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Episode 87
在二之宮早紀的認知裡,家裡全員在纖細而柔軟的情感方面,通通不合格。
每一個都是,包括瑞希,包括她自己。
雙胞胎之間的感情,無法用一般的標準來衡量,同時二之宮早紀也清楚地明白著,瑞希對著她時的面貌和對著其他人時的面貌,截然不同。
這麼明白是因為她也是這樣的,所以更明白瑞希的本質。
爸爸在他的帝國裡面,是說一不二的『溫和』的獨裁者,媽媽自私冷漠,瑞希腹黑扭曲,而自己……
二早閉起眼睛,回憶起爸爸那天在書房,看著她,說:「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本來瑞希沒有死,你可以玩一輩子的。可是現在,早紀,我還是愛你的,起碼比起你的媽媽來說。所以……」
「Take your responsibility.」
「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瑞希。」
時間很快進入了十二月,上一個月裡,仁王雅治也好,二之宮早紀也好,紛紛向立海大乾著急的各位們展現了什麼叫忙。
仁王雅治不用說,他參加著網球部的時候時間已經不太富裕了,再加上MV的拍攝,一分鐘都恨不得掰成一分半來用。對大家來說,對仁王自己來說,都沒有料想到有一天他會把自己的時間分配成這樣,太不符合一副很有餘力優哉遊哉樣子的人設了。然而眾人的眼光一直喜歡黏著在「輕鬆的仁王」身上,那似乎也是每個人的願望,每天輕輕鬆松就取得各項令人豔羨的成績,卻忽略了,他一直都是個努力的好少年。
忙得回家一沾枕頭就恨不得睡著,仁王雅治卻出乎意料地很中意現在的狀態。
各種各樣的事情太多,不用被奇怪的想法佔據腦海。
因為那是一種無力感,對現狀的不滿,卻沒有辦法改變。
二早則在上著補習班。
她英國文學史,英國歷史都學得不怎麼好,本來是要找個家教,可早紀並不想有太多時間呆在家裡,遂選擇了補習班。
下課就奔過去,上課上到八點,自習到九點半,晚上十點回家,一禮拜就休息一天。每天都安排得挺滿當,空的那天要不補補番劇,要不就和朋友們出去玩會。
可那份想念早就無處不在了。
它就像一個放在冰箱裡備用的午餐肉罐頭,準備拉開的時候,封口上的生產日期才會提醒著自己,它已經過期了。
之後發生了一件大事。
十二月三號是西門總二郎的生日。
之所以是件大事,那是因為西門在生日之後就出國了,就像他之前和二早說的那樣。在那邊讀一段時間的語言,即使西門在這方面沒什麼問題,次年九月份,就能正式入學。
英國的好大學不止劍橋和牛津,可西門還是不能免俗地進了劍橋,伊曼紐爾學院。
它是歷史最悠久的學院之一,也許沒有三一學院、國王學院那麼有名,卻一向是籌集資金最多的學院之一。
按道理來說,這個時間點offer是下不來的,只不過在贊助之下基本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若以為這玩意只看成績,那也是很傻很甜。
西門家舉行了低調卻奢華的生日宴,二之宮早紀自然在受邀的範圍之內。西門最近好久沒看見她人,特地跑到神奈川逮她,結果看她背著個書包準備去補習班的慫樣,整個人都驚呆了。
西門還沒聽說二早和仁王身上發生的「大事」,二早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一點也不想告訴西門,總覺得這貨會狠狠嘲笑她然後露出個欠揍的,像街邊擺攤算命的大叔那樣充滿虛假先知性的笑容,說——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
他要是敢說這話,二早就敢一拳揍到他臉上。
少年自己也忙得像個陀螺,吃了頓飯就回去了,只是把邀請函親自送到她手上。
可是十二月三號當天晚上,二早的plus one出現在場的時候,西門就意識到她和仁王雅治就算沒有分手,也吵了架。
因為那天來的人是鳳鏡夜。
鳳眼的俊秀少年和二之宮早紀站在一起的感覺意外的搭,拿個畫框把兩人一框,就是一幅畫。
西門挑了挑眉,舉起香檳杯向二早示意,二早沒有假模假樣地回敬,直接拉著鳳鏡夜過來了。
踩著高跟鞋走到他面前,二之宮早紀同西門平視,這時她才舉起那只仿佛天鵝纖細脖頸的水晶杯,裡面裝了大半杯的金黃色液體,發出水果的香氣,一個個氣泡浮上表面,緊接著破碎了。
「西門,生日快樂。什麼時候走?我很快就要追隨你的腳步了。」
這麼兩句西門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什麼都沒問,只是對著二早和鳳鏡夜說:「招呼不周,今晚玩得愉快。」
「一定。」
二早同西門擦身而過的時候,西門頓了一步,並且隱秘地拉了二早一把,壓低聲音道:「等會?」
少女淡淡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宴會是最頂級的。
所有這個圈子的人,都樂於參加,即使只是個少年十八歲的生日宴。不光是因為那些最頂級雪花看上去就特別漂亮的牛肉,盛放在巨大盤子上的鱘魚子醬,也不是為了點綴著金箔的巧克力,而是因為,這是一個社交場,誰知道在裡面能有什麼機會呢?
「主角」西門也知道自己只是個開宴會的理由,不多不少。
把一個朋友圈子帶向另一個圈子,它就擴大了,很多事情就好辦多了。
即使最後有些人喝多,男人找女人,女人找男人,甚至同性之間互相吸引,仍是一筆划算的買賣,起碼今天是快樂的。
二早在切牛肉,切開,中間是鮮嫩的粉紅色,吃掉一口,二早覺得之前沒有選擇把自己塞進小一碼禮服的決定是正確的。對糖分的需求得到滿足,這讓人的心情都變好了不少,二早對鳳鏡夜說:「抱歉,把你拖來這裡,看著我切牛肉挺無聊的吧?」
鳳鏡夜握著那只水晶杯,細長的杯身在黑色織羽手套之下顯得更為通透脆弱。少年今日著正式的西裝,長款,手工的十分貼合,領帶則是鍛面的,泛起淺淺的粉色,莫名很襯深藍色。少年本就內斂而俊秀的臉,在衣著和髮型下,更加出色,鳳眼即使在無框眼鏡後,也十分勾人。
他搖了搖頭,問:「倒是挺懷念的,說起來你也好久沒去男公關部。」
「大家還好嗎?」
「現在挺好的,之前差點解散。」
「解散?」二之宮早紀沒想過男公關部會解散,那一定是因為某些不可抗力,「……解散的話,最捨不得的人,就是鏡夜你吧?」
聞言,鳳鏡夜聳了聳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片刻後,他說:「你媽媽剛剛看了我們好幾眼。」
早紀眼皮子都不抬,說:「這也是為什麼,之前我連請你幫忙打掩護都不願意,明明我和你更熟呀。」
「你也並沒有讓跡部君完全發揮作用。」鳳鏡夜呷了一口香檳,略帶一絲打趣的口吻,說到。
「我一忙,就忘了還有那茬了。你也知道我家那情況,可也不得不說,我家太后太小看你了。」語畢早紀豎起食指,在空中轉了個圈,「K.O.……是吧?他們要是知道了,巴不得拿十個我去換你。」
說到這裡,少年身體微微往後,坐正。水晶杯輕輕放置在桌上,鳳鏡夜勾起嘴角,不知怎的,眉目生輝,聲音卻很冷靜地說:「怎麼樣,有沒有興趣投資?」
早紀忽然生出幾分認真,思忖了片刻後,玩笑道:「你怎麼像個隨時會跑路的風投公司?」
「當然現在說起來,是草率了點,等你有時間的時候,我們再詳細談。」
……
十二月三號晚十一點半,仁王雅治回家了,來接他的是他姐姐仁王雅美。仁王雅美已成年,今年剛拿駕照,家裡出資買了輛小車,只有她自己用,偶爾帶個朋友,是個兩門的奧迪TT,白色,挺適合女孩子。
只不過仁王雅美性格比仁王雅治還要張揚,踹著『不成器』弟弟的屁股長大,長姐如母啊,操碎了心!接近淩晨,路上車少。她把速度提得很高,路燈快速從眼前飛過,幾乎連成了一條虛線。
仁王雅治此時窩在座位裡,腦門上壓個黑色鴨舌帽,只看得到一截下巴,還有繞到肩前的那截小辮子。
小辮子今天被人編成了個細細的麻花,看上去只覺得有趣,一點也不村。
仁王雅美道:「才拍一個月的MV,你現在倒有幾分明星樣啊——都累得跟狗似的。抽屜裡有黑咖啡,困的話喝點。」
少年搖搖頭,「回家洗洗就睡了。」
到家洗漱完畢,仁王擦著頭髮打著哈欠,走進房間。手機震動了好幾下,他歪進豆包裡漫不經心地查看,好幾條都是別人祝福他生日快樂的資訊。
網球部的那群,班上的一些關係好的同學,還有些陌生號碼。陌生號碼被仁王雅治無視掉了。
他陡然意識到,現在過了十二點,已經到他生日了。
這些日子真像他姐說的那樣,累的像條狗似的,生日都忘了。
隨手點進twitter,刷新,出現在第一條的是西門總二郎的訊息。
發出時間,剛剛。
那是一張生日宴的照片,仁王忽然回憶起來,之前二早知道他是十二月四日時,曾說過他和西門就差了一天,不過是整整一年零一天。
仁王點開。
在上面,遠處的一個小角上,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還有,鳳鏡夜。
86.Episode 88
二之宮早紀身邊的男男女女,從來沒有少過。
至少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多些。
仁王雅治和她交往的那段時間,覺得最麻煩的,倒不是三不五時就跑來神奈川晃晃的西門。即使西門那人嘴上沒說,但他身上那股神奇的流氓氣質,充分說明了,要是自己做了點對不起二之宮早紀的事,估計能被打斷腿。
最讓他覺得麻煩的,是鳳鏡夜。
之前是,之後二之宮早紀和他聯繫淡了之後也是。並且,無論是從本能上講,還是從各種現實角度來講。
然而,生日的時候意外收到了這樣一份大禮包。
仁王手指輕輕觸了螢幕,圖片關上了。
他爬起來,躺床上去。
現在很困,別說灌咖啡,直接給他灌□□,除了能胃穿孔,屁用都沒用,可腦袋還很清醒,無比地清醒。那種感覺是身體已經累到不行,眼皮猶如灌了鉛,可大腦這渾身上下最操蛋的器官,也是最強勢牛逼的器官,叫囂著——
老子拒絕睡覺!你能奈我何!
眼前漆黑,腦海裡那畫面卻三不五時地浮出來,掐都掐不斷。
這份大禮包……
很好。
非常好。
仁王又忽然想起之前有人說對付失眠,就要什麼都不想,排除雜念。他就覺得好笑了,這時他要是能排除雜念,還用得著這人出來逼逼嗎?
可少年實在累極了,MV的拍攝比想像中還要耗費體力,椎名遙的MV一向都走文藝向,拍出感覺非常難。她團隊中的每一個人,拎出來都是妥妥的強迫症深井冰,恨不得就連他腦袋上多少根頭髮向前向後向左向右,都得拿個尺規出來量量。
身體極度需要睡眠,仁王雅治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不太踏實,夜裡一直有夢纏著他。
第二天早上六點,鬧鐘響。在耳邊發出異常刺耳的聲音,那聲音讓人生出一股衝動,恨不得分分鐘就把它掄牆上,即使不用看,也能通過它殘骸發出的慘叫,判斷它已粉身碎骨!
腦袋埋進被子裡,少年翻滾過來,又翻滾過去,半晌探出一隻白得泛光的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得令人流口水。那只大手拍熄了鬧鐘,然後它的主人,眯著眼睛伸出個腦袋來。
冬天六點,天還昏沉沉的。
是那種一看就令人想睡覺,縮回被窩,且毫無鬥志的昏沉沉。
一番掙扎,仁王從被窩裡爬了出來,還有些昏沉沉的。他趿著拖鞋,扒拉那頭白色亂毛,走向洗手間。
電動牙刷嗡嗡地震得人心煩,仁王此時恍如初醒一般瞪著鏡子中的自己,啪地一口吐掉口中的泡沫,忽然意識到,昨晚一邊睡覺,腦袋裡面好像做夢一般,羅列了那張照片出現的各種可能性,還有其背後的故事。
鬧鐘響的那會,他正夢到二之宮早紀家長和鳳鏡夜家長詳談甚歡,早紀和鳳鏡夜準備去結婚了。
可那只是夢,扯淡,又毫無邏輯。
少年松了口氣,一下子挺感激那只盡職盡責的鬧鐘,幸好罪惡的自己,沒有送它去見閻王。
仁王出門的時候,沒來得及吃早餐,媽媽給他塞了麵包。雖然平時他也總是來不及吃早餐,等著到學校隨便打發一點,最近他忙成那樣,家裡人只知道他忙,不知道在忙什麼,同時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他整個人散發的氣場不對。
十二月的神奈川已經開始大幅度降溫了,今年由於寒潮來襲,尤其冷。剛一推開門,那陣幾乎能把人凍僵的冷空氣,沒有一絲憐憫,迅速把從房裡帶出來的那麼點點溫暖,吹得一乾二淨。那陣風吹得人臉上發幹,緊繃而冰涼,仁王把臉更往圍巾裡縮了點,這下徹底醒了。
跑到學校換了衣服,一如既往地跟著大家一起訓練,運動後已經暖和不少,少年再換了冬季校服,回班上。
走過C班時,仁王條件反射地往門內望去,即使上個禮拜換了座位,仁王也知道早紀坐哪兒,只是那個位置現在還是空的。
他耳朵尖,聽到二早班的班長就在門口不遠處問值日生:「二之宮今天是請假嗎?」
值日生點點頭,「是啊,昨天就交假條了。」
仁王雅治不經意間把視線轉移開,從三樓隔著玻璃往樓下望,看向學校大門口。
已經快上課,大門口窸窸窣窣三四個人,還有那麼一兩隻正奮力奔向學校。
沒有一個長得像二之宮早紀。
仁王挑了挑眉,沉默地往前走去。
這麼快就已經開始不上課了?——他想著。
十二月三號的生日宴一直進行到很晚。只不過在快進入後半夜的時候,西門就抽出空了,那時二早正準備走,卻被西門一下子逮住了。
她既有些心虛,又有些不耐煩,「你不去招呼客人,過來逮我幹嘛?」
二早方才和鳳鏡夜聊了不少,大多圍繞那個神秘的公司K.O.來進行,但大家心知肚明,這就是鳳鏡夜名字羅馬音的縮寫。聊得她頭昏腦漲,不但再次膜拜了神人,順便深刻地鄙視了自己的腦容量。
鳳鏡夜倒是覺得,此行比想像中開心不少,不僅僅是幫了朋友一個忙。但同時他也十分會讀氣氛,視線連西門和二早都沒打量,揚起禮貌的微笑,當機立斷:「你們有事慢慢聊,我先走了。」
接著,揮手轉身,動作行雲流水,在二早眼中那是非常無情。
望著少年的背影,此時他身形一頓,鳳鏡夜回頭,露出那個俊秀的側臉,眼鏡支在筆挺的鼻樑上。
「早紀,我們下次再聊。」
聞言西門狐疑地眯起眼,又看了看二之宮早紀,問:「你打了什麼壞主意?」
二之宮早紀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哼聲,「就不告訴你,有本事你猜啊。」
「你確定你不是皮癢欠揍?」西門抱臂。
「沒,我不欠,好漢我錯了,還請拳下留人。」二早即使求饒,也漫不經心,大有「心情好就陪你演演,不要太感謝我」的意味。
這下西門更無語了。
兩人到二樓,推開一處露臺,十二月已經很冷,上面沒有人。
西門好心地問:「還要吃點什麼嗎?」
早紀:「你當我是豬啊?」
西門:「……」
他發現二之宮早紀比之前更容易炸毛,嘴巴也更不留情面,越是這樣,西門就越想問個究竟,明顯某人就是不想他深問下去,這還能遂了她的願?
於是西門開門見山:「你和仁王雅治終於分手了?是為什麼?」
終於?
這人會不會說話啊?
早紀一瞥西門,「我印象中,沒有說過『分手』兩個字,當然,對方也沒有。這詞並未出現在我們任何一句話中。」
「哦。」西門抱臂,挑眉,「那就是我們以後別再聯繫,或者,就這樣了吧,到此為止了,今後橋歸橋路歸路了,這之類的話了?」
其中還真有一條正中紅心,二早忍不住瞪他。
「還能不能好好聊下去了?」
少年靠著露臺,把重心轉移到右腳,站得頗為閒適,「能!當然能,只要你好好說話的話。」
露臺上的燈光很昏暗,顯得樓下更為燈火通明,仿佛一座黃金之城,一切奢靡,這光在裡面,一世都不滅。
二早見西門即像是看玩笑,又像是認真,即有嘲笑她的可能,又好像……是想和她說點更為重要的事情。
也許是他之前一直沒能和她說過的。
因為那些她並不能感同身受,即使無責任地說一萬遍地『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事實上,不能就是不能,除非那些事在自己的身上再次上演一遍。
黑暗裡,就著門邊透過來的亮光,二早只看得清西門半邊臉。少年此時從衣服內側裡掏出香煙和火柴,把煙盒往石欄杆上一磕,冒出一隻煙尾巴,他把它抽了出來,劃上火柴點燃了。
長火柴還有一大一截未燃完,他就揮了揮手腕,細小的火焰在空中一下子熄滅,只剩煙頭在黑暗中明滅著。
他朝著陽臺呼出一口氣,青煙散盡,少年拿煙的那只手背支著下巴,然後回頭,一半的臉隱在陰影中,顯得他的輪廓更加深刻。
「你確定你不後悔嗎?」
二早一愣,脫口而出,「我們兩人的判斷,都是如此。」
少年發出一道不知是輕笑,還是輕哼的聲音。他把臉轉過去,只看露臺外面的風景,並且說到——
「我在我的事情上,已經很後悔了,因為那時我什麼都沒有做。」
「……」
「即使很有可能努力後的結果,和什麼都不做,絲毫分別都沒有。可那感覺是不同的。」
二早沉默。
少年又吸了一口煙,尼古丁辛辣的氣味在鼻腔蔓延開來,他似乎看著樓下金色的海洋出了神,數秒後,他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們很相似,但我從不希望你和我一樣。」
話音剛落,一截煙灰突兀地斷裂,落在石欄杆上,粉身碎骨。
西門站直身體,拍了怕二早的肩膀,走進室內。
「算是我出國前,給你的一點小忠告。」他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
早紀沉默著,看著他的背影走到門邊,拉開一室光亮,順手把煙滅在了細沙裡。
而露臺上的少女,視線是從未有過的鋒利,帶著寒光,似乎要把他的背影瞪出一個洞來。
87.Episode 89
西門總二郎的父親不喜歡西門總二郎抽煙,和二早的爸爸不同,他是一位嚴肅的父親。剛好西門煙癮不深,一般在這種場合,能免則免。
早紀認識他那麼多年,不是不清楚,相反她一直很在意這些細節。
足以見得西門心煩意亂。
但同樣她也是。
可她更不希望西門用一些奇怪的代入感,代入了她和仁王雅治。這是兩碼事,不應該混為一談。
二之宮早紀瞪著他的背影,從來沒比今天更覺得,西門的話,如此不負責任。
他所說的每一句話,自己潛意識裡都知道,可知道是知道,誰會有那樣的勇氣去做?
當時的西門沒有,現在的二之宮早紀,就有嗎?
遠在神奈川的仁王雅治,就有嗎?
那不止是沒有勇氣告訴對方,敗給也許來自未來父母雙方的壓力,除開這些不談,那可是五年!
不是五個月,而是1825個日日夜夜,只有來自電話的虛假慰藉,甚至是建立在各種謊言下的空虛之城。
想著想著就怒從中來,早紀脫下高跟鞋奮力砸向西門!……並且,正中目標!
……某人的肩膀被造型完美的紅底鞋,深深地親吻了。
黑髮少年有點惱怒地回頭,瞪她,「你幹嘛?!發什麼脾氣?」
早紀憤憤向他走來,一腳高一腳低的,她乾脆脫下另一隻鞋扔給他,邊走邊喝道:「西門!你隨隨便便瞎說些什麼!!!」
「有人撩完就跑嗎?!!!」
「我告訴你!你這是極度不負責任的表現!!!」
「我撩???」西門一頭霧水,「我特麼什麼時候敢招惹你?」
此時早紀已走到他面前,沒有高跟鞋,只能叉腰仰頭看著他,可是氣場仍然絲毫不減。
「你就隨口胡說,可是!」
「可是?」
「可是!!!!」她又提高了聲音,卻突兀地停止,然後倏地下降,「可是……」
「我到底應該怎麼辦啊……」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氣弱,最後頹然地蹲下去,環住膝蓋。赤腳踩在大理石板上,單薄的禮服根本抵擋不住刺骨的寒意,早紀發出一聲長歎,冬日裡呼出的白煙,嫋嫋上升,在漆黑的夜空裡,漸漸消散。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夜晚的露臺,這陣時刻鑽入骨髓的寒冷並不能讓腦子更加清晰,那些個瘋狂而不現實的想法,本只是一顆隨時會被掐死的小草,卻一下子被植入了溫暖濕潤又墮落的土壤,然後瘋狂的拔高、拔高,抽長,又抽長,最終成長為一株參天大樹。
西門由上往下,冷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他微微彎腰,朝她伸出一隻手,「起來吧,到個暖和的地方再說。」
早紀被他拉起來,從膝蓋間抬起的臉有些愁眉苦臉。
「你一向是在我衝動的時候叫我冷靜的人,什麼時候負責煽風點火了?」
少年把鞋遞給她,道:「穿鞋這種事還是你自己來吧。」
第二天,二之宮宅。
早紀的媽媽二之宮詩織,之前預定的一系列高定到了,包包鞋子化妝品等等東西,都是女孩子會喜歡的東西。那些物件被整齊地放置在一個個或大或小的精緻盒子裡,某公司還很體貼地,為他們的VIP專門裝飾了一個聖誕樹,大大小小的盒子掛在樹上,有的則滿滿的堆在樹下,十分滿足大家對聖誕老人送禮物的幻想。
然而這些都是給二之宮早紀的。
早紀看到後,與其說是驚喜,不如說是驚嚇。二之宮詩織則稀疏平常地道:「本想是耶誕節的時候送給你,不過不知道你那時在不在日本。」
「什麼意思?」早紀立刻問。
「作為繼承人,我還是認為你早點出去比晚點出去來的好。」二之宮詩織慢條斯理地說,「還是說,這邊有什麼你捨不得的,早紀?」
然後她補充了一句,「媽媽很高興啊,你終於像點樣子了。」
這時早紀笑了。
難怪說她媽媽是怎麼一下子轉了性,因為她滿意的是,該她的東西,暫時她還抓的很好。資源沒有被莫名其妙的人分走,怎麼能不高興?
早紀裝作仔細思索了會,答:「仔細想想,……嗯,好像也沒什麼。」
二之宮早紀這一年內順著二之宮詩織的話說的技巧愈發熟練,她媽媽最近很開心,不論是對於她的順從,還是她選擇將要肩負原先屬於瑞希的責任。
這樣穩定的現狀,不出意外一直會持續到她成年以前。
可那之後呢?
想到這裡早紀的笑容就多了幾分真誠的意味在裡面。
咱們走著瞧。
二之宮詩織微笑著說:「拆開來看看吧。」
……
十二月四日是仁王雅治的生日。
史上最慘澹的生日沒有之一,因為當事人完全沒有過生日的意識,最近忙得太厲害了,忙得仁王自己都覺得,自己丟失了某種特質。
雖然這話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或多或少有些自戀的意味。
可不得不說,即使是這樣,在收到別人的祝賀後,仁王雅治不自覺間還是對某個人期待的。但這種期待還沒有被高高吊起,就被狠狠拍熄。
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二之宮早紀今天乾脆沒來學校。
於是這又是普通的一天,仁王雅治放學參加完社團活動,剛出校門就被拍攝組派來的車接走了。
劇組待遇倒是挺不錯,工作人員之間的氣氛一向活躍,有心人訂了個蛋糕替仁王慶祝。不過現場亂成一團,本就不方便鋪張,點了個蠟燭許個願吹一下,切塊蛋糕,也就迅速收場慘澹度過了。
由於椎名遙在MV裡就出現為數不多的幾個鏡頭,所以仁王的戲份最吃重。比起拍MV上綜藝節目,椎名遙更喜歡呆在錄音棚裡,她其實也不常來攝影棚。
今天的主題是專輯內一首悲情歌。仁王不知怎地,狀態出奇的好,幾個部分都是一條過的,還不到十點,今日需要他拍攝的部分就已結束,收了工。
他壓低了帽子,往外走去。今天仁王雅美外出遠足,暫時不回東京,仁王雅治自己滾回去。
有工作人員好心地問他要不要帶他一腳,仁王不知道怎麼回事,想了想,道謝了後拒絕了。
那人還打趣他,「今天生日是約了女朋友,所以才這麼快拍完了吧?」
仁王一秒都沒遲疑,笑著答:「是啊。」
等那人走後,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見,一張英俊的臉上所有的表情都被清空,好似連皺眉的力氣都沒有。
等他走出攝影棚所處的大樓時,外面沒什麼人了,偶爾一兩個路人通過,也是裹緊了大衣,行色匆匆,他們的臉仿佛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灰煙下,每個人都看上去差不多,每個人都看不清。
他很快就注意到,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一名穿著黑色棒球服外套,帶著一頂鴨舌帽的少女。鴨舌帽壓得很低,從他那個角度,除了帽子上的那個logo,就只看得到削尖的下巴,淡色唇瓣。
她站在他的必經之路上,仁王自然往那邊走去。
剛一走近,其實由他的視角還看不太清那人是誰,那人微微抬起頭,取下那頂帽子。少女在低氣溫下凍得手指有點不靈活,臉上沒什麼血色,而此時她朝他微笑,道:「仁王君,晚上好。」
——那人是二之宮早紀。
如果沒有不歡而散的談話,沒有長達一個月的冷戰,把這些都除開不看,這聲招呼和之前沒有任何分別。
一下子仁王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感受。
只是空白,和表情一樣,他卻還是停下了腳步。站定了,靜靜地注視著前方。
「雖然晚了一點,可時限還沒過,生日快樂。」二之宮早紀平靜地道,語調輕快,好似之前的一個月已被一筆勾銷。
聽著那句「生日快樂」,仿佛一記重拳,令仁王雅治瞬間回神。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不可抑制的心跳聲,令人可鄙的瞬間欣喜,下一秒的自我厭惡,還有,血液在血管中迅速奔流的聲音。
它們齊刷刷地湧向大腦,仁王雅治腦袋幾乎要爆炸。
然後他的視線緩緩地移到二之宮早紀身上。
「生日快樂?」他微微皺眉,語調嘲諷,接著勾起嘴角,露出個很有些邪氣的笑容,「事實上這是歷史上最不愉快最慘澹的生日,沒有之一。」
「我倒是好奇,你怎麼出現在這裡?我還以為你是絕不會回頭看的類型。」
「還是說,我的理解完全錯誤。二之宮早紀只是一個根據自己的心意,隨隨便便做決定,隨隨便便開始,然後隨隨便便結束的人?」
路燈散發出皎潔的光芒,仁王雅治的臉白得像只英俊的吸血鬼,他的表情令他更像了。
而二早,不知道因為天氣還是因為他的話語,無血色的臉,也一片慘白。
仁王以玩笑又諷刺的口吻,繼續說著:「對對,說起來決定開始是因為你,最後擅自結束也是因為你。我的想法根本就不重要吧?既然是這樣,我不明白你現在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啊啊——真是任性的人啊。」
銀髮少年微微彎腰,以非常緩慢的速度,逐漸拉近和二早之間的距離,眼神卻是冷的。最終他的鼻尖幾乎碰上早紀的鼻尖,少年溫暖的手輕輕撫摩上二之宮早紀冰涼的臉,仿佛情人之間愛/撫般,親昵地撫摩著。
「還是說,我們做那樣的朋友?嗯?」
其中不可言喻的資訊充分傳達,早紀不禁深吸一口氣,還未開口,少年就倏地往後退開,隔開一個安全的距離,吊兒郎當地說:「開玩笑的,噗哩。」
然後他直視前方筆直的道路,大步向前,從二之宮早紀的身邊擦肩而過。
而二之宮早紀面無表情地,直視著路的盡頭。
望不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