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陰謀不斷
賈喜按照黛玉的囑咐,買回了好幾車的米麵,雞鴨魚肉也置辦了不少,不管大人小孩,都分了一份,惹得人人喜笑顏開,仿佛是過新年一般。
莊子裡氣氛很好,傳到黛玉耳邊,黛玉自然也高興,因湘雲而產生的不快也消減了不少。
次日早上,黛玉在雪雁的伺候下起床梳洗了,立在窗下,賞看新買回來的臘梅。
雪雁忙拿了件披風走過來,皺眉道:“姑娘身子弱,要多穿些才好呢。”
黛玉吐吐舌頭,一臉俏皮,笑著道:“雪雁大管家有命,小的豈敢不從?”自來了莊子,她身體好了許多,很少咳嗽,心情也開朗不少,與雪雁、春纖時常說笑打鬧,倒是多了不少朝氣。
雪雁聞言故意板著臉,正色道:“既然姑娘知錯,就罰姑娘自己穿好披風吧。”
正說著話,春纖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來不及行禮,便叫道:“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雪雁、黛玉都吃了一驚,黛玉忙問道:“怎麼了?”
春纖抬起頭,欲言又止,最後道:“一時之間,我也說不清楚,我娘親馬上就到,到底是什麼事情,姑娘一問便知。”
黛玉只得耐心等候,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春纖的娘親陳氏果然趕了進來,雖然神情有些怪異,卻不像春纖那般驚慌失措。
陳氏先行了禮,才道:“姑娘別著急,聽小婦人慢慢回話。昨兒個姑娘不是讓雪雁給了幾匣子點心,說是別人送的,不想要了,讓小婦人拿走嗎?”
黛玉點了點頭,略有些明白,皺眉道:“難道那糕點竟是有問題的?”
陳氏頷首,娓娓道:“小婦人生來有些節儉,雖然聽得雪雁語氣中極厭惡那送禮之人,但見點心精緻,捨不得扔,就帶回家給貓吃。那貓吃得很香甜,小婦人就將每個匣子的點頭都給了幾塊,讓貓吃得圓滾滾的。”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平穩的聲音竟有些顫抖:“誰知小婦人今天一早起來,竟發現那貓躺在窩裡,怎麼喚都不醒。小婦人心裡起疑,走近查看,才發現那貓身子冰涼,竟已經沒氣了。”
聞言黛玉、雪雁面面相覷,簡直大驚失色,黛玉驚叫道:“怎麼可能?”
春纖道:“此事千真萬確,我也不敢斷言什麼,但我家裡那只貓,一向都是最乖的,除了喂它的東西之外,從不亂吃東西。昨天,除了那點心之外,並沒有喂別的東西,姑娘試想,除了點心有問題之外,還有別的緣故嗎?”擦擦額頭,有些後怕:“幸好我娘親雖然節儉,卻也是個守本分的,聽得雪雁姐姐厭惡送禮之人,便沒有吃那點心,要不然只怕會出大事。”
陳氏也道:“幸虧小婦人沒有貪嘴,不然只怕此刻沒命的就是小婦人了。”
黛玉簡直無法置信,但陳氏、春纖言辭鑿鑿,由不得她不相信。
黛玉沉默了一小會,方才略微定神,向陳氏道:“那些糕點,是否還有剩的?”
陳氏點頭:“因小婦人只給貓喂了幾塊,倒是剩下不少。”
黛玉便道:“是不是糕點的問題,只有內行人才看得出端倪,我們是猜不出的。你快將匣子拿給賈管家,將事情細細說了,讓他拿進城,交給醫館的人檢查一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氏連忙答應下來,起身出去打點。
雪雁自驚嚇中回神,咬著唇道:“聽春纖的意思,那糕點必定是有毒的。哼,史姑娘也忒可恨了,不但說話噁心,做的事情更讓人心寒。”
黛玉默然不語,沉吟了片刻,搖首道:“你錯怪湘雲了,這糕點,與她並沒有什麼關係。”
雪雁、春纖不由一臉不解,齊聲道:“東西明明是史姑娘送來的,怎麼會不關她的事?”
黛玉容顏清美,聲音卻淡淡的,沒有一絲感情:“湘雲這個人,我自問還是瞭解的,她性子一向嬌憨,沒有什麼心計,絕不會想出這種主意害人。何況之前她與我並無過節,她到莊子上來,是為了說服我,與她一起嫁給寶玉,怎麼會在事情未成之前,就置我於死地呢?”
雪雁想了半晌,頷首道:“姑娘此言有理。”頓了一頓,又皺眉道:“不是史姑娘,罪魁禍首會是誰呢?”
黛玉淡笑道:“你且細想想,湘雲是從哪兒過來的,如今那地方又是誰當家,一切自然明瞭。”
雪雁立刻明白過來,咬牙切齒地道:“是薛二奶奶!史姑娘說過,這段時間她都住在賈家,如今那裡一應事體都是薛二奶奶在照應,史姑娘送的禮,自然是她經手的。”
黛玉頷首,聲音中也有一絲怒火:“薛寶釵好深的心計,她知道我對湘雲還有姊妹之情,沒有阻攔湘雲來莊子的舉動,相反還利用湘雲之手,送了糕點過來。只是她機關算盡,卻沒有料到湘雲來見我,是為了賈寶玉,更沒有想到,我竟會與湘雲鬧翻。”
雖在冬日,雪雁額上竟沁出汗水,顫抖著聲音道:“幸虧鬧翻了,不然,中招的,必定是姑娘了。”
黛玉頷首,合上眼睛沒有說話。
到了傍晚時分,賈喜親自進來,到黛玉跟前回話:“那些糕點,我親自送到京城最有名的醫館找人檢查了,果然是有問題的。”清了清嗓子,接著道:“糕點分開吃,並沒有毒,但是每樣糕點裡,都添了一些藥物,竟都是相沖相克的,如果一起吃,就算是身子強壯的大漢,也必死無疑。而且,這些東西並不是立時發作,若是吃了,得好幾個時辰才會出現異常。”
聽了這話,黛玉方才知道,薛寶釵的心計,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深沉。
將藥添加在不同的糕點裡,不是懂藥之人,根本就不會發現。天越來越冷,黛玉體貼陳氏每日送飯來往不方便,便動了心思,想在自己住的院子弄個小廚房,省事又方便。
這天中午陳氏來送飯,黛玉留她說話,將自己的意思提了,陳氏沉吟了一會兒,笑著道:“姑娘這主意挺好,在這院子裡建小廚房,姑娘便能時時吃上熱乎東西了。”
黛玉便道:“既然嫂子也同意了,還勞煩嫂子跟賈管家說一聲,趁如今還不算冷,將廚房建起來,不必花太多心思,能用就行了。”
陳氏忙點頭,應道:“姑娘放心,等我回去了就跟當家的提。”
黛玉滿意一笑,沉吟道:“如今將近年關,這莊子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靠嫂子和賈管家打點。我雖然極愛嫂子做的菜,但嫂子是個大忙人,待廚房建成後,勞煩嫂子撥個人過來幫著做飯,如此,嫂子也能落得清閒一些。”
陳氏聽了這番話,忙道:“姑娘如此體恤,奴婢就不說什麼推辭的話了。莊子裡有個黃嬤嬤,性格很溫和,也愛乾淨,我這做飯的手藝都是她教的,若是將她喚來,可以整天在姑娘這院子裡伺候,倒是極方便的。”稍稍遲疑了一會兒,才接著道:“只一點不好,她是個寡婦,不知姑娘是否願意?”
黛玉聞言自是不在意,擺手道:“嫂子這話卻是多慮了,我是百無禁忌,只要愛乾淨、手藝好,就合我的心意。”
陳氏便道:“既然姑娘同意,待廚房建好,我就讓她過來。”說著,便請黛玉用飯,自己告辭著去了。
到了次日,賈喜果然帶著人,將黛玉院子裡的兩間小偏房收拾出來做廚房,因黛玉有言在先,並沒有花很多心思,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樣什物都是齊全的。
陳氏親自領著黃嬤嬤,到黛玉跟前行禮回話。黛玉留心看時,見她四十來歲年紀,穿的衣服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很乾淨,雖然是個寡婦,但眉眼之間卻沒有哀愁,顯然是個爽朗大氣之人。
黛玉打量一陣,很是滿意,便道:“黃婆婆,以後你就在我這裡住,給這院子裡的人做吃食,好不好?”
黃嬤嬤笑道:“姑娘快不要客氣,奴才沒什麼本事,只做飯的活拿得出手,如今能來伺候姑娘,是奴才的福氣。”雖然黛玉脾氣好,但黃婆婆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回話時恭敬但不卑微。
黛玉很喜歡她的性情,笑盈盈地道:“既如此,我就讓雪雁打點一番,以後你便住在我奶娘屋子隔壁,也好有個照應。”
說了一回子閒話,正趕上吃午飯的時辰,黃嬤嬤便到小廚房裡,親自操持了一頓飯菜出來。果然手藝很好,比林氏還要強上很多,而且心思細膩,考慮到黛玉身子嬌弱,做的菜式並沒有煎炸之物,讓黛玉很滿意。
自此黃嬤嬤就留在黛玉的住處,專門負責黛玉、雪雁、春纖和王嬤嬤的吃食,雖然有幾個人,但活計並不多,自是處處用心,不敢怠慢。
之前黛玉就時不時進廚房學做菜肴,如今有了小廚房,更是興致勃勃,每隔兩天都要去走走,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025 冬日暖爐
到了次日,賈喜果然帶著人,將黛玉院子裡的兩間小偏房收拾出來做廚房,因黛玉有言在先,並沒有花很多心思,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樣什物都是齊全的。
陳氏親自領著黃嬤嬤,到黛玉跟前行禮回話。黛玉留心看時,見她四十來歲年紀,穿的衣服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很乾淨,雖然是個寡婦,但眉眼之間卻沒有哀愁,顯然是個爽朗大氣之人。
黛玉打量一陣,很是滿意,便道:“黃婆婆,以後你就在我這裡住,給這院子裡的人做吃食,好不好?”
黃嬤嬤笑道:“姑娘快不要客氣,奴才沒什麼本事,只做飯的活拿得出手,如今能來伺候姑娘,是奴才的福氣。”雖然黛玉脾氣好,但黃婆婆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回話時恭敬但不卑微。
黛玉很喜歡她的性情,笑盈盈地道:“既如此,我就讓雪雁打點一番,以後你便住在我奶娘屋子隔壁,也好有個照應。”
說了一回子閒話,正趕上吃午飯的時辰,黃嬤嬤便到小廚房裡,親自操持了一頓飯菜出來。果然手藝很好,比林氏還要強上很多,而且心思細膩,考慮到黛玉身子嬌弱,做的菜式並沒有煎炸之物,讓黛玉很滿意。
自此黃嬤嬤就留在黛玉的住處,專門負責黛玉、雪雁、春纖和王嬤嬤的吃食,雖然有幾個人,但活計並不多,自是處處用心,不敢怠慢。
之前黛玉就時不時進廚房學做菜肴,如今有了小廚房,更是興致勃勃,每隔兩天都要去走走,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轉眼已臨近冬至,這是黛玉到莊子上過的第一個節氣,自是比較重視的。
過節前一天,賈喜按照黛玉的意思,領著底下的人,又進了一次城,置辦了不少東西,先選好的送到黛玉的住處,接著給每戶人家分了四斤肉、兩條魚、二十個雞蛋。在莊戶人家,這賞賜是極大方豐厚的。
賈喜將東西分派完,親自到黛玉跟前回話,笑著道:“底下的人都說,之前分了東西,今兒個又給過節的吃食,就沒見過姑娘這麼大方體恤的主子。本來,他們都要來給姑娘謝恩,我想著姑娘是個愛靜的,沒讓他們來。”
黛玉微笑道:“賈叔叔辦事,是最合我心意的。”
賈喜忙道:“姑娘這話令奴才慚愧,姑娘的心思,才真正讓奴才敬服。”
黛玉一臉疑惑,蹙眉道:“我近來並沒有做什麼事情,賈叔叔這話,倒是讓人費解了。”
賈喜解釋道:“奴才今天進城,聽說是因為天氣冷,運進京城的糧食少了很多,有一戶姓薛的商賈,趁機將鋪子裡糧食的價格提了一半,其他商人紛紛效仿,引得如今滿京城的人歎氣,說糧食比先前貴了很多。”說著露出笑容,得意地道:“幸虧姑娘有先見之明,讓奴才提前買了一大批糧食,要不然,這莊子的幾十口人,也只得跟著吃貴價糧食了。”
聞言黛玉、雪雁面面相覷,雪雁凝眉道:“賈管家口中的薛家,是什麼來頭?”
賈喜答道:“若是問這個,奴才卻是知道的,這薛家乃皇商,鼎鼎有名的‘賈史王薛’四大家之一。”
雪雁聽了,便冷笑道:“原來是他們家,趁機賺黑心錢,不顧百姓死活,他們那些人是做得出來的。”
黛玉點了點頭,有些不情願談論薛家的破事,便轉了話頭,向賈喜道:“今兒個讓賈管家受累了。”頓了一頓,想起外出經商的陳福,便問道:“陳福的女兒秀蘭住在你那兒,可還好嗎?”
賈喜忙打躬道:“秀蘭雖然年紀小,人卻很乖巧,賤內很疼愛她,姑娘不必掛心。”
黛玉點了點頭,溫聲道:“賈叔叔我自是信得過的,只是問問罷了。”微微一笑,接著又道:“對了,我還有句話要問你,上次我不是讓你多留意秋紋的叔叔嗎?最近他可有什麼異樣?”
賈喜忙回道:“這些日子,奴才吩咐人時時留意,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同,那個叫秋紋的丫頭也沒有來過。姑娘放心,姑娘的話,奴才時刻記在心頭,只要發現異動,一定會向姑娘稟報的。”
黛玉笑道:“既如此,還請賈叔多費心,時候不早,賈叔還是早些回去用飯歇息吧。”
賈喜連忙答應一聲,笑著道:“既如此,奴才就先告退了。姑娘早些歇息,按照規矩,明兒個過節,奴才會帶底下的人來請安。”
黛玉想也不想,便擺手道:“依我說,大冷的天,很不必跑來跑去,何況那些虛禮兒,我一點都不在乎,這規矩還是免了吧。”
賈喜聽了,忙打躬道:“姑娘如此體恤,奴才自當領命。”恭敬行了禮,方才轉身退了出去。
待他去後,雪雁冷笑道:“但凡大戶人家,都是備了糧食的,糧食漲價,不過是苦平頭百姓罷了。薛家越發出息了,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坑害百姓,也不見官府出來管一管。”
黛玉拿著茶暖手,明眸中透出洞察世情的了然,淡淡道:“薛家有皇商的名頭,大小姐又嫁進了賈家,風頭正盛,哪裡會有人觸他們的黴頭?哼,不過也不必得意,虧心事做多了,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聞言雪雁、春纖一起點頭,雪雁冷笑道:“姑娘說得有理,我要睜大眼睛,冷眼瞧著薛家遭報應。”
正說著話,黃嬤嬤笑眯眯走進來,回說飯已經做好,三人便略略收拾了,起身到外屋用膳。
次日起來,倒是冬日裡難得的大晴天,黛玉起了個大早,用過膳,便喚過雪雁,囑咐道:“今兒個過節,環兒獨自住在迦葉寺,也怪冷清的。不如你帶些吃食過去走一走,再將我記下的小劄帶過去,也算是我的一片心。”
雪雁笑道:“上次我帶了姑娘寫的劄記過去,環三爺直誇讚姑娘聰慧,說是看了之後受益匪淺。今兒個又有小劄,環三爺一定很高興。”一面說,一面起身收拾一番,笑吟吟出了門。
雪雁走後,黛玉照例拿了書出來看,春纖在一旁做針線相陪,時不時起身照應一下炭火,倒也和樂融融。
過了一會兒,黃嬤嬤帶笑走了進來,行禮道:“今兒個過節,廚房裡有不少葷腥,還有賈管家特意買回來的新鮮野味。東西多,奴婢都看花了眼,因而想來問問姑娘的意思,到底午膳想吃什麼,奴婢好下去準備。”
黛玉聞言放下書,沉吟道:“多謝嬤嬤費心,我也沒什麼特別嗜好,不過,既然有野味,今天我也想吃個新鮮。”抬頭看著黃嬤嬤,微笑道:“都有什麼野味,還勞煩嬤嬤告知。”
“姑娘如此客氣,折煞奴婢了,”黃嬤嬤一面行禮,一面恭聲道,“昨天賈管家送了幾隻野兔子,一大塊野豬肉,還有一塊鹿肉。”
春纖聞言兩眼放光,向黛玉道:“東西倒是不錯,姑娘,我們吃鹿肉吧。”
黛玉微笑道:“你喜歡吃,讓黃嬤嬤做一道送上來就是,我卻是喜歡吃兔肉的。”
春纖皺眉,不解地道:“鹿肉可比兔肉精貴多了,姑娘何必選差的?”
黛玉嫣然道:“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精貴不精貴,我卻是不在乎的。”
黃嬤嬤笑眯眯地道:“姑娘愛吃清淡的東西,不如奴婢就做道土豆燜兔肉,至於鹿肉,則用辣椒爆炒了,如何?”
黛玉搖頭道:“鹿肉隨嬤嬤弄,至於兔肉,我想換個吃法。”轉首看著黃嬤嬤,娓娓道:“我這法子,與涮羊肉相似,先將兔肉批成薄片,在熱湯裡涮熟後,再醮醬料吃,也就是了。”
黃嬤嬤仔細聽了,一一記在心頭,頷首道:“姑娘說的這法子,容易得很,奴婢這就去辦。”言罷,果然含笑出去了。
春纖看著黛玉,皺眉道:“姑娘這做法,我可從沒聽過,不知味道到底怎麼樣。”
黛玉神秘一笑:“好或不好,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閒話一陣,黛玉看著外頭的陽光,偶爾起了興致,想到外面走動走動,便放下書卷,起身向春纖道:“反正沒什麼事,不如我們出去走走,順便去門口等雪雁。”
春纖忙伺候她帶了面紗,穿上披風,又拿了暖手的手爐,方扶著她步出院子。
兩人沿著石子鋪成的小道漫步,因是冬日,自然沒有什麼好景致,反而還有幾分蕭瑟。
閒逛了一會兒,走到莊子門口時,負責守門的田老頭曾拜見過黛玉,見她們兩人過來,忙起身道:“姑娘安好。”
黛玉微微一笑,正要回答時,莊子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接著有人吆喝馬停步,跑過來敲門,彬彬有禮地道:“北府水溶求見林姑娘,還請代為通傳一聲。”
聲音溫潤清雅,卻不陌生,竟是水溶親自開口求見。
黛玉吃了一驚,失聲道:“大冷的天,他怎麼來了?”心中不解,沉吟了須臾,暗想,雖然身份有別,但難得他們有心,自然是要見一見的。
這般想著,黛玉便向田老頭道:“你將門打開,將人請進來吧。”
田老頭答應一聲,連忙快走幾步,“吱呀”一聲開了門。
026 直訴衷腸
水溶、黛玉一個直直盯著佳人,一個嬌羞垂首,在場其他人見狀,都是又驚又愕,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水濛開口,打破了在場的一片寂靜:“怎麼回事?外面怎麼突然靜悄悄的?”
俏語如珠,黛玉自是聽出是水濛的聲音,臉上的紅暈慢慢淡了一些,不由一陣驚喜,看著水溶道:“郡主也來了?”
聽到她開口說話,水溶“哦”了一聲,這才醒過神來,在心中暗自長歎了一聲。
自己以十六歲之齡繼任北王爺之位,性情自小沉穩,經過幾年的磨礪,更是趨向淡定從容。
私下裡,水溶總是覺得,一切事情,都盡在掌握之中。經歷過風風雨雨的自己,無論遇上什麼事情,都能從容自若、泰然處之。
只是,他沒想到,佳人不過一露面,自己所有的理智,竟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一顆心更是跳得歡快活潑,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癡男怨女、才子佳人的故事,水溶聽過不少,當時不以為然,到如今自己入了情局,方才知道,情之一字,百轉千回,只要碰了,就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詩詞,水溶一直覺得是無病呻吟,直到此時身臨其境,方才發現,詩由心生,只有這一句詩,才能妥當形容此時此刻的情懷。
水溶心中慨歎,面上卻只微微一笑,向黛玉拱手。微笑道:“舍妹在後面的轎子裡。”說著,微微側身一讓,露出水濛乘坐的華轎來。
黛玉輕輕頷首,抬眸看著水溶,婉然道:“天氣冷,又是過節,王爺和郡主怎麼過來了?”
水溶凝睇著她,正要答話,水濛已經自己掀開轎簾,口中道:“我似乎聽到林姐姐的聲音了。”一面說,一面笑嘻嘻跳了下來。
黛玉嚇了一跳,連忙道:“郡主小心。”
話未說完,水濛已經穩穩落地,如一只小鹿一般奔了進來,拉著黛玉的衣袖,笑意盈盈道:“林姐姐果然在這裡,姐姐可是猜我要來,特意站在這裡等的?”
黛玉聞言不由失笑,卻是實話實話,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猜得到郡主會來?我到這裡來,是為了別的事,不想竟遇上郡主過來,真應了那句話,無巧不成書呢。”
水濛聽了她的解釋,不但不生氣,反而哈哈笑了起來,娓娓道:“若是旁人聽了我的問題,必定會順水推舟,說些好話哄人,偏林姐姐性子直,竟是有一句說一句,沒想過動別的心思。林姐姐這般人物,實在難得一見。”
黛玉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麼謙遜的話,只關切看著她,將手爐塞過去,溫婉道:“郡主且先拿著暖暖手吧。天氣冷,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王爺、郡主快些進來,到我的小院喝杯茶暖身,可好?”
水濛聽了一笑,還沒答話,水溶已經搶著道:“如此,就勞煩林姑娘了。”說著,便轉首招呼隨行之人,朗聲道:“且將車子都趕進來吧。”
眾人連忙答應下來,黛玉抬頭看時,見除了水濛的轎子之外,另有一輛大車,封得嚴嚴實實,猜想可能是伺候水濛的丫頭,便沒有放在心上,只含笑攜了水濛,在前面引路。
因她在北府住過幾天,對她愛清靜的性子,水溶倒是略知一二,因此只讓隨行之人留在原地安靜等候,自己則大踏步跟了上來。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黛玉的住處。
黛玉含著淺笑,將水溶、水濛讓進外間的待客之所,請兩人坐了,命春纖準備茶點送上來。
待打點好了,黛玉方略略定神,自己動手解下斗篷,坐在窗下相陪。
一時小丫頭泡了茶送上來,黛玉抬眸看著水溶、水濛,微笑道:“這麼冷的天,兩位還來探望,實在讓我感動,快喝幾口茶,暖和暖和吧。”
水溶依言喝著茶,目光卻不離黛玉左右。
雖然黛玉戴了面紗,看不清容貌,但這麼靜靜相對,已是讓他心滿意足,眉間眼角平添了一絲溫情款款。
水濛見狀,心中暗笑不已,因是兄妹,加上黛玉又是自己中意的嫂子,自然能幫就幫。
這般想著,水濛便向黛玉道:“林姐姐,這裡並無外人,你將面紗摘了吧。”
黛玉並非扭捏女子,加上眼前之人一個是情投意合的閨中好友,一個是端方有禮的至誠君子,又對自己有恩,自然沒有推辭,取了面紗,方含笑抬起頭來。
她抬頭的瞬間,水溶只覺得仿佛看見春花綻放一般,唇角不自覺泛出一抹笑容來。
那笑,竟不似素日裡溫潤如水,而是帶著心滿意足的喜悅,不知情的人見了,必定會以為他突然發財了呢。
水濛心中嘲笑,素日裡也不知是誰,只愛在自己面前裝成大哥哥的樣子,今日竟如此失儀,簡直跟十五六歲的少年沒什麼兩樣。
她心中如斯想著,卻沒有說什麼,四下打量,見屋內雖然放著爐子,燃著銀絲炭溫暖如春,但陳設卻很簡單,不由道:“原來林姐姐住的地方這麼簡陋,倘若我早知道了,一定早些過來,給林姐姐添置些東西才是。”
黛玉還未說話,水溶已經開口道:“濛兒別亂說話,林姑娘屋子裡擺的東西簡單,不是因為她沒有好東西,而是因為她性情淡泊,不愛奢華罷了。”說著,便朝黛玉一笑,溫聲道:“舍妹口無遮攔,還請林姑娘不要在意。”
黛玉沒想到他竟一口說出自己的性情喜愛,面上有一絲失神,過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婉然道:“北王爺不必如此客氣,我知道郡主是一片好意,不會放在心頭的。”轉首看著水濛,微笑道:“郡主處處為我著想,我很感激,但正如北王爺所說,這屋子的陳設,是按我心意來收拾的,不必添置什麼。”
水濛聞言倒沒有在意,反而露出盈盈笑意,目光在黛玉、水溶身上流轉,調侃道:“看來,哥哥倒是林姐姐的知心人了。前幾天我在家,想給林姐姐收拾些上用的綢緞珠花做禮物,哥哥卻讓我不要帶那些東西,竟拉了幾箱子書來呢,我嫌簡薄,正在擔心呢,如今看,倒是我多慮了。”
黛玉聞言吃了一驚,轉首看著水溶,皺眉道:“方才那個車里拉的竟是書嗎?王爺對我有恩,如今又送東西,我實在受不起。”
水溶凝睇著她的嬌顏,微笑道:“姑娘不必客氣,我送姑娘的東西,原是姑娘之物,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黛玉越發驚訝,茫然道:“王爺這話,我聽不明白。”
水溶扣著茶杯,款款道:“姑娘忘記了嗎?那日在賈家時,我曾陪著到姑娘的住處收拾東西,才知道姑娘的閨房裡有成千本書。那時姑娘雖一心想離開,臨走時卻還是回頭朝書架那邊看了好幾眼,我便知道,姑娘心底裡,必定是捨不得拋下那些書。”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憶起前事,那天為了能儘快離開,也為了不給水溶、李明佑添麻煩,她只帶了要緊的東西,至於那些書籍,雖然是父親的遺物,也只能忍著心疼,盡數割捨了。
她心中歎息,耳畔傳來水溶的聲音,溫潤如春日潺潺流水一般,直暖到人心裡:“自明白了姑娘的心思,我便暗自留意,直到前幾日終於尋到時機,將書盡數收進北府,今天帶過來,是想物歸原主,逗姑娘一笑罷了。”
細微之處見真心。
自那日別後,佳人的身影一直留在他心底深處,為了黛玉,人人讚譽的年輕賢王並不介意放下身份,為心中之人默默籌畫付出。
黛玉顰眉道:“為了那些書,王爺必定費了不少功夫吧?”
水溶淡淡一笑,自沒有隱瞞,平靜地道:“事情辦起來也很容易,因我性子傲,近來與賈家關係又有些僵,倒是不好上門去要。後來打聽到賈府在外面欠了不少賬,我就找到其中一家鋪子,讓老闆到賈家,裝成愛書人的模樣,讓賈家還帳,倘若換不了,就用姑娘屋子裡那些書抵帳。賈府的管家薛二奶奶得了這個消息,竟十分高興,立時就答應了,輕輕鬆松就讓老闆將所有的書都拉走了。”
他說得平靜淡定,黛玉卻知必定很費了一番功夫,不由很是感激,起身道:“有勞王爺為我費心,感激不盡,只是無以為報,實在慚愧。”
水溶若是送別的東西,無論多貴重,她都是不會要的。但是他如今送的,是父親的遺物,因此黛玉除了滿懷感激收下之外,不做他想。
在這一刻,她真正見識到了年輕賢王的性情,風度翩翩,溫柔款款,行事恰到好處,讓人一直暖進心裡。
水溶聽到她肯收下,心中松了一口氣,凝睇著黛玉,微笑道:“姑娘願意收下,我也能安心了。至於報答嘛,姑娘若是願意,還是能做到的。”
聞言黛玉一臉錯愕,水濛也有些驚訝,皺眉道:“哥哥糊塗了,不過小事而已,怎麼問林姐姐要起回報了?”
水溶瞥她一眼,並沒有回答,只轉頭看著黛玉,朗聲道:“我並不是想要什麼,只是見姑娘這莊子甚是幽靜,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倘若姑娘允許我和濛兒不時來此走動,可就太好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有些失神,這話,與那日李明佑在此地說的,何其相似。
饒是她聰明伶俐,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便沉默下來,低下頭沒有言語。
水溶見她沒有答話,心中有些失望,但卻沒有放棄,臉上故意露出哀戚的神色,聲音也低沉下來:“看來,林姑娘是看不上我,不願與我們來往呢。”
水濛從未見過他做戲,看得眼睛都直了,這才知道,原來溫潤如玉的哥哥,也有無賴的時候。
黛玉連忙道:“王爺誤會了,我沒說話,是因這莊子只有我獨住,瓜田李下,須得避嫌才行。”
水溶溫言道:“姑娘清譽攸關,我自不會大意,以後若是來這裡,我必定會攜了濛兒,絕不會讓姑娘為難。”
水濛也忙幫腔道:“林姐姐,我哥哥為人最是端方,你就應了他的話,允許我們偶爾來逛一逛吧。”
黛玉看著一臉期盼的水溶、水濛,心中無法拒絕,沉默了一會兒,溫婉道:“既如此,我就不多說了,兩位若是想來,我自會用心招待,只是地方偏僻,要委屈兩位倒是真的。”
水溶一臉喜色,樂不可支地道:“什麼委屈不委屈,姑娘肯讓我們過來,我實在感激不盡。”頓了一頓,認真看著黛玉,關切問道:“自那日別後,已經有一月未曾見面,姑娘近來如何?”
黛玉想起連日來出莊子時的意外,湘雲探訪時的事情,心中堵得慌,遲疑了一下,才道:“多謝王爺關心,我還應付得來。”
水溶凝睇著她,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煩惱和遲疑,不由一陣心疼。
但水溶是翩翩君子,黛玉不肯說,他便只歎了一口氣,憐惜地道:“姑娘這模樣,想來這一個月過得並不太平。姑娘不願我談,我自也不會多問,只是,我想告訴姑娘一聲,縱然姑娘性子清傲,但始終只是個弱女子,若是遇上難關,只管告訴我就是。我雖不敢說自己事事能為,但只要姑娘開口,我一定竭盡全力相助。”
這番話仿佛冬日暖陽,一直暖進人心裡,黛玉不由為之動容,清澈如秋水的眸光裡漾出深濃的感動。
眼前這男子,竟是如此睿智,深邃的眸光仿佛能洞悉人心,更讓人感動的是他的態度,進退有度,只給人春風般的關懷,從不讓人有絲毫為難。
她心中暗歎,過了半日方才回神,微笑道:“既如此,我就先領了王爺的好意,若是有事,我定不會相瞞。”
水溶含笑點頭,心中卻暗自拿定主意,回去後一定要讓人悄悄來這莊子守著,免得出了什麼事情,自己卻茫然不知。
一時春纖走上來行禮,向黛玉道:“姑娘,黃嬤嬤來報,說是午膳已經備好了,不如再另做幾樣菜,留王爺和郡主在這裡用飯吧。”
黛玉唔了一聲,蹙眉道:“瞧我竟如此大意,連時辰都忘了。”沉吟了一小會,看著春纖道:“你去將陳大娘喚過來,跟黃嬤嬤一道,整頓兩桌席面送出來
。”
春纖正要應時,水溶已經站起身來,體貼地道:“林姑娘不必忙活,既然已經備了午膳,我與舍妹叨擾一頓就是,不必再添菜了。”
水濛也道:“林姐姐何必見外?你吃的東西,我自然也吃得。”
黛玉聽了兩人的話,沉吟須臾,便向春纖道:“既如此,就不出去請人了,你只讓黃嬤嬤將拿手的菜做幾個送上來,也就是了。”
春纖答應一聲,忙起身去了,黛玉便向水濛、水溶道:“王爺、郡主請隨我到廂房,先吃點東西墊肚子吧。”
水溶、水濛連忙點頭,應允下來。
及進了廂房,見案上放著一個小爐子,銀絲炭燃著,幾乎沒有煙冒出來,上面吊著一個大砂鍋,香味四溢,讓人不由食指大動。
水濛吸了幾口氣,笑盈盈地道:“原來林姐姐打算吃暖鍋,今兒個我可算來得巧,有口福了。”
黛玉微笑道:“沒什麼好東西,郡主別見笑。”轉首看著小丫頭秋兒,吩咐道:“你帶人在窗下另設一桌,東西也另備一份,請王爺過去坐吧。”
聽了這話,水溶心中雖不情願,但男女不同桌,乃是規矩,也就只能悻悻應了下來,獨自坐了一桌。
忙活了一陣,水溶那桌也設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爐子,其他的東西也一一齊備了。
黛玉方溫婉道:“昨兒個莊子的管家進城,買了一些野味兒回來,我起了興致,想吃‘撥霞供’。就吩咐廚娘做了,王爺、郡主嘗一嘗,若是味道尚可,還請多吃些,若是不好,也別見怪。”
水濛“咦”了一聲,睜大眼睛一臉迷茫,顯然不知道黛玉所說的是何物。
水溶卻是心領神會,笑向黛玉道:“依古書做菜,姑娘真是風雅之人。”
黛玉微笑道:“只是偶爾起了興致罷了,王爺過獎了。”
水溶正要答話,水濛卻插嘴道:“哥哥和林姐姐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
水溶瞪她一眼,佯怒道:“平時讓你多看些書,你總是不聽,如今連我們說什麼都不知道,真是有失你郡主的身份。”
水濛吐吐舌頭,並不害怕,依舊笑著道:“壞哥哥就會罵人,不肯解釋,幸好我身邊有林姐姐,她一定會給我細細分說的。”
黛玉聞言便介面道:“其實也沒什麼了不得的,這‘撥霞供’,是用野兔子做的暖爐。《山家清供》裡記載,有個叫林洪的,在雪天得了一隻兔子,有人告訴他一種新奇吃法,說是‘山間只用薄批,酒醬椒料沃之,以風爐安座上,用水少半銚。侯湯響一杯後,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湯、擺熟、啖之,及隨宜各以汁供。’林洪聞言照做,將兔肉削成薄薄的片,在熱湯中燙熟,肉片色澤宛如雲霞,便將此佳餚取名為‘撥霞供’,並作詩雲‘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從此以後,這道菜就在民間流傳開來,延續至今。”
水濛聽得直流口水,搓著手道:“這吃法新奇,味道一定很好。”瞪了水溶一眼,旋即嬌笑道:“還是林姐姐好,不像哥哥,只知道嘲笑人。”
黛玉溫婉一笑,沒有說什麼,只道:“既然郡主願意吃這個,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水濛巴不得一聲,忙按照黛玉說的,親自夾了一片兔肉,放進熱湯裡,果然肉片在湯中翻騰,仿佛雲霞一般。
水濛饞涎三尺,忙撈起來,放進醬料碟裡沾了一下,再放進嘴巴裡,鮮美無比,不禁贊道:“好吃,我可要大快朵頤了。”言罷,筷子動得飛快,大吃起來。
黛玉含笑看著,也拿起筷子,姿態優雅地燙好兔肉,輕咬了一小口,又向水溶道:“王爺請用,可不許嫌減薄。”
水溶正看著她出神,聽她開口,忙笑道:“才說了讓姑娘不要客套,姑娘可是忘了?”拿起筷子燙肉,看了水濛兩眼,嘖嘖道:“舍妹這吃相不敢恭維,與林姑娘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黛玉溫婉道:“郡主是真性情,我倒想像她這般,只是總是做不到。”
這時春纖帶著兩個小丫頭,又送了幾樣菜上來,用的材料簡單,但因烹飪之人用心,香氣撲鼻,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三人吃著暖鍋,說說談談,雖然室外寒風刺骨,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水溶幾乎嘗不出菜肴的味道,心中填滿了喜悅,來之前還擔心黛玉拘泥禮儀,不肯與自己相見,此刻不但有機會與她同處一室,還能一起用膳,美好得讓人無法相信。
如果歲月可以靜好如斯,當此生無憾。
用完飯,眾人漱了口,又重新回到之前的房間落座。
水濛笑吟吟地道:“今兒個吃得好飽,待回去了,我也要學著這麼吃。”
黛玉也抿起唇角,正要說話時,突然門簾一掀,接著一個人影閃進來,竟是雪雁。
黛玉不由有些歡喜,忙道:“這麼冷的天出去,必定凍壞了,快去喝茶歇息吧。”
雪雁笑道:“姑娘放心,我已經歇過了才上來的,聽說郡主來了,特意過來問好請安的。”說著,便走到水濛面前,行禮道:“見過郡主。”
因上次是雪雁隨在黛玉身邊,與水濛相處了幾日,水濛自是一眼就認出她來,笑著道:“雪雁不必多禮,快起來吧。”抬手虛扶了一下,微微蹙眉道:“剛才林姐姐說你外出了,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雪雁怔了一下,抬首看著黛玉,沒有說話。
黛玉淡淡一笑,自己答道:“也沒有什麼,因我有個表弟在迦葉寺寄住,我便派了她過去,送些東西聊表心意。”
水濛聽了,只輕輕“哦”了一聲,沒有說什麼,水溶卻是眉心一跳,霍然站起身來,揚聲道:“表弟?我記得之前姑娘曾經說過,在京城除了賈家之外,並沒有別的親眷。”
黛玉料不到他會如此激動,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微笑道:“北王爺真是心細之人,連我的話都記得,不錯,我這表弟就是賈家的,與寶玉是兄弟,只是他命不好,乃是庶出。”
水溶越發心驚,軒眉道:“是賈家的人?姑娘竟還在與那家人來往嗎?”
黛玉臨窗而坐,有晴光落在臉頰上,越發顯得嬌顏如玉,笑著道:“如果是其他人,我自然是不管的,但賈家固然有不少可惡的人,與我相契的,也是有幾個的。”
水溶聽了她的回答,看著她的笑顏,心中不由自主泛出幾許酸楚,無端的,突然羡慕起黛玉口中那個表弟來。
他心頭百轉千回,沉默半晌,方才略微定神,抬頭向水濛道:“濛兒,我突然想起來,自己有要緊事,得立刻與林姑娘商量,不如你先出去,如何?”
水濛眼珠子轉了轉,雖然不知他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心思,但他既想與黛玉單獨相處,自是要成全的。
水濛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起身道:“既如此,我就去屋外走走吧。”言罷,果然站起身來,又去拉雪雁、春纖,笑吟吟地道:“你們兩位陪我罷。”
雪雁雖覺得讓自家姑娘與水溶單獨相處,有些不合情理,但水溶的品性擺在那裡,何況他又言辭旦旦,也就點頭應了,與春纖一同,陪著水濛逶迤著出去了。
不過須臾功夫,屋內的人就走得乾乾淨淨,黛玉一臉驚愕,蹙眉道:“北王爺想說什麼要緊事?”
水溶唇動了一下,又靜默下來,有些難以開口。
黛玉看出他的遲疑,心中越發驚訝,卻沒有催促,只是扣著茶杯,靜靜等候。
過了半日,方聽得水溶歎了一口氣,抬頭道:“罷了,縱然希望渺茫,我也不願放棄,實話實說吧。我想與姑娘單獨相處,是為了自己的心。”
黛玉一頭霧水,抬眸道:“我聽不明白,還請王爺解釋。”
水溶凝睇著她,心中情思如潮,聲音輕柔似夢,帶著綿綿情意:“林姑娘,我雖二十有五,平生卻從未動心動情,直到遇見姑娘,我方才懂得情之一字的滋味。我不是愛拐彎抹角的人,也不知該如何向人表白,但這話壓在我心頭已經一月,實在不吐不快。”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鄭重了語氣道:“姑娘的清高決絕,令我時刻掛心,難以忘懷,只要姑娘肯應允一聲,我願以正室之禮相迎,全心呵護姑娘,絕不辜負。”說到最後,聲音漸次低了下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傾盡了滿腔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