋道:「朕這是在養生。」

  「養生?」徐慧表示不信,她耶耶最愛養生,也沒見他像陛下這麼養的啊。

  太宗見徐慧一臉質疑,便向他勾了勾手,示意她近身說話。等她走近,太宗一把攥緊了徐慧的手,不容她再躲開。

  「小沒良心的,」太宗最近好像特別喜歡這樣罵她,「朕還不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徐慧不明白。

  太宗「嘖」了一聲,有些著急。這丫頭在某些方面太遲鈍了。他喜歡她,這樣明顯的事情,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出來。但她那腦子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吟詩作對倒是有一套,感情方面卻是一竅不通,急死個人。

  但他知道急不得,反正那麼多天都等了,也不差這些日子。

  太宗就說:「先不說這個,《玉台新詠》讀完了沒?」

  徐慧點點頭,「昨晚就讀完了。」

  《玉台新詠》是徐慧的先祖徐陵所編。這徐陵年少時因早慧出名,為人瀟灑不羈。在《玉台新詠》的序裡頭,他非常直接地說,自己編這本書就是「選錄艷歌」,主要收錄男女閨情之作,在當時也算是個奇人了。

  太宗就是看中「艷歌」這一點,才故意拿來給徐慧看。

  這書在徐慧十歲以前,都是家中的禁書。薑氏怕她年紀小不懂事,生了女孩子家不該有的心思,再壞了名聲,所以從來不許她看。

  若是換個調皮的孩子,正是叛逆的年紀,父母越是不許,她就越是要看。偏生徐慧乖巧聽話,薑氏不讓她看的書,她就當真不看了。

  反正這世上的書有許多,她並不急於這一時。既然母親說有些書嫁了人才能看,那她就嫁了人再看好咯。

  不過等真的嫁了人,卻早已把這些小事遺忘到了腦後。若不是太宗說起來,徐慧還真想不起來有這麼幾本「禁書」。

  太宗摸了摸自個兒的臉,覺得差不多好了,就起身去洗臉。臨沾水前問她,「覺得怎麼樣?」

  「說這書儘是淫詞浪句,倒是冤枉了先人。」徐陵才華出眾,眼光獨到,在南朝就有「一代文宗」的美稱。可惜世人多齷齪,提起徐陵,想起的總是那個編纂淫詩的傢夥。

  太宗洗著臉,說話不便,就「嗯?」了一聲,問徐慧怎麼說。

  「如《七夕詩》、《陌上桑》、《羽林郎》這類佳作,感情質樸真摯,篇篇動人。不僅如此,其中還收錄了許多女詩人,如班婕妤、鮑令暉、劉令嫻的作品,實在難能可貴。」

  大唐風氣開放,女子地位有所提高,還算好些。可在南朝這種毋庸置疑的男權社會,女性的地位非常低,能有佳作流傳出來,實屬不幸中的萬幸。

  太宗洗完了臉,又細緻地在臉上抹著什麼,斷斷續續地說:「你提的這幾首……卻不是最出名的。難道《孔雀東南飛》不感人,《上山采蘼蕪》不真摯?」

  徐慧默了一默,輕歎一聲,「其實我早就讀過《孔雀東南飛》,是表哥念給我聽的。說實話,徐慧很不喜歡。」

  就是那個被鄰家阿姐喜歡上的表哥姜采。小時候他倆關係不錯,薑采知道她讀不得這詩,覺得她很可憐,就把這篇文章背給徐慧聽。

  徐慧當時確實感動了的……

  只是現在,卻只覺得悲涼。

  那時候年齡小,還不覺得身為女子的命運是多麼淒楚。人活一世,卻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處處受人限制,為人所左右。

  最可怕的不是陷入這樣悲慘的命運,而是身陷其中卻不自知,被害者反倒認為理所當然。

  徐慧覺得心痛。

  說話間,她便不自覺地帶了幾分憤慨,「至於那首《上山采蘼蕪》,更是可恨可氣。既然捨不得舊人,那故夫又為何將她休棄?既然已經休了舊人,又為何不好好對待新婦?」

  最可惡的是,他還拿新人和舊人做比較,比較兩個女人的顏色、體貌、幹活的多少……好像她們只是他的從屬品,是可以稱出斤兩的貨物一般。

  天下的好事竟都被這始亂終棄的「故夫」給佔盡了!

  「實在無恥!」徐慧憤憤不平地說。

  太宗壓根理解不了徐慧為什麼會這樣生氣,明明那首詩是感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嘛,一般的小女孩看了不都應該十分感動才對的嗎?前夫對自己還念念不忘,多麼深情啊……

  不過太宗的關注點根本就不在這裡,他剛才一直在想另外一個問題。

  「你還有個表哥?朕怎麼沒聽你說過?」

  徐慧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聽他這麼說,頗為奇怪地望他一眼,「我沒提起過嗎?」

  太宗眼巴巴地瞅著她,點了點頭,有點著急地說:「你怎麼能不同朕說呢?」

  表哥表妹什麼的,青梅竹馬什麼的,最容易出事了!

  徐慧壓根不知道太宗在想些什麼,不解地道:「好端端的,若無事相干,提他做什麼?」

  太宗挪開視線,看著地毯,過了一會兒沒忍住,又抬眼看她,「你倆親嗎?」

  「還好吧,我沒有兄長,也沒有姐姐,小時候常與表哥一處玩兒的。」

  小孩子都喜歡跟在大孩子身後,這是天性。

  太宗立馬緊張起來,「他姓甚名誰?今年多大了?可否娶妻生子?」

  面對太宗的「三連問」,徐慧就是再遲鈍也明白太宗的意思了。被他這麼一打岔,徐慧倒是忘了方纔的義憤填膺,有些無奈地說:「十七了,五年前訂了婚,四年前娶了親,去年剛得一子,聽說嫂嫂今年就又有了。」

  人家已經娶妻生子,和徐慧毫不相干,可李二還是不滿意,翹著小鬍子說:「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他這麼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徐慧的小暴脾氣就上來了,壓根不想理他。

  太宗見她臉色不對,連忙見好就收,討好地笑道:「朕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朕是關心你嘛!」

  在小事上,徐慧特別好哄。見他收起了醋罈子,不再煩她,徐慧也就笑臉相迎,「那便多謝陛下關心了。」

  「不客氣不客氣。」太宗這時候才想起什麼蘼蕪、新人、舊人的,愣愣地問她,「對了,你剛才說誰無恥?」

  徐慧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委屈地微微咬了咬唇,低低地恨聲道:「陛下都不聽人家說話的……」

  「哎,你別生氣啊。」他趕忙趁機摟住徐慧,在她背上溫柔地輕撫,看著是替她順氣,也不知佔了多少便宜。


第53話

  「朕都聽著呢。」太宗回憶了一下,正色道:「你放心,朕肯定不會做那『故夫』。朕會對新人好,也會對舊人好,誰都不辜負,這樣總可以了吧?」

  徐慧看著他,忽然想起自己剛進宮時的感慨。

  陛下真是一位多情之人吶……

  可是多情,又何嘗不是一種無情呢。

  「這樣也好。」徐慧有幾分無奈地笑道。

  其實也怪難為他的。身為帝王,雨露均沾是他的職責。他若只寵她一人,始亂終棄,要被人罵。他若不偏不倚,不偏愛任何人,又會被每一個說成薄情寡義。

  左右怎樣做,於後宮女子而言,他都是一個「錯」字。

  不知不覺間,春深日暖。

  太子李承乾的嫡子,就出生在貞觀十二年的春天。

  太宗非常高興,為小皇孫起名為「李象」。對於他翻遍了古籍卻只取出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名字,徐慧表示,她有幾分想笑。

  太宗就瞪她說:「小像這名字不好嗎?你的名字不也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慧』字?」

  「沒人說不好……」徐慧莞爾道:「只是長輩給小輩起名,往往意在寄託美好的寓意,賜福於子孫。不知陛下為嫡孫賜名『象』,有何深意?」

  太宗被她說得沒話了,好半天才悶聲悶氣地說:「環王獻給朕的馴象,生得十分壯實……」

  徐慧抿唇輕笑,淺淺如流水,潤物無聲。

  太宗生硬地轉移話題,「你想不想去騎象?朕騎過兩次,它們可聽話了。」

  本以為徐慧這種文文靜靜的小姑娘一定會拒絕,誰知她卻一口答應下來,「好啊。」

  馴象場在宮外,能出宮去散散心,沒什麼不好的。

  太宗本來就是隨口一說,這會兒突然回過味來,他剛剛做了什麼?

  他約了徐慧啊!

  他把她約出去了!

  哎呀,他就說他們兩個之間怎麼總是沒有進展呢。天天在宮裡,除了吃飯睡覺讀書什麼都不做,怎麼增進感情?

  騎象就是一個好機會,那些大象雖然被馴化的非常溫順,可到底還是畜生,一旦嚇到徐慧怎麼辦呢?

  到時候就是他英雄救美的好機會了。

  太宗越想越開心,藉著皇孫誕育之喜,第二天一早,他便詔令天下,囚徒全都降罪一等,內外官職事五品以上子為父後者,各加勳官一轉,天下大酺五日。1

  不僅如此,他還大宴五品以上官員於東宮。官員可攜帶家眷,由太子妃招待。

  想到徐慧的父親官階不夠,太宗乾脆在臨開宴之前給他老丈人又提了一級。打這日起,徐孝德便是從五品的勳官騎都尉了。2

  太宗一直記得徐慧的話,不因她的緣故蔭蔽她的家人。不過徐孝德這人還真是頗有才幹,以前沒注意到,由著徐慧這茬太宗才發現,朝中竟還有這號人才。

  所以給徐孝德抬這麼小半級,太宗覺得自個兒理直氣壯。

  宴會那天,太子妃給宮中嬪妃們也備了位置。不過四妃難請,一個都沒來。她們都是有兒子的,兒子來就夠了,自己親自過去,掉了身份。

  自韋昭容以下,就都去捧場了。徐慧本來不大想去,和宮中過年時的熱鬧不一樣,這一回宴會上人多眼雜,她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一舉一動都怪不自在的。太宗卻非要她去,還想讓她坐自己邊上。

  徐慧拒絕地非常乾脆,「陛下要是再突然把我叫上去,我就……」

  「你就怎麼樣?」他倒想看看她一個小姑娘怎麼威脅他堂堂大唐天子!

  「哭給你看喔。」她裝模作樣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點都不真誠地裝哭。

  太宗一下子就手忙腳亂起來,抱著她發誓,再不給她添麻煩拉仇恨了。要是叫她在公眾場合做什麼,一定提前和她打好招呼。

  徐慧心滿意足地放下了雙手,一張白白淨淨的小臉兒,半點沒有哭過的樣子。

  太宗愣了愣,這是怎麼回事,他家慧慧不是這樣的人啊……

  護犢子的李二立時斷定,這是有人在背後教她的!

  「誰教你裝可憐拿捏朕的?」他故意板起了臉,嚴肅地審問她。

  徐慧真·可憐地看著他,扯謊道:「沒有啊……」

  「還敢騙朕!」

  他吹鬍子瞪眼的樣子,還真有些嚇人。

  「是不是武媚娘?」

  徐慧搖了搖頭,武才人最近有些消沉,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

  「難道是……淑妃?」

  眼看著他開始殃及無辜,徐慧只好認栽,乖乖地賣了她的「小智囊」,「是晉陽公主啦。」

  「兕子?」護犢子的某人頓時無語了……這……這兩隻都是他的小犢子啊。

  「咳咳。」他輕咳一聲,正色道:「兕子還小,不懂事兒,你怎麼也跟著她學?下回不許這麼嚇唬朕了啊。」

  明明想用天子之威震撼她一下,讓她以後老老實實地聽他的話的。誰知道是怎麼回事,話到嘴邊就變了味道,滿滿的都是寵溺,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徐慧卻很配合他,認真嚴肅地答應下來。

  當然轉過頭,該怎麼樣還是怎樣。別看晉陽人小,知父莫若女,她可機靈著呢。要論如何在陛下面前達成心願、為所欲為,還沒換牙的晉陽公主堪稱後宮第一。

  徐慧也是近日裡才發現的,晉陽傳授給她的小招術,專門用來對付太宗的,特別之好用,簡直是屢試不爽。

  總之和太宗說好了,不讓他給自己添麻煩後,徐慧讓人帶了禮物,頭一回來到東宮。

  東宮就是照著甘露殿的構架建造的,就是什麼都矮一截,不敢越了制。

  徐慧對著這樣的宴會沒什麼太大的興趣,她就默默地吃,默默地喝,聽身旁的韋昭容講講閒話,在心裡默數著還有多久,才可以不失禮地告退。

  可惜天不遂人願,身為天子的寵妃,徐慧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各種各樣的事情卻總是不請自來。

  比如太子妃的單獨敬酒,眾人的各色目光。

  她是真沒想到太子妃竟然會紆尊降貴,親自向她敬酒。原本她以為四妃不在,太子妃過來敬她們大家一杯,就是走個過場。卻不想一杯過後,太子妃又另外敬了徐慧一杯,嘴上說什麼仰慕徐婕妤的才華,實際是為了什麼,在場的就連倒酒的宮女都知道。

  無非是看著徐婕妤得寵,想讓她在陛下面前說幾句太子的好話唄。

  太子自打腿上患了惡疾,不良於行之後,脾氣就越發的暴躁起來,簡直是喜怒無常。

  陛下對太子越來越失望,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不然出身尊貴的太子妃不至於放下身段,求到徐慧一個小小的婕妤身上。

  太子妃是誰?那可是未來的皇后娘娘啊!要不是怕自己的皇后之位不保,太子妃又何至於此?

  當然,她並不指望著一杯酒就能收買徐慧。太子妃只是想藉著這個機會,在徐慧面前混個臉熟。搭上了徐慧這條線之後,將來再徐徐圖之……

  這就是徐慧為什麼不想來的原因之一,在這樣的場合,總是會有奇奇怪怪各色各樣的事情找上她。這樣的風頭,她真的不大感興趣的。

  因為他們看中的,都只是徐慧的寵妃身份,並非徐慧這個人。

  這讓她有一種自己就是陛下身邊養著的一隻小狗,一個附屬品的感覺。

  倒是說不上有多難受,只是有些反感。

  長孫無忌跟陛下說她心機深,野心大,其實徐慧的想法非常簡單。她就想看看書,寫寫字,寫幾首好詩,留名史冊,給後人留下點什麼,不枉人世間走過一遭,便也罷了。

  怎麼就沒人懂她呢?

  太子妃哪裡知道徐慧的這些想法,她見徐慧給面子地喝盡了杯中酒,心中一喜,正要繼續搭話,卻見徐婕妤雖面帶微笑,卻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就知道徐慧不想和她繼續聊下去了。

  太子妃是個聰明人,明白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倒是自己太心急,顯得唐突了。她還在心中讚了一句徐慧的謹慎,這才起身離去。

  太子妃走後,和她相熟一些的韋昭容便打趣道:「徐婕妤可是愈發的了不得了,連太子妃都親自向你敬酒。」

  徐慧牽強地一笑,「姐姐就別笑話我了……」

  以往這種時候,蕭才人總要不怕死地說幾句夾槍帶棒的話的,今兒也不知道怎麼了,只是將白眼輕輕一翻,倒沒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

  就在太子妃走後不久,眾人將將消停下來,將目光從徐慧身上移開之後,太宗身邊的吳庸忽然來了。

  一看陛下身邊的人走向這邊,所有人都神色一震,包括徐慧。

  可千萬不要是來找她的啊……他們可都說好了,不能這樣出爾反爾的。

  不過,若是找別人的……她好像也不大開心。

  那還不如是找她呢。


第54話

  不知是該說一聲「倒楣」還是「幸好」,吳庸果真向徐慧走來。

  好在眾妃嬪對於徐慧伴駕早已習慣,都沒有什麼過分的反應,就連一向看不慣她的蕭才人都有些習以為常。

  這還是上回韋貴妃勸蕭才人的,說她氣徐慧得寵都氣了一年了,再氣下去,鼻子不得歪了?

  蕭才人摸摸自己筆挺的鼻子,為了自己的無敵美貌,立馬表示自己以後生氣的時候,一定盡量少歪鼻子歪嘴的。

  徐慧跟著吳庸往大殿那邊走去,不等她問怎麼回事兒,吳庸便討好地主動說起。

  原來是陛下方才高興,要賞身邊的幾位重臣。他給房玄齡、魏征二人賜了佩刀,卻想不出賜長孫無忌什麼。

  不想長孫無忌一臉恭順地說,陛下賜臣與徐婕妤一局棋,足矣。

  一句話把徐慧給推了出來,不知道是真的心悅誠服,還是有意報復,給她找麻煩。

  太宗也摸不清啊,就問他什麼意思。

  長孫無忌就說,那天回去之後他想了很多,一直在反思自己。還感激陛下的大度,對他過去的不當行為既往不咎。

  太宗就摸了摸鬍子,沉默了。他說過要對長孫無忌既往不咎了嗎?這老小子太狡猾了……

  好吧,看在他今天心情很好的份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誰知經過這麼一茬之後,今天的東道主太子突然冒了出來,說是也想與徐婕妤一役。

  太子的目的其實簡單的很,他最近諸事不順,好像總是被太宗看不順眼。聽說長孫無忌輸給了徐婕妤,他就想通過贏了徐慧,來討好長孫無忌,同時在太宗面前出個彩。

  說到他與長孫無忌的關係,兩人乃是親甥舅,為何太子還要這麼費力地討好長孫無忌呢?

  實在是長孫無忌這傢夥的地位太穩固了,仗著自己是和太宗一起打天下的,妹妹又是皇后,連他這個太子都不怎麼放在眼裡。幸好,長孫無忌也不偏向於他的同母弟弟李泰。

  不過他如果能爭取到長孫無忌的支持,還是再好不過。太子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至於和徐慧的博弈,太子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一定會贏的。

  這年頭,兩個身份不同的人下棋,拼的不是棋藝,而是地位。在太子看來,長孫無忌棋藝高超,會輸給徐慧,那完全是給徐婕妤面子,給他父皇的寵妃台階下。

  同理,若他當眾與徐慧對弈,徐慧一個小小的婕妤,自然會輸給他這個太子。徐慧是寵妃,固然需要被討好,可是他這個太子的份量顯然更重。畢竟,太宗一點點老去,太子卻正年輕,這江山遲早都會是他的。若徐慧想在太宗百年後過上好日子,還不是得靠他?

  所以太子就不怕死地站了出來,下了戰書。

  誰知太宗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

  太子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有幾斤幾兩,太宗比誰都清楚。別說和徐慧比,就是晉陽小小年紀,棋藝都甩出太子幾條街。

  太子在學問方面其實還是很有天賦的,只是心性不穩,下棋的時候特別浮,根本就不是徐慧的對手。

  近些日子,他對太子雖有幾分不滿,但太子畢竟還是太子,是他和文德皇后的長子。太宗不想讓他當眾出糗,就擺擺手道:「承乾,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改日再說吧!」

  太子眼色不夠,沒領會到太宗的意思,還以為他是護著自己的寵妃,怕徐慧出醜,正要在分辨幾句,就見他的好弟弟李泰也站了出來,請戰徐婕妤。

  按 道理來說,太宗已經拒絕了太子,也應當拒絕李泰吧?可事實偏偏不是這樣,偏心的李二一看見魏王,兩隻眼睛就笑彎了,竟點頭答應下來,「既如此,就叫青雀先 和徐婕妤賽上一局,也給你兄長打個頭陣。不過別怪朕沒提醒過你們,徐婕妤年紀輕,棋力卻不一般。回頭要是輸了,別來哭著找耶耶,這事兒朕可不管。」

  李泰見父皇拒絕了太子,卻答應了自己,心中特別特別的得意。他的臉上還掛著謙虛的笑,圓滾滾的肚子卻情不自禁地挺了起來,似乎是在向太子示威。

  太子則是特別特別的生氣,原本就有些黝黑的臉一沉,黑得好似活閻王,全然忘記了今天是在慶賀他的嫡子誕育之喜。

  好好的一場宴會,風頭竟然都被魏王搶去了,讓太子如何能不生氣!

  到底為什麼,太宗會應下魏王李泰的戰書,卻拒絕了太子李承乾呢?

  一是因為他偏心,心裡頭的確格外喜歡李泰這個兒子。不過更重要的是,太宗心裡有一桿稱,他覺得太子棋力不高,沒資格和徐慧比。但青雀還是有些實力的,以往在他面前,保不齊有幾分藏拙,說不定與徐慧對弈時,為了面子,一心求勝,就贏了徐慧呢?

  與長孫無忌和徐慧那一弈不同,當時長孫無忌太倡狂了,太宗當然希望徐慧贏。不過現在,他又有些希望李泰能贏。不然他們一群大老爺們兒輸給一個小姑娘,太太太太丟人了!

  於是就有了吳庸請徐慧這麼一出。

  徐慧一聽,太子和魏王都想挑戰自己,太宗答應了魏王,就知道這裡頭肯定有些彎彎道道。

  不過她表現得頗為鎮靜。不過一盤棋而已,她竭盡全力就好。她若輸了,魏王高興,太子也怨不到她的頭上。她若贏了,太子高興,魏王也不至於和她一個小女子過不去。

  要有什麼事,就都怪陛下和長孫無忌。這兩隻老狐狸,看起來一派無害的純良樣子,誰知道內裡都是一肚子壞水兒。難怪倆人這麼多年來好得穿同一條褲子似的,果然是一丘之貉。

  今天太子在太宗的授意下大宴群臣,長安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基本都來給太子捧場。

  這還是徐慧第一次在這麼多官員面前亮相,許多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徐婕妤的,都伸長了脖子想要一睹佳人芳容。

  太宗眼尖,又坐在最上面,一下子就注意到好些人都把目光投在徐慧身上。徐慧倒表現得坦然自若,他卻怪不自在的,恨不得親手把那些臭男人的眼睛都給捂上,不讓他們盯著他家小慧慧瞧。

  不過,人是他自己請過來的,太宗還能說什麼?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現在算是明白了。

  就算他心裡不舒服,他還能不讓別人看不成?

  大唐風氣開放,女子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還真不是什麼怪事。

  而徐慧早有才名遠揚,讓旁人惦記著,並不稀奇。

  這些道理太宗明明都知道,可是想到有這麼多人的眼睛在徐慧身上掃來掃去,他還是難受極了,緊抿著唇不說話。

  不過與此同時,他又有一點難言的得意。讓你們看,看啊!這麼優秀的女人是朕的,朕在她十一歲的時候就把她給預定了,你們誰都搶不著!搶不著!

  李二這麼一想,心裡頭頓時又如撥開雲霧見青天,笑了。

  長孫無忌離得近,見徐慧出現之後,陛下又是崩緊了臉,又是一個人傻笑,實在是有幾分不正常。可就是在這細微的古怪裡,他才終於意識到,太宗這回對徐慧,頗有些不一樣。

  他好像是真的陷進去了,而且越陷越深,卻不自知。

  想著陛下年近不惑,也該收收心了。搞不好這徐婕妤就是有本事,同前面那些娘娘不一樣,能夠成為最後一個佔據聖心的人呢?

  長孫無忌就覺得自己這幾天沒白反省。此一時彼一時,許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面對各色目光的洗禮,徐慧坦然受之。

  她年少成名,走在哪裡,都常有人對著她竊竊私語。本以為進了這深宮能得片刻安寧,卻不想入宮反而將她推上了一個更大的舞臺,受到更多的矚目。

  既來之,則安之。她不喜歡麻煩,不喜歡事端。但既然事情來了,愁苦也沒用。她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深閨女子,用不著戰戰兢兢,丟了自己也丟了陛下的臉。

  她目不斜視地向太宗見了禮,行禮如儀,行雲流水般自然優雅。

  今日既然是出席宴會,徐慧自然也是小小地打扮過一番的。一身蔥綠色竹節紋珂子裙,襯得她膚白如雪,亭亭玉立。說不完道不盡的風雅中,透出幾分脫塵絕俗的美麗。

  太宗真想提醒提醒下頭的那些大臣,餵你們這些王八蛋,把口水擦擦好嗎,這姑娘是朕的!!!

  當然他也就是在內心咆哮幾聲,開玩笑,他可是虛心納諫、胸襟寬廣的堂堂大唐天子好嗎!他才不會那麼小氣呢。

  徐慧在來的路上心中已經大致有數要做什麼,是乙太宗說出要她和魏王對弈時,徐慧毫不遲疑地應了下來。在宮人抬上棋盤後,兩人同時施禮,而後相對而坐。

  太宗突然就覺得,那個他一向寵愛的兒子,看起來突然十分不順眼啊。

  「徐婕妤請。」李泰和長孫無忌一樣,將先落子的權力讓給徐慧。

  不過與長孫無忌不同的是,李泰看起來對她頗為恭敬,並無半點輕視之意。徐慧突然就覺得非常有趣,比跟長孫無忌下棋還有意思。

  大家認真較量,分個輸贏。不論高下,竭盡全力才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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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話

  一時之間,坐滿了人的大殿忽然安靜下來,幾乎針落可聞。

  人人屏氣凝神看著不斷落子的兩人。他們沒有任何的交談,只能聽到棋子落下的聲音。

  坐在後面的人不免有幾分焦急,好不容易遇到這樣一件趣事,原本可以充作好幾日的談資,可,可他們看不清楚啊!!!

  徐慧的父親徐孝德也坐在席末。

  今天的宴會上,身邊同級的官員紛紛向徐孝德敬酒,甚至還有比他官位高的大臣,專程過來同他攀談。

  徐孝德心知肚明,這些人都是看在他女兒的面子上,才同他交好的。

  徐孝德是個文人,頗有幾分清高,並不奇怪。但他並不高傲,每一個主動與他示好的人,他都笑臉相迎。

  沒什麼可奇怪的,因為他不但是個文人,更是個世家子弟,是個在朝中做官的人。如果他當真清高到不願受女兒的蔭蔽,就不會由著徐慧的美名散播出去,讓她進宮了。

  此時此刻,徐孝德坐在席末,看不清上首的戰局。不過他心中並不是特別為女兒擔心。只要陛下在位一天,徐慧得寵一天,就不用看太子和魏王的臉色。他們巴結她還來不及呢。這局棋無論是輸是贏,對徐慧都沒什麼壞處。

  和寫作一樣,徐慧在下棋之道上頗有天賦。在最初學棋時,她主要是觀棋,看別人下滿了一百場之後,徐慧才開始自己落子。

  第一個與她對弈的人自然是徐孝德。因為女兒還太小,又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徐孝德就有幾分輕敵。誰能想到,徐慧才頭一回下棋,就贏了他這個多吃了幾十年幹飯的爹。

  鬥棋,鬥的不止是技巧,更是心態,還有眼光。所以人們才說,棋品如人品,一個人為人如何,看他的棋路就明白了。

  魏王的棋路就非常的穩。因為知道徐慧贏過長孫無忌,打從一開始,魏王就沒有輕敵。這第一步,他就算走對了。

  而他的路數,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溫潤綿長,如同厚重的化骨綿掌,以柔克剛,頗有種讓人一拳打在團棉花上的感覺。

  徐慧沒想到魏王這樣厲害,由起初的落子如飛,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

  當眾博弈,最忌諱心慌。心一慌,就會亂了神,犯下大錯。而一著不慎,自然全盤皆輸。

  徐慧的優勢就是一個穩。她最擅長摒除雜念,不為任何外界之事動搖。且眼光獨到,棋路獨特,總能發現旁人看不到的……空子。

  等她這一步走完,坐在對面的李泰就禁不住誇了一句,「徐婕妤這步棋走的好。」

  面對對手的誇獎,徐慧淡淡一笑,並未多言。魏王誠然是在誇她,但突然之間主動與她攀談,應是有幾分想要讓她分神的意思。

  因為他自己已經分神了。

  與徐慧不同的是,魏王的這一盤棋,要考慮的事情太多。父皇、太子、長孫大人,還有下麵的群臣……

  起初魏王還能像平日裡那樣收放自如,可是他沒想到,徐慧竟然這樣難纏,就有幾分慌了。

  和徐慧不一樣的是,魏王怕輸。

  他主動站出來挑戰徐慧,本來是想贏了之後在父皇面前出彩,壓太子一頭。結果沒想到徐慧這樣厲害,而且半點不留情面。

  長孫無忌、太子,還有魏王,這些男人想的都一樣,就是認為徐慧一定會多多少少給他們留一些情面。卻沒想到徐慧平日裡對每一個人都客客氣氣的,可是到了棋場上,竟然誰都不讓,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們是不知道,就連陛下徐慧都敢贏,更遑論他們呢?

  李泰開始出汗了。汗水越積越多,有一滴甚至落了下來,砸在棋子上。

  魏王的帕子,剛才吃酒時用過了,不方便拿來擦汗。徐慧覺得不潔,就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了他。

  她生性喜潔,忍不了對方汗跡斑斑。

  魏王連忙道謝接過,趁著擦汗的功夫,暫且鬆了一口氣。

  這一幕看在上首的太宗眼裡,心中可不是滋味了。

  他倆幹什麼呢!當著他的面眉目傳情,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棋盤上面了。從李泰主動和徐慧說話開始,他就只看到徐慧向青雀笑了一下,徐慧把貼身的帕子遞給青雀啦……

  簡直不得了啦!

  他在心裡算了一算,李泰比徐慧大七歲,正是最好的年紀。

  要是李泰這麼一贏,讓徐慧從此記住了他,那可怎麼辦?

  太宗瞬間就希望徐慧繼續贏下去了。他不要什麼男人的面子,他就要她,心心唸唸的全都是他一個人。

  太宗就開始想,要不要給青雀添點兒亂啊,這樣慧慧就能贏得更容易了。

  結果沒過多久,勝負便已定了下來。

  一番激烈的廝殺之後,徐慧險勝。

  太宗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樣的話青雀就只是她眾多手下敗將中的一個,徐慧不會把他放在心上的。

  險勝勝的也好,不至於太叫青雀丟面子。太宗覺得,這真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事實上他是沒有仔細觀戰,如果細心觀察就能發現,其實徐慧原本可以贏得更快、更徹底的。

  但她沒有。

  太子在旁邊一直盯著棋局瞧,不過他沒看出來。不過長孫無忌看出來了。他沒當場多嘴,只是暗暗記在了心裡。

  既然勝負已分,徐慧和魏王都站了起來,又是相對一禮。這本是對對手應盡的禮節,可是在此時的太宗眼裡,就格外的不對勁。

  他們倆幹嘛呢?拜天地啊?這都第二拜了,要是再拜一拜,豈不是要送入洞房?

  哼,他還沒和徐慧洞房呢,可輪不到別人。

  不過太宗當了這麼多年皇帝,他也不是蓋的。明明心思這樣複雜,已經腦補出了一場父子相爭同一個女子的狗血大戲,臉上還是帶著慈愛的微笑,對著二人說:「你們都辛苦了。青雀,不要氣餒,你還年輕,慢慢來,總會有所進益。」

  魏王捏著徐慧贈的那方帕子,笑呵呵地說:「父皇說的是,青雀一定再接再厲,等他日學有所成,再向徐婕妤討教。」

  太宗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嘴角。

  喂!臭小子,他不是這個意思啊啊啊……

  「呵呵。」太宗乾笑一聲,沒答應也沒拒絕,就把魏王打發了下去。

  至於徐慧,自然是要賞的,不過也不好賞的太多太厚重,傷了他愛子的臉面。他想了想,就賞了她幾匹貢緞,回頭給她做百八十條帕子,讓她再也不要記起送給青雀的那一條。

  徐慧贏了魏王之後,瞅著時間差不多了,太子就出來敬了大家一圈,感謝各位光臨捧場,然後宴會就散了場。

  魏王輸了,太子自然是相當的高興。他還特別的慶幸方才父皇沒答應他,讓他挑戰徐婕妤,不然現在丟臉的可不就是他了?

  徐婕妤贏的太好了~

  太子屁顛顛地迎到太宗身前,因為高興,一瘸一拐地有些明顯。

  太宗看著他這個樣子,心裡頭突然就有幾分難過。這可是大唐的太子,未來的天子啊!腿有惡疾,不良於行,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心疼佔了多數。太宗就放軟了聲音,和藹地同他說:「走,去看看你的兒子。」

  太子歡喜萬分,覺得父皇是對魏王失望,才突然對自己這麼好的。

  他親自在前面引路,誰知走出幾步還沒聽到太宗跟上來的聲音。太子回頭一看,就見他父皇正拉著徐婕妤,不知道在說什麼。

  徐婕妤好像是不太樂意,他那威嚴的父皇小心翼翼地求了她兩句,徐婕妤才答應,兩個人並肩向他這邊走來。

  太子就明白了,父皇是想帶徐婕妤一起去呢。

  過去他只知道徐慧得寵,卻不想她一個小姑娘,竟能把他父皇吃的死死的。起初對徐慧的幾分輕慢,早就不翼而飛。

  太子還客氣地對她笑了笑,溫聲道:「徐婕妤請。」

  誰知他話音剛落,太子就見自己和徐慧之間多出了一堵肉牆。

  太子身量不如太宗高,他微微仰頭,就見他父皇輕咳一聲,雲淡風輕地抬手指了指前方,道:「走吧。」

  太子頗有幾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父皇這是怎麼了?

  以往他寵愛哪個女人,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帶出來給他們挨個看,直到讓他們每一個都認可他的眼光才肯罷休。如今他也把徐慧帶出來了,太子本以為太宗會像以前一樣,誰知道他又突然變得小氣起來,好像生怕誰跟他搶徐慧似的。

  這是怎麼回事?

  憑他父皇的本事,可不該在徐婕妤面前不自信啊。

  太子來不及細想,行走間轉眼已經到了後院。

  天氣暖,太子妃把小兒子抱了出來給大家瞧。地方開闊,說話方便些。

  太宗喜得嫡孫,非常高興,所有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在這小傢夥身上了。

  他伸手就要抱孩子,太子妃非常有分寸,把小兒子轉交給奶娘,再由奶娘將孩子遞給陛下。

  「承乾,這孩子長得像你。」太宗笑道。

  太子膚色偏黑,他兒子也不像一般的小嬰兒那樣白皙,皮膚呈現出一種健康的麥色。

  太子有幾分不好意思地笑了。

  「慧兒,你過來。」說話間,太宗忽然叫跟在後面的徐慧。

  徐慧依言上前,生怕太宗說出那句話。

  可太宗還是說了。


第56話

  「你也抱抱這孩子。」

  他用的是陳述語句,那便是命令。聖命自然不可違抗。徐慧猶豫了一下,抬眸看他,眼睛裡寫著:我可以不抱嗎?

  太宗不知是沒看見還是沒看懂,不等徐慧反應,就要把孩子遞交到她手上。

  徐慧一驚,趕忙伸手接過,將小皇孫結結實實地抱了個滿懷。

  旁邊的太子妃看得心驚肉跳的。她家兒子長得壯實,斤兩可不輕。徐婕妤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樣子,可別把孩子給摔著了啊。

  小傢夥還不老實,在她懷裡亂動。徐慧不安極了,一動都不敢動,渾身僵硬著抱著小皇孫,盼望著陛下早點讓她解放。

  太宗見她這樣就笑了,「你底下不是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怎的還是這樣膽小,沒見過小孩子不成?」

  徐慧乾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好在太宗剛才抱過孩子,知道那小子沉。怕她勞累,沒過多久,就叫奶娘把孩子抱了回去。

  徐慧長長地鬆了口氣。

  太子妃提在嗓子眼兒的心也終於揣了回去。

  回清寧宮的路上,太宗就問她,「你怎麼了,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怕小孩子不成?」

  他覺得徐慧生性溫柔,在家裡又是長女,應該很疼愛小孩兒才對。

  徐慧低低地說:「我……做過一件錯事。」

  「嗯?」太宗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我五歲的時候,母親生了阿弟。我那時不懂事,非要抱他。母親自然不依,我就趁著母親不在,偷偷地抱他。結果……就把齊聃給摔了。」

  這一摔,徐齊聃倒沒什麼大事兒,可把徐慧給嚇壞了,從此再也不敢抱小孩子。

  太宗本來是想藉著太子家的兒子,催生她柔軟的慈母心。結果沒想到反而適得其反,揭出來這麼一茬。看來,用小孩子刺激徐慧,讓她早點跟他生孩子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看到徐慧沒精打埰地提起這段往事,太宗心疼地將她攬在懷裡,柔聲問:「那後來怎麼樣?」

  「什麼後來?」

  「你弟弟……被你摔傻了嗎?」

  徐慧搖搖頭,「那倒沒有。」身為徐齊聃的姐姐,她頗有幾分驕傲地說:「齊聃從小就很聰明,能言善道,寫得一手好字。」

  「這……」太宗好笑地說:「這不是挺好的嗎,慧兒,你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指不定就是你這麼一摔,才把你弟弟給摔得開了竅。」

  徐慧看他一眼,禁不住道:「陛下,您可真是……向著我。」

  「那是!」太宗笑道:「朕不偏向你,還有誰向著你?」

  明明知道他滿口歪理,說的都是些混話,可徐慧的心裡,忽然覺得非常非常溫暖。

  見徐慧的表情放鬆下來,太宗趕緊抓住機會,小心地問她,「慧兒,你的帕子呢?」

  這個時代,男人也帶帕子出門的。徐慧就奇怪他為什麼問自己要,「陛下要用嗎?」

  太宗點點頭,胡亂謅道:「今早出門匆忙,忘記帶了。你的呢?借朕用用。」

  這個謊話編得太爛了,皇帝哪天早上出門不是下人幫著打點,宮人有幾個膽子忘這忘那?

  徐慧一下子就想起來,方才在殿上,她的帕子給了魏王。陛下應當看到了啊。

  難道是沒注意到?

  徐慧就說:「我身上也沒有了,陛下若要用,我叫玉藻拿一塊來。」

  太宗莫名其妙地就沉了臉,「不必了,一會兒回去擰一塊便是了。」

  然後就閉目養神,不再理她。

  徐慧沒當回事,也跟著閉目養神起來。剛才那一盤棋,實在耗費了她不少心神。抱小皇孫,又用了不小的力氣,她真是累壞了。

  她才閉上眼睛沒多久,身旁的李二就偷偷地瞇起了眼睛。

  他見那小沒良心的也不知道安慰安慰他,寬一寬他的心,竟然自顧閉目養神起來,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太過分了,有這麼做妃子的嗎!

  太宗想把她推醒,可大手抬起來又放下,愣是沒有那個本事。

  過了一會兒他就發現,徐慧呼吸均勻,竟然就這樣睡著了。她靠著角落,一定非常不舒服,時不時不安地動來動去。

  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軟起來,慢慢地將她摟到自己懷裡。等到了清寧宮,他就把她抱了起來,一路走近內殿,小心翼翼地將她安置在塌上。

  太宗見她睡得安穩,越看越不爽。清寧宮是坐不下去了,他抬腳就要出門。本想著今天有喜事,難得休息一下,好心情就這麼被攪合了。

  真是鬱悶。

  臨出門前,正好看到宮人抬著幾匹緞子進來。王掌史在院子裡張羅著,就要入庫。

  太宗見了就說:「放著也是放著,都做成帕子,給你們婕妤玩兒。」

  王掌史愣了一下,想提醒陛下這幾匹緞子可能做千八百條帕子,徐婕妤一輩子都用不完呢。況且這上好的料子做帕子,實在可惜。

  不過她在後宮多年,對於危機的察覺近乎是一種本能。王掌史很快就意識到,陛下不是蠢蛋,這種常識不用她提醒,她只要按照主子的吩咐做就可以了。

  聽她應了下來,太宗輕哼一聲,抬步離去。

  王掌史看著太宗的背影,長長一歎。

  才好了沒幾日,陛下怎麼又生氣了呢?這副樣子從清寧宮出去,肯定又是氣他們家主子了。

  她進屋一看,徐慧正睡得香甜。

  王掌史不得不感慨,徐婕妤的心可真寬啊。

  太宗走出清寧宮,才發覺自己竟又有種無處可去的感覺。

  都已經習慣在徐慧這裡消磨時間了,突然空了下來,他真是一肚子的煩惱和委屈,不知道該同誰說起。

  上回還能和齊王妃訴訴苦,可現在呢?他答應了徐慧,再不去看她了,總不好這麼快就食言。

  他對徐慧氣歸氣,氣她不開竅,氣她不懂事。可太宗這個生氣的人都清楚的很,他對徐慧的氣不會很持久的,過一會兒就好了。

  所以不能幹那麼傷感情的事兒。

  於是太宗就默默地回了甘露殿。

  本來都說好了今天休假,突然又回來處理政務,在甘露殿候著的宮人們都微微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兒?徐婕妤沒把人留住啊?

  面對著一頭霧水的宮人們,太宗沉著臉說:「看什麼看!朕勤政愛民不行啊?來人,把奏章都拿上來……」

  小宦官小心翼翼地說:「啟稟陛下,重要的奏章您都批完了……」

  「那就把不重要的拿上來!批過沒發的也拿上來!朕要檢查!」

  「是是是……」

  太宗正打算化悲憤為力量,擼起袖子大幹一場,就聽有宮人進來通報,說是長孫無忌來了。

  太宗微挑眉梢,這老狐狸來做什麼?

  不過他來的好啊!太宗正愁沒人陪他喝酒呢。

  於是就抓了長孫無忌來陪他對飲。

  好在長孫無忌本來就沒什麼大事兒,兩人默契地什麼都不說,哥倆好的你一杯我一杯。沒過一會兒,太宗便開始微醺,瞅著長孫無忌笑了起來,「輔機啊,你你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長孫無忌面前搖了搖,「不厚道。」

  長孫無忌一臉無辜,「陛下這是怎麼說?我可冤枉死了。」

  「今天當著那麼多人呢,你故意提慧兒是什麼意思?」

  太宗可不傻,他一想就知道,長孫無忌肯定不是順口一提,而是蓄謀已久的。

  長孫無忌這把可學奸了,在太宗面前也藏著掖著,不動聲色地說:「我給陛下省了賞賜,不是挺好的?莫不是我無慾無求,也成了罪過?」

  「嘖嘖嘖,少來這套。」太宗一臉特別看不上他的表情,「輸不起啊?」

  長孫無忌默了默,道:「上次一局棋之後,我對徐婕妤的人品心性,的確是心悅誠服。」

  太宗又自飲了一杯,「那你還搞什麼鬼?」

  「只是,我有些擔心陛下……」長孫無忌一臉真誠地說。

  太宗卻不以為然,「除了觀音婢,你哪次不擔心?」但凡是他的女人,長孫無忌好像都要挑出點毛病來,絕對不讓任何一個人越過文德皇后去。

  而在長孫無忌看來,陛下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女人這一關過不去。過去文德皇后在,後宮裡還有個把關的人,陛下荒唐些也就罷了。可現在,他很擔心,若後宮生亂,會影響前朝。

  「徐婕妤什麼都好,只可惜,太過年輕。」長孫無忌想得非常長遠,「若她沒有子嗣也就罷了,若是有,將來她就不會被發往感業寺。以陛下對她的寵愛,徐家的權勢必定一日勝過一日。一旦徐婕妤野心膨脹,手伸得太長,必然對新君不利……」

  李二默默地聽完,瞅了他一眼,悶聲悶氣地說:「朕還沒死呢。」


第57話

  他一句話把長孫無忌堵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半天才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太宗搖搖頭,「朕看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天天頭疼。慧兒不是那樣的人,朕瞭解她。」

  「陛下當真瞭解徐婕妤嗎?」長孫無忌狡猾地笑了笑,「那陛下今日,一定是沒有好好地看那盤棋。」

  太宗皺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長孫無忌放下酒杯,正色道:「我就在旁邊,看的清清楚楚。徐婕妤本有機會更快、更狠,更不留情面地贏了魏王,可她遲疑了,換了一套迂迴的路數。」

  太宗怔了怔,不敢相信地說:「你是說慧兒有意讓著青雀?」

  見長孫無忌點頭,太宗心裡突然特別不是滋味兒。

  徐慧為什麼要讓著青雀?她連他都從來不知道讓一讓,為什麼要給青雀留情面……?

  該不會真的那麼倒楣讓他猜中了,慧兒對青雀有好感吧?

  太宗越想越心驚,瞪大了眼睛沉思著。

  就聽長孫無忌在旁道:「徐婕妤或許和我最初所想的不大一樣,是以我願意為了之前的無禮向她道歉。」他頓了一下,幽幽道:「但恕臣為了大唐江山,不得不多想。我沒有辦法僅僅因為一盤棋,就放心地讓徐婕妤呆在陛下身邊。」

  太宗看他一眼,面色不虞,「輔機,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後宮之事,過去由觀音婢管,現在沒有皇后,朕說了算。」

  「陛下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長孫無忌被他這一眼心中一沉,趕忙道:「徐婕妤不讓陛下、不讓我,為何要讓魏王?」

  長孫無忌今日故意在太子的宴會上當眾提起徐慧,就是在佈一個局。以他對太子的瞭解,太子定然會出頭請戰。長孫無忌就想看看,徐慧對於年輕一輩的太子又是個什麼態度。

  卻沒想到竟被魏王搶了個先。不過魏王最受陛下寵愛,和太子同樣是嫡子,差不了多少,長孫無忌便靜觀其變。

  長孫無忌的目的,就是測試徐慧的品行的高潔,行為的耿直,是對所有人都如此,還是只是對他們。

  畢竟徐慧還年輕,如無意外,太宗定然會先她而去。如果徐慧有任何討好新君的做法,長孫無忌就有理由懷疑她的居心。

  事實上果然如他所料,徐慧雖然贏了魏王,卻捨棄容易的方法,故意繞了個圈子,算是給魏王留了幾分薄面。

  這怎麼能不叫他不安?

  這不,前腳都要出了宮門口,他又折回來了。

  長孫無忌卻不知,太宗心中所想完全與他不同。他擔心的是徐慧會不會影響儲君的人選和新朝的安定,太宗想的卻是……

  嗚嗚嗚怎麼辦他家慧慧不會喜歡上青雀了吧!

  長孫無忌還想再勸,讓陛下再試試徐慧。可太宗就是不搭理他,一個勁兒的喝喝喝。

  等最後長孫無忌看他喝得醉醺醺的,顯然是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就懶得再費口舌。趁著天還沒黑,準備出宮回家去了。

  誰知才走到殿門口,就被王德「哎呦」一聲給攔了下來。

  「長孫大人您別走啊!這……」王德為難道:「您走了,陛下怎麼辦?」

  長孫無忌眉頭一挑,這話說得,倒像是他把陛下怎麼了似的。

  「該怎麼辦怎麼辦,伺候人的事兒還用我教你們嗎?」長孫無忌沒能達成所願,滿肚子火沒處發,言語間不由重了幾分。

  王德應了一聲,把這尊大佛送走了,回過頭又一臉擔心地看向陛下。

  太宗已然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案上說起了胡話。

  王德早已讓人備好了醒酒湯,等長孫無忌前腳一走,他便親自端了過來,打算服侍太宗用下。誰知太宗根本不肯配合,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他不喝,王德也不能掰著他的嘴硬灌下去不是……

  就在王德急得快要哭了的時候,他聽見陛下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句「慧兒」……

  王德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對啊!他怎麼沒想到去找徐婕妤呢!陛下向來最聽徐婕妤的話了!

  只不過……王德看了眼爛醉如泥的陛下,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坑徐婕妤。人家在清寧宮呆得好好兒的呢,幹啥要專程跑過來伺候這個酒鬼?

  但這樣下去,只怕對陛下身子不好。王德沒有辦法,只得一面在心裡給徐慧道著歉,一面打發人去清寧宮。

  不料他那個向來聽話的徒弟吳庸,聞言卻是不動步子。王德瞪了他一眼,罵道:「怎麼,我都使喚不動你了?」

  「冤枉啊師傅!」吳庸一副為難的表情,壓低聲音道:「您忘了嗎,陛下就是從徐婕妤那兒回來,才跟長孫大人喝起悶酒的,一旦就是生了徐婕妤的氣呢?」

  「怎麼可能……」王德反駁道:「從東宮回來的路上,徐婕妤睡著了,還是陛下把人抱進去的。」

  不過吳庸的考量也不無道理,誰知道陛下是怎麼想的呢。出於穩妥考慮,王德就道:「那你就去問問徐婕妤,看她怎麼說。她要是願意來,那肯定就是沒事兒了。」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徐慧躲都躲不及,自然不會再趟這趟渾水。

  吳庸就跑去清寧宮,照著王德的話學給徐慧聽。

  且說徐慧一覺醒來,發現太宗不在,本就有幾分奇怪。聽人說陛下叫人把賞她的料子都做成帕子,她就更奇怪了。

  等到甘露殿來人,說陛下喝醉了,請她過去的時候,徐慧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倒是王掌史她們勸了徐慧兩句,說是反正陛下沒有明言召見,這一趟不走也罷。省得陛下醉中糊塗,對徐慧不利。

  下午的時候徐慧睡著不知道,王掌史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陛下離去的時候,分明帶著幾絲怨氣。

  不過徐慧沒當回事,換了件衣服便出門了。她還真不怕陛下會傷害她。他沒那個膽子,她比誰都清楚。

  等到了甘露殿,還沒進門,徐慧就聞道一陣刺鼻的酒氣。

  徐慧微微皺眉,有些嫌棄地說:「把陛下送到後殿去,這裡收拾一下,換換氣。」

  王德為難道:「可,徐婕妤……陛下現在誰的話都不聽啊。」

  讓太宗自己走回屋去,現在是不可能的事兒了。

  徐慧只好親自走到太宗身邊,拉住他的手臂,輕輕地搖,低低地喚:「陛下?」

  太宗好像是睡著了,沒有搭理她。

  「陛下?」徐慧不死心地又喚了一句。沒想到她這麼一喊,太宗還真的抬起了頭,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徐慧欣喜地笑了笑,露出兩個討喜的小酒窩,「陛下,我扶您進屋可好?」

  太宗點點頭,神色間還是有些發懵。

  由於他耍起酒瘋,不讓別人近身,徐慧只好親自扶他。

  她抬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費盡了力氣,才將將把太宗給扶起來。

  結果兩人一站起來,就差點摔倒在地。

  沒辦法,誰叫她纖細嬌弱,而他太高大健壯了!

  徐慧沒想到他來真的,竟然整個人都壓在她身上,她簡直要被她壓倒了!想起她下午莫名其妙的行為,徐慧有一點不高興地問他,「陛下,真醉還是假醉?」

  他默了默,似乎費力動了動腦子,才特別可憐地回答她,「真的……」

  「那就站好了,好好走路。不然我只有叫幾個孔武有力的宦官抬著您進屋了。」徐慧輕瞇雙眸,柔聲道:「陛下不想那麼丟臉吧?」

  太宗看著她單純無害的小臉兒,忽然覺得背後發寒。

  「不想……」

  想想他被擺做一個「大字型」抬進屋去,那樣子就很傻缺好嗎,他才不要那麼丟人現眼呢。

  於是太宗盡量找回了身體的重心,在徐慧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走進後面的寢殿。

  有驚無險地將人丟到寬大的床鋪上後,徐慧難得沒形象地喘了兩口粗氣。看得某人發笑道:「你是慧兒嗎?」

  看著他這副德性,徐慧真想白他一眼。多虧多年來良好的修養制止了她。

  徐慧順了順氣,決定不和喝醉酒的人一般見識。

  她接過宮人遞來地帕子,上前給太宗擦臉,動作格外輕柔。

  本以為他又要鬧上一番的,誰知太宗竟閉上了眼,一臉特別享受的表情。

  徐慧真想把帕子狠狠地摔他一臉啊!好端端的喝這麼多酒做什麼,就算是有了嫡孫高興,也不能這麼作踐自個兒的身子呀。

  還是良好的修養再一次制止了徐慧的衝動。擦好了臉,她又親自端來醒酒湯,一點點地餵他。

  太宗不緊不慢地喝著,活像個大寶貝。

  想起平日裡都是他在照顧她,難得有個機會讓她照顧照顧他,倒也不錯。徐慧的心情便漸漸平復下來,動作溫柔地餵他喝完了一整碗醒酒湯。

  等喝完了醒酒湯,徐慧咬了咬唇,小聲問他,「陛下要不要先行沐浴?」

  就這麼直接睡下,太邋遢了。只是他醉成這樣,恐怕沐浴的時候,身邊也離不開人……

  平日裡也就罷了,都是宮人伺候他入浴。只是今日他喝醉了酒,不讓別人近身,只要徐慧……難不成還要徐慧伺候他沐浴不成?

  不行,太羞恥了……她做不來。

  可就讓他這麼睡下?好像又於心不忍……

  就在這時,太宗點了點頭,眼底滿是期待地看著她說:「洗啊。」

  徐慧一咬牙,就叫宮人去準備熱水。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把太宗拉了起來,塞到浴桶裡去。

  嗯,沐浴也沒什麼的,她不看就好了。

  「慧兒……」入了水後,他迷迷糊糊地喚她,聲音溫柔纏綿。

  「嗯?」

  「你撒這麼多花瓣做什麼?」他一臉茫然地看向徐慧。

  徐慧俏臉微紅,又往水中撒了一把,俯首低眉道:「非禮勿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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