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中秋豐收祭祀一向都是皇家大事,堪比年祭。所有在京的內命婦都要同進宮參拜。張雲溪早早就按照品級大妝,坐車進了宮。作為一品的命婦,雖然沒有足夠的夫家靠山。可她偏偏有一個撐起朝堂的母家,雖然很多命婦都對她眼色有異樣,但是她們不得不帶著羨慕嫉妒恨看著她那不同於一般命婦的朱紅廣袖長袍。高高黑色繡金鶴圖,加上那代表一品的花冠。讓在場的命婦自感不如。畢竟,能夠穿著紅色搭配黑腰帶的命婦,代表的不僅僅是自身的品級。而是一個宗族的利益,這樣女子一般都是足夠支撐一片天地宗族的宗母。也是皇后第一個要接待的人群。而朝廷中的命婦,大多數都無法穿著這種衣裝。因為,她們都是依靠丈夫來給予品階。
「那是張家幺女?」南安老王妃指點給薛寶釵,同自己母親,外婆站在一起的張雲溪。在一片黃白色和湖綠色中,那一身紅格外的耀眼。
「我看不如說是妖女才好!」在一邊一個將軍夫人扯了扯嘴角:「那一身,虧她敢穿。一點都不矜持。」
「你懂什麼?」南安老王妃橫了她一眼:「快快閉嘴吧!你婆婆不在,約束不得你。這是什麼地方?那是宗婦的身份,歷來只有隴西貴氏在參拜的時候才穿。沒見識的東西!」
「哼哼……」女人有些不服氣的怯懦不吭聲。畢竟她家丈夫還是要依靠南安王的,她不想駁了老王妃的喜好。
「我看倒是端莊秀麗的很!宗母可不比我們這些在家靠男人的,我聽說前一次林家的事情,就是她操持的結果。」薛寶釵看著那身材高挑,穿著高屐帶著精美花冠一身華麗的女人。她是感激這個女人的,如果不是這個女人橫插一手她早死在後宮的某個無名之地然後一卷草席埋掉了。現在她有了身孕和丈夫,一切都好了起來。就是那本不爭氣的哥哥,這些年在塞外也是做的不錯。薛家由二叔家的弟弟頂了起來,在內務府哪裡也是有著名頭的。
「林家起來了。」南安老王妃嘆了口氣:「我們家在南邊,林家的商船在十三衙門也是有名的。」
「宣……林氏宗婦,林張雲溪入內覲見!」在祭拜完天地,皇后宮的內侍開始按照規制來宣旨。張雲溪看了母親一眼,眉目輕轉緩步踏上階梯,進入皇后的議事廳內。皇后此時高高坐在高位之上,一身鳳冠霞披,金紅纏繞。加上兩邊仙鶴吞雲吐霧,看著繚繞威嚴。
張雲溪按照禮部的要求,下跪展袖叩拜:「姑蘇林氏林張雲溪拜見皇后,千歲永享,春壽永駐。」
「起來吧!」皇后看著下面這個面容艷麗的女子,雖然已經沒有了鮮卑奴的金髮碧眼,但是卻依然可以看出異族的特徵。棕色的頭髮,加上那淺茶色的眸子在這個滿是烏雲蓋頭,烏眸凝神的地方,十分的顯眼。
「謝禮!」張雲溪站起身側身立在一邊,她微微側低著頭。打量這個據說跟那個人少年夫妻的女人。人到中年,雖然年齡比較自己是長了兩歲。但似乎保養的並不得力,已經能夠看出霜華。果然,皇后這地方就是催人老的。
「我聽聞你母家是洛水張氏?」
「是,臣婦父親是已退閣老張明睿。母親是領翔長公主幼女。」張雲溪低頭含笑的回答。她似乎在皇后那雲淡風輕的語氣中,聽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你長的可不像我那表姨母!」皇后這是明擺的明知故問了,整個皇城有那個大戶人家不知道張家幼女,生母是隴西伊樓氏。
「這倒是事實。」張雲溪含笑開口:「臣婦的生母是父親的平妻,隴西伊樓次女。生母因生產喪亡後,是母親照顧長大。多年情誼,倒也是同比親生了。」
「我那姨母是個好心人,這倒是了!」皇后開口笑了,似乎帶著一些得意。張雲溪顯然不是很明白,是什麼讓她如此開心?自己是誰的孩子,實際上都跟她沒什麼關係。她微微斂眉,眼光一斜:
「只是感嘆,母親心好。但我們姊妹,到底也是辜負了。姐姐身體一向不好,也不知道是否能夠過了這個年頭。」張雲溪故作感嘆的口氣,說著似乎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她看似故意的將滑頭岔開,卻看到了那慢慢撫摸扶手的女子,身子一頓。她勾起嘴角,用手帕擦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珠兒:「不過好在,姐姐留有一女,已經同我的養子結親。都說娘去姨舅大,我這個做姨母的也就這些能耐了。」
「身子不好……可有看太醫。」皇后看著下面的女子,目光銳利。她原本是想說忠順王世子和成王的事情,不想的竟然被繞了過去。
「倒是都有請,可那是生產烙下的病症。能拖這些年到姐兒長大,已算是不易了。」張雲溪說到姐姐的身體,到底帶著真心的感懷。一時間,卻讓皇后無論如何都無法繼續下去。她嘆了口氣:「我聽聞林家這些年,看似有了起色?想那林如海也是個人物,當年在朝堂也有著一朝林探花之稱……他可是有一個女兒?」
「這倒是有的,名叫黛玉!」張雲溪溫柔的笑著收起手帕:「那孩子當年看這也是一個不好的,身體弱不禁風。請了太醫看了,也是胎里帶來的弱症。我願想著,日後給她找個好婆家,可是太醫的話倒是讓我擔憂了不少。」
「可是有什麼不好?」皇后微微一愣,實際上她還真有心做媒。雖然聽著說,那女孩兒掛了女戶。但是皇上是不會管這事情的,若是媒做得好也沒什麼。
「氣不得,怨不得。要開開心心的,方能過了壽初(20歲)。」
「那這親可不好結。」皇后心裡咯噔了一下,她發現她似乎一直被這個女人牽著走。
「可誰家過日子,沒得氣和怨的?磕磕絆絆,才是日子。這在我這裡還是好的,至少都是下人誰也不敢給她不順的去。這要是到了別人家,可怎麼好?婆媳婆媳,處的好是本分。處不好,是不孝。她小小年紀的人兒,喪父喪母的……是那種就是有了氣也只顧自己流淚的。我看著可憐,怎麼忍心讓她嫁了出去。雖說婆家找的高門,也是有的。我這個伯母也掛不上什麼不好的言語。但是過不了幾年就去了,我這心也是不忍的。說不得,橫竪也不過是我背個罵名罷了。我給她談了一個女戶,這娶夫若是不樂意,可以納侍。若是都不滿意,轟出去休了重新找就是了。我是不忍心她年紀輕輕就走了的……」
「你倒是有心了!」皇后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抿抿唇想著太后的交代,只得繼續:「那可有人家?」
「我拖了那邊的舅舅,看中了聞人家的公子。那孩子身份尷尬的很,又是個有腳疾的。但是身份學識上,做個當家還是可以的。」張雲溪一直垂目,淺笑嫣然。
皇后看著這個女人,琢磨著太后交代的事情怕是完不成了。不過終歸是要提一下的,她知道自己宮里現在有太后那邊的人。說不得,這些談話一時半刻後就會到太后那裡,一字不差。她手指在扶手上摸了摸:「原本是想著給你推薦個人家的,太后的弟弟家的次子。聽聞林海公的女兒今年怕是要及笄,說是花容月貌似仙子。平日在家掌府持家也是很有一套,就想說和一下。你這麼一說,我倒不好開口了。」
「承蒙太后看中,托了您這一遭也是我們姐兒的福分。但這事情,臣婦怕是應不得。姐兒的身體,怕是太醫院都是有命案的。雖看著她父親留下的嫁妝豐厚,但卻是個說不得連生養都做不了的。這話,原本我是要遮掩三分的。總不好讓女孩兒日後不好做人。但這出嫁,有個要點就是為了人家子嗣傳承。無出還好,可姐兒心思重。我應了不是在害她嗎?說句不好聽的,若是到時姐兒死了。沒有子嗣,那幾嫁妝我們是要拉回來的。到時候,不是要說我這個做伯母的,謀者她父親給的嫁妝才害死了她?」張雲溪一臉難過,愁容上梁。皇后到底是被她噎住了。難道你皇后要安排一個注定悲劇結局的婚事,然後人家怎麼說?
皇后逼婚,看得就是人家林海公給女兒留下的保命財?她看著這個女人,內心氣急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絕對是個人物。張家女……她抓緊手心,然後慢慢放開。她端起茶:「的確是這個話,總不能讓喜事變成壞事不可。下去吧!」
「臣婦告退!」張雲溪眨眨眼,微微一笑後退三步離開。
走下階梯,她看見母親和姐姐。張寧溪湊上前小聲耳語:「怎麼這麼長時間?」
「太后想讓自家弟弟的次子跟黛玉結親,讓我給推了。」張雲溪用手帕掩蓋著唇角湊近姐姐:「怕是待會兒見到你跟娘親,還是要提的。這事情怕是太后特意委託給皇后的,都是做兒媳婦的,難處你也知道。我說了,姐兒身體不好,見不得怨生不得氣,難生產。她若是還提,那就是太后那邊出什麼幺蛾子了。橫竪,姐兒不嫁。咬死了,我們不能為了嫁妝送姐兒去死就成。」
張姜氏看了兩個女兒,眼光掃了一下四周:「這事情還是早點散出去的好,橫竪病弱也不是什麼壞事。心疼孩子才不去選哪勞什子路。」
「誰說不是的。」張家大嫂湊過來:「剛剛那邊幾個夫人,似乎也在談。姐兒要及笄了,這京城中有家世的女孩兒不少,怎麼橫竪的都想到了姐兒?我看著黛玉這孩子很不錯,但也只是一個已故三品官的絕戶女。」
「嫁妝唄!」張家二嫂撇撇嘴:「前兒不久去北靜王府吃酒,還聽著呢。黛姐兒的嫁妝,就是公主怕都比不上。綿薄動人心,這些年戶部借銀越來越難。很多功勳都是靠吃戶部糧米過日子,姐兒過去還不得掏嫁妝補窟窿。不做就是不孝,他們想得清明呢!林家沒一個依靠,一個出嫁的姐兒……」
「那根聞人家的親事,怕是要提早了。」張雲溪抬頭看向不遠處巍峨的宮殿,然後抿唇笑了。
☆、59
張家命婦,是被一起召見的。張雲溪跟張寧溪站在外面等著,畢竟外嫁的女兒不算一起。張寧溪的丈夫不過是五品官吏,一般也是跟著同品節的一起。若是皇后乏了,也就是走個過場。
過了許久,張姜氏才帶著兒媳婦走了出來。她看向兩個女兒,神色舒緩:「待會兒散了去你三哥家吃酒吧!前兒我聽說她得了一些菊花釀,我們賞菊吃蟹子。」
「說的倒是好!」張雲溪笑著鈎住母親的手臂:「三哥今兒估計也是要早回的,不若爺們兒一桌我們一桌,一起樂呵一下。橫竪,都是一家人也不用學那勞什子的加什麼屏風。」
「就你惦記著熱鬧不是?」張姜氏點了點她的額頭,張寧溪走到一邊打趣:「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個人來瘋。平日里看著端莊,那都是外祖母用藤條子逼出來的。」
「外祖母什麼時候對我動條子了,姐姐怪是胡說。」張雲溪不樂意的嘟嘟嘴。此次豐收祭,領翔長公主府並無人前來。一來,男丁去了邊關巡守還沒回來。二來,女眷中領翔長公主到底是年歲大了,也不好入宮走動。這些年來,就是新春家禮,宗室也很少見到這位老公主。
她比上皇,大了兩輪還要多,也是春秋至末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誰!」張寧溪點了她額頭一下:「小的時候哭著鼻子半夜入了我的房,跟我說夢見因為規矩做不好,被外祖母抽條子的事情。」
「那不是做夢嗎!」張雲溪啐了她一下:「外祖母也不過是嚇嚇我,她可疼我了。」
「是!」張寧溪捏了她的鼻頭:「疼你。疼的嫁妝都比我的多了一架。」
「你還在吃這個醋做什麼?」張雲溪笑著揉揉鼻頭:「橫竪我走了,那不都是你女兒的。」
「你們兩個喲!」張姜氏無奈的向兒媳婦搖頭笑笑。她知道兒媳之間也有比拼,只是現在在外的是三兒子,多少其他幾個也要讓著一些罷了。但女兒不同,兩個女兒雖然有一個不是親生的,但到底比兒媳婦親近。
一行幾人,熙熙攘攘的走進夾道。遠離了宮室張家四嫂才開口:「小姑子說的倒是准了,皇后果然查問了一下。不過我看她是不想插手這事情的,但是太后那裡過不去。」
「可不是,婆媳婆媳……天家也是婆媳不是?」張家二嫂笑著捏了張雲溪的手一下:「不過我看開始聽母親的,將消息散了出去的好。誰惹這事情,誰就是圖那些嫁妝絕戶財。我看有幾個敢沾手的。」
「這樣不會惹怒太后嗎?聽說,這些年來倒也是說一不二的人。後宮鳳印也一直沒有給皇后,所以皇后這位置做的到也是艱難。」張家大嫂感慨了一句,她目前跟著婆婆學習如何做宗婦。但是宗令到底是在手上的,只是礙於婆婆在還沒有舉行儀式。可這皇后……怕是如同那嫁進門多年的媳婦,連賬冊子都未必見得。
「惹怒了能如何?」張姜氏撇了一下嘴:「這事情本來就是日後留詬病的事情。好言已經說了,情理不通老糊塗了,那也怪不得我們不是?」
「母親到底霸氣!」張寧溪奉承道:「太后到底怎麼想的,怕我們也是不清楚的。這黛玉是女戶,娶夫的事情怕是早就傳的四處都有了。早年也是稟報過的,若說不知道怕也是不信。只怕是這裡面,有些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罷了。那國公次子,聽說也是一個鍾靈毓秀的人物。爭著結親的不是沒有,怎麼會選擇黛玉,也是有的考。」
「這事情慢慢打聽就是了,橫竪黛玉現在還在孝期。打聽聞訊,都是可以的。若是真下旨,她也要顧著臣子的心不是?林如海,埋了還不足三年呢。」張雲溪勾勾嘴角,扶著母親上了前來迎接的馬車。這後宮前朝的狹道中,多是等候的馬車。入宮前,一一查過。這才在朝拜後,允許入了狹道迎接。
秋後氣爽,螃蟹肥滿。在張家京宅中,張家一家人倒是和樂的很。張雲溪以擔心家中兩個小的,提前離了席面回家。黛玉此時正和在家的林晗在她屋裡下棋,看起來是等了一些時間了。
「母親這事去哪裡吃酒了!」林晗一見張雲溪進來,就聞到了濃濃的酒香。怕是喝的烈酒。張雲溪體制特殊,若是溫酒需喝多了放會出現酒香。若是烈酒,那是三杯下肚,喝得酒什麼味道,身上就會散出什麼味道。到也不難聞,只是很明顯。
「今兒見了你外祖母,留在三舅舅那裡吃了蟹子吃了些酒。味道很重嗎?」張雲溪撩起衣衫,聞了聞。她自己滿嘴滿鼻的酒味,就是有也聞不大出來。好在已經換了官服,到也省了重新去內務府定制的坎兒。
「遠在門口就聞到了,怕是玉壺春吧!」林晗無奈的嘆氣:「您自己現在是聞不得的。待會兒酒氣散了就聞得了。濃的很,少也有吃了三碗多。」
「是你三舅舅藏起來的,我跟你姨母找人翻了出來。吃了六碗呢!」張雲溪挑眉笑著向裡屋走:「你們先坐著,我梳洗一下。」
「真是的!」林晗搖搖頭,很是無可奈何。黛玉在一邊掩唇吃吃地笑著:「每次看弟弟為了吃酒跟伯母鬥氣,都覺得樂呵。伯母又吃不醉,弟弟擔心什麼?」
「姐姐怕是不知道,就是這吃不醉才最傷身。尤其是母親這種,等到酒毒入了肝也察覺不到。母親偏偏又喜歡……」林晗嘆了口氣,重新念起一子放在一個位置上。黛玉抿唇一笑,隨即附上一子。他們下的慢,都不過是等著張雲溪回來罷了。這皇宮內,雖說是慶典到也要小心,誰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不是?說不得,好事也會變壞事。
張雲溪衝了一下,拆了頭髮換了一身居家的棉麻質地的衣服走進來,長褂長褲的鵝黃新衣看著清爽嬌嫩。她雖然聽著年歲有些長,但不妨礙長的嬌俏。
「喲……這是要輸了?」張雲溪看了一眼棋盤笑著捻了一顆白字放在一個位於中元的位置。林晗抿抿唇,拿著自己的黑子跟了上去。
黛玉讓開了一些,挪進炕里。張雲溪挨著她坐下同兒子一邊擺棋子一邊說道:「這中秋過了,我琢磨著再過一個月趁著風水順逐回蘇州一趟。」
「怎麼想著走?」林晗有些不明白,這才來沒兩三個月就又要離開?
「你姐姐的出孝時間要到了,總是要祭拜的。我想這先去祭拜一下,然後看看那邊的事情。同族老在一些事情上談和談和。然後到了日子,在這邊出孝。過了新年,就是及笄的日子了。終歸是要大辦得好,正好你在這邊也呆了些日子。入了冬,怕是朝里也有事情煩不得成王不是?」
「母親說的倒也是,只是這寒冬秋氣的,來回折騰姐姐的身體……」林晗對此表示懷疑。他是習武之人,這些日子每天下午的訓練都是要做的。雖然有成王帶著,但是那一個時辰還是要過去。他自己的體格,已經是十分健壯的。母親本身長娘保養的好,幾天不睡都不會看著老態。只是姐姐……那身子骨……
「倒是無礙的。我們家的船改了不少,路上倒是會舒坦的很。因著明年要去參加會盟,我要帶著你姐姐一起去。索性,就先把這祭拜的事情先辦了。」
「母親有把握就好。」林晗點點頭。張雲溪笑著放下一子:「自己在這裡想想你輸在哪裡。」她有事情要去做,此時已經是下午,黛玉看著張雲溪。這情誼,她已經不會再作態表謝了。這個女子為她做的,就是謝也是謝不過來。
晚上中秋賞月,張雲溪帶著林晗和黛玉坐在家中涼亭上,高空明月的到底有著一番情趣。只是張雲溪歪靠著欄桿,拿著裝了桂花釀的酒碗一時間倒也上了愁絲。
領翔長公主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母親特意關照了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在年前弄完。看目前的情形,怕是上皇去了也就差不多了。一旦長公主病逝,能夠牽扯張家的宗室紐帶就斷了。怕又是一段風波,加上明年是會盟之年,還不知道會如何呢。現在的皇帝,心思難測的很。
想到這裡,張雲溪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難測?就是一個自認風流的愣頭青……看的,不過是張家想要什麼,宗室想要什麼罷了。她最不耐煩的便是這些,橫竪都脫不掉那些陰謀算計。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閒著沒事閒的。
想到這裡,她轉身看著沾了一點花雕的林晗:「麒兒,這些日子跟著成王有什麼感想?」
「感想?」林晗眨眨眼睛看著母親,歪頭想了想:「他似乎對母親您很感興趣。」說完這些,他臉紅了。連忙放下酒杯賠罪:「兒子酒喝多了,胡言亂語母親莫怪。」
「噗嗤……」張雲溪樂了,她起身捏了林晗臉頰一把:「裝什麼小大人啊!他想什麼,我如何不得知。只是麒兒,你可有想過日後做什麼?」
「嗯……兒子想成親後按照母親說的,去看看世界何其之大。」林晗很認真的看向母親,他知道母親讓他親近成王必然有母親的目的。其實他真的一點都不介意母親成為成王妃,畢竟他不想母親因著那勞什子的禮教約束,孤老終生。他是要成年的,不能總是陪伴母親左右的。
「也許,到了那一刻……」張雲溪單手在桌子上支撐著頭:「你會發現,其實世界很小。」
「這個……兒子不懂。」林晗搖搖頭,一邊的黛玉也是一臉的疑問。
☆、60
「怎麼說?」張雲溪放下酒杯,雙手托腮看著圓月灑下的銀輝:「你現在覺得,世界之大是因為你瞭解的少,看到的少。每到一處地方,都是新鮮的,都是不熟悉的,都是不瞭解的。但是,當你走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人和事物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人與人之間的世界,變得很小。」
「是因為人少嗎?」林晗還是有些不明白。
「不。」張雲溪搖搖頭:「也許你以後會明白的。不說這個了,成王這個人可還算有意思?」
「不曉得母親說的有意思是指如何。」林晗搖搖頭,他可不想再說錯了什麼話。
「嗯……就是會陪你玩的很開心。」
「這麼說來,他倒是花起咱家銀子來毫不心疼。」林晗撇撇嘴,那些銀子不是平白來的。都是母親和各位管事,日以繼夜的勞作過來的。是下面人辛苦所得,他看著時常肉疼。
「不是他自己的,如何心疼?」張雲溪看著他心疼銀錢的樣子,很是開心。她又捏了一把:「好好看他的接人待物,這些東西是我無法教導給你的。我的手法,慣是陰柔的很。同男性,到底不同。」
「嗯!」林晗點點頭:「兒子看著,倒覺得在這方面那個成王,很有一些門道。」
「皇室子弟,自幼就要會的便是這個。」張雲溪給林晗夾了一半姜汁松花蛋:「就如同這宅子,我們認為這宅子是我們的。可實際上,住在這裡最多的人不是我們。而是那些管事、丫頭小子婆子們。皇宮也一樣,皇帝就一個。就是龍子鳳女,最多的也不過是幾十個。少了也就一個。這些奴才,慣會的就是捧高採低的。我們家,沒有這種,別人家是有的。你去隴西那邊,不也是見到了嗎?那些龍子龍孫的,自小最先要學的就是處理這些關係。可你自幼就在林家,書香門第不說你母親本身也是知書達理之人。這種東西,你是沒有經歷過的。我能想的,也就是找個人給你提點這些了。」
「母親說的是,不僅僅是宅邸如此。實際上日常交往,也是如此。兒子之前一個人,就是出了大筆的銀子也未必能夠得人看重。可是兒子近日同成王出入,倒是引來了很多人。捧高踩低的事情,兒子不屑與去做不等於旁的人不會。」林晗點點頭,他對此深有感觸。冷漠和熱情成了鮮明的對比,甚至都不需要仔細想就看得明白。
人生百態,世間萬物的一部分就那樣直白的展現出來。他迷茫過,但同時也會堅定和審視自己。前幾日,才慢慢想了明白。為什麼母親先讓自己一個人出去轉悠,之後卻找了成王。他不知道母親為自己付出了多少,但是他在兩種世間中看到了太多的東西。加上母親讓自己篆刻史書,以史為鑒他才能看的清自己的影子。
「你能想通就好!」張雲溪知道這種過程對人心的衝擊,一如當年她第一次撩開設計訓練的鏈幕後,所看到的一樣。噩夢纏綿了幾乎半年多的時間,之後她才想明白。無關於良善,不過是基本的生存罷了。如果自己不想死,那就是別人去死。不同的環境,會有不同的選擇。她同現在的林晗一樣,在這個年紀,沒有其他的選項。
「倒也沒有什麼難想的。」林晗咧嘴笑笑,張雲溪和黛玉看了他一眼,也就不再吭聲了。這美滿的月夜,還是安靜的聽著鳳林晚照的聲音來的舒暢。
木承澤從皇后的寢宮出來,進入母親哪裡。太后此時正坐在梳妝台前,由著宮女將她頭髮上的東西摘下來。看著皇帝進來,也沒起身而是如同平常人家一樣揮手示意他坐:「我今兒委託皇后跟林家那個宗婦談了談,是個有意思的女子。」
「皇后跟兒臣說了,只是看起來林家怕是會快快將那女孩兒的夫婿娶進來。」木承澤聞言,笑了笑。他想著,那個女人會不會找自己到時候要個聖旨什麼的。
「給賈家的旨意下了?」太后搖頭笑笑,不過是好奇罷了。她可真沒想過去招人恨去。
「明日就會有禮部的去宣旨,我讓賈妃送那姑娘回家了。」木承澤點點頭,好奇問道:「母親是如何對那女子好奇的,兒臣也是聽了皇后說的,才多少覺得有了那麼些意思。張家的多少都有些不合時宜的,怕也是差不多的人。」
「老嬤嬤跟我學了,倒是一個標誌的人物。」太后輓了一個日常的隨雲發髻,起身歪在一邊的貴妃踏上:「前兒善國公家的老夫人來,跟我說他們家同那林家祖上有舊親。思索著這姑娘怎麼也是個及笄的,年歲到了不知道是何等安排。說是她們家的小孫子,今年也十八了一直在軍營中。說托我做個媒,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等親事的,我給她做什麼媒?全家子人都靠著戶部的拖欠過日子,整日的奢靡不務正業。那個小孫子,我如何不知道。佔著位置吃著空餉……」太后想到那一家人,就有些膩歪。
木承澤尷尬的笑笑:「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現在那些老貴中那個不是欠了萬把兩的銀子?也就是前榮國府的那個賈赦,還了他們家的連帶著一些膽小的還了。其他的呢?怕也是看上了人家林如海留給女兒的絕戶財了。」
「有多少啊?」太后很是好奇的看著兒子。
「兩三千萬兩吧!」木承澤古算了一下說道。
「那麼多……」太后驚訝的坐起身:「不會是曾經他們家坐修國公的時候,攢下來的?」
「基本也就那些,當年林家一枝獨秀在京城這邊。同老家那邊沒什麼聯繫,家裡子弟不豐經營的卻是好。林如海這一死,將歷代主母的嫁妝還給長房,林氏黛玉能夠繼承的也算是豐厚一些了。但也是開國到現在的積攢,又是合了園子、田莊和鋪子的。真要說白銀,怕也就個幾百萬兩撐死了。倒是林家那個女人,慣是一個會經營的。聽說林家走海運,這些年賺了不少。怕也是能給那女孩兒攢下些實際的。」
「能給嗎?」太后重新躺下:「倒不是說懷疑那張家女的人品,只是這錢帛動人心。」
「母后說的是,兒子倒是專門打探過。畢竟林家現在有一個,兒子是要重用提拔為巡鹽御史的。那女子很是有著能耐,但是卻端的公平。而且,張家給她在後面撐腰她到是對林如海留下的女兒,教導的很是認真。」
「那倒是個好的,只是她真的不準備嫁人?」太后嘆了口氣:「這年紀輕輕的,她又不似我。到底還是嫁個人家的好。」
「人家連成王妃的提親都推了,怕是一個執意不嫁的的。張內閣對此也很是頭疼,有一次兒子問起。很是撓頭說,若是能夠勸說,早就勸了。就怕到時候鬧得生分了,出家做姑子就麻煩了。」木承澤想到這個,心情比較起想那女人嫁人,好了許多。
「她那啊……」太后平躺著看著天花板:「我想也是無奈的事情。」
「此話怎說?」木承澤很是好奇,母后如何明白?
太后溫和一笑:「你想,這林家本來就是孤兒弱女子,門庭都沒個支起來的。當年若不是求了張家,而張家偏偏要避開你那王兄。如何會捨得好好的女兒過去?她這些年在林家,怕也是過的艱難。要撐起來一個家,不容易。何況,還要做到讓族內承認的?宗母,宗母……那是要說話辦事的。這好不容易氣色了,你說是嫁還是不嫁?嫁,日後如何跟林氏宗族接觸?何況,她還支撐起了林家她走了,林家能放人?這是其一,另一個就是,不嫁。她決定不嫁了,可別人不想著嗎?張家女,若是你當初不是要避開風頭,我都想給你求娶。不為那張家的,就看著他們家女兒的教育,就足夠了。這孩子,怕也是過的苦的。」
聽到母后後面那句話,木承澤的臉有些黑。苦的……苦的……苦的……他怎麼沒有看出,那個女人是苦的?她過得滋潤著呢。若不是礙於契約,他真想在這裡拆穿一切的假象。
中秋之後,張雲溪吩咐了家丁整理行囊先上了路。只是留下沿途使用的東西,她一一拜別了幾乎人家就先帶著黛玉離開了。林晗還有課程在九月末才會結束,同時跟成王之間也要延續一段日子的交往。木承澤接到消息的時候,對於這個任性的女人,只得無奈苦笑。他這算是什麼事兒?不過好在,林家人的離開並沒有讓京城裡的事情有什麼波瀾。張雲溪讓人撒出去的關於黛玉體弱的消息,加上謀求婚事就是謀求絕戶財的留言碎語,到底平息了很多人騷動的心。眼下戶部借銀越來越困難,很多當家主母都敢起了例子錢的營生。那些草管人命的就不必多說了。
九月中,一路領略風景的兩個人帶著奴僕下了蘇州的碼頭做了車回到了曾經居住多年的林家老宅。一直在林家主持事務的林家族老紛紛出門迎接,開來接風宴席。按照規矩,林黛玉親自去祠堂外下跪上了香。一路雖然是風塵僕僕,到底有了一份回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