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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琅琊榜)蒞陽舊事》作者:傾萍公主【完結+番外】

第88章 懷舊遊

  謝玉心裡到底怎麼想的,或許蒞陽永遠都不會明白。如果說之前他對蒞陽是一種鏡花水月不著邊際的傾心戀慕,那麼天泉山莊那一夜之後,她便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血,再難割捨,成了人間煙火□□度餘生的陪伴。

  驛館那夜的醉後迷情他知道蒞陽永遠都不願意想起,所以他也早就忘了,他們真正的親密應該是從天泉山莊那夜算起的。因為從那時候起,他明顯感覺到蒞陽對他的戒備有了一絲的放鬆。不管怎麼說,她心裡算是終於認定他是她的丈夫了,而不僅僅只是個名義上的駙馬。

  蒞陽已經躺下了,像是依然有些興奮的樣子,雙手交握在胸前帶著笑輕聲盤算道:「再過五天就是兩個月了,我可以去玢佐了,母親該不會說什麼了吧?」

  謝玉熄了燈,笑著脫去外袍順手掛在那邊的衣架上,除下鞋子坐過來道:「你還非把日子算的這麼清楚?母親興許都忘了呢!再說,她老人家的本意並不是讓你非要呆在房中休息!」

  蒞陽婚後對謝家的態度其實很讓謝玉吃驚和感激,在此之前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蒞陽把家裡鬧騰的天翻地覆的心理準備,但他萬萬沒想到婚後這麼長時間,蒞陽幾乎沒有做過一件讓他難堪和為難的事!對待父母也是謙恭孝順,父親和母親都是讚不絕口。

  蒞陽翻了個身,側躺著望向他道:「我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母親是不是記得有什麼關係?」

  謝玉笑著躺下來伸臂攬住她的肩道:「再等兩日吧,我把手頭的事處理完可以休息幾天,為夫親自送你去,母親定然不會說什麼的。」

  蒞陽先是一喜,繼而臉紅了,翻過身背對著他道:「你就在府裡待著吧,現在你是主事的,別再把一應事務都推給父親處理。」

  謝玉起先一愣,繼而明白過來,她定然想到了上次,卻也不言明,笑著湊過去把她扳了回來道:「你說我也要先想想自己呀!母親三番五次把私庫的鑰匙交給你你都推脫,現在倒是說起我了?」

  蒞陽一時間還真沒話說了,想了想道:「算了,都是你有理!」她打了個呵欠,側過身雙手抱臂身子一縮便要去睡覺了。謝玉長臂一伸又把她撈回了懷中,笑著耳語道:「知道蒞陽累了,為夫不會打攪的。」大手覆住她的手背緩緩道:「睡吧,睡吧!」

  蒞陽實在有些困了,也懶得再去推開他,何況她也推不開,索性閉上了眼睛,呢喃道:「我前兒個聽人說,懷不上孩子有時候可能是男人的問題。你要不要去找太醫瞧瞧!」

  她不說話還好,這句話一說出口謝玉差點跳起來,呼啦一聲坐起來把軟的像麵條一樣的蒞陽提起肩膀拎坐起來,義正詞嚴道:「這話不能亂講,你自己不懂事私下裡猜測我也不怪你,可你千萬不能在別人面前說,畢竟別人又不知道真相。」

  蒞陽揉了揉眼睛不耐煩道:「我就說說而已,你至於這麼激動嗎?再說了,別人不知道真相難道我就知道真相了?你真煩呀!」

  謝玉像搖撥浪鼓似得晃著她的肩膀道:「蒞陽啊,做人要講良心,你不能白白占了便宜不認帳!我私下裡看了些醫書,雖然還不是很瞭解可也略微懂了些,懷孩子沒有那麼容易的,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你沒看好些人老來得子嗎?」

  蒞陽的頭前後一點一點的,本來就瞌睡又被他晃得暈頭轉向,頓時就有點怒了,便使勁往前一顛想堵住謝玉的嘴,沒承想『咚』的一聲只聽謝玉一聲驚呼,蒞陽頓時清醒過來,卻看他捂著鼻子忽然跳下了床躋上鞋子咚咚咚的跑了,蒞陽正自納悶的時候,看到床單上幾滴血,這才明白自己大概沒有把握好方向撞到鼻子了。

  隱約聽到外間嘩啦啦倒水和宮女小聲詢問的聲音,蒞陽頓時有些難為情,想想又覺得愧疚,新婚之夜她就賜了他一簪子,手臂上現在還有個疤。天泉山莊那一晚又把他咬的肩膀上結了一片血痂,現在卻是把人家鼻血都磕下來了。

  這下子倒是沒有了睡意,擁衾坐了片刻,就看到謝玉匆匆走了進來,臉上的水漬還沒擦乾,鬢髮也濕了一片。蒞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要撞你鼻子的。」

  謝玉立刻附和道:「我知道你是不小心……」

  「不是,」蒞陽急忙反駁道:「我不是不小心,我是想撞你的嘴巴讓你閉嘴,很吵的。」

  謝玉先是有些尷尬,忽而喜不自勝的爬上床道:「早說嘛!」一把抱過她深深的吻了一下,在蒞陽要發火的時候抓住了她的雙手,笑道:「這樣我就閉嘴了。」

  蒞陽原本殘留的愧疚頃刻間消失無影,恨恨道:「你活該!」使勁抽出手伏在枕頭上去睡覺了,任謝玉怎麼千呼萬喚都不再理會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又是幾個月。

  臘日是一年的大祭之日,主要祭祀先祖和百神。先皇喪期未滿三年,按照祖制宮中自然要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蒞陽也素裝進宮參加祭祀!

  自從成婚後她甚少再進宮,即便是偶爾進宮,也都行色匆匆,似乎恨不得立刻逃離。除了例行的拜見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帝外,她幾乎不再見任何人。也不知道是否因為默契,每次蒞陽去拜見太后的時候太后正好就忙著或者休息或者不見客。如此一來,倒是也省去了不少尷尬。

  祭祀大典結束後,蒞陽並沒有迅速出宮,而是帶著幾名宮女轉去了當初太上皇居住的寢殿。

  前幾天剛下了一場雪,這幾天一直陰沉著,所以路兩邊微黃的草叢還是有片片積雪。以前也覺得父皇的寢殿過於偏僻了,今日看去,才發現何止偏僻,簡直荒涼淒清的令人心寒。

  殿前臺階下積雪已覆住了一層玉階,蒞陽正要走上去時,忽見斜刺裡沖出來一個內侍,趨步上前跪下道:「長公主殿下,自從太上皇陛下駕崩後此處便無人居住,您還是不要進去了!」

  蒞陽微微有些吃驚,道:「此殿已經空置?」

  那內侍俯首在地道:「回稟殿下,正是!原來的內侍都被發配到掖挺為奴,如今連灑掃的人都沒有,您千萬你莫要進去!」

  蒞陽抬頭望去,果然看到裡面重門緊閉,庭院中皚皚白雪無一絲痕跡。她心底發酸,直覺的此處寂靜的讓人心疼,可是轉念一想,多少年了,這裡不都是如此寂靜的嗎?閉上眼睛似乎還能看到自己被母后牽著一邊喊著父皇一邊蹦蹦跳跳上臺階的情形,轉眼間淚水就迷住了眼眶。

  她深吸了幾口冷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對著空蕩蕩的殿門拜了幾拜,緩緩念道:「晨風朝興,思我慈父。 我心懷戀,運首延佇。」

  拜過之後,才緩緩問道:「王善呢?」

  「回稟殿下,王公公在園子裡守著一棵聖樹,就是當初殿下從同泰寺請來的那棵!」內侍恭恭敬敬道。

  蒞陽心頭又是一陣澀疼,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過去看看那棵貞桐,「王公公一個人嗎?」

  「回稟殿下,王公公年邁,太后命下臣照顧王公公!」那小內侍回話道。

  蒞陽心底湧起一陣不知道是憤恨還是難受的情緒,以前她不懂事,現在成婚了才漸漸明白,原來夫妻並不都是像宮中這樣的疏離和冷漠,一朝失勢,便可成陌路。在她的記憶裡,父皇身邊陪伴最多的不是統率六宮的母后,而是那個整天笑的很和善的老公公!

  現在她不敢去看王善,只要看到他就能想起故去的父皇。

  蒞陽從腕上摘下一隻玉鐲轉過身道:「這只福祿壽喜四色玉鐲價值不菲,本宮將它賞給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顧王公公。」

  那小內侍嚇了一跳,慌忙以額觸地磕頭道:「殿下此等恩惠,下臣絕不敢領受!且不說這本是下臣的本分,前些日子駙馬便已經囑咐下臣好好照顧王公公,不得有一絲怠慢!」

  「駙馬?」蒞陽的手僵住了,有些納悶道。

  「回殿下,就是甯國侯謝侯爺!」小內侍道。

  蒞陽收起鐲子,苦笑著轉頭緩緩走了。謝玉倒是瞭解她,竟然連這樣細微的事都能想到實在是令人佩服。可是甚至連父皇都不知道當初她費盡心思搬回來那棵樹,只是為了想辦法將宇文霖送出宮。

  現在回頭想想,當真是猶如一場夢。不多時就走到了暢音閣外的水廊前,抬頭望去,一切似乎還如同昨日,只是淒清荒蕪的情景卻是比太上皇那邊還要厲害。

  其實她當初搬過來的時候暢音閣便是這等模樣,只是讓工匠等收拾了個把月而已。如今倒是又恢復了原樣,若非二樓門窗上釘了一層木板,她幾乎有種第一次過來的錯覺。

  廊子下的藤蔓瘋了一般爬得到處都是,幾乎將一樓大半的門窗全都饒滿了,只是秋冬後枯萎泛黃,葉片掉落,映著殘雪,此時看上去愈發顯得蕭索荒涼。

  湖面覆著殘雪薄冰,風過處泛起細碎的脆響,與高閣上的風鈴交相輝映,仿佛提醒著她這裡曾經也載滿了她年少時無數美好的回憶。蒞陽抬手握住了嘴巴,緩緩蹲在地上抱緊了肩膀。

  身後的宮女一驚,正欲上前查看卻被忽然冒出來的一人推開了。

  謝玉使了個眼色,宮女們忙躬身緩緩退下了。


第89章 禦街行

  蒞陽緊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知道無論此刻多難過往日失去的一切都不會再回來。若是她不能把過去徹底的放下,又怎麼能騰出手拿起現在?

  站在歲月的路口回頭望去,她似乎能看到當初自己一臉嬌縱坐在丹鳳閣的窗前迎著風雪想要染上風寒,以此像太后證明丹鳳閣並不比暢音閣暖和的情景!如今想來卻只剩下苦笑,她也不過是仗著別人的寵愛去威脅別人!可是後來呢,她即便是死了太后也多不會眨一下眼睛!

  她忽然想起來在她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那個悄悄爬上窗戶去探望她的謝玉,她也是到了後來才明白當初自己口味變了的原因是已經有孩子了。可當時她不知道,謝玉更不會知道。

  淚眼朦朧中,她忽然就看到了謝玉蹲在面前看著她。

  蒞陽抽了抽鼻子,心想自己一定是頭暈所以產生幻覺了。她便又把頭埋進了臂彎,抽泣了一會兒抬起臉,竟然看到謝玉還在眼前,她忙抬手抹了把淚,這才看清竟然是真的謝玉。

  「陛下留我說了幾句話,轉眼出來就不見你了。一路問了許多宮人才知道你來這邊了。」謝玉一邊斟酌著,一邊很是認真的說道:「蒞陽,我真的沒有跟著你!」

  剛才蒞陽看到他卻沒有理會,他便有些忐忑起來。蒞陽每次進宮,他的心都是揪著的,片刻都松不下來。恨不得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他比誰都清楚這宮中的一草一木只會因為她的感傷和難過。

  可是他知道蒞陽一直嚮往自由,想要脫離所有的束縛,所以他不敢讓蒞陽發現他想要她永遠都只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

  蒞陽哭的眼睛都紅了,謝玉不忍心再看,屈膝過來輕輕抱住了她,撫摸著蒞陽的肩膀喃喃道:「就算你的父皇不在了,為夫也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只要有我在,蒞陽什麼都不用怕。以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蒞陽都可以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你想要的,只要我有,都會雙手奉上!若我沒有,也會拼力去爭取!」

  謝玉向來就喜歡說些甜言蜜語的哄她,初時蒞陽還有些不自在,後來慢慢也就習慣了。他在外人面前向來威儀甚重一本正經,沒有那麼多的閒話,可在她面前的時候卻好像能一天一夜嘴巴都不閑著。

  即便蒞陽這會兒知道謝玉不過是安慰她,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感動,吸了吸鼻子試探道:「我最想要的,卻是你最不想要的。」謝玉愣了一下,忽的明白過來,手臂用力將她緊緊圈在懷裡,壓抑著微顫的聲音道:「過去的事莫要再提。以後蒞陽想要的,便是為夫想要的。」

  蒞陽有些動容,忽然好想抱一下謝玉。這個話題他們永遠都不能挑明瞭說,可是只要她提議點兒,他就能立刻明白過來。之前做了什麼,的確已經無法挽回了。但是他說了這句話,蒞陽就忽然有些放下了心。無論他是否出自真心,至少他這一刻是有些動搖了吧?以後她會慢慢回報謝家,讓他一點點化解心頭的怨懟和芥蒂,能真正的接受景睿。

  「怎麼又哭了?」謝玉低下頭,看到她把腦袋埋在自己懷裡輕聲嗚咽著,像母親以前摟在懷裡的那只小狗。他忍不住微微笑了,道:「蒞陽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愛哭鼻子?」

  蒞陽哭的鼻子都快吸不上氣了,謝玉歎了口氣,從袖中抽出一方帕子將她的臉微微扳開一點,然後探過手去給她擤鼻子。蒞陽忽然怔了一下,父皇的聲音忽然在耳畔迴響:「以後出閣了,可別在駙馬面前這麼哭,把眼淚鼻涕抹到人家身上可不好哦!」

  那時候父皇也和現在的謝玉一樣一邊打趣她一邊不嫌她髒給她擤鼻子,那時候她是怎麼說的呢?她破涕為笑,鬧著說:「我就要哭,還要拿他的袖子擦鼻涕。」可那個時候她口中的他,卻早已經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後來替她解圍娶她陪她護著她的都是眼前的謝玉,可是謝玉太深不可測了,蒞陽看不懂,他明明表現出對她一往情深予取予求的樣子,但是他轉眼間就可以下狠手去毀掉她不顧一切守護的東西。所以謝玉無論多麼親近,她的心底終歸不敢完全信任他。她對謝玉,到底是有些害怕的。

  蒞陽哭的久了,漸漸有些疲乏,軟軟的依靠在謝玉懷裡不想動。謝玉笑著把她抱起來道:「我們回去吧!」蒞陽點了點頭,下意識的把手臂搭在了謝玉肩上,像個溫順聽話的小女孩。

  謝玉心頭忽的一陣觸動,差點兒紅了眼眶。她本是個驕傲脆弱的小姑娘,自小生長在萬丈榮光中,不曾經歷世間的任何磨難和困苦,也不知道忍心的險惡與狠毒,她還需要有人精心呵護照顧。

  但是一夕之間她跌落塵埃失去一切,用自己綿薄之力去回護那懦弱的戀人,以自己作為交換護他周全平安脫身後,還要繼續陷身泥沼不顧一切的回護那個本不該來到世上的孩子!誰還能再說她是脆弱的?她明明蛻變的比誰都要堅韌。或許便是源與她骨子裡的那份驕傲和烈性,足以支撐著她為了自己的信念不懼與任何人為敵。

  他對蒞陽的欣賞、敬重和愛慕一樣多,這個世上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得到其中之一,但是蒞陽值得他傾心一世、呵護一生。只有她足以同他並肩而行,共度餘生。

  蒞陽的心傷透了,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慢慢修補。總有一天,蒞陽會重新活絡起來,而不再是為了別的原因而活。

  「好了,放我下來!」蒞陽忽然扯了扯謝玉的衣襟道。

  謝玉回過神來,看到前面宮牆夾道上時有宮人來往,不由得微笑著道:「蒞陽一定害羞了是不是?」說著還是依言將她放了下來。蒞陽微紅著臉,道:「我已經休息好了。」說著也不看他,自顧自往前走去。謝玉有些愉快的跟了上來,悄悄拉住了她的手,團在他溫暖的袍袖裡。

  兩人都著長長的斗篷,所以並肩而行時誰也注意不到大袖掩映之下交握的兩隻手。蒞陽沒有拒絕,謝玉很是欣喜,嘴角都不由得彎了起來。

  迎面而來的宮女紛紛躬身退到牆底下低著腰等他們過去,也沒有人敢抬頭去看。

  不知何時紛紛揚揚的細雪又飄灑下來,謝玉停下腳步,抬手幫蒞陽攏了攏毛茸茸的領口,確定風雪不會鑽進去,這才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走出夾道的時候,雪花已經由原本疏散細微的小水晶便成了輕柔的鵝毛,飄飄嫋嫋的散了下來。

  「長公主!」蒞陽看到有肩輿停在那邊等著她,有內侍上前向二人行禮。

  「不用了,你們退下吧!此處離宮門也不遠了。」蒞陽擺了擺手道。

  忽然覺得這錘煉繡幔的肩輿有些眼熟,腦中靈光一閃,驀地回過神來,道:「是宸妃娘娘?」

  內侍躬身道:「正是!娘娘回鸞至此遠遠看到殿下過年,便命下臣在此恭候送您一程!」

  蒞陽跑開了幾步,遠遠看到那邊正殿前的廣場上幾名宮人擁著一柄朱紅的油紙傘緩緩拐過了漢白玉欄杆。

  「替我謝過宸妃娘娘!」蒞陽心情忽然有些複雜,轉過頭來低聲吩咐道。

  「是!」內侍恭恭敬敬回話。

  蒞陽還想說什麼,終究是欲言又止。

  待宮人們抬著肩輿走了,謝玉才悠悠走過來,緩緩攜起她的手道:「早些年,宸妃娘娘倒是和以前的蒞陽有幾分像!」

  蒞陽不明所以,有些疑惑的望向了謝玉。

  宸妃和晉陽都比她大得多,她們都已經待字閨中的時候她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黃毛丫頭。

  「在我記憶裡,宸妃娘娘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雖然寵冠六宮,但卻性情淡漠,與世無爭。」想了想又道:「有赤焰帥府撐腰,倒是也沒有人敢對娘娘怎麼樣吧!」她就是再單純,多少也知道點後宮中的人心叵測和爭寵手段,宸妃這樣的性情其實並不適合深宮,若非家世顯赫,聖眷正濃,真的不敢想。

  謝玉卻是微微側過了頭,望著她皺眉沉思的樣子,輕聲說了句:「希望有一天侯府也可以替蒞陽撐腰!」

  蒞陽忍不住笑了,望過來道:「你說什麼傻話?」謝玉頓時紅了臉,有些愧疚道:「為夫失言了,長公主儀服同蕃王,侯府自然是相去甚遠,蒞陽見笑了!」

  蒞陽心底忽的湧起了一絲莫名的疼惜,即使她不理外事,但也依稀有些明白的,謝玉一直很努力,想要有一天能夠與她比肩,可有些事終究勉強不得。她自然也聽過外面的閒言碎語,有說謝家攀龍附鳳,有說謝玉靠裙帶關係上位等。

  他應該也是聽說過,而且很在意的吧?與她成親,除了光耀門楣和得到巨大殊榮,他其實也背負著壓力的。況且他們婚期如此倉促,即便是在宮闈之中都屢有流言,何況是在街坊百姓之間?

  可是謝玉大概忘了,勳貴子弟哪裡還會有更大的晉升機會?公侯已經是最尊貴的爵位,何況如今他做了駙馬,從古至今,駙馬也不過是個令人羡慕的稱號,卻並無多大的實權。皇兄不忌憚著令他遠離朝堂已經算是恩德了,畢竟謝家並沒有林家那樣足以動搖國本的軍隊。


第90章 又一春

  可是謝玉大概忘了,勳貴子弟哪裡還會有更大的晉升機會?公侯已經是最尊貴的爵位,何況如今他尚了駙馬,從古至今,駙馬也不過是個令人羡慕的稱號,卻並無多大的實權。皇兄不忌憚著令他遠離朝堂已經算是恩德了,畢竟謝家並沒有林家那樣足以動搖國本的軍隊。

  她忍不住輕輕握了握謝玉的手掌,道:「走吧,你看天氣這麼陰沉,怕是一會兒雪下的更大了。」

  謝玉回過神來,望了眼陰沉的天空和越下越大的雪,忙給蒞陽拂落鬢髮上的雪花,翻開斗篷上的雪帽戴好,有些內疚道:「蒞陽推拒了宸妃娘娘的好意,肯陪我步行這麼久,我卻差點耽擱了路程,要是蒞陽著涼了,為夫真是要慚愧死了。」

  馬車就在宮外候著,謝玉攜蒞陽出了宮門就可以看到。

  外面風雪越來越盛,兩人坐進去沒多久蒞陽卻開始冒汗,有些難受的把頭抵在了車壁上。謝玉自然很快就發現了,看到她鼻尖都是細細的汗珠,臉頰也映出幾絲酡紅,忙側過身試了試額頭,果然有些發燙。

  「是不是在外面站得久了有些受寒?」謝玉擔心的問道。

  蒞陽皺了皺眉,撥開他的手有些不耐道:「沒事,就是有些悶!」冬天的馬車都是密不透風的,就連車簾也是厚重的,坐的久了自然會悶,然而他們此時上車並沒有多久!

  蒞陽抬手想把簾子掀開,謝玉忙捉住了她的手,搖頭道:「不可,風雪鑽進來,怕是要病的更厲害。蒞陽聽話,再忍一忍好不好?」

  「哎呀,你放開!」蒞陽使勁掀開謝玉的手,俯過身去把頭探到窗外忽然幹嘔起來。(謝弼你好,麼麼噠!)

  謝玉扶著她的身子,一邊輕輕給她錘著背心。吐了半天也沒有吐出什麼來,蒞陽把身子縮了回來,接過謝玉遞上來的帕子抹著額頭的冷汗。

  回到府中之後謝玉立刻就召了大夫前來診脈,結果大夫反復探了半天也沒有個定論,一邊的謝玉有些不耐煩道:「左右不過就是感染風寒吧,你怎麼斟酌這麼半天?」

  大夫也沒有理會他,又向蒞陽問了幾句症狀,這才起身行禮道:「恭喜長公主,恭喜侯爺!」

  不等謝玉反應過來,蒞陽已經欣慰的笑開了,道:「可是有喜了?」

  「正是,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長公主此前懷過孩子,自然知道孕期的忌諱和應該注意的事項,微臣便不一一贅述了。」大夫是蒞陽從宮中陪嫁過來的御醫,醫術精湛,向來很得蒞陽敬重!

  終於確定了,蒞陽不由得緩了口氣,有些欣喜道:「這些本宮都知道,有勞了!」

  「不敢!」大夫忙躬身道。

  蒞陽命宮女送走了大夫,正自沉浸在喜悅之中時忽然察覺到一邊的謝玉神情怪怪的,忍不住轉過頭道:「你怎麼了?」

  謝玉笑了一下道:「高興啊!」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神情卻並沒有多麼開懷的樣子。他自然看得出來蒞陽很歡喜,但是這種歡喜讓他覺得難受。蒞陽像是舒了口氣的樣子,她真的只是想替謝家生一個傳宗接代的人吧?

  謝玉忽然有些沮喪起來,這段時間來蒞陽不再抵觸與他歡好,其實只是想要個孩子,僅此而已。他歎了口氣,垮下肩來,緩緩坐在蒞陽身邊道:「為夫只是心疼蒞陽以後又要受苦了!」

  蒞陽忍不住笑了,拿手推了推他道:「忍一忍不都過去了嗎?我聽老人家說懷第二胎的時候會好點!」她笑著低下頭去摸了摸還沒有任何反應的肚子,柔聲道:「你可要乖哦,不要像你哥哥那樣折騰!」

  既然蒞陽是真的開心,那麼到底是為什麼其實也沒必要再去想了吧?謝玉心氣漸平,緩緩道:「眼看就要過年了,府中又得忙起來。你這段日子就注意點,不要什麼事都親力親為。你只管交代下去,自有管家嬤嬤照辦。辦的不好了,也有母親去問罪。」

  「我心裡有數!」蒞陽輕輕撫著小腹柔聲道。

  有了孩子之後蒞陽便分外注意起來,加之天寒地凍外面風雪遍佈,她便沒有再隔三差五的往外跑。只等來年開春了才興致盎然的趕往天泉山莊去探望景睿。

  也就幾個月沒見,但蒞陽差點認不出來了。

  青遙正陪景睿在玩,把一個小球丟到桌案下,然後拿一根棍子往外撥。青遙示範了一遍,景睿便興高采烈的趴在地上抓著棍子奮力去撥那只小球。

  「景睿,景睿!」卓夫人攜著蒞陽走了進來,高興的喚道:「你看誰來了?」

  景睿聽到卓夫人呼喚,便丟下棍子笑呵呵的回過了頭,一眼看到有別人在,先是有些詫異,烏溜溜的大眼睛來回轉動著打量了一番。

  蒞陽心底激動,彎下腰伸出雙臂熱切的喚道:「過來,景睿,快過來!」

  像是忽然想起來一般,景睿忽然咿咿呀呀的叫著朝蒞陽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青遙怕他摔倒,忙跟著輕輕護住。

  景睿歡呼著撲到了蒞陽懷裡,蒞陽緊緊抱著懷裡軟綿綿的小娃娃站了起來,心中悲喜交加,不由得熱淚盈眶。

  「好了,這不都見到了嗎?你現在可是有身孕的人,不能悲喜過度。」卓夫人笑著勸解,一邊對景睿招了招手,道:「景睿乖,快下來,不要累著你母親!」

  蒞陽也的確感到有些吃力,怕傷及腹中胎兒,彎下腰輕輕放下了景睿,摸著他細軟的臉蛋輕聲道:「景睿知道我是誰嗎?」

  卓夫人在她背後朝景睿使眼色,輕輕指了指自己。景睿立刻奶聲奶氣的喚了聲:「娘親!」雖然咬字不准,但蒞陽心裡卻著實震撼了一下。一聲甜甜的娘親,仿佛能將她昔日所受的所有苦楚盡皆撫平。

  孩子太小什麼也不懂,只是看到面前這個溫柔慈和的面孔覺得特別親切,便不由得往她身邊靠,小小的手軟乎乎的抓著她的手指不肯放開。蒞陽一顆心忽然間就融化了,單膝跪下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指,另一隻手輕撫著他的腦袋道:「再過一個月,景睿就和娘回金陵好不好?」

  景睿不太明白,眨巴著眼睛望向了邊上的卓夫人。

  「景睿當然要去啊!」卓夫人也走了過來,俯下身道:「我們景睿有兩個家呢,一個在玢佐,一個在金陵!等景睿一周歲了,就該去金陵了。」

  蒞陽的臉色忽的白了一下,眸中閃過一抹驚痛。卓夫人先是不解,轉念一想也明白了過來。景睿生日的第二天,不就是另一個孩子的忌日嗎?兩人對望一眼,不由得都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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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千千結

  因為害怕景睿突然回到金陵不習慣,所以蒞陽特意邀卓夫人帶著小青遙來侯府住了半個月,直到景睿終於適應了這個新的環境,卓夫人才帶著兒子回去了。

  景睿一歲了,的確比剛生下裡的時候好照顧多了。大約是因為覺得之前一直在卓家,所以蒞陽心底總是有愧疚,恨不得把所有時間都用在景睿身上。

  偏廳裡,景睿正和錦榮玩。一人一狗追逐嬉戲,好不熱鬧。

  「你現在可是將近六個月身子的人了,整天還要帶一個?忙活的過來不?要不把景睿放在我院子裡,我先幫你照看,怎麼樣?」謝夫人試探著問道。

  蒞陽原本還是談笑風生的樣子,一聽此話立刻緊張起來,忙道:「母親好意我心領了,但這孩子愈發鬧騰,怕是擾了母親清靜!」

  「都是自己人,何必那麼見外?」謝夫人有些好笑道:「小孩子鬧騰點才好呢!」

  蒞陽急的額角都滲出了冷汗,謝夫人以為她又不舒服了,忙擔心的起身詢問。蒞陽皺著眉喘了幾口氣,慢慢緩過神來道:「無妨,就是忽然有些心悸。」

  「好了,別擔心了。既然景睿也才回來,自然應該讓你們母子多團聚一段時間。等你月份足了,可是一定要把孩子送過來。不然那邊到時候一團亂,怕嚇了他。」謝夫人也知道蒞陽因為那場意外所以對這個孩子極其看重,甚至有種瘋狂的執著,所以也好再勉強,只得強調道。

  「那是自然!到時候即便母親不提醒,我也會把景睿送過來的。」蒞陽輕輕緩了口氣道。

  這段時間謝玉外出公幹一直不在金陵,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中旬了。景睿在甯國侯府也住了一個多月,開始熟悉並習慣了每日遇到的人和事。

  這天晚上,蒞陽正抱著景睿喂他吃飯,忽聽外面有宮女來報,說是侯爺回來了。

  蒞陽的心很小,小到不能同時裝下兩個人。謝玉此番外出已經有兩個多月了,她這段時間滿腦子都是孩子,差點都忘記了還有個謝玉。明明前段時間已經有些安心了,但不知為何,此刻一想起謝玉來,她頓時慌了手腳。

  「蒞陽、蒞陽、我回來了……」謝玉興沖沖的走了進來,蒞陽陡然看到他,手忽的一顫,碗中的羹湯灑在了景睿身上,景睿被燙的哇啦一聲哭了起來。蒞陽忙放下小碗,一邊那帕子給他擦,一邊柔聲哄道:「景睿乖,景睿不哭……」

  謝玉有點兒尷尬,他此刻風塵僕僕,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一回來就急忙跑過來看蒞陽。可是蒞陽似乎對他沒有以前那麼熱情了,他走的時候蒞陽還親自送到了府門外呢!謝玉覺得很是委屈,捏著袖角定了定神,這才走過來蹲下道:「景睿回來了啊?都長這麼大了?」說著便想接過來抱一抱。

  蒞陽卻是吃了一驚的樣子,下意識的推開了他的手,緊緊摟住景睿喚著來人。齊嬤嬤匆匆進來了,看到此情此景依然明白過來。

  「景睿的衣服弄髒了,你快帶下去給他換一換。」蒞陽匆忙將孩子遞給了齊嬤嬤,看向謝玉的眼神中滿是警惕和防備。

  謝玉眨了眨眼睛,看著齊嬤嬤將孩子抱了出去,這才擠出一絲笑容,坐下來道:「這些日子,身上可還好?」

  「我都好著,你怎麼連個信多沒有突然就回來了?」蒞陽心頭也是萬分尷尬,只得找話題打破這份窘迫的境況。

  謝玉抿了抿唇,垂下眸子低聲道:「半個月前已經送回家書,」想了想,又抬起頭笑了一下道:「定然是父親太忙忘了沒有給你看吧?」

  「呃?」蒞陽眼神落在妝台前那封信箋上時,臉頰頓時有些發熱。家書倒是早就送了過來,可她一直放在那裡多日未曾拆看。謝玉覺察到了,順著她的眼神望了過去,一時間尷尬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剛回來吧?」蒞陽頓時窘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只得沒話找話道。

  「嗯!」謝玉低著頭悶聲道。

  「那你快回去換衣服向父親母親請安吧,這麼長時間了,他們定然很掛念!」蒞陽道。

  「嗯!」謝玉點了點頭,緩緩站起來道:「那我先走了。」

  蒞陽想要站起來,可是肚子有些大了不太方便,正準備攀著案幾時謝玉俯下身抓住了她的手,輕輕將她拉了起來。他的掌心變得有些粗糙,但依然溫厚有力。

  蒞陽將他送到了門口,謝玉走下臺階忍不住回頭,看到蒞陽依然倚門而立目送著他離開,頓時將剛才的不快和難過全都忘記了,心裡又高興了起來,朝她揮了揮手,大步往前走去。

  看到謝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蒞陽這才急急往偏堂走去。

  齊嬤嬤和宮女已經換下了景睿身上弄濕的衣服,正給他擦洗。看到蒞陽進來,景睿立刻高興的拍打著水花奶聲奶氣的喚她。

  蒞陽定下心來,微笑著走上來握住了他的小手。

  「嘉音,你退下吧!」蒞陽吩咐那宮女道。

  「是!」嘉音擦了擦手,緩緩退了出去。

  「公主今日太沉不住氣了。」齊嬤嬤歎了口氣道:「以後日子長著呢,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老侯爺和太夫人看出來的。您要是真的為小公子好,就該沉下心來。」

  蒞陽有些為難道:「想的時候很容易,但是、但是一看到謝玉,我就十分不安。雖然他曾經隱晦的說過會接受孩子的,可是我無法放下心來。景睿現在太小了,他什麼也不知道。」

  「正是因為他什麼也不知道,所以公主更該謹慎。已經過去的事不要想了,明兒個您就帶著孩子去找他父親吧!」齊嬤嬤沉聲道。

  蒞陽震了一下,怔怔道:「你……說什麼?」

  齊嬤嬤歎道:「您心裡一直在耿耿於懷,如何能讓別人相信?這個孩子的父親還能是誰?偌大的甯國侯府,精明的人一個塞一個,公主的心事總有一天會被別人看出來。難道你忘記了當初下嫁時的初衷?」

  冷汗忽然濕了背心,蒞陽有些無力的跪坐在地,慘然一笑道:「我好像真的忘了,是呀,我不就是為了景睿嗎?只要對他好,我什麼事都可以做!」

  蒞陽心裡沉甸甸的,可是看到無憂無慮在拍打著水花的景睿時,便有些釋然了,含笑摸著他的小臉喃喃道:「景睿快點長大吧,等你長大了,娘就放心了。」


第92章 輪回路(番外)

  金陵城外夫妻話別,他說蒞陽你多保重,我一定會回來再見你的。那個時候謝玉未曾領略流放之路的漫長和艱辛,更不會想到自己的生命如此脆弱。山石滾落的瞬間他被絕望無助的陰影籠罩,瞬息之間仿佛置身於無風無光無聲無息的黑暗中。他見慣生死,但死亡從未像此刻這般逼近和真實。謝玉臨死前最遺憾的是最終沒能兌現離別時的承諾,閉眼之前他好像看到了蒞陽跪在佛前祈禱的虔誠背影,聽到她說來世願用一生的福運,只換一次陌路的相逢。他想既如此也挺好,他願在蒞陽所求的來世做一個讓她敬仰尊崇的人!

  —題記

  1937年深秋,上海,白日的繁華熱鬧不足以沖淡雨夜的冷寂和淒清。淅淅瀝瀝的小雨足足下了兩天才結束,因著這場綿延的陰雨,來診所看感冒咳嗽呼吸道感染甚至風濕的病人絡繹不絕,直到十一點半傭人才送走最後一位病人。

  這是一棟德國式的小別墅,客廳窗外透出的燈光將外面白玫瑰花瓣上的小水珠映照的晶瑩璀璨。

  傭人關上院門,回去將人來人往的客廳地板擦乾淨,鋪好沙發蓋巾,將茶几收拾整齊便關上燈回到後院的小房間去睡覺了。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聽到外面的門鈴聲,先前幾聲悠長,後面一聲短促。

  怎麼這時候還有人來看病?還是先打發走吧,不然吵到了樓上的太太就不好了。傭人披衣起來,推開樓梯後的小門剛走進客廳就聽到了樓上噔噔蹬的腳步聲。

  「你去睡吧,是我的朋友。」太太一面交代一面親自去開門了。傭人見此,才轉身回去睡覺了。

  蘇太太一路小跑穿過庭院打開了貼柵欄門,借著昏黃的路燈看到黎叔一臉焦急和緊張,正跟一個年輕男子扶著一個昏迷的人站在門口。

  「快進來!」蘇太太急忙招呼他們進院子,然後鎖好門匆匆追了進來。客廳只開著小燈,黎叔將那人扶到沙發前坐下,只留那陪同的年輕人看護,神色匆匆走過來道:「他中槍了,你今晚怕是得加班。」

  蘇太太眨了眨眼睛,雙手抱臂緩緩道:「有酬勞嗎?我今兒累了一天,沒有動力可沒有幹勁呀!」

  「別鬧了,都是一起抗戰的同志。」黎叔忙勸解道。

  「說吧,這次又是什麼人?」蘇太太顯然很不樂意,撅著小嘴道:「我連咱們的人都救不過來,你還整天給我這裡送國軍,難道他們政府連看護自家傷患的能力都沒有了?」

  「喂,你是醫生啊,救死扶傷是本職。國軍也好□□也罷,只要並肩抗日就是同志。」那年輕人似乎氣不過,站起來壓著聲音道。

  「郭副官,你別生氣,蘇醫生就是發發牢騷而已,誰讓你們國軍看病都不給錢呀!如今淪陷區西藥堪比黃金,蘇醫生也實在不容易。」黎叔忙著打圓場。

  郭騎雲有些理虧,皺了皺眉道:「您放心吧,別人我不管保證,但是您治好我老師,他一定不會賴帳。」

  「好,送到樓上去吧!」蘇太太很是爽快的笑了,抬起玉白的纖長手指攏了攏額前的發卷道:「我這就準備手術,黎叔,你得搭把手,我的助手可從來不晚上加班。」

  黎叔自然答應的乾脆,然後和郭騎雲一起將昏迷的病人扶到了樓上的小手術室。

  蘇太太和黎叔忙著的時候郭騎雲也沒閑著,他奉主人的命將客廳以及樓梯上的血跡全部擦拭乾淨,甚至連院子走過的路都用水管沖了一遍。此次軍統上海情報處遇襲,損失慘重,若非□□及時援救,怕是連負責整個區域情報聯絡的毒蜂都要保不住了。日本人不會就此罷手,一定會嚴加追查,所以毒蜂的蹤跡絕不能洩露半分。

  郭騎雲忙完之後走到客廳,就看到蘇太太穿著白大褂戴著沾滿血的白手套匆匆走下樓來,掃了幾眼道:「還算乾淨,謝謝了。你可以先去客房睡一覺,你的同伴得等明天中午才能醒來。」一邊說著一邊進洗手間去洗手。

  「謝謝。」郭騎雲由衷的笑著道。

  上海女人總是這麼可愛,時而優雅時而潑辣時而精明時而雷厲風行。在這樣一個逃出生天的兇險之夜,他忽然有些想念近在咫尺卻不得見的女朋友。

  晨光灑滿房間的時候王天風睜開了眼睛,麻藥尚未完全褪盡,他的思緒也有些混亂,眼前的景象猶帶幾分模糊。

  叮叮噹當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才遲鈍的發覺房間裡還有一個人。對面窗前的桌子旁一個白色的人影正動作麻利的收拾鑷子夾子手術刀等,他動了一下疼的吸了口氣,低下頭看到胸前纏著層層疊疊的紗布,隱約印出淡淡的血跡,鼻端可聞酒精和西藥的味道。

  「比我預計的時間早醒來五分鐘,還不錯!不愧是軍統出身。」那個白色的影子忽然笑著轉過了身,手中托著盛放藥瓶酒精和棉紗的鐵盤子走了過來。

  許是窗外白光太盛耀住了眼,許是麻藥未褪盡起了幻覺,他赫然看到一個優雅溫婉穿著戲服的女人含笑朝自己走了過來……

  如今已經是民國,哪裡還有那樣古老的髮式和衣服?他迅速搖了搖頭,看到一個杏眼桃腮旗袍外罩著白大褂的女子正含笑望著他,一隻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曉得在說什麼。

  「你沒事吧?我可沒有把致幻藥當成麻醉藥亂用,你怎麼一副陷入幻覺的樣子?」她笑的時候頰上現出深深的酒窩,很是甜美可愛。

  「你是……醫生?」他試探著問道。

  「看來是沒事了。」蘇太太自言自語道,一面手腳麻利拆開繃帶換藥,一面簡單的叮囑著要注意的事項,「倒不是什麼重傷,子彈打偏了,但流血過多,該注意的還是要注意。你把我說的那幾點都記住,好的快!」

  門忽然被推開,進來一個長辮子的小姑娘,走過來道:「太太,這是先生讓人送過來的藥,說您打電話要的。」小姑娘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的藥瓶子道。

  「呀,還真給弄到了?真是謝天謝地。」蘇太太轉過身接住,兩隻漂亮的大眼睛都開始放光了。

  「對了,蘇州那邊打來電話,讓您回去一趟,說是有事。」小姑娘彙報道。

  「好,你去收拾行李吧!到時候劉醫生來了交代他照顧這個病人。」蘇太太一面吩咐一面轉過身繼續包紮。

  王天風從來就不是個脾氣好的人,雖然他的確有能力,卻也因此引得很多同事不滿,說他恃才傲物。但是此刻,面對這個陌生的女醫生,他卻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靜起來。

  「聽說你名頭挺響的呦,能讓日本人這麼忌憚,一定是個厲害的角色。國家面前無黨派,真心抗日的都是英雄,我都很敬仰。」蘇太太含笑道,轉身拿起那個小藥瓶遞了過來,道:「但是愛國的前提是必須有命,」她有些調皮的眨了下眼睛道:「軍統上海區的情報處負責人竟然有心臟病?呵呵,實在是很奇妙!」

  王天風大驚,鐵青著臉色道:「你不要胡說。」

  蘇太太不屑道:「我是大夫,只拿事實說話。好了我有事要走了,一會兒我的助手會來照顧你的。」她說完又轉過頭叮囑了一句,「這藥很貴的,你省點吃。不過不要你錢的。」說著噔噔瞪跑了出去。

  王天風握緊了手中的小藥瓶,微微閉上眼睛,聽著那高跟鞋的脆響在樓下轉了一圈,最後消失在了院子裡。

  兩年後,王天風懷揣著空藥瓶最後一次踏上了上海碼頭,至死再未見過蘇太太。

  注意:題記延續原著送別劇情。1937年8月國共二次合作。ooc或不合情理之處見諒,畢竟文科生從來理不清邏輯。


第93章 長生殿

  次日,謝玉剛一回府管家就像以往一樣上前迎接。

  「今兒府中可有什麼事?」謝玉邊走邊問道。

  「太夫人和柳侍郎家的老夫人一起去娘娘廟燒香了,估摸著明天才能回來。再無別的事。」管家回話道。

  「路上侍候的人可都妥帖?」謝玉問道。

  「侯爺放心,都是府上的老人了,絕對妥帖。」管家道。

  「對了,長公主今天在做什麼?」謝玉問道。

  「長公主上午著手安排老夫人的車駕和一應隨行人員,倒是忙了半天。這會兒趁著天氣好,帶小公子出來轉悠,大概在湖上的水閣那裡看魚吧!」管家回道。

  謝玉頓了一下腳步,面上微有喜色,道:「我去看看!」

  管家只得止步,謝玉抬頭看到秋日旭朗湛藍的高空,心頭有些歡暢。水閣位於內外院之間,從府門口過來倒是挺順路。他信步走到湖邊,遠遠就看到湖心水閣廊柱下侍立的幾名宮女。看來蒞陽應該還沒有走,他忙提著袍角匆匆走上了木橋。

  「夫人,侯爺來了。」蒞陽聽到身畔宮女輕聲的稟報,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可心跳卻因為突然的緊張而變得紊亂。

  她必須要冷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在這裡半天不就是為了等下朝回來的謝玉嗎?

  「娘親……」膝頭的景睿忽然回過頭去,抓著她的衣襟扯了扯。蒞陽聽到了謝玉低緩的呼吸和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她深吸了口氣咬著唇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故作疑惑的回過了頭,果然看到謝玉笑意盈然的站在那裡。「侯爺回來了?」她若無其事的打招呼。

  懷裡的景睿擰來擰去,蒞陽將手中的魚食盒子遞給了旁邊的宮女,苦笑道:「你再亂動娘就抱不動了啊!」

  謝玉想也沒想就走了上來,俯下身伸出了手臂。「讓你父親抱抱吧!」蒞陽強忍住心底突生的觸動,將景睿交到了謝玉手中。她忽然有種蒼涼的無力感,說不出是悲是喜。他那麼配合她的計畫,卻讓她生不出一絲的歡喜來。她想給她臺階化解昨晚的尷尬,他想也沒想就走了下去。

  「景睿,景睿,還認得我嗎?」謝玉小心翼翼的抱著那個孩子,輕輕轉了一圈問道。大約是發現這個人抱他比方才的母親輕鬆許多,而且有種熟悉的感覺,於是景睿想也沒想就喚出了爹爹。

  不僅謝玉,連蒞陽也驚呆了。景睿才一歲多,很多話都不會說,只會簡單的說幾個字,像爹爹、娘親、哥哥和吃飯等,這些天蒞陽教會了他叫爺爺和奶奶。可她還沒有來得及教他怎麼稱呼謝玉,他或許是覺得謝玉抱他的時候和卓家爹爹一個感覺吧?

  「景睿真聰明!」謝玉開心的誇讚道。

  孩子雖然小不會說話,但卻可以聽懂別人說話的意思,見謝玉這麼誇獎,自然開心的不行。

  蒞陽緩了一會兒要接過來的時候,景睿卻是鬧著不肯離開謝玉的懷抱。蒞陽無奈,只得小心翼翼的陪在一邊。

  謝玉自然看出了蒞陽的緊張和忐忑,反倒有些小小的得意。畢竟蒞陽這樣心裡眼裡全是他一舉一動都萬分謹慎的可是第一次。

  「蒞陽覺得此處景致如何?」謝玉探身在圍欄前,手肘撐在柱子上,似乎只要一鬆手懷裡的孩子就能掉到水裡去。蒞陽緊張的心都快跳出腔子了,忙附和道:「極好,臨水又寬敞,若是稍微擴建一下加以裝飾,倒也是一處宴客的好地方。」

  謝玉心頭一動,抿嘴一笑道:「蒞陽這個提議倒是不錯,還可以再加點別的嗎?」

  蒞陽此刻沒有心思和他閒聊,但又不敢發脾氣,生怕謝玉嚇一跳手一抖可怎麼辦?她頓時有些後悔接受了齊嬤嬤的建議,帶景睿主動與謝玉親近根本不可行啊!

  「別的?都是水閣,像我以前住的暢音閣那樣就不錯了啊!」蒞陽一邊敷衍一邊想辦法把謝玉引開水邊,環顧周圍,看到閣中案幾上擺的果品,不由得計上心頭,緩緩走過去在案幾後的席子上坐下,招呼道:「你也忙了一天,過來歇歇吧!」一邊說著一邊牽袖執起玉壺倒了兩杯果酒道:「這是冰鎮的葡萄酒,我不能喝太涼的東西所以在這擱了半天,你過來嘗嘗應該正好。」

  謝玉原本還想故意不過去讓蒞陽乾著急,但怎奈沒那麼爭氣,蒞陽喚了兩聲他的心早就飛了過去,不想再與自己為難,於是抱著景睿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放下他讓他自己玩吧!」蒞陽遞上來一杯酒,謝玉便想也不想的放下景睿雙手接過,很是受寵若驚道:「多謝夫人!」

  「不客氣,你在外面奔波本就辛苦,回來了就該好好休息!斟杯酒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蒞陽低眉淺笑,俯身將景睿抱到面前,都給他一個玩具,然後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謝玉話家常。

  夏夜漸長,從此以後,府中下人時常會看到小夫妻二人帶著景睿晚膳後在府中四處遊逛的情景。蒞陽月份慢慢大了,所以常常是謝玉抱著景睿,蒞陽含笑相伴。

  七月初七,國舅言闋喜得一子,但因言夫人難產致死,所以即便得了一個公子,言府卻並沒有大張旗鼓的操辦滿月宴。可是大戶人家規矩不能壞,所以言家還是小規模的宴請了一些交好的世家。

  謝氏夫婦自然也收到了請帖,蒞陽小的時候常常見言闋與梁帝同出同入,所以也如同兄長那般熟悉,她大婚的時候閑雲野鶴般的言闋可是專程滯留金陵一個月為了參加婚宴,所以這份禮自然馬虎不得。

  八月初七,蒞陽一大早就收拾齊整,與謝玉帶著景睿坐上馬車往言府趕去慶賀。雖然只是小規模的滿月酒,但是言府門外依舊車水馬龍。

  蒞陽下了車,由謝玉攙扶著往前走,乳母抱著景睿跟在後面。看到她出來,站在門口臺階上迎客的言闋忙走下來見禮,一起到來的賓客也都過來拜見,自然而然也對後面乳母懷中的兩姓之子蕭景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既然是言家公子的滿月酒,蒞陽自然不還讓景睿搶了風頭,便藉口要去看孩子想早點脫離眾人的包圍,言侯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她的用意,當即命僕婦帶著蒞陽去後宅探望小公子,謝玉則留下來幫忙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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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木蘭香

  言府後宅衣香鬢影,盡是各府的內眷。蒞陽從回廊走過來的時候,看到一大堆的人圍在一起,隱約聽到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和大家說笑,旁邊人都盡情附和。放眼金陵,在女眷中有這樣地位的人,也就只有晉陽長公主了。

  蒞陽上前與晉陽見禮,其他貴婦小姐們也忙著過來與蒞陽見禮。

  「這便是言府的小公子了?」蒞陽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上臺階,望著晉陽懷中的繈褓笑問。

  「正是,你也快點過來瞧瞧,這小鼻子小眼睛的,瞅瞅多可愛!」晉陽傾過身子笑道。

  「的確是眉目周正,很有言侯的氣派!」蒞陽湊過來笑著道:「可有名字?」

  「有了,叫豫津。」旁邊有人笑著提示道。

  「豫津?果然是言侯,起個名字都別具一格,非我等俗人能企及。」蒞陽伸出一根手指,撫了撫嬰兒胖嘟嘟的臉蛋道。

  那嬰兒烏溜溜的大眼睛轉過來瞧著她,忽然哇啦一聲哭了。他一生下來其母就難產而死,所以大家瞧著可憐都是百般憐惜,此刻一哭眾人都急了,晉陽也是許多年不帶這種小嬰兒了,他一哭立刻就想起了自家那個折騰人的小鬼頭,頓時腦仁都疼了,急忙回身喊乳娘。

  蒞陽有些好笑道:「怎麼一看到我就哭了?」話音還未落,卻聽身後乳母懷中一直安靜乖巧的景睿卻也是哇啦一聲大哭起來。蒞陽一時間一個頭兩個大,也顧不上那邊哇哇大哭的豫津,忙轉過身來安撫景睿道:「你都多大了,怎麼見小弟弟哭還有樣學樣?」見外面人太多,孩子一哭怕擾到別人,於是命乳母先將景睿抱進去,那邊剛滿月的言豫津也抱到了房裡。

  蒞陽陪著大家寒暄了幾句,準備走進去的時候卻聽有人笑道:「剛還哭的那麼凶,怎麼一下子就安靜了?」

  大家也都覺得好玩,便相扶走了進去,繞到屏風後簾幕重重的榻前,卻見兩家的乳娘正坐在一起說笑,榻上繈褓中的嬰兒吮著手指蹬著小腿,一臉愜意的望著坐在旁邊玩玩具的景睿,哪裡還有哭鬧的痕跡?

  晉陽忍俊不禁,招呼大家悄悄退出來,笑著道:「原來小豫津剛才哭是在跟新朋友打招呼啊,小娃娃們真逗趣。」

  「可不是嘛,這才一會兒就都乖乖的了。」一邊的英王妃笑著望向蒞陽的肚子,道:「景睿這麼會哄弟弟,以後蒞陽你可輕鬆了。」

  蒞陽含笑撫了撫肚皮道:「好的時候自然可喜,要是和方才一樣搶著哭,那還不得鬧騰死?」

  眾人也都忍不住笑了,蒞陽看到小豫津,不由得有些期待肚子裡的孩子快些出生,希望是個兒子。這樣也算了了謝家父母的一樁心願。不知是否錯覺,她總感到謝玉似乎對子嗣不是很上心,甚至還不如對景睿。這讓她隱約有些擔心,害怕這個孩子的出生依然無法轉移謝玉的注意力。

  「是不是不舒服?快別站著了,進去休息吧!」紀王妃注意到蒞陽臉色似乎有些不好,關切的問道。

  「還好,多謝嫂嫂關心。」蒞陽回過神來道。

  此刻所有人都圍著晉陽長公主去聊他們家的林殊了,倒也沒有人注意到蒞陽,正好紀王妃過來看到了,想著她如今月份這麼大了不能久站,忙將她她扶到了裡面。

  這一天景睿都和一個不會說話的嬰兒呆在一起,倒也不哭不鬧,有時候對著嬰兒咿咿呀呀一陣子也不知道在說啥,乳母們都覺得好笑,但也樂的清閒。

  滿月宴擺的是前廳和後院,前面都是與言侯交好的世家貴族,後院則是女眷。期間宮裡的賞賜來了一波又一波,雖說只是小小操辦一下,但當朝國舅公子的滿月宴又能簡略到哪裡去?

  一般的應酬場合蒞陽都很少參加,但是言家情況特殊實在不好缺席。何況晉陽都來了,她若推脫怕謝玉一個人出席會尷尬。但是呆了多半日就覺得有些不舒服,期間謝玉倒是不住的從前廳打發下人過來探看問詢,蒞陽都只讓他放心。好容易捱到了散席,忙命人傳話讓謝玉過來接。

  「外間都在傳聞長公主與甯國侯鶼鰈情深,今日一見果然是一對璧人。」

  「可不是嘛!席間就不停的派人來探問,這會兒剛一結束就親自過來接了。長公主的確好福氣!」

  「應該說兩位長公主都是好福氣,你瞧,林帥不也打後面過來了嗎?」

  旁邊內眷看到了,忍不住低頭竊竊私語。

  「他呀,明明是過來抱孩子的。」晉陽聽到有人提林燮,忍不住笑著打趣道。

  果然,林燮還沒走到近前就聽到了爽朗的聲音:「小豫津呢,快抱出來給我瞧瞧!」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裡面傳來哇哇的哭鬧聲,大家很是好奇,明明安靜了半天呢,怎麼忽得又哭了?晉陽打發人去看,一會兒就見下人過來了,苦笑著稟報道:「蒞陽長公主家的小公子要回去了,那言小公子抓著衣服哭鬧的不行就是不肯放開。」

  一時間眾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晉陽道:「去問問,言侯要是捨得,就讓蒞陽抱回去一併養著吧!」

  「長公主此計甚秒,」寬袍高冠的言侯冉冉而至,含笑道:「若是謝家不嫌棄,索性抱回去吧,也省的本侯費心!」

  「哈哈哈,你們真以為言侯爺是大方嗎?他精明著呢!謝家家風甚篤,養出來的孩子自然不會比謝庭玉樹般的謝侯差。過十幾二十年,言侯不費粒米,那小公子也是成為金陵城中的少年俊彥了,你們說是不是?」言侯身後閃出一個金邊黑袍的男子,正是懸鏡司首尊蝦醬。

  「他必定是喝多了才胡言亂語的,言侯切莫怪罪呀!」席間正和女眷相談甚歡的夏夫人起身笑道。

  「夫人客氣了,夏首尊的確說出了本侯的心聲,何罪之有?」難得一向嚴肅清冷的言侯如此談笑風生,大家也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們在這邊說笑,那邊孩子的啼哭一直未止。

  蒞陽有些頭疼,看著那邊的乳母和難分難舍的倆孩子,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景睿在家裡天天面對咱們這種年齡的,如今好容易見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玩伴,難捨難分也在情理之中。蒞陽莫急,我去試試!」謝玉輕輕安撫蒞陽,然後往那邊走了過去。

  正好言侯走了進來,看到這情景不由含笑道:「小謝這是真要把我家豫津帶回府嗎?」

  謝玉忙笑道:「豈敢,我家景睿耐實,平時摔打慣了,比不得小公子金尊玉貴。萬一我們有何怠慢之處,那言兄長可不會善罷甘休吧!」

  「無妨,無妨,豫津非要扯著景睿的話,你們就帶走吧!」言侯擺了擺手,一臉大度道。

  乳母怎麼都分不開的倆娃娃,謝玉和言闋一過來,竟是沒費多少勁就給哄住了。

  「好了景睿,過些天豫津大點了帶你來瞧他,好不好?」謝玉抱起景睿道。

  那邊言闋也幾句話就安撫了哭鬧不休的景睿,大家都不由得很是佩服,但遙想到當年言侯以一人之力出使鄰國安定邊境的豐功偉績,便又覺得也是合情合理。

  「長公主,小謝喝多了,別讓他抱孩子,小心摔了。」眼看謝玉已經走到蒞陽面前了,言闋忽得提醒道。

  蒞陽有些疑惑的看過去,見他面色如常,卻還是讓乳母過去接住了景睿。

  「哪有?」謝玉甩了甩袖子道。

  這邊晉陽夫婦走了過來,林燮笑著介面道:「他喝醉了跟別人不一樣,要過一會兒才會發作。」

  蒞陽不由得想起大婚那一夜,他初時卻如常人,交拜行禮都順利進行,但自己更衣洗漱回來卻突然酒勁就發作了,不由得更加信服,不敢再耽擱,生怕一會兒謝玉在大庭廣眾之下撒酒瘋,忙辭別眾人,扯著謝玉的袖子匆匆出了言府。

  乳母抱著景睿和一名宮女坐後面的馬車,蒞陽帶著一名宮女在前面車上坐著。她上車坐穩後挑起簾子看到謝玉已經騎著馬繞到了車旁。此刻看上去雙眼迷離、臉頰微紅,倒真有幾分醉意,她有些擔心,對著外面的侍衛吩咐道:「小心看護著侯爺。」這才命令出發。

  蒞陽經不起顛簸,所以車速極緩,離開言侯府行了不到二裡路,互聽外面有人驚呼。馬車頓時停了下來,不等蒞陽查問,簾外便有人回稟道:「殿下,侯爺落馬了。」

  蒞陽嚇了一跳,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緩緩下車,就看到前面幾名侍衛扶起了滿身灰土有些懵懂的謝玉,他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要緊不?」蒞陽急忙過來查問道。

  「蒞陽、蒞陽,你也在這裡啊?」謝玉忽然掙脫侍衛跌跌撞撞的朝她走來。

  看來是真醉了,而且沒什麼要緊的。「把他扶上馬車。」蒞陽閃身避開,有些不耐煩的吩咐道。

  侍衛忙擁過來將稀裡糊塗的謝玉駕起來送上了馬車。

  「你去後面車上坐著吧!」蒞陽轉頭吩咐道。

  「是!」宮女將蒞陽扶上馬車,有些擔憂道:「您一個人可以嗎?侯爺喝醉了。」

  「放心,他喝醉了讓他睡覺就行了。」蒞陽示意她安心,這才挑起車簾緩緩坐了進去。

  車廂甚是寬敞,謝玉上半身趴伏在坐榻上,似乎已經睡著了。蒞陽在旁邊坐下,吩咐啟程。

  馬車一動謝玉整個人就往後栽倒仰躺在了地毯上,蒞陽想著這樣也好,睡著比較舒服。可是馬車一動謝玉的頭就在車壁上磕的咚一聲。

  蒞陽微微側身,夠到他的袖子拽了拽道:「頭疼不?」

  謝玉翻了個身側躺著,醉眼朦朧的望向她,忽然笑著爬起來重新又趴伏在榻上,拿起她的手可憐巴巴道:「蒞陽我頭疼。」說著把她的手按在了腦後,蒞陽仔細摸去,果然發現腦後頭髮底下鼓起來一個包,大概是方才摔得吧?想到自己那次落馬摔的一個多月走不了路,可他落馬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心裡縱使有些氣惱,卻還是緩緩給他揉了起來。「不礙事,揉揉就下去了。」

  謝玉舒服的閉上了眼睛,把腦袋往她身邊蹭了蹭,手臂下意識的摟住了蒞陽的膝。

  蒞陽揉的手掌有些酸軟,推開他道:「好了,不疼了吧!」說著兀自甩了甩手掌。

  謝玉卻又蹭了過來,兩隻眼睛紅彤彤的,抓住她的手貼在臉上含含糊糊道:「蒞陽我是不是生病了?臉好燙,你摸摸看。」

  蒞陽有些頭疼,謝玉自從和景睿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怎麼比他還要粘人?看來以後他喝醉了還是離遠點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乖乖睡一覺醒來就不難受了。」蒞陽像安撫景睿一樣安撫著他。謝玉吻了吻她的手,靠在她膝頭閉上眼睛乖乖睡著了。


第95章 水調歌

  從言府回來不到一個月,蒞陽臨盆,順利產下一子,謝家滿門大喜,因念及謝玉無兄弟依靠,所以給這個孩子起名謝弼,承望他日後德才兼備,輔佐父兄。

  到底是二胎,所以蒞陽並沒有受多大苦痛,孩子一生下來就交給僕婦和乳娘照顧,蒞陽生景睿的時候沒有好好坐月子,所乙太夫人專門找了民間有經驗的大夫幫助她產後調理,一定要把過去的虧損補回來。

  蒞陽坐月子期間,景睿和謝弼就都養在太夫人的院子裡,只是每天乳娘都會抱過來給她瞧瞧。

  將養了兩個月,蒞陽已經徹底恢復了過來。這段時間她覺得躺的時間太長都有些胖了,但的確精神氣色都好了許多。當初生完景睿可是幾天都下不了床,硬拖著與卓夫人鬧了許多天,加上悲傷擔憂和憤怒,的確損了元氣。之後一年都時差有腰疼和頭疼的毛病。

  謝玉進來的時候,蒞陽正一個人坐在鏡臺前,一會兒捏捏臉蛋一會兒拿小手指戳戳酒窩,有些苦惱的皺著眉歎氣。

  「別動!」謝玉俯身過來,一手扶著她的腦袋一手在她鬢邊插了一朵宮花。

  「是不是比去年的好看啊?」謝玉輕環著蒞陽的肩膀,望著鏡中的蒞陽柔聲道。

  蒞陽忍不住笑了一下,順手摘下那只枝花拈在指間轉了幾圈,搖了搖頭道:「你何必費這心思?我早就不戴花了,估摸著原先的做宮花繡女也早就做別的了。你年年還跑去找人專程做一枝,不是白費功夫嗎?」

  說著打開妝台下的一個錦盒,將那枝做工精巧華貴考究的宮花放了進去。

  「為夫覺得蒞陽戴花最好看,」謝玉癡癡的凝望著鏡中的容顏,有些動情的將她攬在懷中,帶著幾分憧憬道:「蒞陽十八歲嫁給我,每年生辰都送你一枝花,等你一百歲就有八十二枝,可以插滿頭髮了。」

  蒞陽忍俊不禁道:「你當我的腦袋是花瓶啊?再說了,一百歲那比皇祖母還老了,你見過她老人家插滿頭的花嗎?」

  「白髮紅顏,倒也不失一種美。」謝玉笑著道:「你剛才在鏡子裡看什麼?唉聲歎氣的?」

  蒞陽又捏了捏臉頰,有些苦惱道:「這段時間養的有些過了,臉上都是肉,再胖下去就成廟裡的菩薩了!」

  「有嗎?我看看!」謝玉好奇的湊過來,拿手輕輕捏了捏,軟軟的滑滑的,真舒服,「挺好的,人家說女人臉上有肉才有福呀!」說著趁她不備『吧唧』親了一口。

  蒞陽有些羞惱,轉過臉道:「大白天的放尊重點,給人看到了成何體統?」

  謝玉壯了壯膽子,介面道:「那晚上可以吧?」

  「你……」蒞陽正欲著惱,謝玉立刻上前告饒道:「蒞陽莫生氣,今天是你的生辰,走,看看為夫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說著便將蒞陽拉了起來,拿過披風給她罩上,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去。

  十一月中旬,已是草木凋零的時節。

  她以前還經常抱怨自己的生辰不好,比不上別人萬物復蘇的春天絢爛多姿的夏天好風朗月的秋天甚至不如皚皚白雪的冬天。她出生的時候,好像什麼都沒有。

  「蒞陽在想什麼呢?」旁邊的謝玉問道。

  「沒什麼,」蒞陽環顧四周,道:「只覺得這真不是一個好時節。」她不由得苦笑了,緩緩道:「年少不知愁,也就是笑鬧著抱怨。如今看來,倒的確是命數不濟吧!」

  她感到謝玉握著自己的手緊了緊,忍不住輕笑了聲道:「你是從來不信命數的吧?」

  謝玉側過來望著蒞陽,忽然站住腳,抬手整了整她被風吹亂的鬢髮,含笑道:「我若信命,如何能娶到蒞陽?」罷了,攜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一邊說道:「若你真要信命,那就這麼想吧!」他微微沉吟道:「我的命是極好的,否則怎麼娶的到長公主?你嫁給了我,以後我們夫妻一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麼兩廂抵消,至少也算中上了吧?何必再嗟歎?」

  蒞陽忍不住笑道:「就你的歪理多!」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湖邊,只見人來人往一番忙碌,蒞陽很是納悶道:「這是做什麼呢?」

  謝玉笑吟吟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蒞陽跟著他信步走上了水廊,有些驚訝的發現這邊什麼時候重新修葺過了。而且那湖心的水閣明顯翻修拓增了,遠遠望去,竟然有幾分暢音閣的影子,當下便有些驚喜道:「這什麼時候翻修的?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見她難得這麼歡悅,謝玉便也開心起來,道:「就是照你上次說的那樣做的,我對建築這些一竅不通,又怕稍微不慎逾越了遭人猜忌,想著蒞陽最喜歡暢音閣,便去工部找了修建時的圖紙,請姚侍郎按照咱們侯府該有的規格修改了一番,又讓工匠們查看了地形,結合你說的那些又改了幾次,便成了最早的雛形。當時覺得不倫不類都不敢讓你看,又請人過來重新休整了一番,才覺得有點樣子了。蒞陽你看,三道水廊相通,是不是挺有氣派的?裡面已經佈置成了會客廳,正如你所說,客人不多的情況下便在此處聚一聚,的確挺別致。」

  此刻已經走到了水閣外面的檯子上,風過處傳來清脆的鈴聲,蒞陽抬頭,看到簷角掛著一串串青銅風鈴。樣式雖然古樸雅致,卻不及暢音閣那邊的韻質。

  「這個鈴鐺不能用宮裡那種,我問過姚侍郎了。」謝玉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忙解釋道。

  蒞陽微微一笑道:「我明白,當日只是隨口一言,沒想到害你花費了這麼多心思,我都有些愧疚了。」

  「蒞陽說的話,我自然會記在心裡的。只要蒞陽開心,我花點兒心思算什麼?」見蒞陽終於算是認可了,謝玉也算松了口氣,道:「今天就在這裡為你準備生日宴,到時候把父親母親請過來,把孩子們也抱過來,咱們一家子好好熱鬧熱鬧。」

  「好,都聽你的。」蒞陽心裡軟軟的,含笑道。

  謝玉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蒞陽第一次對她這麼溫柔的說話,還說都聽他的。一時間有些歡喜雀躍,若非此處人來人往,他或許會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

  成群結隊搬花盆桌案的下人們走了過來,謝玉忙拉著蒞陽往後稍稍退了一下,一邊叮囑下人們小心輕放。

  長吸了幾口氣這才壓抑住心底那股子激喜,側過頭望著蒞陽。卻見蒞陽正仰著頭眺望那高高的牌匾。

  「這三個字是我請金陵城最有名的書法家王老先生題的,蒞陽覺得如何?」謝玉有些炫耀的問道。

  霖鈴閣,謝家這水閣的名字倒是取得應景呀!秋雨淋漓時水上煙波浩淼,簷下風鈴叮咚,倒真是別有一番意境。

  蒞陽心底湧起了一絲嘲諷,過了這麼久,如今想來才發現,原來那個字已經在心底掀不起一點兒波瀾了,終究都過去了。如今孩子安好,她也安好,該過去的就永遠過去,永遠都莫要再提。

  「蒞陽?蒞陽?」耳畔傳來謝玉關切的呼喚。

  蒞陽回過神來,攏了攏衣領道:「有點冷了。」

  「是我疏忽了,你現在還不能吹風,咱們進去吧!」謝玉伸出手臂擁著蒞陽緩緩走了進去。


第96章 謝池春

  蒞陽出浴後由宮女送到了門口,攏了攏外衫回頭看到庭中月色如霜,竟是將燈籠的光輝都比了下去,歎了聲:「今晚月色真美。」

  「殿下忘了嗎?今兒是十五。」宮女小聲提示道。

  蒞陽點了點頭道:「差點忘了,好了,你下去吧!」

  推門進來,室中靜悄悄的,謝玉送孩子去太夫人院子,大約還沒回來吧?蒞陽走到那邊排窗前踮起腳尖將一扇窗子開了條縫透氣。帶著絲冷意的夜風吹在她被熱氣熏紅的臉龐上,有幾分涼涼的舒適感。

  身後忽然傳來輕微的細響,蒞陽正欲回頭卻已經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帶入了懷中。

  她驚呼了一聲,身子一僵有些羞惱道:「謝玉,你既然在,怎麼不出聲?」

  謝玉已經換了衣服,只穿著一襲單薄的白色寢袍,微燙的體溫貼在蒞陽被風吹涼的肌膚上,有種舒適的熨帖。蒞陽刹那的失神,已經被他彎腰打橫抱起。

  「蒞陽今天很開心,為夫也很高興。」謝玉大步走到內室將她放在錦榻上,俯身過去兩手撐在她身側,細細打量著她眉眼間的羞澀和嫵媚,翹起嘴角微微笑了。

  蒞陽有些驚慌,把臉側過去望著內壁,強自冷靜下來道:「你、你放尊重點,別亂來……」明明是斥責的話語,可此刻她的嗓音卻是甜潤而誘人的,聽之令人骨酥神軟。

  謝玉不由得笑了,換了個姿勢,手肘撐在榻上,溫暖柔軟的手指攀上來一點點描摹她的下頜骨往上到側臉再摩娑至眉眼、鼻樑一直到唇角。

  他挨的太近蒞陽連大氣都不敢出,儘量的往後縮,可謝玉的胸膛還是一點點壓了過來。她臉色漸漸緋紅,聯手指尖都有些發燙了,哆嗦著道:「你起開行不行?」

  「不行!」謝玉的嗓音也開始變得沙啞顫抖,重重壓下去吻住了來回躲閃的蒞陽。一邊含含糊糊道:「白天你讓放尊重點,晚上總可以隨意了吧?」

  他向來也算是個清心寡欲的人,但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忍了快一年,要是真沒有一點火氣那就不正常了。

  如今蒞陽只是躲閃,倒不像最初那一年的拼命掙扎,也算是一種默許吧!謝玉隱約能感覺到,蒞陽似乎也有些動情了。

  她出浴後本就衣著簡單,謝玉的手往下探去,所到之處衣shan盡解,蒞陽羞赧的想往被子裡鑽,卻被謝玉扣住纖腰重新拽回了懷中。

  「你放開……弼兒都有了……還這樣做什麼?」蒞陽氣喘吁吁的推拒,帶著哭腔弱弱道。

  謝玉忍住笑伏在她胸前悶聲道:「呵,真是個傻孩子!看來這一年又白長了。」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吻了上來,從眼睫到鼻樑再到嘴唇,蒞陽感覺自己像一個雪人,被他驕陽般炙烈的熱情灼燒碾壓的融成了一汪清泉。

  這種陌生的無力感讓她渾身酥軟,她是想拒絕的,可是骨子裡漸漸泛起來慵懶和酥麻卻讓她想要隨波逐流。

  她的身體在他的手掌下愈發滾燙和綿軟,幾乎能感覺到他那麼強烈地抵著她,似乎隨時能將她的靈魂貫穿。

  蒞陽羞臊的無地自容,臉蛋愈發火熱,她難耐的喘息著,想要抬起手推開身上的人喘口氣,可是當她的手掌落在謝玉緊繃的肩頭時,謝玉忽得俯身埋首在她的胸衣裡重重啃了起來。蒞陽嗚咽一聲,手指不由得扣緊了。

  那種異樣強烈的感覺頓時遍佈全身,她仿佛受到了某種蠱惑,忽得騰身而起將身上之人掀翻,壓住他帶著幾分迷醉和強勢吻上了他柔軟的紅唇。她的雙手熱切的撫摸著他的臉龐,柔舌在他口中肆虐,激的他渾身戰慄,身體繃成了一張弓。

  謝玉陡然間有種靈魂出竅的錯覺,那突然而至的暈眩感讓他激動的想要放聲大哭。蒞陽這是第三次這樣激烈的吻他,只不過第一次她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工具,別人的替代品。第二次是帶著憤怒和恨意仿佛報復一般咬的他唇舌都腫痛不堪。

  這次不一樣,是真正的渴切和熱烈的吻,她知道她吻的是誰,也沒有夾雜別的複雜情緒,只是真真切切的恩ai纏mian。他像是乾涸枯竭的土地突然遇到了甘露的滋潤,幸福的快要窒息。

  這樣的充實和滿足讓他頃刻間覺得此生足以。好像他的人少完美的什麼都不會缺乏了。

  ……

  「謝玉、謝玉……謝玉……」她眼神迷亂,如花的紅唇微顫著喚出了他的名字。

  蒞陽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忽然便輕緩緩升騰而起,飛到了廣裘無垠的天空,她看到了金陵城越來越模糊的輪廓,飛過了峰巒疊嶂的九安山,看到了雄渾壯闊的汾江和堅若磐石般的天泉山莊。她的世界很小,這天下與她而言便是所有她涉足過的地方……

  意亂情迷之際她聽到耳畔那男子深情的呢喃細語,她有些聽不清楚,身體顛bo的如同浪尖上的小舟,反復聽了好幾次才聽清楚他又在問她的閨名。

  她像以往每次一樣拒絕回答,除了父母兄弟,這世上沒有人知道她幼年時的名字。少年傾心相戀時,她也未曾向別人說起自己的閨名。到了後來,便再也沒有了那種情致。

  ……

  蒞陽渾身泛紅顫慄著哭了出來,她忽然覺得到此為止這輩子已經很完美了。

  往昔所受過的種種的痛苦和傷害,羞辱和逼迫,挫敗和絕望,似乎都能就此徹底忘懷。

  許久之後,她徹徹底底的癱軟下來。四肢百骸沒有一絲力氣,但卻疲憊的充實而快樂。她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垂下來遮住了滿眼的幸福和笑容。

  謝玉略微緩了緩,俯身將他抱起翻了個身,扯掉汗濕的輕袍丟到了地上,拉過錦被堆疊起來墊在她身前,然後繼續開始了新的一場huan愛。

  ……

  她忽然很慶倖嫁給了這樣一個男子,是他讓她忘記了一切傷害和創痛,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只是靜默的陪伴著為她趕走寂寞,為她慰藉傷痛。只要他在就永遠霸佔著她的時間,不讓她有閒暇去感傷和嗟歎。

  ……

  這樣親密無間的結合讓彼此靈魂與肉體之間沒有一絲縫隙,這仿佛讓他感到蒞陽也是愛他的,他們是真真正正屬於彼此的,蒞陽不是他耍手段和陰謀搶來的,也不是他騙來的,更不是因為酒醉失去意識才會與他親近。

  ……

  蒞陽雪白的脖頸佈滿了細細的汗,那種吸引人的溫香似乎愈發明顯。但是這種香氣似乎又有些陌生,仿佛比第一次親熱時更加強烈和迷人。

  他想起少年時無數次遠遠遙望的那個高貴少女,她馬背上的英姿和清脆的笑聲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金陵少年。她翩然的紅裙如同一朵雲彩,所到之處無不帶起絢麗的風姿。他不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蒞陽是什麼時候,反正在他的意識裡一直都知道她是誰。若非那次他當街攔下縱馬疾弛的她,或許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那時候的蒞陽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明豔鋒銳的如同一朵帶刺的紅玫瑰。如今的她已被剝去了滿身的尖刺,但卻是變得真正強大起來。

  她身上傳來的是一種母性的氣息,如今的少女已經變得成熟嫵媚,她的身體孕育過兩個孩子,豐饒堅強的仿佛無堅不摧。

  蒞陽沉醉在那種強烈的歡樂中久久不願醒來,她的背部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依舊滾燙的體溫和細膩勻稱的肌理,有些貪戀極樂後的餘韻。

  或許是這兩年來她活的太過孤獨和艱難,以至於都快忘記了自己的存在。這一刻隻希望這種極致的快樂和滿足能走的慢一點。至於謝玉在耳畔喋喋不休說了什麼她根本沒有停到,也沒有在意。她甚至還沒有從那種暈眩般的幸福中緩過神來。

  謝玉似乎感覺到她很享受這種寧靜的歡愉,於是便不再吵她,手掌伸過去細緻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面頰,一邊側過臉輕吻她光滑如玉璧的肩背。蒞陽已經徹底精疲力竭,躺在他的懷裡,不一會兒就閉上眼睛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

  一夜好夢,蒞陽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了。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紅日高起,然而並沒有想像中的酸疼和疲乏,反倒神采奕奕。

  「公主可休息好了?侯爺已經上朝去了。」齊嬤嬤在外間聽到向東,忙命宮女送來了洗簌用具。

  蒞陽此刻已經完全清醒過來,想到昨夜的情形覺得甚是荒唐,洗過臉後問道:「孩子們都還好嗎?」

  「兩位小公子都很乖,公主用過早膳去看看吧!」齊嬤嬤回話道。

  蒞陽點了點頭,道:「讓人准不惹誰,我要沐浴。」

  「呃?」齊嬤嬤愣了一下,剛想問昨晚不是才洗過了嗎?但是一想到今早滿面春風興致盎然的謝玉,立刻就明白了過了,紅著老臉道:「是,奴婢這就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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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寂寞紅(番外)

  甯國侯府被查抄那天,刑部主事官員帶人圍了府邸後特意前來向蒞陽長公主請示。

  雖然謝玉已被收監且罪名落實,但由於譽王做保以及長公主身份尊貴,所以梁帝特下恩旨,謝玉之罪不得波及妻兒,蒞陽長公主可以帶兒女回蒞陽府居住。

  「你等既是奉旨行事,本宮又豈會干預?」側廳之內,蒞陽長公主與案幾前正襟危坐,雖然神容略顯憔悴,但那種居上位者特有的端然肅穆與高貴雍容還是讓負責此事的刑部官員微微忐忑。

  侍立在兩邊的兒女們雖然面上盡力維持著平和,但眼神大多驚惶淒哀,身懷六甲的女兒更是滿眼淚痕,楚楚可憐的讓人不忍直視。

  唯獨居中安坐的長公主顯得寧靜而沉毅,的確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淡定姿態。

  「殿下如此通情達理,是微臣之幸。」那官員拜伏在地,道:「陛下口諭,府中一應器具玩物財寶金箔及日常所用,只要是與謝侯之案無關的,殿下均可帶走。」

  蒞陽長公主苦笑了一下,淡淡道:「陛下的心意,本宮領了。但我府上並不缺這些,不用為了我壞了法度。」

  官員不由得很是汗顏,差點兒忘了,這個甯國侯夫人真正的身份可是位同蕃王的長公主,即便侯府被查封了,她的一應封賞恩賜都不會有分毫影響。放眼天下,還能有什麼東西是她所稀缺的?

  「微臣自會將此話轉呈陛下,」官員略顯尷尬道:「那微臣就告退了。」

  蒞陽長公主緩緩點頭,末了,卻是沉聲吩咐道:「查抄歸查抄,但給我小心行事,任何東西不許損毀!」她的語氣略微轉向淩厲,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這……」官員正自猶豫時,被那清冷威嚴的目光掃過,心頭不由得突突一跳,忙道:「請殿下放心,微臣定會約束手下,盡力不損毀府中一草一木。」

  除了最小的兒子在外地遊學,其他兩子一女皆侍奉在側。長子蕭景睿因身份尷尬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站在一邊。次子謝弼倒是沉穩一些,但到底少不更事,即便管理侯府事物有些年頭,可逢此家變,依然是大受打擊,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直到那刑部主事官員退了出去,謝弼像是才緩過來。

  「弼兒,府中的一切事宜你都打點好了嗎?」蒞陽長公主忽然開口詢問道。

  謝弼走出來在母親面前跪下道:「請您放心,孩兒已將諸事打點妥當了。無人贍養的年老家生子都在公主府妥善安置了,其餘僕從皆已遣散。」

  蒞陽長公主又交代了一些事宜,然後命景睿將妹妹謝綺先送回公主府。這個侯府千金一夕之間遭逢巨變,到了此刻還沒有緩過神來。

  蕭景睿帶著妹妹謝綺拜別母親離開沒多久,外面就來了一個老僕求見,謝弼忙出去詢問。片刻後深色複雜的走進來道:「母親……」

  蒞陽長公主抬頭望了過來,帶著幾分問詢。

  「此刻在查抄父親的書房,齊伯說讓您過去瞧瞧有沒有什麼要帶走的。一旦入冊裝箱,貼了封條,可就什麼都拿不回來了。您也知道,父……父親所有的私人物品幾乎都在書房。」

  蒞陽長公主深吸了口氣,像是並不為所動。

  謝弼忍不住道:「如今父親身陷牢獄,既然抄家的旨意下來了,怕是、怕是難以全身而退,母親總該拿兩件東西留個念想吧!」

  不管怎麼說,父親終究是父親,即便是他犯了天大的錯,這一點都是無法改變的。所以謝弼打心底還說對父親充滿了恭敬。

  蒞陽長公主進丈夫書房的次數屈指可數,尤其是這些年他公務繁忙,常在書房一呆就是一整天,她更是不會輕易去打攪。記憶中每次她過來,無論他在忙什麼都會立即停下手頭事務起身相迎。他的書房向來整潔雅致,一般連近身侍候的隨從未得命令都不許隨意進出,然而此刻卻滿室混亂、人影雜亂。如果謝玉看到這樣的情形,還不知道氣成什麼樣。

  蒞陽長公主邁進了門檻,門口站立的官兵齊齊躬身行禮。裡面負責的官員和記錄的秉筆文書也都聞訓過來見禮。

  地上放著好幾口大箱子,室內的書架、木案、燈檯、矮幾、櫃子等全都離開了原地,有官兵手裡拿著榔頭正到處敲打,她知道他們一定是在尋找密室暗閣之類。

  蒞陽長公主一進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事情,恭恭敬敬的過來見禮。

  「你們繼續忙吧,不用顧忌本宮。」她淡淡的說著,像是重遊舊地般四處徜徉。見她這麼說,大家便又開始忙活了。

  這裡是謝玉一輩子呆的最久的地方,他下朝回來或者平日休沐大半時間都是在此消磨的。

  閒暇之餘或煮茶下棋或手不釋卷,甚少蹉跎時光。

  她每每外出歸來從側院夾道往內院去時,往往一回頭就能望見他在窗前踱步沉思的身影。她有時候也會順道過來同他說幾句話,大都是不著邊際無關緊要的閒事。這麼多年來,她的心也是真正的沉寂了下來。不會再刻意的同誰熱絡,哪怕是她的丈夫。

  人說至疏至親夫妻,或許只有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相處之道。年深月久,彼此越熟悉反倒越疏淡。

  她知道他喝什麼樣的茶,所以每年宮裡賞賜的新茶下來,如果沒有他喜歡的那種,她便會與別人交換然後帶回來給他。得了什麼好的茶具,她也都吩咐下人給他送過來。

  她知道他平時喜歡練字,所以偶爾得到一些名家的帖子或者古籍她也會刻意收集起來讓人給他送過去。逢年過節也會送他一些名貴的筆墨紙硯之類。他留著也好,送人也罷,其實她都不在乎。

  甚至連書房這邊階前廊下窗上擺的花草都是她靜心挑選,特意囑人打理的。他若是熬夜,她也叮囑了廚房給送夜宵之類。

  府中的一切事物她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從未讓他有過後顧之憂。

  她本就是公主出身,待字閨中時就有專門的女官教授作為大家主母該懂的一切。無論是待人接物、教養子女還是統馭下人,她都擔得起侯府夫人這個名頭。

  她唯一沒有做的,大概便是陪伴吧!

  她看見過他一個人在下棋,一個人在煮茶,一個人在看書,一個人在沉思,一個人在澆花,甚至一個人站在她的院子外面,可她從來不願意主動走過去。他來,她便按照禮數去迎。他不來,她也可以淡然處之當做沒有看見。

  那樣的相處方式持續了十幾年,以至於他們都習慣了,也忘記了曾經還有過一段纏綿悱惻美好甜蜜的時光吧!

  若沒有那件事,或許他們會一直這麼走下去。然而時隔二十六年,她隱藏在心底深處早已結痂的舊傷赫然被人撕開,將她曾經最隱秘晦澀的過往昭示人前,也徹底斬斷了他們餘生的交集。

  她的眼神徐徐落下,看到了窗下他常獨坐於此寫字的書案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青陶花盆,紅黑色的泥土裡種著一叢綠茵茵的車軸草,(微博四葉草梗)就放在墨玉筆洗旁邊。

  應該是三個多月前了,剛過完年的時候她回了趟公主府,卻因為夜間著涼歇息了一天,他下朝後親自過去接她。當時她正在園子裡指揮下人們清理雜草為開春後種植新的花卉做準備。他恰恰走了過去,看到她已無礙這才放下心來,饒有興趣的瞧著下人們幹活,後來不知怎麼的就喜歡上了一株草。她站在鵝卵石小路上,有些好笑的看著他撩起寬袍拎著大袖,走到那泥土中蹲下身拿手連根挖了幾棵,用泥土團了個土球小心翼翼的捧了出來。

  而如今,那幾棵稀稀落落的草竟然已經生根蔓延,變成了茂盛的一叢。而這青陶與墨玉擺在一起,似乎也並沒有顯得格格不入。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夾雜著熱切的歡呼聲,大概是真的找到了所謂的暗閣之類吧,她並沒有多大興趣,也不忍回頭去看他的書房被人毀壞的不像樣子。她已然護不住他,也護不住他的任何東西了。

  正欲拿起那盆車軸草,忽然聽到身後那些歡呼聲似乎轉為了失望。她不由得冷笑起來,這些人還不是想要找些所謂的證據,好給他安上個大罪名,以便再能牽連一些,順勢將政敵一舉殲滅。

  朝堂之爭,從來都是不見血的廝殺,成敗的輝煌和慘烈絲毫不遜與殺場。

  謝玉做過什麼,她並不清楚,但既然落地如此下場,怕是也乾淨不到哪裡去!可官場之中,誰又不是如此呢?

  她不欲久留,捧起那小花盆正準備離開時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殿下,此物怕是侯爺為您準備的。既然與案情無關,您如果願意,可以帶走。」那主事的官員躬身行禮,手中捧著一個一尺見方精雕細刻的紫檀木匣子。

  她有些疑惑的放下手中花盆,接過那木匣子扳開鎖扣打開,入眼處一叢灼人的鮮豔令她心頭一顫,立刻合上了蓋子。

  書房週邊滿是官兵,謝弼根本進不來,如今他並無功名,也不再是侯府世子,只得在外面等著。過了許久才看到母親有些失魂落魄的身影在視線裡出現,他匆忙迎了過去。

  「母親,您沒事吧?」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恍惚,謝弼不由得很是擔憂,下意識的接過她懷中那只小花盆,正準備將她抱在手中的木匣子一併接過來時,卻感覺到她的手指驀的攥緊了。

  「別動!」蒞陽長公主聲音雖然低柔,但卻帶著一股子威嚴,讓謝弼有些害怕,忙把手縮了回去。

  「母親,外面已經備好了車,咱們走吧!」謝弼心想母親定然是看到父親的書房觸景生情想到他所以才會這般難受失落,便想將她快點帶離。

  直到上了馬車,蒞陽長公主似乎才從痛憾中回過神來。猶豫了良久,終於再次打開了那匣子,映入眼底的是幾枝做工精細用料考究的宮花,粉紅色、緋紅色、玫瑰色、胭脂紅、寇丹紅,雖然繁複美麗,但樣式卻是二十多年前的了。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因為這正是她少女時經常戴著的。就連這所用的絹紗錦緞甚至金絲骨架都是一模一樣。

  她忽然注意到花瓣上有字,仔細一看卻原來是年號。數了數一共十六枝,最早的那枝花似有損毀,即使細心粘好了,也依然能看到殘破的痕跡。

  從新婚伊始,她每年的生辰他都要過來在她鬢邊簪一朵花,有時候碰上外出公幹或者征戰,也會一回來就補上。即使知道她下一刻就會摘下來丟進漆黑的首飾盒他也是樂此不疲。直到十多年前被她轉身撕破丟到窗外之後他便再也沒有送過。

  原來那每一年的花都從來沒有少,只是他再也沒有勇氣捧到她面前。她到現在也是有些不明白,他為何會有如此怪異的執念,直到她打開了一個陳舊手帕裹起來的小包,映入眼底的赫然是一模一樣的簪花,只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雖然年深月久略有老舊,但其精巧細緻卻是比其他更勝幾籌。

  原本已經模糊的記憶忽然紛至遝來,一點點扣開了她的心房。她也就無比清晰的想了起來,當年她去探望宇文霖差點被負責巡守的他發現,不得已躲在樹上,終未見成後惱怒之極摘下一朵花擲他。

  卻沒想到,他竟將那枝花悄悄收藏了那麼多年。她緩緩將那枝花重新裹了起來,卻發現這帕子上有點點墨蹟,打開來細看,發現那是用細細的筆勾勒出的一個圖案。

  頃刻間雙手一抖差點拿捏不住,原來這塊帕子竟然也是二十六年前她為作弄他扔給他的,甚至惡作劇般用畫眉的筆勾勒了一隻兔子。年深月久,早已模糊不堪,若非他描了一遍,怕是什麼也辨認不出了吧!

  她隨手翻了一下,竟是忍不住失笑,和她的針線簸箕差不多,小鑷子、銀剪刀、金絲束、小珍珠以及折疊的平平整整的小塊絹紗等。

  她竟是從來都不知道,他還有如此的閒情逸致。忽然間好想拿著這些東西到他面前打趣一番,可是轉念才想起如今他身陷牢獄生死未蔔,定案之前她卻是連見一面都不可能,頃刻間便紅了眼眶。

  這個他偷偷藏起來的小小百寶箱裡,她還找到了一個小荷包,放著早已鬆散卻用絲線紮著的青絲編成的同心結,以及一個陳舊古樸的小木牌,雖然不知道來歷,但終歸是他珍視的,她便也會好好收著。

  不知道何時馬車停了下來,謝弼的聲音在簾外響起,她才意識到已經到了蒞陽府。忽然想到此次回來,別說三五日,就是三五載,也不會再有人念叨,甚至親自登門來接她。

  「母親?」見她遲遲沒有下車,謝弼有些擔心的揭起簾子探身查看,卻見向來冷靜自持的母親雙眼泛紅、淚水漣漣,懷裡緊緊抱著那個小木匣子,忽然顫聲問道:「弼兒,你父親……還會回來嗎?」

  謝弼啞然,愣愣的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第98章 靜夜香(上)

  上接謝池春!!!

  是夜,蒞陽將景睿和謝弼都接到了她的院子裡。

  所以謝玉剛一進院子就看到一陣忙亂,下人們進進出出的,裡面傳來孩子的哭鬧聲。

  蒞陽開始抱著謝弼,過了會兒遞給乳母抱過景睿教他學說話,那邊謝弼一被乳母接過去就開始哇啦啦的拼命大哭起來。蒞陽被吵的頭疼,這個孩子自打出生後就沒有在身邊放過,今天是心血來潮所以想把他帶過來,沒想到會這麼吵鬧!

  「看看他是不是餓了?怎麼哭的這麼厲害?」利用怕嚇到景睿,皺眉道。

  「不會的,一個時辰前才給喂過奶!」乳母回話道,一邊抱著小公子哄了起來。

  景睿畢竟年長,如今也慢慢到了會開口的時候,所以顯得乖巧安靜的多,坐在蒞陽懷裡跟她一遍一遍的學說話,他本就聰明,見母親放下弟弟抱了自己心裡自然歡喜,生怕一不聽話就被放到一邊去,所以學的很認真。

  那邊謝弼忽然哭的更厲害了,然後便傳來一股子怪異的味道。忽聽乳娘驚呼了一聲,旁邊一起侍候的人立刻明白過來,一時間打熱水的打熱水,拿尿布的拿尿布,忙得不可開交。

  謝玉恰好這個時候走了進來,原本還一直躊躇著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雖然已經過了一整天,可他現在還沒有從昨夜的迷醉的激喜中回過神來。早上醒來時幸好蒞陽睡得很熟,不然真的尷尬死了。

  打了一路的腹稿,卻在終於邁進門檻看到這樣雞飛狗跳的情景時全都忘了。

  蒞陽正好起身,看到他走了過來順手將景睿遞到他懷裡,然後跟到隔壁的小房間去給謝弼浣洗了。

  良久,蒞陽才抱著睡著了的謝弼走了進來。景睿纏著謝玉陪他玩玩具,已經玩到累的枕在他膝頭睡著了。

  「景睿也睡了啊?」蒞陽走過來彎下腰查看道。

  她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樣子,淡定自若的讓謝玉有種昨夜是一場夢的錯覺。

  「玩累了,就睡著了。」既然蒞陽問話了,謝玉便急忙回答道:「現在該送回去了吧?」

  「送回去?」蒞陽有些詫異道。

  她朝內室撇了眼道:「今晚我讓孩子們和我睡在一起!」

  謝玉頓時有些傻眼,愣了半天道:「那、那我睡哪裡?」雖說他們的床榻夠寬敞,可是這兩個小傢伙都睡上去,左滾右滾的哪裡還有他的地方?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新婚後在公主府蒞陽一直讓他睡在外面矮榻上的情景,不由得難過起來。

  「裡面已經設好了小床!」蒞陽說著便將睡著了的小謝弼抱著走了進去,見謝玉還在發怔,回頭招呼道:「天亮了,你把景睿也快點抱進來,不蓋被子的睡覺,生病了怎麼辦?」

  「哦!」謝玉忙將景睿抱了起來,一邊走著一邊暗自琢磨小床該是多小呢?會不會睡不下?當他走進去看到妝台前那已經設好的小床時頓時就懵了,急忙走過去攔住蒞陽道:「我覺得,我還是睡到外面去吧!」

  蒞陽有些詫異,道:「為什麼?」

  謝玉瞟了眼那三尺見方周圍還加了護欄且床頭床尾都雕刻著花紋的小床,有些為難道:「這小床對我來說,有點兒太小了!」

  蒞陽一時沒忍住,笑的差點把懷裡的孩子跌下地,已經睡睡了的謝弼猛地一顛醒過來正欲大哭,蒞陽忙摟住哄道:「弼兒乖,弼兒不哭,你瞧哥哥都睡著了,你也要乖乖睡啊!」

  好容易哄的謝弼安靜了下來,這才憋住笑對一臉茫然的謝玉道:「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這是給你睡的?」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俯身將謝弼輕輕放了上去,給他墊上小枕頭,拉過小被子蓋好。轉過身招了招手,謝玉忙把景睿也抱了過來遞給她,羞窘的面紅耳赤,嚅嚅道:「剛才你不是說裡面已經設好了小床,我以為是給我的呢!」

  蒞陽忍住笑道:「你這個人也真是,那麼聰明,都不會動動腦子嗎?」一邊說著一邊轉過去給景睿拉過被子蓋好,暗自尋思著道:「我一個人可是沒有帶過孩子的,萬一晚上有什麼動靜兩個孩子我也照顧不過來。」一邊說著一邊匆匆走了出去,安排了兩名乳母晚上睡在外間照應著。

  這麼一來,謝玉頓時覺得有些挫敗。洗簌更衣除冠後就靜悄悄的躺到床上閉著眼睛不動了。

  不多時蒞陽就熄燈走了過來,剛要上來的時候謝玉以及拉開被子將她一把扯了進來。

  「你幹嘛?」蒞陽見他半天不動,以為他睡著了,所以冷不防嚇了一跳。

  「我在暖被窩!」謝玉把她往懷裡扯了扯,他想昨天晚上那麼親熱呢,所以蒞陽應該也不會太抵觸他的親近吧,就壯著膽子試了一下。

  「別鬧,吵到孩子了。」蒞陽壓低聲音道。

  謝玉給她拉好被子,將她抱自己熱燙燙的胸前,在她耳畔低聲道:「我沒有。」

  蒞陽有些不自在,昨天晚上發生那樣的事,哪裡可能真的冷靜自持到若無其事的地步?白天裡根本就不敢想,偶爾想起來也是臉熱的不行。就是因為怕晚上見了謝玉尷尬,這才把孩子們接過來的。

  「放開點,我要睡覺了。」謝玉靠得太近,讓她有點不自在,抬手去推他的胸膛。寢衣本就單薄,她的手這麼來回一推,便感覺到掌心蹭到了個小小的突起,謝玉的臉頃刻間就漲紅了,身子微微一縮,喘了口氣道:「我怕你冷。」

  蒞陽也是忽然明白了過來,急忙把手縮了回來,紅著臉轉過身側躺著道:「不冷。」

  幸好蒞陽背對著,所以才沒看到他有些狼狽的樣子。謝玉靜靜的躺下來平復著氣息,方才被蒞陽無意間刮蹭到的地方那種酥麻的感覺竟似一下子擴散開了,一時間渾身都開始發燙。他悄悄揭開這邊的被角,讓半邊身子晾在外面散一散。

  蒞陽自然覺察到了他的異樣,成親這麼長時間了,有些事慢慢的也就懂了。她暗自躺了一會兒,忽然玩心大起,想到謝玉方才戲弄她的情景,便不由得想要報復回去。於是閉上眼睛調整呼吸,漸漸的裝作睡著了的樣子。

  「蒞陽?蒞陽?」沒過多久,謝玉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她呢喃了一聲,下意識的翻過身來把臉在他懷裡蹭了蹭繼續睡。本來還在盡力克制的謝玉陡然間溫香軟玉滿懷,立刻又慌了手腳。一旦食髓知味,那真是再無法像之前那樣修身養性清心寡欲下去。


第99章 靜夜香(下)

  蒞陽忍著笑,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他手足無措的樣子,頓覺十分快意!她感到謝玉翻了個身躺平了,於是順勢把半邊身子也歪了過去。或許她自己並沒有察覺,這樣的姿勢讓她的胸部正好貼在他的手臂上 ,而且隨著呼吸一點一點的蹭動著,謝玉簡直快要瘋了。

  他想要把手臂抽回來,卻又捨不得離開那種銷hun的觸感,但是任由她這麼挨著,他便忍得更艱難了。蒞陽感覺到他的呼吸愈發急促,便有些心慌了,夢囈般『嚶嚀』一聲轉開了,謝玉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可是剛才她挨得近了他緊張,現在她一離開,他又覺得心裡發虛,偷偷側過臉車看。蒞陽自然能感覺到他悉悉索索的小動作,她一個人裝睡也實在憋得厲害,既然睡意沒了,便琢磨著想個法子醒來。可是她還沒有想好辦法的時候,卻感覺到謝玉的手緩緩探了過來。

  蒞陽正待發作,卻是咬住嘴唇忍下了呼聲。他的手悄悄探進了她的衣襟,帶著微微汗意的掌心輕輕摩挲她的肌膚,蒞陽一顆心都繃緊了,眼皮輕顫著卻是不敢把眼睛睜開。

  謝玉見她沒有發作,便開始放下心來,想著蒞陽定然是累了一天所以睡熟了。於是他的膽子愈發大了,傾過身去細細吻她的臉頰,手掌漸漸往下罩住了那處高聳的山峰,下意識的捏了捏,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忽的傳遍全身,他齒縫裡溢出一聲舒服的輕哼,撐著身子的手臂忽的一軟,差點兒伏倒在蒞陽身上。

  婚後為了生孩子親熱的時候,蒞陽向來是極其抵制那些沒用的撫慰。若非昨夜,他大概一輩子都不知道原來兩人歡好還有那麼多無法想像的樂趣。

  蒞陽現在哪裡還裝的下去?猛地睜開眼睛隔著衣服死死按住他的手,顫聲道:「你做什麼?」她滿面緋紅,兩眼水濛濛的,看的謝玉愈發慌亂,原本想快速抽回來的手被蒞陽按住了,那種萬蟻噬心般的酥麻感覺傳遍全身,讓他的膽子忽的一下子就肥了,卻還是不敢看蒞陽的眼睛,索性低下頭一邊吻著她一邊就勢握了一把。

  蒞陽驚呼出聲,猛地坐起來推開他的手就要下去。謝玉忙一把抱住,低聲哄道:「蒞陽別鬧,吵醒了孩子咱們今晚可就睡不好了。」蒞陽正猶豫的時候已經被他拉回了懷裡。

  「你別亂動……」蒞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努力去推拒他胡亂摸索的手。昨晚幾乎折騰了一宿,她到現在想想都有些腿軟。本以為他會好生歇息一段時間,可哪裡想到這才睡下沒一會兒他就不老實了?她自然不會承認是自己先不老實的。

  「蒞陽,蒞陽……」大約是和景睿相處久了,他竟然學了幾分小孩子的黏人本領,一邊撒嬌般呢喃著喚她,一邊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讓她不忍心拒絕。「蒞陽你別生氣,我不會亂動的。」

  他嘴上這麼說著,手上卻一點兒都沒有要停下裡的意思。蒞陽的兩手被他一隻手反握著,根本就掙扎不開,不到一會兒就已經衣襟散亂、香肩半露。

  「好了,好了,睡覺吧!」她怕吵到孩子,也不敢大聲說話,只得咬著牙氣哼哼的低聲道。見謝玉不理會,依舊到處點火,蒞陽頓時有些怒了,使勁掙著想要將他推開。謝玉倒是極其配合,隨著她的動作往旁邊倒去,只是蒞陽到底用力過猛,加上他存心使壞,於是蒞陽整個人翻騰起來向前栽去,結結實實的撞進了他的懷裡。

  「你不要臉!」她頓時怒不可遏,正欲發作的時候卻感覺到了身下某處堅硬的灼熱正緊緊的抵著她,她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驚叫一聲就要逃走卻被謝玉提前捂住了嘴巴,一本正經的示意道:「別出聲,吵到孩子了怎麼辦?」

  蒞陽這才隱約感覺到,好像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現在她是投鼠忌器,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

  「蒞陽既然不願意,我也不會強人所難。」他伏在她耳畔悄聲道,火熱的氣息噴的她耳根子都發燙了,雖然不大相信,還是天真的問了出來,「真的?那你放開我。」

  他倒是說話算話,竟然真的放開了。蒞陽頓時舒了口氣,連爬帶滾的從他身上下來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往旁邊挪了挪準備睡好。

  謝玉等她忙活完拉好被子的時候才緩緩欺身過來,硬是擠在她的枕頭上,握著她的手臂緩緩向下最後攥住了纖細柔軟的手掌。

  「謝玉,你說話不算數!」蒞陽急紅了眼,使勁去掙脫。

  「我對你從來不會說話不算的,」謝玉漲紅了臉,微微喘息著道:「我說放開就放開了,可是,可是蒞陽,」他眼角泛紅,含羞帶怯的望著她,楚楚可憐道:「我身上難受的厲害,我不碰你了,換你碰我好不好?好不好嘛?」他一邊說著一邊引著蒞陽的手塞進了微敞的衣襟裡。

  蒞陽聽到這樣羞恥的話,早已經臊的無地自容了。哆嗦著想把手抽回來,可是謝玉一邊軟語相求,一邊不依不饒,她的手觸到他的胸膛,感覺到那裡如擂鼓般劇烈的心跳,不由得有些慌神。

  謝玉氣息愈發紊亂,側過頭來如癡如醉的望著蒞陽的臉,他帶著蒞陽的手從心跳加劇的胸膛下移到平坦結實的腹部,忽然顫抖著不敢再動,深深的望著她啞聲道:「蒞陽,蒞陽,可以嗎?」他壓抑著難耐的衝動,滿是渴切的詢問道。

  蒞陽抬起袖子蓋住了臉,根本不敢看他,一邊依舊下意識的掙扎著。謝玉把這當成了默許,滿懷興奮和感激的引著她的手緩緩往下。

  他感到身邊的蒞陽忽的輕顫了一下,接著猛地握住了拳頭堅決不再碰觸他火熱的堅硬。謝玉低低籲了口氣,還想再說什麼,卻忽然聽到旁邊蒞陽輕輕的啜泣聲。

  他的身子不由得一頓,立刻慌了神,急忙放開了蒞陽的手,也顧不上此刻有多難受,傾過身子揭開她的袖子,看到她美麗的面龐上淚痕斑駁,眸中滿是屈辱和憤恨。謝玉如同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頓時醒過神來,滿面懊悔和自責,撫著她臉頰上的淚珠兒,很是心疼道:「都是我錯了,蒞陽不願意,我本就不該強迫的。蒞陽我知道了,你別難過,我以後一定能管住我自己的!蒞陽你相信我,好不好?」

  蒞陽只是臊得慌又被嚇住了才不由得哭了起來,沒想到他忽然這麼緊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安慰也不是,撩開手也不是頓時為難了起來。

  謝玉見她好像平靜了下來,這才放下心來,此刻眼神已經恢復了清亮,滿是清泉般純澈的歡喜,「蒞陽不難過了吧?真好。」他不敢再靠近,往後縮了縮躺好,側過頭來凝望著他道:「你要記住,謝玉永遠都會聽蒞陽的話!」

  蒞陽心裡有些觸動,也有些過意不去。可是看到他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合上眼睛乖乖去睡了,她便也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去睡。可是鬧騰了這半天,此刻哪裡還有睡意?

  眯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底下孩子醒了,發出嗚嗚咽咽的小聲哭泣。蒞陽忙起身披衣下床,輕輕放下簾帳,躡手躡腳的過去哄孩子。

  原來是謝弼的尿片濕了,她正在檢查的時候,外面的乳母也已經起來了。蒞陽低聲吩咐她們去被熱水拿替換的尿布,然後將謝弼弄髒了的換下來。

  謝弼吃飽喝足的時候也算老實,換好之後沒過多久便哄睡著了。蒞陽給他們蓋好被子,這才覺得肩頭有些冷,低頭看到歪斜散亂的衣襟登時紅了臉,這才想起方才兩個乳母好像一直不敢看她。她窘的不行,攏了攏外衫,咬著嘴唇往回走去。

  揭開帳幔就看到謝玉直愣愣的坐在那裡,看到她過來忙伸手接住,扶著她冰冷的雙肩道:「快點上來,別凍壞了。」這回蒞陽可不敢在嘴硬,乖乖的被他拉進了溫暖的被窩裡。

  大約是手腳冰涼,渾身發冷吧,她下意識的想要靠近身邊這個熱源。謝玉也是把她冰涼的手捂在掌心裡暖著,蒞陽腿腳也是冰冷,不知不覺就挨緊了他熱乎乎的腿,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迷迷糊糊就又糾纏在了一起……

  良久,紅羅帳中傳來怪異的聲響。

  「你輕點,別出聲……」蒞陽側著身子,低頭咬緊了被角悶聲道。身後的謝玉壓抑著低喘道:「好,聽你的!」一邊緊緊抱著她,一邊最小幅度的動著。

  錦被中氤氳出汗氣蒸騰的溫香,在寂靜的紅羅帳中緩緩蔓延。

  妝台前的燭臺上紅燭靜靜燃燒,燭淚兀自流淌堆積順著青銅燭臺的雕花縫隙緩緩墜下,如同斷了線的淚珠兒。

  昏黃的光暈映照著木床中熟睡的嬰兒甜美純淨的睡顏,伴隨著嬰兒低低的呼吸,寬闊的室內隱隱回蕩著有節奏的輕細的聲響。

  良久之後終於恢復了平靜,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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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楚雲深

  景睿兩歲生日剛一過卓家夫婦就來金陵接了,因為怕打擾所以這一年他們都甚少來探望。

  一想到往後又有一年都見不著,蒞陽自然少不了一番難捨難分,最後卓夫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和蒞陽商量著從此以後景睿在每家住半年,上半年在卓家下半年在謝家,因為一年時間太長了,讓人實在難熬。蒞陽這才喜笑顏開,放手讓他們帶走了孩子。

  這兩年邊關戰事不斷,謝玉也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常年隨軍在外作戰,有時候一年在金陵連一個月都呆不了。開始的時候太夫人有些過意不去,沒少寬慰過蒞陽。畢竟她年輕時也是這麼過來了,自然能理解婚後丈夫出征在外,新婦獨居的空曠和寂寥。

  但好在她發現蒞陽倒是比她想像中要堅強豁達,而且到底是皇家出身,較之一般的大家閨秀更加的寬厚識大體。除了照料孩子,還協助她將府上各項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蒞陽婚後甚少回宮歸甯,尤其是太上皇駕崩之後她請旨搬到甯國侯府,幾年來兢兢業業盡心盡力,卻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甯國侯夫人,而不是位份尊貴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她孝敬公婆,禮讓夫君,撫養兒子,操持家業,一個侯府主母該做的一切,她從來沒有少做過。

  太夫人看在眼裡,老侯爺自然也是看在眼裡的,老兩口除了滿足之外,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謝玉的功勳終於無法與蒞陽的付出對等!這幾年來隨著蒞陽的低調退避和林家的功勳卓著,金陵城中百姓津津樂道的只有赤焰林家和晉陽長公主,大家似乎有些忘了金陵城還有另一位長公主!

  蒞陽甚少出門,偶爾也就是上山禮佛或者回公主府處理一些事物或者到了花期的時候賞花!外間發生了什麼事,她從來都不知道,也並不在意。或許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最想要的便是這樣平靜安寧的生活。

  這幾年來,言侯家的小公子豫津和年齡相仿的景睿整日形影不離,每次景睿快要回金陵的前幾天,言家的小豫津就在僕人的帶領下來甯國侯府探問,生怕景睿提前回來了他不知道。

  說來也是奇怪,這言家的小公子和景睿好的形影不離,偏生和比自己小一點的謝弼各種不對付,兩個人一見面就掐,不是你咬了我就是我掐了你!言侯整天跟個活神仙似得甚少管府中事,包括對孩子。所以豫津被謝弼欺負了當然不能像別家小孩子那樣回家找父母哭訴,只能自己欺負回來。

  可是在謝家他也不好太過明目張膽和謝弼打架,就可憐兮兮的向景睿告狀。豫津本就伶牙俐齒,再添油加醋的說一番,景睿不信也信了。謝弼年齡最小,話都還說不清楚,當然不會辯解。被景睿端著大哥的架子一教訓就氣得不行,便私下裡氣呼呼的喊他景睿,不再叫哥哥!

  貞平十五年深秋,四歲半的景睿回到了金陵。言豫津一大早就來府上候著了,因為和謝弼搶一個小風車後來打架了誰也不理誰,各自蹲踞在儀門外的臺階上。聽到外面有僕人喊著說大公子回來了,兩人忽的對瞄一眼,蹭的起來,繞過影壁,撒腿就往外面跑去。

  卓家的馬車已經在府門外停了下來,管事的帶著幾名僕人已經在外面迎接去了。

  景睿穿著一件蔥白色的小襖子,扶著卓鼎風的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看到沖出門口的兩個小傢伙,不由得很是激動,大喊道:「豫津,二弟,我回來了!」

  「看吧,景睿先叫我的。」豫津得意洋洋的沖謝弼做了個鬼臉,飛快的竄過去抱住了景睿,歡呼道:「我天天來你家找呢,你終於回來了!」

  謝弼沖過來一把將他推開,氣衝衝道:「景睿是我哥哥,不是你哥哥,走開!」豫津氣哼哼道:「你不是不管他叫哥哥嗎?景睿,咱們走,別理他!」說著扯了景睿就要跑。

  「豫津,你別跟謝弼鬧了,你可是比他大,要讓著點!」景睿一本正經道。

  那邊管家已經迎了卓鼎風及卓家的下人進府,景睿也忙拉過謝弼道:「二弟你也真是,豫津在咱們府上是客人,父親和我不在家,你可就是小主人,哪能老是跟客人吵架?走吧,咱們快去給母親請安!」

  「喂喂喂,我才不是客人呢,我經常來!」豫津握著小拳頭不服氣道。

  另一邊的謝弼也抗議,道:「沒見過臉皮那麼厚的客人,每次來都不帶禮物!」

  「謝弼,你也太小氣了吧?吃兩頓飯就要錢?好,等過年我爹爹回來了,我讓他給你們送好多銀子總可以了吧?」豫津有些生氣道。

  「誰稀罕你家的銀子?我爹爹才不要呢!只要你別來我家打擾景睿就行了。我讓我娘給你家送更多的銀子!」謝弼嚷道。

  ……

  沒多久,三人就到了內院。

  「娘,娘,景……大哥回來了!」剛一到院子外面,謝弼就鬆開景睿的手奔了進去。

  卻見齊嬤嬤走了出來,站在臺階前笑著道:「公主去了前廳接待卓莊主,你們來晚了。」

  謝弼頓時很失望,氣鼓鼓道:「怎麼我們一路過來沒有看到呢?」

  豫津忽然哈哈大笑著扯了景睿就跑,「讓謝弼慢慢追吧,咱們快走!」

  謝弼忙又蹬蹬蹬的跑下臺階往前廳趕去,等他趕到的時候豫津和景睿早就到了。

  「弼兒,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進來向卓伯伯見禮!」蒞陽一抬頭就看到門外探頭探腦的謝弼,有些不悅道。

  謝弼乖乖進來,規規矩矩的朝卓鼎風請安,瞥到那邊景睿身邊得意洋洋沖他眨眼睛的豫津,立刻氣不打一處來。但是當著母親的面卻又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忍下了。

  既然謝玉不在,卓鼎風自然也不好久留,於是在管家的帶領下去拜見了老侯爺,又休息了片刻用了些茶點當天就回玢佐了。

  景睿回來,蒞陽自然開心,但是比蒞陽更開心的則是豫津,他一直呆在吃過晚飯言府的下人過來接才依依不捨的回去了。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景睿和謝弼就被蒞陽派人帶了過來。

  去的並不是母親平日裡起居宴息的後堂,而是平日來接待貴客的正堂。兩人都有些納悶,等進去之後就看到母親一臉肅容端坐在居中的大紫檀雕螭翹頭案後,原本的擺設都已經撤去,換上了一應的筆墨紙硯等!

  「孩兒給母親請安!」兩人乖乖走上前去跪下磕頭。

  「起來吧!」蒞陽抬手,掃了眼面前的用具,道:「今兒召你們來,該知道所為何事了吧?」

  「母親是要教孩兒們讀書認字嗎?」景睿問道。

  謝弼皺了皺眉,他還想多玩幾年呢,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孩子一旦學書認字後過不了多久就要天天去學堂,除了休沐和年節,再也沒有了自由。

  蒞陽點了點頭,緩緩道:「你們在外征戰,難得回來一趟,不然也不會拖這麼久了!景睿,你在天泉山莊跟青遙應該學過點吧?」

  景睿跪直了身子,有些自豪道:「青遙兄長認字的時候卓爹爹也讓孩兒在旁學著,所以現在約莫會寫幾個字!除了父親、母親、天泉山莊還有甯國侯府外,還會寫青遙兄長、青怡妹妹、二弟和自己的名字!」

  蒞陽有些滿意,微微點了點下頷,道:「你過來,寫給娘看看!」

  景睿高高興興的起身繞過去在她旁邊跪下,道:「孩兒要是寫得不好,母親莫要責怪!」

  蒞陽沒有回答,而是指著面前如林的筆架上一排大小材質各不一的毛筆道:「這些筆都是我讓人新備的,還沒有用過!你自己先選一個喜歡的吧!」

  狼毫、羊毫、雞毫、紫毫、鼠須、兼毫等應有盡有,景睿年紀還小,倒是認不清楚,只記得卓家的那位先生說過,好的毛筆,都具有尖、齊、圓、健四個特點,所以他就照著這個標準瞅了一圈發現每一支筆應該都是上好的,基本沒有瑕疵。

  「那就這個好了!」景睿探身,摘下了一支樣式普通的毛筆,道。

  「好,讓娘看看這是什麼筆!」蒞陽含笑接過來,只看了幾眼,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吸了口氣緩緩道:「景睿,你當真要選這羊毫筆?」

  羊毫筆始於當代,但並不是很流行。畢竟書法最重筆力,但羊毫柔而無鋒,故此甚少有人使用。只是因為廉價易得,所以民間用的比較多,百姓們平日寫個東西也不講究什麼神韻筆力的。

  「嗯!」景睿點了點頭,道:「母親說了讓孩兒選自己喜歡的呀!我在卓家用的就是這樣的筆,軟軟的寫起來很方便!」

  蒞陽輕輕吸了口氣,眼眶有些泛紅,側過臉望著景睿微低著頭認真的模樣,心底那根弦突的繃緊了,孩子還小,但是眉眼間已經有了幾分熟悉的清秀神韻。她也是忽然想起來,當初那個人便是喜歡用羊毫筆寫字,他的字如其人,圓潤含蓄、溫婉柔媚!

  「娘?」底下跪著的謝弼看到母親忽然紅了眼睛,登時嚇了一跳,跑上來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娘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蒞陽搖了搖頭,哆嗦著手輕輕攬過景睿瘦小的肩膀,強忍住想要將他抱在懷裡痛哭一場的衝動,努力平復著洶湧的情緒,緩緩道:「景睿既然、既然學過了,那就教弼兒練習開筆、潤筆和入墨吧!娘先出去一會兒!」


第101章 錦纏道

  謝弼雖然有些調皮且不服管教,但是卻從來不會去忤逆母親的意思。尤其是看到母親好像有些不高興的樣子,更是一生都不敢吭,乖乖的坐在景睿旁邊讓他教。

  蒞陽緩緩站起來,轉身走向了後堂。

  她神情有些恍惚,努力控制著不在孩子們面前流露出異樣,可是剛一轉進後堂,就扶著柱子再也邁不開腳步了。睿山上驚心動魄的一幕似乎又在腦中浮現,緊接著一陣陣的暈眩湧了過來,她有些無力的閉了閉眼睛,卻仿佛看到很多年前梧桐綠蔭下那個清逸脫俗的白衣青年正朝她微笑。

  一切美麗的開端都始於相遇,一切痛苦的緣由也是如此。

  她使勁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過來,過去的已經過去,不能留戀,更不能回想,只因回憶除了能帶來悲愴和淒苦再沒有什麼意義。景睿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原來還活著,可是已經漸漸放緩了的心卻忽然又提了起來。她能發現,那麼別人也總有一天會發現的吧?

  可是之後這幾年,謝玉一直對景睿挺好的。別說是外人,就連她似乎也看不出半分異樣。蒞陽按著胸口,等心跳慢慢恢復正常,氣息平穩了,這才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濕意。她想應該選擇試著相信謝玉一回吧,畢竟一起生活這麼些年了,謝玉是怎樣待她的,她並非全然看不見!

  「大哥,娘怎麼還沒有出來?」謝弼擺弄著手中的小毛筆,有些擔心的問道。他害怕起來的時候,就不敢再喚景睿的名字。

  「可能是喝水去了吧!」景睿方才一直沒有注意到蒞陽的異樣,所以並不明白謝弼心神不安是為什麼。「好好拿著筆,不要玩!」他一邊說著一邊按住謝弼不安分的小手道:「娘一會兒看到了會罵你的!」

  說話間就聽到了輕緩的腳步聲和衣裙拖地的細微摩擦聲,謝弼急忙擺正了身子,認真的學著拿筆的姿勢。

  「娘!」蒞陽剛走進來,謝弼就忙抬起頭喚道。

  蒞陽神色如常,淡淡點了點頭,道:「學的怎麼樣?」

  「弼兒不專心,」景睿嘟著小嘴道:「我說他都不聽。」

  「我沒有!」謝弼急忙道。

  蒞陽也並沒有責備,而是在他們旁邊坐下,耐心的手把手教謝弼開筆。

  「娘,您看我選的筆好還是大哥的好?」謝弼剛才看到母親好像不太喜歡大哥選得那支筆,所以此刻有些惴惴不安的問道。

  蒞陽已經平復了情緒,自然不會像方才那樣失態。

  「都好,各有特點,你喜歡就行了。」蒞陽抿著唇道:「這半天怎麼連開筆都沒有學會?」她捉著謝弼的小手,教他用溫水把新筆筆鋒全開,「或者用手指從筆的頂部一點點將筆毛揉開!」

  景睿在一邊專心致志的看著,倒也很是用心。

  幾天後,大軍即將回朝的喜訊傳到了金陵,景睿和謝弼都是歡呼雀躍不已。

  但是這幾日蒞陽在教他們最基本的讀書認字,兩人也都不敢鬆懈,生怕學不好了母親生氣,只得把期待父親回來的喜悅藏在心底。

  可到底太小心裡藏著事就總是分神,蒞陽手把手教了兩天也沒有多大長進,便想著等謝玉回來跟他商量商量請個啟蒙先生來教。畢竟她每天還要忙府裡府外的事,也沒有多少心思和精力去顧及孩子們。而現在孩子太小了有點吵鬧,也不好交給祖父去管,等過幾年懂事了倒是可以!

  是夜,蒞陽沐浴更衣後坐在鏡臺前梳頭,靜夜裡只有她梳頭發的輕微摩擦聲,也不知過了多久,案邊的燭火忽得爆裂出一聲輕響,她嚇了一跳,這才回過神來,發現濕淋淋的頭髮已經差不多都幹了,外面隱約傳來更鼓聲,蒞陽驚覺自己已經枯坐了近乎一個時辰。

  她放下梳子低頭揉著僵硬麻木的雙腿,大約是坐的久了,這猛的一低頭就有些暈眩,耳中嗡嗡響了半天。血脈終於活絡了,她正欲扶著妝台站起來的時候,肩頭忽得搭上了一隻手。

  蒞陽渾身一顫,忽得抬頭望向了鏡中,有些不敢相信道:「謝玉,你回來了嗎?」

  燈火昏黃,看不清銅鏡中模糊的容顏,本就是一轉頭的距離,她卻忽然不敢動,生怕那只是自己的錯覺。畢竟好久不見了,有時候精神恍惚間便仿佛看見他站在那裡。

  謝玉沒有說話,回答她的是一個突如其來的火熱擁抱。蒞陽微微有些顫慄,心底隱約燃起了一簇細小的火苗。她想要看一眼許久不見的謝玉,於是急忙把頭轉了過去。

  「唔……」她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他的臉,就被他狠狠吻住了。

  她的背抵在妝台厚硬的邊緣上,前面是他結實的胸膛,將她擠在中間差點吸不上氣。蒞陽下意識的推拒,手腕卻被他緊緊扣住,一時間竟是半分都掙扎不得了。

  他的吻狂野的有些粗礪,帶著種前所未有的霸道和專橫,卻又熱烈渴切的讓人不忍拒絕。似乎要把所有的思念和不得見的苦楚煎熬都傾注其中。

  不知不覺間蒞陽的心便軟了下來,閉上眼睛下意識的回應他熱切的唇舌。謝玉的氣息愈發灼熱和急促,鉗制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改為輕柔的摩挲她的手背,另一隻手探進她略顯寬鬆的浴袍中緩緩遊走。

    蒞陽被他激烈的肆虐和吸吮刺激的渾身發燙,心跳加快,漸漸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謝玉卻似乎吻的更用力,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吞下肚。此刻他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激狂的心情,只有用行動來訴說。

  蒞陽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那種窒息感逼得她頭腦發昏,目眩神迷,她難受的手指都有些痙攣了,謝玉這才緩緩放開了點,卻是順著唇角吻到了耳下,他的舌尖帶著撲滅的火熱勾著她清涼泛著溫香的耳垂,鼻尖湊過去有些難耐的深深嗅著她獨特的氣味。

  蒞陽渾身酥軟,差點往後跌去,忙下意識的攬住了他的脖子。她來不及細想他是怎麼回來的,就已經在他肆意的逗弄下亂了心神。

  謝玉的動作漸漸變得輕緩,柔柔的輕吻她嬌豔的花唇,即便是最溫柔的吻,也令他陷入了一種難以自拔的舒適的顫慄。這刻意的溫柔,肆意的逗弄,逐漸讓蒞陽的身體徹底嬌軟,無力的朝下滑去。

  謝玉的手臂忽的用力,猛地將他托起來攬入了寬闊的懷抱中,繼而緩緩站了起來。蒞陽低喘著,她此刻的嬌羞和柔弱讓謝玉更加無法自製,他一邊加深了吻一邊俯下身掃開了妝臺上的梳子和幾個小盒子,然後把蒞陽放上去讓她背靠著銅鏡坐在結識厚重的妝臺上,一手撫著她的背一手哆嗦著解開了她的袍衫……


第102章 太平令

  蒞陽醒來的時候頭有些暈,渾身酸痛的難受。她眯著眼睛摸了摸身畔,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此時天還未亮,周圍也是悄無聲息。蒞陽心裡忽的有些發慌,這不可能呀?她準備撐坐起來的時候痛的『呀』了一聲,這才感覺到腰有些酸,雙腿也是虛軟無力。

  她微微低頭,看到衣襟下隱約可見的痕跡不由得耳根子發燙,這種種跡象都表明,那絕不是一場虛無的春夢。那麼為何一覺醒來不見謝玉的蹤跡?

  蒞陽咬著牙緩緩起身下榻,才走了幾步腳下忽的踢到了一個小東西,她腿疼的彎不下去,只得用腳尖勾過來一看,才發現是一個小小的胭脂盒子。她先是呆愣了一下,忽的抬起頭看到那邊妝台下亂七八糟的一片,不由得抬手捂住了滾燙的臉。果然……那瘋狂的一幕都是真的呀!而她竟然……竟然那麼配合,她是不是也瘋了?

  本來還有幾分迷糊的睡意,此刻卻是完全清醒了。

  她走到外間倒了杯水喝,慢慢冷靜下來。這才想起方才那一場糾葛,她似乎都沒有機會看清楚他。依稀中似乎聽到他在耳畔說著什麼,可是陷入迷亂的她根本什麼也聽不清楚。後來更是意識完全混亂,疲倦至極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謝玉既然回來了,為何只是匆匆現身卻又走了?蒞陽滿心困惑,她又坐了一會兒,天色漸漸灰白的時候齊嬤嬤進來了。看到坐在窗前的蒞陽嚇了一跳,過來行禮道:「給公主請安,您怎麼這麼早起來?」

  蒞陽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問道:「昨夜是不是有人來過?」

  齊嬤嬤有些窘迫,點了點頭道:「子夜時分,駙馬回來了……他把外間值夜的人都支開了,後來……大概過了兩個時辰就又匆匆走了,吩咐不要告訴任何人。」

  蒞陽暗暗舒了口氣,要是昨夜的情景被外面值夜的宮人聽到,她簡直是再沒法做人了。

  天亮以後,金陵城中便傳開了,大軍得勝而歸,梁帝率領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儀仗隊占了半條朱雀街。城中百姓紛紛出門看觀望,好不熱鬧!言豫津一大早就拉著言府的下人過來找景睿,非要他跟自己一起去街上看熱鬧。可是他們年紀太小,蒞陽不放心,卻又不忍心看景睿失望,只得多派了些可靠的下人跟著去。

  眾將士歸來後當然先要接受犒賞,參加慶功宴,還要進宮謝恩,林林總總下來,各自歸家便也是晚上了。

  按照規矩,府中自然也是舉辦了接風的家宴。蒞陽因為不太舒服一整天都懨懨的,所以設宴的事便由太夫人一手操辦了。此次不僅謝玉有戰功,就連隨從出征的謝宏也立了軍功,並且得了封賞,此後也算是赤焰軍中正式的一員。但謝宏到底是甯國侯府出身,所以此次謝家也算是雙喜臨門,自然要慶賀一番。

  謝玉和謝宏回來的時候,門口已經簇擁了一幫子下人在迎接。正是夜幕降臨,華燈初升。

  景睿拉著謝弼的手從人群中鑽了出去,兩個小傢伙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許久未見的父親。

  謝玉自然一抬眼就看到了臺階上閃出來的兩個孩子,他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大步走上去卻看到只有兩個孩子,頓時有些失望起來。

  「爹爹!」謝弼扯了扯謝玉的袖子,仰起頭喚道。

  那邊跟下人們寒暄過後的謝宏大步跟了上來,有些驚訝道:「兩位小公子都這麼高了?」

  「謝宏叔叔!」景睿脆生生喚道。

  謝宏有些受寵若驚,道:「大公子居然還認得我呀?」

  「你娘呢?」謝玉忍不住問道。

  「父親,娘在睡覺呢!」景睿扭過頭道。

  「沒有,娘生病了。」謝弼忙反駁道。「她好像不太舒服。」

  謝玉神情有些怪異,和謝宏一前一後牽著兩個孩子進了府門。

  一路上只見張燈結綵,人來人往,簡直和過年一樣!看到他們回來,侍女僕從們都過來行禮問安!謝玉只微微點頭,繼續大步往前走。

  「侯爺您慢點,二公子都快跟不上了。」後面的謝宏忍著笑道。

  謝弼憋得小臉通紅,邁開小短腿拼命跟著謝弼的步伐,都已經跑了起來。

  謝玉神情有些尷尬,瞪了他一眼沒說話,步履倒是放緩了。

  「這才一天不見,咳咳!」謝宏壓低聲音,像是自言自語般喃喃道。

  謝玉猛地回頭,又瞪了一眼道:「瞎說什麼?」

  謝宏忙賠笑道:「屬下不敢,就是今兒早上開拔的時候看到您已經收拾好了一切,實在很是佩服!屬下昨晚睡的太死了,竟然起晚了,害的侯爺親自……」

  「閉嘴!」謝玉轉過頭,輕咳了聲道。

  家宴是設在正堂的,所以進了府門沿著中路過外儀門、過廳、正廳,直直就能看到正堂。

  因為近日家宴還請了謝家幾位族人和老侯爺交好的幾位老將,所以蒞陽雖然不太舒服,還是早早就裝扮修整好,陪太夫人迎客。

  「侯爺過來了……」客人都安排好之後,就聽到前廳傳來下人們的歡呼聲。蒞陽忙吩咐傳菜,一邊起身帶著幾名宮女迎了出來。

  謝玉在隨從們的簇擁下剛走過來就看到了燈火通明的正堂門口,蒞陽扶著齊嬤嬤的手,端然立在那裡!她逆光站著,看不清臉容,但那那端莊頎長的身影甫一撞入眼中,他的心就不有的狂跳起來。想要加快腳步,又恨謝弼生的腿短怕拽到了他,真後悔剛才牽著這個小傢伙,交給謝宏不就行了嗎?一想到這裡,側首就看到謝宏正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笑著打量他,不由得氣的直咬牙。

  待謝玉走近了,蒞陽原本緊張的心情才慢慢平復下來。謝玉領著大家在階前給蒞陽行禮,蒞陽抬手止住,走下幾步扶了謝玉的手臂,卻是轉向謝宏道:「這兩年,有勞你照顧侯爺了!」

  「長公主客氣了,這是屬下應該做的。」謝宏有些受寵若驚,忙躬身道。

  「進來吧,先見過父親和母親還有幾位長輩!」蒞陽淡淡笑了一下,對謝玉道。

  謝玉抑制住心底的激動,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斂容正色往前走去,直走到正座前跪下,緩緩拜倒,謝宏也跟上去一起跪下拜倒行禮!

  蒞陽轉回去坐下,讓宮女將景睿和謝弼帶過來,安排讓倆坐在旁邊的小案幾前,側過身悄聲囑咐道:「你們也大了,乖乖坐著不要亂跑,今天有客人呢,別讓人家笑話咱們謝家的孩子不懂規矩……」

  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扯了扯,回過身才看到謝玉不知道何時轉到了她桌案前,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行跪拜禮!若是在以前君臣有別,自然也正常,可後來兩人結為夫妻,早就沒有了那些規矩。

  蒞陽頓時嚇了一跳,忙扶著旁邊齊嬤嬤的手站了起來,竟有些不知所措,正要過去扶他起來時卻聽那邊老侯爺的聲音響了起來,「殿下受得起這個禮!」

  待謝玉直起身子,蒞陽忙走過去將他扶起來,道:「都是一家人,何須行此大禮?況且你在外辛苦征戰,護衛疆土,本該是我謝你才對!」

  「這幾年我東征西戰,顧不上家裡。今日回來看到府中一切如常,父母安泰,孩子健康,闔府上下其樂融融,這都是夫人的功勞,無論如何都該拜謝一番!」謝玉滿是感激和觸動,望著蒞陽道。

  「好了,入座吧!」蒞陽輕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些難為情道。

  那邊族中幾位長輩都是忍不住誇讚起來,以往只是聽說,如今親眼所見,不由得感歎原來皇家帝女亦可為佳婦!謝玉說的倒也是實情,這幾年他大都在外奔波,太夫人和老侯爺漸漸年邁精神不濟,也都不怎麼管事了,所以府上一切大小事宜幾乎都是蒞陽在操持!

  席間氣氛很活躍,老侯爺和太夫人當然是真的開心,如今家宅安寧,諸事和順,兒子德勝歸來,孫子也漸漸長大了,人生到此,夫複何求?

  謝玉除了敬酒和與客人談話,其他時間幾乎眼神一直在旁邊蒞陽身上膠著著。蒞陽給他看的渾身難受,只得頻頻側身照顧一邊的景睿和謝弼用飯,以此避開謝玉的目光。

  「娘,我們也想喝酒!」景睿看到大人們似乎喝的很開心,便撒嬌著懇求道。

  「小孩子不能喝酒。」謝弼立刻道。

  蒞陽微笑道:「弼兒說得對,你們還小,不能喝酒。況且,那並不好喝!」

  「那我們長大了是不是就能喝了?」景睿不死心的問道。

  蒞陽耐心解釋道:「等你長到可以騎馬的年齡,就可以喝酒了。記得在那之前,無論在咱們府上還是在天泉山莊,都不許喝酒哦。」

  景睿乖乖點頭道:「是,孩兒記住了。」

  「娘,」謝弼總算插上了話頭,「爹爹一直在看您呢!」

  蒞陽有些窘迫,卻是耐下性子道:「你爹爹在看你們呢!」

  那邊謝玉看到她偷偷紅了的耳尖,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一想到昨夜那短暫卻瘋狂的歡娛,在滿堂華彩中卻忽然心猿意馬起來。

  酒過三巡,忽聽那邊老侯爺笑著道:「謝宏有事要跟長公主說!」

  蒞陽回過神來,有些好奇的望了過去。

  卻見下首的謝汾笑嘻嘻的推了推謝巨集,謝巨集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站起身,走過來跪下道:「屬下想求娶長公主身邊的嘉月姑娘!」

  他倒也是爽快,單刀直入一句就道出了所求,反倒是讓蒞陽吃了一驚,回過頭問道:「嘉月何在?」

  齊嬤嬤躬身回話道:「您前次讓她去管流芳園的花草了。」

  看謝宏那神情,蒞陽便已經猜到了幾分,不由得笑著道:「嘉月雖然是我的人,可這樣的大事,還是要問問她的意見。」

  「您放心吧,她早就答應了。」謝宏怕中途生變,急忙道。

  一句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老侯爺道:「你這小子素來也沉穩,怎麼現在跟個毛躁的猴頭似得?」

  謝宏有些不好意思道:「嘉月在外面等著呢,您只需要傳她進來問話就行了。」

  蒞陽依稀記得以前曾經聽說她院子裡有個丫頭跟老侯爺那邊的侍衛吵架,忽然想起來應該就是那個嘉月,看來也是不打不相識,她自然樂的湊成一對好姻緣。正好謝宏得了功名,可以在外置辦院子迎娶新娘,卻也不算委屈了她的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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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遠朝歸

  宴席散後,謝家父子與管家等送客,蒞陽帶著齊嬤嬤等送景睿和謝弼去睡覺。

  「公主今天精神似乎有些不濟?」安排好孩子們後,蒞陽有些困倦的打了個呵欠,齊嬤嬤關切的問道。

  「大概是太晚了吧,」蒞陽神色有些倦怠,邊走邊道:「嘉月也算是宮裡出來的人,她的事就有勞嬤嬤多費點心,一應陪嫁都從咱們府上支取。」

  「是!」齊嬤嬤躬身行禮應聲道。

  蒞陽走上臺階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過身道:「出宮也有五年了吧?」

  齊嬤嬤道:「五年半了!」

  「咱們帶出來的宮女,年歲怕是也不小了。你逐個問問,要是和嘉月一樣有主意的就給一併辦了。要留下的就留下,要回鄉或者配人的,也都好好安置一下。別給耽誤了大好的青春。」蒞陽細細吩咐道。

  「這……按規矩是要……」齊嬤嬤有些驚訝道,但卻被蒞陽打斷了,「行了,在我這裡就按我的規矩來,你照辦就行了。」

  「是,」齊嬤嬤道:「奴婢只是怕宮裡有人詬病,畢竟私放宮女……」

  蒞陽心底湧起一縷酸澀,道:「我會進宮向皇后稟明的,沒什麼要緊的。」說著轉身緩緩走了進去。

  齊嬤嬤見她心情不佳,便不敢再進去打攪,去耳房吩咐宮女進去侍候更衣卸妝。

  蒞陽洗過臉去除簪環解了髮髻,換上寬鬆輕柔的寢袍,直到躺在床上才覺得氣息平緩了。

  若非今夜說到嘉月的事,她都已經忘記了曾經還在那重重宮牆內生活過那麼多年!原來出宮也才五年,但她卻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在這個地方平淡安穩的過活著。

  開始的時候因為太痛不敢去回首過去,如今卻是懶得再回想。

  但是心底深處泛出的微微澀痛卻是無法忽視的,畢竟誰又能真正否定自己的過去呢?那過往的快樂無憂和幸福又怎能真的被痛苦悲傷和怨憤所埋沒?

  蒞陽緩緩閉著眼睛,想要像以前那樣一點點將心頭的難過和酸痛驅走。忽然有溫柔的觸感在臉龐撫過,她微微一驚,睜開眼睛愣愣的望著眼前這張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

  昨晚他來去匆匆,根本就沒有怎麼看清楚。今晚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她更不好意思去仔細看他。如今離得這麼近,才看清楚這兩年他變化挺大,臉頰消瘦了些,眉目間多了幾分深沉和威儀。但是笑起來的時候眼眸清澈,泛起一波一波的溫柔漣漪,似乎和以前沒有什麼區別。

  許是剛出浴,所以挨的近了能聞到他身上清爽的皂角味。

  蒞陽吸了吸鼻子,欲欠身坐起,謝玉輕輕按住了她的肩,柔聲道:「別起來。」蒞陽抬手摸了摸他略帶潮濕的頭髮道:「待幹了再睡。」

  「欸!」謝玉應聲,在榻沿坐下來,執起她的手握在掌中,垂眸凝視著她,眼中說濃得化不開的相思情意。

  蒞陽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別過了頭。

  靜默了一會兒,蒞陽忍不住開口,道:「你昨晚……」才說出幾個字,不由得先紅了連,抬起另一隻手搭在眼睛上,硬著頭皮道:「走的時候也不說一聲?」

  謝玉想到昨晚的瘋狂和迷亂,也是不由得亂了心跳,在這樣冷靜的時候回想那樣激烈的畫面,實在是有些害羞。

  「你睡著了,」他覺得手心有些滾燙,嗓子也帶上了幾分低啞,「我怕驚擾到。」

  「哦?」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有些驚訝和激動的拿開了蒞陽遮住眼睛的手,道:「難怪我覺得你有些怪怪的,蒞陽,你是不是怪我走的時候沒打招呼?」

  「才沒有!」蒞陽沒好氣道,一邊想把手抽回來。她一扭動掙扎,衣襟便有些鬆散,露出了脖頸下幾片紫紅的吻痕,謝玉心頭一熱,俯下身在那吻痕上親了一下。蒞陽嚇得驚呼,一邊使勁推開他的腦袋道:  「你幹什麼?」

  謝玉仰起頭微微一笑道:「蒞陽在怕什麼?」

  蒞陽有些羞惱的瞪著他,咬了咬唇沒說話。

  謝玉俯身輕輕抱著她,把臉挨在她頰邊低聲道:「昨晚為夫太莽撞,讓蒞陽受罪了。以後定會小心侍候,好不好?」

  蒞陽羞憤交加,把臉偏到一邊不想理他。謝玉卻又蹭了過來軟語解釋道:「本來可以連夜趕回金陵的,偏偏要原地駐紮,又沒有什麼事,我哪裡能等的了?以前離的太遠見不到也沒有辦法,可如今就在眼前了卻還要去睡覺在夢裡相見,這如何能忍?唉,也是太久未見所以心急火燎,本想著同你好好說會話,結果……唔!」蒞陽忍不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紅著臉恨恨道:「孩子們都多大了?你怎麼說話還是這麼不知檢點?」

  謝玉握住她的手,在掌心吻了一下,蒞陽一顫,急忙把手拿開了。他清了清嗓子,一臉正色道:「你去外面問問,哪個敢說我甯國侯謝玉沒有正形?要看你跟誰比了,跟林帥比的話,我還是很沉穩的。但你要是跟言侯比,那肯定是……有些輕佻吧!」

  蒞陽說不過他,苦笑道:「就你能說會道,什麼話都給你說完了,別人都做啞巴好了!」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孩子們都這麼大了?」謝玉忽然撲閃著眼睛,好整以暇的望著蒞陽笑眯眯道。

  蒞陽心裡湧起了不好的預感依稀能猜到他想說什麼,不由得緊張起來,往後縮了縮警惕的瞪著他道:「你再這樣沒個正形,休怪我無禮了。」

  謝玉忍著笑,一本正經道:「蒞陽你說什麼呢?我又不是禽獸,哪能天天那麼折騰啊!」他說著眨了眨眼睛,嘿然笑道:「過幾天你休息好了,咱們再討論再生一個的事情吧!兒子再多也沒有什麼用,不如咱們生個閨女,可以替我陪著你!往後我在外面,你也不會一個人太過孤單了。」

  他說的好像真是為她著想一樣,蒞陽雖然也有些心動了,卻還是鄙視的掃了他一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當初他不就是利用了她想要生孩子的心百般折騰的嗎?如今她再不會像以前那樣傻的可憐,什麼都不知道。可若是生個女兒的話,也未嘗不可!如今景睿和謝弼都不用整日帶在身邊了,她倒也的確有功夫再帶一個小孩子。

  「我想要什麼,自然沒有人比蒞陽更清楚。」謝玉笑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可是只有你要的時候我才有,你不要的話,我也就沒有了。」

  蒞陽有些困惑道:「你說什麼呢?」

  「咦,蒞陽你摸摸,是不是幹了?」謝玉側過頭道。

  蒞陽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還是有些潮濕,忍不住抱怨道:「你這麼早綁起來,能幹才怪!」一邊說著一邊傾身坐起來,將他草草綁起來的髮髻拆開,用手指將頭髮撥散,一點點梳順。

  謝玉俯身在她懷裡,乖乖的任由她侍弄。方才他聒噪了半天,蒞陽覺得吵的煩。可是這會兒安安靜靜的伏在她膝上,像是受了委屈般一句話不說的樣子卻又讓她怪心疼的。

  謝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清楚的感覺到這次回來蒞陽對他親近了不少,無論是言語還是眼神,甚至下意識的動作,都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密。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已經接受他了?

  想到這裡,他內心忽的震顫激動起來,想抬起頭看看蒞陽,可是剛一動就被她的手按了下來。

  「蒞陽、蒞陽……」他忍不住輕喚了兩聲。

  蒞陽心頭微微一顫,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只聽得那聲氣裡帶了幾分壓抑的哽咽,以為自己聽錯了,卻感覺到手底下的腦袋微微抖動著,聽到壓抑著的輕微吸氣聲,她有些怔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繼續撥動著皺在一起的事發,道:「叫我做什麼?」

  謝玉緩了幾口氣,漸漸平復下心緒,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悶聲道:「就是想喚你的名字,這樣才知道你在我身邊!」

  蒞陽失笑,道:「你願意叫就叫吧,我是懶的答應。」謝玉竟然真的開始喚她,一遍又一遍,蒞陽只當沒聽見,被他吵的實在煩了,才忍不住扳起他的頭道:「謝玉,你都三十了還以為自己三歲呀?弼兒都沒有你這麼麻煩!」

  謝玉忍俊不禁,坐起來笑著道:「那是你沒有看見他追著卓家那小丫頭的黏糊勁!」

  蒞陽無言以對,推開他道:「你在出去擦擦吧,我困了!」

  「好,」謝玉扶她躺下,道:「有勞夫人了。」一邊給她蓋好被子,道:「先別睡著,咱們一會兒說說話好不好?此番在外,可是攢了好些有趣的事要說給你呢!」

  「就你話多!」蒞陽沒好氣的翻了個身,面向裡面不再理他了。謝玉的勁頭上來,只要一搭理他就沒完沒了,蒞陽可是早就領教過了。但她當然也不忍心拂逆他的心意,所以雖然未應,卻也沒有真的睡著,只是靜靜等著他擦乾頭髮過來。


第104章 萬年春

  謝玉回到金陵不到一個月,就奉旨外出督辦採買軍中物資。這一走可是連蒞陽的生辰都誤了,直到除夕下午才回來。

  他這趟回來,順帶連府裡的年貨也給採買好了。

  「侯爺回來了、侯爺回來了……」府門外灑掃除塵擦洗門廊的下人們聽到聲響望過去,就見一隊車馬浩浩蕩蕩朝著這邊而來,站在梯子上的小廝一眼就看到為首馬上之人正是謝玉,忙高興的大叫道。

  謝玉跳下馬背,韁繩丟給來迎接的管事,吩咐道:「把那兩箱花燈和小玩意抬到夫人的院子去,小心輕放!」說完連馬鞭都沒來得及扔下就大步往前走去。

  蒞陽正領著幾名管事嬤嬤檢查每個廳堂院落的佈置和清掃,剛走上側院的夾道,就看到有個小廝匆匆過來請安,喜滋滋道:「侯爺回來了,到處找夫人呢!小的這就去稟報!」說著一溜煙的跑了。

  「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仔細點,千萬不能有疏忽。大過年的可別出了什麼紕漏讓太夫人著惱!」蒞陽回頭吩咐道。

  「是,殿下請放心,我們定不負您所托!」幾個管事嬤嬤躬身領命道。這幾年蒞陽將自己帶來的宮人嚴加管束,太夫人也把府中管後宅的制的服服帖帖,所以蒞陽接手後他們辦事倒是都挺利索,也沒讓她費過多少心。

  剛打發走幾個管事嬤嬤,就見那邊風塵僕僕的謝玉非一般大步走了過來。蒞陽抬手掠了掠鬢髮,緩緩迎了上去。

  「蒞陽!」謝玉三步並作兩步奔過來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嗔怪道:「你現在不好好在房間裡休息,還跑出來忙前忙後的做什麼?萬一動了胎氣怎麼辦?」一邊說著一邊攬住了她的腰。

  蒞陽有些好笑道:「這才兩個月,你緊張什麼啊?又不是第一次養孩子,我怎麼會沒有分寸呢?」

  「好,我相信蒞陽最是穩妥了。」謝玉一手摟著她,一手與她十指交握,邊走邊道:「我給你帶了些小禮物,現在應該送過來了。」

  蒞陽淺淺笑道:「你經常往外跑,回來應該給老人孩子什麼的稍點禮物表表心意,我什麼都不缺。」

  「父親的皮貨和母親的補品我專程命人去辦了,你放心吧!孩子們都小,哪裡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帶給你,你挑剩下了給他們不就行了?」謝玉沒好氣道。

  蒞陽也實在是拿他沒辦法,問了問一路上的情況,得知一切都順利,這才放下心來。不多時就已經走上了回廊,遠遠就看到那邊院子裡幾個小廝小心翼翼的抬了兩口大箱子放在臺階下,院子的宮女們都走出來好奇的圍觀指點。

  「什麼東西啊?」蒞陽有些好奇的問道。

  「你看了就知道了。」謝玉圈在她腰間的那只手有些不老實的動了動。蒞陽無奈的瞪了他一眼,道:「到處都是人,你這樣好看嗎?」

  謝玉不吭聲,走到院子的時候咳嗽了兩聲,一臉威嚴的掃了圈,原本還圍在一起的下人們忙過來見禮,「再過幾天個時辰天就黑了,該幹的活幹完了嗎在?」謝玉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大家都不由得心頭發虛。

  「還不下去?」謝玉挑了挑眉,大家立刻像是得了赦令般四散而去。

  「把箱子打開!」謝玉吩咐那幾名送來的小廝。

  蒞陽有些納悶,他大老遠的運回這兩口大箱子,到底裝的什麼寶貝?待小廝們拆開外面護著的一層木條,打開箱子的時候,蒞陽才看到箱子裡整整齊齊碼著一盞盞奇巧精緻、五彩玲瓏的燈籠,盡是些稀奇少見的樣式,花鳥蟲魚應有盡有,竹篾外所糊的絹紗都是色澤明麗質地上乘!

  另一口箱子打開後,蒞陽更是驚訝的合不攏嘴,原來除了那些繁複俏麗樣式新穎的小傢伙外,竟然還有做成亭臺樓閣等樣式的燈籠,白絹的燈面上繪著栩栩如生的人物風景還有題詞等。還有做成鴛鴦戲水、龍鳳呈祥、孔雀開屏、花開富貴等一大盞一大盞的。

  蒞陽驚訝的捂住了嘴巴,不可思議道:「這簡直太奇妙了,民間的工匠手藝都這麼厲害的嗎?不僅用料上乘,這綺麗的心思和靈巧的手工簡直讓人佩服至極。」

  看到蒞陽這麼開心,謝玉心底頓時如吃了蜜糖般甜絲絲的,想著這一趟出去雖然奔波勞累,倒也是值當了。正癡癡凝望著他的時候,卻見歡喜之極的蒞陽側過頭道:「謝玉你看……」謝玉眼神和她相撞,頓時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他披著純黑繡銀邊的狐皮大氅,顯得端肅穩重,雖然滿面風霜,卻依舊豐神俊秀,氣度超然,蒞陽這一眼望過去,竟是不由得愣了一下。謝玉是個武將,但身上更多的卻是那種世家子弟的清華高貴氣度和文人雅士的雍容灑脫之姿。這幾年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原本頗為豐盈的臉頰瘦了下來,愈發顯得英俊而堅毅。

  在眾多的金陵子弟中,少年謝玉的相貌或許算不上數一數二的,但他的氣質和風姿絕對無人可及。蒞陽忽然想起來似乎很早以前就見過他,應該是在……姐姐晉陽的婚禮還是小殊的滿月宴?到底是過去太久了,所以都已經想不起來,真正有印象的大概就是在街市上被他當眾攔下吧?那時候他一隻手就能控制住她的馬,所以當時還在心裡嘀咕這人力氣真大,後來才知道……他的力氣果然很大。

  「蒞陽、蒞陽,你怎麼了?一個人嘀咕什麼呢?」見她望著自己發怔,也不知道想什麼竟然還紅了臉,謝玉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蒞陽回過神來,抬手掩口微微一笑,道:「我說你選得這些我都特別喜歡!今晚先掛上幾盞,其他的收起來等到上元節全掛起來,定然很熱鬧。」

  「好!」謝玉吩咐小廝們將箱子抬到側面的耳房中放好,然後陪著蒞陽走上臺階進了屋子。

  宮女一看到他們進去,忙打了熱水備了汗巾送了進去。

  「放下吧,吩咐下去讓準備一下,侯爺待會兒沐浴更衣!」蒞陽道。

  宮女領命,躬身退了出去。

  謝玉此刻已經解下了厚重的大氅,挽起袍袖走過來就要彎腰去洗臉,蒞陽忙攔住他道:「你莫要亂動,一會兒弄得到處都是水,袖子濕了,衣襟也濕了。」蒞陽說著將汗巾浸濕,擰到不滴水,然後一手扶著他的臉溫柔的擦拭著。

  結果一遍下來雪白的汗巾都變色了,蒞陽忍住笑洗幹淨重擦了一遍,道:「白了好多!」然後將他的手按到盆子裡,像給景睿和謝弼洗小手一樣給他搓洗了一遍。謝玉全程都像是站在雲端般迷糊,直到宮女進來端走了水盆他才像是終於踩到了實地上。

  蒞陽喚人送來了飯菜,給他擺到面前道:「快先吃點東西墊一墊,待會兒沐浴更衣後,就要忙著送歲了。」

  謝玉伸了個懶腰,接過筷子道:「就想吃飽了睡一覺。」

  蒞陽忍俊不禁道:「那怎麼行,你可是一家之主,難不成還讓父親那麼大年紀了出來應酬嗎?」

  謝玉笑笑道:「蒞陽教訓的是,我以後不會偷懶了。」

  到了晚上,一家人齊聚在花廳守歲,蒞陽特意挑了幾盞熱鬧喜慶的花燈擺到廳中增加氣氛。謝弼和景睿喜不自勝,圍著那幾盞花燈愛不釋手。

  「父親,父親,我想把那個小豹子送給豫津行不行啊?」景睿跑到謝玉面前問道。

  謝玉含笑側過臉,望了眼蒞陽,道:「都是為父送給你娘呢,Ian問她吧!」景睿立刻繞過來蹲在蒞陽身邊,拉著她的手撒嬌道:「娘親,好不好嘛?那只小豹子眼睛大大的,一點兒也不凶還很可愛,挺像豫津的,趕明兒他來府上拜年的時候我送給他當禮物好不好?」

  「好,你說什麼就什麼吧!」蒞陽笑眯眯的撫摸著他的小腦袋道。

  那邊坐在太夫人旁邊聽她說故事的謝弼忽然瞪圓了眼睛,轉過頭道:「娘,娘,我也要,那只金玉燈我要送給青怡!」

  老侯爺忍不住笑著道:「這兩個小子,以後該不會是敗家子吧?」謝玉賠笑道:「若小打小鬧的敗,咱們府上還是受得起的。」

  蒞陽也忍俊不禁,望了眼謝弼道:「豫津明天可能就過來玩了,青怡妹妹又來不了,你怎麼給她?」

  「讓哥哥帶過去!」謝弼指了指景睿道。

  蒞陽苦笑道:「既然你這麼惦記著天泉山莊,那麼今年卓家來接你大哥的時候,把你也帶過去玩吧!」

  「咦,倒是可以呀!到那時候你也六個多月了,就別再操心別的事了。」謝玉應聲道。

  那邊太夫人掃了謝玉一眼,沒好氣道:「你這麼輕描淡寫的,好像弼兒不是你兒子似得!蒞陽顧不上,還有我和你父親管著呢!他這個年紀,要是放野了以後可如何管教?」

  「母親說得對,卓家也有自己的孩子,弼兒要是真去了,還不是給人家添亂嗎?他這個年齡也的確不該放野了,不然以後定性了怕是朕不高管教呢!」蒞陽道。

  謝玉見蒞陽這麼說了,忙向母親賠不是。

  一邊的謝弼眨著眼睛聽了半天,原本還蠢蠢欲動,想著終於可以不用天天讀書認字了。但聽到後來覺得好像自己想錯了,如果跟著景睿去了天泉山莊,怕是要惹祖母和母親生氣,母親生氣的話,父親定然也生氣,於是忙道:「我不去天泉山莊,我跟爺爺學寫字。」

  聽到外面的更鼓聲,景睿不由得開心道:「是不是該發紅包了?」

  謝弼頓時也來了精神,一起嚷著要紅包……


第105章 風波惡(上)

  大樑立國不過數十年,且邊關各國環伺,常年征戰不休,所以因戰爭等死傷無數,每到清明,國中盡是縞素哀樂。所以朝廷在清明這幾天會給官員們三天的休沐,得以祭拜掃墓!

  大樑勳貴大臣的墓葬就遍佈在帝陵周圍四座山峰,其中多半都是武將出身。謝氏本就是將門之後,祖上當年立下過赫赫戰功,才得以封侯建府!所以謝家先祖的陵墓也都葬在那裡!

  謝玉襲爵之後僅僅去過一次,今年正好在金陵,所以自然是由他帶著家人去掃墓。

  蒞陽肚子裡的孩子四個多月了,正好到了平穩期,謝玉便私下裡打她的主意,想把他帶出去散散心,老是悶在府中他看的心疼。但是他又怕蒞陽拒絕,只得悄悄鼓動了兩個孩子去纏她。

  景睿和謝弼難得兄弟齊心,磨了半天蒞陽總算答應了下來。

  晚上謝玉剛進來,蒞陽就抬眼望向他沒好氣道:「是你的主意吧?」

  謝玉還想裝傻,可是看到蒞陽帶著幾分薄怒的眼神只得如實招了。

  蒞陽偏過頭不去看他楚楚可憐的眼神,道:「我如今外出不方便,你又不是不知道!來回折騰一天,實在有些精神不濟。」

  「別擔心,大夫不是也說過只要過了三個月就沒事了嗎?我已經讓人給你備好了舒服的軟轎,不用坐馬車顛簸!再說了,不一定非要趕那麼急,如果天色晚了就在山下的莊子歇一晚上再走!景睿和弼兒都沒怎麼出去玩過,你要是不去他們倆心裡發虛,肯定玩不痛快!」謝玉道。

  蒞陽歎了口氣道:「我既是謝家婦,那麼清明也理當同你一起去為先祖掃墓,可如今懷有身孕,去了又不能上山,這像什麼話?」

  謝玉忍不住笑了,輕輕撫著她的肩膀道:「蒞陽多慮了,你的心意祖父祖母當然知道,哪裡還會在意這些表面的形式呢?為夫今兒在欽天監問過了,明天天氣還不錯,想必青溪那邊踏青的遊人很多。到時候我讓人早點圈一塊好地方,你就在那裡休息賞景,待我和孩子們下山了再去找你,好不好?」

  「既然遊人眾多,我便不想太過抛頭露面,那就一切從簡吧!」蒞陽知道此刻也拗不過他,只得妥協道。

  「好,都聽你的。」謝玉喜不自勝道。

  第二天一大早,府裡的管事們就都已經備好了車馬!齊嬤嬤留下來看家,蒞陽只帶了嘉音和兩個小宮女隨身侍候!景睿和謝弼也是由自小帶大的乳母隨行,兩人都穿戴的整整齊齊,手拉著手站在府門外候著蒞陽。

  「景睿,你和弼兒坐馬車!你娘經不起顛簸,所以要坐轎子!」謝玉走過來說道。

  「娘不是和我們一起去嗎?」景睿有些不解的問道。

  「我現在不能上山,你們兩個聽話,乖乖跟父親一起去給先祖掃墓,娘就在山下等著呢!」蒞陽微笑著安慰道。

  將兩個孩子安頓上馬車,又反復叮囑了乳娘,蒞陽這才坐上了轎子。謝玉騎著馬,領著幾名家將和隨從開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轎子裡雖然有些氣悶,到至少避免了顛簸之苦。而且謝玉專門讓人準備了一些零嘴,什麼果脯糕餅點心甚至還有喝的東西,所以蒞陽沒事吃點東西倒也打發時間。

  出城之後,謝玉下馬走過來跟蒞陽告別。

  「我們先行一步,你隨後慢慢來!昨晚就已經命人找好了地方,你一會兒到了先四處轉轉,累了就去休息!下山後我直接帶孩子們去找你!」謝玉挑開簾子道。

  「放心吧,你路上照顧好孩子們。」蒞陽叮囑道。

  景睿和謝弼把腦袋探了出來跟蒞陽道別,都有些依依不捨的樣子。

  「景睿,你管好弼兒,要聽你父親的話,記住不要亂跑,山路崎嶇,照顧好弟弟!」蒞陽道。

  「娘,您放心吧!」景睿滿口答應。

  謝玉上了馬,帶著一行人揚鞭而去。

  蒞陽掀開一角簾子,欣賞著路邊鬱鬱蔥蔥的□□。綠茵茵的草地上繁華點點,清晨的露珠在陽光下折射出醉人的光芒,別有一番清神氣爽的韻味。旁邊不斷有車馬隆隆而過,歡歌笑語不斷,倒真是看不出幾分清明該有的哀傷和沉鬱。

  她忽然間就想到了已故的父皇,心情陡然間沉入了穀底,放下簾子默默靠在了座位上。

  到達青溪畔的是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只見山清水秀、風景宜人,草地上已經有好些人家在休息了,遠遠的圍著各色布幔。

  有在溪邊垂釣的,有吟詩做對的,有喝酒猜拳的,有載歌載舞的,好一片熱鬧祥和的氣氛。蒞陽被這種歡悅和輕鬆的氣氛感染,心情也慢慢好了起來。

  轎子剛一到,便有奉命在此等候的下人過來接引。

  轎子停下來的時候,嘉音掀開簾子接蒞陽出來。

  坐了這半日,蒞陽也早就有些腰酸背疼了,於是扶著嘉音的手下了轎,站在綠茵茵的草地上舒了口氣,一抬頭就看到前面杏花蔭下圍著的青幔,隨行的宮女正將她們帶來的東西往過搬。

  蒞陽皺了皺眉,道:「不是說早就圈好地方了嗎?我以為時一處高闊疏朗的地兒呢!」

  「殿下息怒!」接引的小廝噗通一聲跪下來,有些惶恐道:「小的們的確是奉了侯爺的命早就圈好了地方,可是因為侯爺吩咐不得太過張揚,所以小的們就沒敢用侯府和公主府的名頭,誰知道……誰知道……」

  蒞陽苦笑了聲,道:「難道是被人給仗勢奪了去?」若是放在以前,她定然會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仗勢奪回來,可如今聽了,也不過一笑置之而已。

  「回稟殿下,正是!」下人戰戰兢兢道。

  「一樁小事而已,你何故如此緊張?走吧!」說著便在嘉音的攙扶下做了過去。

  圍障裡早就設好了一張矮榻,鋪設著柔軟華美的錦殿。兩個宮女正在榻前的地上鋪隔水防潮的氈布,然後再鋪席子和矮幾,將帶來的果品酒水等都擺了上來。

  在此遊玩的人家大都是掃完墓的,也有和他們一樣家眷在等著掃墓的人回來的,所以看到新來一撥人,便有好奇的人打發下人過來問個究竟,看有沒有相熟的人家好邀請過來一起坐坐。

  蒞陽懶得應酬這些,且下人們因為早上被人奪了地盤而有怨氣,所以都一一回絕了,隨口胡謅了個小小的官爵,一時間倒是清靜了下來。

  「好容易出來一趟,你們也到外面去玩吧!」蒞陽坐下來,對嘉音說道。

  「可是殿下一個人在此,奴婢們怎麼放心呢?」嘉音是陪嫁出宮的宮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所以如今還跟在她身邊!

  「真是傻丫頭,這光天化日之下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們以前悶在重重深宮中,如今又悶在深宅大院裡,如今有機會出來透透氣,怎麼不好好珍惜呢?就在外面四處瞧瞧不用走遠就行了!再說,咱們這週邊都是有侍衛把守的!」蒞陽有些好笑道。

  嘉音嘴上說的義正詞嚴,可是再這樣春光明媚的郊外,哪裡能真的無動於衷呢?見蒞陽這麼說,心裡不由得萬分高興,謝過她後帶著另外兩名宮女四處去轉了。

  蒞陽一手支頭,靜靜的躺在那裡!頭頂著如雪般繁盛的杏花,微風過處,細碎的花瓣飄飄嫋嫋的墜落在青青的草地上,輕盈如飛絮。遠遠只見碧空如洗,綠樹成蔭。

  在這樣的鳥語花香中,閉上眼睛只覺得心裡滿滿都是澄澈的寧靜。她閉上眼睛輕輕撫著小腹,不由得感歎,以前在懷景睿和謝弼的時候,何曾有過這樣寧靜安詳的心境?這個孩子真是幸運,但願能如她所求是個女兒吧!

  遠遠聽到歡歌笑語,即便她此刻只是一個人,卻也絲毫不覺得孤單,反倒是一種踏實的安定。蒞陽就這麼神遊物外中,直到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忽然傳來淒厲的哭聲,她才猛地驚醒。

  「殿下救命啊……」蒞陽剛坐起來就看到一個一個宮女跌跌撞撞沖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不已。

  「怎麼了?」蒞陽只見她衣衫淩亂神情驚懼,不由得大吃一驚,忙起身查問道。

  「外面有一幫子惡徒……」那宮女哭著道:「他們追過來了,就在外面!」

  蒞陽簡直氣的笑出了聲,道:「我倒要看看怎樣的惡徒!」說著便往外面走去!

  她剛走出來就看到路邊上一群人在打鬥,幾名侍衛匆匆趕過來道:「夫人不要過去,就是幾個喝醉了的酒鬼而已!」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們眼中的緊張還是讓蒞陽看出了事態嚴重性。

  那邊傳來女子的尖叫聲,蒞陽一眼望去,卻見嘉音和另一個宮女正被幾個人扯著頭髮往外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聲道:「你們是做什麼吃的?還不快去救人?」

  「可是侯爺吩咐,您不得有半分閃失,萬一屬下們走開了……」幾名侍衛有些擔憂道。

  「閉嘴!」蒞陽怒喝道:「誰跟他動我?快去!」

  幾名侍衛被她突如其來的氣勢嚇住了,便也顧不得許多,立刻沖了過去。

  蒞陽身後那小宮女嚇得瑟瑟發抖,緊緊拽著她的衣袖牙齒都在打顫!

  「別怕,別怕,你快去附近看看誰家有護院家丁請過來幫幫忙,就說咱們這邊有人鬧事,老爺不在,夫人頂不住!」蒞陽回身安撫道。

  畢竟也是宮裡出來的,害怕歸害怕,可是也能很快冷靜下來,宮女立刻整了整衣襟便往那邊有人的地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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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風波惡(下)

  不等那宮女過去,便有些人家聞訊趕了過來,可是匆匆看了幾眼都像是耗子見了貓似的跑了。

  蒞陽這幾年都甚少出門,所以對京中局勢也不甚瞭解,但她也看出來了,鬧事的幾人應該是有背景的。如果她此刻不亮出身份來,怕是兩方僵持不下要鬧出事端來。

  她正準備走過去的時候就見嘉音掙脫了身後之人的鉗制,披頭散髮的朝著她狂奔而來,「殿下、殿下……」蒞陽忙要上前去迎,卻聽『嗤啦』一聲,她的外衫被人大力的一扯整個裂成了兩半,嘉音慘叫一聲抱住身子摔倒在地。那人竟是一腳踩了上去,一把將她拎了起來。

  「住手,放開她!」蒞陽再也顧不得許多,大步走了過去。

  「呦,這小夫人更是生的如花似玉,一點也不比丫鬟差呀!」聽到人群中的調笑聲,蒞陽頓時氣的渾身發抖,怒聲喝道:「哪兒來的狗東西?竟然敢在本宮面前撒野?再不退下,我讓你們狗頭不保!」

  府中那幾名侍衛雖然人多,但是戰力明顯不如這幾個醉漢,眼看著自家夫人還過來了,一個個都是急出了一頭冷汗,這萬一要是出了半點岔子,先別說侯爺怎麼處置,怕是連宮裡也不可能繞過他們的。

  「小娘子嘴皮子可真厲害,還敢自稱本宮?哈哈哈,這金陵城除了晉陽長公主,還有誰配這個稱呼?」扯著嘉音的那個人笑道。

  「我們家夫人就是蒞陽長公主,你們還不上前磕頭認罪?」嘉音嘶聲喊道。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老子來金陵也有半年了,還真沒聽說過什麼蒞陽長公主,哪裡的沒落宗室女也敢自稱長公主?」有人哈哈大笑道。

  蒞陽長這麼大,何曾遭受過如此羞辱?氣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侯府的侍衛自然也是急紅了眼,為首的大吼了一聲道:「兄弟們,咱們受命保護長公主,如今怎能眼睜睜看著這些雜碎對她不敬?今天就豁出去了,不管他們是什麼人,一定要給點教訓瞧瞧!」

  八名侍衛一起發狠的攻擊,那五個醉漢明顯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將挾制的兩個宮女推了出去,這才全力應戰。嘉音扯著另一個已經嚇白了臉的宮女跌跌撞撞朝蒞陽跑過來。

  「小妞兒,休想跑!」只聽得風聲呼嘯而來,接著就是『咻』的一聲,一柄雪亮的匕首釘住了嘉音的裙角,兩個丫頭都嚇得撲倒在地不敢動彈。

  蒞陽緊緊咬著唇一步步走上去彎腰拔出了那把匕首,嘉音一把抱住她大哭道:「求殿下為奴婢做主……」她身上薄衫破裂,紅色內衫下雪膚若隱若現,臉上的神情更是羞憤欲死,蒞陽心如刀割,定下神來抬手輕撫著她的肩膀道:「別怕,本宮一定會為你們做主的。」

  遠處忽然傳來喊叫聲,蒞陽抬頭去看,就見一行人快步朝這邊走來。想必是宮女搬來的救兵吧,蒞陽忙將兩個宮女扶起來,一疊聲道:「快起來,快起來,什麼都不要怕,一會兒把事情說清楚就行了。」

  只聽『嗖』的一聲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堪堪射穿了一名醉漢持刀的手腕,那人一聲慘叫,他的同伴也是大驚回身望去,就見一個金釵高髻,雍容華貴的藍衣女子領著幾名軍將怒氣衝衝的走來……

  謝玉帶著孩子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侯在路口的人們急忙上前接引。

  「夫人在做什麼呢?」謝玉跳下馬背,興沖沖的問道。

  下人神色有些怪異,急忙躬身道:「一切都好,此時正在兵部侍郎和武陽伯的家眷在說話!」

  謝玉面上浮出喜色,他原本還擔心蒞陽一個人寂寞,現在有人陪著說話也是挺好的。他走到馬車前將景睿和謝弼接下來,正欲帶著孩子們去找蒞陽的時候,卻見那下人走上來攔住他道:「聶長史派人傳話,讓侯爺回來過去說幾句話!有要緊的事!」

  謝玉皺了皺眉,道:「聶真?他找本侯有什麼事?」轉念一想,此刻蒞陽旁邊有女眷,他也的確不適合進去,便將景睿和謝弼推給奶娘,囑咐她們帶過去。

  「走吧!」謝玉整了整衣袍道。

  那小廝急忙在前面帶路,此刻有熟識的同僚看到他也都紛紛打招呼,謝玉一邊回禮一邊有些疑惑,大家看他的眼神似乎都有些說不出的奇怪,越往前走他越疑惑,終於忍不住問道:「前面那不是咱們事先圈好的地方嗎?怎麼那麼大陣仗,被別人家給占了?」

  看到下人戰戰兢兢的樣子,他約莫也猜出了幾分,有些不悅道:「夫人怎麼說的?生氣了嗎?」

  「夫人只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下人如實稟報道。

  謝玉這才松了口氣,怒容漸消。

  前面那片開闊的草地上有好幾片圍障,周圍四散著一堆堆圍在一起喝酒聊天的軍將,看到謝玉過來,有認識的都上前打招呼。

  謝玉一一回禮,看到大家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心中愈發的狐疑。

  到了中間的青幔外,便有人迎了出來,謝玉忙行禮道:「見過秦校尉!」這校尉是僅次於將軍的官職,司隸校尉是來監督和檢舉京中百官以及皇族的不法行為。此人又是禁軍統領秦臻的叔父,算是長輩,謝玉自然不敢怠慢。

  「謝侯爺不必多禮,快請進吧!」那人回禮,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進去之後才發現全都是熟人,只不過大都比他官階高,謝玉只得對著上首諸人一一行禮拜見。

  只見一個形貌清雅的中年文士緩緩起身,笑迎道:「小謝將軍一路辛苦了,快請入座!」

  「聶長史!」謝玉忙拱手行禮。然後才斂衣跪坐在末位,有些奇怪的望著大家。

  「小謝啊,今天找你來也沒有什麼大事!」林燮神情似乎有些尷尬,望了眼大家,見大家都用一種鼓勵的眼神望著自己,只得繼續說下去道:「是這樣的,蒞陽身邊的幾個小宮女衝撞了咱們護軍營幾位統領,偏偏那幾個正好喝酒喝多了,一時間就鬧出了些誤會,差點驚擾到蒞陽!」

  謝玉一聽此言臉都白了,忙坐直了身體問道:「蒞陽怎麼樣?她如今懷有身孕,可是受不得驚嚇的。」

  「放心吧,她沒事,她姐姐晉陽早就過去安撫好了。蒞陽是什麼性子你不知道嗎?這點小事哪裡能嚇到她?」林燮忙擺手讓他放心,接著又說道:「那幾個都是年前同咱們一起班師回京的,也都有軍功在身,只是因為初來京城沒有見過世面所以說話衝撞了蒞陽,都是大老粗,心裡絕對不會有半點的不敬,你回去了跟蒞陽好好說說讓她別往心裡去!」

  謝玉並沒有親眼目睹事情的經過,但是護軍營都是些什麼東西他比誰都清楚,一想到那些人竟然敢衝撞蒞陽,他的怒火就充斥了胸膛,恨不得立刻沖出去斬下他們的狗頭。

  那邊聶真自然也看出來了謝玉的震怒,忙命人上茶,一邊緩緩說道:「小謝將軍和蒞陽長公主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不需要和那些莽夫計較。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畢竟長公主身份尊貴,那忤逆的大不敬之罪要真的定下來了,別說只是幾個護軍營的統領,就算是前鋒營的將軍怕是也承受不起。可赤焰軍到底是自己人,這樣的事傳出去有損軍威,也會傷了長公主的面子!咱們私下裡軍法處置就行了。」

  饒是謝玉能說會道,一時間也被聶真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也都是水裡來火裡去的,他們拼了命建點功名不容易,要是為了這一點小事罰的重了,實在會寒了將士們的心!小謝將軍你也知道,這年頭從軍的大都是平民,眼皮子淺沒有什麼見識,但都忠勇講義氣,一腔熱血都給了赤焰軍,如果上面的人卻連他們的命都護不住,以後誰還會信服呀?」聶真繼續侃侃而談,然後望了眼林燮。

  林燮立刻會意,不給謝玉反駁的機會,清了清嗓子道:「今天這事我可不得不說你呀,既然出來了就正大光明的,無論擺出侯府還是公主府的儀仗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你悄無聲息的找那麼僻靜個地方,只派那麼幾個人守著,萬一真的遇到了山賊劫匪之類,我看你怎麼像陛下交代!」

  「我……」謝玉臉皮漲的通紅,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們成親也都好幾年了,怎麼整天遮著掩著的,蒞陽也不怎麼出門,這麼下去外面的人哪裡認得呀?還有,」林燮說到這裡可是真有些生氣了,道:「別人打發人去問,你們家下人怎麼說的?居然說是附近鄉官的家眷,你想想,還不如芝麻大的官,即便真的發生了什麼事,附近的人也是袖手旁觀!真是氣死人了!」

  謝玉額上滿是冷汗,心裡滿是憤怒和屈辱,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微微抬首就看到對面撚須沉吟兀自打量著他的聶真,這個小老頭可不簡單,智計百出算無遺策且文武雙全,兩個兒子也都身居要職,他在軍中的威望僅次於林燮。謝玉急忙調整心態,暗暗把所有情緒都納入心底,儘量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平靜的波瀾不興。

  作者有話要說:

  長史,秦時為丞相屬官,如李斯曾任長史,相當於丞相的秘書長。兩漢以後成為將軍屬官,是幕僚之長。我知道聶真是軍師,但是打出軍師這倆字太羞恥了感覺在寫水滸傳,哦哈哈哈,雖然諸葛亮也是軍師。


第107章 百般愁

  謝玉剛一出來,旁邊就有人招手讓他過去,他心中本十分窩火,可是抬其頭讓刺眼的陽光照入眸中的時候,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既立身於天地間,又如何能不被天壓著?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怨憤有何用?不甘有何用?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有一天竟然帶累了蒞陽。他謝玉雖然不甘人下,但也從未想過要怎麼欺侮別人,只是想著不被別人欺侮就行了。如今看來,以前的想法著實愚蠢的可笑。

  「想不到在此都能遇到啊,幾位將軍今天也是出來時掃墓?」他神色平靜的走了過去,同那幾人打招呼。

  「順帶過來玩的,再過兩個時辰等日頭下去了在那邊射柳擊鞠,你也要一起嗎?」那幾人問道。

  「相見不如偶遇,既然來了,那自然是要參加的。我先過去看看妻兒,一會兒就勞煩幾位派人通知一下。」謝玉笑呵呵道。

  於是就這麼愉快的說定了,謝玉本來還想嘮嗑幾句套近乎好打聽一下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是他卻發現無論自己怎樣的抑制都是無法靜下心來,最後只得告辭離去。

  心裡那團火像是比天上的烈日還要灼人,往年清明都是細雨紛紛,今年卻是難得的豔陽高照。隨行的下人一直找著陰涼處走,可是謝玉卻故意緩緩的行走在熾烈的陽光下,任由日頭一點點灼烤著肌膚,提醒自己這幾年太過耽溺與現世安穩而差點忽略了背後的殘酷和黑暗……

  謝玉走回來的時候,看到蒞陽正將幾位夫人送了出來,他不便相見,只得退到一邊,看到那些人走了這才吸了口氣朝蒞陽走去。

  「你回來了?」蒞陽面色平靜,似乎還帶著幾分喜悅,看不出絲毫的異樣,謝玉心裡沒有底,想問又不知道從何處開口,只得悄悄打量著她。

  「怎麼滿頭是汗?」蒞陽有些好笑,牽了他的袖子走進去讓他坐下,拿出帕子給他拭了拭額頭細密的汗珠,轉過身去倒了杯茶水遞了上來。

  謝玉趕忙接過,環顧周圍,看到隨行的三個宮女都不在,心又提了起來,想問的時候脫口而出的卻是:「景睿和弼兒呢?怎麼不見人了?」

  「哦,剛才晉陽姐姐讓人接過去到她那邊玩了,說是孩子多熱鬧!而且小殊也在,你知道的,景睿這孩子就喜歡粘著他!」蒞陽含笑道。

  她越是若無其事,謝玉心裡就繃得越緊。他赫然有些明白過來,剛才那幾位夫人來拜訪蒞陽怕也是動機不純,或者正如林燮聶真等說服他一般!

  但是此事現在沒鬧明白,既然蒞陽不提,他也不好貿然相問,只能問別的,「怎麼好端端的咱們的地盤被別人給占了?你早上過來時就在這邊嗎?此處在背陰,過於森涼,會不會冷?」

  「倒不會太冷,何況今天天氣好,難得的豔陽高照!」蒞陽靜靜道:「你們在山上怎麼樣?」

  「上面雲霧繚繞的,還是有些陰涼。好在孩子們也都穿的暖和,倒是不至於著涼。他們也是第一次上山,都是精神百倍,竟一點兒也不覺得累。」謝玉笑著道。

  「難道不是全程被人背著的?」蒞陽忍不住笑著道。

  謝玉也笑了,道:「我還想給他們臉上貼金呢,誰承想自己倒先把自己給賣了!上山的時候走了一段路走不動了,我就讓人給背著!下山的時候倒是蹦達了一會兒,就是腳程太慢,我怕誤了時辰,只能讓人背著走。難道他們來告狀?」

  「可不是嘛!一過來就跟我說他們想自己走路,你非要讓人給背著!」蒞陽忍俊不禁道。

  「這倆小鬼頭,有福不會享!」謝玉忍不住嘀咕道。

  「你還沒有吃東西吧?」蒞陽拿過些吃的問道。

  「我們路上帶了乾糧!你忘了嗎?那個鹿肉脯孩子們都很喜歡呢!」謝玉道。

  蒞陽像是忽然想起來一般,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頭。氣氛變得尷尬起來,就這麼沉默了半晌,聽到外頭有喧鬧聲,原來是乳娘帶著孩子們回來了。

  「娘,娘,我見到林殊哥哥了!他射箭可厲害了。」景睿第一個沖進來叫道。蒞陽站起身,拉著他的手引他坐下來,道:「景睿長大了,也會那麼厲害的!」

  謝弼和乳娘們一起進來,有些不高興的樣子,蒞陽過來查問,他癟了癟嘴道:「我不喜歡和他們玩!」

  「那是因為你太笨了!」景睿回過頭道。

  「你才笨呢!」謝弼反駁道。

  「好了,你們別吵了!」蒞陽說著走了出去,看到嘉音和另外兩個宮女也一起回來了。

  雖然已經過去了,且換過妝容,但是三人臉上依舊神色不定,尤其是嘉音眼眶都是通紅的。蒞陽正欲安慰幾句,卻見那邊來了一個侍衛匆匆過來行禮道:「見過夫人,那邊有位姓宋的參將求見侯爺。」

  「等一下!」蒞陽正欲進去告訴謝玉,卻見他已經出來了,「蒞陽,我出去一下,大概的個把時辰才能回來!待一會兒天色暗了你們就自行收拾東西,我過來了咱們在一起回家!」

  蒞陽點了點頭,道:「好!」

  謝玉走了後,她才將嘉音等拉了進來。又吩咐乳母帶著兩個孩子到外面放風箏去,兩人原本就不想呆在這裡睡覺,此刻都是心花怒放,高高興興的出去了。

  「殿下!」嘉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那兩名宮女也跟著跪了下來。

  「快起來,快起來,咱們先好好說話!事情到底怎麼樣了?那些人是什麼身份?你們去了半天,我簡直擔心壞了。」蒞陽忙不迭道。

  嘉音神色悽楚,眼淚嘩的又流了下來。

  「你們倆說!」蒞陽指著那兩名宮女道。

  「求殿下做主,」其中一名宮女猛地磕了幾個頭,哽咽著道:「那些人根本就不承認,反倒誣賴說奴婢……奴婢們勾引他們!」

  「怎麼會這樣?」蒞陽大驚失色,道:「晉陽姐姐親眼看到他們在咱們這邊鬧事,豈能由著他們顛倒黑白?」

  「殿下有所不知,」另一名宮女磕頭道:「奴婢們在溪邊玩的時候那幾個潑皮過來拉拉扯扯,搶了奴婢們的首飾,嘉音姐姐氣不過,就拿石頭去砸!可是他們後來卻拿著奴婢們的東西誣賴……」小宮女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說奴婢們自行相贈,」說到這裡已經是激憤難耐,顫聲道:「求殿下明鑒,奴婢們好歹是宮裡出來的,見過些世面,怎麼可能會不顧廉恥到這種地方?」

  蒞陽有些暈眩,緩緩坐了下來,到了此時,她約莫已經猜出來了大概,方才的義憤填膺也漸漸消散了,有些心灰意冷道:「後來怎麼說的?」

  嘉音抹了把淚,道:「奴婢們身份卑微,即便是壞了清名也無所謂,但是如果此事傳開了怕是有損殿下清譽……」

  「呵呵,」蒞陽慘然一笑,道:「外面的人哪裡會分什麼是非對錯?只想著奴婢都是這樣的品性,主子大約也差不多!呵呵,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何必深究?對不對?」

  宮女們伏倒在地,不敢接話。

  「嘉音,你說!」蒞陽沉聲道。

  「奴婢不敢……」嘉音顫聲道。

  昔日是她失德,還得身邊之人一個個不得善終,可如今她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卻還是有人欺負到了身邊人的頭上!這口氣,如何能忍?

  「你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不敢的?」蒞陽緩緩低下身,抬手扶起了嘉音的頭,她脖頸上纏著一圈紗布,隱約可見微紅的血痕。「你是不是以死威脅?真傻,做這個打算的時候,要先想清楚你的命對別人來說有沒有用!」

  嘉音淚光瑩然,哽咽道:「奴婢自打出宮進跟在殿下身邊,何曾受過半點委屈?今日竟然受此羞辱,反遭誣賴,除了以此明志,還能做什麼?可是、可是到底失算了,赤焰軍中高手如雲,隨便一人就能輕易奪了奴婢的刀。」

  蒞陽心下澀然,深吸了口氣,道:「死了又能怎樣?死了就能證明清白了嗎?說不定罪名反遭落實了!我本來也是一肚子氣,可是剛才被人旁敲側擊了半天,忽然就明白過來了,這件事哪裡有那麼簡單?」

  「殿下,難道此事真的就此不了了之?奴婢們雖然身份卑微不值一提,可到底也是宮裡出來的,如今跟了殿下,按理說……」嘉音後面那個宮女漲紅了臉,頓了頓道:「即便是侯爺想碰我們,也要殿下答應。可他們算什麼東西,憑什麼那樣羞辱我們?」

  蒞陽袖中的手漸漸握緊,深吸了口氣道:「我不會就此甘休,就算是為了我自己,也定然會給你們討回個公道!」她抿了抿唇,沉聲道:「可侯爺畢竟也是為赤焰軍效命的,所以你們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半句讓他為難!這件事,容我想想再作打算!」

  「殿下放心,奴婢們定當遵命!」三人齊齊道。

  作者有話要說:

  慈不帶兵,義不養財!若真的只有一腔熱血和耿直忠心,那當年從龍有功擁立新主的人是誰?中間不緩和鋪墊一下直接讓謝玉幹倒了赤焰軍你們一定會認為他有病我也需要吃藥!西楚霸王項羽厲害吧,他屬下還良莠不齊呢,難道架空的林燮能牛逼到讓七萬屬下一個德行?說我黑他的就不要斷章取義了,能不能耐心點等看完了再發言?我寫這麼多都不嫌累你等等就不耐煩了嗎?這就是一同人文,小圈子裡寫著玩的。有意見或者看不慣的到別的地愛怎麼討論怎麼討論我連反駁都不會說一句


第108章 鳳來朝

  原本謝玉是打算帶蒞陽好好傳來轉轉晚上住一宿再回去,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哪裡可能再久留?所以當晚就趕了回去!

  更衣洗簌後都是困頓不堪,所以兩人也沒有怎麼說話就都去睡了。

  其實又哪裡睡得著?不過都是各懷心事而已。謝玉那會兒過去玩,特意暗中瞭解了一番,可是大家都諱莫如深,直到問了平時算是交好的兩個人,才得到模棱兩可的幾句話。

  蒞陽身邊的宮女是什麼樣外人不知道,可是他能不清楚嗎?可如今受了欺侮卻還被扣上了這樣污穢的名頭,細究下去,好像還是蒞陽教導無方似得!他又問了如何處置,只說是綁起來了,等明兒回去再說。

  蒞陽一直思索著良策,她又如何不明白這樣的事一旦傳出去對誰都不利,可是這口氣又如何咽的下?她又如何對得起陪了她這麼多年的宮女?可若是僅以酒醉軍將調戲宮女為由,怕是真的難以服眾!不會有人在意。實在不行,就只能豁出去了。畢竟忤逆長公主是大不敬之罪,那些軍將敢瞧不起宮女反咬一口,但是借他們幾個膽子怕是也不敢誣陷她吧!

  想透了這一層,蒞陽也就合上眼睛去睡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嘉音死了,嘉月等幾個年齡稍長的宮女配出去之後,她就成了蒞陽身邊的大丫鬟,也不用再和別人擠一間房子,所以她一個人吊死在房梁上時悄無聲息,直到第二天早上齊嬤嬤其喊她起來才發現。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蒞陽尚未梳妝,披頭散髮的就要往外跑,愣是被謝玉給拽住了。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其實一個宮女的死活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要緊的,可是他知道這個宮女一死,蒞陽就覺得對不會袖手旁觀了。

  「蒞陽,蒞陽,你現在不要過去,你是有身孕的人,萬一受了刺激動了胎氣怎麼辦?昨天累了一天到現在都沒有好好休息呢!」謝玉儘量用平和的語氣勸道。

  「公主不要過去看了,一切交給奴婢就好了。尋短見的人本就死後難入輪回,怕是要做幾場法事才能安穩。你腹中有孩子,切莫過去撞了不乾淨的東西!」齊嬤嬤也極力勸慰道。

  蒞陽委頓在地,忍不住掩面而泣道:「我答應為她們做主的,我已經想好了怎麼做,可是……可是這丫頭怎麼這麼傻?她怎麼就不信呢?」

  「公主莫要傷心,事情已經發生了,再難過也於事無補!奴婢先去那邊院子瞧瞧,免得不明真相的人胡說八道!」嘉音出了這樣的事,那些一起出來的宮女肯定一會兒要鬧個說法,齊嬤嬤只得先過去安撫著。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她能在別人面前抹脖子,那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蒞陽喃喃自語道:「她或許是覺得只有死了,才會逼得我為她討回公道吧?」

  「蒞陽,我有辦法,你聽我說……」謝玉扶著她的肩膀柔聲道。

  蒞陽忽的轉過臉,打斷他的話道:「這是我的事,謝玉你不要插手!」

  「你是要進宮面聖還是要去林府?」謝玉被她截住了話頭,心裡本就委屈,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進宮如何?去林府又如何?」蒞陽緩緩站起來,盯著他道。

  「不管是去哪裡,首先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謝玉以為她聽進去了,急忙說道。

  「閉嘴,」蒞陽忽然激動的大吼道:「你不會也是聽信了他們的話,認為是我的宮女不檢點吧?事情明擺著還要怎樣才算弄清楚?讓她們都去死嗎?」

  蒞陽好像很少這樣吼他,謝玉嚇了一跳,心裡很不是滋味,但到底還是有些愧疚,低下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蒞陽,這種事你無論是告到林帥面前還是呈到御前真的沒有用的,你想陛下和林帥會為了這種小事而墮了赤焰軍的威名嗎?這兩年軍中死傷無數,所以都在徵兵,護軍營那些新軍……」

  「好了,好了,你不必說了,」蒞陽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對與你們男人來說這真的不算什麼,」她神色一凜,決然道:「可我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今天有人欺負我身邊的下人,明天可能就會欺負到我孩子的頭上!」

  謝玉已經好多年沒有在蒞陽身上看到過這樣攝人的氣勢了,他忽然忍不住笑了,道:「既然蒞陽決定了,那就去做吧!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直接吩咐就行了。」

  他苦苦思索半夜想到的辦法,或許真的不如蒞陽這樣直截了當當面攤牌呢!他對林燮的品行還是頗為瞭解的,他向來就是那種相信自己不會去做的事別人也不會去做的人。何況宮女可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丫鬟,又涉及到蒞陽的身份,的確是有些棘手!

  高湛來稟報說是蒞陽長公主求見的時候,梁帝正在偏殿休息。

  「她怎麼這會兒來了?可知有什麼事?」梁帝坐起身來,有些納悶道:「清明好容易有幾天休沐,謝玉正好在金陵,兩口子不出去踏青,怎麼反倒進宮面聖?」

  「啟稟陛下,是蒞陽長公主一個人!」高湛回話道:「看神情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來找陛下討公道的。」

  梁帝不由得笑了,道:「委屈?朕可是聽說他們婚後鶼鰈情深,過的很美滿,怎麼還有回娘家告狀的時候?快請進來!」

  高湛忙躬身領命,出去傳話了。

  不一會兒,就見蒞陽哭哭啼啼的進來了,一看她挺起來的的肚子,梁帝急忙走下去在她跪下時扶住道:「快免禮,有什麼話好好說,這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怎麼還這麼冒冒失失?」

  蒞陽掙扎著還是跪倒在地,哭訴道:「求皇兄做主!」

  梁帝一是摸不著頭腦,只得先命人賜座,然後等她平復下來再慢慢說!蒞陽一把鼻涕一把淚,將昨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梁帝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旁邊的高湛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蒞陽又補充了一句,道:「臣妹原本也不想將此事鬧到御前為難皇兄,可是、可是一大早起來,昨日受辱的那個小宮女竟然懸樑自盡了。」她情緒一激動,噗通一聲又跪了下來,含淚道:「如果臣妹再不為她討回公道,哪裡對得起她死去的冤魂?皇兄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自己身邊的人被欺負成這樣了,臣妹哪裡還冷靜的下來?」

  梁帝側頭望了眼高湛,高湛忙縮了縮脖子。

  「你對此事有何看法?」他若有所思的問道。

  高湛嚇得忙跪下道:「事關重大,老臣不敢擅自揣測。」

  「還揣測?人都死了!小宮女能跟幾個素不相識的軍將有什麼恩怨?犯得著豁出去自己的命誣賴嗎?去傳旨,讓林燮把此事查清楚,儘快給個說法,就說朕在等著!」高湛領命,匆匆出去了。

  梁帝緩緩走過來站在蒞陽面前,忽然俯身盯著她問道:「可還有別的事?」

  蒞陽愣了一下,忽的明白了,垂下頭去,咬了咬牙道:「他們也曾在言語上辱及臣妹,犯了大不敬之罪!」

  梁帝直起身子,恨恨的甩了甩袖子哼道:「朕就猜到事情沒那麼簡單,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當朝長公主都敢不放在眼裡?謝玉如今也今非昔比,怎的還能讓你受此等委屈?」

  「不關他的事!」蒞陽忙道。

  「你就護著他吧!」梁帝沒好氣道,接著轉過身來望著她語重心長道:「不是朕說你,成了親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就算是你想要安安穩穩做謝家婦,但也別忘了自己到底是蕭家的閨女!你常來宮中走動走動能怎樣?母后這兩年身子不大好,也不怎麼管事了,你有空也來探訪一下!還有後宮那些嬪妃,別說宸妃一直對你不錯,那麼淡漠的性子偶爾還會在朕面前提及,就是皇后和淑妃、賢妃等幾個有品級的,也還得禮讓著你呢!民間老百姓家裡嫁出去個閨女就算是大老遠的也跋山涉水回娘家看看呢!你這娘家就在門口,也不知道多走幾步路回來看看?皇祖母向來喜歡小孩子,你有空了就帶他們幾個進宮來玩,陪老人家說說話解解悶,不要非得等年節了才進宮一趟!」

  蒞陽靜靜聽著,心頭竟然有些觸動。皇兄說的不無道理,她如今這樣一味的避世,對她、對謝家、對孩子們又有什麼好處呢?如果她只是個普通官宦人家的夫人,昨天的事發生了也就只能發生了,回到金陵靜靜的等著人家處置的消息,即便真的不了了之她又能怎麼辦呢?她如今最能依靠的,原來還是長公主這個看似無用的身份!

  「皇兄的教訓,臣妹謹記在心!」蒞陽緩緩拜謝。

  「好了,快起來!」梁帝忙道:「現在孩子們還小,以後長大了,不是要建立功勳就是要和謝玉一樣繼承家業,你放著皇家公主的尊貴身份不給他們鋪路,要來何用?看看晉陽,她這方面可就比你聰明了一百倍!金陵城多少貴婦都是以她看齊的?你既然嫁入了謝家,就也要幫襯謝玉一把,為夫家盡點心,可不只是做個賢妻良母那麼簡單的!」

  蒞陽有些羞愧,不知道該如何介面。只是忽然發現,原來世事並非她想的那麼簡單,以前委實太過天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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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東風寒

  「皇兄言之有理,臣妹受教了。」蒞陽道。

  「嘴上這麼說沒有用,你要記在心裡。」梁帝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撣了撣手指道。

  「是!」蒞陽點頭道。

  梁帝在殿中轉了一圈,有些不耐煩道:「林燮怎麼還沒有來?這大半個時辰了吧?」

  侯在殿外的高湛這才恭恭敬敬的走進來回話道:「已經著人派車去接了,這會兒大約在路上。」

  「那就再等等吧!」梁帝揮了揮袖子,走過來和蒞陽閒話家常,問了問府中一切可好,公婆待她如何,謝玉可有惡習,以及與那卓家相處如何等等!

  蒞陽都一一照答,可是半天不見那邊來人,心下也有些不耐煩,不住的往殿外瞟。梁帝的神色也愈發難看起來,到了最後實在無話可說便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啟稟陛下,赤焰軍聶長史奉旨見駕!」高湛趨步進殿,稟報道。

  梁帝直起了身子,神色有些凝重起來,道:「聶真?」

  「是,林帥近日一大早就出城去巡視,所以聶長史代其前來回話……」說到後來,高湛的聲氣都有些微弱,不敢再說下去了。

  「宣!」梁帝揮了揮袍袖,冷著臉走過去坐下了。

  這位赤焰軍中的聶長史之名蒞陽可是素有耳聞,昔日也曾見過幾面,若是林燮前來她倒不懼與之對質,可是來人卻是這個能說會道舌綻蓮花的酸書生,她頓時有些氣惱。

  聶真冠服整齊,從容不迫的走上殿來向梁帝和蒞陽一一見禮!

  「老臣先向陛下賠罪,他今日一大早就去城外視察軍務,大概過兩天才能回城,陛下宣旨查問昨日之事,耽擱不得,故而老臣冒昧前來,還請陛下恕罪!」聶真跪在地上,緩緩道。

  「你是軍中的老人了,這種事自然也說的上話。既然都已經鬧到御前了,你就給個說法吧!長公主一大早就來等著了!」梁帝緩了口氣,徐徐道。先前或許還因為林燮沒有親自前來見駕而有些動怒,但是隨後一想,以他那脾氣要是真的來了,一言不合跟蒞陽吵鬧起來也實在不好看。

  「是!」聶真轉向蒞陽,行禮道:「此事勞煩一向深居簡出的長公主親自出面,老臣實在感到抱歉。」

  蒞陽眉梢微微一挑,聽出來他是在諷刺自己小題大做。忍不住冷笑道:「對於聶長史來說自然是小事,畢竟赤焰軍人數眾多。可對於本宮來說那就是天大的事,因為本宮身邊統共就那麼幾個侍候的人!對了,不知道方才傳話的人有沒有跟您說清楚,昨日受辱的宮女中有一個懸樑自盡了。如果本宮不能為她們做主,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冤魂,又如何向活著的人交代?」

  聶真微微一驚,很是抱歉的樣子,忙道:「長公主說的可是昨天那個要抹脖子的烈性姑娘?哎呀,真是令人痛惜!還請長公主節哀順變!」

  蒞陽咬了咬唇,望向了梁帝。她實在不想同這個老頭磨嘴皮子,嘉音剛死,屍骨未寒,她心中哀痛,只想快點討一個說法。

  梁帝似乎也有些不悅道:「聶卿,你就說說吧,你們是怎麼商量的?喝酒鬧事的究竟是什麼人?」

  聶真歎了口氣,道:「回稟陛下,那幾人是護軍營的統領,年前隨大軍班師回朝的,因為此前未來過金陵,所以不識禮數,有些張狂了。而且昨日事發之後死不承認,老臣也是著實費了番功夫才調查出來的確是他們的錯。」

  「護軍營?統領?」梁帝微微一震,若有所思道:「可是上次林燮摺子裡說的那些個?」

  聶真點頭道:「正是!」說著略帶歉意的望向蒞陽,道:「此事實在過於棘手,不好處理,所以委屈了長公主!」蒞陽雖然有些不解,但是心裡隱約明白了幾分,放在膝上的雙手不由得握緊了,抿著唇聽他們繼續說。

  「你瞧瞧,你悄悄,朕當初就認為不合適!招安雖然是懷柔手段,的確可取,但是要看什麼人呢!燕山悍匪,就是招回來了也是禍害!」梁帝氣的直捶腿。

  聶真忙道:「陛下息怒,當此時節,別無他法!燕山地處大樑和北燕邊境(此處私設,請勿深究),山上悍匪橫行,皆是些亡命之徒,胸無家國。如果咱們不利用,就很有可能被北燕搶了先機。臣等可是費了很大的力氣,這才招安了幾名武藝超群悍勇無匹的當家,他們倒也不負眾望,在與大渝一戰中所向披靡。立下了赫赫戰功,如今已被編入護軍營!但這只是個開端,我們的目的是將那些山匪全都招安收編,以防後患!如果現在因為一件小事大動干戈,怕是會壞了整盤計畫!還請陛下聖裁!」

  「即便如此,前身是山匪,如今已成我大樑軍人,就該恪守軍紀,觸犯軍規也是要受軍法處置,豈能姑息養奸?」梁帝壓抑著怒氣道,之前他便不同意此舉,但是迫於形勢只得睜隻眼閉隻眼,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夾在中間更是左右為難。

  蒞陽忽然開口,冷冷道:「那依聶長史所言,此事該當如何?」

  聶真此刻也摸不透蒞陽的心思,只得先慢慢揣測,便以退為進道:「老臣想先聽聽長公主的意見!」

  「軍中之事,本宮並不懂,也不會干預!但昨日涉及此事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殺一儆百,並不為過!」她望向梁帝道:「皇兄不也擔心養虎為患嗎?如果現在就縱容,讓那些悍匪對朝廷沒有了敬畏之心,往後即便招安的再多,又有何用?戰時可當武器,太平後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現在他們對長公主大不敬的罪名都可以抵消,那以後還會有什麼忌憚的呢?」

  梁帝面色微變,沉下臉來沒有說話。

  「長公主言之有理,老臣佩服!老臣也能理解長公主失去宮女的悲痛,可這種事到底上不了檯面,一旦嚴懲便會傳的滿城皆知,到時候不僅赤焰軍的威名因這幾人而受損,也會帶累了長公主的名聲。最重要的是,對我們後期的計畫大為不利。連年征戰,軍力日趨疲弱,已到了補充軍力之時,可若是大肆徵兵便會影響到民間勞作,地裡只剩老弱婦孺莊稼沒有了收成就要動用國庫,其後果不堪設想!」聶真義正詞嚴道。

  蒞陽面如寒霜,道:「聶長史的意思,是要姑息養奸,讓本宮息事寧人,對嗎?」

  「老臣不敢,只是懇請長公主寬限些時日……」聶真道。

  「不行,本宮等的了,死人等不了。」蒞陽神情激動,厲聲道:「本宮一介女流,並不懂那些治國治軍的大道理,但至少知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赤焰軍乃國之棟樑,難道已經淪落到了要與山匪同流合污的地步嗎?」

  聶真被她將了一軍,不由得老臉通紅,暗自慶倖今天來的不是林燮,只得硬著頭皮望向梁帝道:「懇請陛下裁奪!」

  梁帝方才還是一肚子氣,可是聽聶真說了這麼一通,也是真的有些惴惴不安起來,畢竟聶真所言也算是實情,可又不能看著蒞陽受委屈,一時間真是百般為難,歎了口氣道:「蒞陽啊,要不這樣成嗎?先不要聲張,私下裡把為首鬧事的那個按軍法處置,其餘各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你看如何?畢竟如果都殺了,也的確說不過去。等以後燕山那邊的禍患消除了,再行後計如何?」

  既然梁帝都這樣開口了,蒞陽便知道再爭下去也沒有用,只得道:「皇兄此言有理,但臣妹還有一請!」

  「你說!」梁帝見她沒有順杆子上得理不饒人,也是松了口氣,不由得暗歎自家妹子果然是懂事了明理了,要放在前些年那火爆脾氣,怕是連他都不好招架。

  「臣妹要這些人當面道歉!」蒞陽義正詞嚴道。

  「老臣也是後來聽說,他們竟然也衝撞了長公主,道歉是應該的。」聶真道。

  「不僅向本宮,還要向倖存的那兩名宮女道歉!」蒞陽冷冷道:「即便如此,本宮也不知道她們會否滿意。」

  「這……」聶真有些吃驚道:「讓他們向宮女道歉怕是有些為難吧?這些人目無法紀慣了,是要慢慢約束的,即便是在軍中,向來也是無法無天,除了林帥和晉陽長公主,其他將領都是打得過才肯服。」

  蒞陽想起那日她們狼狽不堪之時晉陽姐姐氣勢洶洶拎著鞭子趕過來的情景,不由得冷笑道:「聶長史若是無法命令那些部下,不妨就讓姐姐下令吧!我看他們還是聽的!」

  聶真有些窘迫,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

  梁帝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這點小要求還有什麼為難的?聶卿你也真是的,依朕看,蒞陽身邊的宮女可不比那些護軍營心招來的匪兵低,道個歉怎麼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看他們是要道歉還是要活命!帶兵帶成這樣還真是聞所未聞,你們要是不想得罪那幫子燕山悍匪,朕就下令讓刑部去辦好了。」

  「老臣領命!」聶真忙拜伏在地道,此事已經夠亂了,要是刑部再插一手,還真是令人頭疼!


第110章 念香衾

  聶真倒也的確說話算話,一切都照做了,蒞陽也算終於安撫了身邊的宮女,嘉音的後事妥善辦好後後宅做了幾場法事超度亡靈,好在之後也都平平靜靜。

  可是經此一鬧,謝玉的身份便有些尷尬,且燕山那邊的悍匪更加倡狂,因無法按照原計劃招安收編,所以軍中頗有怨言,謝玉無奈,只得親上武英殿自動請命前往燕山剿匪,梁帝知道個中緣由,自然也不好阻攔。

  「既然謝卿心意已決,惟願此去旗開得勝,馬到功成,方可堵住悠悠之口!只是路途遙遠,待你歸來之時,蒞陽應該已經生了吧!」梁帝有些感慨道。

  謝玉心裡有些難受,道:「不能盡到為夫之責,是臣的罪過。這幾年頻頻在外奔波,虧得長公主替臣操持家務,照顧父母,撫養孩兒!如今卻是又要錯過她臨盆之期,想來實在是萬分愧疚!」

  「好了,你也莫要愧疚了,待此戰得勝,歸來之時蒞陽臉上也有光!畢竟你若是能平定燕山悍匪,那可算是奇功一件,足以讓朕為你加官進爵!」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還不等謝玉開口,梁帝卻是神色肅然,繼續道:「朕此番未經林燮同意,破例提拔,讓你獨自領軍,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你若成功,朕便可以替你撐腰。可若失敗了,怕是之前所有累積的軍功都要化為泡影。而且以後在赤焰軍中怕是再難立足!」

  謝玉又怎麼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呢?在他做了這個打算之後就已經在心裡想清楚了,這樣越級請命本就於理不合,只因他知道這幾年林燮功高蓋主,梁帝已經日益忌憚,所以他有把握說服梁帝給他這次機會,但他也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不成功,便成仁。

  他必須成功,無論用什麼方法,都絕對不能失敗了。敗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成功了,他才能真正的站穩腳跟。也只有成功了,他才能有底氣繼續韜光養晦。否者,怕是連獨善其身都不可能了。

  「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托!」謝玉忽然跪下拜倒,拜伏在地道:「只是長公主懷有身孕,微臣遠征在外期間,懇請陛下多加關照,免去臣後顧之憂!」

  梁帝看到他這份自信和從容,便是徹底放下心來,虛扶了一把道:「謝卿快些起來吧,蒞陽的事你儘管放心,朕會讓皇后多家關照的!」

  得到了梁帝這句話,謝玉也就徹底放心了。

  一道旨意下去,兵部和戶部便開始籌備一個月後的遠征了。林燮得知此事後雖然微微有些吃驚,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指點了些用兵之道極其遠征的經驗,甚至連他的僭越都沒有加以指責。但是其他人可就沒有那麼大度了,背地裡什麼話都說。好在謝玉向來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會理睬外界的風言風語,所以對他倒也沒有多大影響,每日照樣該讀書讀書,該練兵練兵!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就到了出征前夕。

  芙蓉帳暖春宵苦短,燭影搖紅一片旖旎。

  蒞陽微閉著眼,第一次在無比清醒的時刻下感受著這種久違的蝕骨歡樂。為了不壓到肚子她只能仰躺著,微蜷的身體整個被謝玉緊緊抱在懷裡,他側躺在她身下,她的雙腿就搭在他腰腿上,隨著他溫和的動作輕輕的顫動著。(調羹式啊,看不懂的可以去百度這個姿勢,我也是詞窮了,實在無法準確的形容出來。保准你們一看圖立刻就明白了。)

  這親昵柔和的姿勢還是第一次,謝玉紅著臉說他專門在書裡查到的,不會傷到孩子。蒞陽原本還不信,可是試了之後發現好像真的一點都不會衝撞到腹中胎兒,這才放下心來。他上身傾過來,結實的雙臂纏繞著她的身體,雙手溫柔細緻的愛撫著他的肩背、脖頸和胸部。

  他這些時日天天在城外操練,手掌上已經結成了一層薄繭,滑過細膩的肌膚時帶起的卻是一種令人顫慄的異樣感覺。以前在孕期的時候兩人都不敢動,生怕不小心衝撞了胎兒。謝玉暗地裡也找了些醫書之類的看,雖然記住了幾個孕期的姿勢,但一直不敢開口。如今感情日趨平穩,他又出征在即,想著下次見面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時情難自抑,悄悄拿過她的手氣息不穩的畫圈圈,蒞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委婉的暗示了一下,謝玉頓時就高興起來,悄悄在她耳邊指點著。

  雖然這樣的姿勢輕緩溫和,但由於兩人都是第一次在孕期這麼親密,自然而然就因為新奇和刺激也是產生了別樣的快活。這場漫長的歡愛持續了快一個時辰,結束時都是忍不住相視而笑,像是背著大人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謝玉挪過來將臉埋進蒞陽頸側,輕輕的嗅著,蒞陽忍俊不禁,推了推他的臉道:「你幹嘛?屬狗的嗎?」她的手掌觸到他新長出來的胡渣,粗礫的有些扎手。她頓了一下,忍不住輕輕摸了摸。

  謝玉笑著轉過臉道:「你又在幹嘛?」

  蒞陽嘟了嘟嘴巴,道:「我在想,你以後蓄須是什麼樣子?」

  謝玉微微撐起身子,有些激動道:「蒞陽想看的話,等我回來就給你看!」他臉上洋溢這興奮的光芒,眼神亮晶晶的凝望著她。

  「我隨便說說而已,」蒞陽抬手將他拽到了被子裡,道:「別著涼了。」

  謝玉悻悻的躺回來,眨巴著眼睛瞧著她。蒞陽有些不解,道:「你這失望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謝玉望著她如花的嬌顏,小聲道:「蒞陽總是這麼好看,以後就算老了,也是個漂亮的老太太。可是我……我老了肯定不好看,鬍子拉碴,滿臉褶子,怕那時候蒞陽會嫌棄我變醜了。剛才你說想看我蓄須的樣子,我一時激動,以為、以為老了變難看了蒞陽也不會討厭的。」說著掀起袖子把臉蓋了起來。

  蒞陽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道:「好好的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傷春悲秋的跟個小婦人一樣?」謝玉不理她,像是生氣了的樣子。蒞陽愈發覺得好笑,準備給他拉上被子的時候看到他微敞的衣襟下露出一半光潔結識的胸膛,不由得玩興大發,拿手指頭輕輕點了點,雖然有點彈性,卻挺硬的!她於是又使勁戳了幾下,謝玉倒像是在裝死,一點反應都沒有。

  蒞陽不服氣,於是把手輕輕探進他衣服裡,用彈琴的指法輕抹慢挑既勾又剔,還沒到打摘的時候謝玉就忍不住了,笑著蜷起身子躲開了她的手。

  「你不是不理人嗎?」蒞陽沒好氣道。

  「沒有,我只是在生氣!」謝玉一邊躲避著蒞陽的手,一邊笑著道。

  「你怕什麼呀?我能把你吃了嗎?」他越躲蒞陽越來勁,終於一使勁整個扒開了他鬆散的寢衣,謝玉見勢忙抬手掩住了臉,蒞陽更是笑的不行,可是她的眼睛落在他精瘦結識平滑如玉的胸膛時卻是底氣有些不足了,悄悄瞥了一眼,弱弱道:「你害羞什麼?我又不是沒見過。」

  謝玉聽出她聲音裡的異樣,忍不住偷偷掀開了一角衣袖,看到她羞答答的樣子頓時笑了,道:「明明是你害羞,現在都不敢摸了。」「誰說的?」蒞陽自然不服氣,於是抬手就摸了一把。謝玉微微一顫,有些心旌搖盪,蒞陽趁機又摸了一把,他急忙抬手掩住衣服道:「好了,我不逗你了,我知道蒞陽什麼都不怕!」說著把她摟到懷裡,又嗅了嗅,閉上眼睛柔聲道:「我要把你的味道都記在心裡,以後有好長時間都見不到了,只能在心裡想念。」

  他說著睜開眼睛,有些懇切的望著蒞陽道:「蒞陽給我寫信好不好?說什麼都行,一句話也可以的。我算了一下,來回路上都得三個月,剿匪可是比抗敵還要費時費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如果那麼長時間都見不到,我會以為蒞陽太忙了把我忘了!」他說著握起蒞陽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

  「好!」蒞陽心底湧起了一股子酸澀,使勁吸了口氣道。「這回算是我連累你了,此去兇險,你一定要保重。」她垂下眸子喃喃道。

  謝玉心裡一喜,把她摟在臂彎裡道:「這事跟你沒關係,是我主動要去做的。不過知道蒞陽在等我,再艱難再兇險我都一定會回來的!」

  蒞陽心下觸動,把臉埋在他懷裡,一隻手悄悄伸進了他鬆散的衣襟裡,輕柔的觸摸滑動至驟然繃緊的腹部,忽然停了下來。謝玉的手隔著衣服輕輕按住了她,聲音有些低啞道:「蒞陽乖,別、別鬧了,我最怕你了,你什麼都不怕的。」

  「我沒鬧!」蒞陽紅著臉悶聲道:「我知道你沒有盡興!」她的手有些發燙,一點點掙開他微微顫抖的手掌,指尖如遊魚般靈活的往下滑動,直至鑽進一叢茂盛的水草中……

  在她生澀笨拙的撫摸下,謝玉的身子漸漸繃緊,兩隻手有些痙攣的抓緊了身下的床褥,隨著她的動作脖子猛地往後仰成了一種引頸待戮的姿勢。


第111章 征部樂

  謝玉出征之後,蒞陽的肚子越來越大,好在太夫人又出來主持大局,府中又有趁手的管事,所以一切倒也有條不紊。景睿五歲生日那天卓家便來人將他接回去了,家裡便只剩下謝弼一個孩子了。

  謝玉到達北境時已經是五月中旬。燕山山勢陡峭,地勢西北高東南低。且北緩南陡,溝壑林立。山勢以潮河為界分為東、西兩段。東段多低山丘陵,叢林茂盛,面積廣闊,灌木雜草叢生。西段為中低山地,植被稀疏,間或有灌叢和草地。且山脈間多盆地。在地勢險要處沿著山脊築有長城,是大樑和北燕的邊界線。

  燕山長城重要關隘有喜峰口、古北口、黃花城、居庸關、東方口、獨石口、張家口,自古以來是由燕山以北進入大樑境內的重要孔通道。

  謝玉此行率領三千輕騎,目的是將悍匪一網打盡,根除禍患。大軍剛一入境,居庸關駐軍守將齊豐澤就親自前來迎接。

  赤焰軍這些年戰功卓著,威名赫赫,且此次率軍親征的可是當朝駙馬,甯國侯謝玉!雖然遠在邊境對於帝都情勢不太瞭解,但至少知道當朝兩位駙馬都效命與赤焰軍,統帥林燮自不必提,這位謝侯爺必定也非普通人,所以齊豐澤半點不敢馬虎,早早就帶人前去迎候。

  「將軍,咱們會不會來的早了點?據探子回報,這朝廷來的大軍至少得再過一個時辰才能過來!」副將有些不解道。

  「萬一提前到了,咱們可就太失禮了。畢竟是朝廷來的人,馬虎不得!」齊豐澤駐外已有十來年了,最大的夢想就是能調回京城,可惜每年的換防都輪不到他,所以只得寄希望於來此的京官了。

  副將忍住笑,道:「末將私下裡派人打聽了,此次帶兵前來的可是一位大人物!不僅身份高貴,地位顯赫,且熟讀兵法,智勇雙全!」

  齊豐澤面對喜色,很是滿意道:「這麼說來,這位謝將軍很有可能將燕山悍匪一舉殲滅,立下奇功?」

  「話是這麼說,可成敗與否,卻是要看將軍您的態度。」副將諂媚的笑著,暗示道。「強龍不壓地頭蛇。」

  齊豐澤若有所思,道:「那就要看看這位貴人是不是聰明人了!」

  於是又等了近乎一個時辰,終於看到遠處煙塵翻滾中黑壓壓的一支隊伍朝這邊湧來。

  齊豐澤神情頓時激動起來,整了整頭盔,理了理肩甲,就欲策馬上前拜會之時忽聽旁邊副將有些納悶道:「將軍您瞧,這人數似乎不對勁?」

  齊豐澤雖然沒有什麼傲人的戰績,但十多年來勝在沉穩踏實,善於守城,也算是身經百戰見過大場面,所以打眼一瞧,心裡暗自琢磨著就有答案了,「約摸一千多人,這不對呀,燕山匪患橫行,本將調來時就已經有了氣候,如今站穩了腳跟,少說也四五千之眾。朝廷軍再驍勇善戰,怕是也不行吧!」

  兩人正納悶時,前方軍隊已經到了數十丈開外,齊豐澤忙命身邊軍士喊話。那邊也立刻回應,說是赤焰軍謝將軍麾下,奉命前來剿匪云云。雙方一通上話也就放鬆了警惕,齊豐澤忙跳下馬帶著副將和幾名隨從上前去拜見。

  前方軍也放緩了馬速,最後勒馬止步。

  齊豐澤正欲上前見禮時中軍旗下那中年將領卻是飛身跳下馬扶住了他手臂,朗聲笑道:「使不得,齊都尉,末將可擔不起您的大禮!」

  齊豐澤這才意識到大概認錯人了,抬頭去看,卻見他後面認軍旗上繡著「龍驤將軍孫徹」六個大字,倒的確是比自己這個統轄一方的都尉略低了些,但到底是金陵來的,禮數上依然不敢怠慢,拱手道:「原來是孫將軍,久仰!」

  「齊都尉客氣了,您大老遠來迎接,末將真是受寵若驚!」孫徹一邊回禮,一邊有些好笑的暗中打量著這個心神不寧的居庸關守將。互相寒暄了一番,齊豐澤這才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何不見統帥?」

  「哦,忘了告訴您,大將軍親自率領兩千人馬繞道獨石口去了。」孫徹道。

  「什麼?」齊豐澤大吃一驚,很是不可思議道:「繞到獨石口那可是三百里路程呀!」

  「您也知道,燕山山勢北緩南陡,想要探查地形,繞到獨石口找進山的路可是比在此攀高峰冒奇險要省事的多。」孫徹道。

  齊豐澤內心有些微震撼,忍不住道:「赤焰軍果然名不虛傳,兵法上講究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大軍尚未入境,統帥就已經布好了行軍路線,實在是佩服!」

  「齊都尉過獎了,大將軍讓末將給您捎句話,說他年輕,行軍打仗欠缺經驗,還請您多多關照。對了,令尊大人在行軍前特地托大將軍的父親捎了封家書給您,大將軍可是再三吩咐一定要親自交到您手上!」孫徹說著從馬鞍山解下一個皮囊,從中取出一個竹筒雙手奉上。

  齊豐澤這下已經徹底摸不著頭腦了,老父年逾七旬致仕在家,上次見面已是五年前了,由於路途遙遠,一年半載也就通一次信,此刻突見家書,不由得欣喜若狂。

  「都尉大人回去再看吧!」孫徹笑著道。

  「有勞孫將軍了,替我謝過大將軍!」齊豐澤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道。

  「好說,好說!」孫徹擺手道。

  兩方匯合,當下浩浩蕩蕩前往營寨。

  卻說此刻的謝玉,正與謝宏喬裝改扮成平民混在前往黃花城的半路上。兩人押著一車水果,混跡在平民和商賈中,絲毫不顯得扎眼,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混進了城外的雜貨市場!此處林木茂盛,果蔬齊全,所以每到這個時節附近鄉里的百姓都帶著果蔬魚蝦等前來賣。

  黃花城是一座山城,依山勢而建,環繞在灝明湖畔,景色秀美壯觀。城中有八百駐軍,距離居庸關不到兩百里。

  城牆根下就是清淩淩的湖水,可謂「山間碧玉,水中長城」,而像黃花城三段城牆入水的景觀更是絕無僅有。

  雖然地勢陡峭險峻,但由於水源充足,氣候宜人,且守城將士三分守邊,七分墾種,所以遍地是果園和農田,且長勢可喜,風調雨順之下家家都有餘糧。但由於每到豐收之際山匪就會過來搶劫一通,所以百姓叫苦不迭。

  謝宏以前跟著老侯爺走南闖北,放下架子時倒也可以輕易的和那些商販們打成一片,未幾就將一車子水果賣光了。兩人駕著空車進城,由於又到了農忙時節,所以守城官兵查的比較嚴,生怕有山匪的奸細混進城來。好在之前就已經備好了附近鄉里開的路引,所以盤問一番後也算輕易就進了城。

  「侯爺,咱們直奔府衙的話會不會有些太過引人注目?」謝宏坐在車轅上,回頭小聲問道。

  「先找個落腳點,我四處轉轉,你拿著印信去見賀憑,把我的話轉述一遍,看看他什麼反應!」謝玉吩咐道。

  「難道這燕山一帶的地方官都通匪?」謝宏有些不可思議道。

  「不好說,反正咱們謹慎點,錯不了。賀憑上任後山匪倒是沒有再打過黃花城的主意,可惜百姓們的糧食每到豐收之際就會被搶去三成!」謝玉若有所思道。

  「三成?這個您也知道?」謝宏更加匪夷所思。

  「出征之前,我就跟軍中掌管文書卷宗的官員瞭解過此處的情況,又去吏部和兵部查過這邊駐防軍官的情況,心裡大致有個數。」謝玉低聲道:「連續五年都被搶去三成的收成,這可恐怕不是巧合!我懷疑賀憑跟山匪暗中勾結,要麼就是黃花城有山匪的內奸!」

  「若真如此,咱們豈不是自投羅網?」謝宏大吃一驚,道:「萬一他一條道走到黑,把我們賣了怎麼辦?」

  「他沒有這個膽識,也沒有這個能力。否則豈容山匪橫行這麼多年?」謝玉撇了撇嘴,道:「要是當地官府手段強硬點,七個駐防點齊心協力,哪裡還會讓燕山匪禍成為大樑的一根刺?拔也不是,留也不是!那些人成事,和官府的縱容也有一定關係!孫徹那邊的消息一放出去,如果齊豐澤身邊真有奸細的話,估計此刻消息也快傳到了。此前沒有跟那些山匪打過交道,可是從護軍營招降的那些人山上來看,倒也是不容小覷!」

  「您這麼說,屬下我就有一點疑惑了!這七個駐防點也不全是酒囊飯袋,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鎮守邊關,以防北燕和大渝的侵擾。怎麼可能集中兵力去剿匪呢?萬一外敵趁機……」謝宏忽然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吸了口氣道:「您的意思是……這股匪禍並非偶然,而是有高人在背後指點?」

  謝玉有些意外,道:「你能想透這一層,著實前途無量呀!」

  謝宏苦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前我跟在老侯爺身邊只需要聽命行事,多省事!結果這幾年跟了您,動不動就要被逼著想這想那,慢慢的心思也就靈活了。」

  「言歸正傳,咱們現在首要的任務是要搞清楚到底誰的嫌疑大!就先拿居庸關、獨石口和黃花城這三個地方開始吧!」謝玉面色沉毅,緩緩道。

  「是!」謝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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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石州慢

  府衙後堂,縣令賀憑滿臉的不可思議,但是手中的文書印信又都是真的,他複雜的神色全落入了謝宏眼中。賀憑一時間無法下決斷,他倒也不急,平心靜氣的等著。

  「大將軍故意誘敵?可是……」賀憑猶豫再三,還是無法相信的樣子,疑惑道:「明明居庸關離獨石口更近啊?為何要費這麼大勁讓本官出兵?」

  謝宏聳了聳肩道:「末將雖是奉命帶話,但也絕對不會說錯一個字,賀大人為何還這麼問?」

  賀憑放下信箋,搓了搓手道:「雖然兵法上說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可是跟那幫子土匪沒必要花心思吧?朝廷的大軍既然到了,一鼓作氣殺過去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謝宏失笑,忍不住道:「依賀大人的想法,朝廷也不需要派兵了,只需要讓周邊的駐軍集合起來一鼓作氣打一通,累了撤回來休整,如此反復再三,怕是早就滅了匪患吧!何至於這麼勞師動眾?」

  賀憑被他一句話堵了回去,有些訕訕道:「話不能這麼說,駐軍也有自己的任務,都去剿匪了萬一敵軍犯邊可如何是好?」

  謝宏笑著道:「賀大人此言有理,所以朝廷不是專門派了軍隊來嗎?已經考慮到駐軍的實力,所以匪兵一旦偷襲獨石口那邊的人馬,就會遭到我們的伏擊,您要做的就是趁機賣個人情幫他們一把,這多麼簡單?」

  賀憑皺眉道:「這不是逼著本官通匪嗎?以後被那些賊人反咬一口,朝廷追究下來,本官滿身是嘴都說不清楚了。」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他明顯有些動搖。看來侯爺才得沒錯,這傢伙果然與山匪暗中有來往,只是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個天賜的良機送上門來為他洗脫嫌疑,所以才一愣神間眼中露出幾分竊喜。

  「賀大人多慮了,此次剿匪全程由大將軍負責,到時候送到朝堂上的奏疏也是出自大將軍之手,難道大將軍還會平白誣賴您不成?」謝宏笑著道,「大將軍考慮到黃花城的兵力最薄弱,所以並未讓您直接參戰,只需要想法取得賊人的信任,最好安□□去幾個探子,助我我軍獲取情報,等肅清山匪可是要給你記一功的。賀大人如果為難的話,末將也不勉強,畢竟大將軍還有下策呢!」

  「哎,這有何為難?本官這就著人去傳守將商議,」賀憑立刻熱情道:「朝廷大軍前來剿匪,那是百姓只幸,也是我等之大幸,本官怎麼可能為了自己的名聲去攪擾大將軍的計畫呢?」

  謝宏在心裡冷笑,還真是個老狐狸,別看他此刻這麼乖順,一旦朝廷軍失利,他可是很可能倒打一耙投向匪軍求自保的。如今他得了命令假意向匪軍示好,以後等匪患肅清一旦有人檢舉他有通匪的嫌疑,他立刻就能拿上頭的命令當幌子為自己洗脫。不過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好控制,畢竟想要命令他們只需要用實力說話就行了。

  「賀大人果然識大體,末將代大將軍先謝過了。」謝宏拱手道:「賀大人先安排這邊的事宜,一旦交戰,會有兵士前來向您通報時間和地點,您只需要提前做好接應的準備!對了,千萬不要引起賊人的懷疑。」

  「這一點放心,本官心裡有數!」賀憑胸有成竹道。

  謝宏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客房中空蕩蕩不見謝玉的蹤跡,謝宏有些擔心,生怕賀憑在搗鬼,急急往外跑去,結果才到院子裡就看到謝玉正好回來了。謝玉大約是第一次裝扮成平民,但是粗布衣服穿著竟然也像模像樣!

  「您去哪裡了?」謝宏有些擔心道。

  「你去找賀憑後我也出去了,」謝玉面帶喜色,道:「你走之後我暗中打探了一下,他還算老實,沒有背後搞什麼小花樣,所以我就通知了咱們幾個弟兄在附近蹲點,一旦他有異動立刻上報!」

  「咱們此次進來了多少人?」謝宏問道。

  「安排了三十個人,十個人在城外接應我們,十個人盯著駐防軍大營,剩下的都進城去照顧賀憑了。」謝玉邊走邊道。「咱們走吧,城外已經備好了馬!」

  「走?」謝宏納悶道:「不是要留一宿嗎?」

  「這邊的事情辦妥了,就沒必要留了。連夜趕回去,或許還來得及和賊人一戰!」謝玉臉上閃現出小小的興奮,道:「不親自試試,怎知道他們真正的實力?」

  謝宏無奈的搖頭苦笑道:「屬下跟著您也算有些年頭了,怎麼到現在都沒法琢磨透您的心思?是把所有事情都在心裡安排好了還是想一出是一出?」

  「別廢話了,走吧!」謝玉一邊招呼著一邊大步往外走去。

  兩人在城外與接應的官兵匯合,換上戎裝後連夜賓士往赤城的獨石口趕去!原本預定的四個時辰路程,卻因為天黑和嚮導對路途不太熟,以至於過赤城時天已經亮了。

  「侯爺,您聽,打起來了吧?」謝宏有些激動的喊道。

  謝玉放緩了馬速,身後的兵將也都齊齊勒馬,側耳傾聽,聲勢壯闊,直入雲霄。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匪兵敢偷襲朝廷軍!」謝宏感歎道,「如果向您預料的那樣是深夜突襲,那麼現在打了兩三個時辰了吧?魏老將軍該不會是殺紅了眼忘了放水吧?」

  謝玉皺眉,似乎有些擔心,道:「我真是忘了這一茬,謝宏,你帶幾個人速速趕過去提醒他,咱們是要探虛實不是一網打盡!」

  「是!」謝宏拱手領命,點了幾名軍將相隨,策馬往北而去!

  謝玉有些失望的摸了摸腰畔的刀,原本還想趁著天黑試試匪兵的戰鬥力,哪想到錯過了時辰,如今天色大亮,他作為統軍之帥,要是沖進去砍殺還不得被那幾名老將笑死?

  「走,咱們找個高地去看看戰況!」謝玉回身招呼道!

  此次三千輕騎,一千人由龍驤將軍孫徹率領前往居庸關駐紮試探齊豐澤,一千人由游騎將軍程曄率領趕往獨石口探路,另一千人馬由定遠將軍魏方率領暗中埋伏,以防匪兵趁夜偷襲。而謝玉則中途離隊,帶著數十人前往黃花城佈置眼線,為下一步做打算!

  既然做了充分的準備和計畫,自然是初戰告捷。

  巳時初刻匪兵終於逮著機會四處流竄,謝玉命令鳴金收兵,只讓程曄率領一隊人馬前去追擊,魏方帶人清理戰場!

  赤城縣靈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下令城門緊閉,不得放入一個賊兵,直到聽見鳴金收兵之聲,這才命令大開城門,然後率領滿城百姓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犒勞官兵!這些年來百姓們可是深受其害,所以一聽到朝廷派兵來剿匪,而且正值農忙之際,都是喜出望外!

  謝玉自然免不了帶領諸將跟百姓們寒暄幾句,謝過大家的好意,並保證一定在離開之前肅清匪患云云!用過飯後,也來不及休息,立刻召眾人入帳議事。

  謝玉隨手摘下頭盔,道:「昨夜戰況如何?現在有明目了沒?」

  負責清理戰場的魏方上前一步拱手行禮,然後將死傷情況如實彙報。

  謝玉放下偷窺,皺眉踱了幾步道:「賊兵出動了多少?可有確切數目?」

  魏方回稟道:「這些賊兵連個像樣的陣法都沒有,呼啦啦一大片,不過從天亮後的情勢來看,好像是由三個頭目率領的,每隊有三百餘人,合起來差不多一千吧!清理戰場時賊兵死傷過半,殘部大約也就三四百人!」

  謝玉點頭,若有所思道:「咱們損失了一百餘人,算起來是占了上風,可到底人多勢眾!從這裡看不出來提防精確實力!大家都累了一夜,就現在此休息一晚,明兒開拔前往居庸關與孫徹匯合!程將軍,你親率一百人隨本將從此地入山探查地形!」

  「末將領命!」程曄朗聲道。

  魏方有些擔心,道:「探查地形這種小事由其他人去就行了,大將軍親自去,有些過於冒險了 。」

  「魏老將軍的好意本將心領了,但是誰又能想到本將會親自去探查地形呢?算不上冒險,真要說的話,您今天差點為抗軍紀才是真的冒險呢!」謝玉挑了挑眼角道。

  魏方一怔,不由得很是窘迫,猶豫了一下立刻上前單膝跪地,拱手道:「末將一時糊塗,差點誤了大將軍的計畫,請大將軍治罪!」

  「老將軍請起吧,既然已經過去了,本將便不再提,希望您也快點忘記 !咱們以後還有很多場仗要打,可是不敢再出半點差錯!」他語重心長的說道:「您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又是林帥特意派來助我的,如果咱們此次出征不利,怕是別人不會說您,只會說我指揮不力!所以還請老將軍給我一個面子,姑且相信我一回!」

  沒料到他把話給挑明瞭,所以魏方的臉不由得紅了,他的確沒有把謝玉放在眼裡,在他看來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根本沒有資格指揮他,而且他認為既然要包抄賊兵,就該一網打盡斬盡殺絕,這樣才能起到打擊山匪的作用。可是謝玉卻下令讓他暗中放水,老將軍耿直了一輩子,從來都是拼命衝殺,哪裡故意認輸讓招過?所以當然不服!尤其是將他這個與大渝精銳血戰過十來年的強將派來剿匪,實在是大材小用,一看到那些毫無章法只知道一陣子猛砍的山匪時恨不得全都殺掉,別說放水,他可是連活口都沒打算留!若非謝宏沖過提醒,他早就把之前的命令忘光了。

  「大將軍言重了,末將既然歸於您麾下,自然唯命是從,不敢再有半分忤逆!」他大聲道。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謝玉舒了口氣,笑道。

  燕山十三寨都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可是一連幾天都沒有得到官兵上山的消息,派人下山一打聽,才得知那朝廷派來的官兵根本就沒有進攻的準備,反倒分散開來幫百姓們下地收莊稼去了!這下子僅存的八個頭目聚在一起可是傻了眼,難道朝廷就是做做樣子並不是真的想要剿滅他們?


第113章 輪檯子

  不僅是山匪納悶,其實連部下也都開始犯嘀咕了。大家壯志雄心的出來是為了剿匪,結果就部分人打了一小仗,別的人跟山匪都沒有照過面,就接到軍令去幫百姓們收糧食蔬菜瓜果!大家想著既然上頭的命令那就收唄,然而收完後卻又是打場脫粒趁著暑氣曬乾!開始或許不明白,到了後來不用上頭說大家也慢慢明白了過來,其實他們主要的任務是保護百姓們能順利收完莊稼不讓山匪有可趁之機!

  謝玉和程曄則帶著人在當地山民的引領下日日穿行在山野間,回來後就在燈下做沙盤,將此處地形起伏和山脈輪廓磊出來。一面和程曄一起畫地圖,因為他們跑了幾天後就發現隨軍攜帶的地形圖似有偏差。

  轉眼間就忙了一個多月,中軍帳裡,桌案上巨大的沙盤已經堆了起來,壁上懸掛著羊皮拼接起來的巨幅地圖,雖然還有待改善,但大致輪廓已經出來了。

  帳外人影一閃,謝宏滿臉喜色,大步走進來拱手道:「侯爺,金陵來信了!」

  書案後的謝玉猛地抬起頭,放下手中書卷站起身來道:「可是府裡的?」

  「當然了!」謝宏笑著呈上手中的竹筒,道:「加蓋著長公主的印信!」

  謝玉一連幾日埋頭書卷中的疲憊和倦怠頓時一掃而空,拼命壓抑著心頭的喜悅接過來道:「你出去吧,一會兒可別讓魏老將軍進來呀!他有什麼事讓他去找程曄和孫徹商量,就說我忙著呢!」

  「您放心吧,今天是七夕,剛才我過來時他瞧見了,再沒眼色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掃您的興!」謝宏知道自己已經是多餘的了,忙行禮道:「屬下告退了。」謝玉擺了擺手,回轉身匆匆走到書案前坐下,將那竹筒小心翼翼放在面前,見手指上沾了些許墨漬,忙走到那邊水盆邊將手洗了洗擦乾這才坐了過來。

  想到離別那夜他在她耳畔反復呢喃的請求,她果然是上心了。他就知道蒞陽最善良最心軟,而且吃軟不吃硬!他拿出匕首輕輕削開封口的印泥,打開後倒出來細細的一卷白絹,攔腰用彩色的絲線紮著!

  謝玉心頭忽的一軟,仿佛看到了蒞陽坐在窗前,放下筆後捧起絹書吹幹墨蹟,隨手卷好後拿過旁邊的簸箕裡的繡線慵懶的繞了幾圈,纖指如飛打了個結,然後心滿意足的靠過去仰躺在引枕上,望著外面花木扶疏間斑斑點點的陽光出神!再過一個月,她就快要臨盆了,所以如今怕是都不能隨意亂動了!想想真是遺憾,這都第三個孩子了,他卻沒有一次在她生產時陪在身邊!

  當初生景睿時是他們之間關係最糟糕的時候,他遠征在外,故意錯開了陪伴的機會。到了謝弼的時候,預產期提前了一天,他也是下朝回來剛到門口就聽到下人們激動的上前報喜討賞!而這一次,終究還是錯過了。想到別人家夫妻恩恩愛愛,而他們卻總是聚少離多,心裡便很是愧疚,等以後四海升平,加國安寧,他就留在金陵再也不出去,每天都陪著蒞陽,以此來彌補這些年的虧欠!

  謝玉懷著激動興奮的心情解開那絲線的時候,卻是不忍心打開看。這是蒞陽第一次給他寫信呢,如果現在看了以後不是沒有了嗎?他算了算,按自己的計畫來的話,想要徹底肅清匪患,怕是年前也未必回得去!所以不如先攢起來,過段時間再看!

  然後他靈機一動,計上心來,當即就給蒞陽回信。先問了府中的情況,又問了她近來的狀況,然後小小的抱怨了一下她的來信過於簡短,希望下次能多說點話!當然,不用看他也能猜到蒞陽肯定沒寫多少字!然後他又說了下自己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寫著寫著忍不住就給她畫了幾幅山間景色和農忙時收麥子和打場脫粒的畫面!

  最後終於寫完封起來的時候發現厚厚的一遝,不由得暗笑蒞陽大概又會說他話多了!

  十日後,這封放在加急文書裡的家信終於送到了甯國侯府蒞陽長公主手中!

  蒞陽此時肚子已經很大了,行動也有些不便,所以身邊時刻都有僕婦和宮女陪同。外面小廝將家書傳進來的時候,齊嬤嬤便恭恭敬敬的送了進來。

  謝弼正坐在榻前的矮幾旁練字,聽到齊嬤嬤的稟報聲,不由得歡呼起來,道:「娘,爹爹回信了?」

  蒞陽點了點頭,道:「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誇你!」說著接過那厚厚的信封,忍不住失笑道:「你父親這不是在寫信,是在寫書吧?」一邊陪侍的齊嬤嬤和眾人都笑了。

  齊嬤嬤遞過來一柄小銀剪,蒞陽輕輕剪開封口,抽出一遝信箋,展開一看,滿眼皆是工整細緻的蠅頭小楷,她扶額歎道:「看得我眼暈!」隨即一頁頁過了一遍,最後望向眼巴巴的謝弼道:「你父親抱怨你的信太短了,快些好好學,再過個把月這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生後你給他寫信報喜,要多寫點字!」

  「啊?」謝弼不由得張大了嘴巴,有些為難道:「孩兒很多不會寫!」

  「慢慢學吧,」蒞陽忽然想到了什麼,忍俊不禁,眨了眨眼道:「你也可以把會寫的字全抄幾頁給他寄過去!」

  「咦?」謝弼不由得大喜道:「這可以呀,娘真厲害!」

  八月下旬,蒞陽順利產下一女嬰,取名謝綺,取自張協《七命》中的流綺星連。

  謝玉接到家書的時候已經是九月初,彼時燕山一帶下一季的大豆之類早已種完,也都澆灌了。期間山匪耐不住,派了幾股小嘍囉沖關滋擾,都被打了回去。

  中軍帳裡,眾將集結,謝玉終於道出了自己的計畫!

  「這幾個月辛苦大家了,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有疑問,現在本將可以將一切原委道出!」謝玉走到桌上的沙盤前,比劃了一下道:「這是最新最完整的地勢圖,可能還會有缺憾,但是足夠我們此次剿匪了。」他抬起頭掃視了大家一眼道:「據探子回報,十三寨共計大小頭目二百三十餘人,小嘍囉三千左右,還有五百多名婦孺等皆是被擄上山寨的!出去藏寶的山洞目前不確定之外,已經查到了他們的糧草!」說到這裡,謝玉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道:「你們可知這些賊人存糧多少?」

  大家都面面相覷,不好猜測,唯獨龍翔將軍孫徹微笑道:「據末將估計,少說也有兩年吧?」

  「兩年?」魏方有些吃驚,道:「將近四千人兩年多的糧草?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就是說即便咱們能克服種種險境將山寨包圍,怕是也無濟於事吧?」

  謝玉擺了擺手,道:「兩個月前有近乎兩年半的存量,不過現在嘛,」他挑眉笑了一下道:「不到半年了!」

  諸將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唯獨程曄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含笑不語。

  「已經被咱們的人接收了,」謝玉笑著道:「不然咱們在此拖了這麼長時間,朝廷怎麼會無動於衷呢?那是因為咱們的糧草補給都是自行解決的。」

  「這……」魏方很是詫異道:「這怎麼可能呢?」

  孫徹也有些納悶,若有所思道:「難道這段時間,大將軍已經派人打入匪軍內部了?可是,黃花城那些官兵,末將有些信不過啊!」

  謝玉失笑道:「孫將軍是覺得賀憑此人兩面三刀有些奸猾了?」不等孫徹回答,他便自顧自道:「越是這樣的人,才越是好用,曉以大義遠遠不如闡述利弊。本將已經確切的找到了他這幾年通匪的證據,在他無可抵賴的情況下著人與他達成協議,只要他放出消息說我們準備常駐,圍而不攻,甚至放火燒山等恐嚇之詞,然後讓賊人內部先亂了,等他們轉移糧草的時候,咱們的人暗中跟蹤找到他們新的糧庫,之後一切盡在咱們掌控之中了!當然,本將許給了賀憑四成,畢竟咱們班師回朝的時候用不著帶走那些東西!」

  孫徹和諸將都不由得大贊妙極,但是魏方和其餘幾人卻是有些不贊同的樣子。

  謝玉自然早就料到了,於是問道:「魏老將軍是不是覺得本將這釜底抽薪之計不太妥當?」

  魏方皺眉道:「聽上去不錯,可是既然您已經知道了賀憑通匪,怎麼不但不向朝廷上走奏,反而與他私下勾結,同流合污?這個末將實在想不通,咱們這幾個月既然已經保護了百姓們的糧食不被掠奪,按理說咱們的軍糧就該由這幾個地方分攤,哪裡用得著冒那麼大的險去自己謀劃?」

  「魏老將軍有所不知,除黃花城賀憑知情外,其餘地方的確有上繳軍糧,所以咱們只需要在此安安心心的耗著,以不變應萬變!」程曄忍不住解釋道。

  謝玉苦笑道:「魏老將軍剛正不阿,大公無私,本將佩服!但是您想想,咱們把賀憑料理了之後又能怎麼樣?新上任的地方官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對咱們有什麼幫助呢?別看他只是個小小的縣令,但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不容小覷。這等有用之人,殺了實在可惜!何況他既然已經為我所用,自然要留著,還要好好留著!」

  「大將軍,居庸關齊豐澤那邊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您那封偽造的家書他竟然絲毫沒有看出破綻,而且您也許了肅清匪患後給他記功並助他回朝,所以我看他已經死心塌地的相助了!」孫徹拱手道:「您就說下一步該怎麼辦吧!」

  「很好,」謝玉招手道:「大家過來看,現在也農閒了,咱們可以幹正事了!」諸將都圍攏了過來,謝玉一一指點著各個山頭河谷峰巒等讓大家熟識,然後給各自分派了任務!

  「咱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熟悉地形,第二件事是等!此處入冬早,等到天寒地凍的時候他們自然會有動靜,而那個時候咱們的糧草轉移的也差不多了,只需要一把火燒了他們僅剩的存糧,就成功了一半!」

  魏方更加困惑,忍不住道:「既然這麼簡單,為何不一早就放火燒了糧草,何必浪費那麼多人力物力?」

  謝玉無奈,苦笑道:「魏老將軍也是聽到了啊,他們有四千多人,真正窮凶極惡的能有多少?難道咱們要全都殺光?呵呵,即便這些人全都是惡貫滿盈之輩,咱們全殺光了回到金陵也會有言官參的你無話可說,何況其中還有近五百多名無辜的婦孺,如果招降兩千多人的話,那就有兩千五百張嘴要吃飯,天寒地凍的上哪裡找吃的去?一旦安排不妥當,那就是難民流寇,後果怕是比咱們所想像的要麻煩!」

  這下子魏方是徹底無話可說了,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以後末將什麼都不問了,全憑大將軍吩咐!」

  「是啊,大將軍運籌帷幄,思慮過人,這一點除了聶長史怕是無人可及!」一邊的孫徹忍不住附和道。

  謝玉忙笑著擺手道:「恭維的話就不必多說了,尺有多短,寸有所長,說道衝鋒陷陣、攻城掠地,本將可就略遜一籌了!到時候真正動起手來,還是要看各位的!」

  「您就別謙虛了,大將軍雖然年輕,但是五六年前平定西夏叛亂時的勇武雄姿,軍中早就傳遍了!」魏方想起往事,不由得讚歎道。

  「往事休要再提,跟您比起來,那是魯班門前弄大斧。」謝玉有些不好意思道。

  當年的事,他都不願意再回想,那個時候他和蒞陽陷入了死局,胸中滿是憤懣和悲恨,無論迎戰還是追擊都是恨不得使出全身力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陷入困境生死關頭時他曾經有過一瞬間的絕望,如果他戰死沙場了,蒞陽會不會從此就把他放在心裡了?

  可是轉眼間立刻清醒,他若死了,那麼一切還有什麼意義?何況他們只是新婚,如果他陣亡,以蒞陽的身份,宮裡怎麼會讓她孤獨一輩子?如果她被指給了別人,他如何捨得,如何忍心?蒞陽帶著孩子下嫁,肯定會受委屈的。所以無論回去要面對什麼,他都一定要回去見她。

  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恍如隔世。真的沒法相信那個時候會那麼淒苦難過,好像以後都不會再幸福了一樣。好在都過去了,以後只會更加美好和幸福!他要在外努力打拼,建功立業,爭取有一天能成為讓蒞陽可以安心依靠的人!所以為圖長遠,現在還要再忍耐一下刻骨的相思,再過些時日就能回家了!


第114章 慶宣和

  因為謝玉出征在外,所以府裡便決定不給謝綺辦滿月宴,等謝玉回來了過百日宴!

  和以往一樣,孩子出生後都是由專門的嬤嬤和乳母帶著,蒞陽安心休養!畢竟產後總是有些虛弱,如果帶著孩子的話太過勞神!

  十月十二的時候景睿終於回來了,得知母親生了個小妹妹高興的什麼似地!和謝弼兩個人整天圍在搖籃前逗嬰兒玩!

  「等我明年回去的時候,可以把妹妹帶到天泉山莊跟青怡玩吧?」景睿問旁邊的嬤嬤道。

  嬤嬤正在給嬰兒擦著小手,笑道:「大公子走的時候,小姐還不滿一歲,太小了,長公主不會同意的。」

  「那就等妹妹會走路的時候吧,我也要去!」謝弼趴著搖籃道。

  「奶奶和爺爺肯定不會讓你去的,」景睿得意的笑道:「你忘了大年夜的時候怎麼說的嗎?二弟,你還是乖乖呆在家裡讀書認字吧!」

  謝弼撇了撇嘴,道:「那就等我長大了,自己騎馬過去!」他忽然笑了一下,很是自豪道:「我給爹爹寫信了,爹爹嫌寫的太短,所以娘就讓我把會寫的字全都抄幾遍,足足抄了五張呢!」

  景睿有些驚訝道:「你胡說吧?咱們倆會的字加起來也不夠給父親寫信吧?」他指了指嬰兒道:「妹妹的名字你會寫嗎?」

  謝弼有些挫敗的搖頭道:「我只會寫妹妹,不會寫她的名字!」

  外面突然傳來吵鬧聲,只聽得有人喊道:「言公子慢點!」

  「豫津來了?」景睿很是高興道。

  謝弼沒好氣道:「他哪天不來呀?」

  只見言豫津穿著一身嶄新的翠藍小袍子,瞪著一雙粉底靴,呼哧呼哧的跑了進來,一面大喊道:「我來看妹妹……」

  「噓!」景睿沖過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小聲道:「你別把她吵醒了!」

  豫津立刻會意,乖乖的點頭,景睿這才放開了。他一路小跑奔到屋中的搖籃前很是好奇的瞪著一雙大眼睛打量著熟睡的小嬰兒,「哇,怎麼這麼小?」

  「你生下來的時候也那麼小!」謝弼哼了一聲道。

  「嘿,說的好像你見過我這麼小一樣!」豫津回嗆道。

  「我見過,我在我娘肚子裡的時候她去看過你!」謝弼挺著胸膛道。

  那邊的嬤嬤忍不樁噗哧』一聲笑了,景睿也忍俊不禁。豫津倒是沒反應過來,想了一下這才說道:「那我也只記得景睿!」

  「好了,小姐這會兒剛睡著,公子們到外面去玩可好?」嬤嬤怕他們吵醒了孩子,於是好言相勸道。

  景睿只得帶著謝弼和豫津依依不捨的除去了,三人剛走下臺階,就看到有下人匆匆過來道:「長公主讓二公子過去!」

  謝弼不由得歡喜道:「定然是又要給爹爹寫信了,我走了,你們慢慢玩!」說著興高采烈的跑開了。

  豫津有些不可思議的拉著景睿的袖子道:「他說的是真的嗎?就他那兩下子能給謝伯伯寫信?我都沒有給我爹寫過呢!」

  景睿笑著道:「我只知道他連妹妹的名字多不會寫!」

  謝弼歡歡喜喜的跑到了後宅蒞陽的院子,門口的侍女看到他忙躬身行禮讓到了一邊。

  「娘、娘……」謝弼一口氣跑上臺階,氣喘吁吁的喚道:「爹爹來信了嗎?」

  「二公子先等一下,長公主正在更衣!」一個宮女走出來道。謝弼忙站住了腳,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喘氣。宮女打來水給他擦了擦臉上和手上的汗漬!

  內屋屏風後,蒞陽吸了口氣張開手臂,任由兩個宮女拿著一匹白綾一圈一圈的纏在腰間。

  「公主恢復的不錯,再過個把月,應該就和生孩子之前一樣了。」齊嬤嬤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到底是不一樣了!」蒞陽苦笑著道,任由宮女侍候她穿好外衣,問道:「剛才聽到弼兒的聲音了。我們出去吧!」說著理了理衣袖轉了出去。

  「母親!」謝弼聽到腳步聲忙站起來,恭恭敬敬行禮道!

  蒞陽走過去在窗下的榻前坐下,指了指一邊的小書案道:「給你爹爹寫封信吧,問問他能否在綺兒百日宴時回來?如果回不來也無所謂,我們不等他就是了。」

  謝弼坐過去,望著面前的紙筆立刻傻眼了,很是為難道:「孩兒……不太會寫!」

  蒞陽微微一笑,道:「沒關係,你不會寫的字,我讓子汐教你!」她說著望了眼那邊侍立的宮女,宮女福了福身走過去跪在謝弼旁邊,恭恭敬敬的望著他。

  「你大哥以後還要幫襯著天泉山莊,大概對侯府盡不上多少心,所以你就是家裡的小頂樑柱,有些事從小就要學著!尤其是寫信這種小事,難道還要勞煩母親嗎?」蒞陽緩緩道。

  謝弼頓時很愧疚,忙道:「多謝母親教誨,孩兒知道了。」

  他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母親和別人的母親不一樣,是當朝長公主,皇帝的妹妹,逢年過節進宮的時候,他們兄弟都能得到別的孩子所沒有的殊榮,而且別人家的夫人見了母親都要行大禮。就連父親對母親也是極其尊重和小心的。後來家裡給請了先生,他就向先生請教為何自家母親會受到那麼多的尊重和敬仰?

  先生說長公主不是普通的貴婦,是有食邑封賞和府邸的,說明白點就和那些王爺或者大官一樣!長公主以下還有公主、郡主、縣主等!但毫無疑問,當朝除了皇后和宸妃,最尊貴的女人就是姨母晉陽長公主和他的母親蒞陽長公主!

  所以他便有些明白過來,在家裡母親是君,他們都是臣,所以對母親要更加敬重和孝順。如今母親剛剛生完妹妹,大夫說要好好休養才能恢復,像寫信這樣麻煩費腦子的事,怎麼能讓她親自動手呢?

  「那就寫吧!」蒞陽緩緩歪在榻上,枕著手臂道:「和上次差不多,就是主要問一下他什麼時候回來以及提一下妹妹要辦百日宴的事!不會的字,子汐會給你寫出來,你照抄就醒了!」

  「是!」謝弼乖乖點頭道。

  當此時節,金陵已經慢慢入冬了。

  而千里之外的燕山早已草木凋零,白雪紛紛了。

  幾場惡戰下來將士們也都疲敝不堪,好在因為之前有過約定,所以駐地的官員都領著百姓們送來了熱湯和飯食犒勞軍隊!

  謝玉和幾名將軍坐在帳中用飯,一面聽著探子回報敵情!

  「賊人的八個頭目如今已經被我軍斬殺三人,活捉一人,其餘四人有兩個負隅頑抗,另外兩個私下密謀,怕是如您所料要逃往北燕!」

  程曄不由得抬起頭,擦了擦嘴角道:「寧可全殺,也是絕對不能讓他們逃到北燕的!當初聶長史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這夥人投敵!一旦他們歸入北燕,哪怕只是幾十個或者幾百個人,咱們此次都會被冠上剿匪不力的罪名!」

  謝玉道:「你放心,魏老將軍已經帶人在那邊山底下埋伏著了,前些天我就向陛下請旨,給北燕發了國書,畢竟如今兩國尚無戰事,他們也不敢太過於倡狂。只要我們不失力,北燕那邊不會輕易插手的!」

  謝宏抬起頭道:「就是說,咱們不用擔心北燕出兵助匪兵逃脫是吧?」

  謝玉點了點頭,道:「正是,只要解除了這個後患,咱們就可以放心的對敵了!魏老將軍身經百戰,對付這些賊匪應該不成問題。但他老人家畢竟都是和敵方的正規軍作戰,所以擔心他會被這些土匪流寇下三濫的手段中傷!」他有些擔心的皺了皺眉,道:「咱們這邊此刻能抽出多少人?」

  謝宏放下碗,道:「要安撫解救回來的婦孺和孩童,還要……」

  「好了,」謝玉抬手道:「這些事交給官府就行了,儘快抽出人手,暗中協助魏老將軍!那邊不能出半點疏忽,否則真的就功虧一簣了。」

  謝宏領命,急忙出去傳令了。

  大家也都匆匆吃完了飯,放下碗就圍到桌案前商議下一步的作戰計畫!

  謝玉收到金陵家書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初了,因為天寒地凍所以路上耽擱了幾日。此時燕山的匪患基本已經肅清了,只有燕山以北負隅頑抗的一小股勢力依舊和魏方僵持中,但是由於他們糧草不足,所以估摸著不出五日就要撐不下去了。他將總結此戰的奏摺寫好後封起來讓人即刻送往金陵,以後要做的就是善後事宜了。

  總算熬到了頭,謝玉也終於可以將這些時日攢著的信都拿出來一起痛痛快快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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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歸去來

  謝玉先將最早的封信拿出來,懷著激動的心情解開了攔腰系著的絲線,映入眼簾的字跡有些奇怪……他抓了抓頭,想著會不會是搞錯了?急忙將那塊絹帛合上,轉身過去在架子上又翻找了一次,應該沒有錯,因為家信他都是單獨放在一個小格子裡,而且貼著日期的!

  他只得又坐了回來,深吸了口氣重新打開!

  父親,府中一切安好,勿念!兒敬上!

  就這十來個字?可是這根本就不是蒞陽寫的啊?一個個歪歪扭扭像是趴了一地的矮胖南瓜,這麼醜的字讓人怎麼看?謝玉無端的惱火起來,忽然有種掀案而起的衝動!他向來對文書這些甚是在意,尤其是筆跡,看到屬下呈上來的軍報如果有字跡潦草的都要批評幾句,如今卻看到自家千里迢迢送來的這等家書?哪裡能忍?

  其實最重要的就是蒞陽竟然在耍他,不是說好了嗎?怎麼換成謝弼這小鬼頭代筆?誰要看一個五歲小毛孩的信啊?謝玉咬了咬牙,使勁將這塊絹帛攥成了一團喘著氣暗暗的想,回去以後得好好教訓謝弼了,果然孩子不能慣呀!

  他略微平息了一下情緒,想著第二封總該是蒞陽自己寫的了吧?他看過蒞陽寫的奏摺,娟秀清雋的字體如同她的人一樣賞心悅目,此刻只要看幾句話,怕是也能消氣了吧?這樣想的時候,他胸中窩著的悶氣慢慢也就消散了。

  然後謝玉屏氣凝神的打開竹筒抽出了第二封家書,果然,入手沉甸甸的一遝,他有些欣喜的想著定然是前段時間蒞陽太忙了所以才讓謝弼代筆的!可是有些話也不適合讓孩子來說,何況謝弼並不會寫幾個字!展開一看厚厚的大概有五六頁的樣子,他立刻喜不自禁,將信紙抱在懷裡站起來沖了出去。

  帳外執勤的士兵們嚇了一跳,只見大將軍一陣風似的沖了出來,還沒有來得及上前拜見,他又一陣風似的沖了回去。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覷,滿是疑惑和不解。

  謝玉此刻突如其來的興奮和喜悅,只有在數九寒天穿梭一回才能冷靜下來!

  他沖回了帳中,抬手拂了拂鬢上的雪花,低下頭看到懷裡的信紙並未染濕,這才舒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展開來看!蒞陽果然是把他的話記在了心頭,這次寫這麼多,一點點的看夠看到回家了吧?

  然而當他接觸到第一個字的時候眉頭忽然就皺了起來,再往下看額角的青筋都暴起來了……

  謝玉這才發現前面那封信是多麼的正常,因為這封信全都是謝弼在練字,滿紙爬的小烏龜,有的字難看不說還缺胳膊少腿,到了最後大概把會寫的字寫完了他竟然寫了整整一張的山!

  耐著性子看完之後謝玉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現在只有一種衝動,那就是將謝弼拎起來丟到房頂上給他一張小桌子讓他趴那裡寫一天的字,不,一天不夠,寫一個月的字!連連喘了好幾口氣才平靜下來,最終還是按耐不住將最後一封信也打開了。

  最糟糕也不過還是謝弼寫的吧,果然,一點兒驚喜都不給他,入目依舊是謝弼那看得人心酸的艱難字體,不過竟然好多生疏的字,一看就是照著別人寫的,也難為他這麼鬼畫符的謄了上來,讓他皺眉認了大半天!謝玉丟下信紙,懶得再看一眼,女兒的百日宴必須是要回去的!

  他寒著臉喚了聲:「來人!」

  帳外立刻進來兩名軍士,一眼瞥見書案前亂糟糟的一片都嚇了一跳,畢竟大將軍平時最是一絲不苟,地上連一片紙屑都不會有的,此刻大約是因為什麼事發脾氣了吧?所以兩人都嚇得屏氣凝神。

  「侍候本將披甲!」謝玉冷著臉道。

  兩人面面相覷,卻是什麼也不敢說,忙手腳利索的幫他穿上戰甲,戴上頭盔,又拿來軍刀呈上。

  「傳令下去,讓龍驤將軍孫徹點一千人隨本將前往古北口,再過些天潮河一旦結冰,怕是賊人的殘部該渡河了。」他握緊了軍刀,眯了眯眼睛帶著一股子凶煞之氣道。

  「是!」兩人幾乎是逃命般的出了營帳,看來大將軍一定是坐不住了,所以要親自前去剿滅匪軍殘部了!

  謝玉此刻要是不將一腔熱血和憤怒全都發洩出去,他覺得自己會瘋掉的!

  漫漫風雪中,鐵騎如雷,奔騰而過,向著古北口方向疾馳而去。

  謝玉一馬當先,孫徹緊隨其後,不是說要讓他們主動投降嗎?怎麼這才幾天卻又要親自去剿滅了?孫徹心裡很是納悶,但是軍令如山,他哪裡敢反駁半句?看到殺氣騰騰的謝玉和身後一千名熱血沸騰的軍士,孫徹幾乎能想像到近日必定是一場痛快的硬仗,打完之後這場戰爭就算是結束了。莫非,大將軍是想趁著魏老將軍在後方所以親自上陣過把癮?想到這裡,孫徹便明白過來了!

  耳畔寒風呼嘯,利刃般割在臉上,謝玉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滿腦子都是謝弼那鬼畫符般滿地爬的字跡,他閉了閉眼睛,縱馬疾馳,努力讓這件窩心的事往腦後拋去……

  大軍凱旋歸來之日,金陵城外百姓夾道歡迎,梁帝派高湛率儀仗親往城外迎接,宣旨犒賞三軍時眾將山呼萬歲,聲震九霄!

  萬眾矚目中,朱袍金甲的甯國侯謝玉接旨謝恩後轉過身來向百姓們揮手致意!端的是豐神如玉、眉眼俊俏,雖然早已年過三旬且有子有女,但氣韻高華,舉止優雅,完全一副儒將的清貴雍容之態!

  「看呀,那就是蒞陽長公主的駙馬,幾年前大婚的時候好像就是這個樣子,現在一點兒都沒有變呀!」百姓中有人激動的叫道。

  「當年迎鳳樓下沒有看仔細,後來在迎親隊伍中親睹駙馬榮光,在果然不愧是芝蘭玉樹的謝家子弟!如今功勳在身,更顯得春風得意,風流俊賞!歸朝之後,陛下定然是要加官進爵,此後甯國侯的地位也是蒸蒸日上呀!」有一中年書生感歎道。

  「哎,宋兄,說這話就有些目光短淺了吧?這甯國侯的官爵還能怎麼加?雖然此次剿滅燕山匪患是奇功一件,可是陛下最多也就封個從二品或者正二品,跟正一品的元帥比起來還是不能同日而語!」旁邊有人撇嘴道。

  中年書生壓低了聲音,側過頭道:「這當然不一樣,林帥那是手握軍權的,一般人怎麼比得了呢?」

  謝玉率領諸將與軍士們告別後隨從高湛入宮見駕謝恩,大殿之上樑帝龍顏大悅,下旨加封謝玉為從二品的鎮衛將軍,賜金印紫綬!隨行諸將皆按軍功封賞,對犧牲的將士也都一一重金撫恤家屬、優待子弟等等!

  甯國侯府大門外也是一派喜慶,前來送禮道賀的人絡繹不絕,更有香車寶馬送來一波波的內眷來探望出生的小姐,可謂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蒞陽呆望著面前一摞的名帖,皺著眉道:「怎麼見人都往裡放嗎?」

  齊嬤嬤躬身道:「公主息怒,這都是我們一一篩選之後留下的,全都三品以上的官員內眷,不見的話怕是不太好!」

  蒞陽歎了口氣,道:「我倒是可以想不見就不見,就是苦了老夫人和綺兒。對了,侯爺什麼時候回來?」

  「剛才外頭的來傳話,說是此刻已經出宮了!大概再過小半個時辰,宮裡的賞賜就該到了吧!」齊嬤嬤緩緩道。她望了眼神情慵懶無精打采的蒞陽,小聲道:「公主是不是該梳妝打扮一番,出去迎接一下?畢竟如今侯爺……」

  蒞陽伸了個懶腰,沒好氣道:「我不梳妝打扮,還不能出去見人了嗎?」

  「當然不是!」齊嬤嬤忙道。

  不知為何,這眼看著就要見著了,蒞陽反倒心裡有些說不出的煩躁和莫名的幽怨!說歸說,最後還是坐在鏡臺前任由宮女們梳妝!她望著昏黃銅鏡中映出的容顏,忽的就想起了上次他半夜回來時荒唐的舉動,不由得羞紅了臉,忙抬起手來捂著滾燙的臉頰!

  待她慢騰騰的梳頭上妝更衣畢,還未來得及出門就聽到外面景睿的聲音,「母親,母親,快去就二弟……」

  景睿一陣風似的竄了進來,氣喘吁吁道:「母親、母親……」

  蒞陽回過身,道:「怎麼愈發不懂得規矩了?」

  景睿忙行禮,小臉凍得紅撲撲,很是焦急道:「父親回來了,可是他把二弟拎到了側廳的樑柱上,那麼高的,」景睿仰起頭指著高高的屋樑道:「下人們都不敢動,二弟嚇得哇哇大哭,您快去看看吧!」

  別說是一屋子下人,就連蒞陽都驚呆了,皺眉道:「哪有一回來就教訓孩子的?難道你們又調皮了?」

  「沒有,沒有,」景睿忙把頭搖的報浪鼓似的,道:「我們就是在門外迎接父親呀,他和那些官員們說話都好好的,結果一扭頭看到二弟,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好可怕!」

  「行了,行了,我去看看!」蒞陽皺眉道,齊嬤嬤轉身正欲給她披上斗篷的時候,就聽院子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大家不由得回頭望去,就見遠征歸來甲胄鮮明的侯爺大步走了進來,「都給本侯出去!」他沉著臉揮了揮手道。

  聯想到方才景睿所說的話,眾人都是一驚,莫非這侯爺真的因為什麼事生氣了?還是逃命要緊,於是忙躬身羅貫而出!齊嬤嬤怔了怔,對上謝玉寒霜般的眼神,不由得一凜,忙拉起呆愣的景睿匆匆退了出去!


第116章 如意令

  蒞陽將手中的斗篷放到一邊,緩緩走了過來,有些納悶的打量著他,悠悠轉了一圈,待她轉到正面的時候,謝玉緊繃著的臉上嚴肅的神情瞬間就沒有了,忽然一把抱住了她滿是深情的說道:「蒞陽,我回來了!」突如其來情緒轉變的太快讓蒞陽有些反應不過來。

  「等一下,你先放開!」蒞陽想推開他把話說清楚,誰承想他抱得太緊根本不肯撒手,推搡了一下只得作罷,皺眉問道:「你剛才進來給誰撂臉子呢?火氣那麼大的,我們該你的了還是?你先把話說清楚!」

  謝玉把下巴擱在她肩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有些委屈的癟著嘴道:「本來是想生氣的,可是看到你之後就生不出來了,我也沒有辦法!」他鼻子拱了拱,輕輕嗅著她脖頸間溫暖的香氣,有些迷醉的歎了口氣。

  蒞陽顫了一下,不由得痛哼了一聲。

  謝玉忙放開道:「怎麼了?」

  蒞陽皺著臉抬手撫了撫鬢髮道:「方才你掛住我的頭髮了!」

  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替他解開頷下的帽帶,謝玉微微低頭,就著她的手摘下了偷窺,有些抱歉道:「是我沒留意!」蒞陽捧著沉重的鐵盔放到旁邊的案幾上,轉過身來看到他鬢邊全是汗,從袖中拿出帕子抬手幫他擦著。

  謝玉目光柔和的凝望著她,只覺得數月不見,蒞陽變得愈□□亮了。

  蒞陽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只得別過眼裝作沒看到,可是臉頰上滲出的豔麗緋色卻是出賣了她有些緊張忐忑的心情。

  「回來了就快去換衣服吧,還要向父親母親請安呢!」蒞陽實在熬不過他那愈發火熱的眼神,急忙催促道。

  「沒事,我已經見過父親和母親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攬住了她的腰,雙手在她背後不規矩的撫動著,低聲呢喃道:「我過來同你說說話,一會兒還要去外面陪客人呢,今天怎麼這麼熱鬧?又不是年節,怎麼都過來拜會呀?蒞陽你說是不是很煩人啊?」

  「說話歸說話,可是你的手在做什麼?」蒞陽急的想要去抓他胡亂摸索的手,卻被他忽的用力狠狠拽入了懷中。

  蒞陽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周身硬梆梆硌的慌,有些難受的使勁去推他。

  「哎呀,我忘了還未更衣呢!」謝玉正自懊惱怎麼沒有感覺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穿著厚厚的鎧甲,胸前還隔著青銅護心鏡,能有感覺才怪!登時羞紅了臉,放開她有些不好意思道:「為夫先去更衣了,你也快些過來,好些內眷都在後面堂屋看孩子呢!」一邊說一邊在她臉上重重親了幾下,臨走還不忘把手伸進衣領裡揩一把油。

  「你……」蒞陽氣的要打他,他卻已經閃身躲開笑著走了。

  謝玉剛一走,景睿就跑了進來,小聲道:「母親,父親會把二弟放下來嗎?」

  蒞陽一拍腦袋,才想起來自己完全忘了這回事,忙道:「咱們過去看看吧!」

  一番應酬周旋下來又是半日,等到終於將所有客人全都送走已經是酉時了。

  權貴之家就是如此,一旦得勢賓客盈門,車水馬龍,反之則是門庭冷落,無人過訪。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飯,本來氣氛挺和睦溫馨,景睿忽然冒了一句:「弼兒,你不會拿筷子了?」

  蒞陽循聲望去,卻見謝弼坐在那裡,小手抖啊抖的老半天夾不上一口菜。

  見大家都望向了自己,謝弼不由得更加窘迫,紅著臉低下頭去。

  「弼兒,過來!」太夫人抬手喚道:「奶奶給你夾菜!」

  謝弼遲疑著望了眼那邊的謝玉和蒞陽,見他們似乎並未反對,這才站起身往太夫人和老侯爺那邊走去。

  這到底是嚇成什麼樣了?走路腿都哆嗦個不停!

  蒞陽忍不住瞪了謝玉一眼,謝玉立刻低下頭往嘴裡扒飯,連菜也不敢夾了。

  「我並不反對你懲戒孩子,可是你他這麼小你把他放到那麼高的屋樑上,萬一跌下來怎麼辦?」太夫人面上浮起薄慍,淡淡道。

  謝玉只得賠禮道:「都是孩兒疏忽了,莫親莫怪!」

  「不會跌下去的,」謝弼在太夫人旁邊跪下,怯聲道:「我抱著那個柱子就行了。」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是一想起那麼高的地方往下一看一眼都嚇得腿軟的感覺,頓時手又哆嗦起來,小臉也有些發白。

  「別怕,以後不會了。」太夫人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安慰道,一邊忍不住瞪了謝玉一眼,道:「你父親以前也沒有那麼嚇唬過你吧?」

  謝玉嘀咕道:「父親沒少打過我!」

  蒞陽拿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噤聲,謝玉扁了扁嘴,不敢再說話了。

  吃過飯後兩人又去看了一趟孩子此準備回去休息!

  前面的下人打著燈籠,謝玉挽著蒞陽的手臂緩緩走著,神情有些激動道:「綺兒生的好看,以後長大了定然是個美人胚子!」

  「這麼小你能看出來什麼?」蒞陽有些好笑道。

  「不小了,你看眼睛都睜開了。」謝玉饒有興趣道。「弼兒剛生下裡的時候皺巴巴的像一隻小老鼠,可是綺兒就好看多了,不愧是女孩子。」

  蒞陽有些生氣道:「你生下來的時候肯定也和小老鼠一樣!」謝玉忍不住笑了,悄悄摟著她的腰,低聲道:「你說像什麼就是什麼!」

  「你今天好端端的幹嘛懲罰弼兒呀?」蒞陽這才想起來,不由得問道。

  謝玉愣了一下,道:「啊?哦,他的字寫的簡直太難看了,我差點被人笑死。不給他點教訓能長記性嗎?」他當然不敢說景睿的字軟趴趴更難看!

  「他這麼小,你指望他能寫多好啊?你那麼大的時候寫的很好嗎?」蒞陽有些生氣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總之小孩子不能慣著!從小就要嚴格教育,不然往後長大了不成器保准氣死當爹的!」謝玉顧左右而言他。

  進了內宅的院子後,早有下人出來開門迎接!掌燈的小廝行禮退下,謝玉便攜著蒞陽進房去了。


第117章 子夜歌

  各自洗漱罷,蒞陽便欲上榻歇息,卻被謝玉一把扯住,塞給她一個手爐,道:「咱們今天把帳算清楚吧,蒞陽,你先不要睡覺。」

  蒞陽有些納悶,皺眉道:「累一天不睡覺幹什麼?謝玉你怎麼回事啊?」

  謝玉笑了一下,在妝台前坐下,一邊研墨,一邊說道:「等會你就知道了!」

  蒞陽有些莫名其妙的坐在一邊把玩著手中的暖爐,謝玉研好了墨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穿著單薄的寢衣,便起身拿了件外袍給她披上,笑著道:「蒞陽先等一下啊!」然後坐回去拿出一疊花箋伏案疾書。

  蒞陽心裡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想起謝玉每次寫信那種長篇大論便有些害怕起來,雖然此刻猜不到他想幹什麼,但依稀覺得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她探過頭輕易就看到謝玉嘴角抿著的不懷好意的笑,先前還有些忐忑,繼而就釋然了,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那廂裡謝玉很快就寫完了,清了清嗓子轉過身來,笑吟吟的望著她。蒞陽有些警覺,悄悄往後縮了縮道:「謝玉,你有話好好說!」

  「好,」謝玉忽然就撲了過來,蒞陽還沒有來得及逃脫就被他一把扯到了懷裡,抱起來摁在大腿上道:「別亂動啊!」蒞陽正準備踢腿,忽然想到了什麼,乖乖的不敢再動。

  謝玉從後面拿起來那張寫滿字的花箋,環抱住她的肩膀,一邊晃呀晃一邊將手中的花箋湊到她面前柔聲道:「為夫沒有福氣看到蒞陽的家書,那就只能委屈自己動手了,也沒關係,蒞陽就動動嘴巴,念給為夫聽好不好?」

  蒞陽掙扎了兩下,嬌聲道:「謝玉你好好的行不?回都回來了還鬧什麼?」謝玉抱著她不依不饒道:「你答應我的,蒞陽,你答應我會給我寫信的,我就一直等著,可你要是不寫的話我也不會怪你的,但是你不該讓弼兒來騙我吧?」他垮下臉,有些委屈道:「我都攢到一起看的,戰事終於結束的時候我才敢看,害怕前面看了會想你想到失了方寸誤了事!我那麼開心,覺得雪地裡似乎都開出了花,可是、可是全都不是,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沙啞,充斥著一種令人心痛的悲傷,輕輕挨過來貼著她腦後的黑髮柔聲道:「只有蒞陽能讓我失望難過,我也知道蒞陽待我很好,可有時候就是貪心,想要再多一點點!」他輕輕啄了啄蒞陽微紅的耳尖,蒞陽微微顫慄了一下,緩緩平復著波動的情緒,道:「我不習慣做的事就不會去做,你不該纏著我讓我答應!」

  聽出她聲音裡的感傷和失落,謝玉便有些心疼起來,摟緊了她道:「那就是我錯了,以後不會逼迫你了!咦,我看讓弼兒寫也不錯呀,慢慢練著,有助於他認字,你覺得呢?」

  蒞陽不由得笑道:「你把他嚇成什麼樣子了?往後怕是一聽到我讓他寫信就該跑了吧?」

  「不會的,你放心吧,我們謝家的子孫自幼都恪盡孝道,你說什麼他都會聽的。」謝玉笑著反駁道。

  謝家的確家風甚篤,蒞陽也算是領略到了。

  「好了,蒞陽,你就滿足我一回好不好?不然我這口氣憋著,會憋出病來的。你總不希望我下次見到弼兒又想起這件窩心的事吧?我也不知道下回會怎麼教訓他了。」謝玉晃了晃手中的信箋道。

  蒞陽簡直哭笑不得,道:「咱們面對面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非得用這樣古怪的法子?」終究還是不忍心讓他失望,也實在是擔心他下回喪心病狂的為難謝弼,只得接過來道:「我看看都寫的什麼?」

  謝玉一手抱著她,一手輕撫著她柔順的黑髮,含情脈脈的望著垂眸看信的蒞陽。

  蒞陽的神情變得有些忸怩,臉頰也漸漸暈出了一抹紅,有些嬌羞的側過臉低聲道:「這、這我念不出來,好彆扭呀!」

  「我不管,都沒有為難你親自作詩,不過是撿了人家姑娘現成的讓你念給我聽你都這麼為難嗎?」他眨巴著小鹿般水潤潤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又渴望的瞧著她,像個等著被誇的孩子一般。

  蒞陽扭扭捏捏的還是開不了口,謝玉就抱著她晃啊晃,晃得她頭都快暈了,只得按住他手腕道:「好了,好了,我念還不行了嗎?」

  說起來《子夜歌》也算是挺熟的,以前還在宮裡的時候聽宮女們唱過,倒是纏綿悱惻婉轉清越,可是如今一看歌詞,還真是有些難為情!

  望著眼巴巴瞧著她的謝玉,終於鼓起了勇氣,扶著他的手腕低頭念道:「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略。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

  念道這裡她不由得停了下來,紅著臉很是為難道:「可以了吧?」

  「嗯!」謝玉搖頭,依舊眼巴巴的望著她。

  蒞陽的臉色愈發的紅,硬著頭皮繼續念道:「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自從別歡來,奩器了不開。頭亂不敢理,粉拂生黃衣。」

  她側過頭可憐巴巴道:「我不要念了,好不好?」

  「很應景呀,為什麼不念?」謝玉佯裝生氣道。

  「這是小姑娘懷春的□□,我都三個孩子的娘了,實在……太過尷尬!」她不知不覺中撒嬌的樣子讓謝玉恨不得揉到心尖上去疼,可是愈看愈喜,更不會輕易放過了。

  「在我心裡,蒞陽就是我的小姑娘,你念給我聽就好了,不用管那麼多!」謝玉很是認真而渴切的說道。

  蒞陽見拗不過他,只得無奈的扶額,繼續垂眸柔聲念道:「崎嶇相怨慕,始獲風雲通。玉林語石闕,悲思兩心同。見娘喜容媚,願得結金蘭。空織無經緯,求匹理自難。擘枕北窗臥,郎來就儂嬉。小喜多唐突,相憐能幾時?」

  她不由得頓了一下,有些感慨,詩中那少女渴望與戀人相見,女兒家易心生貪婪,對情眷戀,可是又擔心唐突的小喜過去之後,能在一起多久呢?這樣患得患失的感覺,陌生而遙遠,卻又有一種刻骨的熟稔。再灑脫的女子,陷入愛情中都是忘卻自己的時候多!

  「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她的心忽然揪扯著疼了一下,眼眶不由得紅了,強忍著心底翻起來的莫名痛楚,繼續念道:「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

  很久以前,她背著宮女,偷偷在風箏上劃下『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這幾個字的時候,大約一定不會想到多年以後她已嫁作人婦,曾經刻骨銘心的過往已不願再去回顧吧!

  她的一滴淚啪的墜落,正好砸在了兩心望如一的一字上,頃刻間便侵染成了淺淺的一片墨蹟。謝玉的抽痛了一下,有些懊悔的想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蒞陽一手緊緊捂著嘴巴,一手推拒著想他的懷抱想要脫身而出。

  謝玉慌了神,丟下手中的信箋,緊緊把她抱在胸前有些驚慌失措的不住道歉,「蒞陽別難過,是為夫錯了,我不太懂這詩的意思,我以為都是寫相思的,我不是存心讓蒞陽傷心,你知道的,我向來很少有時間去看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蒞陽你別哭好不好?」

  他仔細去回想,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北極星千年都不會變,可是太陽卻是朝東暮西,這明明就是說女子對情堅貞不渝,男子卻是朝三暮四。他忽然好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沒事找事呀!

  他一疊聲的道歉,死死抱著她不肯放鬆。她到底也是不願自己沉溺在那樣悲苦的心酸中,所以很快就平息了下來,有些疲倦的靠在他懷裡,聽著他因為緊張而突然加快的心跳聲,心慢慢的靜了下來。

  小喜多唐突,相憐能幾時?其實她不應該惆悵失落的,因為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的心裡就已經認定了一個事實,她會和謝玉過一輩子的,無論以後是一帆風順還是風雲跌宕。

  他是沉穩內斂研習經世之學的人,胸有丘壑,殺伐果決,哪裡會與這些風花雪月沾上邊?即使去做了,也是弄巧成拙,羞愧自責。她是不該去怪他的。其實她隱約也有些明白他想要什麼,只是這些年她一直緘默,漸漸習慣了不去做任何回應。

  他粗糙的手掌溫柔的撫觸著她輕輕顫慄的脊背,摩挲著她額頭的下巴上帶著略微粗礫的胡茬,癢癢的麻麻的。他平時能言善辯,但是一緊張就會變得語無倫次,不知所云。她吸了口氣,伏在他肩窩裡悶聲道:「其實這些日子你不在,我偶爾還挺想念的!」

  謝玉的身軀驀地一震,有刹那的僵硬,他耳聰目明,絕對不會聽錯的,可是蒞陽會對他說這樣的話嗎?他愣愣的不敢動,卻只聽到自己沉悶的心跳聲。他張了張嘴巴,忍不住輕聲請求道:「蒞陽,你可不可以再說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南朝民歌主要是《子夜歌》《西洲曲》這類為婉轉哀怨的。北朝民歌就豪邁奔放一些,比如《木蘭詩》《敕勒川》。另外《子夜歌》有好幾個版本,我是在用感傷的那幾句寫完之後才發現的,但是懶得再改動,小虐怡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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