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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名著)神探班納特》作者:山海十八【完結+番外】

第46章

  怎麼應對一個試毒的人?

  凱爾西對歇洛克微笑, 「比如先把你捆起來。」

  誰也無法預測服用致/幻藥物後的效果,而經驗表明瘦弱的人中藥後,也會變得力大無窮, 更不提歇洛克會有什麼反應。

  「現在不捆,說不定等會無法制伏你。」

  凱爾西說做就做, 打開背包, 取出那條懸掛兩具屍體也不斷的繩子。

  這顯然是有備而來。

  凱爾西原計劃將繩子用在自己身上子,如今就讓自告奮勇的歇洛克體驗一番。

  「我給你選擇的機會, 湯姆, 你能選擇一個舒服的姿勢。請迅速些, 誰也不知藥性什麼時候發作。」

  「傑瑞,你想得真周全。」

  歇洛克稱贊著選擇了躺倒床上,「床上能固定得牢些。雖然我認為小劑量的涼茶不至於讓我發瘋, 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既然是試毒,就很難預料結果。

  凱爾西從不盲目樂觀,「所謂的小劑量又指多少?僅服一勺就致死的毒並不少見。」

  「但管事並非中毒暴斃, 致/幻類藥物的凶殘性不是直接要人命,而是在於陷入幻境時的誤傷。」

  歇洛克看著被綁住的手腳, 對凱爾西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我現在感覺很安全。」

  『咚咚——』

  門外是華生的聲音。「西格森先生,您要的一瓶鹽與一盒生雞蛋, 我送來了。」

  「門沒鎖,請進。」

  歇洛克說著,就聽華生的腳步在臥室前頓住了。

  華生努力維持著平靜的表情,但差點手抖將食籃給扔出去。

  請問他看到了什麼?

  驚呆了他的雙眼!絡腮胡正將金邊眼鏡的四肢捆綁在床柱上!

  凱爾西沒有回頭, 聽到華生報出的鹽與雞蛋,便知歇洛克原本要弄稀釋鹽水與大量蛋清, 這些都是用來催吐的急救物。

  她打完最後一個繩結,似是贊揚歇洛克,「看來西格森先生還沒有徹底把生死置之度外,到底有所准備。」

  「早說過我有分寸。」

  歇洛克理所當然地接受了誇贊,兩人就看向傻站著沒聲音的華生。

  凱爾西轉身看見華生的眼神,不用問,這位腦補了一些奇怪的情節。

  「華生先生,多謝您走一趟。恐怕您還需有些心理准備,西格森先生正在以身試毒,我們都不知會有什麼突發狀況。」

  原來是試毒。

  華生松了一口氣,停頓一秒,又懸起一顆心。「什麼?試毒!西格森先生,您是太……」

  華生一時都找不到形容詞,又見絡腮胡毫無震驚之色,難道現在的恐怖小說作者都習慣了如此拼命了?

  「我是為了找出凶手。」

  歇洛克轉移了話題,沒讓華生絞盡腦汁再想什麼。「我聞到了其他香味,您一定好心地帶來了晚餐。抱歉,我要保持空腹狀態做實驗。」

  「不介意的話,就請亞戴爾先生先用餐吧。」

  歇洛克做了一個順水人情,凱爾西也不用為他還記得兩人沒吃晚飯而感動。

  「好吧。」華生最終也說不了別的。一邊開始幫忙稀釋鹽水與弄出大量蛋清制作催吐劑,一邊請絡腮胡用餐。

  「抱歉,亞戴爾先生,我原先不知您在此。如果您不介意,請先用給西格森先生准備的這一份。」

  「完全不必抱歉,現在不用計較這些小事。」

  凱爾西對華生當然沒意見,但別指望她感謝歇洛克,就當是因為他搶了今夜試毒的工作。

  兩個多小時後。

  座鐘指向夜間九點半。

  『鐺——』

  半點鐘響。

  歇洛克只覺腦門與脖頸一片冰冷,終於從一連串詭異離奇的幻想裡清醒過來。

  正准備叫凱爾西松綁,入目所見,差點讓他以為藥效沒過。

  只見凱爾西坐在椅子上,手拿一只蘋果,全方位地觀察著它。似乎在找從哪裡下嘴開始咬蘋果。

  ——但這很明顯是一只石膏蘋果。

  「你醒了。」

  凱爾西感覺到了注視她的視線,這次轉頭,歇洛克的眼神清明。

  准確的說,看她的眼神反而帶上些詫異,肯定是在懷疑她偷了喝涼茶以至瘋了。

  凱爾西鎮定地放下石膏蘋果,去為歇洛克松綁。

  「服用涼茶後一小時,你進入幻覺狀態。維持了近半個小時,慢慢減緩掙扎,沒再吵著要去破譯完美犯罪。」

  凱爾西解開了繩索,「二十分鐘前,我給你額頭與頸部弄了些冰,應該加速了你恢復清醒的時間。你低語起一些聽不清的話,後來徹底沒有了聲音。」

  歇洛克略感疲憊起身,手腕腳腕有明顯痛意。

  這表明過去的兩小時不是一場昏睡,他在幻覺藥效中試圖做出各種掙扎。

  「是的,我看見自己跳入了冰湖,更快地擺脫了意識混亂。」

  歇洛克沒談將醒未醒時出現了的新幻像,「只是剛剛睜,我就看到你拿著石膏蘋果,差點以為要上演毒蘋果的劇目。」

  凱爾西挑眉,其實有點好奇歇洛克後半段的幻想,但還是禮貌地沒有直接問。「試毒歸來的湯姆,你竟然聯想到白雪公主吃了毒蘋果,請問都看了些什麼書?」

  「童話書,一舉數得。」

  歇洛克振振有詞,「不思考的時候,童話故事是溫情讀物;思考的時候,發現故事下的隱匿犯罪;更能讓人學習如何溫情脈脈地書寫恐怖。」

  凱爾西回以假笑,她尊重每個人的閱讀偏好。

  兩人沒多閑聊,歇洛克簡單吃了點東西,打量起石膏蘋果,「這是哪來的?」

  「剛從B伯爵的床頭翻出來的。」

  凱爾西並沒有一直看顧歇洛克,中間時段由華生代管,她去B伯爵的臥室找了一圈。

  今天的死亡一件接著一件,整棟古堡尚有許多沒搜查的角落。

  一小時前,搜查B伯爵的臥室,其中有價值的線索很少。一本筆記被唐先生取走分析,而被子裡藏的一顆石膏蘋果被她帶了出來。

  「B伯爵一定時常撫摸這顆蘋果,將石膏蘋果的表面磨得很平滑。」

  凱爾西試圖借此進入B伯爵的內心世界。「聯系B伯爵特意制作的伯爵夫人石膏面具,有理由推測石膏蘋果對他的特殊性。」

  不過,暫時尚未從石膏蘋果中得到關鍵性啟示。

  凱爾西放下石膏蘋果,轉而問起歇洛克有關那一杯涼茶。「你確實是哪一種毒了?」

  「對,這是一個好消息,我曾鑒別過這種毒。」

  歇洛克指出,「它來自非洲,從木本植物伊/博格提取的棕色粉末,有強烈的致/幻效果。稍加增大劑量,服用它的人很容易被暗示地陷入可怕幻境。」

  歇洛克說完便問,「這種毒來自非洲,歐洲大陸上極為罕見。現在你最懷疑誰?」

  「竟然是伊爾汗四人。」

  凱爾西稍感意外。看起來衝動易怒的奧斯曼人,一直表現出不快就拔刀,不料他們竟會偷偷下毒。

  為什麼最懷疑伊爾汗四人?

  因為奧斯曼帝國曾經支持的巴巴裡海盜,正是位於北非的海盜組織。在很長一段時間中,它有著嚴密的統治機制,是奧斯曼帝國的私掠艦隊。

  這一海盜組織有兩百多年的歷史。

  直到十幾年前,巴巴裡海盜才被英美法三國的海上力量練手殲滅。

  伊爾汗四人來自奧斯曼帝國,又從事著大型海貿生意,他們的背景很有可能與巴巴裡海盜殘部有關。

  「之前,伊爾汗在草坪上杜克幾人發生衝突,雙方動了刀劃破了衣服。」

  凱爾西當時在勘察B伯爵的墜樓現場,只匆匆瞥了一眼衝突雙方。「我隱約看到伊爾汗三人手臂上有紋身。」

  「這就更加符合了。海盜多有紋身,伊爾汗那撥人背景很可能不干淨。」

  歇洛克說著站了起來,「這次不必再等,直接找他們問個清楚。」

  當然,不是一個人前去質問。

  哪怕今天伊爾汗幾人打架輸了兩次,落得一個遍體鱗傷,但回頭看極可能是他們故意為之,從而示人以弱。

  「竟然服用了致幻的茶水!」

  大衛與唐先生等四人聚在房裡破譯筆記,被敲開門聽得歇洛克一番試毒經過,也是萬分詫異。

  「既然有了實證,立即上樓問個清楚。」

  雅尼克取來槍,「那四人心術不正,如果確認其下毒,必須立即控制起來。」

  如此好用的致幻藥,伊爾汗四人很可能還有存貨,說不定能搜一個正著。

  一行人衝向四樓伊爾汗等人的住處,哐哐哐地拍起房門。

  兩間房,卻一點回應都沒有。

  杜克直覺不妙,「不對勁!按照那三人的脾氣,聽到砸門應該立刻開門了。」

  八點後,眾人取拿備用的食物與水,將廚房與水井都上了鎖。

  說好的今夜呆在房裡,如無特殊情況就不出門了,現在兩間房四個人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砸門吧。」

  凱爾西當即提議。伯爵死後,管事將備用鑰匙給了賓客自行保管。不管裡面什麼情況,只有砸門一看究竟。

  古堡的客房門與門鎖都很結實,最好是找把刀或斧子。

  就聽唐先生叫了一聲,「白術,你來。」

  那位沉默的白衣服二話不問,徑直向兩扇門踹了兩腳。

  『哐當!』

  兩扇結實的房門應聲倒地。

  眾人來不去感嘆白衣服的功夫超群,就見兩間房內空無一人,桌上的煤油燈也都不見了。

  「天啊!真的有奇怪的藥粉。」

  杜克直奔臥室,翻翻找找,在情婦卡婭行李箱裡找到了一些瓶瓶罐罐。大多是貼著化妝品的標簽,但幾瓶沒有標簽。

  杜克按照描述,取出最可疑的一瓶,「西格森先生,您看是不是這種棕色藥粉?」

  歇洛克打開玻璃瓶聞了聞,「對,是它。此物溶於茶水,會被茶香掩蓋了氣味。」

  讓管事產生可怕幻境的藥粉找到了,但是下藥的四個人去了哪裡?

  大半小時過去。

  一行人將古堡已知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沒有看到伊爾汗四人。

  12月25日。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還有不到兩小時即將敲響。

  從聖誕節的凌晨起計算,黑暗古堡一天內相繼十四人死亡後,又有四人失蹤不見了。


第47章

  伊爾汗四人的失蹤, 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存者中有人開始情緒崩潰。

  「上帝啊!這太荒唐了!」

  費爾南的副官抱頭癱坐在椅子上,此刻他們第五次來到主殿聚集。

  一次比一次人少, 轉眼只剩下十個人。

  副官六神無主地開始絮叨,「誰能想到B伯爵的黑暗聚會, 真的會有惡魔與死神出沒。十八個人已經沒了, 死的死,失蹤的失蹤, 還都是千奇百怪的死法。剩下十個還能撐多久, 我不想做下一個啊!」

  「對了!邀請函!將軍, 快看邀請函!」

  副官忽的一個激靈,「邀請函上具體怎麼寫的?我記得是誠邀參與聖誕節的黑暗宴會。是寫的聖誕節,不是聖誕夜, 對不對?」

  弄清這一寫法重要嗎?

  昨夜可能一點都不重要,今夜卻仿佛像征著某種信號。

  「是聖誕節。」

  費爾南臉色難看,邀請函上寫的是聖誕節黑暗宴會, 並沒有標注具體舉辦幾天。所謂的為期十天,是入山前管事來接時轉述。

  「哦!不——」

  副官聽到確切答案, 歇斯底裡地喊:

  「聖誕節黑暗宴會, 它的意思肯定是12月25日,地獄的大門打開。昨天的餐前禱詞就說來時的路已經斷了, 今後應當放棄一切希望。

  聖誕節這一天,我們都會死,死在這座可怕的古堡裡!沒時間了,已經晚上十點了, 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不,不可能, 古堡才不是什麼地域。」

  貝拉拼命搖頭,「我在古堡做了好幾年廚娘,一直都平平安安的。直到你們出現,才發生了一連串的怪事。有問題的是你們,惡魔就在你們之間。」

  費爾南本就努力壓抑著驚恐不安,聽到貝拉的話,理智一下全燒沒了。「我們是惡魔?能別睜眼說瞎話嗎!

  B伯爵才是惡魔,邀請我們來到與世隔絕的地方。看看滿屋子亂七八糟的書,他一定與惡魔做了交易,打開地獄的門將我們獻祭給惡魔。」

  「咳咳。」凱爾西打斷了費爾南,「莫爾塞夫將軍,聽聞您率兵作戰,取得不菲戰功。

  都說慈不掌兵,一位將軍歷經沙場早就無懼鬼神,而他率領的軍隊亦是如此。因為殺第一個人時,就做好了同入地獄的准備,難道不是嗎?」

  凱爾西一臉疑惑狀,仿佛只是單純的好奇求證。

  此話一出,一掃主殿裡的壓抑驚惶,眾人表情不由變成了羞憤與偷笑。

  羞憤的是費爾南及其副官,偷笑的則是余下諸人。

  就連同為法國人的杜克,都不得不承認費爾南的名不副實。

  費爾南作為一名盛名在外的將軍,面對古堡突發的死亡之局,居然起不到任何作用。

  如果調查線索或破譯筆記需要專業知識,那他居然連穩定人心都做不到。在場的沒一個不質疑,費爾南即將晉升的伯爵爵位到底是怎麼來的?

  不過,眼下更重要的是終止古堡連環死亡。

  歇洛克理了理思路,未被伊爾汗四人的失蹤干擾,向眾人分析了凌晨至今發生的案件分成兩種作案模式。

  第一類,是侍從吊橋死亡、意大利人懸空死亡、B伯爵墜樓死亡為一類的但丁地獄刑罰。

  第二類,是管家被下藥幻覺後的跳樓死亡。

  從作案手段上,前一類找不到任何實證。

  吊橋老化斷裂,意大利人玩脫了半空飛出,望遠鏡年久失修高空墜落,三次的死亡事件就像是一場死神降臨卻無人為痕跡的意外。

  後一類卻不同,經過歇洛克以身試毒,而在卡婭的隨身行李裡找到了對應的伊博格藥粉。

  管家的致幻跳樓能被確定是人為,並且此種死亡方式,無法對應到但丁地獄中任何一種刑罰。

  通過第一類作案模式,能看出古堡裡的人極大概率都被認為是有罪的,人們將分別死於對應的地獄刑罰。

  表面應該找不到人為作案痕跡,就像是時間到了,被死神帶進了地獄。

  管家的死卻找到了確鑿的人為謀害證據。

  兩種不同的作案模式,意味著兩撥不同的凶手,截然不同的作案目的。

  那麼另一撥凶手為什麼要殺了管家?

  就要從古堡裡的人都有什麼罪來分析。

  「北非海盜是奧斯曼帝國的私掠部隊。」

  不用凱爾西多說,在場的人多少都清楚海盜的燒殺搶掠的血腥史。

  「如果伊爾汗四人是巴巴裡海盜殘部,所犯之罪就是殘暴。在但丁的地獄世界,會被罰到三谷之一的血池受刑。

  在血池,殺人搶劫者經受沸騰之血的蒸煮煎熬。凡是想要逃走的,都會被巡邏的人馬徹底射殺。」

  凱爾西指出,「只要找到失蹤的伊爾汗等人,從他們的處境就能確定這一推測正確與否。」

  華生已經聽懂了未盡之意,「伊爾汗四人是海盜的話,他們就有殺死管事的動機。B伯爵死後,最不希望古堡藏品被動的就是管事。

  只要管事也死了,最後一個會全力阻止他們的人就死了,四人能趁亂在古堡撈一筆財寶。」

  「不!不一定只是弄死管事。」

  杜克感到一陣後怕,「卡婭的隨身行李不只一種藥粉。今天只能給管事下藥,等我們找到出去的辦法,誰知道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主殿片刻安靜。

  將其他人盡數滅口,這一猜測非常符合海盜的行事作風。

  費爾南沒再失控慌張。他害怕死神對未知力量不敢一戰,可面對背後捅刀的海盜們,難道他還會陰溝裡翻船?

  「必須找到四個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等我們找到了出路,也可能死在最後一刀上。」

  主殿內原本的壓抑驚惶徹底不見,摩拳擦掌勢要找到失蹤的四人。

  新的問題,該去哪裡找?又怎麼找?

  「伊爾汗四人選擇今天傍晚就對管事動手,一定已經掌握了某些密室的線索,很能是在下午搜查古堡時有所發現。」

  雅尼克提議大家認真回憶,「當時,大家留意過那四人去了哪些房間嗎?」

  下午各自組隊搜查城堡,或多或少,都有看到對方隊伍在查些什麼。

  廚娘貝拉先說,「卡婭一直呆在廚房,我沒見過其他三人。」

  凱爾西接到,「最開始伊爾汗三人和我一起去了藏品室暗房,他們對筆記不感興趣,只待了十分鐘就離開了。」

  大衛與雅尼克回憶,伊爾汗三人後來在藏品室外間逗留一段時間,可能是在仔細觀察每一件藏品。

  隨後,搜查B伯爵臥室的費爾南遇到了伊爾汗三人。三人在臥室東敲敲西捶捶,就像是在找暗門。

  再後來,伊爾汗三人來到書房,遇上了歇洛克、唐先生和白衣服。

  如此一來,二樓就已經走遍。

  杜克想起一件事,「我在看守水井,大概下午五點左右,聽到一些腳步聲往地下走。那段時間,你們有誰去過地下儲藏室?」

  眾人搖頭,當時都沒往一樓去。

  同樣看守水井的副官也想起來了,「對,是有三個人的腳步聲,我隱約也聽到儲物室的門開了。」

  如此來看,伊爾汗三人找了一下午,最後前往了地下儲物室。

  縱觀整個古堡,其他地面上的建築總面積固定的。眾人丈量了各個房屋的大小,計算總合後確定極難再有空余空間去建造密室。

  只要B伯爵不是真的會使用異類魔法,就不能無中生有在地上多弄出一間密室,但往地下就不好說了。

  「但你們都查過了兩間地下室,沒有發現奇怪的地方吧?」

  廚娘貝拉不太相信,「這些年我呆在一樓廚房,沒聽過地下有古怪的動靜。」

  「話不是這樣說。密室之所以叫密室,一般情況下怎麼會被旁人知道。」

  大衛不認為貝拉作為廚娘能知道主人的秘密,「如果伊爾汗四人沒墜崖,他們深入地下密室的可能性很大。」

  可也如貝拉所說,其他人檢查過地下室並沒發現任何機關,又真的存在另外的地下密室嗎?

  此時,唐先生開口,「我認為九成的可能性存在地下密室,並且不是一兩間房的那種密室,而是一個向下的復雜通道。從高聳的斷崖頂部,一直通下地勢相對平坦的山腰。」

  「您是說耶路撒冷地漏?」

  「您是說耶路撒冷地漏?」

  凱爾西與歇洛克不謀而合想到了一種可能。

  既然古堡連環死亡模仿了但丁筆下的地獄刑罰,吊橋斷裂更像征著死者渡過阿格隆河再無法重走回到人間的路,那麼離開地獄的通道極可能也模仿了《神曲》所述。

  唐先生點頭,「我一直想確定B伯爵對神秘學的主旨理解,經由你們分析的死亡模式,幾乎能確定他在仿造地獄。

  更確切地說,他讓自己成為某個地獄魔王主宰一方。《神曲》的故事,是人死後經過地獄、煉獄、天堂的一路試煉。」

  「其中地獄是一個位於耶路撒冷的大地漏,越往下罪孽越深重,而魔王住在地漏最下方掌控一切。只有闖過最下的地心處,才能前往下一個世界。」

  唐先生取出隨身紙筆,畫了一個草圖。

  「我們都知道現實中耶路撒冷沒有大地漏,但古堡所在的斷崖有著天然的地理優勢。如果挖空部分斷崖內部山體,垂直向下,可不就是一個地漏。

  完全復刻《神曲》裡的地獄,我認為是不可能的。但借它的構想建造一個B伯爵地獄,有錢、有人力、有時間就能做到。」

  瘋狂!太瘋狂了!

  貝拉不可置信地搖頭,「上帝啊!鑿空山體?怎麼可能?我從小在阿爾卑斯山附近長大,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唐先生似譏似諷,「古來帝王將相,開山造墓舉不勝舉,平民又豈會知其中真相。歷代的造墓者只有一個結局。」

  ——為之殉葬。

  此刻,凱爾西與歇洛克想起了密西達村的瘋子。

  伊夫力瘋了,一直強搶十字架以求保佑自己,還不斷念叨上帝會寬恕他的。是什麼樣罪惡與恐懼逼瘋了他?

  B伯爵構建地獄總需要專業工程師,伊夫力會與這些事有關嗎?

  不過,問題還是繞回來了,怎麼找到地下密室?

  華生猶豫著說到,「我有一個不太成熟的建議。現在去地下室,用指紋檢驗粉一寸寸檢查,比對伊爾汗四人留下的指紋痕跡。但凡四人要進入密室,某一區域就會留下最多的活動痕跡。」

  這種地毯式搜查費時費力,說不定吃力不討好,最後仍無法找到機關所在。

  的確,它是一個笨辦法,卻也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既然可行,分頭行動。

  破譯筆記的繼續破譯,偵查地下室的備齊工具立即偵查。

  歇洛克帶上了工具箱,轉身就見凱爾西將那顆石膏蘋果揣進口袋。

  「你這是時刻不忘,企圖攻入B伯爵的內心世界。」

  歇洛克也反復檢查了石膏蘋果,那只是一顆平平無奇的石膏蘋果。

  他不由笑問,「B伯爵身體力行成為地獄魔王,從古堡到斷崖是他主宰的地獄。亞戴爾先生,你有幾分把握成功入侵魔王的精神領域?」

  凱爾西拍了拍口袋,「現在請別再叫我亞戴爾,請稱呼我阿佩普。我阿佩普是主宰混沌與破壞的黑暗神化身,難道還攻克不了區區一個地獄魔王?」

  剛從隔壁出來的華生,聽到兩人對話默默轉身。

  暗自搖頭,黑暗古堡名副其實,這裡不就又瘋了一個。


第48章

  哪怕凱爾西披上了絡腮胡的偽裝, 絡腮胡又能分裂成亞戴爾先生與「阿佩普」寫手兩個角色。

  這種一人分飾多角的混亂度,比之古堡地下室的物品擺放,那是遠遠自愧弗如。

  亂!

  踏入地下室就這一個字。如果非要多加些形容詞, 就是讓人頭暈目眩的亂。

  古堡的兩間地下室,中間僅隔一道鐵門, 儲藏了除貴重物品外的各種東西。

  像是食品、衣料、冷兵器、木料磚石、手工制作所需器械、繩索長杆、顏料壁紙、動物皮毛等等。

  不知B伯爵怎麼想的, 壓根沒有分門別類,而東一榔頭西一錘子地放著五花八門的雜物。

  一道鐵門也未上鎖, 兩間房隨意穿梭。如果不是一排排錯落的架子或櫃子, 乍一見頗有誤入廢品回收點的錯覺。

  在這樣的環境裡做地毯式搜查, 可想而知有多困難。

  「如果我是伊爾汗。」

  華生試圖轉換視角,伊爾汗進入地下室最先會查看什麼,「第一時間應該先找值錢的東西。」

  可是地下室裡沒有儲藏金銀財寶, 第一眼能判斷出值些錢的大概只有衣料。

  華生衣料櫃子上找到了一些指紋,經過比對與維塞、約茨古的相同,但搜遍了這一帶沒有找到什麼機關。

  不只華生一人試圖模擬奧斯曼四人的思維。

  「海盜是衝著發財出海, 出海物資最重要。」

  杜克認為海上缺各類新鮮食物。B伯爵死後,伊爾汗在主殿逮人嘲諷, 不正說了絡腮胡三個來白吃白喝。這也能側面說明伊爾汗四人對食物的執著吧?

  杜克叫上貝拉, 兩人不太熟練地用起指紋顯示粉。

  磕磕絆絆地也在食物櫃子上找到了一些指紋,在一一對比, 是與伊爾汗、卡婭吻合。

  杜克提著煤油燈去照大酒桶內壁,要不是凱爾西眼疾手快,他差點一頭砸進一桶烈酒之中。

  其結果,恐怕整個人差點泡醉了, 但仍舊沒找到密室暗道。

  對於食物櫃與酒壇等物的搜查,同樣沒有任何結果。

  另一頭, 費爾南認為四人入室後,應該最關注武器庫。就以他自己的經歷,戰場千變萬化,保住性命最為重要。

  這與副官一件件查看刀劍盾等兵器,以及存放兵器的卡槽有沒有機關。遺憾的是,再怎麼仔細搜查仍一無所獲。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

  「午夜一點多了。」

  大衛與雅尼克將各種物品的儲藏方位畫成草圖,兩人一看懷表,已經不知不覺到了12月26日。

  「也能算是一個好消息,起碼我們沒有全都死在聖誕節當日。」

  凱爾西從凳子上跳下來,她摸查了兩間地下室,也尚未發現可疑之處。

  沒死就算好消息嗎?

  這對好的要求值還真低。

  不過,地下室裡諸人也沒反駁,比對死去與失蹤的十八人,還能活著可不就是好消息。

  「大家別灰心,地下室九成九有機關。」

  凱爾西也不是一無所獲,她在頭頂的角落裡找到了十字架符號,與鐘樓、瞭望台的符號一致。

  已知瞭望台存在一個大銅匣機關。

  而鐘樓內雖暫未發現可疑機關,但有理由懷疑艾薩克男爵死前的突飛出窗,應該是受到了某種驚嚇。

  這一驚嚇來源,很可能是鐘樓大鐘內暗藏玄機。

  賓客進入古堡初時就被告之大鐘早就壞了,鐘樓也一直沒有指針走動聲。

  昨夜,艾薩克男爵兩人在鐘樓室內運動,除了自身的呼吸,室內本該非常安靜。

  那一刻,如果早已損壞的大鐘毫無預兆地突然轉動,詭異的哢哢指針聲足以驚嚇到沒有防備的兩人。

  「與之相比,我住的房間就沒十字架符號。」

  凱爾西指出十字架符號是一種標記,「這意味著,但凡有它存在的地方就會有機關。」

  現在只要應證了鐘樓內有機關,這一推論就能成立。

  不多時,歇洛克提著油燈從鐘樓而來,他帶來的線索坐實了鐘樓有異。「不錯,鐘盤有問題。」

  這兩個多小時,歇洛克把鐘樓的鐘盤與鐘體給拆了。在鐘盤背面,果不其然發現一根鐵絲連動著指針轉盤。

  「大鐘損壞都是謊話。」

  歇洛克大致描述一番,「鐘體應該有的轉動軸承被人為拆除,換上粗鐵絲系著指針轉輪。鐵絲通向地面隔層,鏈接到尚不知何處的機關室。」

  這種情況下,如果大鐘還能正常轉動,才真是死神現身施咒了。

  「古堡真的玄機四伏。」

  大衛只稍稍感嘆,就將關注點拉回地下室。頭頂四角十字架表示此地有機關,但地下室的機關究竟藏在哪裡?

  「各個架子與櫃子幾乎都被翻遍了。」

  雅尼克看著手繪分布圖,「圖上也沒明顯奇異之處。伊爾汗四人進入地下室,搜查用時比我們還短。難道真是他們眼力過人?」

  歇洛克向凱爾西,以眼神提問,「確定室內地面都沒有可疑?」

  凱爾西微微搖頭,眾人翻查地足夠仔細,卻仍沒有找到頭緒。

  既然地面沒有問題,兩人同時轉頭,看向了隔開兩間房的鐵門。

  「桅杆。」

  「桅杆。」

  其余人來不及問清桅杆是什麼意思,就見絡腮胡以微胖的身軀,動作敏捷地爬上了鐵門欄杆。

  身處四米多高的鐵門頂端,俯視左右兩間地下室,雜亂不堪的各類物品有了高低落錯之分。

  凱爾西思及桅杆所代表的場景——海上行船,船員有時會攀爬上桅杆遠眺或是仰望。

  如果她是B伯爵,會將地下室大小櫃子構成一張星圖。

  在海上航線的老船員不僅只依靠羅盤,多少都懂觀星辨位,伊爾汗四人絕不會對指南七星陌生。

  這一刻,凱爾西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儲藏物家具中,找到了一些高度相同的櫃子。將它們鏈接起來,正像是一把勺子。

  「是大熊座的七顆亮星,那七個點上的木櫃構成了指南圖形。」

  歇洛克沒能先一步攀上鐵門,他留在地上依次推動了七個櫃子。

  依照北鬥七星的鬥柄形走向,選對了方向稍加用力,就聽櫃底先後傳來七次『哢噠』聲。

  最後一聲『哢噠』響。

  只見地下室的吊燈向上收拉,頭頂出現了僅供一人通過的圓洞。

  眾人不免倒吸一口冷氣。

  不知是嘆服B伯爵的詭譎設計,還是嘆服有人能識破針對海盜的機關局。

  震驚過後,費爾南先朝邊上退了幾步。

  他距離圓洞的位置最近,卻絲毫不願帶頭一闖。

  「看著點繩子。」

  歇洛克壓根沒想要其他人上。他找來一捆長沙繩,在腰上系了一圈,將另一頭交給華生。「萬一有情況,我會用力扯動繩子。」

  「西格森先生,不然還是我去。」

  華生瞧著金邊眼鏡,這位的年紀是在場最大的,說什麼也不該他衝在第一個。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我不放心別人上去,怕你們誤觸了機關。」

  歇洛克搬來梯子,就攀上了圓洞邊緣。

  他回頭看了一眼鐵門,對凱爾西眨了眨眼。

  「傑瑞,我相信你不冒失,但誰讓你的喬裝成了一個胖家伙。很明顯,你現在進不了密道,只會像個圓球被卡在通道口。」

  凱爾西:有時真不想讀懂湯姆的眼神,竟敢嘲笑絡腮胡的人設。暫停擔憂湯姆三秒鐘。

  十幾分鐘過去。

  眾人聽到圓洞後的爬行聲越發遠了。

  大衛忍不住叫到,「西格森先生,您能聽到嗎?裡面的情況怎麼樣?」

  華生緊握著繩索,繩子並沒有異常抖動。

  過了三秒,遠處傳來隱約回答。「我一路安全,伊爾汗四人死了。」

  「啊!」

  費爾南的副官失聲問到,「我沒聽錯,那四個奧斯曼人死了?」

  四人的結局並未太出人意料。

  除非是幕後主使,其他人在古堡失蹤,多半就意味著將會遭遇不測。

  很快,歇洛克就重回地下室。

  說起圓洞後的情況。後方鏈接著一條狹長的石道,只能爬行通過。一路暢通無阻,大約十分鐘就到盡頭。

  「盡頭有光亮。」

  歇洛克畫出大致示意圖,洞口出處在一間密室的牆上,只需簡單地跳下去就能進入密室。

  歇洛克當然沒有跳下去,在洞口借著屋內的光,他看清了一室的珠光寶氣。

  「還有地上的四具屍體,可以用萬箭穿心來形容。箭從四面八方射穿了四人,地表還升起了尖銳的釘板。血流了一地,就像是形成了一個血池。」

  這幅死狀耳熟吧?

  不正是但丁第七獄針對殘暴罪的血池刑罰場景。一切企圖逃跑的人,都會被巡邏的人馬徹底射殺。

  大衛與雅尼克也隨後一探究竟,親眼證實了石道盡頭的慘狀。

  現在,失蹤的四人找到了,他們死於血池射殺。

  這一死亡模式,徹底坐實了此前的推論是正確的。

  B伯爵舉辦的黑暗宴會,開啟了一扇地獄之門。

  古堡裡的人都有各自的罪孽,而將一一死於對應的刑罰上。

  管家是唯一例外,因為貪心的伊爾汗四人弄死了他,而急於去尋找古堡裡的財寶。

  如今,眾人明白了死亡模式卻未感到愉悅。

  B伯爵被砸死了,但他的布局從未終止。就像伊爾汗四人,完全是自投羅網地死於箭陣。

  誰能確保下一個不是自己踩中死亡陷阱?

  凌晨兩點。

  一眾人或多或少心疲力竭,紛紛回房准備明天再戰。

  『扣扣!』

  凱爾西剛在軟椅上緩了緩,則聽房門被敲響。一開門,外面是歇洛克。

  門半開,忽而安靜。

  兩人對視了三秒,竟是僵在門口,誰都沒有動。

  「抱歉,你得先回答一個問題,才能放你進來。」

  凱爾西沒有立即請人入內,「湯姆·福爾摩斯念的第一首情詩是什麼。」

  「秋夜之長,空有其名。我們只不過相看一眼,即已天明。」

  歇洛克迅速回答,反而也問,「你也得回答一個問題,我才會安心進去。我送給班納特先生的第一份回禮是什麼?」

  「十天份的牛奶。」

  凱爾西也迅速給出答案,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歇洛克才迅速進門,又反手關上了房門。

  誰也不想搞一出諜報接頭,但古堡內的形勢實則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他還活著!」

  歇洛克直入正題,這麼晚不睡覺,當然是為分析重要線索。

  兩人沒有說話,全部筆談交流。

  凱爾西:「對!他還活著!地下室的鐵門上沒有腳印就是最大的破綻。」

  歇洛克:「還有梯子的痕跡。現場並沒有借力點,要攀上圓洞,總得踩著梯子上去。」

  B伯爵,該說是賓客們見過的B伯爵還活著。

  只有他還活著,伊爾汗四人在地下室的痕跡才會被故意抹去。

  攀爬鐵門俯視地下室,鐵門上應該留下腳印。

  找到機關後進入石道,借用的梯子應該留在原地。

  然而,剛才的地下室搜查中,鐵門上的腳印不見了,而使用過的梯子也被放回了角落。

  凱爾西:「現在只有兩種可能,B伯爵藏在尚未發現的另一個密室裡。或者,B伯爵改頭換面,變成了幸存者之一。」

  歇洛克:「我認為後一種可能性更高。B伯爵必須及時了解眾人的動態才能及時啟動機關,以及事後快速抹去痕跡。」

  正因這個推測,才有門前的一場諜戰戲。

  現在兩人能確定對方沒被偽裝,但無法確定剩余九人的身份。

  哪怕是華生,都不敢下定論他沒被頂替。誰讓華生不夠復雜,說不准B伯爵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從而扮成了他。

  怎麼確定誰是B伯爵?

  如果B伯爵沒有雙手灼傷,就能通過指紋比對了。

  歇洛克抿唇,難道要用最逼不得已的一招。

  每個人使勁洗臉,卸下所有可能存在的偽裝,或是脫得就剩一層單衣比對身材?

  然而,其他人能同意絲毫不顧顏面的方法嗎?

  恐怕很有難度,對一些人而言,尊嚴有時比性命更重要。

  不談別人,歇洛克先看向凱爾西,比如傑瑞會同意嗎?

  不等歇洛克發問,就見凱爾西起身,是將一把從地下室取來的鋸子放在桌子上。

  「咚!」

  鋸子發生一聲悶響。

  歇洛克少有地不解其意,「傑瑞,你要做什麼?」


第49章

  一把鋸子, 當然用來鋸東西。

  凱爾西從口袋裡取出了一直攜帶的石膏蘋果,「你覺得,我把它鋸開怎麼樣?」

  這顆在B伯爵床頭找到的石膏蘋果, 究竟有什麼樣的寓意?

  從它平平無奇的外表,兩人一直得不到准確結論。

  為什麼偏偏是蘋果?

  凱爾西不只一遍地思考, 絕不會是因為B伯爵喜歡吃蘋果, 無聊到做一顆石膏模型放在枕頭邊。

  首先,能夠排除它並沒有後世聖誕節傳入東方後的衍生意義——根據花國讀音取平平安安之意, 成為了聖誕節的禮物之一。

  歐洲大陸根本不存在聖誕送蘋果, 它並不代表平安, 甚至有著截然相反的寓意。

  拉丁語中「蘋果」和「惡」是同一詞(malum),這讓它從最初就沾染上了不祥的氣息。

  《創世紀》中提到亞當與夏娃偷吃了禁/果,犯下原罪而被逐出伊甸園。

  在文藝復興時期, 湧現大批此類題材畫作,畫中將禁/果具像化為蘋果。此後幾百年,蘋果就成了品嘗禁忌歡愉的隱喻。

  B伯爵選擇做石膏蘋果, 而不是石膏桃李,是否也意味著他與某個女人有著禁忌關系?

  眼下, 幾乎能確定開啟黑暗聚會的B伯爵是一個喬裝頂替者。

  以此再梳理十幾年來B伯爵與夫人的感情變化。

  從兩人各過各的變為感情甚篤, 所謂八.九年前的感情轉折點,不由讓人大膽推測, 根本不是B伯爵對婚姻觀念發橫巨變,而是他被人頂替了。

  偽裝者B與伯爵夫人有了深刻的感情,兩人不滿足於婚外情,而設計了一個偷天換日的計劃。

  在伯爵夫人的幫助下, B成功地頂替了真伯爵。

  最熟悉真伯爵的老管家也在七年前離世,此後B攜伯爵夫人離開維也納, 也遠離了社交舞台,再難有人看出破綻。

  歇洛克看到鋸子與石膏蘋果,轉念便懂了,「你覺得石膏裡面封印了一段禁忌戀情。」

  凱爾西在紙上寫到,「B建造黑暗古堡又設計但丁地獄,總有一個源頭。還記得瑪麗童謠嗎?B為情瘋狂也不無可能。」

  何止是不無可能。

  如果一個人甘願又夠膽子冒充真伯爵數年,B的生活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與伯爵夫人糾纏在一起。

  那個女人,那段禁忌戀情,就成為了B精神世界的重要支柱。

  當伯爵夫人死去,B的精神世界便也崩塌了一大半,難怪他轉而研究起靈魂相關的神秘學。

  「一切的根源九成在伯爵夫人身上。」

  歇洛克有些後悔,前來阿爾卑斯山之前,怎麼就沒多調查一番B伯爵夫人。「可惜,我們對她的經歷一無所知。」

  凱爾西想到一個事後細品的可疑場景,「昨天下午開始搜查古堡。我走在前面打開了暗室,伊爾汗三人進門時,看到伯爵夫人面具被嚇了一跳。」

  當時,面具正對暗門入口。

  伊爾汗三人的驚嚇反應也不足為奇,那一幕確實有些詭異。

  「現在回想,伊爾汗三人表現的衝動易怒都有演戲的成分。作為心狠手辣的海盜,面對驚嚇的第一反應不該是後退。」

  凱爾西停了停筆,與歇洛克一同做了個爆錘的手勢。

  面對危險,身經百戰的人不會被嚇到後退,一般會選擇直接動手消除。

  伊爾汗三人的驚嚇退後,是最快的一種掩飾,掩飾他們認識伯爵夫人。

  歇洛克想到瑪麗童謠背後的故事。瑪麗一世成為了英國史上的第一位女王,但她的成長史充滿了悲劇。

  未曾有一刻得到過關愛,只有壓迫與屈辱讓瑪麗一世成為了血腥瑪麗,一旦上位就開啟血腥屠殺。

  倘若伯爵夫人與巴巴裡海盜相識,而伊爾汗三人又明顯沒與B伯爵有關提前接觸,意味著伯爵夫人是在未婚時與殘暴的海盜有過交集。

  不只是伊爾汗三人,最先死去的艾薩克男爵四人,是否也與伯爵夫人有過交集?

  如果有交集,以艾薩克等人的濫/交習慣,注定不會是一場愉快的經歷。

  「伯爵夫人,本名叫做葛莉謝爾達。」

  歇洛克搖頭,這個名字的含義是對丈夫極順從和忍耐的女人。

  也許不是所有父母都會考慮名字的含義,但以此為名的女性,更大概率地被灌輸了以丈夫為重的思想。

  一如被父親王權屈辱壓迫的瑪麗一世,年輕的葛莉謝爾達遭受過什麼,她又會發生什麼可怕的變化?

  過去的事情被時光掩埋。

  偽裝者B卻不允許有罪的人暢快地活著,黑暗聚會是一場復仇之邀,更是一場審判式的地獄之行。

  不過,也不是所有前來聚會的人都罪孽深重。

  起碼凱爾西與歇洛克能理直氣壯地說,他們與B伯爵、伯爵夫人沒有一絲瓜葛。

  「這是審判式殺人的通病。」

  凱爾西寫到,「那些以復仇為目的的罪犯,選擇構建復雜的殺人方式,其中摻雜了宗教或個人自創的信仰。在完成個人復仇後,建立了信心,就會擴大了目標範圍,以神靈或魔鬼為名對其他人進行生死審判。」

  倘若一如唐先生的推測,鑿空山體構建出一個偽裝者B地獄,在本次黑暗聚會開啟之前,B的手上必然已沾了不少人的性命。

  這給了B自信與力量,讓他發出邀請函。

  不只將伯爵夫人的仇敵一網打盡,更為健全一整套地獄死亡模式,而選來了本來毫不相干的無關者。

  這些推論有實證嗎?

  兩人的目光都落到石膏蘋果上。

  「如果我們運氣足夠好,鋸開它就能逮住偽裝者B了。」

  凱爾西沒再猶豫,小心翼翼地鋸起了石膏外層。

  石膏蘋果作為證物本該被慎重對待。如果鑒定科技手段足夠齊備,透視掃描石膏蘋果,進行多維成像才是正確操作。

  19世紀,斷崖古堡。

  兩人沒有任何科技輔助,只能博一把運氣。將石膏蘋果一分為二,看一看裡面到底有無線索。

  「哢哢——哢哢——」

  在鋸子下,厚實的石膏外層漸漸一分為二。

  凱爾西手上一頓,鋸齒觸碰到了石膏以外的東西。一刀下去,『哢嚓』蘋果裂成兩半。

  是真蘋果裂成兩半,它已經腐爛了。

  從橫切面看,這是一只被咬了兩口的蘋果。它被打了一層厚厚的石膏,一整只被石膏封裹起來。

  由於石膏太厚,僅憑手感根本分辨不出其中另藏它物。

  這就成為了一只外表平平無奇的石膏蘋果。

  凱爾西忍住興奮,更加小心地將爛蘋果與石膏體進行分離。

  最後仔細地清理石膏體內側,上面留下了兩對牙齒咬痕倒模,其側還有一組字母「B&M」。

  與指紋鑒定罪犯相似,鑒於咬痕的個體差異性與穩定性,理論上每個咬痕都有一個與之匹配的嫌疑人。

  一個人能火燒手掌抹去指紋,還能一把火燒了自己的牙齒?故而牙齒鑒定在法醫勘察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仿佛當年偷吃禁果的亞當與夏娃,這只蘋果,被偽裝者B與化名瑪麗的伯爵夫人各咬一口。

  B不願蘋果就此腐爛,將它以石膏封裹起來以作紀念。

  此刻,石膏倒模所成的咬痕,偏偏就成了鑒別誰是偽裝者B的強有力證據。

  臨近三點,凱爾西與歇洛克困意全無。

  提起工具箱就先去了B伯爵的屍體停放處,果不其然,死去的B伯爵咬痕與石膏倒模完全不符。

  誰的牙齒才與石膏倒模匹配?

  早晨六點半,剩余九人的房門被凱爾西與歇洛克一一敲響。

  這是主殿內的第六次聚集,長桌上放了十一只蘋果。

  凱爾西將一分為二的石膏蘋果放在桌上,簡述了之前兩人的發現。「感謝以石膏封住蘋果的B,你留下了最有力的身份證明。

  讓我們不用將臉洗到慘白,不用將衣服脫到一件不剩,不用舍棄所有的尊嚴與臉面以證清白。」

  凱爾西說得真情實感,發自內心感謝B讓她保住了多重偽裝,而輕輕松松就能指認誰是凶手。

  「現在,我們要做的很簡單,咬一口蘋果再對比咬痕就行了。那就動口吧——」

  說要就咬。

  歇洛克先咬為敬。他在見到石膏倒模齒痕時,也誠心地感謝了B,算是保住了西格森音樂人的偽裝 。

  「哦!意外的證據,不得不說太棒了。」

  華生也面露喜色,總算能不要看誰都像B伯爵的幽靈了。他也咬下了蘋果。

  長桌上的人紛紛動了。

  拿起蘋果,咬一口,多麼簡單的動作。只要心裡沒鬼,這就是一秒鐘的事。

  然而,桌尾處有一個人遲遲沒有動。

  最終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正是廚娘貝拉。

  入座之後,貝拉靜靜地聽著凱爾西的推論,靜靜地看著眾人拿起餐盤上的蘋果。如今頂著所有人的視線,她面無表情地盯著被一分為二的石膏蘋果。

  「呵呵,真是精彩!」

  忽而,貝拉笑著咬了一口蘋果,再出聲赫然是男人的嗓音。

  「百密一疏,沒想到你們會對一顆蘋果感興趣。它只是床頭平平無奇的一個石膏擺件,而且你們還將它鋸開了。」

  「居然是你!」

  費爾南下意識握緊身側的槍,不敢置信地盯著B。

  他親眼見過貝拉做菜,更見過貝拉縫補衣物,一個男人竟然毫無破綻偽裝成一個女人!

  B都沒正眼看費爾南,「那些過去,尊敬的阿佩普與巧克力蛋糕先生,你們已經推測七七八八。

  我就做一些小小的補充。我和瑪麗從小在鄉下認識,她小時候的處境很不好,起因是只是一則預言。」

  葛莉謝爾達出生一個守舊的家庭,從小要求女兒端莊賢淑。

  在她七歲時,有一位神職者對她的父母做出預言,兩人的女兒命帶血腥,注定會帶來不祥。

  年幼的葛莉謝爾達被父母放棄,扔到了德國偏遠的瓦爾格村自生自滅。

  瓦兒格村大多數人並不歡迎陰沉的小女孩,不少同齡男孩對她進行了惡作劇,只有同樣是孤兒的B與小女孩成了朋友。

  「我以為日子再難也會兩個人扶持著走下去,但瑪麗十二歲去鎮上做工,那一去就再沒了音訊。」

  當時B遍尋不得,工坊說葛莉謝爾達根本沒有請假忽然不見了。

  這一分別就是二十多年。

  兩人再遇,一個是負責伯爵府宴會的廚子,一個卻成為了伯爵夫人。

  「後來,瑪麗對我說起她艱難的前半生。瑪麗被流竄到鎮上的海盜劫走,海盜認為她的美貌能賣出一個好價錢。她在黑市被賣入一家地下妓/院,去那裡的客人都有特殊癖好。」

  B顯然不願詳談,只簡單地幾句話帶過,而點名了三件事。

  「伊爾汗三人當年還是剛入行的海盜,他們就做成了瑪麗的買賣。艾薩克當年不過十四五歲,就會許多床上折磨人的手段。瑪麗原來有一個機會出逃,卻被她的朋友背叛了。」

  如此一來,葛莉謝爾達被困了十年。

  最終她學會了一套以假亂真的易容術,又經過精心挑選,頂替了一位同名又長相八成相似的貴族小姐,徹底擺脫了黑暗的過去。

  那位被頂替的貴族小姐怎麼了?當然是被葛莉謝爾達殺了。

  葛莉謝爾達得知貴族小姐與B伯爵被長輩定下婚約,她順勢嫁到了奧地利,遠離貴族小姐的家庭以而避免偽裝被識破。

  婚後,葛莉謝爾達與B伯爵沒有培養出感情。

  原本能相安無事地各過各的生活,偏偏命運讓她再遇到B。葛莉謝爾達的偽裝被B識破了,兩人很快陷入了禁忌的愛河。

  B至此露出幸福的笑容,但他頂著貝拉的臉,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好了,我的補充到此為止,足夠書寫一段離奇愛情故事了。」

  B先略過了怎麼對付真伯爵,而抬頭環視一圈,「有幾位客人,如果你們對我的話感到幾分熟悉,仿佛在說你們曾經的某一段過去。別懷疑,你們就是因為那些才被請來古堡的。」

  說到這裡,B長嘆一口氣,微微垂下目光。

  正在眾人猜測B還要說什麼時,突然,B猛地按下座椅扶手下方浮雕。

  「哢嚓!」「嘩啦——」

  接連兩種聲音接連響起。

  變故就在轉瞬間。

  主殿上方壁畫有兩處開裂,兩灘水高腐蝕性液體當頭澆下。

  長桌邊的眾人猛地起身要退,突變卻接近尾聲。

  B與費爾南的座位上,變成了兩具被高度腐蝕的軀體。他們起先還試圖掙扎,但很快就一動不動了。

  主殿,僅回蕩著費爾南遭逢擊殺時的慘叫,還有以及B死前模糊的一個問題。

  「你們不妨猜猜,我叫做B的真實含義。」


第50章

  副官眼睜睜看著費爾南死在面前。

  他死得太過迅速, 完全不給人反應時間;而死相太過凶殘,身體被腐蝕得血肉模糊。

  副官癱軟在座位上,又如驚弓之鳥立即跳起, 生怕觸碰什麼機關再來一波腐蝕液體攻擊。

  哪有心情去猜想B的真實含義,他下意識大叫以掩蓋惶恐, 「管什麼B的真實含義, 還不快點撤離這裡!」

  沒有人響應副官。

  現在撤離主殿容易,但想要撤離古堡必須破解瞭望台上的銅匣子。

  「Beelzebub(別西蔔)。」

  唐先生給出一個魔王的名字, 聖經中就有提到這位, 而後出現的七宗罪裡將他對應成掌管暴食罪行的魔王。

  凱爾西瞥了一眼頭頂, 黑洞洞的兩個窟窿,流完了最後一滴腐蝕液。

  忽如其來的腐蝕液,正如但丁地獄中的第三獄, 暴食者被罰入下著暴雨之地。

  暴食之罪,即貪食者與饕餮者的靈魂被地獄三頭犬撕碎,以殘缺之魂, 他們還要不斷吞食毒蛇、蟲鼠以收刑罰。

  現實究竟無法復刻故事裡的刑罰,B以高度腐蝕液制造一場淋之必死的暴雨, 突如起來地當頭澆下。

  「咬痕對上了。」

  凱爾西一邊想著, 一邊比對起B咬過的蘋果,上面的牙齒印與石膏蘋果是吻合的。這次可以確定沒有再一回的桃代李僵。

  此時, 歇洛克指出了奇怪之處,「B構建了一個自己的地獄古堡,他選擇以腐蝕暴雨來終結生命,是贖罪嗎?或者對他來說, 這樣的死亡只是重回地獄王座。

  不論是哪一種,他曾經都做出了暴食的行為。我們知道貴族講究飲食, 可那樣就算饕餮者了嗎?」

  與平民相比,哪一位伯爵吃得不精細?

  此前,艾薩克等人所犯的淫/邪之罪,伊爾汗等人所犯的殘暴之罪,其罪惡度不是僅僅食材精貴就能相比同罪。

  那要怎樣才算暴食?

  「我愛你的最高點是融為一體。融為一體,就讓我愛你愛到吃了你。」

  凱爾西忽的冒出了這一句,讓主殿猛地陷入死寂。

  凱爾西感覺落在身上的幾道眼神有些奇異,她無辜地歪頭,「大家為什麼不說話?這個猜測足夠暴食吧!我覺得這一可能性很高,你們覺得B會怎麼處理伯爵夫人的屍體?」

  既然B自詡別西蔔,其暴食的內容必然很驚悚,人肉是極有可能的選項。

  變態的愛戀讓B吃了伯爵夫人的屍體,這聳人聽聞的事,在B看來恐怕是符合他邏輯的。

  「咳咳。」

  華生清了清嗓子,這個推論很有道理,但絡腮胡能別用第一人稱的口吻,平靜又暗帶炙熱的語氣說出來嗎?

  讓人不得不懷疑絡腮胡研究B ,研究到把自己都搞瘋了。還有西格森先生,您能別一臉贊同地點頭嗎!

  華生微微側過頭,有些不想承認三人是一路的,但還是開口挽救了下氣氛。

  「對,這個可能性挺高。在來到古堡的路上,曾經途徑過一間林中木屋,地下室有殘缺的少女臉龐面具,地板背面還有瑪麗童謠的刻文。

  B死得太快,相關問題都沒能問清楚。但從伯爵夫人的面具與她昵稱瑪麗來看,很可能是脫不開關系的。」

  如今,華生不會再說那些不是死亡面具。

  那些面具很可能是B故意謀殺了一些少女,利用她們的屍體做實驗,研究如何完美地制成一張死亡面具。

  「這些疑惑應該能在B的手記裡得到解答。」

  唐先生提及B的一些筆記,B制造了一套所謂的魔鬼文,但已被破譯了三成。

  「其中有一本,記錄的是他與M的共同生活。現在已知M就是伯爵夫人,而兩人有在法德交接處生活過,還提到了死亡面具等字樣。」

  更加具體的內容,需要更多的時間去破譯。目前先確定是出現頻率最高的那些詞彙。

  「不過,時間不多了。B死了,雪也不知什麼時候停,我們在儲備的物資用盡之前,必須盡快找到出路。」

  唐先生提議,「越了解B就能越快破譯銅匣的開啟方式。諸位如不介意,還請對於剛剛B提起的那些事細說一二。」

  B一言道破被邀請來的大多賓客,與伯爵夫人的悲慘經歷有關。

  眼下能了解得詳細一些,更能推斷B構造的地獄都包涵了那些罪罰。

  杜克第一個承認,「B說的那個預言者,是我的外祖父。小時候,我纏著母親講故事,聽她提起過外祖父給叫葛莉謝爾達的德國女孩做出預言。」

  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杜克的外祖父離開德國後就死了,杜克的母親也不知詳細的經過。

  只聽杜克的外祖母告誡,已經燒了所有的相關書籍,此後家裡不許誰再研究神秘學。

  這樣看來葛莉謝爾達是有幾分不祥。

  華生暗自想著,就見大衛與雅尼克都皺了皺眉。

  兩個德國人好不容易從記憶裡找出模糊的印像。

  「我們曾經住在瓦爾格村,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大衛努力回憶,還是無奈搖頭,「當年是來了一個外村的小女孩,但她的姓名、模樣等等,恕我難以再記起了。村尾倒是住著一個孤兒,男孩比我們年長一些,從來不來往。」

  「當時我們七八歲,和村裡的其他男孩常常野在田裡。確實很調皮,對誰都喜歡惡作劇。」

  雅尼克補充,「相互之間常常用蟲子嚇對方,還給大人們食籃裡偷放活青蛙,幾乎沒錯漏村裡的任何一個人。如果葛莉謝爾達在瓦爾格村生活,那也不會單單跳過她,可是我也沒印像曾特意排擠過誰。」

  盡管三人對過去的事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幾個關鍵地名與人物都與B的簡述一一對應了。

  還剩下一點。

  曾經葛莉謝爾達有機會出逃妓/院,偏偏她遭到了朋友的背叛。

  誰是背叛者?

  「傑夫副官,你不准備說清楚嗎?」

  歇洛克早就覺得費爾南的將軍一職名不副實,雖然人已經死了,但該弄清楚的還是要弄清楚。

  「我、我……」

  副官還想推脫不知道,但被一眾人以嚴厲眼神緊盯著,他又早被B的死亡抹殺搞得心理崩潰,再也頂不住壓力和盤托出。「對,費爾南的職位來路不正。」

  副官表示費爾南從軍後在戰場上遭遇強敵,他不只投降而且背叛舊主蘇丹,親自帶人反叛,幾近將其全家滅門。

  「費爾南是留了一個活口,但不如不留,蘇丹的女兒海黛公主被變作奴隸販賣了出去。他憑著兩面三刀的本事,多面逢源立下戰功,向法國方面邀功獲得了晉升伯爵的資格。」

  有關這一戰役,多國參與其中。

  參戰國之間的關系也錯綜多變,早期合作的後來反目。也難怪費爾南能憑著不斷更換陣營的方式,取得了所謂的『戰績』。

  副官說完,毫不意外眾人目露鄙夷。他也覺得費爾南太過不擇手段,但都在一條船上,他還能反了不成。

  「不過,據我所知這些背叛與B、伯爵夫人都沒有關系。」

  「沒關系,這才說得通。」

  歇洛克指出,「B認為每個人的罪孽輕重是不一樣的。」

  B將古堡裡的人分門別類,有的是必死,有的可以等一等再殺。

  艾薩克與伊爾汗等八人,B是一定要殺死的,而且必須死在相對應的地獄刑罰之下,因為他們是葛莉謝爾達的加害者。

  現在還活著的幾人罪孽較輕,便被允許多活一段時間以待觀察。至於費爾南,B臨死還不忘帶走他。

  歇洛克表示,「比起諸位,無疑費爾南罪孽深重,他的背叛是猖狂而無法寬恕的。

  可以說是恨屋及烏,B痛恨背叛者。他一定設計了針對背叛者的刑罰,但被揭穿後再沒有機會動手,只能臨死以另外的手段殺了費爾南。」

  如果費爾南真與葛莉謝爾達有關,還敢背叛葛莉謝爾達,他的一條命絕早就留不到26日。

  凱爾西也說起,B曾經親口告之的邀請三人來古堡原因。

  「我們曾懷疑所自己對應的罪責是異端。在奉行神愛世人的世界,廉價恐怖小說也能被稱作異端。可現在來看B或多或少會允許有人活著離開,那才能將古堡的恐怖故事宣揚出去。」

  也許,B沒有料到自己會被識破,原計劃是只有他放行的賓客才能活著離開。

  B的原計劃已不可考。

  唐先生將所有的信息都整合起來,趕在儲備食物消耗完之前,終於破譯了瞭望台上的機關銅匣。

  銅匣聯通著一條直入地下的狹長通道。

  前方深不可測,伸手不見五指,似乎它的盡頭就是地獄。

  古堡外的雪越來越大,這個冬季注定寒冷。等待吊橋修復,或徒手攀岩下山,都成了遙不可期的事。

  剩余的九人不想餓死,只能選擇向下穿過未知的黑暗通道。

  也許如同但丁的神曲所述,當闖過了地獄中心就到了另一個世界。

  **

  『勁爆!《阿爾卑斯山奇遇記》帶你進入地獄世界。』

  『恐怖三巨頭強強聯袂,《阿爾卑斯山奇遇記》揭露真假伯爵絕密往事。』

  『意大利男爵裸懸牆頭?奧斯曼富商萬箭穿心?法國將軍體無完膚?是復仇,是謀殺?盡在恐怖長篇巨作《阿爾卑斯山奇遇記》。』

  1875年3月中旬,倫敦進入了春天。

  華生走在校園裡,與同學擦肩而過,三不五時就能聽到人們在議論《阿爾卑斯山奇遇記》。

  然而,華生回到倫敦已一個月,卻再沒見過一同寫書的兩人。

  「阿佩普」、「巧克力蛋糕」,還有古堡的恐怖死亡事件,那些仿佛一場冬日大雪,當春天暖陽出現,積雪全都融化消失不見。

  一月初,九人險像環生地逃出了地獄通道。在阿爾卑斯山腳三三兩兩地分開,各自去處理後續事宜。

  例如向相關各處反應那些死者的問題,當然也要治罪還活著副官,他也一同參與到了費爾南的叛殺行動。

  隨後,華生征得幾位幸存者的同意,就向絡腮胡、金邊眼鏡提議合作。

  三人一同撰寫了《阿爾卑斯山奇遇記》,以三種不同視角,講述黑暗古堡的地獄殺。

  絡腮胡與金邊眼鏡同意後,三人稍稍放緩腳步,悠哉地從奧地利返回英國。

  一個半月的回程,已經將整套奇遇記寫完,而到倫敦交由三個出版社合作刊印。

  誰都沒想到《阿爾卑斯山奇遇記》銷量之火爆,影響力之大,從主流不屑的廉價小報連載,變為被各界讀者強烈要求出版成書。

  新書剛剛上市,就被搶售一空。

  華生若不是作者,被主編送了幾套書,怕也是很難買到自己的書。主編送的還是特定版,上面有「阿佩普」、「巧克力蛋糕」的簽名。

  這兩位沒有留下家住通訊地址,表示有事寄信去出版社聯系即可,將來但凡有緣總會再遇。

  「哈哈哈!」這是歡快的笑聲。

  「啪啪啪!」這是激動的掌聲。

  華生剛上醫學院二樓,就聽一間實驗室爆出劇烈的歡呼聲。他不明所以地繼續上四樓教室,等待教授來上課。

  直到下課。

  華生隨口問了一句實驗搭檔,「沃爾頓,我這段時間在醫院實習,錯過了不少學院新聞。二樓的實驗室借給誰在用?今天聽到裡面很熱鬧。」

  「約翰,你還不知道?這事很出名。」

  沃爾頓說,「二樓那些家伙成功證明人血分成四種血型。今天很熱鬧的話,應該論文通過科學院的審核了。」

  「這個實驗最初沒人看好,經費都是參與者自掏腰包。」

  沃爾頓聳了聳肩,「聽說經濟學院的班納特先生,和牛津畢業的福爾摩斯先生出了出了大份額。當初還有賭局,賭這筆錢投下去會不會聽不到回響。」

  結果不用多說,看笑話的人全都失望了。

  華生後知後覺想起,回到倫敦,他收到過一封實驗室邀請。

  因為對免疫學科研沒有興趣,而更想在醫院臨床多學習經驗,就委婉地拒絕了那一次邀請。

  「祝賀他們。」

  華生真心實意地說著,不論他是否感興趣,新的科研發現總讓人欣喜。

  他整理好課件,與沃爾頓一起走出醫學院,順帶聊起了《阿爾卑斯山奇遇記》。

  華生捂牢了自己的筆名,沒有告訴同學他就是「愛玫瑰的神槍手」。

  他望了一眼路邊的報春花,曾經一同經歷生死的同伴,你們又在何方?是否也看到五顏六色的報春花已經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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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KS團隊對四種血型的發現, 不僅僅是轟動一時。

  這個消息從倫敦傳遍英國,渡過英吉利海峽將要向整個歐陸擴散,在不久的將來也會傳向更遠的東方與美洲。

  不得不說人類的四種血型, 是一個跨時代的發現。

  人們從很早就意識到了血液的重要性,從舊約《利未記》就說人體的生命在血液之中。很長一段時間, 放血被認為能放走體內的病魔, 而相信飲血能增加力量與勇氣。

  17世紀,人體血液循環系統被發現, 但一直未得到重視。

  只因區別於狗對狗輸血能救活狗, 人對人輸血常有輸血反應致死, 曾經一度被歐陸法令禁止。

  19世紀初期,又有科學家再次實驗了人對人輸血,而他幸運地救活了大出血的孕婦, 其成功經驗登載在《柳葉刀》上。

  盡管如此,五十多年過去,醫學界對人血的認知仍舊處於半混沌狀態。

  人對人輸血被運用到了戰場急救, 確實是救活了一部分人,但也有另一部分人迅速死去。

  同樣是血, 為什麼有的人活了, 有的人死了?

  難道是上帝在選擇誰該活下來?誰又有該前往天國?

  其他人一頭霧水,凱爾西卻知道是因不同血型混合發生的凝血現像, 如果在人體內反應就會危及生命。

  然而,一個人的已知與世人都認可相差甚遠。

  想要完成跨越,最基本需從詳細又經得起考驗的科學實驗開始論證。

  以往的犯罪現場痕檢經驗,讓凱爾西對某些科學原理一定認知, 能給四種血液的確定提供一個大致研究方向。

  不過對具體實驗論證,每一項數據都是術業有專攻, 她從不妄自尊大,那都需專業人士發揮所長。

  二月中旬,回到倫敦。

  歇洛克沒有休息幾天就進駐實驗室,以求完成古堡中的暗許心願,研制一種迅速甄別犯罪現場是否存在血液的試劑。

  凱爾西也重回大學,同樣沒忘了要一步步完善現場痕檢手段。

  如果能確定人血的不同類型,就能更有效地甄別被害人與嫌疑犯的身份。

  當時,歇洛克來倫敦大學借實驗室,兩人交換了一些設想。

  一合計,反正是要做痕檢血液相關實驗,一個也是做,兩個也是做。其成果對罪案現場勘查都有重要作用,不如一起開動。

  兩人想開啟實驗的基礎是什麼?是科學理論與實驗方案嗎?

  不,最基礎的是錢。最起碼要一筆充足的資金添加設備,與另一筆充足的資金請動實驗者。

  可是,如今負責幾百萬人口倫敦治安的蘇格蘭場,因為經費不足堪堪僅有一百幾十警探。更不提缺乏系統培訓,導致許多警探辦案水平堪憂。

  在時代大環境的驅使下,誰又會大方地給兩個犯罪調查的相關實驗投錢?

  凱爾西能辯駁血型研究不僅是為犯罪調查,對於醫學發展也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偏偏在這一各種理論混戰的時代,血型假說並未引得人們的重視,找了幾次贊助都被一一拒之門外。

  索性也不浪費時間,正好《阿爾卑斯山奇遇記》讓人一夜暴富。兩人各半出資原地組隊,隨意地以名字的首字母取了KS團隊名。

  再向一眾相關專業的熟人或在校學生發邀請函,請感興趣的從速從嚴前來參與,就在倫敦大學實驗室見。

  有錢支持,有理論方向,有專業實驗人才。

  一個月之後,四種血型的初探成果就問世了,並且得到國家科學院的肯定與認證。

  這一發現撥開了數千年的謎團——人對人輸血的成敗根源。

  便也不奇怪實驗室眾人會欣喜若狂,何止是鼓掌到差點拍腫了手,更是三三兩兩手舞足蹈起來。

  「我覺得很有必要好好慶祝。」

  此次實驗的主持者是巴爾克,他一臉胡茬,顯然日夜顛倒的高強度工作,一個月沒好好打理過自己了。

  「對!慶祝!」

  「必須提名好好享受一次美食與美酒!」

  「好久沒見到外面的月光了,不如去隔壁劇院吧。」

  月光與劇院邏輯關聯嗎?

  此刻邏輯早就不重要,提到劇院,實驗室裡很快就議論紛紛。

  「絲特芬妮女士來倫敦了!去看她主演的歌劇怎麼樣」

  「哦!你也欣賞金玫瑰?太好了,我也愛極了她的劇目。」

  「果然人人都愛金玫瑰,伙計們再加我一個。絲特芬妮女士效力於意大利歌劇院,可恨的倫敦到米蘭的距離,讓我飽受思念之苦。這次歐洲巡回演出簡直是一味神藥。」

  實驗室很快成為追星現場,一點都看不出興奮議論的眾人曾經嚴謹工作。很快就發展到開始商議要去看幾場才過癮,並統計有多少人要一起購票。

  只剩臨窗而站,隱在角落裡的兩人沒有參與其中。

  歇洛克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班納特先生,請相信,你不必多此一舉去劇院了。那位歌唱家,准確的說是那位女歌唱家,不值得你浪費時間。」

  凱爾西稍稍側目,「這是來自音樂人西格森先生的專業建議?該不會對女性歌唱家有偏見?」

  「重點不在於「女」這個字,而是「歌唱」這個詞。我很懷疑大眾的聽力,為什麼充耳不聞絲特芬妮女士的唱功不夠專業。」

  歇洛克語帶譏諷,「顯然,太多人把關注點放到了外表上,給了她名不副實的金玫瑰歌唱家稱謂。」

  歇洛克當然不會望風捕影,只有親自驗證過,他才會得出結論。

  「現在,我知道從奧地利回來的路上,西格森先生偶爾夜晚出行是去了哪裡。」

  凱爾西指的是歇洛克獨自去聽了歌劇,有幾次他回旅店後臉色不佳,看來當時就踩雷了。

  高要求的音樂人,更在意演唱者能否表達音樂的靈魂。

  金玫瑰絲特芬妮盛名在外,讓歇洛克花了幾張門票,但換來的只有對其專業的失望。

  「對,西格森聽過所謂金玫瑰的演唱,而且並不認為她的專業本領能在短短一個月內脫胎換骨。」

  歇洛克假笑,「的確,一個月說短不短,都能完成跨時代的血型分類實驗。但,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兩人正說著,巴爾克來了。

  「兩位今晚一起嗎?」

  巴爾克可沒忘記出資人,很快找上角落裡的兩人,「嘖嘖嘖!瞧你們的表情。太平靜了,一點都沒喜形於色的興奮。兩位幕後老板,不會不出席慶功聚會吧?」

  凱爾西:心裡興奮過了。想讓她歡蹦亂跳,除非誰研制成功時空穿梭機。

  歇洛克微笑婉拒,「不了。你知道的,我手裡還有一個發光氨實驗,用來檢測肉眼觀察不到的現場血跡。我還要再研究一番。」

  你還要研究一番?

  凱爾西面色不變,前天像是制作出新玩具而喜上眉梢的人是誰?興高采烈,急不可待,滔滔不絕,向她講述顯血試劑已經研制成功的人是誰?

  凱爾西沒有拆穿歇洛克。

  「好吧,我知道歌劇比不過你的顯血試劑。」

  巴爾克也不意外歇洛克的拒絕,轉而看向凱爾西,「S,你又怎麼說?」

  凱爾西愉悅地表示,「慶功活動,我當然與你們一起去。第一次聆聽金玫瑰的歌劇,我很期待。」

  「太好了,我這就去搶票。」

  巴爾克走路帶風地離開,還念念有詞:「感謝仁慈的上帝,讓我有額外渠道能弄來搶手的門票。」

  留下歇洛克靜靜地看著凱爾西,剛剛他的一番話難道對空氣說的?還是傑瑞得了暫時性失憶症?

  「請別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凱爾西挑眉,「去聽金玫瑰,只是為了社交。你懂的,總要有人承擔社交的重責。專心試劑的福爾摩斯先生不願去,只能讓我辛苦一下。」

  凱爾西還嘆了一口氣,「上帝知道,其實我對劇院沒多大興趣,那都不如聆聽西格森先生的獨家演奏。您看勞苦的我如此辛勞,能求得一場小提琴獨奏嗎?」

  歇洛克聽這聽著,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卻還是保持了平靜的語氣。

  「音樂人西格森從不輕易出現,更不隨隨便便地演奏。不過,班納特先生誠心請願,他就偶一為之。」

  凱爾西笑著點頭。比起歌劇院之行,她確實更期待租屋的一場獨奏,起碼在那裡不用虛與委蛇。

  「我走一步。」

  歇洛克還算有幾分良心,對凱爾西給以祝福。「或許對歌劇的不感興趣剛好能拯救您,讓您不用糾結於演出者的專業水准。祝您渡過美好的歌劇之夜。」

  這一瞬,凱爾西忽然覺得最後一句不似祝福。

  她猛地搖了搖頭,多疑的病怎麼又犯了。今夜,兩人沒有一同去劇院,古怪的運氣絕對不會降臨。

  **

  春天的夜晚。

  倫敦西區,車水馬龍,衣香鬢影。

  西區有大大小小數十家劇院。近來風頭正盛的無意是玫瑰劇院,其承辦了來自意大利歌劇團金玫瑰的歌劇演出。

  夜間十點,演出結束。

  凱爾西誠如所言對歌劇沒多大興趣,只是隨著其他觀眾一同鼓掌,無法像大多觀眾一般陶醉其中。

  僅憑她的喜好,比起主演絲特芬妮·托比女士,更偏愛戲份不多的新人艾琳·艾德勒女士。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凱爾西來此的重點是在演出結束後,與玫瑰劇院老板布萊曼的閑談。

  西區劇院步行即達倫敦大學。

  布萊曼當然知曉最近一戰成名的KS研究團隊,非常願意與背後的出資者建立友好關系。

  凱爾西來此也別有目的,希望趁著《阿爾卑斯山奇遇記》爆紅的東風,將它改編成戲劇。

  小說改編成戲劇上演,不是外行能獨斷專行的事。從劇本、演員、贊助、演出地等等,必須與戲劇業內人士聯手合作。

  凱爾西不可能自爆筆名,但不妨構造一段與絡腮胡相熟的橋段,受其委托前來探探口風。

  她如此費心的原因很現實——為了賺錢。以後的研究不需要經費?倫敦的高消費不需要錢?誰都不嫌棄錢多。

  「真是一個絕妙的想法。」

  布萊曼難掩激動,早就聽問凱爾西來自經濟學院,專業出身就是很懂站在風口上賺錢。

  「之前,我就對《阿爾卑斯山奇遇記》心動了,它很適合搬上舞台。可惜一直無法與三位作者聯系上,班納特先生,您的到來宛如及時春雨。」

  《阿爾卑斯山奇遇記》為什麼會火爆?

  是因為裡面的恐怖死亡嗎?有這一理由,但不僅因此。

  它涵蓋了一連串貴族隱秘,能引起人們窺探那段愛恨情仇的欲望。

  浪/蕩、貪婪、背叛,甚至更有男扮女裝,以及一個個人的死亡與一次次的反轉,交織在一起,讓它足夠刺激。

  布萊曼正在暢談將來上演後的爆場景像,不料助理一臉慘白地跑了過來,硬生生地打斷兩人的談話。

  「什麼事?」

  布萊曼來到一旁,臉色微沉地看著助理,「有人掉坑裡了嗎?值得讓你如此慌張。」

  助理盡力平息急喘,「布萊曼先生,大事不好了。後台,後台,金玫瑰突然死了!」


第52章

  劇院後台, 幾近亂做一團。

  幸虧大多數觀眾已經離開劇院,才沒有制造出更大的嘈雜聲。

  「今天不查清楚,誰也不許走!」

  「對!絕不能讓金玫瑰受委屈, 凶手一定就在你們之中。」

  「之前聽說劇團裡的其他女演員抱怨,因為金玫瑰壓著導致她們出不了頭, 是不是她們下手除去了最大的障礙。」

  「哦, 我可憐的金玫瑰,你提攜著新人一起巡演, 竟是換來死亡的結局!絕對不能放過恩將仇報的人!」

  群情激憤的是金玫瑰的支持者們, 十幾位男士年齡不一。

  他們原本不願散場就離開, 或自持有些身份,或自認足夠熱情,都等在後台的出入口。

  剛剛等來下場的絲特芬妮, 十幾人正要上演一出明爭暗鬥,拼一把誰能與金玫瑰相約午夜。

  誰都沒想到絲特芬妮兩頰緋紅,當著眾人的面, 她竟然控制不住捂緊小腹,嘔出一灘黃水。

  緊接著, 絲特芬妮就倒在了地上。

  一開始, 十幾位男士都紛紛後退,慶幸沒有沾上嘔吐物。

  冷場了三四分鐘, 考伯特探長仗著見過不少肮髒的犯罪現場,先一步反應過來,忍著不適去查看絲特芬妮的情況。

  誰也沒覺得絲特芬妮倒地即亡。

  十五分鐘前,絲特芬妮還笑著在台上謝幕, 如今嘔吐昏倒可能是吃了不干淨的食物,也有可能是不小心懷孕了?

  考伯特想著此次叫醒扶起絲特芬妮, 他終於有機會接近喜歡的女演員了。平時,僅憑他探長的身份,最多只能與劇團首席說幾句話而已。

  可是,他推了推絲特芬妮的肩膀,沒得到一點回應。再盯著她身前看了五秒,看不到一點起伏。

  這時,考伯特才意識到情況糟糕。

  他再探絲特芬妮的鼻息與頸部脈搏,已經全都沒有了反應。而摸了摸絲特芬妮的額頭與面頰,那些紅暈是不正常的高熱所致。

  卻說謝幕散場後,絲特芬妮作為首席一貫享受著鮮花的簇擁。

  同台的演員們都習慣性地放慢速度,沒有一個人例外,都不趕著與後台圍堵金玫瑰的擁護者們搶路。

  曾也有人出言說了幾句,擔心絲特芬妮被圍堵受傷。

  反被絲特芬妮笑著說請別多慮,她不認為會被支持者們傷害,難得後台見一面,不能讓支持者掃興而歸。

  這就導致在絲特芬妮倒地後,她的身邊圍了一圈擁護者。十幾個男人從激動到驚嚇,從驚嚇又到憤怒叫嚷。

  劇團其他人卻是姍姍來遲。來了之後,一下就對上了十幾頭暴怒的公獅。

  男人們圍堵著,叫囂著,絕不能放過殺害絲特芬妮的凶手。他們喊著絲特芬妮接連五天都在演出,只可能是劇團裡的人對她下了殺手。

  劇團一行人被絲特芬妮的死訊震驚了,想要上前一看究竟,但被十幾個男人攔住不許靠近。

  雙方差點就起拳腳衝突,玫瑰劇院的安保來得及時,將兩方隔了開來。隔開了空間距離,但擋不住擁護者們的指責之聲。

  劇院助理沒法處理這件大事,匆忙去找老板布萊克。

  等布萊克一臉郁色地與凱爾西一起來到後台,得以穿過幾重人牆,看到的已經是絲特芬妮死亡半小時的屍體。

  「是毒殺!」

  考伯特亮出了蘇格蘭場的探長身份,當仁不讓地接下了調查害絲特芬妮死亡的辦案權。「高燒、腹痛、嘔吐,這都是中毒的表現。誰能給絲特芬妮下毒?只有你們這些人!」

  考伯特的巡視一圈,最終目光不善地落在了艾琳·艾德勒的身上。「你!就是你的嫌疑重大!」

  「這位艾德勒女士,是劇團最有潛力的新人吧。」

  一旁的小胡子男人冷哼,「早就聽絲特芬妮提起過你,她提攜你來巡回演出,你能多一些感恩的心嗎?」

  「和她說什麼感恩,誰會污蔑恩人的唱功不佳。」

  考伯特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態度有問題,現在他是查案,完全沒必要在艾德勒面前維持紳士姿態。

  「既然是投毒案毒,你,也包括劇團的其他人,每個人的個人物品都要搜查一遍。」

  艾德勒被點名冷嘲了一番,沒有著急辯駁有關提攜之說。

  她仍面不改色,語氣冷靜地說,「托比女士的不幸已經發生,作為她的同事自然想找出真相。可我們是來倫敦演出的,不是來做嫌疑人的。探長冒然地指認,您有搜查令嗎?」

  考伯特又不會魔法,怎麼可能原地變出一張搜查令,但他依舊理直氣壯。

  「金玫瑰的被害絕非小事,事急從權,要你們當場配合又有何不可?等到搜查令下倆,凶手將證據都抹去了,誰又能負起那個重責?」

  「必須現在就查!不能讓證據被銷毀。」

  「你們講些道理,憑什麼說查就查,劇團憑什麼被按著說藏有嫌疑人!」

  眼見兩方又要吵起來,布萊曼厲叱到,「都安靜些!」

  布萊曼不知暗罵多少聲倒霉,不是不同情絲特芬妮已死,但即將到來的輿論風暴更讓他頭疼。

  僅從現場的十幾位擁護者的激憤就可見一斑,當金玫瑰的死訊傳遍倫敦,他的劇院要遭受多大的衝擊。

  布萊曼看向羅德裡克,他是一眾金玫瑰擁護者裡地位最高的,祖上曾獲得過騎士勛章。

  「出了命案,我謹代表劇院願意配合調查,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羅德裡克先生,您有什麼樣的看法?」

  羅德裡克並沒一起叫囂,但他的態度十分強硬,「今夜不搜查,說不定就放過了犯人。金玫瑰去得突然,我必須要為她討回一個真相。」

  考伯特一聽更加挺直了腰板。果不其然,有人支持他的決定,他矛頭再指艾德勒,「就從你開始,快,去裡面把個人物品都一一攤開。」

  金玫瑰的人氣之旺,恐怕讓一場嚴查無法避免。

  劇團一眾大多面色難看,難說是因為死了同事,還是因為被扣上了殺人凶嫌的帽子。

  眼見艾德勒仍舊泰然自若,考伯特自覺仿佛是一個不被搭理的小醜。一股氣直衝頭頂,他氣得打算采取強硬的措施,這就准備直接動手拖拽。

  「等一下。」

  凱爾西側行幾步,半擋在艾德勒身前,直視考伯特。「調查是無可厚非,但讓誰來查,恐怕有待商榷。這位先生自稱來自蘇格蘭場,就該遵守辦案回避原則。」

  凱爾西看著考伯特,搖了搖頭,「以您如今的狀態,並不適合處理與死者相關的案件。以免讓私人感情影響了探案公正性。」

  「你是哪位?」

  考伯特被半路攔下,火氣更盛。

  金玫瑰活著,他只能排在後方,等到好不容易的機會與之聊幾句。

  金玫瑰死了,他再也不是被擠到外圍,可以一展警探的本領為之報仇。

  偏偏,被質問的嫌疑犯竟不畏懼他。更有人冷不丁地跳出來阻攔他。

  「我是誰不重要。」

  凱爾西也快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稱呼了。

  最初她被叫S教授,胖老板與巴爾克更親切地叫一聲S,以誇贊她能看穿靈魂。

  今夜,她覺得或許得改叫D。重活一世,不知不覺總與死亡不期而遇,仿佛成為死神的代理人。

  不,不能自認與死神有關。

  這不是死神的偏愛,而是歇洛克臨走前的誠心祝福,導致了奇怪的氣運又出現了。

  腹誹一閃即過。

  凱爾西對考伯特不緊不慢地說:「重要的是,您應該回避,換一位探長來調查此案。換一位探長,他的家裡沒有尚未斷奶的幼兒需要照料,更不會將一切家事都推給妻子,而自己來享受歌劇還在後台久久徘徊。」

  「您早點回家,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也免得外界指責蘇格蘭場毫無人性的壓榨警察,連一點家庭團聚的時間都不留給您。」

  凱爾西保持著微笑,完全看不出有半分譏諷,但誰都聽出這是把大寫的渣字刻在了考伯特的額頭。

  「你怎麼……」

  考伯特把知道兩個字咽了下去,努力回憶,確定從沒有與眼前這位打過交道。

  當下,他惱羞成怒地都快失去了判斷力,張口便要指認遇上了跟蹤他的變態,也虧羅德裡克先提問了。

  「您是班納特先生。」

  羅德裡克稍微留心了一下今夜前排的觀眾,大致了解了都有哪些人。

  聽聞凱爾西來了,第一反應不是四種血型的偉大發現,而是這位揭開彼得森子爵府的醜聞。

  羅德裡克見凱爾西朝向點頭致意,他盡量保持微笑。

  雖然他關心金玫瑰的死亡真相,但一點都想登上倫敦八卦的風口浪尖。也許都不用明天,就像考伯特一樣,當場他就被不知怎麼一回事地被扒干淨了。

  羅德裡克軟化了態度,「您說得不錯,我們需要一位秉公處理的探長。您覺得誰合適?」

  「我不如您見多識廣,您認為誰更合適呢?」

  凱爾西將皮球踢了回去,她肯定不會開口說讓雷斯垂德來,那會給雷斯垂德拉了一波同僚的仇恨。

  羅德裡克對蘇格蘭場的探長並不熟悉,倒是能報出他們長官的名字,但那並不合適。

  他想了想是有一位揚名在外,「我記得有一位L探長,偵破過幾個連環大案,就請他來吧。諸位認為怎麼樣?」

  十幾位擁護者聽到羅德裡克提議,除了考伯特臉色漲紅,其他人都點頭了。

  劇團一方多少也聽過L探長之名,其實除了考伯特都行,便也點頭答應了。

  凱爾西暗道,「雷斯垂德探長,這次真不是我坑你。」

  四十分鐘後。

  雷斯垂德氣喘吁吁地趕到了玫瑰劇院。

  前來通知他出警的人語焉不詳,只說應羅德裡克之邀,請蘇格蘭場的探長辦一起要案,還請他帶一些能守口如瓶信得過的手下。

  等進入了封閉的劇院,才從劇院助理口中得知金玫瑰死了。她的擁護者與劇團差點打起來。

  雷斯垂德原本沒覺得案件棘手,但下一刻他見到凱爾西,頓時心裡咯噔一記。

  有些日子沒見魔鬼了,倫敦照舊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案件發生,但他莫名覺得日子過得還挺輕松。最近魔鬼們不是在搞什麼血液實驗,怎麼又會出現在劇院?

  疑惑暫擱。

  雷斯垂德先要將兩批人安排到不同的房間,才能有條不紊地進行調查。

  現場從劍拔弩張,終於變到秩序井然。

  艾德勒沒有立即隨劇團行動,凝視著凱爾西的背影,她不由露出了微笑。就上前幾步,誠摯地道謝,「班納特先生,謝謝您的援手。」

  凱爾西輕輕搖頭,「我只是不想讓妨礙司法公正的情況出現。」

  「無論您的出發點是什麼,您確實挺身而出了。」

  維護公正知易行難,艾德勒並沒見過幾人身體力行。她笑著,卻又很快收起了笑容,壓低聲音說到,「但我可能會給您添麻煩了。」

  「還請明示。」

  凱爾西示意艾德勒但說無妨,不用先入為主地自認麻煩。因為不會有比歇洛克更能給她添麻煩了,湯姆開口就能召喚死神的力量。

  艾德勒抿了抿唇,盡量保持語調不變,「我的隨身物品中攜帶了一支外傷膏藥,含有毒芹的成分。少許外敷能祛瘀止痛,但如果誤食內服……」

  凱爾西眼神微動,如果內服就是劇毒。

  相傳蘇格拉底就是死於毒芹。雖後被證明他更可能是死於毒參,但起先的傳言已讓毒芹凶名遠播了。

  金玫瑰會是死於毒芹嗎?


第53章

  距離午夜零點, 還有半個小時。

  玫瑰劇院二層的幾間房燈火通明。針對意大利劇團十九人與金玫瑰擁護者十三人的問話,連夜分批進行。

  雷斯垂德有些不情願地請凱爾西別著急走,「我只帶來四名警探, 明顯人手不足。您不如留下一起偵破此案,不會占用您太多時間。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長官一聽是您, 絕不會吝嗇顧問費, 可比給我發薪水爽快多了。」

  「所以探長心裡發酸,隱隱哀怨您的長官偏愛一個編外人士, 當下你的邀請才顯得勉勉強強?」

  凱爾西本就沒打算走, 她調查了西區一帶的劇院, 從各方面考慮布萊曼是最合適的合作對像。為了確保《阿爾卑斯山奇遇記》改編音樂劇能順利上演,不讓金玫瑰的死影響劇院生意,有必要查清其死因。

  不過, 凱爾西所思不形於色,似對金玫瑰死在玫瑰劇院並不感興趣,還特意指出雷斯垂德的判斷誤區。

  「幾個月不見, 探長應該吃了不少鵝肝,竟會認為查辦金玫瑰的案子很容易。」

  這裡有吃鵝肝什麼事?

  雷斯垂德一時沒反應過來, 只抓住了後面半句, 「您認為很復雜嗎?難道您已察覺了什麼線索?」

  凱爾西搖頭,「都沒驗屍, 談什麼線索都為時尚早。可我清楚兩點,如果是毒殺,檢驗確定毒物是一個復雜且可能漫長的過程。

  另外,但凡涉及擁護者眾多的演員歌者被害, 破案極可能會遇到額外阻礙。」

  這個時代沒有粉絲與偶像的稱呼,但已經有了相似的對應人群。

  比如考伯特等十三人就可比粉絲, 因時代的局限性,這些粉絲會成為調查上的一大阻礙。

  凱爾西見雷斯垂德尚且不信,「且不談每個人都有私欲,先談一點,金玫瑰的屍檢能順利進行嗎?

  全倫敦甚至不遠萬裡趕來看她演出的支持者,他們能允許法醫將完美的金玫瑰被開膛破肚,取出各個器官樣本進行毒理或其他檢測嗎?」

  當頭一棒!

  雷斯垂德捂住了額頭,他怎麼就沒考慮到這一點!

  如今,蘇格蘭場並沒有法醫部門,更不談有權利對任何一名被害人進行屍檢。

  哪怕明知他/她是被害,原則上都要取得近親的同意,或是其身前有簽訂過特別囑托。

  規則是規則,勢必有回旋的余地。

  為了破案的最佳時間,一般發現身份不明的屍體,蘇格蘭場也不會傻等著去聯系家屬,警探會先行檢驗。

  大多數情況下,底層不會與蘇格蘭場爭執,而中上層為找到謀害親屬的真凶,多會允許醫學院進行詳細解剖。

  今天的死者絲特芬妮有無近親尚未可知,但金玫瑰的支持者中很可能出現不同意解剖的人。在日常辦案中,這一類人解剖反對者絕不在少數。

  一旦聚眾鬧事,……

  雷斯垂德一想到那種場面,他的頭皮瞬間發麻,恐怕連他的長官也頂不住這股壓力。

  「救人於水火的班納特先生。」

  雷斯垂德立即轉化態度,懇切又真摯地看著凱爾西,「您料事如神,一定有相對應的解決辦法吧?」

  「讓探長失望了。我很早就說過,沒有誰是全知全能的。」

  凱爾西放了一道雷,轉身就走,「清淨的時間不多了。趁著死訊沒傳出去,還不快些審問。」

  時間是不多了。

  金玫瑰的死訊無法隱瞞,哪怕劇團與劇院工作者都守口如瓶,十三位目睹她死亡的支持者絕不會乖乖閉嘴。

  想要將十三人扣留?

  雷斯垂德對這些男人做著筆錄,不說其余人,只說考伯特就憤恨地看著他。這位同僚絕不會守住金玫瑰的死訊。

  哪怕十三人能閉嘴,而且明天的演出金玫瑰不登台,觀眾們豈會不追問原因。

  另一側,凱爾西與卡特探員詢問著劇團諸人。

  「絲特芬妮的近況?」團長一時都不知從何說起,「倫敦是歐洲巡演的第四站。劇團從意大利出發,走過了法國的三個城市,接著就來到了倫敦。

  計劃是巡演為期一年,行程比較忙碌,沒有給團員私人行動的時間,絲特芬妮基本都和團裡同進同出。」

  就像在倫敦的演出,意大利劇團包括絲特芬妮在內,二十人都住在玫瑰劇院。

  「在倫敦的演出為期三周,已經過了大半,期間僅僅休息了兩天。」

  團長記得清楚,「每次都是周一休息,絲特芬妮白天會出去會友,但她晚上十點左右都會回來。平時演出日,會和她的支持者們聊聊天,午夜之前也都散場了。」

  每晚三小時,連續六天在演出,同時下午還要照常排練。作為主演的絲特芬妮,更沒有精力卻參加額外社交。

  住在絲特芬妮隔壁的幾位團員,也證明了最近沒在非演出時間見到陌生人。

  支持者除了在演出後有機會見一見金玫瑰,整個白天,玫瑰劇院幾乎全封閉,不讓外人進入打擾彩排。

  卡特探員將諸人的房間號,與他們的時間表都一一記錄下來。

  凱爾西向依次進入小隔間的團員,提出了敏感的那個問題,「托比女士與劇團其余人的關系怎麼樣?」

  無一例外,包括團長在內,都給出了面和心不和的答案。

  十年前,絲特芬妮十八歲進入劇團,在她沒有紅起來的前六年,還與其他人關系融洽。後來,隨著金玫瑰之名傳遍歐洲,劇團裡都漸漸察覺了絲特芬妮的表裡不一。

  細數起來林林總總有太多了。比如有意無意打壓女演員,比如區別對待權貴觀眾與普通觀眾。

  一旦劇團有人指出絲特芬妮的問題,她就會私下裡對支持者訴苦,說什麼劇團裡有人故意欺壓她。

  「我是去年夏天剛剛加入劇團。」

  艾德勒談及絲特芬妮,仍舊維持著心平氣和,「雖有耳聞,但從不親信。與絲特芬妮共事近九個月,她對新人的要求的確比較嚴格。」

  艾德勒卻是微笑,「嚴厲地指出不足,對我是一件好事,這讓我的專業性迅速提升。」

  凱爾西看著艾德勒,在一眾詆毀與謀殺指控前,二十歲的劇團新人能寵辱不驚,她是一個注定非凡的女性。

  「可你們確實不和,具體成因是什麼?」

  「簡單地說,托比女士不認為我能勝任現在的角色戲份,而我認為托比女士的唱功有所下降,她必須要端正對演出的態度。」

  艾德勒只從專注工作的角度出發,「歌劇的靈魂是音樂,作為首席,托比女士必須在巡演期間,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演出上。」

  「托比女士沒有做到嗎?」凱爾西就今夜提問,「您認為今天的演出如何?」

  艾德勒沒有直接作答,而是反問,「您看呢?」

  凱爾西凝視艾德勒幾秒,遂微笑道,「我對歌劇興趣不大,聽不懂什麼靈魂。只是直觀地認為,您比金玫瑰唱得好。」

  一記簡單又直白的誇贊。

  艾德勒微微一怔,她聽過不少贊美,但沒料到眼前內斂的英國紳士會這樣說。

  「您的喜愛是我的榮幸。」

  艾德勒嘴角微揚,與禮貌性的微笑不同,正如之前向凱爾西道謝時,發自內心地笑了。

  「在音樂領域,有時直覺最為誠實。請恕我自大地說一句,如果您自稱門外漢,聽出了我唱得更好,那麼托比女士的唱功的確是退步了。」

  凱爾西接到,「而你知道她退步的原因。」

  艾德勒沉默幾秒,緩緩點頭。「劇團其他人可能還沒察覺,金玫瑰有退隱的想法了,巡演是她最後的舞台。

  托比女士二十八歲了,她有想要嫁人的念頭,這一點都不奇怪。雖然大家都看到金玫瑰被支持者簇擁,似乎能常享鮮花與掌聲,但托比女士懂得急流勇退。」

  「知道她與哪一位男士有關嗎?」

  凱爾西還追問,「那位男士在巡演的觀眾席上出現過嗎?」

  艾德勒搖了搖頭,「我沒有正面見過那位男士,只了解一點,他會給托比女士送灑著金粉的玫瑰花。

  以往在意大利,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出現。上兩個月在法國巡演時沒見到,但來倫敦後金粉玫瑰又出現了。」

  之所以認為絲特芬妮想要退隱,那是她看金粉玫瑰的眼神不同。

  「這是我的個人判斷。托比女士對舞台的雄心壯志,在面對金粉玫瑰花的贈送者時,顯現出女人的愛戀。愛戀讓她想要回歸家庭。

  至於平時,托比女士對待與她有曖昧關系的男士們,僅僅是在享受著被那些人簇擁的虛榮。」

  聽著艾德勒的客觀語氣,後一段批判都不待任何私人情緒,而只是稱述實事。

  有關的詢問暫告一段落。

  十三位男性金玫瑰支持者,都認為他們支持的絲特芬妮十分完美。

  金玫瑰人美心美演出美,對同事友好照顧,哪怕受了委屈也都一笑而過。如何能讓人不喜歡。

  劇團裡也意見統一,絲特芬妮走紅後漸漸與團員們越走越遠,兩面三刀,越發不被團員們待見。

  如果不是金玫瑰盛名在外,劇團需要這根台柱子,一定不會繼續容忍她的行為。

  有關金粉玫瑰與絲特芬妮的情人,除去艾德勒,兩方都沒別人曾留意一二。

  在絲特芬妮的房裡,的確找到一束金粉玫瑰。外包裝已經去除,花束插在床頭的花瓶。

  但沒有找到留言卡,問了一圈,也沒人注意到絲特芬妮什麼時候收的花。可能是演出間隙觀眾送的,而給金玫瑰的禮物太多,後勤記不清楚了。

  對兩方的問話結束,第一輪毒物搜查也完成了。

  為了確保演出質量,供應劇團的伙食清淡,避免腥辣傷到演員的嗓子,或油膩造成身體負擔。

  酒類與刺激興奮類飲品都禁飲,絲特芬妮房內也無可疑物品。她接觸過的餐飲用具,都一一封存等待實驗室檢測。

  這一次盡可能詳細的摸查,進行了四個多小時,將玫瑰劇院從上到下都搜了一遍。

  唯一確定的劇毒來源,有且僅有從艾德勒行李裡找到的外敷膏藥。

  目前已知毒芹成有嚴重毒性,會導致人頭痛嘔吐,四肢無力,最終不治身亡。

  毒芹並不是常見毒,更多的毒性發作特點有待實驗。

  凱爾西特意收集了絲特芬妮的嘔吐物。她對毒芹的了解不深,僅從死前表現來看,金玫瑰之死與毒芹中毒有幾點相符合。

  然而,不能就此下定論。

  用毒涉及到具體用量,是否有混合型毒物,以及絲特芬妮是否有隱瞞他人的基礎性疾病,表現出了類似中毒的死前舉動。

  凱爾西能理性分析,憋了半夜的考伯特得知消息就炸了。

  「什麼?發現了一管有毒的膏藥!」

  考伯特完全不聽別的,怒氣衝衝地指著艾德勒,「之前,我說什麼來著?就是她下的毒,我果然是對的!」

  「約克警探!誰讓你把線索說出去的!」

  雷斯垂德還在發愁怎麼順利解剖絲特芬妮的屍體,並且怎麼讓十三位金玫瑰支持者暫且隱瞞死訊,沒想到考伯特就跳出來了。

  環視一圈,雷斯垂德就發現約克眼神有異,這不靠譜的家伙竟然把現場調查的結果迅速泄露了。

  約克縮了縮脖子,低聲嘀咕,「考伯特探長也是蘇格蘭場的,不算是外人。」

  雷斯垂德深吸一口氣,愚蠢的手下,等回了警局就換人。

  約克哪怕無視考伯特的剛愎自負與夾帶私人情緒,這個所謂的不是外人,他一嗓子已叫得全劇院都知道了。

  「我的藥膏,當然是我自己用。我與托比女士一直保持距離,這些劇團裡的人都能作證。」

  艾德勒仍是面不改色,毫不畏懼地反問考伯特,「您認為我在眾目睽睽之下,還能下毒殺人嗎?」

  考伯特憤而冷嘲,「有什麼不可能的!說什麼眾目睽睽,誰知道你會不會見縫插針地下毒。有一群人作證也是不作數的。」

  「對!」「對!」

  十三個金玫瑰支持者不以為然,小胡子譏諷說,「而且你們是一伙的,指不定還有做假證的可能性。」

  團長一聽就沉下臉,「誰做假證!都說了,劇團是同進同出,十八雙眼睛看著艾琳與絲特芬妮,還有劇院的幾位工作人員,我們都瞎了嗎!沒下毒就是沒下毒。」

  熬了一宿,原本兩方都困意上湧。

  現在因為一管外敷膏藥,雙方又一次爭鋒相對起來。

  雷斯垂德與布萊曼都皺眉頭疼,不由齊齊看向凱爾西,期待他快說點什麼。

  『啪啪——』

  凱爾西忽而鼓掌,「不錯,這次考伯特先生說得對,眾目睽睽並不代表無機可乘。」

  雷斯垂德瞪大眼睛:魔鬼是困了嗎?睡意上湧,站錯了陣營?!

  「我是蘇格蘭場的探長,當然能看透這種漏洞。」

  考伯特得意地笑了,斜了雷斯垂德一眼,根本就不用其他人出馬。

  就聽凱爾西謙遜地發問,「那您知不知道,從概率與邏輯上說,最初發現死者的或是報案人,也都可能是凶手呢?」

  不等考伯特問答,凱爾西對十三位金玫瑰支持者笑了笑:

  「諸位先生,從托比女士退場到死亡,她沒有見過除了你們之外的人。哪怕是眾目睽睽,卻沒有另一方佐證你們不曾聯手下毒。畢竟,現在無法確定屍體的具體情況,立竿見影的毒也是存在的。」

  「你……」

  考伯特正要破口大罵,卻被羅德裡克一把攔下。

  羅德裡克是十三人裡地位最高的一位,不可能接受殺人凶手的指認,更知怒罵凱爾西毫無作用。「班納特先生,您說又怎麼辦呢?」

  「最客觀又力的證據,對托比女士進行解剖檢驗,對其各個髒器與血液做毒理分析。」

  凱爾西語氣無奈,「只是這點些困難。顧及到諸位喜歡金玫瑰的情緒,怕是不會願意她被解剖,外界的反對聲會阻礙真相的發現。」

  前面有一個大坑!

  羅德裡克看到了給他與另外十二人挖的坑,坑的名字叫做『為自證清白,全面配合行動』。這是要他們衝在前方,提議給金玫瑰做屍檢。

  羅德裡克的臉色陣青陣白,要是往坑裡跳了,指不定要收到多少的輿論圍攻。

  可不往裡面跳,凱爾西已經顛倒黑白,把他們十三人也拉下水了。一旦爆出去,同樣要收到輿論圍攻。

  可惡!羅德裡克暗暗咬牙,如今KS團隊風頭正盛,他封不住凱爾西的口。

  倫敦乃至歐洲,無數報紙數不清的頭版頭條,願意請這位班納特先生做一次專訪。

  凱爾西神色溫和也不催促,「很快要天亮了,不如先吃早飯。大家都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

  「不用吃早餐再想了,我們當然是全力配合。」

  羅德裡克努力扯起一個笑容,「屍檢,必須屍檢!這才能抓住凶手,還無辜者一個清白。」

  羅德裡克說著怒瞪考伯特一眼,就是這個愚蠢的家伙授人以柄。

  「羅德裡克先生,真是深明大義。」

  凱爾西還補充到,「正如你們昨夜的要求,連夜搜查證據是不給凶手抹去罪證的機會。現在為了早日破案,已知的線索不外泄非常重要。誰說出去,那他的嫌疑……」

  未盡之意,讓眾人自己琢磨。

  羅德裡克深吸一口氣,招呼十二人先離開這裡好好商議怎麼辦。

  凱爾西也提出告辭,接下來的驗屍必須找一位靠譜的法醫,現在還說不准有哪家醫學院願意接受金玫瑰的屍體。

  臨走前,凱爾西對艾德勒眨了眨眼。

  剛剛兩人無意間的言語配合坑了一把金玫瑰支持者們,瞄准破綻,將如何搞定屍檢輿論風波的大鍋甩了出去。

  「哎!走慢點!駕車的是我,車夫不到,馬車能動?」

  雷斯垂德疾步跟上凱爾西,「屍檢的事多謝了。為表感謝,早飯我請,您想吃些什麼?」

  此刻,雷斯垂德心情甚好,屍檢風波的事有人頂在了前頭。

  「不過,我有一個小請求,您以後先能給些暗示嗎?最開始我還以為您站到考伯特一邊了。」

  劇院裡,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艾德勒走得慢了些,聽到了雷斯垂德的話,笑著搖了搖頭。

  這位探長對班納特先生應該多些信心,他恐怕沒注意到一個細節。

  ——凱爾西從未稱呼考伯特為探長,只叫雷斯垂德為探長,顯然從不認為前一位的品性與專業性配成為警察。

  凱爾西登上馬車,略過雷斯垂德想要獲得暗示的小請求,隨意地說,「蒙塔古街附近隨便吃點什麼。以及我真誠建議,探長還是少吃點鵝制品。」

  第二次提到鵝了。

  雷斯垂德不明就裡,他為什麼要少吃點鵝制品?


第54章

  雷斯垂德忍住沒有問為什麼少要吃鵝, 他才不是事事都要詢問魔鬼的探長。

  轉而提起案件,「托比女士已無近親,團長僅記錄了她一位遠親的地址, 在美國西岸舊金山。我可以嘗試讓局裡聯系美國警方,但誰也確保不了時效。」

  19世紀50年代起, 跨大西洋的電纜鋪設工程就已啟動, 可多次實驗均已失敗告終。

  歐美輿論並不看好能順利跨洋通訊,但經過不斷努力, 六七年前終是打通了跨洋電報。

  即便如此, 跨洋電報僅在大宗商業領域運用, 還有兩地高層人士溝通交流,而尚未普及民用。

  如非金玫瑰之死其影響力甚大,蘇格蘭場也不可能隨便為哪一位被害人, 就聯系美國警方幫助協查。

  「最好的情況,美國警方積極配合並順利找到那位遠親。對方順利從西岸坐車橫穿美國抵達東岸,再順利買到船票從紐約出發, 船再順利抵達利物浦。」

  雷斯垂德計算了最順利的用時,「那位抵達倫敦起碼在一個半月後。我們不可能等那麼久, 只為讓他同意托比女士被解剖。」

  迅速屍檢勢在必行。

  「別說等人到倫敦, 哪怕先要一份口頭授權,至少要等五六天。」

  凱爾西了解美國方面的辦事速度, 這個時代不比蘇格蘭場好。「只能先斬後奏,今天就送檢。」

  凱爾西示意大可不必憂慮法律問題,「相關的法律手續會有人代勞。羅德裡克先生有大把的錢追捧金玫瑰,不會吝嗇為金玫瑰的合法屍檢, 請最專業的律師擬出免責方案。」

  聽聽,這就是魔鬼, 花別人的錢辦自己的案。

  羅德裡克不僅要衝在前方抗住屍檢引發的輿論風暴,還要破一大筆財。

  不過,雷斯垂德又松了一口氣。和魔鬼陣營相同時,被帶著飛不用操心的感覺還挺舒爽的。

  馬車駛入蒙塔古街。

  兩人下車,前往經常光顧的布谷鳥咖啡店。

  習慣性去窗邊一角落座,老位子上已有一人就坐。

  「早上好。」

  歇洛克起身打了招呼,「為慶祝班納特先生渡過美好一夜,這頓我請。」

  雷斯垂德覺得他的邏輯出問題了,連夜審訊搜查是美好一夜?假定算美好,凱爾西都享受一夜,為什麼歇洛克還要請客?

  此時,提出請客與被請客的雙方相距兩米,誰都沒先坐下。

  凱爾西微笑,歇洛克起得比平時早,一定是故意等在這裡的。

  至於他為什麼等著?凱爾西以眼神指控:「湯姆,你還敢說什麼請客?!心虛了吧。快認清你有烏鴉嘴的本領!托你的祝福,大案發生了!」

  對街房間,一夜燈未亮。

  歇洛克做了排除法,先否定了凱爾西與一位魅力無邊的女士邂逅,導致其夜不歸宿的極低概率選項。

  再聯系兩人分開前他給出的真誠祝福,竟一點都不吃驚凱爾西大概率會路遇大案。

  「心虛?那是一種什麼情緒?」

  歇洛克微笑眨眼,「我僅是表達關心,請勞累的你吃一頓早餐不好嗎?傑瑞,你的疑心打擊了我,怎麼能懷疑我的好意。」

  「咳咳!」

  雷斯垂德沒傻站著,先一步落座,「福爾摩斯先生,您的請客包括我在內吧?」

  歇洛克笑著問,「探長認為我們的關系,已經熟悉了互請吃飯的地步了?」

  雷斯垂德尷尬地搖頭,「似乎……」

  「開玩笑的,當然是一起請。」

  歇洛克沒在破案時間外過度打擊雷斯垂德。好歹要留下一位稍稍能用的警探,他不想為蘇格蘭場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做顧問。「兩位忙了一夜,不如先補充些能量再說其他。」

  「那就多謝了。」

  凱爾西終止了這一次的眼神廝殺,為難誰也不必為難自己的胃。沒點咖啡,確保等會能舒服補覺,並准備順手把送檢哪一處醫學院驗屍的麻煩扔給歇洛克。

  早餐後。

  三人照顧著四周食客的情緒,沒有在店內談論死亡現場,移步馬車內簡單交談。

  「這是托比女士死前的嘔吐物。」

  凱爾西取出一只密封小玻璃瓶,蘇格蘭場的警探也提取了一些嘔吐物,她再弄一份讓歇洛克先睹為快。「請聞一聞。」

  雷斯垂德微微側頭,魔鬼還真不在意剛剛吃了飯,或該他感謝未在飯桌上就見到小玻璃瓶。

  「沒有特別的氣味。」

  歇洛克仔細地觀察了嘔吐物顏色,「這裡沒有血絲,現場也沒有嗎?」

  凱爾西攤手,「當時,考伯特等人與劇團的人已經發生肢體衝突,導致現場的痕跡非常混亂。該慶幸的是,沒有人一腳踩到金玫瑰屍體上,但把嘔吐物踩得四周都是。一團糟的情況下,沒能發現血絲。」

  被破壞的死亡現場,總會增加甄別證據的難度。

  雷斯垂德不知兩人在意什麼氣味,「這瓶黃色的東西,它該有什麼氣味嗎?」

  「沒有鼠尿樣的氣味。」

  歇洛克指出毒芹中毒的嘔吐物,應該有此種特別氣味。

  眼見雷斯垂德嘴角抽動,歇洛克好心地補充了一番具體描述。「如果探長想要練習如何分辨,不妨去白教堂區的的下水溝附近,那裡總能找到老鼠窩。」

  十幾年前的倫敦大惡臭事件後,開始了城市下水道全面改建。中心區域少了很多亂竄的老鼠,但貧民窟依舊是老鼠的安樂窩。

  從髒臭環境裡辨別鼠尿的氣味,遠比實驗室環境具挑戰性。

  雷斯垂德:謝謝,我不想挑戰。

  雷斯垂德迅速略過這一點,「現在能排除毒源是毒芹了?」

  凱爾西微微搖頭。之前,她記不清具體的鼠尿味,只能從絲特芬妮嘔吐物沒有特別氣味做一個大致判斷——艾德勒的藥膏有五成可能不是毒物來源。

  「下結論還為時尚早,也可能是混合毒。」

  凱爾西提醒別錯漏任何一種可能,「劇團裡的復雜人際關系,讓案子可能變得復雜。探長,你說劇團裡其他人會不知道艾德勒女士攜帶外用傷藥嗎?」

  外敷藥膏有一股刺激性氣味。

  艾德勒受了磕碰外傷,同進同出的劇團成員不可能不了解。

  雷斯垂德點頭,「我也懷疑過嫁禍的可能。其他人又不知道金玫瑰想退隱,艾德勒女士又是最有潛力的新人,不如嫁禍,那就能一招干掉兩個人。」

  「但事出突然,金玫瑰又中了別的毒,毒性混合後導致難以直接分辨毒源。當然,這只是一種復雜的可能。」

  凱爾西只是習慣性假設多種可能,「關鍵還在屍檢,有必要從快從速將屍體運出倫敦。」

  蘇格蘭場不是鐵桶一塊,先有剛愎自用的考伯特,後有隨意透露線索的約克。

  將屍體送往醫學院時,地點必須要慎重選擇並且保密,以防失去理智的金玫瑰支持者圍堵滋事。

  歇洛克當即決定,「我去找巴爾克,別看他積極去弄金玫瑰的門票,那都是隨時可拋的喜好,比不過對驗屍的偏愛。我和他先把屍體運到劍橋醫學院。」

  巴爾克在劍橋有一間法醫檢驗室,離開倫敦也能離開輿論風波,但驗屍助手還要斟酌一番,最好是對金玫瑰歌劇不感興趣的人。

  選誰?

  歇洛克看向凱爾西,兩人默默得出了一個結論。

  *

  「阿嚏!」

  華生揉了揉鼻子,上午十點,磨磨蹭蹭地離開被窩。剛剛吃了早飯,准備開始悠閑的周末生活。

  此時,大門就被急促地敲響了,竟然是蘇格蘭場的探長找上了門。

  「您就是約翰·華生先生?」雷斯垂德一邊收回警官證,一邊迅速打量華生,不明白這位沒畢業的實習醫生怎麼會被魔鬼們盯上。

  「經人推薦,並取得了您導師亞伯的同意,請您暫緩手上的工作,幫忙協辦一起命案的驗屍。」

  雷斯垂德取出一紙協辦令,是聖巴塞羅繆醫院的亞伯醫生簽發,同意出借他的學生,為期半個月,協助蘇格蘭場辦案。

  「啊?」華生徹底清醒,指了指自己,「您沒弄錯?讓我去驗屍?我並沒有相關經驗。」

  雷斯垂德怎麼知道魔鬼們的想法,他能確定的是,此次驗屍更需要靠譜又口風緊的助手。

  他裝作早就關注華生的模樣,「請別自謙,華生先生,您確定沒有驗屍經驗嗎?」

  「我……」

  華生剛要說沒有,但黑暗古堡的離奇死屍們就闖入腦海。的的確確,他被逼客串過法醫。

  這種停頓連雷斯垂德都能讀懂,「看來您想起了曾經的經驗。別猶豫了,這就請隨我離開,時間真的有點緊。」

  可能是雷斯垂德的面相嚴肅且正直?

  華生收下協查令,匆匆稍稍帶了幾件換洗衣物,這就坐上了駛離了倫敦的馬車。

  一路疾馳。

  幾小時後抵達劍橋,剛認識不久兩人已交談甚歡。

  雷斯垂德:確定過細節,華生與兩位魔鬼不曾有直接接觸,只是聽過他們的姓名。

  華生:確定了真偽,雷斯垂德是負責的探長,還認識發現四種血型的團隊創始人。

  「我們到了。」

  雷斯垂德停好車,在進入醫學院前,忽而問起一件事。「華生先生,您在文學方面有不低的造詣。有一點想請教,有人勸你少吃鵝,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雷斯垂德頓了頓,頗有自知之明地補充,「我是說可能與諷刺相關的方面。」

  「少吃鵝,諷刺相關。」

  華生不知具體情況,「也許與鵝肌肽(anserine)有關,您知道它解剖學外的另一層,是指愚笨的。拉丁文裡鵝(anser)正是這個詞的起源。」

  「另外還一有種說法,吃什麼補什麼,以形補形。」

  華生不確定地說,「所以勸一個人少吃鵝,是怕他吃多了鵝更蠢了。我覺得對方不一定是在譏諷,更可能是一種冷幽默。」

  雷斯垂德深吸一口氣,謝謝,作為當事人,他沒有被幽默到。

  「呵呵,不談鵝了。」

  雷斯垂德扔掉復雜的詞源說,「去看屍體吧。」

  劍橋醫學實驗樓很安靜。

  走廊裡只回響著踏過木地板的腳步聲。

  推開法醫室的門,迎面是消毒水與福爾馬林的混合氣味攻擊。

  燈光照下,正中央的解剖台躺著一具女屍。

  華生進入法醫室,第一眼就見男人拿著放大鏡,彎著腰貼近屍體,他正在一寸不漏觀察著屍體的雙足。

  「來了。」

  歇洛克沒有抬頭,「很高興見到你。初次見面,華生先生請先看屍體足部,不妨說一說你的發現。」

  華生:聽,這特別的問候語。第一次見面,難道不該先聊一聊天氣?居然不帶客套地就進入考驗環節了!


第55章

  考驗來了, 那就上。

  華生做過手部清潔開始驗屍,既然是問女屍的足部,上面應該有些奇怪的地方。

  絲特芬妮的雙足體現出了她的職業特性, 長期穿高跟鞋在舞台上演出,導致腳趾外翻變形。

  但足部皮膚細膩, 沒有出現角質層增多的死皮, 腳指甲也修剪得很精致。

  「死者很注重保養。」

  華生臨入法醫室才知裡面躺著金玫瑰的屍體,除了驚訝與少許惋惜, 並沒有太多額外情緒。他對這位歌劇女演員沒什麼興趣, 便能保持理性而客觀的判斷。

  「除了足部, 她也注重身體美觀,四肢與腋下都進行了脫毛。」

  華生觀察著屍體,金玫瑰的皮膚光滑潔白如像牙, 就讓左腳腳背的一小點結痂有些突兀。「對比來看,本來能忽略不計的微小刺傷傷口,現在變得有點醒目。」

  華生又貼近去看這一處結痂, 它太小了,就像是被花刺扎得有點狠, 或是被針扎出血。

  「抱歉, 我沒法確定是什麼造成了這點結痂,它應該只是一個意外。」

  只是一個意外?

  絲特芬妮細致地護理雙足, 造成意外的可能性多大?

  另外,脫毛膏使用後只能維持一段時間,短則四天長則七天,皮膚表面就又冒出了新毛, 而死者皮膚上不見新冒出的汗毛。

  在忙碌的排練與演出中,絲特芬妮還不忘進行脫毛, 究竟是她一貫活得精致,還是特意為等待誰做足准備?

  歇洛克卻未立即指出這些漏洞,自我介紹後,向華生問好。

  「華生先生,歡迎您來到劍橋法醫室,希望您能在此渡過一段愉悅的時光。巴爾克醫生會安排具體的工作,您主要負責毒理檢測。」

  「好的,合作愉快。」

  華生微笑頷首,暗道雷斯垂德的提示有些誇大其詞。

  這位福爾摩斯先生不守常規,只是專注於案件而不在意一些客套禮節,不至於讓人做好隨時被打擊的心理准備。

  歇洛克保持微笑,不用推理也知道雷斯垂德一路與華生談了些什麼。他豈會如探長之言,把剛剛借過來的華生,打擊到馬上辭職不干。

  *

  周日,下午五點。

  不同與劍橋法醫室的安靜,倫敦西區劇院一帶炸開了鍋。

  金玫瑰無法繼續演出,只因昨夜突然死亡。

  這一公告被貼在了玫瑰劇院的外牆上,而今日份的晚報頭版都刊登了相關消息。

  羅德裡克與其他十二人商議過後,先發制人,將金玫瑰之死需要屍檢的必要性一一說明。

  打出的旗號無外乎支持金玫瑰就要為她找出死因。解剖不是對死者的褻瀆,而是還原真相最好的方式。

  一石激起千層浪。

  要不是玫瑰劇院外牆建得高,鐵柵欄足夠堅固,還真抵不住一波波人潮。

  下午,蘇格蘭場的格雷格森探長收到了命令,他與雷斯垂德一起負責金玫瑰的案子。

  雷斯垂德秘密提走屍體,而他需要與西區其他劇院提前溝通,蘇格蘭場與各劇院一起應對可能發生的聚集事件。

  格雷格森看著鐵欄外的金玫瑰支持者們,這兩天注定麻煩不斷,好歹准備及時人手充足,將劇院街的局面維持住了。

  他才能松一口氣,有閑心抱怨,「雷斯垂德那家伙,好事想不到我,髒活累活就記起我來了。也不知是被誰教壞的。」

  一旁,卡特探員目不斜視,好像什麼都沒聽到在認真執勤。

  兩位都是他的長官,他能發表什麼意見?難道告訴格雷格森正確答案——耳濡目染,雷斯垂德身邊有兩只魔鬼。

  凱爾西也沒能一覺補到天黑。

  午飯後,帶上金玫瑰床頭的金粉玫瑰,前往以百花齊放聞名的羅賓森莊園。

  准確地說,如今已經變更為達西莊園。

  安琪兒的失蹤案告破後,羅賓森女士與威爾遜先生化解了十五年來的心結,兩人相伴走過了人生最後的幾個月。

  兩人的資產都投入到了慈善事業中,而羅賓森莊園出售給了能善待鮮花的人。

  達西買下莊園後,也留用了大部分的侍從與園丁。尤其是喬休爾管事,正是他一手打造了百花齊放的莊園美景。

  這次拜訪達西莊園,只為請喬休爾管事鑒別金粉玫瑰的品種,以而推斷它的贈送者來自何方。

  金粉玫瑰是否在倫敦花店能輕易購買?或者是某一處特殊的培植品?

  喬休爾管事觀察了幾支金粉玫瑰,除去花朵上撒的金粉,這一種橙玫瑰本身並非獨特難求。

  「它來自倫敦或周邊,雖然不比紅白色玫瑰常見,但多走幾家花店,你總能買到橙玫瑰。」

  「根據您描述的室內環境,以及鮮花的綻放程度,初步判斷花枝從采摘至今不超過兩天。」

  喬休爾管事又貼近玫瑰,深深嗅了一下,「仔細分辨有一縷茶香。將鮮花插在冷卻的濃茶中有助於延長花期,即便如此,距離它被采摘也不會超過五天。」

  絲特芬妮周六夜晚死亡,上一次她休息離開劇院還是周一。

  換言之,這一束鮮花不是她從外帶回,而是演出期間有人送入劇院。

  凱爾西認真地聽著一邊分析,絲特芬妮的花瓶裡裝著清水,不是她將鮮花保鮮,那麼使用茶水的只有送花者或店家。

  「茶葉並不便宜,如今的花市使用濃茶給玫瑰保鮮常見嗎?」

  「花市一般使用化學保鮮劑,那比茶水便宜,一般運輸商與花店賣家不可能選擇高成本經營。」

  喬休爾卻指出,「可是總有些挑剔的客人,吹毛求疵地認為保鮮劑破壞了鮮花的自然感。相對應的,有的花店將花梗插在濃茶中,當然而就賣得更貴些。」

  喬休爾表示倫敦及附近,能擁有花圃的人家基本都能種這一類橙玫瑰,更不會在意那一瓶濃茶的錢。如果問從是哪一家采的橙玫瑰,他很難做出來源判斷。

  「但如果是從花店裡購買,情況又不一樣了。」

  凱爾西一點便透,「倫敦會使用濃茶保鮮的花店,面對的是高消費客戶,總是有一個定數,我有可能查到這一束來自哪裡。」

  喬休爾還補充了一點:「班納特先生,請留意橙玫瑰的花語。它代表了或羞澀或隱晦的愛,送給人一份神秘不能多言的愛。

  據我所知,男士選擇橙玫瑰的情況相對較少。通常三種人選擇它,害羞的小伙子、喜歡玩神秘的男人,以及不能公之於眾的地下情。」

  絲特芬妮會喜歡上羞澀的小伙子嗎?

  凱爾西認為概率不大,不是因為金玫瑰無法享受單純的感情。

  而是因為不成熟的小伙子一般無法完美隱藏行跡,那就不可能隱瞞了劇團的大多數雙眼睛,讓他們一無所察絲特芬妮的戀情。

  至於後兩個選項,就需調查花店才知一二。

  凱爾西將調查範圍況告之格雷格森,「以劇院街為中心,散開調查出售此種橙玫瑰的花店。

  店內使用濃茶保鮮花卉,從周二至周五出售橙玫瑰,也可能提供灑金粉服務。購買者可能是侍從,也可能是一位中上階層的男士。」

  「明白了。我帶隊分頭去查。」

  格雷格森出發前,又向凱爾西確定,「班納特先生,除了花店要調查,還有垃圾站要調查,您確定選擇去垃圾站?」

  每天清晨天沒亮,清潔工會駕車拉走玫瑰劇院的垃圾。

  絲特芬妮及劇團等人的生活垃圾,可能隱藏了某些重要線索,必須將能查的都檢查一遍。

  比起調查花店,搜查垃圾站是一件苦差事。

  凱爾西肯定地點頭,「對,我去垃圾站。格雷格森探長不用擔憂,我能應付那些惡臭氣味。」

  「您是一位敬業的顧問。」

  格雷格森稱贊到,十分感謝凱爾西的選擇讓他逃過一劫。

  再次腹誹雷斯垂德,班納特先生分明是為人著想的紳士,他完全不需要做好被言詞打擊的准備。

  一旁,卡特目送格雷格森離開,不由搖了搖頭。一開始,誰又不曾有過天真。

  凱爾西見狀,微笑問,「卡特探員,你有什麼不同想法嗎?」

  「哦,我……」

  卡特面對魔鬼之笑,臉部肌肉僵硬地沒法再說謊。「我只是感嘆,格雷格森探長不知您的本意。」

  凱爾西繼續微笑,「我的本意?」

  卡特硬著頭皮直說了,「花店調查只要跑跑腿就行,但翻查垃圾堆卻需要過人的眼力與分辨力。您認為格雷格森探長很可能會錯過某些線索,所以將簡單的花店任務派給了他。」

  因此,這不是體貼,而是覺得對方可能犯蠢,所以不給他機會罷了。

  「卡特探員,還記得我們見面的遭遇嗎?當時抓捕開膛手,正因你多嘴一句要剪頭發,讓我想起了案件的重要關聯。」

  凱爾西誠意誇獎,「果不其然,你是一位很有靈性的探員。繼續保持,我認為你很有潛力。」

  卡特:被誇獎了。雖然很高興,但隱隱有一絲不安。

  多方加班加點地進行著調查,好消息卻遲遲不肯露面。

  賣橙玫瑰的花店都已走遍,連賬冊也看了,但無從確定誰買過送給絲特芬妮的鮮花。

  垃圾站也被翻遍,找到了玫瑰劇院的那一攤髒亂,但在其中並沒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好在經過各大報紙宣揚著屍檢的正確性與重要性,金玫瑰的支持者們大多接受了這種辦案手段,漸漸不再聚眾而安靜等待結果。

  三天後,最先確定的僅有一點,屍檢表明絲特芬妮不曾攝入毒芹。

  毒芹中毒,往往是死於呼吸衰竭;絲特芬妮的屍檢表明她的心髒、肝髒受到毒物侵蝕,嚴重受損。

  盡管毒源尚未明確,但金玫瑰之死與艾德勒的外敷藥膏沒有一便士的關系。

  偏偏,此時忽有一家緋聞小報爆料:

  金玫瑰遭到劇團新人嫉妒被毒殺,言之鑿鑿,所用毒物是外敷藥膏——其中正含有劇毒的毒芹成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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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交出凶手!」「交出凶手!」

  「毒殺金玫瑰, 你會下地獄的!」

  「讓艾德勒那個壞女人滾出來!」

  周四夜間十點半。

  劇院街上原該是車水馬龍,人們心滿意足地觀看完演出,言笑晏晏地從各家劇院離場。

  今夜, 熱鬧卻變成了喧囂。三五成群的鬧事者堵在了玫瑰劇院門前,同時也堵住了通往其他劇院門的路。

  或舉著牌子, 或嘶聲力竭, 場面一度失控地想衝入玫瑰劇院,親身上陣抓出所謂謀害金玫瑰的劇團新人艾德勒。

  「到底是誰走漏的消息?」

  格雷格森好不容易才組織人手攔住鬧事人潮。

  蘇格蘭產根本無法提供充足警力, 半是羅德裡克半是提前借來的護衛, 半是其他劇院派出的幫手, 這才將情緒激憤的人潮控制在了玫瑰劇院門外。

  然而,現在能將人攔在門外,卻攔不住喊打喊殺的追責想法。

  外敷藥膏含有毒芹成分。

  這一個搜查結果, 只有金玫瑰死亡之夜,目擊了死亡現場的調查者與被調查者知道。

  「包括上後趕來劇團的蘇格蘭場警察,上周六夜裡一共五十七個人。」

  格雷格森看著再聚於此的一部分人, 當夜金玫瑰支持者十三個男人都到齊了,劇團的十九人也都沒有離開劇院, 「你們裡面一定有人將消息泄露給了小報。」

  羅德裡克蹭的站起來, 憤怒的目光一一瞪視諸人。這幾天,他出錢出力就為不被坑, 原本形勢即將穩定,豈料忽生事端。

  別以為他追捧金玫瑰就失了理智,這兩天熬出了黑眼圈翻遍了藥典,發現了毒芹中毒的特性。

  ——鼠尿味嘔吐物是毒芹中毒特征。

  羅德裡克用能分辨數十種不同女性香水的鼻子擔保, 上周六,沒有在金玫瑰死亡現場聞見這一氣味。

  「外敷藥膏不是毒源, 現在卻爆出了錯誤消息。那個泄露勘察結果的人,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都是在找我的麻煩!」

  騎虎難下,羅德裡克已花出了大把的金錢。最不希望場面失控的是他,更不希望出現內鬼的人也是他,甚至最不希望真凶與劇團有關的人也是他。

  羅德裡克已盤算著怎麼將損失的錢賺回來,投資劇團或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失去首席的劇團急需捧出一位新台柱,這一過程不如與他互惠合作。

  不錯,他曾經真情實感地追捧過金玫瑰,也厭惡過金玫瑰不喜的一些劇團團員。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金玫瑰死了,如果真凶不是劇團的人,難不成他還要一直和錢不過去。

  「是誰!現在承認了,我還能給他留些顏面。」

  羅德裡克比格雷格森更憤怒,上一回大意被凱爾西坑了反抗不了,這一次的財路受阻,他豈會放過暗中搞事的老鼠。

  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

  演出廳的舞台,金玫瑰死亡夜的當事人們圍成一圈坐著。

  明明觀眾席空無一人,此刻舞台上的人們竟是飆起演技來。

  壓抑的沉默在不斷蔓延。

  十幾分鐘過去,任憑羅德裡克暴跳如雷,誰都是一臉與我無關的表情,拒不承認向小報透露了案發的勘察結果。

  『哢——』

  側門被打開。

  凱爾西的到來打破了一室沉默,「不用再演了,考伯特先生、賴爾先生,以及馬倫先生,你們三人將消息賣給《火星小報》。

  那位O姓記者已經承認了,是你們主動找上門去,提出三百英鎊換一則消息。」

  「三百英鎊!」

  羅德裡克捂住了氣悶的胸口,「就為了區區三百英鎊,你們三頭豬浪費了我上萬的前期打點!」

  被點名的三人,前兩位是金玫瑰支持者,正是剛愎自用探長與好幾次發表意見的小胡子,後一位則是劇團裡不起眼的後勤。

  「你、你,你信口開河。」

  後勤馬倫臉色煞白地否認著,又著急忙慌地向怒視他的劇團成員解釋,「各位要相信我,我沒有做過。大家共事好幾年,你們不會相信一個外人的話吧。」

  「諸位是不用輕信我,但賣消息的三位的收款條上簽名做不了假。」

  凱爾西甩出一張照片,正是三人出賣消息的憑證。

  「如果三位認為有必要,O姓記者表示願意追加一份報道,如實書寫毒芹一說的來源。」

  考伯特面如土色,不停地搖頭,雙方都簽了保密協議,那個小報記者怎麼敢。

  羅德裡克扶額,真要被三頭豬蠢哭了。

  「考伯特,你以為是蘇格蘭場不會賣了線人?小報記者還指望他有所多少操守!不說小報記者了,你作為警察也不是把我們都坑了!」

  「劇團成員內鬥,支持者踩著已死的金玫瑰獲利,多麼勁爆的話題。

  當公眾的憤怒情緒到達頂峰,一篇揭秘報道如同一碗水倒入沸騰油鍋,能讓《火星小報》銷量再創新高。」

  羅德裡克喊得都累了,以往他拒絕魔鬼一樣的對手,現在他更拒絕豬一樣的隊友。

  凱爾西也不再想分精力給考伯特三人。

  為調查誰是泄密者,她離開垃圾場,特意用班納特的身份去新聞社找麥克。

  絡腮胡已成了恐怖出版社的巨大搖錢樹,麥克又認為班納特是絡腮胡結識的理財經紀人,而麥克的新聞社助理與出版社老板雙重身份在班納特面前暴露。

  如非以上三點,作為媒體從業人員,麥克怎麼可能盡心盡力地幫忙,搞來O姓記者與三頭蠢豬的交易實證。

  這一次麥克的人情,還不是記在了凱爾西的身上。

  凱爾西知道辦案難免遇到節外生枝,而此次三顆老鼠屎壞了一鍋平穩局面的湯,真的是又蠢又毒。

  事到如今,凱爾西很難相信考伯特三人背後有其他唆使者,但秉著客觀原則,不得不確定一遍,「三位,你們出賣現場消息的動機是什麼?」

  「能為什麼!我們才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揭露真相。你們劫走了屍體,誰知道屍檢結果的真假。」

  小胡子賴爾還強撐著,不肯承認見錢眼開。「說什麼不讓勘察線索外泄,指不定是你們暗地勾結好了。我們發聲就是為了讓大眾知道,存在另一種行凶的可能。」

  「考伯特,你怎麼說?想清楚再回答。」

  格雷格森對這位同僚並不客氣,「你該知道蘇格蘭場怎麼處理泄密者,知法犯法的瀆職罪,探長的位置你別想保住。我會如實上報你的態度,你會被判多久就看現在了。」

  考伯特雙手抱頭,痛苦地不願接受這一現實,「我沒做錯什麼,只是看不慣你們一言堂。明明我在案發現場,憑什麼將辦案權移交出去!

  還要在案件告破前徹底保持沉默。鬼知道,你們什麼時候能查清真相,直到現在連毒源都不能確定。」

  後勤馬倫已癱坐在椅子上,額頭冒著虛汗,瞥了幾眼艾德勒。最後吞吞吐吐地表示是為賺一百英鎊,對他而言也算一筆橫財。

  「我沒有惡意,真的沒有惡意。等真相查清楚,小報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看吧,這些意料之中的結果。

  凱爾西並不意外三人背後沒有唆使者,但還是請格雷格森詳細調查三人近日的行蹤,確定他們沒有接觸過其他可疑分子。

  現在如何應對惡意流言掀起的風暴?

  既然勘察結果已經外泄,只能錯有錯招,借著人們的情緒激憤爆出金粉玫瑰一事。

  毒芹不是殺死金玫瑰的毒物,而艾德勒與金玫瑰更沒有利益衝突,因為金玫瑰要退隱了。

  為什麼紅得如日中天的金玫瑰要退隱?當然是她有了神秘的情人——金粉玫瑰贈送者。

  金玫瑰死前再次收到了撒著金粉的橙玫瑰。

  兩人明明有著密切關系,神秘男士卻一直藏頭露尾,對金玫瑰死亡不置一詞。誰能說他不可疑。

  現面向大眾懸賞線索:

  請諸位觀看過金玫瑰演出的觀眾回憶,是否在上周二至周五見過攜帶金粉玫瑰的鄰座可疑人士?

  或者是途徑劇院街的行人,是否目擊過可疑人士抱著撒金花束進入劇院?

  為了盡早揭開金玫瑰的死亡真相,請聚眾鬧事的都化悲憤為動力,積極尋找神秘男士,但凡有線索的就聯系蘇格蘭場格雷格森探長。

  凱爾西提出建議,具體的操作還要羅德裡克與格雷格森配合,操作報紙輿論導向與加派警員接待目擊者。

  至於對三位蠢貨的處置,考伯特面臨內部審查,劇團肯定不會留用馬倫,而且艾德勒會以侵害名譽權將三人告上法庭。

  「訴訟之事,恐怕無法立見結果。」

  凱爾西離開前單獨找上了艾德勒,對於這位身處惡意流言風暴的受害者,她不能不聞不問。「等確定了毒源,你起訴三人傳播虛假消息的證據才更充分。」

  艾德勒泰然若素,仿佛完全沒感到醜聞壓身,「我會耐心地等你們的好消息。誰也不敢說一定能抓到凶手,但找出托比女士中了什麼毒,想來並難不倒你們。」

  「的確,這只是時間問題。」

  凱爾西相信歇洛克的專業性,而見艾德勒情緒穩定,她也松了一氣,心情好了一些。

  艾德勒卻問:「班納特先生,您就沒有別的想說嗎?」

  別的?

  凱爾西抿了抿唇,是有一件事要確定:

  「那三位泄露了案情,考伯特是不甘心,賴爾是求財,但馬倫恐怕不只為了一百英鎊。艾德勒小姐,馬倫與你有過私人恩怨嗎?比如他曾告白被拒絕。」

  「您是對的。」艾德勒想著略有懊惱,「我拒絕了馬倫,近半年了,竟然一直沒發現他懷恨在心。真是令人作嘔的男人。」

  艾德勒不掩嫌惡,金玫瑰之死,真是炸出了形形色色各種人。

  一時間,氣氛陷入沉默。

  艾德勒很快就調整了情緒,對著凱爾西笑了小,「除此以外,您沒有其他的話想說嗎?」

  凱爾西不解,她該有其他什麼話要說嗎?

  「我以為,紳士如您,多少會說些寬慰的話。」

  艾德勒挑眉,「比如別怕外面的詆毀,能承受詆毀就能收獲更多的贊美。」

  凱爾西搖了搖頭,「對您,這樣的寬慰不說也罷。如果可以,誰又想承受詆毀,誰不願僅僅收獲贊美?」

  艾德勒聞言點頭,她是並不需要無用的安慰。

  「確實,不少男人都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侏儒。您與他們不一樣,找到流言出處的直接證據,比說什麼都管用。」

  說到此處,艾德勒目光灼灼地看向凱爾西,「不滿十個小時就要查明來龍去脈,您一定是大費周章。謝謝您為我做的一切,第二次了,您給予我維護名譽清白的幫助。」

  對於艾德勒的鄭重感謝,凱爾西卻將所有辛苦一笑帶過,「沒什麼,我只是不願意案件的實情被謊言愚弄。」

  只有這個原因嗎?

  艾德勒深深看了一眼凱爾西,「優秀偵探都像您一樣嗎?做什麼都是為了真相,從不摻雜私人感情,還是您從來就不能表露個人喜惡?」

  意料之中,艾德勒僅看到一抹紳士微笑。

  沒有讓場面陷入尷尬,她轉移了話題,「不過,這次我不是只能說謝謝。有一些東西應該能幫到您。不介意的話,您隨我取一下。」

  會是什麼有用的線索?

  凱爾西走進了艾德勒的房間,發現了梳妝台上的膚蠟,它是搞易容變臉的好東西。

  「看,這一箱廢紙。我從三條街外的餐廳裡買來的。」

  艾德勒指向地上的一只紙箱,「我大膽猜測,你們沒能在垃圾場發現有用線索,那是因為有私欲的人不僅是考伯特三人。」

  這幾天演出取消。

  艾德勒將注意力放在了玫瑰劇院的眾人一舉一動上,讓她揪出了一只中飽私囊的蛀蟲。

  玫瑰劇院的清潔工暗中克扣部分廢紙,將它們轉手當做廁紙賣給不遠的餐廳,從中賺一些蚊子腿的利潤。

  「經歷這一次,我親身體會了阻礙破案的從不只有凶手。與案情相關或無關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讓阻礙真相的到來。」

  艾德勒指出,她買回了這一箱玫瑰劇院的廢紙,是上周一到周五的積存。「幸運的是,餐廳還沒開箱使用。現在原封不動地送給您。」

  凱爾西眼前一亮,紙箱可能有遍尋不得重要線索——金粉玫瑰花束的包裝紙,或者金玫瑰寫給神秘男士的信紙廢稿。

  「您的發現太及時了,它真的十分重要,我必須贊美您的觀察入微。」

  凱爾西早就叮囑過蘇格蘭場,必須細查劇院裡每個人上周的行動軌跡,但他們還是錯漏了清潔工的倒賣行為。

  或許,不該太過苛責蘇格蘭場。除了住在劇院裡的人,外人恐怕還真難發現不對勁。

  清潔工每天隔扣一點點廢紙,就連老板布萊曼都瞞了過去,這一筆蚊子腿外快賺得瞞天過海。

  再給蘇格蘭場一些時間,反復核查說不定也能發現漏洞,但那時不一定還能保留證據。

  凱爾西愉悅地收下了一箱紙,又請艾德勒安心,「為免疏漏,之後會突審清潔工,以防有其他的買家。但我會保密廢紙的來源,不讓您被牽扯其中。」

  艾德勒還要在玫瑰劇院住一段時間,讓別人知曉是她揭發了劇院員工的醜事,或多或少會都會對她造成影響與不便。

  找來一塊舊布,凱爾西包裹好紙箱,匆匆告辭,只待一探廢紙堆的線索。

  簡單的再見後,房門就被關上。

  艾德勒想著凱爾西如風一般離去的背影,不由失笑,有的人真是不解風情,還是不想解風情?

  「會有那一天嗎?您會因凝視一個人而心生歡喜。那個人是比我更有魅力,或是比一切案情更有魅力。」

  *

  劍橋法醫室。

  『哐!』

  響亮的關門聲響。

  華生累得趴在桌上小憩,他一下驚醒過來。誰開了門,沒有輕輕帶上門把手?

  只見歇洛克毫不掩飾興奮地衝了進來,「抱歉,一時激動,我忘了要輕輕關門。不過,華生先生,您該醒來聽一聽好消息了。」

  「我確定毒源了!」

  歇洛克雙眼放光,舉著手裡的化驗單,「是蓖/麻子,竟然是從未被記錄在案毒殺過人的蓖/麻子!」

  蓖/麻子?

  華生沒能想起它長什麼模樣,那不是英國常見的東西。

  歇洛克在實驗室轉了兩圈,一邊語速極快地說著蓖麻子的毒性劇烈,僅需幾毫克就能殺人。蓖/麻毒會讓肝腎迅速壞死,又能導致麻痹心髒,那是致人死地的主要原因。

  「不論是毒液檢測,還是應對金玫瑰的髒器病變,蓖/麻毒都對上了。」

  歇洛克不由笑道,「贊美傑瑞!親愛的傑瑞提供的可疑毒物清單,起到了非一般的指向性作用。而我不負所望地交出完美答卷。」

  說罷,歇洛克匆匆離開,只留一句,他先回倫敦。

  華生看著被關上的門,沉默了數秒,轉身看向習以為常的巴爾克。「誰是親愛的傑瑞?」

  「好問題。」

  巴爾克做出請坐下聽的手勢,「這就是一個漫長的故事了。我得想想,從哪裡說起比較好。」


第57章

  經過突審清潔工, 他交代固定每周六上午倒賣一周所藏廢紙。

  上周六,即是案發當日的上午,他將一箱廢紙賣給了餐廳。

  經過全面摸查, 的確只有一箱,正是艾德勒從附近餐廳裡贖買回的那一箱。

  這一次, 凱爾西順利找到了灑金玫瑰花束的外包裝。

  兩張空無一字的皺巴巴信紙, 以及一張倫敦的報紙。

  根據花刺扎過的痕跡,與信紙上暈開的油墨印記, 贈花者是先將兩張信紙包裹花枝, 然後再在外疊加一層報紙。

  報紙是上周四的《新聞時報》, 即全倫敦發行量最大的報刊,每天傍晚在各個書報攤出售。

  金玫瑰上周六夜晚十點十五分左右死亡,如此一來, 贈花人的出現時間只會是周四、周五、周六三天。

  清潔工倒賣出的廢紙做廁紙使用,越是干淨就越能賣高價。他習慣挑選相對干淨的紙張,哪怕是油墨化開的報紙, 也盡量別沾染其他污漬。

  絲特芬妮暫住的客房算不上井然有序,但也沒見髒污, 這三張外包裝基本維持被送去時的原樣。

  然而, 遺憾的是信紙與報紙都沒留下特別痕跡。

  受到當下印刷條件的限制,以及倫敦潮濕的天氣, 都讓報紙上的油墨附著力變得很小,閱讀時很容易弄髒雙手。

  講究的人家,管家在報紙送來時就將紙熨燙一遍,確保油墨弄干後再讓主人閱覽。

  紳士和淑女們大多習慣在外戴手套, 如果在街上隨手買了一份報紙,絕大多數情況下不可能留下指紋。

  這一張報紙沒經過熨燙, 有幾處油印暈開的痕跡,並沒能留下有效指紋。

  報紙難以提取有效指紋尚屬正常,但空白信紙上的指紋殘留也沒有額外發現。

  將兩張空白信紙對准盛有碘酒的試管口上方,酒精燈加熱試管底部,很快盛有碘蒸氣將白紙熏出了幾個指紋。

  經過比對,指紋分別屬於絲特芬妮與清潔工,並沒有包裝花束者的陌生指紋。

  花店不提供灑金粉服務,玫瑰上的金粉必是贈送者添加的。

  倫敦花店皆用報紙包裝花束。眼前多出來的兩張信紙,是贈送者灑金後重新包裝時所用,還是花店店家隨手一用?

  花店店家都會戴手套作業以免被刺傷,贈送者或親自或安排手下包裝鮮花,竟也都戴著手套沒留指紋。這竟是習慣使然,還是故意不留痕跡?

  讓凱爾西更在意的是信紙的來源,它並不是一張倫敦造紙。

  『扣扣,扣,扣扣——』

  富有節奏性的敲門聲響起,是歇洛克心情愉悅會弄出的小樂趣。

  「有結果了。」

  凱爾西開門,果然看到歇洛克神采奕奕。「這比我想像中要快很多。」

  「不否認,有幾分運氣的成分。」

  歇洛克直接坦誠,「你給的那一份毒物清單,排除我以往實驗過的那些毒物,又將混合毒的可能置後,先從單一的罕見毒入手。」

  歇洛克比出「四」的手勢。在幾十種毒物中,他一眼望去第四個選了蓖/麻子,則有幸在案發後第八天得到毒源匹配的結果。

  「運氣,有時也是實力的一部分,讓我在短時間裡確定了蓖/麻子。」

  蓖/麻子原產非洲,傳入亞洲後,再由亞洲傳入美洲。

  繞了地球一圈,再從美洲再傳入歐洲。無外乎華生沒聽這種植物。

  「那幾顆實驗的植物種子,也不是從倫敦找來的,巴爾克幾經輾轉托人從法國的植物學家手裡買的。」

  哪怕是歇洛克,也尚未在倫敦黑市上見過蓖/麻子。絲特芬妮因蓖/麻毒而死,對她用毒的人,在毒理方面有很深的造詣。

  思及此,歇洛克凝視凱爾西。

  凱爾西明明對毒物只了解一個大概,給他的那張毒物清單又是怎麼來的?能確定上面有幾種聞所未聞的毒物,又是誰發現的?

  凱爾西只當沒察覺落在身上的視線。她多少保留了一些職業習慣,比如出於團隊成員之間的尊重,不做相互側寫。

  哪怕本能的懷疑,但保持著起碼的沉默,而不是什麼事都追根究底。

  「蓖/麻子毒性極強。」

  歇洛克跳過了私人疑惑,轉回了金玫瑰的死亡時間,「從托比女士的屍檢結果來看,毒素在她體內停留了近一天的時間。」

  即上周五夜中毒,緊接著,翌日上周六毒發。

  凱爾西示意歇洛克去看工作台上的報紙與信紙,「中毒時間與報紙給出的時間吻合。而倫敦市面上找不到蓖/麻子,信紙顯示的來源地也不是倫敦。」

  歇洛克將信紙舉起,透過光能看清暗印「A  S.R.O.」。

  「spolenost s ruenim omezenm或spolonos s ruenim obmedzenm。」

  歇洛克說著S.R.O.的全稱,這是捷克文或斯洛伐克文的有限責任公司縮寫,前面的A應該是某家公司的首字母。「這是來自奧匈帝國的信紙。」

  如今,捷克與斯洛伐克在奧匈帝國的統治下。

  凱爾西指出信紙的質地紋理算不得太精致,「一款中等價格的信紙,產自中歐,我沒在倫敦見過。你呢?」

  歇洛克搖頭,「信紙與毒源一樣,都是倫敦的稀罕物。」

  「這個案子很有意思。案發在英國倫敦,被害者來自意大利米蘭,神秘情人才會贈送的灑金花束用捷克斯洛伐克的信紙包裝。」

  凱爾西指向牆上的手繪地圖,這一串地點已在歐洲上方繞了一圈。「更有甚者,毒源在歐洲很罕見。」

  這一次的案子涉及範圍過大,金玫瑰又極其注重隱私從不寫日記,神秘情人送花沒有留下祝詞卡。

  凱爾西有一種不妙的直覺,別看現在線索一一出現了,但真凶恐怕並不容易抓住。

  她又迅速將直覺掩下,辦案能依靠的是證據,問歇洛克,「下毒方式確定了嗎?」

  「不是口服就是注射。」

  歇洛克說著絲特芬妮左腳腳背的一點結痂,「結痂大小和針孔吻合。我看了絲特芬妮的鞋子,是船形高跟單鞋。針頭只要刺破薄薄的棉襪,就能輕松注射進腳面。」

  「應該是這一只襪子。」

  凱爾西迅速打開證物紙箱,將裝在牛皮紙袋的長筒襪取出。襪子的腳背部分,有一處勾絲。

  「這只襪子穿後未洗。現在看來,不是托比女士不小心勾花了襪子,而是它被針扎破了。」

  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絲特芬妮不可能傻傻站著被針扎。

  「我們知道了上周五夜裡有演出,托比女士沒有離開過劇院。唯一接觸外來者的時間是夜間散場十點,一直到劇院午夜零點鎖門。」

  凱爾西向劇團成員確定過,絲特芬妮沒讓她的支持者進過客房。

  「後台換衣室旁,有一間會客室。近兩個小時,托比女士會留下一二支持者,與他們在那裡聊天。」

  如今倫敦各大報紙都刊登了懸賞啟事,尋找上周出現的神秘送花人。

  也請上周演出結束後,與絲特芬妮進私下聊天的支持者們能出面提供線索。他們有無一人單獨與金玫瑰相會,或是撞見過送灑金粉玫瑰的神秘人士。

  「一種可能,托比女士與神秘男士在會客室獨處過,不難解釋她為什麼允許腳背上被對方扎一針。」

  當然,凱爾西覺得金玫瑰的防備心還是低了。換成她,對這個時代的醫院醫生扎針都要懷疑幾分,畢竟當下社會濫用藥物卻猶不自知。

  歇洛克補充了另一種可能,「如果他們沒有獨處,甚至送花的不是神秘情人本尊,金玫瑰可能處於非自願而無意識的情況下被注射毒物了。」

  如果是後一種情況,等於是下毒者趁著絲特芬妮不備伺機而動,必須要求精准的時機與極快的手速。

  「為什麼選擇腳背?」凱爾西卻為注射點的選擇感到疑惑,「手拿針筒注射腳背必須徹底向下彎腰,它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動作,並不符合常規的乘其不備條件。」

  這也是歇洛克覺得奇怪的地方,「乘人不備的最好時機,莫過於人多混亂。也就是金玫瑰剛剛走向後台,一眾簇擁著圍上去和她說話時。」

  難道是藏在鞋底的毒針,裝作不小心踩到絲特芬妮?或是故意摔倒的瞬間,朝著絲特芬妮的腳背扎了一針?

  可如果下毒者有敏捷的身手,為什麼不直接在擦肩而過時,給絲特芬妮手臂上來一針?

  腳背扎針的殺人手法,究竟由幾種因素促成?

  「必須理清上周五後台的現場情況。」

  歇洛克示意凱爾西立即出發,「去蘇格蘭場,問問有沒有人證到了。」

  懸賞登報後,蘇格蘭場過了異常熱鬧的三天。

  很多熱心人士前來提供線索,一坨坨真真假假的消息,砸得雷斯垂德與格雷格森腦袋都快爆炸了。

  「哦!你們來得剛好!」

  雷斯垂德不同以往的眼疾手快,將給目擊者做筆錄的活都扔給格雷格森。遠遠瞧著兩人,他就搶先一步跑出接待室。

  像為證明不是逃避繁瑣工作,雷斯垂德端正神色說:「我還想去找你們,剛剛收到一份意大利方面的電報,金玫瑰的神秘情人確定了。」

  「是維托裡奧男爵,他的夫人特意發電報來告之此事。」

  雷斯垂德表示金玫瑰之死已經傳遍歐陸,三天前有關神秘送花人的懸賞很快也廣為人知。

  絲特芬妮是意大利歌劇院的首席,她在意大利名氣更甚,現在得到意大利方面的線索也在正常範疇內。

  「男爵夫人查到了男爵近一年多的買花記錄,以及管家證明送給托比女士的橙色玫瑰,會特意在花上灑金粉。

  另外,男爵夫人還找私家偵探拍到了金玫瑰與男爵私會的照片。不過,維托裡奧男爵不可能是凶手。」

  雷斯垂德頓了頓,難得讓他逮著一個機會提問,「兩位不妨猜一猜原因。」

  歇洛克與凱爾西面面相覷。

  金玫瑰想要退隱,挑挑揀揀一番,不可能只做情婦吧?但意大利信奉天主教,如今根本不存在離婚,想要再婚只能喪偶。

  如今男爵夫人主動發來電報,並且提到了調查了一系列男爵與金玫瑰有私情的證據,那維托裡奧男爵不可能是凶手的原因,或許只有一種。

  「他死了?」

  「他死了?」


第58章

  雷斯垂德抿唇, 兩只魔鬼就不能猜錯一次嗎?

  「兩位猜對了,維托裡奧男爵死了。上周四,也就是金玫瑰死前的兩天, 維托裡奧男爵上山打獵被狼咬死的。」

  狩獵是貴族常見的娛樂方式,但一般是享受鄉野風光, 而非深入山林與野獸搏鬥。

  維托裡奧男爵挑戰了一次高難度, 一行五人在阿爾卑斯山遭遇餓狼群,僅有一人斷臂活著回來。

  「這則荒唐慘劇還沒流傳開來, 維托裡奧夫人卻在電報裡稱這是上帝的懲罰。」

  雷斯垂德也不知從何說起, 索性讓凱爾西與歇洛克自己看電報。

  好長一篇!

  電報以字算錢, 一般都很簡短。

  凱爾西難免一問,「果然是男爵夫人,一點都不在意花費嗎?大宗貿易成千上萬的利潤, 才會舍得發這麼長的電報。」

  「據說不是。」歇洛克卻說了截然不同的情況,「維托裡奧府的光鮮撐不了多久了,恐怕很快就只剩一個爵位撐著。大概五六年前, 這位男爵的投資失敗了,還變賣了祖產土地。」

  凱爾西側目, 歇洛克竟然去了解不知名男爵的身家, 難道維托裡奧本就有什麼問題?

  歇洛克微微搖頭,只輕聲說了一個詞, 「華生。」

  華生說的?

  凱爾西一下反應過來,不是歇洛克因男爵可疑而提前調查,是黑暗古堡給華生留下一些心理陰影。

  未免再次毫無防備地踏入某爵的地獄游戲,華生提前收集資料, 不惜化身八卦之王去挖掘各個國家的貴族秘史。

  「古堡?」凱爾西也只報了一個詞,看到歇洛克肯定地點頭。

  雷斯垂德一旁神游天外, 已經不再試圖弄懂兩人的魔鬼語交流。

  維托裡奧府的財政情況先放一邊,兩人看起男爵夫人的電報。

  簡單地概括,這是一樁未被披露的醜聞。

  在不允許離婚的意大利,當一對夫妻失去了對彼此的興趣,分居後各自有情婦或情夫已成為常態。哪怕那其實則也違背了結婚時教堂裡許下的諾言,但人類對上帝發的誓言,又有多少能一生遵守。

  各玩各的是一回事,維托裡奧卻想給金玫瑰合法的妻子身份,就觸及了男爵夫人的底線。

  應該說是事關男爵夫人菲羅倫斯的生死。

  菲羅倫斯在電報中表示,幾個月前就知道金玫瑰成為維托裡奧的新情人。

  當時,她並沒有在意拿兩人具體從何時開始交往,又保持情人關系多久了。反正她與維托裡奧早就分開過了。

  直到上個月,男爵府的忠僕向菲羅倫斯彙報了維托裡奧的暗殺計劃。

  維托裡奧打定了主意要絲特芬妮為妻,想要新婚順利進行,在無法離婚的情況下,只有喪偶一途。

  菲羅倫斯當然下意識不信,哪會出現為迎娶情婦,把妻子弄死的暗殺計劃。

  即便床上翻雲覆雨後的某一刻,維托裡奧對金玫瑰的欲望上了頭,像極了傳說裡彼此唯一的專情,但天亮了也該恢復正常思維。

  不過,懷疑的種子還是種下了。

  菲羅倫斯客觀分析了可能性,聯系絲特芬妮如日中天的人氣,她得出一個可怕的猜測。維托裡奧不一定會為專情另娶,但如果是為了一大筆嫁妝呢?

  男爵府自從投資失敗,一直都是強撐著光鮮排場。

  菲羅倫斯的娘家也算後繼無人,她出嫁前娘家已是再走下坡路,如今也是把能賣的祖產都賣了,勉強維持體面。

  絲特芬妮是一位歌劇首席演員,按常理,她嫁給男爵必是高嫁。

  男方家族的長輩極有可能提出反對意見,但如果嫁給喪妻的二娶男爵又不一樣了。

  如此來看,絲特芬妮與維托裡奧結合,一個得了名,一個得了財。

  假設兩人之間又感情篤深,簡直就是雙贏的佳話。唯一做出犧牲的人,就是礙事的現任男爵夫人。

  菲羅倫斯不敢賭自己的命,即刻雇佣私家偵探徹查兩人。

  應是絲特芬妮不願暴露做人情婦的事實,兩人行事隱秘。除了維托裡奧的私宅,在公眾場合都保持著一段距離。

  若不是菲羅倫斯在丈夫身邊安排了眼線,早知道他與金玫瑰的婚外情,恐怕也會認為兩人只是歌劇喜好者與歌劇演出者的單純關系。

  經過私家偵探的不懈努力,終於摸黑成功潛入莊園,拍下了絲特芬妮與維托裡奧密會的照片。

  隨後又多次喬裝車夫,探聽到兩人的談話。維托裡奧許諾一定會迎娶絲特芬妮,時間就在今年的七八月。

  如今仍無錄音設備,但照片已是實打實地證明了兩人的關系。

  菲羅倫斯不斷琢磨維托裡奧的許諾,究竟是欺騙絲特芬妮,還是真心實意准備付諸行動?

  往深了想,絲特芬妮對外一直宣稱單身。她不願透露情婦的身份,會否是希望一舉嫁入男爵府,而不必留下任何話柄。

  所有的疑惑卻在上周四戛然而止。

  維托裡奧死在了山林的野狼嘴下,不管他想不想另娶,在人間是做不到了。

  「你們也許會懷疑是我先下手為強,但我敢向上帝發誓從未如此惡毒。這是主的懲罰,將兩個心懷鬼胎的人送去地獄相見了。」

  菲羅倫斯最後寫到,「哪怕被懷疑,我也要揭露這一樁醜事。照片為證,在報紙上披露兩人的私情。絕不讓世人繼續被絲特芬妮·托比蒙蔽,她才不是純潔高貴的金玫瑰。」

  「兩位現在有什麼想法?」雷斯垂德收回電報,先表達了他的觀點,「雖然男爵夫人說得義正言辭,但我懷疑她雇凶殺人。」

  雷斯垂德不是毫無證據,「上周五散場後,有十五位金玫瑰支持者去後台等她。其中十四人已經來做過筆錄,等去我辦公室看了,你們也會贊同我的想法。」

  十四位支持者,五女九男,他們都模糊記得那位送灑金橙玫瑰的人。

  ——中年婦人,四五十歲,中產家庭的女性常規米色禮服。記不得她的面容,而記得她身材略胖。

  中年婦人沒有積極地擠到前排,只抽趁著一個空檔送出花,她就轉身離開了。

  其後,金玫瑰邀請兩位女性與三位男性移步會客廳。

  六人一直在會客廳聊天,大約夜間十一點半,五位支持者走出劇院大門。他們一走,就聽到了身後鐵門上鎖聲。

  「根據兩位的腳背毒針說,我大膽推測,男爵夫人早知丈夫與金玫瑰的倫敦之約。她雇佣了職業殺手,冒充給金玫瑰傳信的人。」

  雷斯垂德講述了他的推測,絲特芬妮與維托裡奧一直以灑金橙玫瑰為信號。花束裡藏有幽會信息的卡片,當然絲特芬妮看過就燒毀。

  這次,絲特芬妮見到灑金橙玫瑰,自然以為是情人來了倫敦。

  上周五對送花的中年婦人毫無戒心,很順手就接下了花束,想如往常從中確定見面的時間地點。

  不料,中年婦人實則是職業殺手,快狠准地給了絲特芬妮注射了一針蓖/麻。

  「其貌不揚,行動迅速,干完就走。」

  雷斯垂德細數三種殺手特征,「那位中年婦人全都符合。直到現在,不僅是近距離與她接觸的十四人,上周五演出其他的觀眾都沒能做出更詳細的描述。

  她鄰座的觀眾來過蘇格蘭場了。韋伯同樣只記得見過灑金的玫瑰花,記不清中年婦人的模樣。」

  中年婦人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位置,只有左側有鄰座韋伯。

  如不是搶不到票,誠心去看演出的人都不會喜歡偏僻的角落。但只為殺人而去的話,那裡正是掩人耳目的好位置。

  「的確,避人耳目的座位、其貌不揚的外表、行動迅速的手法,還有做完立即立場的做派。以上四點很像是職業殺手,而男爵夫人也有雇佣的動機。」

  歇洛克卻仍有保留,「那麼作案凶器確定了嗎?當場有人見到中年婦人彎腰了嗎?」

  雷斯垂德搖頭,有關這一點,他反反復復詢問了當夜現場的十四人。「不一定需要彎腰,也能是鞋底有毒針,這就更像職業殺手的裝備了。」

  「腳比手更難控制動作幅度,一不小心就會踩到托比女士。當夜,她穿的是米白色的棉襪,上面並沒有留下灰漬。」

  凱爾西再問,「如果伸腿,在外看來就會有靠近托比女士的傾向。當場十四人有注意到中年婦人的動作嗎?」

  雷斯垂德再次搖頭,「應該沒有靠近趨向,他們只記得中年婦人遞出花,轉身就走了。」

  復查一遍。

  凱爾西與歇洛克對視一眼,這次也沒當場打擊雷斯垂德。

  畢竟,還要留雷斯垂德給提供線索的人做筆錄,之後說不准就會出現有價值的線索。

  先一步來的卻是輿論風暴。

  男爵夫人一紙報道,將男爵與金玫瑰私會的照片登報,更是從頭到尾講述兩人的私情。

  人們對金玫瑰的感官一變再變。從最初震驚她的死亡誓要追查真相,到懷疑是同團新人投毒,再到尋找神秘送花情人,最終心累於所謂的單身劇團首席也不過是一位貴族的情婦。

  聯想男爵與金玫瑰的先後死亡,不乏陰謀論者,認為是男爵夫人雇凶殺人。

  不過,誰也沒有實質證據,男爵夫人也一口否認。

  菲羅倫斯絲毫不心虛,直道沒做的就是沒做。如果買凶,她完全能隱瞞男爵與金玫瑰的關系,為什麼要曝光平白無故地讓自己徒惹懷疑。

  敢說出來的人是問心無愧,而有愧的兩人下了地獄。

  『維托裡奧夫人直言,與其懷疑她,不如深挖金玫瑰的過去。

  凶手很可能藏在她過去的曖昧對像或前男友們之間,也可能是那些男人們的妻子或女友之間。』

  西區

  劇院街咖啡廳

  凱爾西放下報紙,情況一如不祥的預感,朝著最復雜的方向發展了。

  誰也不知道金玫瑰的情史,有些私密確實會隨著一個人的死亡,徹底被帶到墳墓裡。

  「看表情,你那裡沒有收獲,但我這有一個好消息。」

  歇洛克復查完了最後一人,「中年婦人鄰座韋伯,幫我確定了殺人凶器。」

  雷斯垂德錯漏了一點,歇洛克卻幫著韋伯想起來了。

  「我讓韋伯描述能記得一切,在觀看演出時,他是否察覺到任何的不適。」

  歇洛克向韋伯詢問了,包括鄰座有無異樣的聲音、座位的舒適度等等。

  「韋伯還真有一點不適,他被中年婦人攜帶的一樣東西磕到了兩次腳。傑瑞,給你一點提示,倫敦人出行普遍會攜帶它,你猜是什麼?」

  凱爾西看向落地窗外,掃視一圈行人,脫口而出,「長柄雨傘,針筒藏在了傘尖!」

  「恭喜你,回答正確。」

  歇洛克以攜帶的長柄傘演示一番。

  演出時,中年婦人的傘先放在左側,斜靠在座椅扶手上。

  韋伯的鞋子不小心踢到過兩次,這讓他多看了一眼雨傘。比起一般女士用傘,中年婦女攜帶的這把傘柄長了幾分。

  隨後,中年婦人才將雨傘移到了沒有人的右側。

  「比普通女士傘的傘柄長,是特意制造的合適長度,剛好控制傘尖刺向托比女士的腳背。」

  凱爾西不由舉起了咖啡杯,這種毒雨傘並不是異想天開的假設。

  她曾經接觸過一次實物,而且後來的國際間諜博物館,也展出過克格勃使用的毒雨傘復制品。

  上周五,玫瑰劇院的後台。

  無需彎腰,更沒有什麼伸出一只腳向前。

  中年婦人一手送花之際,另一手假意將雨傘著地。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鮮花上,她趁勢按下傘把手的機關,僅需幾秒的碰觸,傘尖刺破腳背皮膚。

  下毒者像無事發生,迅速轉身退場。一場完美的暗殺就完成了。

  凱爾西想起端起杯子,喝了兩口咖啡,她居然沒早一點想到毒雨傘的暗殺方式。

  或許沒有即刻聯想,是因為殺人於無形的特工暗器本該遠去了,豈料它竟又再一次近距離地出現在生活中。

  傑瑞並沒有為確定凶器而愉悅。

  歇洛克還看到對座的人喝咖啡的速度快了些。沒有事先料想到毒傘作案,竟會讓凱爾西不快?

  歇洛克感到一絲不同尋常,平時凱爾西別的勝負欲並不強,更看重的是能不能破案。

  比如在黑暗古堡, B伯爵的殺人速度之快,幾次都趕在了他們破解作案手法之前。凱爾西也沒有不快,只是冷靜地抓緊時間找出關鍵。

  那麼,毒雨傘作案有什麼特別?

  歇洛克記下了這一疑惑,問的還是金玫瑰之死,「你覺得是職業殺手殺了托比女士嗎?」

  「像,又不像。」凱爾西放下咖啡杯,「像的地方,雷斯垂德探長都說過了。而不像的地方,第一點,她將武器放在了有鄰座的左側,後來才移到無人的右側,這不夠謹慎。」

  歇洛克也指出一點不像的細節,「還有那兩張包裝信紙,她不該忽視細節,使用倫敦極少見的中歐產造紙。我想這是職業殺手的常識。」

  「但如果說著是尋仇……」

  凱爾西搖了搖頭,以復仇論,那位中年婦女做得太干脆了。

  「更該說這種復仇過程太過冷靜,毒殺者不像存在仇恨的情緒,而用了快准狠近乎暗殺的手法。」

  總之,哪怕金玫瑰之死的死因、凶器、行凶者都能一一對應了,但是此案總有一條沒理清的隱線,而無法解釋矛盾之處。

  「我過兩天去一次意大利。」

  歇洛克決定當面拜會男爵夫人菲羅倫斯,以及查找金玫瑰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說不定會有線索。「傑瑞,你去嗎?」

  「當然去。」凱爾西說著看了一眼懷表,「不過,現在我還有些別的事。」

  歇洛克也沒繼續留在咖啡廳,本該在店門口分別,卻見凱爾西直接走向隔壁的花店。「你要買花?看來所謂別的事,是去送別意大利歌劇團的一行人。」

  「對,去送別。好歹相識一場。」

  凱爾西讓花店老板精美包裝了一束大麗花,准備送給艾德勒。正如花語,感謝她提供的幫助,也希望她的事業能創新高。

  歇洛克看到大麗花,就知凱爾西主要是與誰道別——提供關鍵信紙線索的艾德勒小姐。

  也許,他該慶幸凱爾西沒有選擇玫瑰,不然將要惋惜難得與他同步的人,去追逐丘比特的箭了。

  如果倫敦少了凱爾西,歇洛克設想了一下,他可能會有點寂寞。只是一點點,多來些精彩的案子,他就能不在意了。

  凱爾西發現歇洛克的視線落在大麗花上,調侃地問,「福爾摩斯先生,你的目光久久不散,難道在暗示你也想被送花?」

  「聽您的語氣,好像嘲諷我從沒來過花店一樣。」

  歇洛克回想一下,似乎只收過母親采的山間野花。他沒收過,也總該送過。就像去胖老板家裡做客,好吧,他送的是雪茄。

  當下,凱爾西索性將玩笑進行到底。再買了兩支橙玫瑰,讓老板隨意包一下,轉手遞給歇洛克。

  「不用感謝我,一來滿足了你眼底的渴望,二來睹物思案。記得留一支給我,早晚向橙玫瑰花精靈禱告,祝福我們早日找到給托比女士送橙玫瑰的殺手。」

  凱爾西颯然轉身離去,還瀟灑地揮了揮手與歇洛克道別。

  留下人與花,兩兩相對。

  歇洛克無言地看著兩支橙玫瑰,幾秒後,笑著搖了搖頭。

  「向花精靈許願,就該找專業對口的。向代表幸運的四葉草精靈許願,才能祝福湯姆與傑瑞意大利之行擁有好運氣。橙玫瑰精靈才不負責抓殺手。」

  ——它管理著不可多言的神秘愛戀。


第59章

  隨著維托裡奧男爵與金玫瑰的私情越傳越廣, 人們對於兩人之死的好奇也越來越深。

  蘇格蘭場作為經辦金玫瑰一案的前線主力,飽受探秘者的騷擾。

  僅是倫敦就有不少所謂的偵探上門,提出了協助警方的訴求, 用他們的智慧揪出毒殺金玫瑰的凶犯。

  「一開始,很多人吵著要找出真相, 是因為他們都喜歡金玫瑰。」

  雷斯垂德嘖嘖兩聲, 「現在換了一撥人,還是喊著要找出真相, 是因為他們想借著破案出名。」

  誰找到毒殺金玫瑰的凶手, 理所當然就能名動一時。

  與之相比, 兩位魔鬼每次都把功勞按在L探長頭上。盛名之下的痛苦,只有嘗過的人才知道。

  雷斯垂德正從應付金玫瑰的支持者鬧事,變到接待劇院的目擊者, 現在又要和那一群想出名的周旋。

  他羨慕的是兩只魔鬼溜之大吉,僅留言離開倫敦繼續追查,而不用處理其他繁瑣雜事。

  需要離開倫敦的還有卡特。

  由於男爵夫人的大膽揭露, 不乏陰謀論者,認為她雇佣了殺手除去丈夫與丈夫的情人。菲羅倫斯的作案動機明顯, 先下手為強的自保活命, 徹底杜絕想加害她兩人的生路。

  正因如此,男爵親屬不肯承認維托裡奧只是意外喪命野狼口中。

  發生在倫敦劇院的金玫瑰之死, 與發生在意大利山上的男爵之死,兩案有必要考慮並案偵查。

  卡特意大利語說得不錯,就由他帶著倫敦方面掌握的情報,作為蘇格蘭場的特派探員, 與意方警察合作調查男爵維托裡奧的死亡事實。

  「也沒別的囑咐,不求給蘇格蘭場長臉, 只要別給我丟臉就行。」

  雷斯垂德拍了拍卡特的肩。如非他和格雷格森都不太懂意大利語,真不願錯過這一次旅游,不,外出辦案的機會。

  卡特此去主要負責觀察,至於最終是否將兩案並案,除非找到過硬的證據,否則還有的扯皮。

  那些男爵親屬堅持並案,有多少是為了維托裡奧之死傷心,又有幾分是想要剝奪菲羅倫斯的遺產繼承權,從而自占男爵府所剩不多的財產。

  以上等等,卡特作為外來的警探,必須做到別留下話柄卷入內鬥。

  卡特重重點頭,他懂,蘇格蘭場不能強硬拒絕聯合調查,就派他過去做一塊背景板。

  「探長,我最後有一個問題。班納特先生與福爾摩斯先生離開了倫敦,萬一我在意大利與那兩位相遇,他們讓我介入維托裡奧男爵的後事安排,我需要照辦嗎?」

  魔鬼乘以二讓你做什麼,哪怕你意志堅定地拒絕,而對方又看起來默許了你的拒絕,但豈知那一次拒絕不是他們所求?

  這一段話有些繞,雷斯垂德只化作一個詞,「照辦。」

  「那兩位是金玫瑰凶案的顧問,也算自己人了。」

  雷斯垂德不知兩人去哪裡追查殺手。證據裡有一張來自捷克斯洛伐克的空白信紙,也許兩人去了中歐,也許在此之前兩人也會去一趟意大利。

  此刻,雷斯垂德卻真心誠意地為卡特祈禱,最好還是別出現他假設的可能,否則上帝知道會再發生什麼離譜的案件。

  *

  蒙塔古街,歇洛克家。

  此次,兩人出發去意大利需要多做些准備,因為要追捕的是一位用毒高手,且疑似是職業殺手。

  意大利與職業殺手兩者放到一起,不得不讓人想到一個詞——黑手黨。

  黑手黨起源於西西裡島,當下無需考據它從中世紀起的一系列流變,只需明白在十幾年前意大利南北統一後,這一組織也散布到意大利各地。

  雖然都頂著黑手黨之名,但實則是不同的家族幫派各自為據。總體上南強北弱,也有一些人漂洋過海,開始在美國落地生根。

  他們為土地持有者提供有償保護,而當地政府也會串聯其中,默許幫派組織以非常手段支配當地民眾。

  然而,目前遠遠未達到黑手黨勢力的巔峰。

  凱爾西將現狀與前世黑手黨的發展對比,19世紀後期各分支幫派尚在興起之初,多四散在鄉村或中小城鎮,他們並不成氣候。

  其中卻也有一二已稍具規模,比如休斯家族做著意大利—美國的跨洋生意。

  它的勢力主要南部西西裡島,僅從表面上看,經營著鳥語花香的田園柑橘貿易,與血腥暴力毫無關聯。

  「美國警方的電報也到了。」

  歇洛克提起另一則消息,時隔半個多月,終於聯系上了金玫瑰的表叔弗農。

  從電報裡看,弗農對表侄女的死亡態度冷淡,不太情願跨洋為絲特芬妮收屍。

  四五年前,弗農得知絲特芬妮與不少男士關系密切,有的已婚也為她所迷。

  雖然絲特芬妮堅持她與那些男士,僅是歌劇演員與愛好者的單純關系,可是弗農並不相信這樣的鬼話。

  讓兩方斷交的主因,是金玫瑰的一位牙醫狂熱支持者。

  當年絲特芬妮仍未爆紅,牙醫算得上一眾支持者裡小有財力的人物。說這人瘋狂,因他和維托裡奧男爵一樣,有殺妻再娶的打算。

  「四年前,牙醫安格斯計劃毒殺妻子,卻誤食毒酒身亡。

  當地人卻都不知牙醫為何殺妻,弗農卻覺得與侄女有關。隨後他與托比女士大吵一架,哪怕金玫瑰爆紅,都沒再聯系過。」

  正是沒下限的人太多了,才讓罪案日復一日地發生。

  後半句,歇洛克沒有直說,而面露譏諷。

  很快,他就又語氣客觀地談起疑凶,「牙醫妻子有加害托比女士的動機,等到了米蘭,我們該去找她聊一聊。」

  意大利歌劇院地處米蘭,金玫瑰在此做了十年演員。中毒而亡的牙醫一家也在米蘭,而維托裡奧男爵府邸在米蘭以西的韋爾切利。

  若再往西北方就是都靈。

  都靈,正是凱爾西與歇洛克此行意大利,表面上的目的地。

  在金玫瑰一案瘋傳的半個多月中,KS團隊的血型研究也傳遍歐洲。

  KS團隊幕後兩位老板偵辦金玫瑰之案,這樣的傳聞或多或少也傳了出去,消息靈通者必已收到了風聲。

  在意大利地方勢力錯綜復雜,而殺害金玫瑰凶手身份又破朔迷離的情況下,兩人決定喬裝出行。

  這次,他們是來自大洋彼岸美國的一對師生。應邀前往意大利都靈,為都靈埃及博物館的擴建提供些意見。

  暫且不提為什麼在意大利建埃及博物館,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歇洛克聽著腳步與敲門節奏,略微詫異地開門。不喜運動的邁克羅夫特,居然親自來送新鮮出爐的兩本『真』護照。

  「歇洛克,請別露出仿佛看到火星撞地球的目光。」

  邁克羅夫特走進了房間,與起身向他問好的凱爾西頷首致意。

  在兩人對面的位置落座後,邁克羅夫特仿佛後知後覺地想起:「哦,我差點忘了。歇洛克,你對天文學不感興趣,但你還是知道火星的吧?」

  邁克羅夫特問得誠懇而不帶一絲戲謔。

  歇洛克保持微笑,心照不宣的兄弟默契去哪裡了?

  以往,他們不是一直維持著美好的兄友弟恭,僅在沒有第三人時開些小玩笑。

  「在凱爾西面前,你確定能完美飾演我的好弟弟?」

  邁克羅夫特給了歇洛克一個自行品味的眼神,他將文件袋裡的東西取了出來。

  「兩本護照,真實可查。不必擔心被指認你們冒用了誰的身份。」

  邁克羅夫特攤開護照,微笑著指向上面的名字,「請原諒,以我的審美,實在無法簽發湯姆與傑瑞的假名證件。」

  邁克羅夫特說著看向對面兩人,還真是一對鬼才,居然能起如此不走心的假名,對喬裝改扮起碼的尊重呢?

  「保留了你們喜歡的T與J,我改成了泰倫斯與喬。泰倫斯·史密斯,喬·史密斯,聽上去才像耶魯大學來的。」

  好吧,誰搞假/證誰說了算。

  歇洛克與凱爾西默默收下了護照本,桌上除了一些身份背景資料,裡面還夾著各兩張船票與火車票。

  「從英國渡海去法國,再從巴黎坐火車去都靈,票都給你們准備好了。」

  邁克羅夫特提起法國—意大利的火車是新造的,比起英國早些年制造的火車要舒適不少,可惜現在還沒有臥鋪車廂。

  「倫敦也有改建鐵路的構想,而貫穿歐亞的東方快車已經在建,這些題外話我也不多說。給你們安排火車路線,主要是以防路途生變。」

  邁克羅夫特注視兩人。都不用他調查,讀一讀《阿爾卑斯山奇遇記》,全歐洲都知道有人乘坐的馬車被雷劈了。

  歇洛克與凱爾西再次默默地收好了車票,而拒不承認書裡的古怪經歷與他們有關,那是絡腮胡與金邊眼鏡的故事。

  「我訂了頭等車廂,一個車廂十二人。請放心,這次的同乘都沒有威脅性。」

  邁克羅夫特安排好了一切,他就不信此次出行還能再出紕漏。

  「等到了意大利,你們就自行把握。也請別忘了,這你們面對的是一個用毒高手,他/她背後可能有幫派勢力。」

  不要貿然行事。

  邁克羅夫特卻沒說出來,因為事急從權,而掩埋的真相往往與危險掛鉤。

  邁克羅夫特沉默幾秒,又恢復了一貫的平靜神色。

  「好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兩位扮做師生,誰是教授,誰是學生?現在定下來,我聯系耶魯方面,徹底坐實了泰倫斯與喬的身份。」

  這真是貼心周到的全套辦證服務。

  凱爾西與歇洛克看向對方,展開了一場無聲的眼神廝殺,都想爭搶教授的身份。

  原因很簡單,做教授的能指派學生做任務,再遇到類似讀情詩之類的奇怪差事,都能理直氣壯地扔給學生去做。

  邁克羅夫特閉了閉眼,這位兩位辦案時的穩重都去哪裡了?

  凱爾西先暫停無意義鬥爭,「我有一個提議,不如數花瓣數目。」

  書桌上,花瓶裡有一支開始枯萎的橙玫瑰。

  「在它凋謝前,請它再做出點貢獻。」

  凱爾西建議,「數花瓣,單數就是泰倫斯做教授,雙數就是喬做教授,怎麼樣?」

  邁克羅夫特掃了一眼橙玫瑰,「賭運氣的選擇,我覺得可以。」

  歇洛克抿了抿唇,無奈地請邁克羅夫特動手去數,「好吧,請您給出公平的結論。」

  「一、二……」

  邁克羅夫特迅速地給出了最終數字,「四十二,雙數,是班納特先生成為喬·史密斯教授。」

  師生身份一定,邁克羅夫特就告辭了。不用觀察後續,他也知道歇洛克會有些小郁悶。

  屋內,凱爾西收好她的新身份材料,腳步輕快准備回對街自己的租屋。

  「傑瑞,哦不,該稱呼S教授了。」

  歇洛克叫住了愉悅的凱爾西,「在您離開之前,留下那一片花瓣。它要與本體一起入葬,祭奠我錯失的教授身份。」

  什麼花瓣?

  凱爾西無辜地眨眼,她才沒有偷藏過一片花瓣。

  「真沒有?」

  歇洛克懷疑地直視凱爾西,「請別欺騙您可憐的學生泰倫斯。」

  凱爾西搖頭,「我真沒有花瓣。泰倫斯,你為什麼會有如此懷疑。」

  歇洛克直言因為凱爾西的賭術極佳,讓人懷疑橙玫瑰早就其被做了手腳。

  剛剛,還出現了一個樂於看弟弟吃癟的哥哥。邁克羅夫特眼力極好,很難說他是否早就看出花瓣是雙數,所以配合了一場所謂的公平賭局。

  凱爾西聽了歇洛克的分析,笑著搖搖頭,「福爾摩斯先生,您想多了。真的,我沒有多拿一片花瓣。明天,碼頭見。」

  真的想多了?

  歇洛克看著房門被關上,他也逐一整理起行李,最後把書桌上的放大鏡放入外套口袋。

  這一拿,帶起了壓在鏡下的報紙。

  裡面飄出一片玫瑰花瓣,上面居然還畫了一張微笑臉!

  誰畫的,誰放的,還用問嗎!

  歇洛克轉身看向窗口,對街的那人一定很愉悅。果然,他的預感與推論正確,一開始凱爾西就有賭花瓣的准備。

  原本他可以拒絕。偏偏,有一位坑弟弟的哥哥從旁贊同,且定下了最終結果。

  「很棒,這就是生活。」

  歇洛克撿起笑臉花瓣,想要扔掉,又縮回手將它夾到了筆記本裡。他記住這件事了。

  **

  3月24日。

  從巴黎開往米蘭的火車,傍晚四點半發車。如果順利行駛一夜,等明天的太陽升起,上午十點前抵達意大利。

  正如邁克羅夫特所言,這一條線路的火車采取了新技術,比英國境內的火車要舒適很多。

  再也不用擔心,坐火車等於吃一路灰,又沒有餐食供應,甚至不能去衛生間的困窘情況出現。

  車廂整潔,座位寬敞。

  兩人一排,四人對座,中間放置一張長桌。

  一節車廂十二人。

  左八右四人,右側空余位置,騰出了安放大件行李箱的空間。

  凱爾西與歇洛克提前了十五分鐘上車,沒想到車廂其他人都來了。

  再次如邁克羅夫特所言,同乘沒有威脅性,還全都是認識的。

  華生、卡特坐在一排;黑暗古堡遇到過的年輕古董商杜克,與班納特先生坐在一排;班納特太太與她的五位女兒,兩兩各坐了三排。

  車廂裡的人氣氛和諧地聊著天。

  卡特自稱休假去意大利玩,杜克是應邀前往埃及博物館,華生與班納特一家七人剛好是去參加同一場婚禮。

  「這還真是……」

  凱爾西看向歇洛克,僅以眼神表示無奈,「你的哥哥,是真的會選車次。」

  歇洛克裝作迷惑眨眼,「教授,您什麼?我是泰倫斯·史密斯,沒有哥哥,只有作為表弟的您,兼任我的老師。」

  兩人在華生與卡特對面坐下,以美國來訪師生的身份,並不太積極地加入了群聊。

  此時,凱爾西與歇洛克僅有一個期盼

  ——邁克羅夫特說對了兩次,請繼續保持,第三次還能預言准確,讓他們睡一覺醒來就平安抵達意大利。

  「哐哐!」

  午夜,十一點。

  火車上很多人都入睡了,忽而被緊急剎車給弄醒了過來。

  凱爾西看向窗外,點點星光,模糊地照著荒草叢生。火車是行駛到了郊野,不知前方發生了什麼,半道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停了?」

  班納特太太迷糊地抬頭,「天黑著,難道就到了?」

  說到這裡,班納特太太忽的一個激靈,「上帝,我們該不是遇到打劫的了吧?」

  「請別胡思亂想。」班納特先生也醒了,聽著妻子的話就開始後悔。他早說不想帶著母女六人長途跋涉去參加婚宴。

  婚禮的新郎,是他有些年頭不見的老友之子。原本他一人前往就好,不必麻煩到一家七口來坐火車。

  「我去前面看一看。」

  歇洛克起身,示意凱爾西提防車廂內的情況變化。

  二十分鐘過去,並沒有高喊打劫之類的強盜衝入車廂。

  歇洛克也從火車駕駛室回來了,請眾人稍安勿躁。

  「請放心,我們的火車沒事,之所以停下是前方的路堵住了。前面的貨運火車出了些故障,可能要等一兩個小時修復一番。」

  歇洛克面無異色重新坐下,凱爾西向他眨眼,「真的沒事?」

  「我們的火車真的沒事。」

  歇洛克示意凱爾西安心,又將一張字條遞出。

  凱爾西打開移開,字條上是歇洛克潦草的筆跡——

  『就是前面的貨運火車開到一半,火車頭與第一節 車廂突然憑空消失了,後面的車廂只能停在原地。』

  什麼?!

  凱爾西再看了一遍,確定自己沒看錯。

  難以置信,火車頭與第一節 車廂怎麼突然消失了?


第60章 Chapter 60意大利不思議

  三月午夜, 法瑞邊界大約僅有七度攝氏度。

  幸而不是夏天,火車暫且停止行駛並未引起車廂裡乘客的不適。

  「我們運氣真好。」

  莉迪亞也迷糊地醒來,一會看看窗外, 一會偷瞄幾眼凱爾西。

  伊麗莎白微側身體,她坐在外側, 正好擋住了小妹的視線。

  此時她端正坐姿, 不是方便莉迪亞能看清走道對面的情況,而是狀似無意地做了一塊分隔板。

  運氣真好, 這種感嘆也只有莉迪亞說的出來。

  伊麗莎白幾乎能猜透小妹的內心劇場:

  曾經丘比特射錯了一次箭, 傑瑞·史密斯先生已經消失在了生活裡。沒想到會遇到與他有五分相似的喬·史密斯先生。

  從長相上看, 喬猶勝傑瑞。

  現在火車暫停一兩個小時,就等於增加了相處時間。當然是一段好運的開始。

  莉迪亞被擋住視線,伊麗莎白做了一個鬼臉。

  「二姐覺得我說得不對?出故障的是前面的火車, 並不是我們這一輛,而且還及時停住沒有追尾,這還不算幸運嗎?」

  至於其他原因, 莉迪亞還沒大膽到當眾說出來。

  這一番話足夠樂觀。

  「你說得對。」

  伊麗莎白無法反駁,只能筆直坐好, 繼續做視線阻隔板。

  她並非有意阻礙小妹追求幸福, 努力追求愛無可厚非,但愛的前提是相互理解, 而是莉迪亞每次看上的人都有些不靠譜。

  不是輕浮浪子式的不靠譜,而是兩人之間相差太多的不靠譜。

  不提曾經出現的威爾士口音的傑瑞·史密斯,就說眼前的喬·史密斯從美國來歐洲參加什麼埃及研討會。

  當時,莉迪亞旁聽了幾句就一臉懵。

  難道她還能真的嫁到美國, 與沒有共同話題的年輕教授過後半生?隔著汪洋大海,家裡人想幫她一把都力不能及。

  伊麗莎白暗中擔憂, 莉迪亞一直看臉識人,將來會可別被壞心的人騙了。

  車廂裡,卻沒幾人了解伊麗莎白的隱憂。

  對於莉迪亞的幸運說,大多都報以了善意的微笑。

  班納特太太差點又要神經痛一痛,都被莉迪亞的樂觀治愈了。「上帝保佑,如此說來,我們的確是幸運的。」

  古董商杜克十分贊同,他扭頭向後座的華生說,「這比上次阿爾卑斯山幸運,您說是不是?」

  華生點了點頭,與杜克交換了一個同經苦難才能理解的眼神,「貨車出事損失些財物,總比客車出事傷及人命要好。」

  此刻,車廂裡氣氛尚且安穩。

  從夢裡醒來的許多人又迷糊睡去。

  凱爾西沒有再睡,而想著字條上的話。

  前方的貨運火車最前端的兩截消失了,當然不可能是被黑巫術變沒的,最有可能是車廂之間脫鉤了。

  這一條新開辟的線路車次不多,目前還算在試運營階段。

  客運火車每天單程僅有五到七次,根據車票的銷售情況做適當的增減。唯有一班,即如今乘坐的車次是固定的,而夜車也僅此一趟。

  目前暫並不了解線路上的貨車運行情況。好在夜間車次不多,能夠及時發出電報通知前後班次,不會引發追尾或撞頭事件。

  如果是單純的技術事故,沿著軌道找回火車前端,再重新安裝就行。

  貨運列車員也不是傻子,總會發現第一節 車廂之後,其他的車廂都不小心被他們拋棄了。

  一兩個小時,差不多就能恢復軌道暢通。

  可惜,事態並未向好的方便發展。

  凌晨兩點,列車員一一敲響了各車廂的門,告之各位乘客情況有變。

  前方的貨車是遭遇了打劫,火車頭與第一屆車廂都不見了。為了破案,目前暫定將這一段線路封閉到明天中午。

  各位旅客可以選擇在火車內休息到天亮,然後再選擇是下車改坐馬車。

  列車方面會負責聯絡馬車,這點請勿擔憂,或者能繼續等待看一看午後會否恢復火車同行。

  「哦!我的神經痛了!」

  班納特太太側捂腦袋,真沒法繼續樂觀了,看向班納特先生,「您打算怎麼辦?」

  隔著車廂門,隱隱約約也聽到對此突發情況的議論之聲。

  班納特先生揉了揉眉心,上帝又考驗他了,這次的考驗還真別出心裁。

  「等吧,先等到明天天亮。現在外面一片漆黑,你還想出去一探究竟不成。」

  「教授,我們現在能去看一看嗎?」

  此時,歇洛克卻提出截然不同的想法,盡職扮演著好奇的學生。

  「在美國,我還從沒聽說這樣的劫案。歐洲的劫匪真會玩,直接把火車頭給劫走了。」

  別說在美國沒聽過。

  世界範圍內,從第一條鐵路修建至五十年,聽過上火車打劫的,但從沒聽過搶走運行中的火車頭,足以成為博取眼球的小說新橋段。

  凱爾西順水推舟地同意,「泰倫斯,你的提議很好,此來歐洲當然不能錯過新鮮事。」

  華生嘴角抽了抽,對座的兩位美國佬好奇心真旺盛,說走竟真的起身就走。正想著,不料自己也被邀請了。

  「華生先生,您不去瞧一瞧?這能給您提供新的故事靈感吧?」

  凱爾西似很為華生考慮,「我喜歡你筆下的黑暗古堡,今夜的火車頭劫案想來也很有看點。比如是誰導演了一出午夜火車頭失蹤案,是吸血鬼與狼人車頂大戰?還是神偷代戴維死而復生?」

  華生一時無言,他該說謝謝嗎?

  可能明白喬年紀輕輕就成為教授的原因了,保持著旺盛好奇心,極具研究精神,以及精准地找到論文切入點。

  這就當場也給他指一條寫作思路,還提到了他故事裡已壯烈犧牲的戴維。

  「我們去吧。」

  卡特先有所動,他不是來工費旅游的,而是肩負著觀察一路不尋常的重責。

  一張桌子,三人都站了起來了,華生便也同意。

  四人將衣物等不重要的行李托付給杜克。大家都前往都靈,萬一此去偵查暫難回來,請杜克將行李帶到都靈。

  歇洛克與凱爾西對視一眼,這不就把人拉上了。而怎麼可能能讓華生留下,獨自一人享受車廂裡舒服的座椅。

  難道華生信以為真,醫院平白批給他的一個月休假,是為獎勵他此前的毒檢工作很辛苦。

  當然不可能。

  邁克羅夫特有備無患地安排了一位醫生,即可應對急救工作,也可應對屍檢事宜。

  四人下了車。

  摸黑翻過鐵軌,又穿過漫長的荒草叢,一路也遇上其他車廂去看熱鬧的人。

  案發點,在一座橋洞的入口位置。

  洞口處已圍了幾撥人。

  貨運火車的列車員們,接到報警來的法國警察,以及身著統一制服的黑衣人們。

  數十人中,找了一位看著頗有傾訴欲望的列車員。

  他痛快地說出已知情況。案發時間是在昨夜的九點半,距離現在已有五個多小時。警方好像找到被劫車頭了,但上面托運的物資都不見了。

  十位黑衣人就為物資而來。

  他們的老板是第一節 車廂物資的接收方,現在叫停這一條線路,是為便於找到物資。

  丟的究竟是什麼?

  卡特擠到人群中,向法國同行報出了蘇格蘭場的身份。

  盡管收到了英國人請別多管法國閑事的嫌棄問候,但憑著他成功周旋在幾位探長間的親和力,最終讓對方全盤托出了。

  「您說丟失的是一批從埃及運來的文物。」

  卡特暗道太巧了,「難道是送往都靈埃及博物館去,為了擴大館藏?與我同車廂,就有兩位受邀參加博物館擴建研討會的學者。」

  不等法國警察說什麼,黑衣人的領隊艾德溫先開口:「是嗎?哪兩位學者?能為我引薦一番嗎?」

  「艾德溫先生,我們還沒談妥怎麼處理火車線路暫封的問題。」

  法國警察一聽不樂意,艾德溫剛剛強硬地說找不到丟失文物就不許通車,這怎麼就找什麼學者聊天了。

  「別說得像是我霸道地不許列車通行。看橋洞的情況,劫匪將出口處炸出一堆碎石,清理石頭再確保沒有墜石危險才能通車。」

  艾德溫冷笑,「還有,你們在前方找到失蹤的火車車頭,但發動機都被故意損毀了。即便軌道碎石清理干淨,還要找另一個新車頭才能重啟貨車。」

  這些都需要時間。

  艾德溫很了解法國警方的速度,能在明天下午通行就很好了,更不指望法國警方能追查到劫匪。

  案發後三小時,法國警方才聯系上身在瑞士的他,而他帶隊趕到現場的速度都比警察快。

  如今文物丟失就要做最壞的准備,很可能找不回來了。

  怎麼消除大老板西蒙的怒氣?最簡單的是投其所好,西蒙先生痴迷古埃及文化,文物沒了,但能請到專業學者講古,他也會非常高興。

  法國警察沒好氣,「哦!也別責怪出警速度慢,被剩下的貨運火車車廂沒有安裝電報機。列車員跑到最近巡邏點不需要時間嗎?何況,你們也沒提前申報托運是貴重物品。」

  「聽您的意思,只有貴重物品才能配得上警方全力出動了。」

  艾德溫不再扯皮,轉頭就變臉微笑請卡特帶路,為他引薦兩位美國來客。

  凱爾西與歇洛克當然不會推卻,更是找到了偵查現場的理由——十分關心文物的下落。順帶上華生,一起前往十幾公裡外的火車頭與第一節 車廂被棄點。

  「作案過程簡潔而迅速。」

  艾德溫也沒完全否定法國警方的工作,如今已大致弄清犯案過程。

  昨夜九點多,火車靠近橋洞方向。

  橋洞出入口,各有一個煤氣通行信號燈。

  五六米的燈柱頂部,掛著一盞紅綠兩色的提燈。崗亭裡各設兩名工作員,通過手動機關轉化顏色,紅停綠行,確保橋洞內通行安全。

  今夜,火車靠近時遇上紅燈。

  照理說夜間行車很少遇到紅燈,但駕駛員還是暫停列車,看到崗亭裡走來的工作人員。

  昏暗的夜色下,壓根看不清面容,只能確定來的兩人身著制服。

  沒想到竟是劫匪冒充,他們糊了一臉泥灰,而全副武裝地帶好手套。扒著車窗翻入內,立即就把駕駛室裡的三人打昏了。

  「劫匪當然不只三人,一邊打昏了三位駕駛員扔出駕駛室,另一邊將第一與第二節 車廂脫鉤。當時,兩位巡查列車員正在第一節車廂,也被打暈扔了出來。」

  貨運火車的隨車工作人員不多,從頭到尾也就十二人。

  五個人暈了,車尾部位很快聽到一聲爆炸響。

  從後趕到前方,發現橋洞被堵,火車頭與第一節 車廂都消失不見。隨後再是徒步跑了幾公裡報案。

  卡特聽完先問,「剛剛警方說這一批貨物的價值並沒有如實申報,鐵路方面不知第一節 車廂托運的是埃及文物。但聽上去此次是有預謀的專業團伙作案,難道是消息外泄了?」

  「我是有懷疑對像,很可能是德國普利莫一伙人雇的劫匪。」

  艾德溫說起這一批埃及文物,原本就是兩家在搶奪。大老板西蒙出價高了一籌拿下,特意暗度陳倉地送回意大利,沒想到還是半路被劫。

  一旦落入了普利莫之手,他不可能將這批文物再交出來,死不承認是其一貫作風。

  除非能順藤摸瓜,確定文物具體被藏匿何處,但更可能是被他迅速轉賣。

  馬車疾馳,一行人抵達火車頭與第一節 車廂的廢棄點。

  也是荒郊野外,沒有人煙的地方。

  地面上馬車痕跡亂七八糟,朝好幾個方向四散開去,劫匪故意留下車痕干擾尋找方向。

  車頭的發動機被故意砸毀,而第一節 車廂裡的東西連帶箱子全都被搬空。

  凱爾西走進駕駛室,打鬥痕跡顯示劫匪作案干脆利落,沒讓三位駕駛員多有反抗的時間。

  駕駛員被扔了出去,將第一節 車廂開到此處的就是劫匪。

  「歐洲劫匪好學的精神,與時俱進的速度讓我佩服。」

  凱爾西指著駕駛台,對華生感嘆,「這條航線采用了新技術,貨運火車也換了新駕駛設備,劫匪居然都會操作。」

  咦!是啊!

  華生聽著猛然發現一個線索,「這才通車半個月,鐵路公司的駕駛員接受過培訓的也不多,劫匪從哪學的駕車本事?」

  「埃德溫先生,不如從這裡著手。」

  華生向埃德溫提議,能找到一個劫匪,說不定就能牽出一串。

  埃德溫眼前一亮,能有尋找方向總比一抹黑的好。

  這時,歇洛克查了一圈第一節 車廂,貨物是都沒了,但不是什麼都沒留下。

  「教授,您看這個。」

  歇洛克從角落裡拎起一樣東西走向火車頭。「瞧,這小家伙死不瞑目的樣子,也不知是否見證了一場劫案的發生。」

  就見歇洛克提著一根老鼠尾巴,倒懸的灰老鼠屍體僵硬,鼠齒邊隱有血跡。

  他將老鼠屍體在凱爾西面前晃了晃,似乎好學生發現新奇事物正等教授誇獎。

  除了凱爾西,其他人都稍稍撇過頭去,對心裡瘋狂腹誹美國佬膽大且缺心眼,誰會誇獎你抓住死老鼠啊!

  下一刻,凱爾面露贊許,「泰倫斯,你做得很好。你真是有一雙發現秘密的眼睛。」

  見鬼的發現秘密,死老鼠能揭示什麼秘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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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眼前, 是一只尾巴被提溜著的死老鼠。

  「這只死老鼠能藏著什麼秘密?還能通過它找到丟失的文物?」

  卡特橫看豎看都想不通,最終不免聯想到兩位美國佬的研究方向。兩人研究法老的詛咒,難道懂得死靈術?

  「莫非有一種本領能召喚老鼠的亡靈, 通過它還原搶劫時的場景?」

  不對,還原場景也沒用。

  那些劫匪臉上都特意塗了泥灰, 分辨不出他們的真容。

  請不要一想不通就用神秘學來解釋。

  凱爾西拋出一個問題, 希望能將幾人引向正常思維,「諸位看這只小家伙, 你們覺得它是怎麼死的?」

  歇洛克晃了晃死老鼠。很明顯, 它年紀輕輕, 且沒有外傷。

  「是中毒死的。」

  華生對死老鼠非常熟悉,盡管毛色不同,實驗室裡多是白老鼠, 而面前的是灰老鼠,但死狀一致都是被毒死的。

  卡特與艾德溫等人也恍然點頭。雖然沒有抓過活老鼠,但他們或多或少處理過家裡的死老鼠。

  「對, 這是被毒死的老鼠。」

  艾德溫仍是不解,「貨運列車上有老鼠並不罕見, 它與劫匪會有什麼關系?那些劫匪行動迅速, 不會閑到特意毒殺老鼠。」

  華生也迷惑,「今夜的劫案涉及了四方面, 劫匪及雇主、貨物的接收方、貨物的發送方、鐵路運輸方。

  艾德溫先生懷疑有內鬼導致了送貨消息泄露,而這些與毒殺鼠都有沒關系。這只是一場搶劫案,劫匪沒有毒殺列車員,而是打暈了他們。」

  的確, 此次涉及文物搶劫案涉的人是不會故意毒殺老鼠,目前涉案的也都與老鼠藥沾不上絲毫關系。

  歇洛克卻認為案發現場留下的任何事物都不該被錯漏。

  不能主觀臆斷其存在只是巧合, 更不能直接判斷它與案情無關。

  「從小家伙的屍僵程度來看,它死亡不會超過七個小時。」

  歇洛克指出七個小時前,貨運火車仍在鐵軌上運行。

  准確的說,貨運火車下午三點從巴黎出發直達都靈,中間並無停靠站。

  老鼠會在火車運行中跳上車嗎?更大的概率是它之前就列車車廂裡。

  那問題來了,老鼠在哪裡中的毒?如果是在火車上,車廂裡竟然放著毒鼠藥嗎?

  「歐洲列車有隨車放毒鼠藥的習慣?貨運列車應該會運送食材,放老鼠藥的話不合適吧?」

  歇洛克接連拋出幾個問題,「如果沒有放,就該確定老鼠的中毒時間。一旦確定它是在火車發出後中毒,殺死老鼠的毒物在哪裡?」

  既然是貨運列車,只會是某一車箱的貨物有毒。

  繞了一圈,艾德溫算是聽明白了,心裡卻不以為意。

  老鼠的死亡秘密與他並沒有關系,反正肯定不是他的貨物帶毒,從埃及金字塔弄出來的文物與老鼠藥沒有一銅幣的關系。

  至於其他車廂的貨物為什麼有毒?

  答案很簡單——有人托運了化學藥品等物。

  因此,弄清了老鼠被哪一種貨物毒死,對於找回被搶走的文物完全沒有幫助。

  艾德溫心中並不在意老鼠的死因,但態度還是很客氣,他理解搞學術研究的人都有些奇怪的探索欲。

  「如果兩位有意弄清老鼠死亡之迷,我立即派人送你們去都靈。埃及博物館內設實驗室,佛曼館長不會吝嗇於出借一用。」

  凱爾西與歇洛克對視一眼,都看出了艾德溫的不以為意。

  當下,兩人也確實說不出死老鼠與文物搶劫案的關聯,只是出於對每一種現場存留物的懷疑,不會輕易放過一個疑點。

  此外,還有一點。

  此行是為追查毒殺金玫瑰的凶犯而來,被劫走車廂出現了與毒物有關的屍體,哪怕只是一只老鼠,也讓兩人下意識地對其多以關注。

  「有勞了。」凱爾西謝過艾德溫,也請他順手查一間事。

  「既然要調查貨運途中可能存在的內鬼,不妨也查一查其他車廂都托運了什麼貨物,是否有帶毒物品?」

  艾德溫認為查毒物是多此一舉,可他還是爽快答應了下來。

  反正都要查內鬼,而這位喬教授剛剛還提供了一個偵查方向——劫匪學習過新的火車駕駛設備技術,何不順水推舟都調查了。

  只當是賣其一個面子,也能方便兩相交好。

  *

  都靈,如今的皮埃蒙特大區首府。

  十幾年前,薩伏伊王朝一統意大利,它亦是王國的第一個首都。

  坊間卻盛傳它的歷史非常悠遠,久到超過了古羅馬人踏足這片土地,而與古埃及有著密切關聯。

  埃及與意大利,一個在地中海南岸,一個在地中海北岸。

  依據考古發現,都靈境內發現的神殿遺址,有許多公元一世紀使用的祭祀物品,其祭祀的神靈正是古埃及的伊希斯。

  古埃及神話中,伊希斯掌管著生命、魔法、婚姻和生育。

  如果熟悉古埃及歷史,認真地逛一遍都靈,不難理解古埃及像形文字破譯者商博良的話:『前往孟菲斯和底比斯的道路從都靈開始。』

  黃昏,馬車駛入都靈。

  一行四人卻在埃及博物館門前吃了閉門羹。

  博物館擴建完成前並不對外開放,而邀請眾人前來商議的館長佛曼明早回城。

  原定的擴建研討會是在五天後,顯然凱爾西與歇洛克來早了,想要借用實驗室只能等一等。

  「不如先去亞歷山大旅店。」

  華生前來都靈參加婚宴,更計劃享受一個意大利長假期,早早定下了旅店。

  依著地圖所示,勉勉強強也能為眾人帶路。「我們穿過市中心的法律廣場,就能抵達亞歷山大旅店。」

  凱爾西看著一路風景,古羅馬時期奠定的城市格局,街道方正筆直,存續著嚴正之風。後來薩伏伊皇室發跡於此,修建了都靈王宮,極盡奢華,繁復而考究。

  這座城市卻遠不只兩種不同風格相容。

  望向法律廣場上的埃及方尖碑,它代表了一種更古老的文明。

  都靈流淌著兩條河,有波河和朵拉河分別像征太陽與月亮。在日月交替之間,黑與白的魔力輪替出現。

  「傳說,這裡是地獄之門。」

  凱爾西說,「早在古羅馬時期,城市的四扇城門的相交線正位於此。此處又做過執行死刑的刑場,久而久之,強大的能量場構成了地獄之門。」

  「縱觀全球,都靈確實一個特殊的地方。」

  歇洛克也看了一路,這座城市的怪力亂神似乎無處不在。一個不經意的轉角,一次不在意的抬頭,就會瞧見像征意義頗重的雕像。

  歇洛克對神秘學不感興趣,但出演了泰倫斯·史密斯一角,他就充分熟悉此地的情況。

  「據說,世上有一個白魔法三角布拉格、裡昂和都靈,與一個黑魔法三角倫敦、舊金山和都靈。黑白魔法三角在都靈相交。」

  卡特聽著兩人的話,忽然背脊有些冷。

  天色不知何時徹底暗了,太陽時散盡余暉,街道上點起了一盞盞煤油燈。

  「咳咳!」

  卡特將亂七八糟的想像趕出腦海,「那些都是傳說而已,即便兩個三角在此相交又會怎麼樣?」

  凱爾西不甚在意地搖頭,「誰知道呢?我曾經聽過一句話,在都靈「即便沒有你認識的人,也沒人認識你,你也總會覺得有人在暗中窺視你。ヾ」」

  歇洛克又好心地補了一句,「也有一說,都靈位於在黑與白魔法之間,此處的善惡始終搖擺不定。」

  卡特不由整了整領口,似乎脖頸被並不存在的詭異冷風輕輕拂過。

  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此次來意大利是為配合調查男爵之死,為什麼要和研究詛咒的美國佬同行?

  也許是好奇老鼠的死因?

  翌日,四人一早就找上佛曼館長。

  佛曼聽聞四人來意,二話不多,同意地借出一間地下實驗室。

  「抱歉,目前只有地下實驗室仍能使用,其他地方都騰空以待重新規劃。

  你們知道的,五十多年前皇室就開始收集埃及文物,分藏在幾個博物館之中。現在將幾館合並,新館的布局就十分重要。」

  佛曼也沒多說,有關擴建的事不妨等到研討會召開再談。

  「對了,還有一些麻煩的事。現在館內沒多余人手,而實驗室有段時間不用了。一些器材分置於不同儲物室,也沒有自動供水管道。用水需要自提,儲物室又分別在二、三、四樓,不得不來回跑。」

  「您太客氣了,不用抱歉,多謝您出借實驗室。」

  凱爾西不覺得麻煩,佛曼館長已經給老鼠驗屍大開方便之門。「我們自己找就行。」

  佛曼笑著點頭,帶著四人下到地下一樓。

  地下一層透不進陽光,零星地掛著幾盞煤油燈。

  幾人剛下樓梯,轉角處,忽而冒出了一個佝僂的人影。

  老婦人沙啞的聲音猛然響起,「佛曼館長,今天博物館就該徹底閉館,不允許任何一個活人出入才對。」

  「查拉!你走路,又沒聲音了。」

  佛曼被神出鬼沒的看門人嚇了一跳。想他接任館長半年,仍舊無法習慣眼前這張遍布黑紫斑點的臉。

  查拉面無表情地站著,卻仍顯得一臉詭異。只因她的臉色上交纏著黑紫斑點,乍一看甚是猙獰。

  「今天是春分,獅身人面像正凝視著太陽從它的正面升起。」

  查拉毫無感情地說,「晝夜等長,邪惡與正義,黑白均分。不能添加任何一種力量,不然平衡就會被打破。你們不該來的,更別說解剖屍體。」

  佛曼深吸呼吸穩定情緒,沒好氣地告誡查拉。

  「你又開始神神叨叨了。請別胡思亂想,我們都要相信科學,你做好份內的看門工作就行。」

  「科學?」查拉冷哼了一聲,與幾人擦肩而過,佝僂著身體上了樓。

  「不好意思,沒嚇到你們吧?」

  佛曼地向四人解釋到,「查拉是博物館的看門人。她在此工作了十幾年,一直都神神叨叨的,你們大可以不必理會。」

  凱爾西回頭看了一眼,老婦人已經不見蹤影。

  眼前先別在意看門老嫗,給死老鼠驗屍最重要。

  卡特將實驗室稍作清掃,其他三人分頭去取鑷子、試管、酒精燈等實驗設備。

  一個小時,忙裡忙外,跑上跑下。

  實驗室被清掃干淨,逐一添齊設備,很快就能給老鼠全面驗屍了。

  歇洛克總算從儲物室找到抽血針頭,正下樓梯,只聽腳下方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空蕩的博物館,不難判斷巨響來自何處。

  ——地下實驗室發生了爆炸了!

  當即,歇洛克迅速向下跑去。

  不由擔憂凱爾西先一步開始屍檢,操作過程中,某一問題直接引發了爆炸。

  地下一樓,燈光昏暗。

  如今彌散著爆炸後的塵霧,模糊了人的視線,更看不清實驗室內的情況,只知裡面沒有傳出絲毫的聲響。

  「凱……」

  歇洛克差點脫口叫出真名,就聽到身後的匆匆腳步聲。

  「你人沒事吧?」

  凱爾西聽到巨響,也是疾跑下樓。第一反應是擔心歇洛克提前動手引發了爆炸。

  「我沒事,我剛到。」

  歇洛克說著,他和凱爾西都松了一口氣,人沒事就好。

  隨即,兩人對視一眼。

  既然兩人都不在實驗室,是誰引起了爆炸?難道是華生與卡特先做了些什麼,但這不符合他們的性格。

  正要去實驗室一看究竟,不料最外側的鐵門上鎖了。

  「上帝!我只離開五分鐘,這裡發生了什麼?」

  卡特提著一桶水趕來,看著兩人驚呼:「哦!你們都在,不,華生先生呢?他該不會在裡面吧?」

  卡特又連忙搖頭,「不對,我是鎖了門再去打水。鑰匙在我手裡,剛剛裡面沒有華生先生。」

  樓梯上,響起遲來的回應。

  「不,我在這。」

  華生從最高的四樓跑下來,他喘著氣問,「樓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好問題。

  外側鐵門上了鎖,人都在室外,難不成是老鼠亡靈不願被身體解剖,直接引發爆炸以做反抗?

  四人進入實驗室。

  揮散霧氣,室內沒有其他人。

  實驗台上,裝著老鼠屍體的木盒卻已被炸得稀碎。

  連帶中毒而死的老鼠一起粉身碎骨,再也沒法進行有效驗屍。

  「現在,好消息是大家都沒事,壞消息是毒老鼠屍體被毀了。」

  華生不免喃喃自語,「該不會真有什麼看不見的存在,而我們的到來打破了平衡,這才會引發爆炸?」

  作者有話要說:

  ヾ都靈作家 Giorgio De Maria

  ——

  今天晚了,明天還是上午更。爭取約一個雙更~~


第62章

  真有看不見的力量操控爆炸?

  既然死老鼠被毀已成定居, 四人暫時撤出爆炸現場,等其完全通風後再找爆炸起因。

  過了一會,佛曼館長與看門人查拉慢一步趕來。

  「這裡發生了什麼?」

  佛曼睜大了眼睛, 偌大的博物館今天只有六個活人,居然會發生一場爆炸?「你們用了什麼危險的試劑?」

  下一刻, 佛曼先推翻了自己的問題, 「不,不對。館內的實驗用品混合在一起, 都沒這樣的威力。」

  凱爾西言簡意賅地表示, 解剖尚未開始, 四人還在做最後一些准備。鎖門後,空無一人的實驗室發生了爆炸,具體原因有待查找。「佛曼館長, 您確定實驗室沒有暗門吧?」

  「當然沒有。」佛曼十分確定,「為了擴建,我熟悉了整個建築的平面圖。這間實驗室只要鎖了門, 再也進不去一個活人。」

  查拉沙啞的聲音幽幽響起,「去不了活人, 不代表去不了別的。早就勸過你們, 今天不要破壞能量的平衡。」

  四十分鐘後,爆炸現場徹底通風。

  這次進入實驗室, 在一地狼藉裡確實沒見到陌生活人留下的蹤跡,但殘石中竟有另一種動物殘屍。

  半只貓頭沒了眼珠,卡在了一根斷石上。

  「天啊!」卡特對上半臉黑貓空洞的眼眶,倒退一步, 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居然是最為不祥的黑貓,它怎麼會鑽進實驗室?不, 應該說它怎麼能出現在博物館裡!

  佛曼館長看到黑貓的殘屍,也是倒吸一口冷氣,轉頭就怒視查拉。

  「我不是讓你把它扔遠些,博物館裡不能養黑貓,它是邪惡的化身!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

  查拉完全沒有理會佛曼,眼中只有意外身亡的黑貓。

  她不敢置信地踉蹌朝前,顫顫巍巍地向前抱起半只貓頭,渾濁的眼淚不知何時就落了下來。

  無聲的眼淚,劃過查拉黑紫斑點密布的臉,讓實驗室裡陷入一股壓抑的沉默。

  凱爾西密切注視著查拉,這位老婦人身上的傷悲幾近溢出,失去了黑貓就像是失去了一個孩子。

  兩者相依為命應該很久了,而其實也不難理解查拉為什麼會飼養黑貓。

  古埃及與歐洲大陸並不一樣,同樣是黑貓,一個被捧到天上,一個被貶入塵埃。

  古埃及人將黑貓曾視為神靈貝斯特的化身,是人們的守護神,可以趕走不善的邪惡力量。

  歐洲大陸卻從中世紀起,將黑貓視為邪惡的存在,它與魔鬼同行。

  教皇格列高利九世特地頒布了一紙教皇詔書,公開認定黑貓是異教徒的守護神。此後,隨著獵巫運動的開展,虐貓殺貓事件也席卷歐陸。

  都靈交融著不同的文化。

  查拉在古埃及博物館守門多年,也不怪她對黑貓毫無畏懼,而變得尤為偏愛。

  此時,華生指了指斜上方,整個實驗室四周無窗,而僅有一扇大門,外加一扇鐵門。

  人在門上鎖後無法進入,但天花板上有一個通風口,黑貓極有可能打落了隔板,從那裡竄了進來。

  至於引起爆炸的主因,更與看不見的神秘力量無關。

  「應該是添加過穩定劑的硝/化甘油。」

  歇洛克在廢墟中找到一塊棕黑色玻璃,並不屬於剛剛取來的實驗設備,其內側還有一絲液體殘留。「不然就不只是實驗室內被炸,也等不到現在才爆炸。」

  硝/化甘油是極度危險的化學物品,可因震動而爆炸。

  19世紀初,開挖礦山,修建鐵路等等都需要它,但爆炸事故是時有發生。直至這幾年才漸漸有相對安全的易炸物問世,也能確保只在小範圍爆炸。

  不過是易炸物就仍舊存在風險性。

  比如被劇烈搖晃,或像是從通風口直接扔到實驗室地面,足夠讓它砰的炸開。

  黑貓、通風口、炸彈瓶,三者練成一條線。

  炸彈瓶不知何時滾到了通風口。實驗室閑置了一段時間,通風口的隔板松動也無人知。

  今天黑貓鑽入通風道,一直往前碰掉了隔板。黑貓與瓶子一起下落,裝有不夠穩定化學品的瓶子,落地發生爆炸。

  實驗室被徹底炸毀。

  凱爾西只覺時間卡得剛剛好。早一些炸,四人不會選擇實驗室做為解剖點;晚一些炸,死傷就不單是一鼠一貓。

  說是不幸,死老鼠屍體的證據被炸沒了;說是幸運,四個人都不在實驗室而毫發無損。

  「佛曼館長,博物館裡丟失過易炸物?」

  凱爾西不相信巧合,「這間實驗室從前是誰使用的?」

  佛曼看到深色玻璃碎片,便也猜到了爆炸的經過。正是一陣後怕,博物館內差點搞出重大傷亡事故。

  「易炸物?」佛曼定了定神,「不,這裡連制造硝/化甘油的原料都沒有。三個月之前,館內還都放在石雕、木乃伊、莎草紙等等文物,怎麼能存放易炸物。」

  至於實驗室,原本做一些文物修復試劑調配的地方。

  十幾位研究員暫且搬往另一處辦公,也沒聽他們報修頭頂的通風口隔板松動。

  「一個月前,附近倒有一棟樓小規模爆破。」

  佛曼說的是四條街開外正在施工商業樓,「可也沒聽到易炸物丟失的情況。」

  卡特弄清不是神秘力量作祟就有精神起來,「就算弄丟了易炸物,恐怕也不會到處嚷嚷。關鍵還是瓶子怎麼會在通風口?」

  查拉抹掉了眼淚,哽咽後,說話更似拉動破風箱。

  她開口宛如刮出一陣陰風,「通風道另一頭在草坪裡,一個月前,井蓋曾破損過一段時間。炸死黑貓的瓶子可能是那時滾進去的。」

  一個月以來,博物館陸續騰空展品。

  不排除一種可能,進出搬運的工人不小心將瓶子踢進管道,瓶子順著管道下滑,卡在了實驗室通風口的隔板上。

  因為添加過穩定劑,那種幅度的震動不足讓引發爆炸。

  直至這一次,貓踩塌隔板,瓶子從兩米多的高空墜落,或是穩定劑時間長了時效就引發了爆炸。

  這是最無罪解釋的版本,從易炸物丟失到被引爆,一連串的無心之失導致老鼠屍體被毀。

  凱爾西卻提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查拉女士,您養的貓就叫黑貓?沒有給它起個名字?」

  「黑貓不是我養的。」

  查拉恢復了面無表情,而她早解下圍巾小心翼翼將黑貓的殘屍包裹好。「它是博物館的守夜人,一如神靈貝斯特守護著古埃及,它也守護著博物館。」

  查拉說著,斜睨了佛曼一眼,「我怎麼可能將它扔掉,那等於拋棄了守護神。可別忘了博物館有多少金字塔挖出的東西,沒有了貝斯特的守護,法老的詛咒隨時都會降臨。」

  聽到最後,佛曼原本怨怪黑貓的神色一變,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我說了要相信科學。」

  「你信你的科學,我留博物館的黑貓,這衝突嗎?!」查拉低吼後又垂下了肩膀,「現在再說沒有意義了。」

  查拉努力挺了聽挺已直不起的背脊,看向凱爾西四人。

  「你們身上沾染了黑暗力量,黑貓為守護你們而結束了生命。早點離開都靈,否則你們會再次被邪靈盯上,但沒有第二只為你們擋災的黑貓了。」

  「你……」

  佛曼想要訓斥查拉別胡說,可看著她佝僂的背影,終是把話都咽了回去。

  至於被點名請早些離開都靈的四人,哪怕離開也不會是因為信了邪靈作祟。

  爆炸瓶究竟從哪裡來?是周邊施工時遺失的嗎?

  如果是,又遺失了幾個?如果不是,它也總該有一個出處。

  華生將要參加五天後在都靈大教堂舉辦的婚禮,他就接下了調查易炸物出處一事。

  另外,瓶子又怎麼到了通風口?

  除了那一種接連巧合的可能性,只會是有人為放置在實驗室上方。

  實驗室以往的研究員,以及新上任的佛曼館長,古怪的看門人查拉,這些人的背景資料都要查清。

  他們與失竊文物意大利接收方艾德溫,或與疑似劫持方德國普利莫一伙人,有沒有過節或交好?

  卡特暫緩去米蘭警局的腳步。有關維托裡奧男爵之死的合作調查,主控權完全與他無關,還不如先將差點把他炸傷的案件弄清楚。

  不如他留下聯絡都靈警方,試圖理清博物館與兩撥文物商販的關系,或者背後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凱爾西與歇洛克則選擇先一步離開,既然老鼠屍體被毀,兩人也要重新去查毒殺金玫瑰的凶手。

  來意大利的第一站本該是米蘭,查一查金玫瑰的前任情人——瘋狂牙醫。

  牙醫計劃殺妻而迎娶金玫瑰,其中出現失誤反飲毒身亡,之後他的妻子怎麼樣了?有沒有找金玫瑰復仇的可能?

  再往韋爾切利的男爵府邸,一探男爵夫人是否有雇勇殺手的嫌疑。

  **

  四天後,都靈大教堂前。

  黃昏的余暉照在教堂磚牆上,留下半明半暗的斑駁光影。

  今日已經關閉的教堂門前,而明日將在次舉辦一場婚禮,與男爵死亡有關的可疑人士同樣會出席婚宴。

  凱爾西與歇洛克查了一圈又繞回了都靈。

  一個壞消息,此行沒能找到牙醫的妻子,他死後妻兒離開了米蘭不知所蹤。

  一個好消息,維托裡奧男爵之死不完全是死於野狼之口。

  男爵夫人透露,當日野狼出沒點附近還有另一伙人,據她調查與德國文物商普利莫有關。可是男爵親屬死不承認,目的就是讓她喪失遺產繼承權。

  為此,男爵夫人需要外援,找上了兩位美國佬。

  即凱爾西與歇洛克扮演的美國學者,只要他們查明實情,就以男爵珍藏的一套埃及文物為謝禮。

  帶著男爵夫人的前期調查資料,兩人重返都靈。

  因為出現了同一撥嫌疑人,現在讓男爵—金玫瑰案,與火車搶劫—老鼠屍體被炸案,兜兜轉轉扯上了關聯。

  有關易炸物的來源,工地方面一個月前確實丟失過一瓶危險品,丟失地點正在埃及博物館附近。

  可再詳細的情況,怎麼丟失又怎麼回被弄到博物館地下室,當前沒有任何的人證或物證能說明經過。

  「卡特警探還在盡力調查,現在還沒有新的線索,就連那位古怪的看門人都身世清白。」

  歇洛克不可置否地說,「查拉女士的亡夫曾是埃及探險隊的一員,身中詛咒而死,還牽連了妻子面容被毀。」

  歇洛克卻不信詛咒,查拉與她的丈夫很可能染上金字塔內的某種細菌。

  如今人們無法解釋才說是詛咒,正如爆炸與邪靈無關,一定有尚未浮出水面的隱秘關聯。

  當下,兩起案件或多或少都與普利莫一伙扯上關系,設法讓他們說出實話就尤為重要。

  普利莫行蹤不定,唯一能肯定他會出席明天的婚禮。

  這場在都靈大教堂舉辦的婚禮廣邀賓客,而很多人都是抱著朝聖之心前來。因為婚禮新人的家族說動了教堂,新人將在一件聖物的見證下宣誓。

  ——蜚聲世界的鎮堂之寶,耶穌聖體裹屍布。

  都靈大教堂保存著一塊十四尺五寸長、三尺八寸寬的亞麻布,其上隱約可見一個人體的前身與後身印記。

  據說,這塊布是耶穌在受難時用來包裹其屍體的,所以才會留下血跡與人形影像。

  裹屍布的真假,幾百年來爭論不休。

  不過,它對外展出的次數不多,明天的婚禮竟能請出聖物,也不怪賓客們心情激動。

  空曠的教堂門前,凱爾西卻有些遲疑。

  她一臉正色地問歇洛克,「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福爾摩斯先生,明天您真的要和我一起進入教堂嗎?」

  為什麼不能去?觀察嫌犯還挑時間嗎?

  歇洛克剛要這樣說,話到嘴邊竟卡住了。他們倆一起進入教堂,萬一引發某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發生,就會毀了一場婚禮。

  「的確,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對此,您有什麼好建議嗎?」

  「很遺憾,我沒有好的建議。」

  凱爾西甚至無法保證單獨一人前往也能平安無事。當然,案發實則只與作案人有關,現在她想得多些只為未雨綢繆。

  歇洛克僅示以眼神,「沒有想到請努力再想一想。」

  凱爾西回瞪一眼,「你怎麼不努力想。」

  隨即,凱爾西露出標准微笑,「一定要我提一個建議的話,當您結婚時,完全不必考慮邀請我坐到觀禮席上。我會非常理解並支持您為婚禮進行做出一切安排,並且在內心給予您最誠摯的祝福。」

  這真是一個幾乎遙不可及的建議。

  「盡管我從未有過結婚的打算,但不得不說您識微見遠。」

  歇洛克也露出微笑,「同樣的建議也送給您。您結婚時不用給我發邀請函,我會認同且贊同您為婚禮進行做出一切安排,並且在內心給予您最真誠的祝福。」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齊齊轉頭,目不斜視地看向都靈大教堂的正門。

  如果真能通過祈禱得來神靈庇佑,願他們的運氣能正常一些,不要湊在一起就引發奇怪事件。

  至於教堂裡的婚禮?

  上帝會願意網開一面,讓其順利進行嗎?


第63章

  3月31日, 都靈,晴。

  都靈大教堂賓客雲集。殿內主廳樸實簡約,而兩側一排排大石柱後的側廳炫目華麗。

  此時此地, 什麼都比不上水晶棺裡的一塊裹屍布,那是耶穌降臨世間的證明, 是最聖神的祝福。

  面對上帝, 新郎與新娘立下誓言,從此結成永不分離的夫妻。

  在唱詩班的頌歌聲中, 今天的教堂婚禮漸入尾聲。

  親朋紛紛向獻以誠摯的祝福, 而隨著玫瑰花瓣雨散落, 一對新人步出教堂大門,先坐馬車前往婚宴古堡。

  後排賓客席,凱爾西和歇洛克齊齊松了一口氣。

  「真好, 教堂婚禮完美落幕。」

  歇洛克由衷贊美耶穌裹屍布的力量,「贊美聖物,它給予了最誠摯的祝福, 我將牢記這一種幸運的感覺。」

  凱爾西十分鄭重地表達了認同,「的確, 我也正沐浴在聖光之中。它的能量十分強大, 影響著你我的氣場。請允許我贊美上帝,願此刻長留。」

  「噗嗤——」

  後排, 莉迪亞沒能忍住笑了出來。她不是故意偷聽,前面的美國師生並沒有壓低音量。

  這兩個美國人太有趣了,從沒見英國男人這樣情緒外露。

  當然,莉迪亞並沒見過多少男人, 但見到的都和父親班納特先生一樣,大多時候只保持著禮儀微笑。

  哪怕是見證了一場感人的婚禮, 現場也能判斷出不夠熱情的是英國男人。

  華生側移一步,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

  兩個美國佬怎麼一回事?請他帶入場時說得一本正經,是為觀察可疑的普利莫,現在怎麼感嘆起耶穌聖物的力量?

  近距離朝拜聖物的確很讓人激動,但說好了來觀察疑犯的兩位,未免也有些不務正業了。

  華生暗嘆一句美國佬不靠譜。

  果然兩人是打著觀察疑犯的旗號,實則是研究癖又犯了,特意進入教堂來看耶穌裹屍布的。

  不靠譜的兩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誰說他們沒暗中觀察普利莫?

  如果被華生看出來,真是愧對『暗中』一詞。現在直言贊美上帝,更是完美出演了史密斯師生的人物特點。

  至於為什麼如此發自肺腑?

  不必道於外人知,這是兩個人的秘密。

  反正,當下凱爾西與歇洛克無比虔誠地感謝,隨便是哪一種力量保佑都好,兩人奇怪的氣場沒有在婚禮當場發作。

  賓客陸續散場。

  莉迪亞有些不舍地回頭看,她打聽過了,喬教授不參加之後的宴席。這一分別恐怕就要遠隔大西洋。

  「您……」

  莉迪亞一咬牙絕對主動搭話,還沒能問好,卻聽到了一段死老鼠與死貓的慘狀描述。

  「小家伙灰不溜秋的身體,砰的一下就炸開了,濺得滿地都是碎肉沫。」

  凱爾西一臉惋惜,「我覺得最有藝術性的尾巴也斷成了幾段,太可惜了,再也不能輕輕把玩它。」

  歇洛克接到,「老鼠太小只了,炸碎就拼湊不起來。這就不如黑貓,炸開還能留半只腦袋。兩只眼珠裂開,露出空空的窟窿,別有一番意境。」

  凱爾西點頭,「兩者各有各的有趣,但最有趣的炸裂時的一地鮮血。」

  嘔!

  莉迪亞想像著那一番場景,捂住胸口,差點沒有干嘔出來。

  她逃也似地匆匆朝前,趕忙追上家裡人,再沒想和什麼一見鐘情的教授搭話。

  聽著有關虐殺動物的描述,豈會再認為美國佬有趣,分明是變態可怕才對。

  這一次,華生倒是瞧出內情。兩位美國佬不是變態,只是在變相斷絕莉迪亞單方面期盼的火車情緣。

  「史密斯教授,其實您可以換一番描述。比如通過贊美婚宴,表明自己也想結婚了,已經有了心上人。這就不用往自己身上潑污水了。」

  凱爾西:發現了,華生在處理感情問題上很有一套。每每此時,他的觀察力就上升一個台階。

  「哈哈哈。」

  凱爾西只做尷尬笑,擺了擺手,「其實也沒欺騙那位小姐,我們經常接觸詭異的事物,這樣能斷地徹底一點。當然也多謝泰倫斯的配合演出。」

  「教授,為您分憂,是我的榮幸。」

  歇洛克演得像個體貼的學生。早在火車上,他就看出班納特一家見過凱爾西,准確地說是見過傑瑞·史密斯一角。

  班納特家的小女兒也不是第一次看中史密斯先生,是什麼樣的緣分讓雙方再次相遇?

  「今天幫你擋了一回,萬一再有下次……」

  歇洛克拋給凱爾西一個自行想像的眼神。

  「不會的。」凱爾西微笑回視,「就算有第三次,我也不會發愁。因為再愁,也比不過我們相遇引發的大事件。」

  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聽華生說起正事。

  「剛剛你們觀察得怎麼樣?我偷瞄了一番,那些德國人看上去沒什麼破綻。」

  華生說的是莫普利毫不心虛。今日的婚禮,文物被盜的艾德溫也到場了,雙方一照面竟然是笑語晏晏。

  完全看不出一方東西被偷,另一方很可能雇佣了竊賊。

  華生談起艾德溫有關劫匪的調查結果,「開走火車頭的駕駛員確定了,是意大利黑手黨休斯頓家族的外圍成員。」

  休斯頓家族植根南方西西裡島,但也要允許他們賺些外快。比如拿錢辦事,劫走這一批文物。

  偷火車頭之事,被艾德溫順藤摸瓜抓到了把柄。

  休斯頓家族的人是認了,但依照行規,他們不會供出買家。從來也不會為誰破例,除非對方於家族有恩。

  「不過,艾德溫還是探到了一些口風,九成就是普利莫雇佣的劫匪。被劫文物一離開火車,當夜就送到了莫普利手上。」

  華生無奈地說,「想要追回很有難度。另外,你們提出要查的,貨運列車其他車廂運送的物品是否有毒性,目前所知是沒有。」

  那夜出事的貨運火車,除了被劫的第一節 車廂運送埃及文物,其他車廂主要運送食材與衣料兩大類貨物。

  理論上與托運方的申報資料,全都標注托運物無毒。

  那只死老鼠又究竟在哪裡中的毒?而沒了屍體很難再論證回答這一問題。

  凱爾西提起普利莫,「在教堂僅是遠觀,看不出普利莫有任何心虛。雖然他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但也能稱得上老奸巨猾,瞧不出神態破綻實屬正常。」

  「有一點奇怪。」歇洛克發現普利莫使用了化妝品,「他的臉上撲粉了,女士用來遮掩憔悴臉色的那一種。」

  華生疑惑臉:有嗎?他沒有看出來。

  歇洛克點頭,「我確定,他的手法很自然。」

  「也許是為了尊重婚禮?」

  華生並不確定,這個年代對女士是否該化妝都持有正反不同意見,更不提普利莫那樣的商場男士。

  如果普利莫遮掩臉色能夠用尊重婚禮來解釋,但他的三位助理就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凱爾西模仿了三人的動作,雙手緊貼褲子,似乎是端正無比地站立。

  「可是他們不時握起雙拳,雙臂緊繃,想要抬手做什麼,但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這種古怪的狀態斷斷續續維持了一整場婚禮儀式。

  華生也無法解釋了。總不能三個人背上爬了小蟲子,都想要伸手去撓一撓,但在大庭廣眾之下只能強忍。

  「明天,埃及博物館將要舉行擴建研討會。普利莫也被邀請了,或許兩位能有更進一步的發現。」

  普利莫不可能輕易露出破綻,只要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不論對男爵夫人或艾德溫,他就絕不認賬。

  如果說劫走文物,是與艾德溫有利益糾葛,那麼與維托裡奧男爵又有什麼衝突?

  對此,普利莫做了自辯解釋,維托裡奧男爵喪命狼口,總不能是他故意引狼殺人。

  兩者素不相識,而山中偶遇也該交好。像是維托裡奧這樣的貴族,是他正要發展的客戶目標。

  意大利警方已經開始搜查男爵死亡現場周邊情況。也許山林裡會找出答案,但可能事發時的證據早被抹去。

  目前只能耐心地再等一等,等山中的發現,等一個撬開普利莫之口的契機。

  華生沒留下等待,繼續去參加之後的婚宴。

  夜間十點,離開了宴會,他是順利地完成了此次意大利之行的主要任務。

  正想著普利莫一伙人居然沒有參加宴會,而馬車駛將要駛入市中心。

  本該安靜無人的街巷,不時有匆忙腳步跑過,更是堵住了馬車行路。

  「停車。」

  華生叫停了車夫,攔下一個路人詢問,「今夜有大事發生嗎?難道都靈市內有零點集合活動,搞一場四月一日愚人節整蠱?」

  路人憂心忡忡地搖頭,「我多希望是愚人節玩笑,但大教堂著火是真事。半小時前,附近的人都看到了火光衝天,我們都在擔心聖物會不會被燒毀。」

  「火災?您是說都靈大教堂遭遇了火災?而且耶穌裹屍布可能受損?」

  華生嘴巴微張,萬萬沒想到三月的最後一天,還剩一個小時竟然聽著這種大消息。「是誰干的?抓到縱火犯了嗎?!」

  路人搖頭,「我正要去弄個究竟,決不能放過縱火犯。」

  華生也不多問,也不坐馬車了,直接跑向都靈大教堂。

  大教堂後門。

  凱爾西與歇洛克一得到消息就趕來了。縱火犯已被當場抓獲,正是普利莫的三位助手。

  然而,沒有人能再讓三人開口認罪,他們都已經倒地身亡。

  「這三人是中了詛咒!」

  值夜的神父正向警方稱述案情。

  火光一起,神父就叫召集教堂裡的執事們滅火。

  分成兩路緊急查探,一是往起火點去,另一撥去看裹屍布的情況,嚴防聲東擊西的偷盜。

  「果不其然,有三個人想要撬開密室的門。執事們衝上去想要制伏三人,與他們發生了一些拳腳衝突,但絕對沒有下死手。」

  神父對著上帝發誓,三個盜竊縱火犯突然發瘋了。

  「三人忽然扯下面具,拽下手套,更是脫掉鞋子。他們將這些隨手一扔,又開始痛苦地撕扯衣物。」

  夜幕中,本該反抗或跑路的三個縱火犯忽然失控。

  一股無形的力量包圍了他們,仿佛有一張看不見的魔網罩住了他們。

  被困在其中的人連呼吸都困難,三人瘋魔般地死命揮動四肢,只為撕裂越來越緊的枷鎖。

  「咚!咚!咚!三人掙扎著相繼倒地,再也沒有了氣息。」

  神父回憶起那一幕詭異的死亡現場,在胸前比劃了一個十字才穩定了情緒。他十分確定,「這就是邪靈纏身,或中了邪惡詛咒。」

  一旁,歇洛克對凱爾西低聲說,「自從踏足都靈,第幾次聽到詛咒、邪靈之類的說辭了?這裡的人還真都習以為常。」

  凱爾西微微搖頭,她沒認真數過,反正假的真不了。環視一圈,卻不見普利莫的蹤影。

  「我更好奇普利莫的情況。現在他的三個助手被逮了正著,又是當場死亡,他會有什麼說法?」

  歇洛克不管警方會問什麼,決定緊隨其後,也要趁亂去刺探一番普利莫。

  「今夜是一個好時機,只要普利莫不是去見了上帝,勢必從他口中的挖掘點什麼。」

  對的,只要普利莫不是去見了上帝。

  一眾人衝向旅店,卻對上了暴斃於客房的普利莫。

  不似三位助手死前拼命脫掉身上的束縛,他躺在床上沒有掙扎痕跡,像是心髒突然麻痹。

  若要問有什麼異常?

  搜查屍體時,警方一不小心抓下了一頂假發。只見普利莫的腦袋空空——他是一個禿頭,一根頭發都沒留。


第64章

  愚人節前夜, 都靈大教堂失火。

  涉案四人當夜死亡,還分成兩種不同的死法。

  直接放火盜竊的三人,像是被惡魔抓住, 拼命掙扎後死亡。主使者也沒逃過一劫,身在旅店, 突然心髒麻痹死去。

  突發重案在都靈引起了軒然大波。原定的埃及博物館擴建研討會推遲, 而警方還在尋找合適的驗屍醫生。

  在黑白魔法三角交彙的都靈,找一位立場客觀的法醫, 同時還具備極高的專業知識, 一時間竟破有難度。

  華生自問只是一位實習醫生, 沒有自告奮勇地自薦,而留在旅店圍觀事態發展。也暗中慶幸莫普利四人沒有參加婚宴,更是沒在教堂婚禮時發病。

  「屍檢暫時沒頭緒, 但外面都傳瘋了,昨夜普利莫四人死有余辜。他們賣身給惡魔想要毀去上帝留在人間的聖物,結果遭受了反噬。」

  凱爾西搖了搖手指, 先不談普利莫四人的死因,單說傳言的邏輯性就有漏洞。

  「為什麼是反噬?為什麼一定是毀去聖物?難道就不能是偷聖物販賣, 而遭到了來自上帝的懲罰?」

  因為上帝是仁慈的, 對待罪人,也不會直接采取極端的處罰手段。

  這一題在場的都會答, 但大多保持了沉默。

  歇洛克卻是直接說了出來,因為確定作案動機是破案的關鍵步驟。

  「重利的文物商怎麼可能毀去裹屍布,偷盜販賣才是莫普利最可能的行為模式。」

  說普利莫只為毀去裹屍布,未免太過天真。

  放火燒教堂也是聲東擊西的計謀, 火燒的區域與裹屍布存放的密室,在一南一北不同方位。

  一伙人出席教堂婚禮, 而不參加隨後宴會,是經過了周密的計劃。

  幾十年一次,都靈大教堂的聖物難得對外展示。他們抓住時機踩點,確定裹屍布的可能方位。為避免夜長夢多,當天就動手絕不拖拉。

  此時,來聽熱鬧的古董商行繼承人杜克,大致了解過去短短七天發生的一連串怪事。從火車頭被搶到死老鼠被炸,再遇裹屍布遭竊,而最終涉案的嫌疑團伙暴斃身亡。

  「等一下。」

  杜克遲疑不定地說,「你們也許不能用完全正常的邏輯,去推斷普利莫的做法,他私下並不是一個完全理性的商人。」

  歇洛克與凱爾西有點意外,沒想到來湊熱鬧的杜克竟帶來了新的線索。

  上一回在黑暗古堡,杜克沒多少存在感。

  給人留下的印像,除了被三個奧斯曼海盜圍毆了一頓,還有就是非常崇拜解救他的花國功夫。

  「請您知無不言吧!」

  歇洛克不掩期待地看向杜克,線索往往會在不經意間出現,來自於任何一個不起眼的人。

  杜克被灼灼目光注視著,莫名有了些小壓力又有了些小自豪。

  他不再是僅受父輩蔭蔽的繼承人,也闖過了魔王的黑暗古堡,又多多少少參與到都靈詭案之中。

  「除了目標客戶,很少有人知道普利莫偽造文物。」

  杜克爆出了內部消息,「像是艾德溫,作為他的對手,應該更會被瞞得死死的。我之所以聽說一些消息,還是售賣過普利莫提供的木乃伊粉。」

  木乃伊粉是歐洲上層的稀罕貨,從中世紀開始就開始物以稀為貴。

  磨碎木乃伊,其粉末作為顏料,還有專屬顏色稱呼『木乃伊棕』;又能入藥,治療頭疼腦熱,壯陽補腎等等。

  近幾十年,隨著海運的發展,拿破侖發動對埃及戰爭後,歐洲與埃及的往來越發頻繁。

  歐洲興起古埃及文物收藏熱,從雕塑、壁畫、棺槨、石碑等等,當然也包括了木乃伊。

  其中一部分人並不需要完整的干屍,他們追求的是神秘木乃伊粉藥。

  「真木乃伊的價格高昂,辛苦弄來一具磨成粉,隨便分一分就沒了。」

  杜克不吃這種可怕的藥粉,不想吞下法老的詛咒,也不懂為什麼不少人趨之若鶩,但有市場他也不拒絕賺錢。

  「普利莫為謀取暴利,真假摻著供貨。最開始我被坑過三四次,還不知那些假貨多是不值錢的面粉。」

  後來,杜克聘請了專業檢驗師,帶著檢測結果與普利莫對質才獲得了賠付。

  「經此一事,我不再和普利莫做生意。他倒是想繼續交好自述了小秘密,比如他會贈送得力助手真木乃伊粉。讓助理服用木乃伊粉是最佳獎賞,因為那是獎賞他們永保青春活力。」

  「在普利莫看來,真木乃伊粉有奇效而格外珍貴。他辯解所謂假粉,也就是比例不同,不能被完全叫做假貨。」

  杜克卻不為所動,原本看中普利莫德國人的嚴謹品質,誰想到他售賣假貨。

  不得不讓人懷疑,除了制造假木乃伊粉末,是否也存在其他文物造假的情況。

  「西西裡島的休斯頓家族,表面上只向大洋彼岸上販運柑橘,但暗地裡也從事文物販賣。」

  杜克無法獲取實證,可了解了普利莫雇佣休斯頓家族外圍搶劫火車,「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暗中勾結,一個制造假貨一個向美國出貨。」

  稍微扯得有些遠,說回普利莫此人的行為模式。

  「普利莫的確重利,但也對神秘力量有些偏執地認同。除了獎勵手下木乃伊粉,他對埃及雕像情有獨鐘。」

  杜克親眼所見普利莫狂熱的膜拜,「如同一些虔誠教徒會親吻耶穌或瑪利亞的雕像,普利莫會親吻埃及神像。」

  那次,普利莫還鼓動杜克一起參拜伊希斯神像。

  「不單是人形神像,普利莫也會親吻黑貓神像,狗頭人身神像等等。」

  杜克說著普利莫的癖好,「因此,他偷盜裹屍布,可能不僅僅是為倒賣聖物謀取暴利。」

  如此說來,普利莫偷盜裹屍布的動機,存在有多種不確定的可能性。

  凱爾西稍作沉吟,聯系普利莫的禿頂與他三位助理的詭異身體掙扎,這些不正常並非昨夜突發。

  上午在教堂婚禮時就露出端倪,普利莫特意化妝掩飾不加的臉色,他的助理們竭力克制地握緊雙拳。

  「普利莫四人可能真的中了詛咒。」

  凱爾西補充說明,「我指的那四個人的身體都出現了不正常現狀,但他們沒往生病的方向思考,反而認定了那是詛咒。」

  既然是中了詛咒,就必須要想辦法化解。

  「普利莫崇拜埃及神明,但在埃及諸神無能為力的情況下,都靈大教堂又將展出聖物。你們說他會怎麼做?」

  凱爾西順著邏輯推論,「以普利莫的做事風格,他會直接把裹屍布搶過來,用聖物來對抗詛咒。」

  然而,聖物搶奪失敗了。

  其實即便普利莫成功了,耶穌裹屍布無法對抗他身上的詛咒。因為這一詛咒的來源極有可能不是邪惡力量,而是人為下毒。

  凱爾西看向歇洛克,相互微微頷首示意,兩人都從杜克的話想到了一種情況。

  從普利莫決定打劫火車文物,就主動跳入了專為他而設的死亡陷阱。姑且將布局毒殺普利莫之人稱為A。

  A了解普利莫不擇手段的性格。他不甘於競價失敗,而十分看重這一批文物,只要有機會一定會搶取錯失的埃及文物。

  A獲知艾德溫要暗度陳倉,以貨運火車運送文物,將消息透露給普利莫。

  隨之發生了火車頭與第一節 車廂被偷事件,而劫走的貨物包括幾具木乃伊與若干神像。

  被雇佣劫火車的休斯頓家族行動迅速,普利莫當夜就收到了這一批文物。

  按照普利莫的習慣,將木乃伊磨成粉入藥,而慎重地安置神像。其中一些木乃伊粉作為給得力助手的獎勵,而他也會輕吻新到手的神像。

  當時,普利莫根本不知道,他的習慣被利用了。

  對於這一批失而復得文物的處理方式,讓他與三位助理走上了死亡之路。仿佛中了詛咒,短短七天,他們的身體一下子衰敗了。

  只因這一批文物被下了毒。

  被塗抹了毒的木乃伊,被滲透毒液的神像。

  一旦服用其粉末,一旦親吻其表面,就會不知不覺地中毒。

  在這一過程中,其實出現過重要的物證提示。在第一節 車廂發現的死老鼠,它是中毒身亡。

  火車其他車廂沒有危險品,老鼠最可能就是在被劫車廂中毒。

  木乃伊制作時會添加香油與香料,老鼠被香味吸引,啃食了帶毒木乃伊後當場暴斃。

  區區一只老鼠,卻沒有引起劫匪們的注意。

  A也不能精准地把老鼠也算進去,更不能料到有人十分注重一只死老鼠,並將它帶來都靈進行屍檢。

  五天前,如果成功檢測出老鼠中了什麼毒,再分析出中毒時間,又與列車其他車廂的貨物有無毒性一一比對,恐怕就能推定被劫走的文物有問題。

  一場精心布局的毒殺,尚不及徹底實施,極有可能就會半途而廢。

  畢竟A不能保證普利莫何時將毒木乃伊粉發給助手服用,也不能確保普利莫什麼時候親吻神像。

  總之,時間拖得越久,普利莫四人中毒的概率就越高。

  面對意外出現的攪局狀況,A勢必要阻止這一場驗屍。

  博物館內,死老鼠屍體被炸碎,當時唯一的證物被毀。

  普利莫與他的三位助手沒能逃過毒殺。

  四人中毒後,還要拼一把奪取聖物解毒,但昨夜都毒發身亡了。

  為什麼能確定四人不是被詛咒?

  在來意大利之前,凱爾西與歇洛克做了前期准備。

  他們面對的是毒殺金玫瑰的用毒高手,更不排除團伙作案,必須要了解人在中毒後的症狀。

  普利莫的三位助理不時握緊拳頭,死前控制不住脫掉身上所有衣物,但仍感覺他們被看不見的魔網捆綁著,一直都在拼命掙扎擺脫束縛。

  ——砷中毒後,會引發這種奇怪的神經系統病變。哪怕赤身裸體,仿佛也覺得身體被重重外物包裹,越發無力擺脫。

  普利莫暴斃於心髒驟停,而死前他的頭發全都脫落。

  ——這也是一種中毒症狀,其中最不易察覺钅它中毒。

  盡管老鼠屍體被炸,但現在四位死者的離奇死亡,反而讓案情明朗了。

  給四人做一回針對性毒理屍檢,再找到那一批埃及文物,兩相對比就能驗證推論是否准確。

  如果普利莫活著,想要給他做一套身體檢查,或簽發搜查令徹查他的收藏品,那都是十分棘手難以搞定的事。

  可是普利莫死了,死前還極不光彩地想要偷盜聖物,這讓屍檢與搜查都變得容易起來。

  當然,凱爾西與歇洛克並沒有直接說出推論,一切等四人的屍檢再論其他。

  『咚咚!』

  此時,兩位都靈警察敲開了旅店的門,是來找華生的。

  「華生先生,我們謹代表都靈警方向您發出誠摯的邀請。」

  都靈警察將一封邀請信交給華生,「希望您以專業的本領,對昨夜的聖物盜竊案涉案死者進行驗屍。」

  「我?」

  華生稍稍詫異,掃視了一遍邀請信。

  這種突然任命的情況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一個月前,雷斯垂德探長就用一張調令將他帶去了劍橋法醫室,給金玫瑰驗屍。

  華生沒想到遠離了英國,居然還會再來一次。

  他不由懷疑,自己作為一名實習醫生,居然這麼出名了?不會是「愛玫瑰的神槍手」筆名暴露,引得這些都靈警方暗中追捧?

  「華生先生,請相信我們的誠意,而我們更是相信您的專業性。」

  都靈警方說了一長串不帶重復的贊美詞,末了補充說明:

  「此事已致電倫敦方面,不論是與您合作過的蘇格蘭場,還是推薦您的KS團隊,都一直認可您就是最適合給嫌疑犯屍檢的醫生。」

  凱爾西保持微笑:謝謝就不必了。華生,請別懷疑人生,我盡了一份力。

  歇洛克若無其事:謝謝就不必了。華生,請別懷疑自己,是我推薦了你。


第65章

  普利莫四人的毒理檢測結果很快出來了。效率之高, 連給他們做屍檢的華生本人都有點懵。

  一個月前,在劍橋篩查金玫瑰中了什麼毒。

  歇洛克運氣不錯,從一張毒物清單上選了四次, 第四次比對成功。

  這次,華生借用都靈大學電報機致電倫敦, 將四位死者的死狀告知KS團隊, 希望能將之前的那份毒物對比名錄也他發一份。

  如果KS團隊還能做出預判,將最可能符合的毒物列在名單開頭, 並能逐次遞減就更好了。

  誰能想最不常見的钅它會排在第一位, 它居然真就是普利莫中的毒。

  猜中一次, 總不能接連第二次吧?

  華生不信邪地又試了第二位的砷。偏偏,普利莫的三位助手是死於砷中毒。

  華生將屍檢報告交給都靈警方,如實說明KS團隊預判的非常之功。

  都靈警方非常滿意, 一改最初被要求去找實驗對比毒劑時的不耐煩,仿佛之前的質疑全都不存在。

  懷疑凶手不可能使用罕見毒物,懷疑華生故意折騰警方的情緒, 全都消失不見了。

  面對屍檢結果,都靈警方接觸不到遠在倫敦的KS團隊, 對近在眼前的華生進行了三百六度無死角誇贊, 直言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再合作。

  從進入法醫室到離開,排除聯系倫敦與准備對比試劑時間, 前後居然只用了短短半天!

  華生有些恍惚地回到旅店,上衣內側口袋,還裝了一張警局給的酬勞彙票。

  「您怎麼回來了?」

  杜克驚訝地看向出現在餐廳的華生,「難道警局不提供晚餐, 還要您往返旅店吃了飯再去加班?這未免也太壓榨人了。」

  華生搖頭,「等會去房間裡說。」

  難道有內情?

  杜克加快了進食速度, 腦中已上演了十幾出戲幕,諸如華生被空降法醫頂替,諸如四位死者的屍體又遭遇了爆炸被毀。

  唯獨沒有想到,居然是華生已經確定了毒物種類,屍檢已經成功完成了!

  套間客廳內。

  杜克聽聞前後經過,驚訝地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

  「嘿!有什麼好驚訝的。」

  歇洛克說得一點都不心虛,仿佛僅是清清白白地從美國來的泰倫斯。「這是在都靈,黑白魔法三角的交疊處,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以示此話的說服力,歇洛克問:「華生先生,您從前遇到過火車頭被偷的事件嗎?」

  華生搖頭。

  歇洛克再問:「您從前遇到過驗屍前實驗室被炸嗎?」

  華生再搖頭。

  歇洛克又問:「您從前有幸見過耶穌聖物裹屍布嗎?」

  華生還是搖頭。

  「您自己也承認了,從前沒有接二連三的詭異遭遇。」

  歇洛克理所當然地總結,「記得剛來時我說的話嗎?都靈位於在黑與白魔法之間,此處的善惡始終搖擺不定。也許就是上帝的祝福,給了您無比的運氣。」

  都靈警方也說了相似的話。

  他們毫不驚訝能迅速確定毒物種類,因為普利莫四人企圖褻瀆了聖物,上帝會給代表正義的華生冥冥之中的引導。

  華生抿唇,猶是覺得他的運氣有些古怪。「盡管你們都這樣說,但我一直覺得自己的運氣很普通。」

  「您就別過度謙虛了。」凱爾西指出華生的非凡之處,「「愛玫瑰的神槍手」怎麼可能普通。」

  自從倫敦玫瑰劇院宣布要改編《阿爾卑斯山奇遇記》,約翰·華生即是「愛玫瑰的神槍手」就不再是秘密。

  改編勢必要找原作者商議。

  華生當然為自己的小說能搬上舞台而開心,但是另外兩位作者都表示沒時間參與劇本制作,最後重擔落到了他的肩上。

  戲劇行業暗中流傳的狗血並沒上演。

  絡腮胡與金邊眼鏡一點也沒有多占,十分客觀合理地按照多勞多得原則,將該給的分成都給了華生。

  華生拿到合同不知該喜該愁,喜的原因自不必多說,愁就愁在他寫書的事越來越多人知道。

  比如劇院老板布萊曼,比如一起改編劇本的編劇,還有出沒劇院的觀眾,以及一些新聞記者。

  幸好約翰·華生的稱呼很大眾,即便「愛玫瑰的神槍手」的消息或多或少泄露出去,但只要華生不承認,大多數人都以為是認錯了。

  這並不包括美國來的史密斯師生。

  前來都靈的火車車廂中,也許是氣氛正好,華生承認了對方的猜測。

  當下,華生不聽到他的筆名還好,一聽到筆名就又想起了黑暗古堡。

  杜克也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聽人提起「愛玫瑰的神槍手」,便是想起那一段古堡連環殺。從斷崖到山腳,一路闖過山體內部的重重機關,幸存者的確都不普通。

  「華生先生,如此說來我們都不必覺得驚訝。」

  杜克樂觀地說,「東方人說否極泰來。之前,先遇火車被劫,再遇證物被炸,現在也是該轉運了。」

  你一言我一語,似乎都在告訴華生,迅速確定毒物種類很正常。

  「你們說得對,確定毒物種類也是一件好事。」

  華生最終點頭認可,但也捉摸不透一點:「只是有點奇怪。現在回想,我的運氣就是從去年聖誕聚會開始變了。過去二十幾年,我的生活從沒,從沒……」

  華生想了想,「從沒這樣出人意料,跌宕起伏,峰回路轉,驚心動魄。」

  「哈哈哈——」

  凱爾西爽朗地笑著擺擺手,「運氣一事,誰又能說准。別說您了,像我研究法老的詛咒,發現很多所謂詛咒是通過人為手段實施的,但也不能完全否定無形力量的存在。」

  凱爾西說得真情實感,這一刻只是史密斯教授,「運氣人為不可控,而我們對能做的事盡力而為,便也問心無愧了。」

  歇洛克認同地點頭,一臉老師說得對。對!他們都問心無愧。

  華生長舒一口氣,將對古怪運氣的不解拋之腦後。

  他期待地說,「現在確定了普利莫四人中了哪些毒,都靈警方也申請到了搜查令,全面搜查四人的隨身物品。一旦找到毒物具體來源,順藤摸瓜就容易許多。」

  華生特意叮囑了都靈警方钅它與砷的危險性,請一定要小心謹慎地取樣分析,不知多久才能聽到證物對比消息。

  僅僅三天,都靈警方有了確鑿發現。

  钅它毒來自普利莫出行攜帶的黑貓雕像,砷毒來自普利莫助理行李的常備補藥木乃伊粉。

  被磨成粉的木乃伊無法確定源頭,但半只手臂大小的黑貓木雕,正來自於那批被搶劫的文物。

  這一發現坐實了莫普利與火車搶劫案有關,但失主艾德溫並沒能高興多久就被警察盯上了。

  原因很簡單,警方懷疑艾德溫賊喊抓賊,從頭到尾是他一手設計的毒殺。

  艾德溫將火車運送文物的風聲泄露,事先卻已對木乃伊與石雕下毒。自以為技高一籌搶到文物的普利莫因此而死。

  警方的懷疑頗有依據。

  盡管杜克認為普利莫的古怪習慣並未露於人前,但警方認為艾德溫作為他的死對頭,用心打探多少都能探知一二。

  艾普雙方一直有利益衝突。外加普利莫行事不擇手段,多次通過不正當方式搶奪市場,終是激起艾德溫殺人之心。

  艾德溫選擇雇佣用毒高手,在木乃伊與石雕下毒後,毫不費力地完成了這一場完美謀殺。

  對此,艾德溫嗤之以鼻地全盤否認,直道都靈警方胡言亂語。找不到凶手,就把罪名往有利益衝突的人身上按。

  哪怕真是普利莫的商業對手設計毒殺,憑什麼就不是別人?以往被普利莫坑害過而想報仇的,從德國到意大利絕不在少數。

  艾德溫讓都靈警方停止造謠,他沒有做的事絕不會承認,警方應該追溯毒物的出處,找到真的幕後凶手。

  這兩天,都靈的新聞鋪天蓋地,七成都在懷疑艾德溫是幕後主使。

  一時彷如昔日重現。

  正似金玫瑰死後,人們紛紛猜測男爵夫人雇凶殺人。

  『踏踏踏——踏踏踏——』

  歇洛克放下報紙。客房僅有他和凱爾西兩人,讓他能毫不掩飾現在的心情不佳,開始來回在室內踱步。

  「真是驚人相似的一幕。」

  歇洛克指出金玫瑰與普利莫四人毒殺案的雷同:

  「轟動一時的死亡,死者都被下了罕見的毒,隨後一個最可能是主使者的疑犯進入了人們的視野。」

  面對如此相似的兩次毒殺案,歇洛克無法輕易認定艾德溫的嫌疑。

  巧合,讓人心生懷疑。

  凱爾西同樣對謀殺普利莫四人的主謀持保留意見。

  昨天卡特傳來消息,維托裡奧男爵遭遇狼群的附近山林,發現了一間地下造假工坊。工坊裡有未運走的假古董,其數量與利潤非常可觀,又正好與普利莫的經營範圍吻合。

  由此可見,普利莫並未對米蘭警方說實話。他與維托裡奧男爵在山林偶遇,並非都是去打獵而碰巧遇到。

  不能排除一種可能,維托裡奧撞破了假工坊的存在,以此要挾普利莫要一筆封口費。對於財政吃緊的男爵而言,不會放過意外之財。

  結果卻與維托裡奧想得相反,普利莫並畏懼什麼男爵身份。他先假裝同意,趁其不備就引狼殺人滅口。

  「參照普利莫一貫的行事作風,我個人支持滅口推測。」

  凱爾西遺憾的是普維雙方都死了,「當時的真相很難徹底還原,但起碼佐證了一點,男爵夫人雇凶殺害金玫瑰的嫌疑更小了。」

  倘若男爵夫人與艾德溫都說了真話,兩人沒有雇佣殺手,也與金玫瑰、普利莫四人的死毫無關聯,那麼又是誰下的毒?

  兩起毒殺背後是同一伙作案嗎?存在一個職業殺手團嗎?

  「盡管都用了罕見的毒物,可兩次作案方式並不相同。殺金玫瑰是快准狠當眾下毒,殺普利莫等人是設計陷阱等其自尋死路。」

  歇洛克微微蹙眉,相似的罕見毒物而不同的毒殺方式,是因為分派了不同的殺手作案嗎?

  可在離開倫敦前,兩人就沒能百分百確定是職業殺手作案。

  毒殺金玫瑰的中年婦人犯了一些職業殺手的忌諱。

  她對凶器毒雨傘的錯誤擺放位置,以及使用帶有標識的信紙包裝灑金玫瑰,那都是入門級失誤。

  這次又出現了相似的不協調感。

  「謀殺普利莫四人的方式太迂回,也不能保證一擊必中。雖然普利莫有特殊習慣,但誰也無法保證不,他絕不會直接出售這批搶來的文物。」

  凱爾西隨便想,也能更好的下毒方式:「職業殺手握有兩種無色無味的毒,完全可以偽裝成店員趁機下毒,為什麼要繞一大圈?」

  這是有一些奇怪,其中還涉及了一次老鼠屍體被炸。

  現在回看實驗室爆炸,易炸物被安置在通風口,最初的目標說不定真不是死老鼠。

  如果普利莫四人沒有中毒,很快就要去博物館開會。

  佛曼館長也承認會用到實驗室,因為開會內容涉及了一些文物修復的實際操作交流。

  易炸物極可能是為普利莫四人准備,卻因意外的死老鼠證據出現,不得不提前引爆。

  換言之,幕後凶手為了謀殺普利莫做了雙重布置,但職業殺手完全沒必要繞這樣一大圈。

  「博物館內,尤其是實驗室爆炸當天在場的兩位,佛曼、查拉都與普利莫沒有絲毫過節。」

  歇洛克復查了多方調查結果,博物館內的工作人員人際關系都很簡單,相互之間也從未聽聞誰與普利莫有仇。

  和追查金玫瑰之死一樣,當弄清了普利莫四人案件的毒源、下毒方式、甚至知道有一個下毒凶手的存在,但仍然無法揪出真凶。

  「一定有什麼被忽略了。」

  歇洛克下意識伸手去取煙鬥,想要借著煙葉整理思路,但他摸了一個空。

  差點忘了,是邁克羅夫特給史密斯師生做的人物設定。

  兩個美國人不吸煙,身上甚至連一絲煙味都沒有,又怎麼可能隨身攜帶煙鬥。

  歇洛克深呼吸,盡量不去腹誹邁克羅夫特。他只能無奈地收手,卻發現面前出現了一個糖盒。

  「來一顆?」

  凱爾西打開隨身小鐵盒,裡面裝著統一包裝的自制糖果。「反正都是借以放松,沒有煙,你要糖嗎?」

  歇洛克看看糖果,又看看凱爾西,「我還記得上次試吃的是巴爾克。班納特先生,您自制的強力薄荷差點讓他透心涼。今天是打算也坑我一回,讓我嘗一嘗奇怪味道?」

  「哪有奇怪的味道,我敢擔保都取自正常食材,還能每次都有驚喜。」

  凱爾西說明,「別看糖果的大小、包裝一致,但口味並不相同,讓人猜不到下一次是什麼口味。」

  凱爾西先拿了一顆,詢問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您確定不要試一試?」

  誰會和邁克羅夫特一樣,動不動就嘗試糖果。

  歇洛克如此想著,就伸手去選糖。他絕不是好奇,只是對邁克羅夫特的隔空無聲對抗。

  邁克羅夫特做什麼不好,偏要給泰倫斯按上不吸煙的人設。

  泰倫斯無法吸煙卻能吃糖,而遠在倫敦喜歡嘗試各種甜食新品的邁克羅夫特,他就沒有試吃機會了。

  歇洛克剝開糖紙,是一顆奶茶色的糖果。

  他仍懷疑其中有詐,放入口中,稍稍過一會,這顆糖的味道居然不錯。

  「這顆糖用了牛奶、茶與姜汁作為原料,佐以少許糖漿,不十分甜膩,又不過分辛辣。」

  歇洛克贊許地點頭,「三者既單獨存在又能完美融合,令人驚訝的組合。班納特先生,這次您的糖不錯。」

  「能得到您的誇獎著實不易。」

  凱爾西笑著接下贊美,「我確實費了一些功夫,才讓本不相關的三者完美融合。」

  話題正要轉向三種食材的調配比例,屋內忽然安靜下來。

  兩人猛地想起什麼,都是臉色一肅。

  凱爾西一把關上糖盒,「三,是三。」

  「對,是令人意外的三。」

  歇洛克當即在筆記本上畫了一筆,它揭示了毒殺案中遲遲不出的暗線。

  紙上,是一個三角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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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一個三角形, 三個頂點。

  歇洛克依次進行標注。

  首先,金玫瑰來自意大利,死在英國。

  其次, 普利莫四人來自德國,死在意大利。

  「最後, 是否有_______來自英國, 死在了德國?」

  歇洛克下劃線上畫了一個「?」,在判斷前, 先補齊前兩處的信息。

  凱爾西添了兩筆:

  「金-意x英——橙色玫瑰花、中年婦人」

  「普-德x意——火車內應&實驗室爆炸、雙人(或以上)團伙」

  「此前一直沒找到被害人與凶手之間的直接關聯, 因為兩者之間其實並不存在關聯。」

  凱爾西說到, 「金玫瑰與中年婦女並不認識,普利莫與雙人團伙也沒有交集。」

  因為毫無關聯,所以無法按照正常邏輯推理, 不能以利益或感情衝突推定出直接下毒的凶手。

  加之罕見毒物的出現讓案情更加復雜,即像是職業殺手作案,又有一些欠缺之處。

  推導案情就陷入了困境。

  此時, 一顆姜汁牛奶茶味糖,提供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視角。

  被害人甲與凶手甲沒有直接關系, 那麼他與凶手乙有關系嗎?

  以此類推, 會不會構成閉合的三角形,甲、乙、丙三方交換殺人?

  這並不是妄論, 現在就有一點對上了。

  謀殺普利莫等的凶手,人數起碼在二以上,正好與金玫瑰的仇家人數接近。

  ——瘋狂牙醫想要殺妻,反而自己誤食劇毒。其死後, 牙醫妻子攜兒子離開了米蘭不知所蹤。

  「不用在人海裡尋覓,家庭血緣締造了母親與兒子的組合。」

  歇洛克指出, 「很快,一方將火車上死老鼠的消息傳遞出去,讓另一方能及時提前准備炸掉老鼠屍體。」

  話到這裡,兩人又重新將懷疑聚焦在看門人查拉身上。

  凱爾西:「好學的泰倫斯,請為您跟不上時代的老師解惑,都靈的魔力是否已神奇到讓易炸物成精?它自發飛到博物館,精准選擇地下室通風口位置落腳,卻被調皮的黑貓玩弄,將它踹近了實驗室?」

  「我尊敬的老師,請別懷疑您的直覺。」

  歇洛克煞有其事地說,「的確有魔力作祟,但不是作用在易炸物上。它讓古怪的看門人學會了易容術。」

  這幾天,兩人著重調查是誰炸毀了死老鼠。

  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全都人際關系簡單,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們與普利莫有仇。

  現在根據新的調查角度,是否有人與金玫瑰有仇?

  答案:仍舊沒有。

  明面上查不出人與人之間有仇,易炸物又不可能成精,爆炸怎麼會發生呢?

  必然是有人做了偽裝,躲過了一眾視線。

  有人成功地避開一切視線,成功地與火車上的同謀聯系。

  哪種偽裝最不引人注意?

  是藏進黑色裡。

  查拉滿臉黑斑、佝僂駝背、嗓音沙啞,只要她出現,誰都無法忽視。

  然而,如果查拉能變成頭戴網紗帽、背脊挺直、衣著普通的女性,又有幾人能將兩者聯系到一起?

  哪怕沒有考慮到交換殺人,凱爾西與歇洛克已經懷疑查拉。

  爆炸中死去的黑貓在博物館十年了,從一開始就是查拉在照顧。

  館內員工有討厭黑貓的,可大多數人都慢慢習慣了它的存在。根據老員工回憶,這一只黑貓名字就是「黑貓」,而大伙一般簡稱它「黑」。

  沒人記得是誰第一個叫出簡稱「黑」,但好幾人記得查拉曾經在走廊裡找貓時就喊「黑」。

  說不清是什麼時候起,查拉不再稱呼「黑」,而是直呼「黑貓」兩個詞。

  十幾年前,查拉的丈夫去埃及探險考察,不知沾上金字塔內什麼毒素,回到都靈後死亡。

  查拉也被牽連,一張臉長滿黑斑,但她沒有從此怨恨上帶來不幸的埃及文物,而在博物館做了十多年看門人。

  古埃及視死如生,信奉靈魂不滅。

  查拉與丈夫都有相同的古埃及信仰,死亡並不是阻隔。

  因此,雖然查拉在丈夫死後經歷大病變得沉默寡言,但她善待古埃及文明裡代表守護的黑貓,也從未想過要離開埃及博物館。

  這樣一個人守著信仰,僅與黑貓相依為命。

  她對黑貓的稱呼為什麼會從親近的「黑」,轉為較生疏的「黑貓」?在看到黑貓的屍體後,也只叫它「黑貓」?

  任何一種轉變都有原因。

  是因為黑貓與查拉發生了不愉快的事?

  對此,博物館其他人給不了答案。查拉一年比一年寡言,人們習慣了佝僂的老婦人古怪的性情,漸漸都與她疏遠了。

  此前,全方位調查看門人的人際關系,查拉就像自我封閉在博物館裡,沒有發現佝僂黑斑老嫗與外界聯系。

  她的病是真的,她失去所有親人是真的,為什麼會發生態度上的轉變?又有必要參與謀殺普利莫嗎?

  凱爾西與歇洛克正對此不解。

  眼下,交換殺人恰好提供一個新思路。

  如果這個查拉不是曾經查拉呢?假設查拉被人頂替了,她的違和之處就都有了解釋。

  選擇頂替查拉,看似最困難,實則很容易。

  古怪與黑斑就是最好的保護色。

  日常生活中,古怪如查拉必會被身邊人記住,但這種古怪又讓人們不會親近她。

  凱爾西詢問了博物館其余人,沒人能准確描述查拉長相與身形。

  人們的回答一律是:查拉=滿臉黑斑+佝僂消瘦。

  凱爾西進一步提問,查拉臉上黑斑的分布、大小、形狀,以及她背脊的彎曲程度如何?是否出現過變化?

  人們只能搖頭,從來都沒仔細觀察。開始時是不想冒犯查拉勾起其傷心事,後來是漸行漸遠不再注意。

  假設有一個女人滿臉黑斑、消瘦駝著背走路,外加做到嗓音沙啞,她通過模仿完全能頂替查拉。

  真的存在頂替者嗎?

  瘋狂牙醫失蹤的妻子闖進了偵查視野。

  「牙醫妻子本姓斯帕達,瓊·斯帕達。」

  歇洛克仔細回想在米蘭所得資料,「據說斯帕達女士祖上也曾盛極一時,那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兩百多年前,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曾冊封一位斯帕達為紅衣主教,但他上任後不久就死了。

  從此,斯帕達家族開始走下坡路,不久就分崩離析。各個分支各自發展,有的再度興起,有的銷聲匿跡。

  「如今卻找不到任何一支斯帕達了。」

  歇洛克本想尋找瓊的親戚,也許瓊會帶著兒子去投奔,但發現找不到與之相關的斯帕達。

  「瓊·斯帕達性別女,從法律的角度來看,她原本就沒有繼承權。她出嫁後,最後一位斯帕達消失了。」

  牙醫妻子瓊的家庭背景,與看門人查拉又有什麼關聯?

  歇洛克並沒有找到兩者存在親緣關系,但其中出現了一個相似點——滿臉的黑斑。

  這裡牽扯到一樁兩百多年的歷史迷案。

  兩百多年前,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冊封紅衣主教,實則是一種教職買賣。

  斯帕達身家豐厚,出資換了這一份榮譽,卻在授職宴席後死亡。

  坊間不乏猜測,亞歷山大六世毒殺了斯帕達以及另外的紅衣主教,是為接受他們的全副身家。

  亞歷山大六世的口碑不佳,放縱斂財、私生活混亂,是第一位公開承認自己與情人有子嗣的教皇,也沒能壽終正寢。

  根據他的助手所描述,某天亞歷山大六世的臉漲成了桑葚色,皮膚開始脫落,最終整個屍體皮膚都變黑了。

  顯然,亞歷山大六世是中毒身亡。

  那種奇怪的毒素能改變了皮膚的顏色,並破壞了身體的其他機能。

  誰下的毒?當時並沒有定論。

  亞歷山大六世活著時樹敵無數,說不定是曾經被他奪取性命的紅衣主教家人暗中復仇,斯帕達家族也有動手的可能。

  時隔兩百多年,有的迷案再也得不到解答,有的相似處卻又閃現了。

  斯帕達家族是否掌握某種毒,服用後臉部開始變黑,逐漸蔓延至全身致死。

  假設控制這一種毒的劑量,會否僅在臉部留下黑斑,就像是看門人查拉中的金字塔之毒。

  一旦能模仿看門人臉部的黑斑,就邁出了頂替查拉的重要一步。

  「四年多前,牙醫下毒謀殺妻子,反而誤食了帶毒的食物。」

  凱爾西在米蘭走訪調查時,其周邊鄰裡與經辦舊案的警方都認為是運氣使然。無辜的瓊好運地逃過了死劫,有罪的牙醫惡有惡報。

  當下,凱爾西回頭再看瓊的運氣說,「假設帕斯達家族留傳秘藥,瓊究竟是憑著運氣活下來,還是憑著辨識毒物的本事活下來,不得不做重做判斷。」

  年近三十的瓊好運地活下來,她帶著兒子失蹤了。

  瓊的祖輩有一位死於秘藥的仇家,死前渾身發黑。

  看門人查拉滿臉黑斑。

  查拉前後對黑貓的親昵度變化。

  火車內鬼與博物館內部有聯絡。

  金玫瑰與牙醫有染,牙醫為她殺妻,瓊對金玫瑰有恨。

  金玫瑰來自意大利死在英國,普利莫來自德國死在意大利。

  以上,單獨一點能以巧合來解釋,但它們一起出現時就不能不引起警覺。

  一個三角形,不單指三方交換殺人。

  交換殺人、身份頂替、獲得罕見毒源的特殊渠道,這三種情況交纏在一起,讓已知的兩起毒殺案變得錯綜復雜。

  如今,凱爾西與歇洛克終是揪出一個線頭。

  至於對金玫瑰下毒的中年婦女是誰?

  由於贈送給金玫瑰的鮮花上撒著金粉,凶手事前准備時不得不多增加一個步驟,買了花拆開勻稱撒上金粉重新包裝。

  回溯在倫敦進行的調查,凱爾西清晰地記得一個細節——撒金粉的玫瑰不同與一般花店包裝,先以信紙包在內側,紙上沒有留下指紋。

  那可以用小心謹慎來解釋。

  但凶手沒能一直謹慎,她在包裝鮮花時,使用了倫敦少見的中歐信紙。

  當時,販賣橙玫瑰的花店紛紛表示,都不記得來過一位中年婦人購買橙玫瑰。要知道買橙色玫瑰的客人不多,神秘的愛與普通中年女人更是格格不入。

  曾經調查不到花店從業者與金玫瑰有恩怨,而大致排除花店有人說謊的可能性。

  凱爾西曾一度認為是中年婦人偽裝得當,如今卻以交換殺人的角度審查,就有一種新的嫌疑出現了。

  ——販賣橙玫瑰的花店多在劇院街周圍,花店包裝鮮花時都戴手套。

  如果花店內某人作案,即符合戴手套不留指紋,也能堂而皇之地否認見過中年婦女來買橙玫瑰。

  「文森特花店。」

  歇洛克迅速從記憶裡找出一個懷疑對像,「文森特女士四十二歲,現獨自經營花店,外表比實際年齡老了不少。年輕時喪偶,獨女溫蒂五年前遭人悔婚,瘋癲去世。」

  歇洛克當然記得文森特花店,凱爾西買的橙玫瑰就來自這家店。

  「溫蒂的前未婚夫奧特,他在悔婚後另娶了一位嫁妝不菲的妻子。今年年初,奧特去德國出差,卻短命地死了。」

  更詳細的情況,暫不得而知。

  那時並不認為有必要詳細調查文森特店主。

  而今回顧,奧特之死極可能補上了缺失的一角。

  金玫瑰來自意大利,死在英國。

  普利莫四人來自德國,死在意大利。

  奧特來自英國,死在德國。

  「很好!只要證實看門人被瓊頂替,我們的推論起碼對了八成。」

  凱爾西站了起來,將工具箱放在桌面打開,指向其中五只玻璃罐。「五款卸妝藥劑,總有一款適用看門人。」

  哪怕如今的看門人堅持不願脫衣檢查,退一步,她總得接受頸部、雙手、眼周等區域卸妝考驗。

  這個考驗並不過分。博物館眾人不會強加阻攔,也能獲得都靈警方的支持,以對看門人進行強制執行。

  「走,先去請華生先生。」

  歇洛克暗道,推薦去華生驗屍真是一個明智的決定。「華生先生已成為都靈警方的座上客。由他出面說明情況,警方勢必會非常配合。」

  臨出門,歇洛克看了一眼工具箱。「班納特先生,您確定五款藥劑一定會起作用吧?」

  「只要看門人做了偽裝,就能讓她顯出原形。」

  凱爾西以自己為例,「請放心,我都有做過親身實驗。」

  歇洛克聯想到凱爾西高超偽裝術,點了點頭,卻遺憾沒能親眼見證實驗經過。

  歇洛克心底一直有所猜測,凱爾西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僅讓世人看到冰山一角。而他發現了海面下的一些部分,就更懷疑存在其他隱藏部分。

  凱爾西微笑,只當作沒看懂歇洛克的表情,而默念:多疑是病,請不要放棄治療。


第67章

  『咚咚——』

  華生聽到敲門聲, 下意識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下午一點半,今天晴天。

  四月春風柔和,如果午後漫步, 也許就能邂逅街巷轉角的美景。

  華生卻沒去幻想悠閑午後時光,第一反應, 門外該不會又有誰拿著一紙調令/邀請函, 請他去大學法醫室/警局幫忙驗屍吧?

  開門,來人是那對美國師生。

  短短十分鐘, 華生高度集中精神, 一字不漏地聽全了兩起毒殺案的推論。

  「我大概明白了。」

  華生如此說著, 只有上帝知道,他有沒有聽懂美國教授的飛快語速。

  「兩位聯系上了福爾摩斯先生與班納特先生,進行了一場電報交流, 然後得出了看門人查拉極可能被頂替的結論。」

  華生忽略了其中的復雜過程,直接截取了與他相關的兩點。

  聽聞他的毒檢得到了KS團隊的幫助,兩個美國人也靈機一動地也向倫敦方面咨詢, 恰好與兩位合伙人聯系上了。

  經過一點就通(錯綜復雜)的推理,需要請華生幫忙, 讓都靈警局提審看門人查拉。

  華生都沒去腹誹電報與倫敦聯系多費錢, 美國佬可能根本不在意錢。

  他只感覺自己成了破案代言人,「其實, 您二位可以自行聯系警方。都靈警方破案心切,並不會拒絕任何提供線索。」

  華生不是推脫,而是不願掩蓋了兩個美國人的功勞。「兩位都知道,因為毒檢迅速成功完成, 最近我風頭正盛。如果我出面,外界恐怕會忽視你們為破案做出的努力。」

  「善良的華生先生, 誰的功勞一點都不重要。」

  歇洛克一點都不想在都靈警方身上浪費時間。若不是為取信華生,他和凱爾西也不會編造與倫敦聯系的說辭。

  「盡早破案最重要,需知兩起毒殺案都使用了罕見的毒物。找到凶手,才能問出她們是怎麼弄來危險毒物的。」

  「對!弄清最初毒源來歷是重中之重。華生先生,您參與兩次毒檢,一定了解實驗室准備相關對比試劑的難度。」

  凱爾西鄭重地說,「凶手從什麼渠道獲得毒物?在她們之外,是否還存在其他買家?不弄清這些問題,毒殺還會不斷上演。」

  華生早領教了都靈警方的前倨後恭。他被請去驗屍都遭受了一番質疑,兩個美國佬如果不請自去,指望警方乖乖配合是不可能的。

  「好吧,我們現在就出發。」

  華生接下了代言人的新任務,「為了更好地說服警方,你們還有其他更有力的實證嗎?」

  「被劫貨運火車,從裝貨到運輸的列車人員名單。」

  歇洛克指出瓊·斯帕達的兒子應在其中,「此前,艾德溫是從與普利莫、博物館員工的人際關系去查,現在該轉換思路了。」

  接著,凱爾西報出了好幾個姓氏,「瓊的兒子今年十六歲,大概率換了姓名。可能從母姓斯帕達,也可能從外祖母的姓氏,或以斯帕達家族曾經名人之名作姓。火車被劫後,給都靈或附近村鎮寄過加急信,傳遞死老鼠被發現的消息。」

  華生點了點頭,一馬當前迅速前往警局。

  沒有閑情欣賞沿途的野花,也沒多和都靈警察寒暄,直接將一連串推論砸到了他們頭上。

  出面接待的,正是幾天前去請華生驗屍的兩位警探。

  兩人努力地去聽前因後果,但華生說完了,他們發現自己已經被繞暈了。

  要承認被繞暈的事實嗎?

  兩位警探一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來如此。」胖警探誇贊到,「不虧是華生先生,您與您的朋友的推論打破了眼前的困境。我立即聯系巴黎火車站,讓他們查一查名單。」

  瘦警察也積極地說,「不必等名單確定,可以立即動身去博物館,早點給看門人驗明真身。她有沒有問題,有沒有偽裝,讓多卸幾妝就真相大白了。」

  看,這就是『華生效應』。

  凱爾西給這一幕起了新名字,都靈警方因華生迅速鑒定出匹配的毒物,而開始盲從他說出的案情分析。

  「還是等一等吧。比對名單不會耽誤太久。」

  凱爾西勸住了抬步欲走的胖瘦警探,提醒他們看門人潛在的極度危險性。「實驗室發生過爆炸,誰也不知道博物館裡是否還有另一罐易炸物。」

  歇洛克見兩位警探臉色乍變,配合著出言安慰,「因此,需要確定瓊·斯帕達的兒子是否在貨運火車工作。掌握此人的行蹤,增加一份審問看門人的籌碼。哪怕看門人手裡有炸/藥,也要思考一番再引爆了。」

  如果沒有最後一句,這能算一番成功的安慰。

  胖瘦警探雙雙停住腳步,努力裝作一點都不害怕的模樣。

  「的確,證據充分更好。」

  胖警探說,「之前向巴黎火車站詢問了幾次,他們已經將出事時的列車工作員資料提出來單獨存放,現在查證很快的。」

  一個多小時後,巴黎火車站發來電報。

  3月24日被劫地貨運火車,負責這一車裝貨的工作員中有一位喬治·戴納。

  他剛好十六歲,也與瓊·帕斯達的母親本姓相同,即是隨了外祖母本姓戴納。

  經查實,戴納在25日上午經火車站附近的郵局,加急給都靈周邊小鎮送了一封信。

  「難得法國人也會辦事周全。」

  瘦警探取來最新電報,「郵局接待員記得戴納,還是因為他去得太早了。是當天開門營業後,第一個衝進去寄信的人。」

  怎麼可能不著急。

  24日深夜火車被劫,25日老鼠屍體被帶到都靈。

  如果不是佛曼館長25日不在都靈,原在25日當夜就會開始驗屍,而等不到26日上午。

  事態的發展總有變數,不可能次次都在掌控之中。

  恰似初時,佛曼館長若早點回博物館,凶犯可能就來不及安排引爆老鼠屍體。

  又如現在,看門人從沒想到將要面對突如起來的指控。她正要開口譏諷,但聽可惡的美國佬說話了。

  「我不太了解歐洲的情況。」

  歇洛克似乎只是單純在好奇,向胖瘦兩位警探求證,「拒不認罪與坦白合作,量刑方面應該有所不同吧?」

  「當然不一樣。」

  胖警探此刻思路清晰,半鼓勵半威脅地對看門人:

  「毒殺案鬧得沸沸揚揚,如果嫌犯能坦白自首配合警方破案,警方一定會在法庭上表明她的悔過之意。如果拒不認罪,那就要找她的同伙聊一聊了。女士,您聽過喬治·戴納這個人嗎?」

  看門人佝僂地身體猛地一顫,一瞬間下意識就挺直了背,「你們把喬治怎麼了!」

  卸妝藥劑應該是用不到了。

  看門人的問題等於承認了她頂替了查拉,實則是瓊·斯帕達。

  與最壞的預期不同,瓊對兒子的關心讓她不惜暴露了偽裝的身份。

  凱爾西觀察著不再假裝駝背的瓊,瓊的嗓音仍舊沙啞未因為擔憂而改變,所以她使用的不是偽聲嗎?

  「斯帕達女士,我想您不想再被稱呼為某某某的妻子。您兒子作為從犯的量刑,都取決於您能否配合警方查明一切真相。」

  「真相?哼!你們不是弄清了交換殺人才會找到我。」

  瓊僵直著背脊,在長年偽裝駝背之後,她已不適應正常站姿。「還需要我配合些什麼?別說那些威逼利誘的話,你們究竟把喬治怎麼了?!」

  「沒人對你威逼利誘,坦白罪行,是你能選的最好出路。」

  瘦警探語氣嚴厲,「我們當然把嫌犯戴納控制了起來。之後如何量刑,不正是與你的認罪態度有關。別企圖為誰開脫,毒殺普利莫四人的毒,是誰給你的!」

  瓊緊抿嘴唇,只給以沉默。

  一時間,氣氛僵持住了。

  華生看著瓊滿臉的黑斑,一個女人為了復仇居然對自己如此狠心,但瓊並不是徹頭徹尾殘忍的凶手。

  他不由嘆氣勸到,「斯帕達女士,您的復仇已經完成了,為什麼不完整地坦誠一切?那位暗處毒物供應者十分危險,您願意他加害無辜的人嗎?」

  「不,您不願意。」華生提問後就替瓊給出了堅定的回答,「如果您殘忍,當時不會僅僅炸了老鼠屍體,卻放過來借實驗室的人。如果您無情,現在不會因為聽到兒子的姓名,下意識忘記了偽裝。」

  華生誠懇地說,「坦白交代,對您與您的兒子只有好處。」

  瓊滿布黑斑的臉上稍稍有動搖之色。

  凱爾西加了一把火,「三方交換的毒殺已經結束,你們要殺的人都死了。為了復仇,另兩方付出了什麼代價暫不可知,但您辜負了一個值得尊重的長者,更謀害她唯一的牽掛。」

  瓊要頂替查拉勢必要近距離觀察。

  兩人怎麼從陌生到熟悉?同病相憐或是最好的理由。

  瓊服用了秘藥,長出了一臉黑斑也弄嗓了喉嚨,這才引得了查拉的憐憫。

  查拉留在世上唯一的牽掛是黑貓,黑貓卻死在了爆炸中,瓊又怎麼能說問心無愧。

  凱爾西直言:「您不是問心無愧,而提供給您毒物的人就更不無辜。揭發他,才能阻止更多的殺戮發生。」

  瓊咬了咬嘴唇,微微側頭,不願回想死去的查拉與黑貓。

  「捷克與斯洛伐克,你們用當地的信紙通信。」

  歇洛克指出了聯絡方式,斷了瓊說不認識毒源提供者的可能。

  他更指出一點,「三次毒殺,交換作案。倫敦花店店主文森特,她是為了被悔婚瘋癲而死的女兒報仇;德國柏林的下毒人,必是慘遭普利莫的迫害而要報仇雪恨。您的情況卻不一樣。」

  瓊的情況為什麼不一樣?這題連胖瘦警探也會作答。

  金玫瑰與牙醫有染,使牙醫做出瘋狂殺妻的舉動。牙醫誤食毒物死亡,金玫瑰是否也罪以致死呢?

  這就要看金玫瑰的涉案程度了。

  但有一點,瓊選擇復仇讓十六歲的兒子成為從犯,賠上了一個年輕人的前途。

  「我想另外兩方已經沒有牽掛了。」

  歇洛克一針見血地問瓊,「您也沒有牽掛嗎?不在意喬治·戴納困在監牢裡十多年嗎?」

  瓊咬了咬牙,終是吐出一句話,「多伊奇·斯沃博達,我們在捷克認識,現在他取得法國籍,是巴黎醫院的醫生。」

  瘦警探聽到此處,立即向眾人點了點頭,先飛奔回警局。第一時間與巴黎警方聯絡,抓捕危險人物斯沃博達。

  博物館裡。

  瓊開口說了最重要的事,其他的也就不必隱瞞。

  案情大致如凱爾西與歇洛克推論的那樣,身處德、英、意的三方進行了一場三角交換謀殺。

  將三方聯系到一起的,是四年前的捷克之行。

  四年前,德國慕尼黑的蘇倫娜剛剛失去了丈夫與兒子。

  父子兩人只是去山間打獵,竟是只剩半截屍體,其余都遭野獸吞噬。

  蘇倫娜不相信自家常年出入山林父子倆無端遭此厄運,但報警偵查後一無所獲。警方歸結於從捷克來的兩人不熟悉慕尼黑周邊情況,非常不幸運地遇上了外出覓食的狼群。

  一番調查無果後,蘇倫娜只能先將丈夫與兒子的屍體送回家鄉。

  遠在英國,倫敦花店的溫蒂遭逢退婚瘋了。

  文森特太太一時不查沒能看住女兒,讓溫蒂拿到剪刀自殺了。

  文森特太太深恨女兒的前未婚夫,但喪夫喪女的她勢單力薄,無法與在倫敦站穩腳跟的奧特對抗。

  她只能暫時離開傷心地,選擇了去中歐旅行,緩解傷悲與憤恨的心情。

  與此同時,意大利米蘭有一位牙醫死了。

  瓊帶著兒子往捷克去,不是散心,而是去看病。

  「你們弄錯了一點,我不是後來故意服用秘藥,而在弄死人渣的當夜就中毒了。」

  瓊交代她之所以逃過死劫,不是運氣好,而是知道解藥配方。

  斯帕達家族的秘毒,在兩百多年的流傳裡幾經變化。毒性得以控制,更是制造出了可以事先服用的解藥。

  瓊在嫁給牙醫之初,並沒有隱瞞此種秘毒與解藥的存在。從沒料到,牙醫某天先服用了解藥,而在飯菜裡都下藥,故作不知地要把她毒死。

  「幸而,我當時已察覺人渣有了婚外情,那一段時間多加幾分注意。發現存放的秘藥被取出了,而廚房裡有剩余的包裝紙。」

  瓊裝作不知地吃起晚餐,但已不死不休地反向下毒,給牙醫端了一杯有砒/霜的酒。

  牙醫全然不知地服用了砒/霜,他死了。

  瓊再按照秘方去配置家族秘毒的解藥,但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臉上開始出現黑斑,嗓子也開始沙啞。

  依照家族秘聞,多年前制造解藥的藥劑師出自捷克。瓊帶著兒子去碰碰運氣。

  三方傷人心在捷克相遇,她們都沒找到治療心傷的良藥。

  瓊也沒找到治療外傷的藥劑師,反而結識了斯沃博達醫生。

  漸漸的,幾人熟悉了起來。

  後來,斯沃博達醫生為求真相,幫助蘇倫娜查出了她丈夫與兒子死亡時的疑點。古董商普利莫不時在那一帶山林出沒,那裡可能隱藏某個窩點,而父子倆人不小心闖入其中遇害。

  「再後來,蘇倫娜拼命賺錢,用錢買通了普利莫手下的小嘍啰。對方承認那一帶山林有危險不能亂竄,就要當心沾上某種誘捕粉,被野獸追殺滅口。

  經過蘇倫娜不斷深入調查,真讓她找到了丈夫兒子死亡地附近的制假窩點,但已經人去樓空。」

  瓊搖了搖頭,「即便沒有撤離,想要對抗頗有勢力的普利莫,蘇倫娜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正如文森特太太對抗不了悔婚的奧特,正如瓊無法讓金玫瑰從人間消失。

  時間過去越久,仇恨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深。

  斯沃博達醫生了解三人的傷痛,提出一個建議,單獨的力量不行,但她們可以選擇合作。

  再由他提供毒物,交換殺人,既能報仇,又根本不會被治罪。這會是一樁瞞天過海的完美毒殺局。

  一開始計劃被提出,三方並沒有立即采納。

  交換殺人,不論是交換還是殺人,兩者都不容易。一環扣一環,必須了解敵人的生活習慣與隱藏秘密,那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然而,三人還是同意了。

  因為斯沃博達醫生出差都靈,發現普利莫與古埃及博物館有業務往來,由遇上了同樣一臉黑斑的看門人查拉,他想出了一個完美的取代計劃。

  瓊借以相似的病症表現接近查拉,慢慢取得她的信任,將來就有機會對普利莫下手。

  另一方面,文森特太太繼續回到倫敦開花店。依照金玫瑰逐漸火爆的名氣,將來必會去倫敦巡演,到時就是她毒殺金玫瑰的時機。

  最後是蘇倫娜,她留在慕尼黑靜待奧特的到來。奧特從事貿易生意,一直往返英德兩地,只要足夠耐心必有機會。

  這一句將來必有機會,一等就是四年。

  是復仇力量的支撐,讓三個原本普普通通的女人,費盡心力暗中觀察著敵人的一舉一動。更在斯沃博達醫生的潛移默化下,成為了可怕的殺手。

  最終,三方面完成了一系列錯綜復雜,差一點點就能天/衣無縫的連環毒殺。

  瓊又補充到,「我沒有謀害查拉。四年前認識查拉時,她的身體已經不行了,而她主動提出讓我頂替看門人的崗位。」

  查拉是否有所察覺?

  瓊不知道,但她確實問心有愧。

  查拉或是希望她能放下仇恨,與兒子開始新生活,還將黑貓托付給她照顧。

  到頭來,她將兒子扯進了毒殺案,更利用黑貓的習慣,讓它引爆了實驗室通風口的易炸物。

  室內又安靜下來。

  胖警探沒閑情感嘆,很快給瓊戴上手銬,這後面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比如聯系倫敦、慕尼黑警方抓捕另外兩名凶手,比如要讓主導者斯沃博達醫生徹底認罪。

  那樣一個布置全局的陰謀家,斯沃博達九成九不會輕易認罪,說不定還會請最好的辯護律師,而逍遙法外。

  「帕斯達女士,您後悔嗎?」

  凱爾西最後問到,「您有機會選擇不一樣的生活,也不是非要一命換一命,致金玫瑰於死地。」

  「後悔?」瓊搖了搖頭,「如果與您相愛的人移情別戀,為了新歡對您狠下殺手。您被毀去了容貌,而新歡活得一日比一日精彩,您願意放下仇恨嗎?」

  瓊不需要別人的答案,「也許,您能既往不咎,但我不行。故而我不後悔,只是於心有愧。都靈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我在此遇到過查拉給予的善意和溫暖。」

  但是,很多事總有一個但是。

  瓊凄涼地笑了笑,「可惜,黑白魔法的交彙地,善惡始終不定。而我很遺憾,這輩子沒有選擇光明。」

  **

  五月末,涉案三地、罪犯分布於四個國家的系列毒殺案徹底告破。

  隨著主導者斯沃博達醫生的認罪,歐洲大陸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風平浪靜,人們不用惶惶擔憂自己被罕見毒物謀害。

  凱爾西盡力演完了喬·史密斯教授的最後戲份,等埃及博物館擴建研討會結束後回到了倫敦。

  她的心情卻似倫敦常見的天氣,蒙上了一層灰霧並不明朗。毒殺案告破了,涉案罪犯盡數落網,但還有一絲不對勁。

  斯沃博達醫生居然毫不推諉地認罪了?

  這出乎了凱爾西的意料,難道是人證物證俱在,讓斯沃博達醫生辨無可辨地認了?巴黎警方已經將案件移交檢方,十天後法院正式開庭審理。

  「你也在想斯沃博達?」

  歇洛克看著若有所思的凱爾西。

  這位拿著一份晚報敲響他家的門,當然不是用過晚飯又散了一圈步,特意來給他送報紙的。

  凱爾西是應邀來聽小提琴獨奏。

  往前倒推,三月初金玫瑰被害前,兩人定下一場小提琴獨奏之約。

  既然回到倫敦,歇洛克表示願意履約演奏,就當慶祝順利回到倫敦。

  只是今天的晚報刊登斯沃博達的新聞,讓兩人本該放在小提琴上的注意力,稍稍轉移到將要進行的公開庭審上。

  「斯沃博達拒絕了一切探視。」

  歇洛克也為斯沃博達的迅速認罪而疑惑。他想要當面見一見毒殺案主導者,查實斯沃博達迅速認罪的原因,但遭到了兩次拒絕。

  巴黎警方表示斯沃博達被捕後,想要挖掘新聞的人太多,這次一視同仁不許外人探視。

  後來案件移交檢方,斯沃博達再次通過律師對外聲明。人證物證具在,他也沒有說謊詭辯的必要,只等法官審判量刑。

  斯沃博達認罪不好嗎?

  好是好,就是不符合一般連環殺人案主導者的犯罪行為模式。

  「我還是設法見了他一番。」

  歇洛克沒說是哪一種方法,總之跟著律師去羈押牢房,見了斯沃博達一面,「他什麼都沒多說,在牢內過得很平靜,似乎早就遇到了會有牢獄之災。」

  凱爾西勾起嘴角,兩人在都靈分別,看來是殊途同歸。

  「有點巧,我也去過巴黎的羈押點,說通了一位獄警和斯沃博達見了一面。他被捕後的狀態,能用風平浪靜來概括。」

  兩人都微微搖頭,很少遇到平靜如斯沃博達的連環殺人案主導者。

  斯沃博達不詭辯,而坦然接受即將到來的幾十年牢獄之災,更甚是死刑。

  「胡亂猜疑沒有意義,我們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就看庭審結果。」

  凱爾西沒有再妄加揣測,在倫敦稍稍休息幾天,她會去巴黎旁聽庭審現場。

  倘若斯沃博達有陰謀,庭審前後必會暴露。

  「的確,我們可以懷疑,但不必胡亂猜疑。」

  歇洛克暫將斯沃博達之事擱置,轉而露出微笑,去取小提琴。「接下來,是屬於音樂的時光。」

  晚上八點半。

  五月末的微風稍帶涼意,吹進半開的窗戶。

  一盞煤油燈,映出一片昏黃。

  凱爾西靠在沙發上,在半明半暗的光暈中放松了坐姿,視線落在窗邊。

  窗邊,歇洛克已架起小提琴。

  當琴弓被拉動,一曲巴赫《恰空舞曲》從琴弦傾瀉而出。

  分明只有一把小提琴,但強烈的節奏與磅礡的氣勢,猶如上演了一場交響樂。

  歇洛克行雲流水的演奏,完美地展現了《恰空舞曲》的極盡復雜的和弦,以及幾乎不能全部正確演奏的對位技巧。

  此刻,恢弘的樂曲仿佛形成了特殊空間。

  其中僅有一位演奏者與一位聆聽者,心無旁騖,在音樂中隱隱看到彼岸。

  月光不知何時照進了窗。

  滿月如水,散落在歇洛克身上。一曲終了,他抬頭望向沙發。

  光影模糊,歇洛克似乎對上凱爾西霎時迷離的神色,卻來不及分辨。

  小提琴聲繞梁未散。

  屋內的安靜已經被打破。

  凱爾西起身,熱烈鼓掌,「如您所知,我不善言辭,只能貧瘠地誇贊您的演奏震撼人心。」

  歇洛克挑眉,似乎在問僅是如此?又似乎在問誰不善言辭?

  凱爾西來到窗邊,看了看身邊的歇洛克,又抬頭看向窗外的天。

  一輪圓月高懸天際。

  「今晚月色真美。」

  凱爾西遙望月亮,沉默了幾秒。

  她轉頭,對歇洛克笑道,「若您還要我多說誇贊一句,那就是您的琴聲比月色更動人。」

  也許,滿月的月色太柔和。

  歇洛克覺得面前的人與往常有了些許的不同。

  但當想觸摸那一絲不同,發現凱爾西從頭到腳又無異樣,已將那份情緒藏進了無聲的月色中。

  「的確,今夜月色很美。」

  歇洛克也望向圓月,月光裡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

  凱爾西淺笑,怪就怪月色太溫柔,才會在剎那間有了錯覺。無需多慮,當太陽升起,有的秘密便也消散了。

  在窗台邊,兩人並肩而立,安靜地看了一會月亮。

  不久,凱爾西提出告辭,「今夜,多謝您的獨奏。我非常榮幸能傾聽一回,將永刻於心。時間不早,請允許我先道一聲晚安。」

  「多謝誇獎,也祝您好夢。」

  歇洛克將凱爾西送至門口,忽然問,「您願意回贈一曲嗎?」

  凱爾西暫停腳步,不解地看著歇洛克。

  「您謙虛地說自己不善言辭,我也不需浮誇的言語誇獎。音樂與音樂交流,或是最好的回饋方式。」

  歇洛克說著調侃起來,「班納特先生,您該不是要一如曾經否認會偽裝嗓音,再次編造一些謊言讓我深信不疑,而非隨口就承認您的確精通樂理。」

  凱爾西無奈失笑,這筆黑賬是無法自行消除了。

  「好吧,我承認懂些樂理。可要達到能回贈一曲的程度,最近不太可能。我並沒有稱心如意的樂器,這一點不能將就。」

  歇洛克理解地點頭,他也想要一把更合心意的小提琴,但好琴可遇而不可求。

  「不如等你生日吧。」

  凱爾西約定了一個時間,「如果今年來不及就等來年,反正三四年,我總能遇上合意的樂器。」

  真是一個看似精確,實則寬泛的時間。

  歇洛克就問,「您知道我的生日時間?」

  凱爾西理所當然搖頭,「這不等您告訴我。」

  「如您所說,今年來不及了。一月六日已經過去了。」

  歇洛克很懷疑明年也趕不上。左右說了,他便順口問,「您的生日呢?在您的生日演奏也不錯,我與您一起慶祝。」

  生日?

  凱爾西並沒有脫口而出,她該報哪一個日期才好?

  這具身體的生日?重新活過來的日期?上輩子的生日?還是曾經喬裝身份的生日?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歇洛克沒想到凱爾西竟然需要思考,「難道它是不能說的秘密?」

  凱爾西煞有其事地點頭,「對。我在認真思考,是編一段謊言讓您深信不疑,還是隨口說一個真實的日期。」

  這一段耳熟嗎?

  七分鐘都不到,凱爾西就用歇洛克剛剛說的話來調侃他。

  輪到歇洛克無奈失笑,「所以,您的選擇?」

  凱爾西微笑著轉動門把手出門,臨別前回頭說,「全當給月色一份薄面,不妨告訴您,是二月十四日。這一天不難記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晚了,這章就肥一點啦~


第68章 Chapter 68 今夜不太冷

  小提琴曲猶如月光, 或在某個剎觸及心底的溫柔。

  它在夜色裡徘徊,讓氣氛平添一分旖旎。可當太陽升起,忙碌的生活讓人無暇回味夜色迷離。

  離開倫敦兩個月, 回來後的日子並不悠閑。

  凱爾西一周日程幾近排滿,想見她的人不少, 大半都是報社雜志的記者。

  不只來自倫敦或歐洲, 還有大洋彼岸的東方與美洲,想做幾篇有關KS團隊創始人的采訪報道。

  如果統計本年度年全球大事件, 四種血型的發現絕對排入前三。

  弄清血型很了不起嗎?

  說來慚愧, 在凱爾西曾經的世界, 這一發現當年也就是獨攬諾貝爾獎而已。

  這個世界沒有諾貝爾,發明炸/藥的另有其人,就更談不上直至20世紀初才會出現的諾貝爾獎。

  不變的是, 對科學發展做出傑出貢獻者的追捧。

  僅以四種血型的發現而言,它揭開了長達數千年蒙在血液上的神秘面紗,其中最關鍵的莫過與輸血治療相關。

  給人輸血, 往往會有兩個極端。

  不是起死回生,就是一命嗚呼, 仿佛人類的生死只能等上帝擲骰子。

  盡管目前只發現了四種血型種類, 尚未挖掘到形成不同血型的深層規律成因,但血液研究的神秘大門已被推開。

  推開大門的人值得至高的榮譽, 他們對挽救生命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KS團隊的美名遠播傳遍全球,兩個創始人卻話不多說地失蹤了。

  歇洛克與凱爾西不是被綁架了,也不是在進行秘密實驗,只通過實驗負責人巴爾克表示, 請多關注科學發展,沒必要關注私人動態。

  ——因為兩人和大家一樣, 都是兩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張嘴與兩只耳朵,平平無奇,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巴爾克照著念出發言稿時不知是什麼心情,反正華生在街頭讀報時,看著這一句原地靜默五分鐘。

  華生相信,世上很多人很快就要不認識平平無奇的寫法了。

  「上午好,班納特先生。」

  華生咽下了一言難盡的情緒,盡力以平和的心態面對凱爾西。

  今天來到玫瑰劇院,是為商議《阿爾卑斯山奇遇記》的改編事宜。

  劇本初稿已經出爐,接下來就是劇團的選擇,以及第一次公演何時開始等流程安排。

  「上午好,華生先生,這兩個月您辛苦了。」

  凱爾西當然沒時間接受采訪,哪怕對老熟人麥克主編也未破例。兩個月沒去學校,她要將在外抽空寫的論文送到各位老師手裡。

  在此之前,凱爾西先來了劇院。

  凱爾西代表絡腮胡「阿佩普」與金邊眼鏡「巧克力蛋糕」,來參加音樂劇改編會議。

  向華生說一句辛苦了,包涵了多重意思。比如他在意大利的假期被案件占去了一半辛苦了,比如他擔起了改編劇本重任辛苦了,比如他承擔了一部分記者的熱情辛苦了。

  『特大毒殺案背後的兩個男人——華生vs斯沃博達,天使與惡魔在人間角力。』

  『99%都不知道的致命毒物,華生醫生教你如何逃離死神魔爪。』

  『黑白魔法交彙地,驚現爆炸案幸存者——上帝的寵兒:約翰·華生。』

  等等諸如此類的新聞,正傳遍歐洲大街小巷。

  1875年的熱點先被四種血型占據,但科學發現總不如緋聞八卦更吸引眼球。

  金玫瑰在倫敦劇院身亡,耶穌裹屍布的偷盜四人團當夜死亡,兩件大事竟是連成了一起系列毒殺案!

  一打聽。KS團隊居然參與了破案!

  不僅參與了毒物檢測,還有案情推導,兩位創始人更是破案關鍵交換殺人的發現者。

  多麼激動人心的消息,讓人想要一問究竟。

  可是人們很快發現,自認平平無奇的兩人又玩失蹤了。

  凱爾西與歇洛克總能精准地避開媒體,完全沒有接受采訪的打算,更不想大談特談破案經歷。

  這時,記者們發現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人。

  實習醫生華生衝在了偵破案件的第一線,都靈警方對他贊不絕口。這個華生,不是正是那個華生——【愛玫瑰的神槍手】,爆款小說的作者。

  那還等什麼?

  報社還不快點采訪他!采訪他!采訪他!

  於是,華生被采訪邀請圍堵了。

  他為了給後半年上演的音樂劇宣傳造勢,不得不做出犧牲接受了幾家約稿,以求保持《阿爾卑斯山奇遇記》的熱度。

  劇院街上,華生與凱爾西簡短問好,都加快腳步進入玫瑰劇院的後門,謹防在正門口偶遇崇拜者。

  劇院老板布萊曼熱情地接待了兩人,直道他是倫敦為數不多的幸運兒,竟能與兩位當紅人物合作議事。

  商談會很順利。

  兩個小時敲定了日後安排,正式將改編的音樂劇命名為《黑暗古堡》。

  只要確保舞台演出的質量,又有原作者的熱度加成,定於萬聖節第一次公演的音樂劇,勢必會成為將來幾年的爆款。

  「我們的目標:追趕莎翁的戲劇,讓《黑暗古堡》成為能流傳百年的經典。」

  布萊曼許下了這樣的心願,就此化身成嚴格的督察,務必讓親選的劇團認真排練,以而最終呈現完美演出。

  「還請班納特先生替我轉達誠摯的邀請。五個月後,請亞戴爾先生與西格森先生能在百忙中來觀看第一場演出,原作者不到齊未免太遺憾了。」

  布萊曼在送凱爾西出門時說,「當然我更敬候您的大駕光臨,如果還能請來您的朋友福爾摩斯先生,你們齊聚一堂必讓劇院熠熠生輝。」

  華生聽著提議也贊同點頭。自從年初分別,他再也沒見過絡腮胡與金邊眼鏡。只能通過每期新刊讀著兩人的故事,從而判斷一切如常。

  如果能在萬聖節聚一聚也很不錯,而讓兩位老朋與KS團隊的兩位創始人同處一室,應該不會出現尷尬局面。

  華生想像了一下,四人並不會無話可說,起碼能聊一聊破案。

  可惜,喬教授與泰倫斯回美國了,史密斯師生也對破案感興趣。不知兩人有無興趣在萬聖節來倫敦觀看演出?

  如果六人齊聚,說不定能碰撞出什麼火花。

  凱爾西面對布萊曼的邀請,再看到華生的期待,她僅回以最誠摯的微笑。「好,我會盡力說服他們到場。」

  凱爾西:想什麼呢?這是不可能完成的邀約。她又不是真的魔鬼會分/身術,也沒發現歇洛克偷偷聯系上魔法界。

  與做著美夢的兩人告別,腳下不停地趕場,再往倫敦大學去。

  整整一個下午,在各學科大樓轉了一圈。

  凱爾西趕在期限前將該交的作業一一上交,唯一不需要趕著去見的是直屬導師,專業論文早就郵寄到他家。

  正當凱爾西松了一口氣,准備趕在天黑前回家時,剛要跨出校門就被叫住了。

  一道略帶哀怨的聲音響起,「看看,這不是平平無奇的班納特先生嗎?您失蹤了兩個月,還記得您的導師叫什麼嗎?」

  「最偉大,最值得尊敬且沒有之一的查理·愛格伯特教授。」

  凱爾西轉身先將贊美之詞向愛格伯特身上砸,砸暈他最好,讓這位導師忘了有一個學生長期未出現在校園。

  愛格伯特擺了擺手,表現地絕不為花言巧語迷惑,「盡管在你入學前,我批准了不計你的出勤率,只要按時交上高質量的論文想提前畢業都行。」

  愛格伯特說著憂愁蹙眉,「但大忙人凱爾西還請關心一下你的導師吧,別讓他獨自一人抗下所有的外界騷擾。」

  什麼外界的騷擾?凱爾西一頭霧水。

  與愛格伯特熟悉起來後,發現這位五十多歲的教授根本不似課堂上的嚴肅。

  正如他閑暇時去劇院客串龍套,校園生活中也被一顆酷愛戲劇的心影響,隨時即興發揮。

  愛格伯特扶額,「主要騷擾來自皇家學會,你知道它吧?」

  凱爾西點頭,17世紀後期成立的科學學術機構,亦是英國最高學術機構。

  她曾經的世界,這一機構從1915年後的歷任會長都是諾獎獲得者。

  而今的皇家學會也是雲集了一眾頂尖科學家,像是一兩百年的牛頓,學會在英國起著國家科學院的作用。

  「它怎麼騷擾您了?」

  凱爾西問了就有些心虛。皇家學會主管的是自然科學研究,與愛格伯特主攻的社會科學是兩個方向,那就必然是為血型研究而來。

  「當然是為了血型研究而來。連我都知道它頗具價值,值得繼續深入研究,學會勢必要與KS團隊主創人接觸一番。」

  愛格伯特無奈地說著,「你和福爾摩斯先生搞出發現後,雙雙都離開了倫敦,誰都聯系不上你們了。」

  「皇家學會找過邁克羅夫特,他懶得動,把接洽工作都扔給了我。這袋文件是相關材料,你認真看看。」

  愛格伯特心累,他只是收下了一個優秀的學生,為什麼像養了兩個時常離家出走的孩子。就是邁克羅夫特這個狡猾的家伙,讓他承擔了本與他無關的養孩子壓力。

  「十分感謝。教授,您真的辛苦了。」

  凱爾西決定讓歇洛克去處理這些事,總不能事事都讓她出面。理由是充足的,她並沒有轉行深入研究自然科學的打算。

  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怎麼犒勞愛格伯特,並且告訴他,他的學生不久又要前往法國巴黎。

  凱爾西覺得請假是一門技術活。

  哪怕早就說好不必一直來學校出勤,但此刻也要說些什麼,才能離開仿佛留守老父親一般的導師。

  「如果你覺得於心不忍,又想感謝我的一番辛勞。」

  愛格伯特見凱爾西一番欲言又止,以為他的好學生是不善於感謝之詞,主動提出答謝方案。

  「我抽不出時間,請你代我去一次法國巴黎,完成一個項目的前期調查。」

  巧了,正想著要怎麼開口請假去巴黎。

  凱爾西當即點頭,仿佛一心為導師分憂的學生。

  「能為您效勞,參與到項目工程裡,是我的榮幸。請問調研的方向是什麼?」

  愛格伯特指了指文件袋,「調研工作文件也在裡面。等到了巴黎,更詳細的事詢問找M教授。但願你們相處愉快。」


第69章

  1875年, 法國巴黎。

  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百廢待興』。

  與凱爾西前世的歷史相似又不同,拿破侖晚了幾十年出現。

  他建立的法蘭西第一帝國一度擴張到半個歐洲,但也終以滑鐵盧流放而告終。

  之後, 其侄拿破侖三世建立了法蘭西第二帝國。與伯父拿破侖一世在軍事政治上才華相比,人們普遍認為他平庸了很多。

  但客觀評價, 拿破侖三世當政時, 法國進入相對穩定發展期。開始工業革命,經濟飛速發展。

  然而, 幾年前普法戰爭爆發, 先挑起戰火的法國卻最終戰敗。與之相對, 普魯士借此完成德意志一統,而建立了德國。

  德軍曾一度攻入巴黎,拿破侖三世被俘退位。緊接著又爆發了巴黎公社運動, 大量建築被毀,數月內更是出現無政府現像。

  今年年初,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才正式成立。

  凱爾西前兩次途徑巴黎僅是匆匆一瞥, 愛格伯特接手了有關城市布局對經濟影響的研究項目,前期調研的工作讓她有了深入觀察的契機。

  巴黎並非一直是後世人們印像裡的浪漫之都。

  19世紀中葉, 巴黎中心擁擠不堪, 各種工廠混雜在一起,污水與糞水橫流讓城市十分不堪。

  幸而, 拿破侖三世上位啟動了巴黎大改造計劃,任命奧斯曼男爵對巴黎對動了一場空前規模的大手術。

  六成的中世紀舊建築被拆除,開辟出寬敞林蔭大道以而讓主干道網格化。同時創建全面地下排水系統,更計劃著手建設地鐵系統。

  這次大改造能讓巴黎煥然一新, 但因為戰火戛然而止。

  凱爾西看到的正是一個未完成式的巴黎,後來為人熟知的埃菲爾鐵塔, 連一張設計草圖都尚未出爐。

  新的執政者上台,面對進行過半的改造工程,不可能照搬帝國時期留下的方案。

  固然其已奠定了巴黎的城市新格局,但掌權者變更後,必會重新分配利益。除此之外,大改造的原計劃有一個顯而易見的遭人詬病點——對老建築的摧毀。

  為此,巴黎續建工程的負責人邀請了不少學者,從不同領域提出相關建議。

  愛格伯特作為經濟學領域的著名教授,受人之托,提供關於城改與經濟發展的一些參考意見。

  「但也僅是參考意見,最終采納幾分都不受我們控制。也許,這是大家都不夠積極的原因。」

  說話的正是M教授,他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諷,「如果挖掘出地下遺跡,那些議員能有幾人真正在意,為保留歷史建築選擇繞道另擇他址。」

  與最初的想像不同,M教授並不是經濟學家,也不是數學家。

  傑弗瑞·摩西,簡稱J.M.,宗教方面的考古學家。習慣讓人稱呼M教授,四五十歲的年紀,衣著考究。

  他與凱爾西剛剛問候時,勉強說了些英語,帶著濃濃的法語口音。一旦得知兩人能用法語交流,不再多說一個英文單詞。

  摩西主張保留歷史建築。他找上愛格伯特,希望能從保留古跡的經濟角度出發,給出一些參考意見。

  議員們看在經濟價值的份上,或許能保留下更多古建築。

  凱爾西卻知其中的紛爭不只於此,續建工程涉及到黨派之爭。

  巴黎留下的古跡不少都與宗教相關,而法國境內天主教保皇派勢力強大,並未隨著第二帝國的死亡而消退。

  尤其在教育界,七成學生接受教會的教育,神學仍是主要學習內容。

  如今共和派執政,從普法戰爭的失敗吸取了經驗教訓。

  認為必須擺脫教會控制,加速現代科學教育與全面工業革命,才不至於讓法國落後。

  有的建築或古跡本身沒有黨派立場,但其像征意義則會引起一場博弈。

  等百年後回望,或許不乏指責批判曾經的選擇,但當下黨派鬥爭激烈,容不得長遠之計。

  摩西教授應該也看透一二,並未報太大的希望,只給了凱爾西一份文件。

  「這些區域肯定是要改造的,但具體從哪裡開辟新道路,拆除哪些房子等等都沒確定。我想最大限度地保留歷史,也是這樣對愛格伯特教授說的。請你就此做一份前期調研給他。」

  也許,最終結果並不盡如人意。

  凱爾西粗略翻了翻,很好,差不多要走遍半個巴黎。

  其中有些地方拆到一半,有些地方還沒來得及造新路,有的還是待動土。

  「我明白了,會做一份全面調研。」

  凱爾西准備多買一雙鞋。巴黎正在大興土木,很多道路都是馬車不通,未來一個月不得不步行深入大街小巷。

  摩西教授沒有閑聊的興致,都沒再叮囑兩句,僅給了一個他的住宅地址。

  「如果路遇施工隊挖出地下遺跡,或是有相關考古問題,可以來找我。我不在學校就在家,隨時都行不需提前預約。」

  「好的,多謝您的關照。」

  凱爾西干脆利落地接下了具體任務,隨即告辭離開了辦公室。今天下午,她還要趕去旁聽對毒殺案主導者斯沃博達的公開庭審。

  一出教學樓,就感到氣溫熱了三度。

  迎面而來的六月暖風,似乎吹不進滿牆爬山虎的老教學樓,讓裡面總有些揮之不去的陰冷。

  『傑弗瑞·摩西。』

  凱爾西默念了一遍M教授的姓名,頗有宗教寓意。

  傑弗瑞,聖神的和平;摩西,讓人想起聖經中記載的那位先知領袖,與上帝曾有過面對面的交談。

  凱爾西腳步不停地離開了巴黎大學,但隱有一種直覺,傑弗瑞·摩西的寓意與M教授有種違和。

  說不清哪裡不對,與私下愛演戲的導師愛格伯特相比,M教授多了一分冷漠;與曾遇見的神秘唐先生相比,M教授又少了一些謙和。

  但從頭到腳,不論是衣著配飾、微表情、手勢動作等等,M教授都符合純粹心系古文化的學者表現。

  直覺。僅是一番交談後,沒有實證的直覺。

  它在說M教授不應該叫這個名字,而他身上有種令人不適的氣息。

  **

  下午,巴黎法院。

  歇洛克走出法院,看到先一步離席的凱爾西。

  這人站如松般在門口靜候,與其他交頭接耳的散場聽眾形成了鮮明對比。

  人們都在議論剛剛的庭審經過。

  剛才一個多小時,就斯沃博達主導三方交換殺人,布局定策且提供毒源一案進行了公開審判。

  面對檢方的指控,斯沃博達供認不諱。他的初衷是為幫助三個可憐的女人,向她們無法對抗的仇人復仇。

  借以醫生的職務之便,他收集到了歐洲大陸罕見毒物,並通過制造毒雨傘特制凶器,保證交換殺人的順利進行。

  在巴黎公開庭審之前,另外三國以分別對瓊·斯帕達等四位凶手定罪。

  因被害人與凶手間,本是加害人與受害人的關系,最終並未處以死刑,而是從幾年到幾十年不等有期徒刑。

  今天,認罪態度良好的斯沃博達,同樣未被處以極刑。

  法官判決將斯沃博達關入伊夫堡監獄,他將面臨長達三十年的監/禁。

  伊夫堡監獄在法國南部的一座島上,四面環海,犯人一旦被關入其中,就是插翅難飛。

  「從今天的庭審情況來看,斯沃博達並沒有再耍花招的跡像,他接受了後半生難見天日的判決。」

  歇洛克近些日子在皇家學會接洽一些實驗項目,但也一直關注著斯沃博達的動態,直到宣判都是風平浪靜。

  前來旁聽庭審的大多人覺得斯沃博達可惜了。

  一年前,斯沃博達加入法國籍,他的醫術與毒術一樣高明。原本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偏偏為了幫助別人復仇落得牢獄之災。

  「班納特先生,現在您有什麼想法?」

  歇洛克問,「那種違和感還縈繞於心,哪怕斯沃博達入獄也不能散去嗎?」

  凱爾西抬眸掃視了一眼街道,「您知道的倫敦時而有霧,讓人看不清霧氣裡有些什麼。當下,巴黎四處改建弄得塵土飛揚,灰塵不時也蒙蔽了前路的景像。」

  哪怕斯沃博達安分地進入伊夫堡監獄服刑,他作為毒殺案主導者卻完全供認不諱的違和感依舊存在。

  兩人離開法院。

  任憑他們怎麼懷疑,毒殺案一眾凶手已認罪伏法,有的違和感只能暫時擱置。

  「您幾點的回程船票?」

  凱爾西看了看懷表,要回倫敦,現在出發去碼頭剛剛好。

  歇洛克停下腳步,「請問我什麼時候說要單獨回去?」

  「哦,難道您要留在巴黎,陪我走街串巷,一起呼吸這裡的揚塵?」

  凱爾西也停了下來,「真不像您的風格,倫敦總會有讓您感興趣的案件。」

  倫敦將來可能出現案件,但當前先有煩人的應酬。

  歇洛克不得不親自出面處理一些,而將繁瑣手續等事交給了巴爾克,誰讓巴爾克成了實驗室主持者。

  左右現在沒讓他感興趣案件出現,不如留在巴黎。解密凱爾西是一件有趣的事,兩人在一起,能讓無聊的情緒遠離他。

  當然,歇洛克僅回以微笑,「我來巴黎散心,剛好您要四處觀察記錄城市的現狀,同行也無妨。」

  凱爾西盯著歇洛克三秒,沒有多言拒絕,仿佛輕易接受了這番說辭。

  「那就多謝您讓我的調研並不孤單,不必孤身一人勇闖巴黎改造區,穿過那些陰暗潮濕、狹窄逼仄、容易迷失方向的街巷。」

  「沒有其他人了嗎?」歇洛克有點意外,「那位M教授沒派他的學生參與調查,也給您指路一二?」

  「只有一些地圖。嚴格說來,摩西教授沒有義務為我提供便利,而他也沒有讓學生參與其中。」

  凱爾西頓了頓,沉吟片刻問,「福爾摩斯先生,您相信直覺嗎?那種任何證據都沒有,某個人的表現也完全正常,但就是讓你有哪裡不對勁的直覺。」

  歇洛克:聽聽,這是在說誰?

  歇洛克看向凱爾西,他一點證據都沒有,但就是覺得眼前的人哪裡不對勁。

  凱爾西面對如此直白的懷疑,深呼吸維持住了風度,「湯姆!我說得是另一種不對勁!」

  歇洛克收起玩笑的神色,「你是說M教授,他讓你覺得不對勁,是讓人不適的那一種感覺。這位教授的生平,你了解嗎?」

  「來巴黎前,我大致了解了一番。」

  凱爾西從M教授的履歷上,找不到任何的違和點,「傑弗瑞·摩西在巴黎大學指教十年,常年從事研究工作,很少負責授課。是一個地地道道在巴黎長大的法國人。」

  然而,曾與連環殺手打交道的經歷,給了她一種直覺。

  「傑弗瑞·摩西給我一種感覺,他配不上這個名字,沒有領導和平的力量。」

  凱爾西說著都笑了,笑後又正色說,「M教授,他身上有一種黑暗的氣息,但又幾乎無跡可尋。」

  歇洛克眼神微凝。某些方面,兩人非常相似。他相信凱爾西判斷,正如相信自己的判斷。

  「或許,借著調研的機會,我該見一見這位M教授。」

  接下來,就是一條條路實地考察。

  兩人決定盲選,抽中那一塊區域的號碼牌就去那裡。

  第一輪首選,將機會讓給主動留下來的歇洛克。

  「塞納河左岸,十三區。」

  歇洛克盯著這一數字,「13」有一點不吉利。「不用擔憂,我們一起出行,不用在意運氣的好壞。」

  凱爾西真一點都不意外,第一抽抽到十三區。他們是不必在意運氣好壞,反正到最後都會變得運氣古怪。

  「出發前,我只有一點小期望,沒有死人就夠了。」


第70章

  13, 這個數字有點不吉利,但不能僅憑數字論吉凶。

  十三區可能藏著些巴黎的過去。

  曾經羅馬人征服巴黎,而十三區有著通往意大利方向, 必經要經過的意大利大道。

  凱爾西逛了四天,這裡有不少舊樓已遭拆除, 以而開辟出新路。

  或因近些年的戰亂, 進行到一半的土木工程並不在少數,卻沒聽說挖掘到什麼古羅馬時期的遺跡。

  不僅沒有遺跡, 連一件奇怪的事情都沒發生。

  四天, 兩人轉了近十分之九的十三區, 可謂一帆風順。

  傍晚六點半,街邊餐廳。

  凱爾西與歇洛克迅速地吃完了晚餐,看著地圖, 兩人鮮少地有了一絲猶豫。

  「總體上,十三區的改造工程很符合法國做事效率,磨磨蹭蹭且普普通通地繼續著。」

  凱爾西不僅繪制了街道的景像草圖, 也走訪過一些施工隊,拆遷工人們紛紛表工程一切順利。

  歇洛克正是為一切順利而猶豫, 要不要趁著好運加身一鼓作氣, 今夜查完最後一些路段?

  還是等到明日白天再行動,不必在光照不充足的情況下, 走過那些坑坑窪窪的小巷。

  「不如投幣決定,人頭一面繼續,數字一面就回旅店。你認為呢?」

  歇洛克決定拼運氣,得到了凱爾西的贊同。

  兩人各取出一枚錢幣, 分別各投三次。六次投幣結果,總能表明該繼續還是該離開。

  「數字、數字。」

  「數字、數字。」

  兩人再分別拋了最後一下, 就見兩枚錢幣前後落到桌子上。

  銀幣各在桌面轉了一會,最終『咚』『咚』兩聲停下,在燭火的映照下,能清晰看到錢幣上的數字。

  居然是六次數字!

  凱爾西與歇洛克面面相覷,一時間,他們都不知從何說起。

  「我沒有用任何技巧。」

  凱爾西先打破沉默,「我確定並沒有事前偏向某一種選擇。」

  歇洛克點頭,「我相信你沒有預設傾向,准確地說,是這一次沒有預設傾向。而它恰恰就是古怪之處。」

  凱爾西以眨了眨眼,「為什麼要強調這一次?」

  歇洛克微抬下顎,示意凱爾西看向餐桌花瓶裡的鮮花。

  「數玫瑰花瓣,定師生身份。那一次賭運氣,我還記得非常清楚,你是怎麼出千的。」

  凱爾西移開目光,跳過某些坑人的話題,「現在得到了六次「數字」,是意味著讓我們迅速回旅店嗎?」

  「僅從表面上看,似乎應該如此選擇。」

  歇洛克卻決定不回去了,「如此統一的「數字」,像是上天竭力阻攔我們的腳步,反倒讓我好奇今夜的十三區會發生點什麼。」

  「很好,那就不用猶豫了。」

  凱爾西提起公文包站了起來,「我也一樣好奇,這裡能發生些什麼。」

  兩人決定一探究竟,瞧一瞧六次投幣為數字一面的結果。

  夕陽余暉散盡。

  相對劇院分布之地,十三區的夜安靜了些。

  通過四天考察,兩人發現此處有不少東方來客居住,治安相對穩定。

  但今夜要走的最後一片區域,東方人鮮少涉足,因為那裡有一些特殊的俱樂部。

  走近,昏黃的煤油路燈,映照在臨街佇立的年輕女人身上。

  女人們穿戴著華美的裙裝,或有佩戴一二珠寶,卻都不時撩起裙擺,讓人能看見她們不著襪子的腳裸。

  不必懷疑。

  這裡是十三區的紅燈區。

  凱爾西沿途被拋了一串媚眼,只能默念見怪不怪,巴黎夜色比倫敦嫵媚很多。

  時下,稱道巴黎之夜是浪漫的,實則是道出了夜色下的美艷。

  維多利亞女王治下,倫敦嚴厲限制娼.妓業。

  巴黎卻在拿破侖時期就開始妓.女合法化。需要將從業者名單登記造冊,並且原則上每年進行體檢。

  如果在巴黎的夜色裡遇到了倫敦熟人,英國男人們大多都不會驚訝,有不少人來此體驗一番本土被禁的行業。

  十三區並非妓院集中地,僅有一小塊區域有站街女與打著俱樂部名號的妓/院。

  「看來,這裡的服務有點特殊。」

  歇洛克掃視了一眼沿街海報,俱樂部的外牆上貼著不同的宣傳廣告。一到晚上,女郎們的照片被放大張貼出。

  其它地方,往往是各色裙裝爭奇鬥艷。

  此處卻模仿著各種動物,比如豹紋衣物、頭戴貓耳、人馬等等造型。

  「人類對獸化的喜好,也許能從自然崇拜裡尋找一二根源。」

  歇洛克正思考是哪一種教派有相關理論,發現凱爾西目光停在一幅海報上。 「傑瑞,你不會想告訴我對此有興趣吧?」

  上面是一位衣著暴露,頭戴兔耳朵的年輕女性背影。正因是背影,還就有一團毛茸茸的兔尾巴。

  凱爾西無奈搖頭,她多看幾眼,只是在感嘆兔女郎的雛形在十九世紀就出現了。

  「盡管如此對比十分欠妥,但請放心,有湯姆在的地方,其他人或物的魅力都不值一提。」

  歇洛克腳下一頓,只見凱爾西泰然自若。

  這人仿佛隨口說了句調侃的話,說完就什麼也沒放在心上。

  不等兩人再說些什麼,兔女郎店裡走出一個人。

  這會面對面碰上,不能裝作沒看見對方。男人有些尷尬地朝凱爾西打招呼,「晚上好,班納特先生。」

  「晚上好,賓利先生。」

  凱爾西有點意外,迅速打量賓利,看不出他會出入聲色場所。

  賓利率先說,「我是來找人的。」

  這一說辭有點好笑,誰來紅燈區不是找人的?

  入夜不回家,有幾個人會是吃飽了撐的,來挑戰運氣能古怪到什麼程度?

  凱爾西微微頷首,沒有追問的打算。她並沒有女性朋友想要或已經嫁給賓利,就無需關注對方的私生活作風。

  賓利知道是他沒表達清楚,連忙補充說明,「我是說,我來找一位男士。」

  「哦!」

  歇洛克眨了眨眼,傑瑞的這位熟人還真敢說出來。

  十四年前,英國對同性戀情的刑罰,是從絞刑變成坐牢,但那也不好受。有些事只能做,絕對不能在明面上說。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賓利不由整了整帽子,有點抓狂地說,「我是說有一位男性朋友在這裡失蹤了,我來找他而已!」

  有人失蹤?

  凱爾西與歇洛克都收起了玩笑之色。

  「誰失蹤了?」

  凱爾西暗道不可能是達西吧?達西與賓利時有往來,但他聽到這條街的名字時,很可能就會掉頭就走。

  「貝利·布朗基,一個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賓利有些懊惱地說,這次來巴黎談生意,布朗基非要去夜色俱樂部體驗一番。

  「昨天,我沒能說服布朗基,他表示想在這裡呆一晚。」

  賓利指了指路口,昨天兩天在那裡分開。「我回了旅店,今天一整天都沒能見到布朗基。原定下午四點回倫敦,但他連一個口信都沒捎來。」

  為此,賓利只能親自來找人。

  依稀記得布蘭基說要去兔女郎這一家,但剛剛問過這家店老板娘,昨夜根本就沒見到那樣一個英國人。

  「也許,只是布蘭基樂而忘返。」

  賓利自我安慰到,「他是體格健壯的男人,我沒必要過分擔憂。」

  「恕我直言。您的那位合伙人,以往是一個守時的人嗎?」

  凱爾西不認為男性是沒有被害的風險,在紅燈區男性容易放松警惕而遭到不測。

  賓利無奈地點頭了,正因布朗基一貫守時,他才會覺得不妥前來尋人。

  不多時,他的兩名侍從也從別的俱樂部出來。是將這一條街問了一遍,紛紛表示沒有發現布朗基的行蹤。

  「問過街上有無目擊者了嗎?」

  歇洛克指的自然是那些站街女。一個男人在此失蹤,既然沒去俱樂部內,最有可能是和街上的某位女性一起離開了。

  「問過了,但她們都說沒見到。」

  賓利有些泄氣,如果他能夠強硬一些,或許昨天就能制止布朗基留戀此地。

  歇洛克掃視了賓利及其侍從,這三位所謂的問過了,只怕得到的是敷衍了事的回答。

  歇洛克以眼神詢問凱爾西,「要幫你的這位熟人一起找人嗎?」

  凱爾西微微點頭,「六次扔到數字,可能就應驗在這裡。」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四天並沒有聽說發生過失蹤案。

  如果布朗基出事,最有可能是在紅燈區一帶遇上了危險。

  當即,凱爾西與歇洛克就迅速分頭詢問。

  從街頭到街尾,僅半個小時,最後鎖定了一位目擊者萊婭。

  萊婭有些不適地整了整裙擺,開始並不承認見過布朗基。豈料被兩個英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揭破最近的經歷,就差說出她的內衣顏色了。

  「行了,我說,我說。昨天是見到過你們描述的健壯英國人。我想和他聊天的,但他直接朝小巷裡去了。」

  萊婭指向斜對面的小巷。

  那裡十分昏暗,並沒有固定的煤油路燈。

  「正街上的姐妹都彼此認識,大家都是登記在冊的。攬客之後會去固定的地方過夜。」

  萊婭指的是在政府登記過,「巷子裡出沒的都是不合法的流鶯。那位布朗基先生進了巷子,後來我就沒見過他。」

  凱爾西追問,「有哪些未登記在冊的女士,會時而出沒此地?」

  「我不知道,也沒人會知道。那些女人不願真實身份被識破,都提著煤油燈站在暗巷口,從不與我們接觸。」

  萊婭表示這裡的人都不多管閑事,誰都不想被刺探到隱私。

  「前些年流鶯比較多,會帶客人去周邊的老房子過夜。但你們也看到附近不少房子都拆了,近幾個月暗巷裡出沒的流鶯越發少了。」

  「除了你們固定的過夜點,附近有刺激一些的地點嗎?」

  歇洛克補充描述,「拆遷到一半,半遮半露能過夜的屋子,或者是挖出了什麼古代遺跡?」

  布朗基很有可能是去尋求刺激了,或幕天席地,或在某一剛被發掘的遺跡點。

  萊婭並不太確定,只說沿著那條暗巷走到底,出去後有一排舊房子,那裡的人都搬走了。

  「工程速度很慢,有的房屋拆了,有的還沒拆。我沒聽說過什麼遺跡,但幾乎都是半遮半露的房子。」

  布朗基最後出現在暗巷。

  暗巷另一頭出口有拆遷舊房屋。

  兩者聯系在一起,當然是要去拆遷舊房屋一探究竟。

  賓利眼看著兩人問出了關鍵信息,對比他剛剛的速度,簡直快了好幾倍。

  「十分感謝您二位。沒想到布朗基竟是走入了暗巷,現在了解這一情況,應該能找到他的蹤跡了。」

  不要樂觀得太早。

  凱爾西與歇洛克都暗覺不妙。

  沿著暗巷一路朝內走,根據賓利描述的布蘭基所穿鞋子,依稀可以分辨出昨夜他留下的鞋印。

  這一條暗巷很少有人出入,在布蘭基的鞋印邊,還有一排同步的高跟鞋印。

  只是一出小巷就斷了痕跡。

  這一條橫馬路被拆遷隊開挖得碎石遍地,上面還都是白天工人們來回的足跡,完全無法再分辨布蘭基與另外的高跟鞋印。

  「一家家找吧。」

  凱爾西提著煤油燈,面前的一排房屋,多是大門半毀。

  透過半開的大門,向裡望去,只見黑洞洞的一片。

  以防此處有埋伏,五人沒有分開查看。

  一起逐棟查找,特別是往危房的地下室探查一圈。

  踏踏踏——

  兩個多小時,就聽到五個人的腳步聲在昏暗的危房裡進進出出。

  眼見最後一盞煤油燈只能再支撐十五分鐘。

  賓利正想說得找地方補些燈油,就聽歇洛克忽然開口。

  「血腥味,這下面有血腥味。」

  歇洛克站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敏銳地聞到了下面傳來的味道,以距離來判斷流血量不會太少。

  「什麼!血腥味?」

  賓利使勁聞了聞,這也察覺到了一絲腥氣。當即有些緊張,「該不會是……」

  賓利沒有說完,但有了一些不祥的預感,該不是布朗基被害了吧?

  「是什麼,看過才知道。你們先留在上面。」

  凱爾西沒有妄下判斷,與歇洛克一起下了樓。

  兩人謹慎地推開未上鎖的木門,提燈向內一照。

  地下室不大,至多五平方米,一眼就能看清沒有布朗基,也沒有其他人類的屍體。

  然而,地上卻架著一摞摞兔子的屍體。

  初步判斷死亡了三四天,但地下室氣溫偏低勢必會影響屍體腐爛的速度。

  「一共十八個木頭架子,每個架子各放了三十七只死兔子。」

  歇洛克報出了總數,「很不幸,是六百六十六只。」

  六六六!

  凱爾西蹙眉,「居然是這個不祥的數字,恐怕不是巧合。」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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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六六六, 當三個六一起出現,聖經啟示錄記載,它像征著惡魔撒旦現世。

  另, 上帝以七天創世,第六天創造了人。

  「七」代表了神聖圓滿, 而三次重復帶意味缺憾的「六」, 則是極其不完全,更有甚者寓意人要自立成神。

  地下室裡的死兔子屍體被有序地疊放著。

  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剛好是六百六十六只, 很難將此認為是無心的巧合。

  「沒有高跟鞋印。」

  歇洛克提著燈, 在地上找到了一枚6英碼的男士鞋印。「這個尺寸對成年男性來說有些偏小。」

  凱爾西打開工具箱,將鞋印拓印了下來,編號為「兔屍-No.1」。地下室已遭開挖, 碎石遍地,沒能留下其他的印痕。

  疊放兔子屍體的架子,以細麻繩緊緊捆綁廢木料拼搭而成。木料是拆遷地到處能撿的邊角料。

  因當下不便就地拆除, 暫時無法細致判斷麻繩有無特別之處。

  「兩位,下面怎麼樣了?」

  賓利在樓梯口略微焦慮地低喊, 唯一還亮著的煤油燈被帶入地下室, 留在上面的人只能不適地面對黑暗。

  「放心,沒有死人。」

  凱爾西並未直接報出死兔子的數量, 唯恐當場上演踩空樓梯的事故。

  話是如此,這一片危房出現了邪惡數字的兔子屍體,布朗基又是在附近失蹤,他的情況恐怕是凶多吉少。

  歇洛克檢查了四五只兔子屍體, 基本都是以刀割喉致死。大致掃視了整架兔子,與地面的血跡情況, 這些屍體少了些東西。

  「出血量不對。兩種可能,這裡不是第一殺兔現場,或者兔血被特意取走了。」

  不管是哪一種,選擇在危房裡安置大量兔子屍體,此種行為都顯得詭異。

  凱爾西一路從暗巷走來,隨時留意著周邊環境。「此地白天路上在施工,馬車不能通行,推車進出困難。

  殺兔人怎麼把六百多只兔子弄進來的?這些兔子的總重量絕不是徒手提一兩次能運完的。」

  問題就在這裡。

  殺666只兔子,為什麼一定要拋屍於此?

  『劈啪!』

  煤油燈燈芯跳了一下,預示燈油很快要告竭。

  昏暗的光,照在兔子屍體上。

  一個不經意地掃視,就能對上兔子們死不瞑目的血臉。

  兩人收回目光先上了樓。

  出了危樓,時近午夜零點,星光成為了唯一照明,空空蕩蕩的街沒有旁人。

  凱爾西直截了當簡述了地下室的情況,「分開行動。兩人先去找燈油,等人回來,再分一兩個去報警。」

  至於巴黎不願意出警就不好說了。

  如今巴黎警力稀缺,沒有死人,死的是一堆兔子,有六成可能無法引起對方的重視。

  當然,賓利可以就布朗基的失蹤報警,讓巴黎警方並案調查。

  現場勢必要留人看守。

  還要聯系此處的施工隊領隊,問清楚拆遷過程裡有無異狀。

  兩位侍從先去買燈油,賓利沒有遮掩愁苦之色,半是期待半求安慰地問凱爾西,「班納特先生,以您的判斷,布朗基的現狀還會好嗎?」

  「您問出這一問題,想必心裡也有了判斷。」

  凱爾西打破賓利的幻想,「在處理失蹤的案件上,應該盡最大的努力,但也要最壞的准備。黃金救援時間72小時,如果您在巴黎有靠得住的朋友,不妨請他們幫忙一起尋找。」

  歇洛克正在計算運送兔子屍體的路線,聽到72小時稍稍分神。

  這一救援時段的確在理,對於普通人而言,三天後基本會身理與心理的承受極限點。

  「布朗基有仇人嗎?」

  歇洛克問起具體情況,「這次來巴黎談生意,你們與誰鬧過矛盾嗎?或得罪過某位女士,或為女士起過衝突?」

  賓利不認為有與人結仇,「我們與廠商之前就談妥了大致協議,這次就是來實地觀察酒廠。來了巴黎七天,行程就是旅店—酒廠—餐廳—劇院。」

  賓利回顧了七天的行程,除了昨夜,布朗基一直與他同進同出。一行人沒有與誰發生或任何衝突。

  歇洛克將此一一記下,有關布朗基的人際關系還待調查。現在,尚且無法確定嫌疑站街女X,選中布朗基是隨即還是有意。

  以目前的情形,如果是出於私仇的綁架,反倒是最好的情況,或許布朗基還能留一條命。

  如果另外的可能,一旦與與詭異宗教儀式扯上關系,恐怕失蹤者很難全須全尾地活著回來。

  另外,有關兔子屍體的處理,該為它們選一個屍檢地。

  歇洛克沒在兔子身上找到擊打傷,懷疑它們被殺前注射了安眠劑。

  六百多只兔子的來源也值得一查,是否同一品種,是否批量購買?是否現買現殺,還是有一個飼養基地?

  解答了這些問題,或許能幫助找到布朗基。

  天亮後,迎來周一。

  施工隊長卡夫卻帶來一個壞消息。

  「上帝啊!這些人就會添亂。」

  卡夫被詢問有無可疑人士出沒施工路段,是否留意過兔子被運入地下室?

  對此,他表示不曾經留意,也沒誰反應聞到過血腥氣味,但撞上過另一些花樣百出的人。

  昨夜發現兔子屍體的危房,是三個月前動工拆的。

  卡夫帶著凱爾西與歇洛克,三拐兩繞來到後一條街。

  那裡更早動工,拆得多已不見屋頂,但沒有直接推平地面上的殘余屋體。

  「你們別信妓/女們的話,說什麼不知道附近有哪裡能找刺激。她們不知道,怎麼會帶人來尋歡作樂。」

  卡夫指出地下發現了一處古羅馬時期的地基,「四個月前,來過幾個考古學家帶走了些石柱,後來就一直沒動靜了。」

  卡夫說工程的進度因此受阻,上面一會說可以直接挖,一會又說要保留性挖掘。「一直拖著不給准話,施工隊只能暫停挖掘。危房閑置後引來了找刺激的人,男男女女來此作樂,說是體驗一把古羅馬的情愛。」

  有關打野戰場地的消息僅在暗中流傳,哪怕是紅燈區內也不會堂而皇之地提及。

  凱爾西卻發現了怪異點,昨夜被問話的萊婭不提野戰地尚能理解,但M教授給的資料並沒提到這個地基。

  以摩西關注古建築的態度,怎麼對四個月前的發現一無所知?當然摩西可以解釋為巴黎很大,一個人無法面面俱到。

  已被挖開的古羅馬地基,大約有二十多平方米。

  地面通往下方的樓梯已被拆除,但挖出碎石泥土堆積的斜坡,正好能讓人順利下行。

  凱爾西來到地下開挖處,從土石結構能做初步判斷。

  「這裡曾經是某個公共浴池的一角,確實是古羅馬時期特色。中世紀後,近兩百年歐陸很再見到遍地浴池的情形。」

  古羅馬修建的公共浴池占地頗廣,最大的能容納三千多人一起泡澡。

  不是人擠人的一起泡澡,而是各自享受地休閑。澡堂同時建有球場、散步道、露天會客處等等。

  凱爾西默算了一下,「如果曾經建造的也是大浴場,從方位上來說,兔子拋屍點也在浴池範圍內。」

  然而,殘垣斷壁,破瓦頹石。

  眼前一絲陽光都透不進的陰冷地下室,很難與金碧輝煌又熱氣蒸騰的羅馬大浴池聯系到一起。

  歇洛克絲毫不認為此處能睹物懷古,偏偏地下室的痕跡證明有很多人來此尋歡。

  東南角堆著一摞雜物,用過的床單、空酒瓶、蠟燭台等等,那些人作樂後都沒有隨手帶走垃圾。

  歇洛克從一地腳印裡找到了最新痕跡。

  一對高跟鞋印與一對男士皮鞋印,正與站街女X與布朗基在暗巷留下的鞋印吻合,將此分別編號為「站街女X-No.2」、「布朗基-No.3」。

  兩人蹲下身體,在No.2、No.3鞋印附近,不只是有床單鋪設的痕跡,更有一大片被血色染紅的泥土。

  「這可以送回倫敦檢測血型。」

  歇洛克取了一些沾血的泥土,「如果事前有布朗基的血型記錄就好了,能迅速對比來判斷此處的重傷者是不是他。」

  可惜健全的信息體系尚未建立,這些證物只能以備不時之需。

  兩人估算了地面的滲血量,傷重於此的人很難活下來。

  當下,皆未錯漏血泥地上的印記。只見泥地上有三個扎痕,各約0.05英尺長。其中還有幾縷帶血的棉絲。

  「像是刀痕。」

  凱爾西模擬著舉刀扎下的動作,尖刀刺入地面,而將鋪在地上的床單扎破。幾縷床單棉絲卡在泥地中。

  歇洛克丈量了三處扎痕,從上到下ABC三點在一條直線上。AB相距1.44英尺,BC相距0.72英尺。

  對應到人體受傷部位,能在胸腹留下三處傷痕,或是AB兩處在上半身C在下半身,或者都集中在腿部。

  「從扎痕看深淺基本一致,又能維持在一條直線上,說明被害者沒有掙扎。可能已經死亡,或是深度昏迷。」

  歇洛克說著,看向唯一的進出斜坡。上面沒有留下拖拽痕跡,也沒有清晰的腳印,顯然有人進行了事後清理。

  布朗基周六晚上失蹤,至今不滿三十八小時。

  昨天周日,施工隊休息不作業,在這一條街很難找到目擊者。

  兩人再復查一圈,沒有多余發現,就將東南角的雜物垃圾帶走。

  其中可能藏著站街女X的線索,比如她從前來時留下的痕跡。

  或因同樣入出特殊癖好的尋歡場地,通過找到雜物的主人,詢問他們是否認識那位X。

  現在,先等賓利緊急聯系人手來運送兔子們的屍體。

  今早,巴黎警方受理了失蹤案,但拒絕將兔子拋屍與布朗基的行蹤聯系在一起。表示他們不負責偵查是誰殺了兔子。

  接下來,需要避開M教授在的巴黎大學,向巴黎師大借一間大實驗室安置兔子屍體並對其進行屍檢。

  六月巴黎,上午陽光漸盛。

  在街頭等待的兩人移步到可遮光的屋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古羅馬浴池遺跡、來找刺激的男女們,這兩者聯系到一起,不難解釋為什麼是兔子被殺。」

  凱爾西簡述了,兔子因多產被按上了淫.欲的像征意義。「現在就不知666只死兔子,代表是扼殺欲望,還是從中獲得某種力量?」

  「涉及詭異的宗教儀式,其邏輯很難以常理論之。」

  歇洛克也提出一個疑點,「血地上的三道扎痕也有些奇怪。凶手必須先徹底制服被害人,在他完全不能反抗後再下刀,接著又將屍體移走。這樣扎三刀實在是多次一舉。」

  多次一舉卻還做了,就像必須完成的某一步驟。

  而且,三個扎痕點ABC連成一條直線。B不是等分點,形成2:1的分割位置。

  當下,兩人仍無法推測出凶手下刀的用意。

  凱爾西換了話題,「血地上的痕跡表明布朗基來過,他極有可能已經被害。或許我該安慰賓利先生,追求刺激的人應該有直面風險的准備。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賓利先生無需為布朗基的失蹤太過自責。」

  「風險是無處不在的。不僅是古羅馬遺跡做些什麼有風險,去在營業中的浴池也有風險。」

  歇洛克表示偵探們永遠忙碌,一半源於人們不停地追求刺激。

  「班納特先生,您聽說倫敦新建了好幾個公共浴池嗎?浴池社交又回來了,但怎麼分辨與你共浴的人是否健康。」

  倫敦新開了公共浴池。

  凱爾西也聽說過這一消息。

  其實大浴池不只為了方便社交。倫敦很多住房不便於洗澡,一旦開放公共浴室,能極大便利一群人的生活。

  只是務必要注重浴池的消毒水平是否到位。如果不到位,一起泡澡勢必會成為傳播疾病的途徑。

  不過,凱爾西本人是完全沒考慮光顧,也不認為歇洛克會去。「福爾摩斯先生,其實您大可不必多慮,難道您會接受與誰共浴的邀請?」


第72章

  會不會與人共浴?

  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

  「我們當然永不需考慮共浴邀請。」

  歇洛克不假思索地說完, 再稍一思索,他的回答未免太過堅決。永不說永不,沒有一個人能百分百確定未來的走向。

  「對了, 等一會我要抽樣對兔子做屍檢。」

  歇洛克生硬地轉移話題,拒絕設想將來可能與誰共浴。有時凱爾西的問題會開啟他思維裡的某些奇怪大門。

  凱爾西:怪我?是誰先說澡堂?又是誰先說共浴的?

  「據粗略觀察, 被殺的兔子都是普通品種。」

  凱爾西也沒再談洗澡, 「它們的體型大體一致,基本都是成年兔。倒推兩個月, 對查兔子們的來源會造成不小的阻礙。」

  兩個月前, 四月復活節。

  多產的兔子像征著生命的活力, 節日前後不乏商家會出售一些小兔子,供人飼養。

  凱爾西估算著兔子的生長周期,從復活節至今, 剛好讓出售的小兔長成屍體兔的大小。「復活節期間不少人購買小兔子,趁此時機分批購買六百多只,能很好地掩人耳目。」

  當然, 這是最不利於調查的一種可能。

  還有其他的可能,比如醫學院批量購買用於解剖的兔子, 或是某一東方餐館購買兔子, 烹飪各式兔肉料理。

  不能排除東方人作案。

  十三區是東方人的聚集地,而碼數偏小的鞋印也更符合東方人身形。

  說到鞋碼偏小。

  歇洛克不由將No.1兔屍男鞋印與No.2女士高跟鞋印比較, 1號腳印比2號大了一碼半。

  詭異的666只兔子屍體,與一條街之外的古羅馬浴池遺跡血跡,兩起案件會是同一人所為嗎?還是神秘殺兔人與站街女X互為幫手?

  之所以猜測是同一人所為,男鞋偏小是推論的出發點。

  殺兔男鞋碼偏小, 大致有三種可能:東方人、歐洲人身形偏瘦,或是年齡未滿二十一仍在長身體。

  布朗基失蹤前想找一位年輕的兔女郎。他選擇與暗巷裡的X離開, X極可能非常符合他當夜的喜好幻想。

  以殺兔男的身形能扮做兔女郎,另外暗巷昏暗更為成功女裝打了掩護。成功引得布朗基上鉤,將他帶到古羅馬浴池遺跡。

  隨後浴池遺跡上演了一場血案。

  翌日,布朗基沒有按時回旅店,他失蹤了。

  只是這種推論有一點存疑。

  六百六十六只兔子分量很重,尚能假設是一個人分批運到地下室。健壯的布朗基體重不輕,在其失去意識後,僅憑一個人基本無法搬運。

  遺跡四周道路在施工,滿地碎石,馬車無法入內。

  從這一角度看,兩位或以上的團伙作案更符合現場情況,神秘殺兔男與站街女X很可能互為幫手。

  或者兩起案件並無關聯。

  六百多只兔子被殺,浴池遺跡發現的大片血跡,只是巧合地在同一區域發生。

  所有推測都需要更多的證據支撐。

  歇洛克抬頭望了望天色,快一個小時了,賓利先生聯系的運屍人手居然還沒到。

  效率堪憂。

  歇洛克默默搖頭,不經意間視線向地上一瞥,突然察覺鞋碼偏小的人不只一位——凱爾西的鞋碼也偏小。

  此前,他一直沒有留意嗎?不,並不是。

  歇洛克回想一年前的初識,當時凱爾西十六七歲,鞋碼偏小也符合生長發育的規律。眼下細看,凱爾西比初見時稍稍長高了一點,可不就是仍未停止長高的年輕人。

  問:是什麼讓他漸漸忽略了凱爾西的年齡?

  答:是對方過於自然的沉穩練達。

  問:又是什麼造就了一個人的少年老成?

  歇洛克沒找到合適的答案。翻找記憶,哪怕是邁克羅夫特,十七八歲時也不似凱爾西有時的不動聲色。

  那是唯有時間才能賦予的沉著。不是時間改變了容貌,而是過去的經歷時間塑造了一個人的性格。

  凱爾西側頭微笑,「福爾摩斯先生,是巴黎的夏風太醉人,吹得您如此專注地看著我?您該不是第一天意識到我的俊美非凡吧?」

  聽,多麼一本正經的自得言論。

  歇洛克卻沒被繞進去,忽而問:「凱爾西,你的十八歲心願是什麼?」

  她的十八歲?

  已是遙遠而模糊的過去。

  凱爾西乍聞教名,一瞬充楞,好久沒聽到如此稱呼了。

  很快回神,煞有其事地回答:「我的十八歲心願,自然是世上的凶犯能少一些。」

  歇洛克一時無語。

  凱爾西不解反問,「我有這樣的心願不行嗎?十八歲時,你沒想要成為最出色的偵探嗎?」

  歇洛克點頭,不可否認,那確實是他的心願。

  「你看,兩者並沒多大區別。」

  凱爾西略帶調侃地說,「所以你還想我給出什麼回答?具體我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嗎?你想做一回聖誕老人發禮物?」

  誰想做聖誕老人了。

  歇洛克當然不介意准備一份生日禮物,但突然發問的本意,是想從凱爾西的心願推測其過去。

  不等歇洛克再說些什麼,街口終是傳來賓利的呼喊聲。

  「兩位,幫手來了。」

  賓利揮了揮手,再朝前方指了指,「馬車停在兩條街外,我們可以運兔子了。」

  巴黎陽光漸盛。

  一場談話卻戛然而止。

  凱爾西率先朝街口走去,邁出兩步驀地回頭。

  「歇洛克,我沒騙你。現在我過得不錯,對未來並無憧憬型幻想。如果有,等對的時候,我不介意如實相告。」

  對的時候?

  歇洛克品讀著這句短語,真是精確又模糊的用詞。

  可是,他並不會只傻傻原地等待,誰說不能創造對的時機。

  **

  周二上午,巴黎師大實驗室。

  歇洛克通查了一遍兔子屍體,全都是同一品種的灰兔子。抽查後發現,兔子體內殘存乙酉迷。

  乙酉迷,在十六世紀被首次人工合成。後來被用來治療呼吸道疾病、維生素缺乏症等等。

  事實證明它的藥效並不好,而且還有一股刺鼻的氣味,卻在三十多年前找准了正確定位。

  作為麻醉劑,乙酉迷大放異彩。

  很快,它就成了派對狂歡的寵兒。乙酉迷放縱,吸食過後讓人暈頭轉向,以而達到昏昏欲仙的舒爽。

  從此之後,乙酉迷制品在各大藥鋪均有銷售,它是一件容易到手的藥品。

  普通品種的兔子,外加隨手可得的麻醉劑,兩者加在一起等於很難找出買家。

  凱爾西對這一結論並不意外。

  混亂的十九世紀,新的事物在不斷湧現,但相應的使用規則尚未成型。認識的不對等,讓十九世紀成為罪犯的天堂。

  「賓利先生請來一個靠譜的朋友。」

  凱爾西談及達西被請來巴黎,幫助賓利一起調查兔子的出處。

  「很遺憾,事情如最壞的推論,沒有哪一戶賣兔子的商家記得形似殺兔男或嫌疑女X出沒。」

  還有一點遺憾,因為布朗基失蹤點在施工的關系,這兩天沒能找到目擊者。

  歇洛克收起兔子的驗屍報告,「去找M教授,這件事理應請教他。不論是殺死六百六十六只兔子,還是在古羅馬遺跡的那片血跡,都表明凶手執著某種宗教儀式。」

  凱爾西接到,「宗教相關,正是M教授擅長的領域。」

  兩人對視一眼,皆有一問,M教授擅長宗教與古跡文化,不知他是否擅長布局作案?

  傑弗瑞·摩西並不在巴黎大學。

  「昨天,我就找人關注了M教授的動向。」

  歇洛克表示找了巴爾克的巴黎朋友,「這個時間段,摩西應該在家。僅從作案時間而言,摩西的鄰居能證明布朗基失蹤時,摩西就在家裡呆著。」

  不只是燈亮著,還能從窗口看到了屋內的身影。

  兩人來到摩西家的小樓前,抬頭就見二樓M教授臨窗而坐。

  陽光灑進窗口,照在M教授的身上,卻仿佛打上一道暗影,讓人無法察覺六月光照的暖意。

  進門,凱爾西單刀直入地說起布朗基的失蹤。「失蹤地在十三區,那裡幾個月前挖出了古羅馬時期的浴池遺跡。」

  「什麼?!」

  摩西本來還興致缺缺,並不太在意有人失蹤,但聽到古跡一說就蹭的站了起來。「上帝啊!你說十三區挖到了古羅馬浴池遺跡,而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摩西一改平時的漠然,懊惱地抓了抓頭發,當即就問,「具體在哪裡?我現在就去查探一番。」

  查探?能查出什麼來?

  歇洛克密切注視著M教授。從他家的布置到他本人的衣著形態,無一不顯示這是一位只顧研究的學者,更為沒能及時收到古跡挖掘的消息而不悅。

  然而,M教授現在去已晚了一步,有價值的地基石柱被挖走。現場也因出現了大片血跡,疑似與布朗基被害而被警方暫時封鎖。

  M教授的一無所獲,恰似歇洛克在他身上的一無所獲。

  這位考古教授憤怒於古跡遺址被當做了尋歡作樂的場所,正與警方交涉不僅要保護現場,更要保護好浴池地基。

  迄今為止,M教授沒有顯露與絲毫與失蹤案有關的疑點。

  但歇洛克隱有不適,就像凱爾西提過的,M教授身上有讓人不安的感覺,但又拿不出證據證明。

  隨後,兩人從M教授手中獲得了一份名錄。

  凱爾西詢問了M教授,巴黎有哪些已知的所有古羅馬浴池遺址,以及哪些人對這些古跡可能感興趣或了若指掌的人。

  也許,詭異的宗教儀式會在那些地方再次進行,而正是那些偏執愛好者搞出了血祭。

  M教授配合地說出他知道的情況,但這份名單會是故布疑陣嗎?

  歇洛克匆匆掃閱,對遺跡的挖掘詳情與對相關人員的描述,M教授可謂是事無巨細都告訴了他們。

  「要對這份名單復查一遍。起碼能做排除法,以證明這些地點與人物都沒問題。」

  「的確需要核查。」

  凱爾西卻拿出一塊生鏽的金屬銘牌。

  半個手掌大小,背面有些奇怪的花紋,正面刻「FDT.5______」的字樣。數字5之後被磨損,內容無法識別。

  「這也需要仔細查一查。」

  凱爾西說:「我檢查了浴池遺跡的一堆雜物,沒有其他有價值的線索。只有它所代表的場所,可能是詭異區域愛好者會涉足的地方。」

  「FDT,是法語fief des tombes(墳地區域)的縮寫,它是來自墳地的銘牌。」

  歇洛克看向背面的花紋, 「沒有標注是哪一塊墳地。傑瑞,你知道它從哪裡來?」

  「只有七成的把握,它來自地下,字面意義上的地下。你應該有所耳聞,巴黎地下萬屍洞。」

  凱爾西伸手虛畫了一大圈,「不是一個虛數,是真有六百萬具骸骨,構成了三百多公裡的地下墓穴迷宮。」

  僅從數字,就能知道地下墓穴有多龐大。

  凱爾西看向歇洛克,「湯姆,現在請選擇,你想要和我去亡靈之地轉一圈嗎?


第73章

  十八世紀, 巴黎爆發了嚴重的瘟疫,地上公墓無力埋葬如山的屍體。

  而巴黎地下的廢棄采石場占地面積頗廣,分布於幾個大區, 四通八達的地下礦道也能方便運屍。

  執政者決定將幾百萬的屍體轉移到地下,由教士們負責安葬六七百萬具屍體。

  當夜幕降臨, 一串串昏暗的燈火就會亮起。

  成群結隊的人背著白骨, 每一隊分配一位牧師,念著祈禱詞從巴黎的一頭來到另一頭, 從地上走入地下。

  直到十九世紀初, 從改建地下藏屍洞到將所有屍骨疊放安葬, 歷經數十年終於完工。

  周三,太陽升起。

  賓利迷茫地看向搖搖欲墜的指示牌。

  眼前,是一扇生鏽的大鐵門, 鐵門被重重鐵鏈纏繞緊鎖著。

  『哢哢——』

  歇洛克手持油壺與小鐵片,搗鼓了三五下,只聽『嗒』的聲響鎖開了。他卸下沉重的鎖鏈, 鐵門被緩緩拉開。

  門後露出一片漆黑,冷風夾著陰濕與腐腥味從黑洞裡竄出。宛如怪獸之嘴, 將會吞噬一切進入的活物。

  「哦, 達西。」

  賓利舉著煤油燈,盯著黑黝黝的怪獸大嘴。不知怎麼進行到這一步的, 他為什麼會來到地下萬屍洞的某一入口。

  他下意識向同來的達西發問,「我們真的要親身上陣?這樣說可能不太好,為了布朗基值得嗎?」

  達西深呼吸,賓利還敢問!

  是誰將他叫來巴黎, 是誰在電報裡說出事了,是誰想要找到失蹤的布朗基?

  時間倒退十幾小時。

  凱爾西從古羅馬浴池遺跡裡找到一塊銘牌。

  根據曾經對地下公墓的了解, 她大致判斷印刻著「FDT.5______」的金屬牌,來自地下萬屍洞的某一處。

  後世,巴黎地下屍洞的某些路段被開發成了景點。如有幸走過,真像在從亡靈世界裡穿行一遭。

  由於最初入葬時的條件局限,泛濫的屍骨沒有記錄具體身份,僅有粗略的死亡年份。

  皚皚白骨堆砌成了骨牆,頭骨與頭骨並排,腿骨與腿骨累疊。

  如在轉角處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碎石,很可能不是石頭,而是某個死者的腳指骨。

  如今的萬屍洞遠比後世可怕。

  沒有全面清理與改造的甬道,沒有為旅游觀光重新規劃的清晰路線。生鏽的鐵門封印了一處處通往亡靈世界的入口。

  凱爾西輾轉找上教會,希望能從記錄中查到地下屍洞的布局圖。

  可惜,從十九世紀初至今的六十多年,巴黎歷經多次政變與戰亂,教會沒能保存完整資料。

  僅有一份路線草圖,指出「FDT.5______」的大致區域,它在巴黎十四區的地下。

  既然銘牌在地面被發現,必定有人事先深入其中。

  從詭異的殺兔宗教儀式來看,萬屍洞聚集著濃郁的死亡力量。殺兔人與站街人X出沒於十三區的古羅馬浴池遺跡,也同樣可能出沒於十四區的藏屍洞。

  因此,要找失蹤的布朗基,不得不闖一闖亡靈世界。

  當凱爾西提出邀請,比起M教授提供的名單,歇洛克毫不猶豫地選擇先去藏屍洞。

  他的理由非常簡單,M教授列出的已發掘遺跡容易核查,而不排除故布疑陣轉移注意力的可能。

  這種情況下,勘察地下屍窟更為緊迫且重要。

  或許,歇洛克還有一個理由。

  他不能讓凱爾西獨自深入錯綜復雜的亡靈世界。哪怕凱爾西不可能因他缺席,就傻傻地不找其他隊友,真的一個人獨自下地。

  還會有誰主動想闖地下屍洞?

  賓利想要找布朗基,在聽了凱爾西的一番分析後,腦子一熱自告奮勇了。

  凱爾西不拒絕多些幫手,但事先言明,一起下去的務必要牢靠。

  她並不放心賓利臨時請的幫工,如果賓利還要找其他人陪同,一定請謹慎選擇。

  就這樣,達西出現在地洞入口處。

  此時此刻,他本該在倫敦參加舞會。盡管他對社交聚會興趣不大,但絕對不代表對埋骨屍洞感興趣。

  然而,事出有因。

  布朗基與賓利在生意上合作密切。兩人一起來巴黎,前者失蹤了,後者已調查失蹤案,半途而廢並不是好品質。

  達西既然來了幫一把手,他就不會臨陣退縮。

  晨光灑落。

  達西看向猶豫不定的賓利,「查爾斯,你確定不下去?在場四人,與布朗基有直接關聯的人,有且僅有你一人。」

  換句話說,賓利怎麼能讓無關者為他冒險,而一個人貪生怕死地留在地上?那絕不是真正的紳士所為。

  賓利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氣,拋下了遲來的恐懼。

  「我當然不會打退堂鼓,一定會以最大的努力尋找布朗基。」

  「其實,知難而退也未嘗不好。」

  凱爾西復查了一遍裝備,平靜地潑了一盆冷水,「下去是存在風險的。迷路事小,塌……」

  「傑瑞。」

  歇洛克及時出聲,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今天他們能少說話就別說。「你要相信,我們一定能有所收獲,之後安然無恙地出來。」

  凱爾西立馬十分配合地閉嘴。

  當然不是歇洛克說什麼,她就乖乖聽話,只是很有自知之明地不想召喚來神秘力量。

  達西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視一圈。

  是錯覺嗎?這兩位挺身而出的偵探,似乎有什麼難言之秘。竟讓他對屍洞之行忽而生出些擔憂。

  凱爾西回以一抹紳士的微笑,達西在懷疑什麼,是忘了去年的愉快合作嗎?

  去年告破帽子店搶劫案,不正是相互合作,一個出錢一個出力自由進出賭場逮住了搶劫犯。

  「達西先生,我先行一步。」

  凱爾西頷首示意,該說的注意事項昨天都說了,她從頭到尾就沒強迫誰跟著下墓。「請注意腳下,務必謹慎行路。」

  達西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下樓梯,確認攜帶的標記油墨充足,就招呼賓利快點跟上。

  不過,達西下行了二十多米,真正踏足藏屍洞的磚石層後,他還是下定決心。

  以後不論是他還是賓利應與凱爾西保持些距離。還沒過夠平靜的日子,就沒必要與時常涉足危險場所的偵探頻繁往來。

  這也提醒了一點。

  達西在原先的擇偶標准上加了一條,他的理想妻子或該門當戶對,或需博覽群書,而其家族不要有熱衷與危險打交道的親戚。

  ——簡而言之,可以不用考慮姓氏為班納特的人家了。

  凱爾西在白骨屍牆中穿行,速記下經過走過的路,壓根沒想到身後有人的擇偶標准有所增加。

  如果她會聽心術,必會表示達西的預設標准沒什麼意義。

  任憑再怎麼理智,當愛情來臨時都無法阻止它的萌芽。不過,會不會掐斷萌芽,不讓它長成參天大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地下屍窟,甬道狹長,前方伸手不見五指。

  牆體皆以白骨累積而成,每到幾條道路的交叉點,又會出現大型圓柱型頭骨堆。

  僅有四盞煤油燈發出的光,勉勉強強地照亮腳下與周身。

  四人合作分工。

  歇洛克觀察著有無異常痕跡,凱爾西確保行路方向的正確性,達西與賓利查漏補缺。

  即便早已計劃妥當,每走一小時休息十分鐘。

  上午十一點務必達到指定的出入口,出洞午餐補充能量後再次入內。但在黑暗甬道裡,對時間與空間的感覺難免漸漸模糊。

  一路走來未見異常,只有沉默的屍骨。

  『SDU%%^%&……』

  在進入又一個岔道後,似是隔著重重白骨牆,有模糊而古怪的聲音響起。

  「咳咳!」

  賓利背脊發冷,假意咳嗽兩下,那種聲音就遠去了。他盡力保持冷靜,默念只是風只是風。

  下來前,凱爾西分析了路線圖。指出在地下可能會遇到的情況,或忽而迎面冒出輕煙,或忽而聽聞怪聲。

  面對此類情況,不用過分驚恐。前者可能是溫差濕度形成了霧,後者是通風井與骨牆的結構制造的風。

  科學解釋在前,誰也沒在甬道裡多說什麼。

  可是再走了一段路,似風非風的聲音又出現了。

  『FS@#$@$@#D……Macabre~~ Macabre~~』

  賓利腳步猛地一頓。他沒有聽錯,是彷如詠嘆調的聲音,似還出現了Macabre的法語歌詞,那意思說的是骷髏。

  「三位,你們聽到了嗎?」

  賓利忍不住說,「附近,不,或是更遠的地方有什麼在唱歌。念著骷髏啊骷髏,這總不是風聲吧?」

  前方的歇洛克與凱爾西雙雙停下腳步,他們確實聽到了模糊的聲音。

  只是再側耳傾聽,哪有什麼詠嘆調的歌聲,甬道裡十分安靜,就連回旋竄入的風也聲也無。

  「現在10:44。目前為止,走過了四處疑似銘牌區,但至今一無所獲。」

  達西看了看懷表,「那風聲傳來的方向,與目前要去的出口不一致,你們打算怎麼走?」

  「大方向不變。」

  「大方向不變。」

  歇洛克與凱爾西意見一致。雖然模糊的歌聲意味著遠處可能有人,但兩人決定謹慎行事。假設歌唱者是危險人物,敵暗我明,就更不能輕舉妄動。

  「現在沒聲音了。我們先朝歌發出處前進一段路,如果沒再聽到動靜,還是按原計劃上去。」

  凱爾西想要穩妥些探查,「如果真有人唱歌,他勢必會留下痕跡。這會找不到,下午繼續也能發現一二。」

  那就先走一段。

  可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歌聲卻再未出現,仿佛剛剛僅是亡靈驚醒時的囈語。

  11:04

  歇洛克停下繼續向前,右轉朝著出口方位而去。「轉彎吧,上午的探查就到這裡為止。」

  賓利聞言松了一口氣,稍一放松,右腳就踩到左腳鞋帶。

  「等一下,我系鞋帶。」

  賓利說著放下煤油燈,匆匆就去綁鞋帶。

  前方三人都停下腳步,甬道裡瞬間無比寂靜。

  賓利急忙綁完,猛地站起來,鼻子撞上了一塊牆上的腿骨。

  「嘶!」

  賓利吃痛地捂住鼻子,不由搖了搖頭。誰想一側頭,卻見一抹白影直衝而來。

  「啊——」

  「啊——」

  漆黑的甬道裡,霎時響起兩道驚呼聲。


第74章

  兩道驚呼, 一男一女。

  賓利真不想失聲驚叫,但地處屍窟,剛剛甬道裡還飄蕩過詭異的歌聲, 乍一側身就有白影飛速朝他撲來。

  面對突發狀況,震驚失態實屬正常。

  「你、你、你是人?」

  賓利又定睛一看, 從黑暗竄出來的不是白色幽靈, 而是頭發散亂的女人。

  女人驚慌失措,緊緊捂著胸前, 大口喘著粗氣。

  聽到賓利說的話, 仿如重遇活人一般, 臉上的驚魂未定才稍有緩和。她試探地問:「你也是人?」

  甬道裡響起急促的三道腳步聲。

  達西先一步折返,就見發出尖叫的兩人原地站立認真打量對方,似想通過從頭發絲到腳下影子確定對方是人。

  「女士, 你從哪裡來?」

  達西開口,總算問出了有用的問題。「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白衣服的女人看到甬道裡陸續又來了三位男士,所有人都有影子, 她才如釋重負地肩膀一松。

  「你們也是骨頭會的成員?英國的分支?」

  骨頭會?

  這是什麼奇怪組織?

  歇洛克掃了一眼白衣女人,說話前, 先從背包裡取了一塊厚毛巾給她。「女士, 不介意的話,請用它暫代鞋子。」

  白衣女人二十多歲, 她的頭發凌亂,左腳的鞋子該是在奔跑中弄丟了,薄薄的棉襪已染血跡。

  「謝謝,太謝謝您了。」

  白衣女人激動地接過厚毛巾, 扯下發帶就將厚毛巾綁住腳底,隱約間還能聞到毛巾上的淡淡熏香。

  稍整儀容, 女人努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阿貝爾·瑪索,很幸運能遇到四位先生。」

  歇洛克簡單地介紹四人,直接問起骨頭會,「我們來巴黎探險,一直沒能找到同好,骨頭會是探險愛好者建立的社團嗎?」

  「對,骨頭會就是冒險者的集會。」

  瑪索毫無忌諱地說,「它因為地下萬屍洞得名。當有新成員們加入,通常會來這裡舉辦一場派對。」

  在地下萬屍洞中辦派對?

  達西著實無法想像一群人在屍骨堆裡的載歌載舞。

  這位法國年輕小姐衣著考究,誰能想到她竟然有如此詭異的喜好。

  「如此說來,今天你不是一個人下墓。」

  凱爾西主動提起歌聲,「我們之前也聽到了模糊的歌聲,今天的派對內容還包括以詠嘆調高歌一曲?」

  「是的,入會必唱曲目——骷髏之舞ヾ。」

  瑪索提起派對又忘了驚懼,興奮起來,「你們聽過嗎?『咕咕,咕咕,咕咕。這是死亡之舞……』」

  「腳跟著節拍起舞,死神也敲著基石,在深夜裡猛奏舞蹈的音符。」

  凱爾西自然地接了下來,哪怕唱不出曲調,但歌詞一字不差。

  瑪索一聽就雙眼發亮,有趣的骷髏歌曲非愛好者不知。她不再懷疑四人是探險者,更與凱爾西一見如故。

  「哦!您也聽過這首新作。聽您充滿感情的吟誦,一定很喜歡它。它太棒了,不是嗎?」

  凱爾西贊同地向瑪索點頭,似乎不經意地與歇洛克交換了一個眼神。

  凱爾西:「湯姆,我機靈的湯姆,今天又是誇獎你的一天。」

  歇洛克遞出特殊熏香的毛巾,以防萬一瑪索跑走,能夠追蹤她的行跡。

  歇洛克:「傑瑞,我聰明的傑瑞,今天又是贊美你的一天。」

  凱爾西流利地對接歌詞,坐實了四人探險者的設定,又是一次完美的配合。

  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一旁,賓利卻難掩驚訝,沒料到凱爾西竟然會亂七八糟的骷髏歌。

  達西稍稍撇頭去。他早該想到的,某人酒吧賭場混得如魚得水,會些稀奇古怪的歌曲也不足為奇。他應該慶幸嗎?相對而言,起碼還有歇洛克這位正派的紳士。

  瑪索並未察覺氣氛一瞬復雜,正為找到同好而歡樂,不由說起了剛剛為什麼驚嚇到狂奔。

  「你們沿途遇上亂舞的骷髏了嗎?我是說真的骷髏。」

  瑪索肚子不舒服,中途回了一次地面。重新入洞後就想抄近路,她自詡來過屍窟三四次能找准方向,但沒想到還是迷失在岔道上。

  迷路後,瑪索仍能隱約聽到派對的歌聲在哪個方向,但越是著急,越無法找到對的路。

  「然後,我一個不小心闖入了骷髏領域!」

  瑪索想起那一幕背脊發涼,不自覺地加快語速:

  「他們手舞足蹈,雙腿懸空,扭動著身體。我對上一雙雙黑洞洞的眼眶,嚇得把煤油燈砸了過去。」

  後面十多分鐘,是黑暗中的奪路狂逃。

  瑪索生怕骷髏們纏上她,盡力朝可能的出口位跑。經過一個轉角,迎面撞上了系好鞋帶起身的賓利。

  多虧有一些微弱的光照,避免了雙方當頭磕撞的慘劇。

  「什麼?瑪索小姐,您逃跑了?」

  歇洛克不掩質疑,「您不是骨頭會的成員嗎?怎麼還會懼怕骷髏?真正的探險者該直面亡靈,您遇上了骷髏怎麼能逃!」

  瑪索嘴角微抽,她確實是詭異事件愛好者,但遠遠沒到與死人面對面跳交誼舞的程度。

  「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多少人夢寐以求見到真正的骷髏之舞。」

  凱爾西也是滿臉的不認同,「瑪索小姐,您確定要就此錯過?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我不得不冒昧請求,您能為我們指路嗎?」

  凱爾西說著向沒表態的兩人眨眼,「先生們,說話啊!我們走了四個小時,終於遇上詭異場景了。不能放過任何一條可能的線索,你們還不快表示迫不及待想一睹骷髏真容的願望。」

  達西沒有說話,此刻寧願看不懂凱爾西的眼神示意。入洞之前,他從沒承諾出演狂熱探險愛好者,所以有權保持沉默。

  「哦,對!」

  賓利也反應了過來。雖然他剛受到驚嚇一點也不想看骷髏跳舞,但仍舊配合地捧場。「我們不願錯過真正的亡靈之舞。瑪索小姐,您能指路嗎?」

  瑪索並不想回頭,可她已迷失了方向,如果拒絕就必須一個人找出口。只能試圖打消四人一探究竟的念頭,「我是胡亂跑的,摸黑根本沒看清楚路線。」

  「可以根據您的足跡來推測。」

  凱爾西言辭間頗為瑪索考慮,「您為我們指路,順便找回您的鞋子。要知一塊毛巾可支撐不了太久。」

  明明能通過足跡判斷,為什麼要一定要留下瑪索?

  當然為問清骨頭會的事。

  何況與陌生人在地下相遇,雖然沒察覺瑪索有異,但不得不多加警惕。將人留在視線範圍內控制著,總比輕易放她離開而可能帶來隱患要好。

  瑪索聽到鞋子,左腳隱隱作痛。

  對比折返找鞋與尋路出洞叫車,毫無疑問後者耗時更久,而腳底的毛巾經不起長途磨損。

  「您說得對。」

  瑪索只能接受了唯一的選項,努力回憶來路,一翹一翹地走在前方帶路。

  沒讓賓利上前去扶,凱爾西快一步托住瑪索的左臂。

  「多謝您帶路,請允許我借您一臂之力。」

  凱爾西對瑪索微笑。不是她想爭奪助人之功,只是謹防毫無防備的賓利半道被劫持的可能出現。

  瑪索感到腳底一輕,這下徹底將剩余的不情願拋之腦後,又開始興致勃勃地聊起天。

  「從英國來的地下探險者很少,英倫紳士們多出沒在劇院和沙龍,那裡能遇上漂亮的女郎們。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四位。」

  「因此,是命運的指引讓我們在地下相遇。」

  凱爾西將話題往骨頭會上靠,「剛剛您提到骨頭會分支?恕我孤陋寡聞,並沒有在倫敦聽過這類社團組織?能請您介紹一番嗎?」

  「分支之類是我猜的,我並不了解英國的情況。就是猜測《阿爾卑斯山奇遇記》的誕生地,一定有同好組織。至於巴黎的骨頭會,那是五年前成立的。」

  瑪索說骨頭會其實並不是什麼嚴密組織,就是集結了一群探險愛好者。

  巴黎大改造挖出了不少古跡,也順帶挖出了過去的歷史。

  比如地下萬屍洞的某些地段也歸入改建計劃,掩埋的白骨會轉移到地下另一處。

  在這樣的背景環境下,滋生了一批追求刺激的人。

  「舞會上結識的同好,同好的大學同學,同學的親朋好友等等,詭異事件愛好者們漸漸聚到了一起。」

  瑪索大致說了骨頭會的建立,「大家有時聚會交換最新發現,也沒什麼固定地點。不過近半年來,新成員都會來地下公墓,進行一場骷髏舞歡迎派對。」

  骷髏之舞派對。

  顧名思義,一群骨頭會成員帶齊樂器深入地下,在白骨圍繞間上演一場小型音樂會。

  「入會的標准是什麼?」

  歇洛克更想知道殺兔男與站街女X是否來自骨頭會,「要進行什麼儀式嗎?比如獻祭儀式之類的。」

  「啊?獻祭儀式?您怎麼會想到這麼血腥的內容。歡迎派對的主題是歌舞,入會的標准怎麼可能是獻祭。只要有一顆探秘的心就行了。」

  瑪索否認了荒謬的猜想,示意歇洛克詢問凱爾西,「不妨詢問您的同伴,《骷髏之舞》乍一聽名字有些驚悚,實則是一首激昂熱鬧的交響歌。」

  凱爾西向歇洛克微微點頭。

  這首歌曲其實並不恐怖,而在最後唱到:「噓,舞蹈的聲浪已經停止。骷髏們倉皇逃跑,因為已雞鳴破曉。」

  如此一來,骨頭會總體上與詭異血祭無關,但不能排除單獨個體作案。

  瑪索介紹了曾經舉辦過的聚會,骨頭會成員去過廢棄的醫院、新挖出的古代遺跡,與幾個世紀前的刑場等等。

  「近幾個月,骨頭會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我們計劃將有趣的見聞都記錄下來,出一套能和英國的《阿爾卑斯山奇遇記》媲美的書。也要改編成音樂劇,搬上舞台,流傳後世。」

  「我真有些羨慕你們。」

  瑪索說著難掩憧憬,「倫敦有三位驚悚大師,但巴黎還沒有與之並肩的人物。」

  這話要怎麼接?

  達西和賓利紛紛想起自家的妹妹。

  區別在於乖巧的喬治安娜偷偷讀了整套書,遺憾於不可能親身經歷一番,又欣喜於能從書裡觸摸到黑暗古堡的一角。

  卡洛琳卻對古堡凶案沒興趣,認為混淆血統的真假伯爵之事就不該被大肆宣揚,也不知人們怎麼會追捧黑暗凶殘的小說。

  「瑪索小姐,每一次聚會活動您都會參加嗎?」

  凱爾西直接切換了話題,「不知能否為我們引薦一下探險同好?」

  「沒問題,如果你們有時間,今天就能一起去聚餐。」

  瑪索爽快地邀請,又補充說明骨頭會的成員不一定相互熟悉。「一般以小團體聚會居多,彼此選擇合得來的同好。」

  瑪索介紹了她熟悉的成員,沿途找回了遺失的鞋子。「請放心,大家都很熱情友善。」

  一行人說著話來到混亂足跡的盡頭。

  再往前就是五岔路口。半小時前,中央空地上,瑪索遙遙望見一出骷髏群舞。

  當下,四盞煤油燈照向岔路中心。

  隱隱綽綽間,五具黑影雙腳懸於地面,紛紛揮動著雙手,仿佛在跳一曲無聲的舞蹈。

  瑪索饒有心理准備,仍是倒退幾步不敢靠前,低聲顫抖地說,「骷、骷髏們還沒散開。」

  世上哪有真骷髏跳舞!

  歇洛克與凱爾西神色一凜,剛剛便猜骷髏跳舞必有古怪,但眼前的現狀比預料的更糟糕。

  原本以為是幾具白骨被懸吊,當風吹拂,顯出跳舞的動作。

  眼下來到岔道口,尚未走進先聞到腐臭血腥氣。提燈向前,五具屍體被吊掛在中央空地,四肢皆有吊繩,擺出似乎舞蹈狀的模樣。

  「嘔——」

  瑪索朝前幾步撿回了她的油燈,仗著人多又去瞧個究竟。

  這一眼讓她直接干嘔出來。

  太可怕了!

  被懸吊的五具屍體就像遭受凌遲,屍身被削到找不出一塊完整肉,而露出了森森白骨。

  「不是五具,是六具。」

  歇洛克靠近圍成一圈的吊屍,目光落在吊屍們腳下的空地上。

  泥砂地被鮮血染紅。

  依稀可辨地上曾經躺過一個人,或該說躺過一具屍體更貼切。

  現在屍體不見了,但血跡滲透進地面,形成了一個模糊的血跡人形。

  「失蹤屍骸身形偏瘦偏矮,有些像女性,與五具吊著的屍體不符。」

  歇洛克說著蹲了下去,緊盯血地上的痕跡。與古羅馬浴池遺跡相似,此處地上也留下了尖刀扎痕。

  一共四處,分布在血跡人形的上半身方位,四個小坑裡殘留了幾縷棉絲。

  古羅馬浴池遺跡地面,三處扎痕連成一條筆直的線。

  此地,四處扎痕成上下左右分布狀,比例精准地構成了一個十字架。

  不難推測,前後兩個失蹤的被害人,都是在或死亡或深度昏迷的情況下,被尖刀接連幾下刺穿身體。下刀之狠,使得刀尖扎入地表。

  兩起案件還有另一個相似點。

  古羅馬浴池遺跡附近,六百六十六只兔子被殺,有大半兔屍的血未留在現場。

  此處,五具屍體被懸掛著,但人身上的肉也未留在現場。

  歇洛克正想著,凱爾西輕輕碰了碰他的肩,示意抬頭細看吊屍。

  准確地說,是看吊著屍骨的繩索。

  凱爾西低語問,「這種堅固不易斷的繩子,有沒有覺得很眼熟?」

  半年前,黑暗古堡。

  將意大利男爵與情婦懸在半空的繩索異常堅固。

  後來歇洛克以身試毒,凱爾西借用那一段繩子固定捆綁住了歇洛克。

  歇洛克起身細看,很快就認了出來。他怎麼可能忘了自己的親身體驗,「當然眼熟,你曾用這種繩子把我綁在床上。」

  明明是正確回答,但似乎有哪裡不對?

  凱爾西將語病拋開。

  現在的問題是,曾經沒查到來源的繩索,它的同款怎麼會出現在巴黎地下屍洞?

  作者有話要說:

  ヾ1874年法國作曲家卡米爾·聖·桑創作的交響詩,詩人亨利·卡扎利是原作詞。


第75章

  盡管《阿爾卑斯山奇遇記》已改編成音樂劇, 正在如火如荼地宣傳即將演出的消息,可B究竟如何制造出黑暗古堡,其中精密機關、定制裝備等來歷仍是一個謎。

  半年前, 唐先生盡可能將B所有的手札帶出古堡,以待日後將其盡數破解, 但至今尚未有突破性發現。

  何況東西兩方相隔甚遠無法實時交流。

  如今巴黎地下再現古堡裡出現過的相似繩索, 不可能立即向唐先生詢問B筆記中是否有相關記載。

  凱爾西與歇洛克將可疑繩索從外形到韌性仔細核查了一番,百分之九十九確定它與古堡繩索經同一人之手制作而成。

  等兩人心無旁騖地檢查完, 發現現場變得異常安靜。

  轉身, 對上三張『精彩紛呈』的臉。

  那眼神、那神色, 似乎窺見了什麼驚天隱秘。

  歇洛克先是不解,下意識回頭看向五具吊屍,並沒有屍變發生。

  四周也沒有異常響動, 所以在短短一分鐘內,有讓人驚訝萬分的事情出現嗎?

  「我們需要把屍骨運出去。」

  凱爾西若無其事地談起正經事,「賓利先生, 我有理由懷疑你的合伙人被牽扯進了一起連環殺人案。」

  賓利震驚中:先別扯連環殺人案。難道不解釋解釋,那一句用繩子把人綁在床上的含義?

  凱爾西神情自若, 有什麼好解釋的?

  污者見污, 像她這樣簡單質樸的人,完全不懂對面三位的表情內涵。退一萬步說, 是她綁了歇洛克,不虧。

  歇洛克也反應過來,他說的話聽上去有點歧義。可他僅在單純地稱述事實,為什麼這些人能想歪?

  三人從哪個細節推導出他與凱爾西有非同尋常的關系?如果凱爾西性別女, 那還……

  歇洛克及時切斷了荒唐的假設。

  退一萬步說,這三人又憑什麼認為他在床上會處於被綁的位置?

  證據呢?

  三人應該提升判斷力, 不要聽風就是雨。

  歇洛克根本不著急澄清,之後總會談及可疑的繩索,眼下請尊重案發現場的屍骸們。「瑪索小姐,最近骨頭會流傳過誰失蹤的消息嗎?」

  「啊?」

  瑪索先被屍體慘狀惡心壞了,又被捆綁之言驚到連反胃也暫停了。猛地被點名,她還有些恍神,「哦,對,失蹤。」

  瑪索再次將注意力放到死相慘狀的屍體上。

  忍住對血腥味與屍骨附近徘徊昆蟲的不適,認真辨識五具腐爛的屍體。她無法看清屍體的面容,最後目光停在其中一具的右耳耳垂上。

  「史蒂文·威利斯?」

  瑪索不太確定,「威利斯的右耳受過傷,某次探險,不小心被碎石削去了一小塊肉。他缺了一塊肉的右耳,和這具屍體的右耳一樣。兩者的身高也一樣,至於體型,抱歉我現在無法判斷了。」

  不過,現場五具吊屍都遭到削肉之刑,殘耳屍體的耳朵是什麼時候受傷的?

  「這個傷口有些年頭了。」

  歇洛克雖無法確定具體時間,但疤痕顯示至少超過半年。「威利斯什麼時候受的傷?」

  瑪索也不清楚,「大概去年十月左右?我只確定是去年。」

  如此說來,殘耳屍體很可能就是威利斯。

  一旦核實確定屍體身份,可以根據他的交友情況,找出剩余四具吊屍與地面失蹤屍體的線索。

  那就行動起來。

  出去叫搬屍幫手的叫幫手,留下檢查有無遺漏線索的查線索。

  今天,誰也不可能再參加骨頭會的聚餐。

  瑪索已經徹底沒了食欲。死者可能是威利斯的推測,讓她意識到地下萬屍洞的危險性。

  瑪索與威利斯並不熟悉,兩人的朋友圈交集度很低。但同為骨頭會成員,一人慘死在萬屍洞裡,另一人在相距不遠處開派對。

  事後想起來,不免感到毛骨悚然。她曾與凶手那麼近,近到萬一撞破犯罪現場,很可能被滅口。

  凱爾西稍稍安慰了幾句。骨頭會的成員習慣各組小團隊活動,凶手很可能調查過骨頭會各個派對的舉辦時間,為掩藏行蹤會特意避開瑪索等人。

  瑪索並沒被安慰到,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與凶手的距離很近。

  殘忍的凶手極有可能是骨頭會成員,或者是某一尚未入會的詭異事件愛好者。

  只要凶手選對時間,假以組織派對的名義,與目標被害人一起下到藏屍洞。這裡與世隔絕,是絕佳的殺人場所。

  必須將凶手揪出來!

  骨頭會的活動地點或偏僻或陰森,不找出凶手,日後還怎麼愉快地舉辦派對。

  瑪索稍稍處理了腳傷,馬不停蹄就去聯系她熟悉的骨頭會成員,誓要弄清地下屍體的身份。

  當然不會讓瑪索獨自去調查,賓利與達西隨之一起離開。

  現在,賓利做好了最壞的准備布蘭基已經被殺,就更不能放過謀害他的凶手。

  踏出萬屍洞,正午陽光照耀大地。

  賓利回頭看向出口,一扇生鏽鐵門仿佛隔開陰陽兩界,門的背後掩藏著詭異與流言。

  「菲茨威廉,你說繩子捆綁是怎麼一回事?」

  賓利臨要離開還在糾結捆綁真相,以此分散注意力,不去想那些死屍的慘狀。

  達西反問,「難道你還懷疑地下的兩人有超友誼的關系?」

  面對賓利的一臉狐疑,達西無奈嘆氣。

  雖然地下兩人並未澄清,但正因為坦然才會不解釋,壓根不存在異常要怎麼解釋?

  「剛剛下放屍體時,你沒有注意到吊著屍體的繩子很堅固嗎?」

  達西推測到最合理的解釋,「那兩位很可能以類似的繩子做過某些奇怪的實驗。」

  賓利尚不確信,「僅此而已?」

  「不然呢?」達西示意賓利不必多想,「雖然班納特先生掌握某些與眾不同的技能,但絕不至於出人意料到與福爾摩斯先生結為伴侶。」

  達西對自己的判斷力很有信心,補充說,「我敢用收藏的達芬奇油畫做賭注。查爾斯,難道你想賭一把?」

  賭那麼大!

  賓利直接搖頭,不再有任何懷疑。一如既往,他相信達西的判斷。

  可心底隱有一個聲音:查爾斯,啊,查爾斯。其他事能相信達西,唯獨一點,至今單身沒有感情經驗的達西,他真能領悟愛神的旨意嗎?

  *

  有關捆在床上引發的驚訝,僅作為一種調劑玩笑,稍稍衝淡了失蹤殺人兩案帶來的陰霾。

  不過,追查真相的腳步不曾停歇。

  歇洛克將五具屍骸運回巴黎師大,抓緊時間做了屍檢。

  五位死者是男性,死亡時間距今大約十天至半個月內。他們都在死後被割肉,且腦部殘留乙酉迷的麻醉成分。

  「死者體內有乙酉迷,這與被放血的兔子屍體相似。」

  歇洛克對比了前後兩者,「從殘存麻醉劑的檢測來看,主要成分一致,基本能確定來自同一款試劑。」

  換言之,布蘭基失蹤案、六百六十六只兔子被殺放血案,以及地下屍洞凶殺案,三者可以並案偵查。

  凱爾西收到了瑪索的最新查證,威利斯在十二天前的周六離家後一直未歸。

  「今天周四,布朗基在上周六失蹤,威利斯等人在上上周六聚會未歸。」

  凱爾西理出一條時間線,威利斯等人進入萬屍洞的時間,與五位死者的死亡時間吻合。「那是一場八人聚會,瑪索弄來了聚會名單。」

  八人聚會,五男三女。

  五位男士的身份皆已確定,一一走訪他們的住處,據佣人反應主人十二天未歸。

  三位女士身材相似,比對五岔口地面的人形血跡,無法確定死的究竟是誰。

  不過,僅能確定一人的身份,某皮革商的小女兒昆蒂娜。至於另外兩位,康迪與香農的身份成謎。

  「骨頭會的組織並不嚴密,入會記錄一點都不詳細,大概記錄了成員全部是中上層家庭的年輕人。」

  凱爾西指出,「然而,依照目前的走訪結果,沒人清楚康迪與香農的具體來歷。僅能確定其衣著光鮮,家裡管得嚴格,似乎從某個修道院偷跑出來參加聚會。」

  巴黎進行男女分校教育。

  修女建立的修道院女校,校規相對於世俗女校嚴格。

  康迪與香農保密自身來歷,生怕偷溜出來的事情被泄露。

  這是兩人曾給出的含糊理由。瑪索等成員從前毫不懷疑地信了,但眼前發生的慘案讓人不得不懷疑其中有詐。

  一場八人聚會,但根據地下屍洞的現場痕跡,僅顯示五岔口六人被害。

  那麼威利斯八人是否同時入洞?

  他們走哪一條甬道來到五岔口?

  地面的屍體又從哪一條甬道被運走?

  等等問題的線索卻都被抹去了。

  凱爾西順著五岔口對應的五條甬道轉了一圈,地面都有經過清掃的痕跡。

  有人以藤條掃拂地面泥砂,抹去了地上留下的所有足印。最新足跡,就是凱爾西一行與瑪索留下的。

  目前,不能臆斷身份不明的康迪與香農是殺人凶手,或她們也一樣遇害了。

  凱爾西根據幾位骨頭會成員的描述,畫出了康迪與香農的肖像草圖。

  瑪索和達西等分頭去查,希望能在某一家修道院找到對應的蹤跡。

  「那樣一來,他們要調查的範圍不小。」

  歇洛克不會把找到線索的希望僅寄予一方。他想要找出凶手在古羅馬浴池遺跡與巴黎萬屍洞作案的原因。

  「首先是古羅馬浴池遺跡。六百六十六只兔子屍體,即是惡魔力量的數字,又是代表復活節與欲.望的兔子;其次是巴黎萬屍洞,擺出跳舞姿勢的五具人類屍體。」

  歇洛克指出,「特意擺出的舞蹈姿勢值引人關注。古羅馬五月節,慶祝春季到來自然重生,節日時會載歌載舞。」

  兩者有什麼共同點?

  最先看到的是古羅馬風俗,而不能忽略另一點。

  「是復活。兩次血祭凶殺都與重生有關。」

  歇洛克說著看向凱爾西,「傑瑞,你有沒有聯想到一個人?」

  凱爾西:我最先聯想的是自己。這不可能是正確答案。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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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法國巴黎, 復活與重生。

  凱爾西想到一個著名人物,「尼古拉·弗拉梅爾ヾ,歐洲煉金術始祖, 據說煉制出了強大的魔石——賢者之石。」

  尼古拉曾經的職業是抄書員,他在1382年左右一夜暴富。隨即, 將金錢都用在修建了醫院與向教堂捐款的慈善事業上。

  當時, 法國國王查理六世十分好奇,派人去調查尼古拉為何能迅速致富。

  結果出人意表, 尼古拉自學了煉金術, 成功煉制的出賢者之石能夠點石成金。

  這個傳奇成就不僅引發歐洲煉金術圈大地震。

  除了煉金術士, 各國權貴也對尼古拉的本領產生濃厚的興趣。究竟有沒有賢者之石?其他人能不能煉成同樣神奇的石頭?

  1417年,87歲的尼古拉病逝,與妻子合葬入土。

  在對魔石的好奇驅使下, 探秘者潛入巴黎墓地,勢要掘開棺材挖出煉金術的奧秘。

  ——離奇的事情發生了。

  棺材中空無一物,沒有賢者之石, 而尼古拉與其妻的屍體雙雙失蹤。

  「於是世上產生了更加詭異的傳言,尼古拉不僅從賢者之石裡得到了點石成金的力量, 更得到了長生不死的力量。」

  歇洛克取來幾本書, 書頁間夾著不少紙條。

  「這些書裡都提到了尼古拉。像是牛頓將《像形符號之書》,從法文翻譯成為英文。還有上世紀初出版的《土耳其之旅》, 有人在土耳其撞見了還活著的尼古拉夫妻。」

  即,1719年有人撞見了本該去世三百多年前的尼古拉夫妻。

  然而,遍覽群書並沒有出現實證。

  既沒有確保能煉出賢者之石的詳細操作流程,也沒有明確地址能找到還活著的尼古拉夫妻。

  也許是法不輕傳, 也許是時間模糊了真相,十九世紀的今天僅剩一則則詭異傳說。

  凱爾西也取出幾份名單, 「骨頭會去過尼古拉故居,巴黎蒙莫朗西路51號。」

  骨頭會有一份目標活動地點名單,畫雙圈的表示已探險。

  尼古拉建於15世紀初的故居被保留至今,但有證據顯示尼古拉夫婦並未在其中居住。

  故居外牆,以哥特字體刻著一段文字。大致意思是這棟宅子建成後,尼古拉收容了附近耕種的農民,農民們感激著上帝賜予的恩惠等等。

  尼古拉夫妻的實際居所又在哪裡?

  凱爾西從歇洛克翻閱的一摞書中,取出薩瓦爾1724年的《巴黎古物歷史與研究》。「你已經看到這一頁的記錄,尼古拉在作家路的房子經過歷代尋寶者的多次探查,人們總懷疑他留下了一筆隱藏的財寶。」

  但,多年來的一次次探秘都不盡如人意。

  沒有找到傳聞裡的巨額財寶,僅在兩間地窖發現了滿牆晦澀難懂的符號,而無一人能解讀它的含義。

  近日,法國巴黎出現了兩起詭異的血祭失蹤凶殺案。

  案發地都選在有特殊意義的地下,獻祭儀式涉及復活重生與詭異力量。

  由此推測,法國乃至全歐洲最著名的煉金術士尼古拉故居,很有可能也是凶手的目標犯罪點之一。

  尼古拉夫婦的屍體從棺材裡失蹤,是死而復生或長生不老,執著於血祭的凶手勢必會一探究竟。

  歇洛克正想去作家路走一趟,眼尖看到名錄上的◎符號標記著作家路。

  「骨頭會的成員已經去過尼古拉在作家路的舊宅了?他們什麼時候去的?有什麼發現嗎?」

  「很抱歉,讓您失望了。」

  凱爾西提起骨頭會的掃興之行,「三年前,巴黎大改造的挖掘中,因開鑿作家路一帶,這棟舊宅已成為廢墟了。廢得很徹底,畫有神秘符文的地窖都已鏟平。」

  目前,作家路一帶正在新建施工。

  是為周全行事,兩人會再去作家路復查,但很可能無功而返。

  復查結果不出所料,舊宅早被推倒,地窖被土石填平將建成林蔭大道。

  從開挖至今,施工隊沒有遇上任何古怪事件,倒有一些不死心的尋寶家來此再探,希望能找到尼古拉的財寶。

  結果?

  一枚銅幣都沒看到。

  對凱爾西與歇洛克而言,與其說對尼古拉之秘的探索遭遇阻礙,不如說從血祭凶手的犯罪心理出發,對可能存在的凶案現場查找陷入僵局。

  「凶手不會輕易放棄借用尼古拉的力量。」

  歇洛克換了個角度,將兩起案件的情況作了簡明扼要的對比。「兩起案件都有三要素。」

  則在紙上寫下:

  「古羅馬浴池遺跡→附近有六百六十六只兔子被殺放血→遺跡地面的躺屍被扎了三刀(疑似是失蹤的布朗基)

  地下萬屍洞五岔口→對應五個甬道岔口懸吊五具男屍→岔道口中央地面的躺屍被扎了四刀(疑似是失蹤的昆蒂娜,也不排除是身份成謎的康迪與香農)」

  「特殊的地點,一定數量的輔助祭品,與一個主要祭品。」

  凱爾西提筆在「躺屍」上畫了一個圈:「比起購買六百多只兔子,選定布朗基並拐走他更困難。主祭品的選定,一定存在某些共同點。」

  布蘭基是英國男性,昆蒂娜是法國女性。兩人之前互不認識,為何偏偏是他們會被選為主祭品?

  假定身份成謎的康迪與香農是凶手,兩人與昆蒂娜接觸後選擇了她,又怎麼會選擇布朗基?

  或許,留在兩處案發現場地面的尖刀扎痕能給出答案。

  但是僅憑一條直線與一個十字架,暫且無法看出它們在表達了什麼含義。

  歇洛克拿著兩份行程單,從時間上看,布朗基來到巴黎時,地下萬屍洞的慘案已經發生。

  賓利表示沒見過康迪與香農。除了前去紅燈區,布朗基此前的行程非常普通,進出的都是日常會去的地點。

  「日常、日常。」

  凱爾西輕叩桌面,「僅僅擦肩而過就認定將某人獻祭的可能性很低,而該是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曾觀察過布朗基。」

  布朗基勘察過酒廠,去幾家餐廳進食,還有陪同客戶去聽音樂會。

  「劇院的可能性最大。」

  凱爾西無需多解釋,劇院的人流量與與入散場前後的寒暄時段,提供給凶手暗中窺視的機會。

  歇洛克靈光一閃,「劇院,是的,劇院。傑瑞,給你一個驚喜,你猜尼古拉夫婦的日常娛樂是什麼? 」

  「湯姆,你都這樣說了,那兩位一定喜歡看戲。」

  凱爾西想到一種可能,「難道有傳聞,近幾年來在劇院見過尼古拉夫妻?」

  「不是近幾年,是一百多年前。」

  歇洛克表示沒有具體記載,他去借閱相關書籍時,從圖書管理員處聽了一些雜聞。「據說最後一次見到尼古拉夫婦,是1761年,在皇家歌劇院的拱門下。」

  後來,皇家歌劇院毀於大火。

  今年年初在原址上,新的巴黎歌劇院竣工落成。

  「布朗基住在九區,距離巴黎歌劇院並不遠。他在巴黎呆了六天,去聽了三場音樂會。」

  凱爾西不認為這僅僅是巧合,不由想起後世的《劇院魅影》,而巴黎歌劇院的地下會不會也藏著秘密?

  歇洛克也想到了血祭凶手選擇獻祭場的特性,一個有特殊意義的場所,通常在地下隱蔽處。

  「巴黎歌劇院是近幾年重新再建,理論上,凶手可以趁著施工時期探明其地下結構。」

  凶手已深入過掩埋屍骨的萬屍洞,也有可能熟悉其余地區的地下管道分布,說不定通過某一暗門潛入巴黎歌劇院地下作案。

  推論是否正確,去巴黎歌劇院地下一查便知。

  歌劇院經理一開始認為自己被耍了。

  恕他孤陋寡聞,見過包場聽某一劇團演戲的,沒見過包場去查地下結構。用八千英鎊只為去劇院地下走一圈,英國人的腦回路真是太奇怪了。

  不過,誰又會拒絕彙票呢?

  經理還是很耐心地為三人引路,「每周都會有人清掃地下儲物室,各房間出藏不同的道具。三位先生,你們又想要看哪一部分?」

  賓利支付了高額入場費,面對平平無奇的儲藏室,他是真不知八千英鎊會不會打水漂。

  歇洛克直截了當地說,「新建劇院時,應該沒有徹底拆除火災前留下的地基結構。請帶我們去看一看。」

  「你們想看什麼?」

  經理一臉不解,「那些地方都是廢墟了,除了廢鐵碎石,根本沒有其他東西。」

  「請您先帶路吧。」

  凱爾西也不知道是期望發現一些什麼,還是希望什麼異常都沒有。

  如果是前者,勢必已有另外的人遇害。

  如果是後者,或許表明血祭凶手沒盯上尼古拉的力量,或許是還沒來得及實施第三次作案。

  經理心中嘀咕,但拿錢辦事,還是盡職地問,「有好幾個廢棄點,你們要先往哪裡走?」

  歇洛克指出一個方位,「拱門的正下方有地下室嗎?」

  「正下方沒有,但不遠處有一個廢棄的垃圾場。」

  經理說起垃圾場有三個出入口,一處通往劇院,兩處連接巴黎的地下通道。

  「但封閉很多年了。起碼我能確定,劇院進入垃圾場的銅門,自從火災後就沒再開啟過。」

  四人繞過一條條走廊,穿過一道道塵封多年的閘門,終是來帶到垃圾場門外。

  「據我所知,這是19世紀第一次開啟這扇銅門。三位先生,這也算是值得紀念的一刻了。」

  經理說著費了一些勁,往鑰匙孔裡加了些油,終是將銅鎖給打開了。

  『哢——』

  隨著沉重的同門被推開,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探出煤油燈一照,經理差點干嘔出來,「上帝啊!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似曾相識的場景又出現了。

  一堆蛇屍,被開膛破肚扔在空地上。

  蛇屍圍成了一個圓圈,圈內是滲入泥地的干涸血跡。似是人形形狀,但沒有看到人類的屍體。

  與前兩次一樣,地面人形血跡上有尖刀扎痕。

  凱爾西走進細看,這次的扎痕卻亂無章法。地面被扎了十三個小坑,一時間,她無法將其構成一個意義鮮明的圖像。

  「一共十三條錦蛇,無毒。初步估計,死亡時間在兩個月前或更久。」

  歇洛克估計此次不會從蛇屍中找到同款麻醉劑,對蛇用藥與兔子、人類不同。「所有蛇的蛇膽都沒了。」

  此次,也沒發現進出的足印,只見地面有掃拂的跡像。

  「三位難道不解釋一下嗎?」

  經理總算忍住了反胃感,勉強正常說話,「你們與這些亂七八糟的蛇屍有什麼關系!」

  賓利還是不習慣靠屍體太近,退到門口,面露同情地看向經理。「很抱歉,您的劇院很可能牽扯進一起連環殺人案。」

  經理瞪大雙眼,「連環殺人案?!」

  賓利點了點頭,萬萬沒想到會有今天,他居然會向人宣布這一種慘訊。

  布朗基,一切起於失蹤的布朗基。

  布朗基以自身的慘劇給出一個忠告,無聊了別去紅燈區找樂子,忠誠於感情有助於遠離危險。

  賓利從中得出自己的感悟,但案情偵查方面遇上了瓶頸。

  歇洛克對十三條蛇做完屍檢,並沒有更進一步的發現。

  三個案發地,一堆屍體。但凶手似巴黎地下世界的幽靈,飄忽來去,僅留下模糊的背影。

  想要抓住實質,需要更多的線索。

  入夜,歇洛克返回旅店。

  走向庭院,三兩燭台,散發著柔和的光。

  凱爾西靠在藤椅上,身側一叢叢薔薇花隨風微擺,對歇洛克淺笑頷首,「回來了。」

  如此自然又簡單的一句話。

  歇洛克聞言卻腳步微頓。或許夜色惑人,此情此景竟讓他有了一種錯覺。

  ——穿過重重黑暗,有人點亮一盞歸家燈火在等他回來。

  「你怎麼來庭院了?」

  歇洛克很快回神,在圓桌對面落座,看了一眼桌上的飲品。不是酒,是鮮榨的葡萄汁。

  凱爾西示意歇洛克隨意取用,她端著玻璃杯,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出來吹風,緩一緩再繼續思考。」

  歇洛克也倒了一杯葡萄汁,學著凱爾西仰靠在藤椅上。

  今夜無月,群星格外閃耀。

  兩人靜默看著星空,一時都放空大腦。

  「仰望星空的感覺有點奇怪。」

  歇洛克先打破沉默,「難道要向它許願,請星辰之力賜予我們破獲此案的線索嗎?」

  作者有話要說:

  ヾ        歷史真實存在的14世紀法國人Nicolas Flamel。

  後在HP裡被羅琳引用,以其為原型創造了魔法石制造者一角。中文翻譯時,省去了 「co」、「F」,譯為尼可·勒梅。


第77章

  向星星許願?

  請求它給予破案的線索?

  凱爾西笑了, 「宇宙中或許存在某些神秘力量,但恐怕只會眷顧虔誠信仰它的人。」

  燈火闌珊,風吹庭院。

  藤椅上, 仰望星空的兩人與虔誠都沾不上邊。

  歇洛克從不指望宇宙神秘力量,更願腳踏實地分析已有的證據。

  「今天發現的是巴黎林區常見的無毒錦蛇。這比弄來666只兔子更容易, 都不用掩人耳目地購買, 直接到樹林去抓蛇就行。」

  歇洛克卻不信世上有完美的犯罪,他收回了遙望蒼穹的視線。

  稍感不適地眨了眨眼, 繁星璀璨, 讓他無意識開始數星星, 但很快就數不清了。

  談及數數,他提出一問,「傑瑞, 你沒有發現這次血祭的凶手有一個特點。」

  「數字。血祭凶手執著於數字。」

  凱爾西也想到這點,「兔屍666只,吊屍5具, 蛇屍13條。古羅馬浴池遺跡地面3個扎痕,地下萬屍洞4個扎痕, 劇院廢棄地下室13個扎痕。」

  六百六十六, 代表惡魔現世,或是人自立成神之意。

  666只兔子出現在古羅馬浴池, 代表欲望的兔子與古羅馬的放縱歡愉之地相呼應。

  地下萬屍洞的五岔口,正好構成了五角星,恰似一個五芒星陣。

  不論是被古埃及視為冥界子.宮的五芒星陣,還是後來神秘學中認為能封印惡魔的正五芒星陣, 或是召喚惡魔的逆五芒星陣,五具吊屍都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

  5具吊屍出現在地下屍洞, 代表幽冥的五芒星陣與充滿屍骨的亡靈公墓相呼應。

  凱爾西再說起十三條蛇屍,「十三意味不祥,而蛇則能有多種解釋。它可以代表古希腊醫療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以杖上盤蛇為靈蛇杖,代表著希望與救贖。」

  蛇,可以代表救贖,但也能代表原罪。

  廣為人知,是蛇引誘夏娃吃下禁果。它成為人類原罪的誘導者,由此被認定是邪惡與引誘犯罪的化身。

  「不過,蛇的寓意不僅限於此。」

  歇洛克指出,「它出現在煉金術大師尼古拉最後現身的巴黎劇院地下,從煉金術的角度考慮,咬尾蛇是重要符號標識——代表永生與復活。」

  如此一來,13條蛇屍出現在歌劇院地下室,代表不祥又神秘的蛇就與賢者之石的神秘力量相呼應。

  「由此可見,血祭凶手每次作案都有一套理論支撐。同時非常注重數字性,創造了一套自己的規則。」

  歇洛克說到三次作案時間,「雖然僅能判斷劇院蛇群死於一個半月前,不能確定具體是星期幾死亡,但布朗基與萬屍洞的五位死者都在周六或周日被害。」

  這也是血祭凶手遵從某一規則的體現。

  偏偏,目前仍未能破解凶手具體遵守哪一種或哪一些規則。

  兩人卻都有不妙的預感。

  依照常理,隨著作案次數的增加,凶手的作案手法會更嫻熟。

  距今作案時間較遠的劇院地下室與地下萬屍洞,血祭凶手一一清掃了犯罪現場痕跡。但上周末的古羅馬浴場遺跡,凶手留下了兩枚鞋印。

  對此,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凶手的作案將近尾聲,讓他們放松了警惕。

  「目前已知蛇膽、人肉、兔血,以及地面上的三具屍體被帶走,凶手需要的材料很可能已備齊。」

  歇洛克不得不向最壞的方面想,「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今天周四,而耶穌在周日復活。」

  血祭凶手又會在什麼時候舉行最後的儀式?

  從布朗基與威利斯等人的死亡時間推斷,不是周六就是周日。

  凱爾西也必須面對最壞的結論,「本周末,很可能會發生很危險的事。」

  血祭凶手備齊了所需材料,最後一步說不定會石破天驚。

  可再問最後的儀式會在什麼地方,又以什麼樣的方式進行完成?

  兩人暫無頭緒。

  這下,復又仰望星空。

  「星空之下,人是渺小的。有人說,『宇宙並無敵意,然也並不友善,它只是淡淡無情而已』ヾ。」

  因此,凱爾西從不指望天賜幸運。想起曾經邁克羅夫特提到的,歇洛克對天文學不感興趣,她隨口一問,「湯姆,你能認出哪一顆是火星吧?」

  三個月前,邁克羅夫特給兩人送偽造身份資料,順帶調侃了一句。

  說親愛的弟弟見他親自來送證件,似乎像看到火星撞地球。隨後問,歇洛克知道火星嗎?

  歇洛克:有時,傑瑞的記憶力太好也不是好事。

  「誰說我沒天文學常識。」

  歇洛克避而不談是否能認出火星,另舉反例,「我知道星相學據說由赫密斯·特裡斯密吉斯托斯創立。赫爾墨斯主義含括了宇宙三大智慧——占星術、煉金術、神通術。需要我講述赫爾墨斯學派的發展流變嗎?」

  凱爾西無語,天文學與星相學能是一回事嗎?顯然,歇洛克想要避重就輕。

  「謝謝,不必了。」

  凱爾西不想研究星像,那對案情難道會有幫助?讓她看到隱藏在星空裡的秘密,發現現在看不見的事?

  如此想著,凱爾西忽地一怔。

  失蹤的三具屍體,三個案發現場都留下的尖刀扎痕。

  「是星座!」

  凱爾西猛地坐直,「三點構成一條直線,四點形成一個十字架,還有看似雜亂無章的十三點奇怪圖形,它們都是南天星座。」

  地處北半球法國巴黎,無法觀測很大一部分的南天星座。其中,正有南十字座與南船座。

  「公元前,在英國都能看到南十字座,隨著時光推移歲差影響,它逐漸沉沒於地平線。」

  凱爾西說,「因其外形似十字架並未被人遺忘。但丁在《神曲》裡提到,他即將進入煉獄時「看到了只有最初的人見過的四顆星」。」

  十字架像是一種指引。

  它能指引很多事物,而在這次的血祭案中,很可能在指引著一艘阿戈爾號航船。

  「阿戈爾號,即是南船座像征的船。它很大,在上個世紀被拆分為四:船帆座、船底座、船尾座和羅盤座。」

  凱爾西取來紙筆,大致畫出了南船座的模樣。「我記不清具體的可見星數量,但可以確定一點。羅盤座有三顆主星,正好構成一條直線。而船底座的樣子,與劇院地下室的扎痕似乎有點像。」

  有點像,又究竟相似了幾分?

  凱爾西盯著草圖無法想起更多,需要借閱專業書籍。

  一時安靜。

  再一抬頭,凱爾西對上了歇洛克的灼灼目光。「怎麼了?你為我智慧的光芒所折服了?」

  「親愛的傑瑞,你成功地引起了我對天文學的興趣。」

  歇洛克不掩誇贊,「這個發現太重要了,讓我想到一個關鍵點。既然凶手將星座圖刻到了屍體上,他們在選定作案地點時,一定也遵從了地上的某種規律。」

  歇洛克直接抽走凱爾西手裡的筆。在星圖邊,幾筆畫出了巴黎簡圖,「三次作案,分布於十三區、十四區、九區。」

  『刷刷刷』以三個X標記,它們居然幾近形成直角。

  「十字架,指引著阿戈爾號航行。一共是五個星座,也就是說應該存在五個被害現場,現在發現了三處。」

  歇洛克說,「還有兩個地方,我認為很可能在這兩個地點。」

  只見在紙上再添個X。

  一個位於十區,一個位於五區與六區之間。

  九區、十區兩個作案地構成一條直線,十三區、十四區兩個作案地也構成一條直線,分別位於塞納河兩岸。

  「四點相連,形成一個長方形。這是凶手選擇將一處作案點選在十區的原因。」

  歇洛克記得清楚,「感謝骨頭會的資料,在十區的這一位置有一些特別的存在。」

  「蒙福孔絞刑架,巴黎曾經最大的刑場。」

  凱爾西也有印像,「據說它被造成了一棟房屋大小,能同時懸掛絞殺五十多人。遠遠望去,像是大型肉干掛在半空中。」

  當然,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十七世紀就不再使用蒙福孔絞刑架,等到了上世紀末,那一帶再也找不到半根絞刑架的木塊。

  不過,詭異流言仍時有流傳。

  傳說那一帶的雨天格外陰冷,有時候會響起絞刑時的鎖鏈拖動聲,還有犯人們死不瞑目的掙扎聲。

  「骨頭會還沒去過十區探險。明天,我去那附近仔細找一找。」

  歇洛克做了決定,目光落到草圖上的五區與六區之間,最後一個X的位置。「傑瑞,你覺得此處是不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九區、十區、十三區、十四區,4個X點構成長方形,又憑什麼將最後一個X畫在五區與六區之間?

  凱爾西已然明白,無需歇洛克解釋,其中是因為數字4的遞進。

  13,14,9,這三區的數字,是從時間線上近及遠的凶案地點。

  如果有關十區絞刑架是作案地的推斷正確,那很有可能形成13,14,9,10的數字排列。

  即13-4=9,14-4=10

  從時間順序而言,十區絞刑架先發生凶案,然後是九區劇院,再是十四區萬屍洞,最後是上周的十三區古羅馬浴池遺跡。

  血祭案不是單獨作案,目前大致推測有兩人,便也能解釋為何是分別遞減四。

  南十字座與一拆為四的南船座,一同五個星座圖,最初的星圖又源於何地?

  9-4=5,10-4=6

  它的位置很可能在五區與六區之間。

  「這裡很眼熟。」

  凱爾西來到巴黎的第一站就在五區與六區之間,「巴黎大學的所在地,我去拜訪了M教授。」

  然而,最近加大人手對M教授進行監視,也沒有發現他有異常舉動。

  凱爾西對M教授的懷疑不減,但並不能只憑直覺行事,而且目前的這一切僅是推論。

  「明天,我去五六區之間走一趟。看看除了巴黎大學之外,還有什麼地方可疑。」

  一夜無夢。

  周五一早先去巴黎師大,查實南船座的星座圖。其中船底座的模樣,與劇院地下室的扎痕一模一樣。

  至此,刀痕之迷已破解。

  兩人便分頭行動。

  歇洛克一直找到黃昏時分,果真在十區曾經的刑場附近,發現了一處相似凶案現場。

  有三只死去的貓頭鷹,被割斷了翅膀。

  貓頭鷹的死亡大約在兩個月前,復活節左右。同時,現場也有一地尖刀扎痕,正似船尾座的星座圖形。

  另一頭,凱爾西卻在修道院前停下了腳步。

  這裡與M教授所在地大約半個小時步行路程,是一間修道院兼辦教會女校。

  目前,身份成謎的康迪與香農不知所蹤。

  那兩個可疑的年輕女人,隱約提過她們來自教會女校。

  各個女校對生源也有不同的要求,比如有的僅收巴黎本地人。

  拿破侖戰爭後,法國在非洲擴張殖民,而有的學校會收取來自非洲的法國人。

  有意思的是,凶手扎在屍體上的南天星座,無法在巴黎的維度上進行觀測。與之相較,站在非洲的法屬殖民地的維度,卻能夠觀測南十字座與南船座。

  面前的「瑪利亞修道院」,對學生生源並不嚴苛。

  「是的,我們接收來自非洲的法國人,哪怕是混血也可以。不過請原諒,我不會向男士透露更多學校的情況,這不合符校規。」

  守門修女抱歉地看向凱爾西,「如果您有親屬要入學,還請她的女性家長前來辦理相關手續。這裡男士止步。」

  凱爾西再次詢問,「我只是參觀一圈也不行嗎?或者與院長談一談?」

  「請您不要為難我。」

  守門修女堅定地說,「很多學生家長都說過類似的話,但女校的校規如此。這一片土地不讓男士踏足,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煩與衝突。」

  看在凱爾西長相不錯的份上,守門修女好意提點。

  「本校一直都是封閉式教學,但明後兩天對外開放。學生的女性家長與女性朋友都能入內參觀。院長與各科女老師都在,能當面交流解答。您有疑問,不妨托付您的母親或姐姐入校咨詢。」

  凱爾西:我去哪裡找女性親屬,潛入你們學校找嫌疑人?

  是的,「瑪利亞修道院」很可疑。

  其地理位置符合案發地數字排列,又與M教授所在地的距離很近,生源有一半來自非洲能看到巴黎見不到的南天星座。

  外加來歷可疑的康迪與香農隱約提過來自教會女校,但又明擺著一件事,瑪利亞修道院不會向外人透露學生的任何情況。

  以上幾點,讓凱爾西必須親自入內一探。

  現在留給她的時間很少了,最後一次獻祭很可能就在本周末。偏偏明後兩天,這所可疑的學校還對外開放。

  「好的,多謝您的告知。」

  凱爾西向守門修女致謝,轉身,她不得不下了一個決定。

  夜幕降臨。

  歇洛克帶著查實的消息回到旅店。

  一進門,他就說起十區的發現,「絞刑架地下的犯罪現場,證明我們的推論是正確的。傑瑞,五區與六區的情況怎麼樣?」

  凱爾西將所知地和盤托出,「綜上,瑪利亞修道院很可疑。我甚至懷疑,最後的獻祭可能與開放日有關。但很遺憾,作為男士都被拒之門外。」

  話音落下,屋內陷入沉默。

  兩人面面相覷,盡量維持著一臉平靜。

  歇洛克先沒撐住,無奈地開口,「好吧,我懂你的意思。時不待我,而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

  沒有更好的選擇,意味著只能女裝。

  只要女裝,面前不得探查的困難便迎刃而解。兩人能夠光明正大地一探瑪利亞修道院。

  凱爾西問,「福爾摩斯先生,您有女性服裝嗎?」

  「不用擔心我,我備齊了不同類型的衣物。」

  歇洛克反而擔心凱爾西的裝備不充分,「班納特先生,扮成女裝,您准備好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ヾJ·H·霍姆斯:《明智者的宗教觀》


第78章

  扮成女裝, 准備好了嗎?

  一時間,凱爾西竟無法理直氣壯地給出肯定回答。

  不過,凱爾西表面神情自若, 還將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當然准備齊全。事前不確定您是否有合適的衣物,就為您也買了一套。」

  取來客廳沙發邊的大紙袋, 假發、裙裝、襪子、平跟女鞋, 從頭到腳的外套都有。

  法國自拿破侖統治時期之後,女性漸漸拋下對身體過分束縛的衣物。【注ヾ】

  近些年來, 巴黎越來越流行古希腊風的長袍制式女裝, 以柔和著色與優雅靈動為美。

  「它與您常備的衣物應該並不一樣。」

  凱爾西想起上次念情詩時的古舊披肩, 歇洛克常備的女裝款式真的一言難盡,不知是從哪一間二手店淘來的。

  眼前這一套裙裝簡約大方,是巴黎的流行款式, 卻截然不同於倫敦社交場女裝的華麗繁復。

  完全用不到誇張鯨須裙撐與裙墊,至於緊勒上半身讓人透不過氣的束胸,也能用系於胸部的緊身內衣代替。

  當然, 凱爾西沒有細致到將內衫也備齊,想來歇洛克能自行完善很多細節。

  「我試圖分析巴黎女裝潮流變化的內在原因。或許該感謝法國動蕩的政權交迭, 讓人們傾向於方便跑路的衣服?」

  凱爾西擺擺手, 「算了,不用太在意那些, 總之輕便裙裝對我們而言是好事。否則,無法想像撐著一大圈裙撐,要怎麼偷摸去地下室。」

  僅是想像,就能預見一個人會因為裙子太大卡在地道入口處。

  看, 多麼周全的安排。

  歇洛克注意到了細節,高領的裙裝能完美掩蓋男性的喉結。

  不得不承認這比他的裝備高明很多, 原本他的劇本是鄉野老婦人攜女兒入城,但被一百八十度改編成時尚姐妹戲碼。

  「不愧是傑瑞,你總是高瞻遠矚。」

  歇洛克虛心接受,迅速進入角色,開始考慮搭配什麼樣的偽裝妝容。

  敲定了合適的女裝,重點在於怎麼探查瑪利亞修道院。

  「潛入地下室與辨識凶手是兩個關鍵。」

  歇洛克清楚地記著可疑嫌犯香農與康迪的肖像。他相信凱爾西的還原繪圖能力,畫像也得到了骨頭會成員的一致肯定,但瑪索與達西查過不少修道院,全是查無此人。

  「凶手十有八.九擅長偽裝。」歇洛克想起同樣精通偽裝的B,從同款繩索到類似的喬裝高手,豈能不讓人懷疑兩者背後有同一位老師。

  「我們曾發現過兩枚鞋印,一男一女都是偏小的尺碼。現在很難確定凶手是偽裝了面容,還是也偽裝了性別。」

  血跡凶案的犯罪過程中,凶手需要搬運沉重的屍體。

  女性的體力普遍低於男性,也就不能排除凶手們也男扮女裝做案。

  歇洛克又補充,「還要警惕凶手一明一暗的交替出場。凶手習慣穿行地下世界,不能排除其中之一住在地下室。有需要時,兩人相互頂替另一人出場。」

  凱爾西對此表示認同,更需提防一點。

  「涉及復活的血祭往往以大量人命為代價。短時間內大規模殺人,很可能通過投毒、縱火、爆炸等手段,此案凶手的犯罪模式,最有可能采取縱火獻祭。」

  縱火焚燒祭品,古來有之,出現於多種不同文明習俗。

  比如凱撒在《高盧戰記》中記錄,凱爾特人有活祭人殉的祭祀,稱之為『柳條人』。

  用柳條制成高達幾米的巨大人偶,將活人與牲口塞進人偶。點燃巨像一起燃燒,以求以眾多性命換取神靈的恩賜。

  凱爾西無法確定一定存在過柳條人的血腥獻祭,因為從操作上看,架起柳條編織的人偶,焚燒時很難確保不半途坍塌。

  然而,此次血祭連環殺人案,凶手完全能趁著某一聚集活動時,封鎖場地放一把火燒了修道院。

  因此,要提前做一些布置。

  於是臉色復雜的三人就出現了。

  賓利聽了大致的計劃,他和達西需要守在在修道院外,以防萬一出現大火,能及時叫人來救援。

  「沒問題,我會全神貫注守在修道院門口。」

  此刻,賓利暗中不斷搖頭,真正的偵探太難了。

  比起女裝潛入的魔鬼難度,他和達西分到的任務就是天使級別的友好。

  賓利發自內心地感謝,終是凱爾西與歇洛克抗下了布朗基失蹤後的所有。

  瑪索也來了,從最初震驚到難掩興奮,男扮女裝真是太刺激了。

  可惜,太可惜了。

  她竟然無緣一睹現場。理由很簡單,嫌疑人極可能認識骨頭會的成員,瑪索不能去修道院以免打草驚蛇。

  這邊瑪索也接下了緊急任務,連夜調查出瑪利亞修道院的歷史,最好能弄來建造圖紙。

  「現在夜間八點,給我十二個小時,明天入場前一定將資料交到你們手裡。」

  瑪索認真承諾,先一步離開。臨走前,目光在凱爾西與歇洛克身上掃視一圈,猶是惋惜不能一睹兩人的女裝,但又瞬時打起了精神。

  近幾天,瑪索已經反應過兩人的另一重身份。最初聽到介紹,沒想起來凱爾西與歇洛克就是KS團隊創始人,難怪能有神乎其神的破案本領。

  骨頭會追尋歷史殘留的詭異傳言,本以為這就足夠刺激,但現在看來偵探生活更刺激。

  這讓瑪索干勁滿滿,雖然受能力所限,她無法成為一位合格的偵探,但有幸參與偵破奇案的感覺太棒了。

  只有達西默默嘆息,他的生活本該風平浪靜,為什麼來到巴黎後,身邊盡是奇奇怪怪的人?但他沒有說男扮女裝有傷風化,盡管英國對異裝癖並不友善,但事涉人命案不必教條主義。

  離開前,達西鄭重地說,「兩位,希望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

  凱爾西與歇洛克齊齊點頭,而有些話並未對外提起。

  今夜重重准備,試圖將所有的危險與對策都考慮進去,看似明日要對應的局面復雜難控。

  其實,兩人都沒說順利抓捕凶手的可能性並不低。

  欲使人滅亡,先讓其瘋狂。凶手隨著作案次數增加,臨近大功告成時越發不謹慎,他們已出現自傲得意的情緒。

  又是什麼讓凶手自得?

  M教授恐怕不曾料到,他先前提供的名單不經意間給出了答案。

  凱爾西與歇洛克核對了M教授給的名單。

  M教授提供了一份巴黎考古宗教文化愛好者名錄,其中有骨頭會死去的威利斯等五位男士姓名,但沒有瑪索、昆蒂娜、香農與康迪等姓名。

  准確地說,名單上不曾記錄任何一位女性的姓名。

  M教授是在為凶手打掩護?

  不能否認這種可能,但更大的原因是輕視女性,理所當然地將女性排除在外。

  凶手以女裝身份示人拐走布朗基,正是利用了這一種輕視。可利用男人對女性的輕視,並不代表凶手就認同女性的智慧。

  聽上去有一些自相矛盾,但人性向來是矛盾的。

  從凶手越發不謹慎的犯罪行為來看,有七成把握推斷其輕視女性的心理,甚至將瑪利亞修道院視作自家後花園。

  ——放松警覺,根本不認為會有偵探男扮女裝潛入。至於那些修女們,絕不可能有能力揭穿其真面目。

  *

  翌日。

  八點一刻,早餐過後。

  瑪索准時送來了調查資料,其中有一點引人注意。

  瑪利亞修道院於拿破侖時期重建,幾個世紀前是一所頗負盛名的教堂。

  「經過古羅馬遺跡、地下萬屍洞、像征煉金力量的劇院,以及充斥惡靈的絞刑場,凶手將血祭的最初與最終定在了光明的所在地。」

  歇洛克一目十行地記下了資料,血祭凶手真是搞大雜燴,要把所有力量都一網打盡。少了解一塊的宗教歷史,都沒法查到他們的蹤跡。

  「可惜沒有詳細地形圖。」

  凱爾西也不失望,並非所有圖紙都會在教會備份,能得到一份草圖已不錯。「換衣服,半個小時後出發。」

  二十五分鐘後。

  歇洛克自認變裝迅速,成功變成了一位二三十歲女性。

  特意變作微胖的身材,將臉部微調圓潤以模糊了男性棱角,且身形比例能與他原本的偏高身高相吻合。

  一腳跨出旅店,才發現凱爾西的速度更快,已經等候樹蔭下。

  六月巴黎,陽光微醺。

  樹影斑駁間,凱爾西一襲淺紫色紗裙,竟然讓其余街景盡數虛化成為陪襯。

  風很靜,鳥鳴都似乎停止了。

  這一幕宛如一幅畫,美得近乎虛幻。

  歇洛克不由移開直視的目光,應該是產生了錯覺,居然在這一瞬感到眼前人驚艷他的時光。

  深呼吸,不必懷疑自我。

  怪就怪凱爾西過分美麗。不,該是怪傑瑞過分完美的喬裝術。寥寥幾筆柔和了面部,似變未變,自然而然地在男女間自如切換。

  「找一輛馬車,按原計劃行事。進入修道院後,我在上面找人,你去地下找路。」

  歇洛克很快撇開復雜情緒,似是輕松地贊嘆,「傑瑞,你的喬裝術技術已經登峰造極。」

  凱爾西欣然點頭,「有的事是天賦,湯姆,你羨慕不來的。」

  歇洛克:聽這語氣,確定還是他熟悉的傑瑞。但有一點,請問他為什麼要羨慕女裝天賦?

  作者有話要說:

  【注ヾ】

  歷史上,拿破侖時期,法國流行起新古典主義。仿古希腊風格,流行簡約優雅的紗裙,摒棄了束胸衣、裙撐與群墊。

  後來波旁王朝復辟,又讓奢華風卷土重來。直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誇張裙撐退出歷史舞台。

  文中沒有王朝復辟,所以巴黎的時尚風潮延續了拿破侖時期的新古典主義風,簡單優雅。


第79章

  瑪利亞修道院, 現約有一百五十多人,其中住校女學生一百十五人。

  時逢本周末難得的開放日,不論學生的親屬或朋友, 或是對女校感興趣的人,只要性別為女且繳付一定數額的入場費就能入院參觀。

  九點半, 開放時間到。

  院門前的一條長隊陸續進入。

  「現在就有三十九人排隊。」

  歇洛克就此估算了開放日修道院的巔峰人數值, 「正午過後,很可能達到三百人左右。」

  凱爾西看著流程冊, 今天的午餐可自行挑選在餐廳或露天就餐, 那麼人群最易集中在建築內的時間段還有兩個。

  「上午十點十分, 院長在大禮堂演講。下午一點半,學生開始詩朗誦等演出。」

  「下午演出不一定會順利。」

  歇洛克並不是排除了早上演講時凶手動手的可能,但凶手要想搞一次大獻祭, 更可能等下午所有人都到齊了。

  因此,上午演講的一小時學院師生彙集禮堂,正是揪出凶手的最佳時機。

  一小時, 不能引人懷疑地大幅度走動。

  一小時,需要從三四百人中分辨出凶手。

  盡管推測出凶手極有可能就在修道院內, 但只能確定其偏小的鞋碼, 以及可能經過偽裝後的肖像畫。

  誰也不能保證凶手按常理出牌,誰也不能保證一定就是縱火獻祭, 萬一在上午演講時發生一次爆炸呢?

  相對而言,哪怕修道院的地下路線不明,但要面對的僅有一兩個潛伏的凶手。除非凶手選擇同歸於盡,否則遇險的概率較低。

  如此一來, 留在禮堂的人不得不承擔更高的風險,處理更復雜的查找任務。

  想到這裡, 凱爾西仿佛輕描淡寫地提議,「不然讓我去禮堂,也能聽聽修女院長的演講。我還沒聽類似的講話。」

  歇洛克聽了,這蹩腳的借口讓他都不忍反駁了。「傑瑞,你確定是要聽演講,而不是在擔心我?」

  「當然不是。」凱爾西迅速搶答,似乎為增加可信度還補充說明,「無論是地上地下都有危險,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表裡不一。以上,你稱第三,沒人敢稱第二。」

  歇洛克眼神直白,但嘴角卻染上笑意。「好的,誰都沒擔心誰。我也喜歡聽院長演講,不能把機會讓給你。按照原定計劃,分開行動吧。」

  行動,就行動。

  凱爾西明白解決危險的最佳方式,不是爭論誰去誰留,而是早一步控制住凶手團伙。

  這就開始先按圖索驥,查遍修道院,尋找通向可疑地下密室的甬道。她先將建築草圖上的幾個入口摸查了一遍,但全都沒有異常。

  仍在使用的正常通道沒問題,那凶犯會否從非常規路徑出沒?

  接下來就在那些能掩人耳目的角落,一一查看地面窨井蓋四周的情況。

  最終,廢棄後花園的下水道口邊,找到了半枚帶泥的腳印。

  ——男士皮鞋,尺碼偏小,正是出現在殺兔現場的花紋。

  凱爾西撥開了雜草,很輕松地就將窨井蓋打開。

  不是她力氣過人,而是窨井蓋本就沒蓋嚴實,能看出有人一直進出的痕跡。

  井壁上,一階階生鏽的樓梯向下延伸。往下無光照,沒有辦法判斷井底的具體深度。

  凱爾西側耳傾聽,下面沒有傳來任何響聲。

  她將長裙稍稍撩起打了一個結,點起一根火折子,放輕動作盡量不出聲地就下了井。

  大約下了十米深,來到井底。

  此處僅有一個單向甬道,通往不知名的黑暗裡。

  凱爾西凝神靜氣地朝前走著,不多時來到了岔路口,就覺右側飄來了一絲異味。

  是火油!

  這裡有一絲火油味,像是火油桶打翻過一樣。

  正常情況下,廢棄的井底不可能儲存火油等易燃物。

  凱爾西迅速向火油味的散發處而去。

  一路微光照地,地面上有著一長串的油痕,大約是近三四個小時內滴落的油漬。

  沿著油漬追蹤,七彎八拐繞行了一圈。

  十五分鐘後,前方忽現一抹微光。這裡已經是甬道的盡頭,盡頭有一間屋子,光從半開的大門裡透了出來。

  凱爾西放緩呼吸,一步步靠近後貼在門上,確定了屋內沒有任何聲響。

  「哢——」

  她剛將木門輕輕推開。

  從半開的門縫看進去,屋內有一張書桌,桌上點著煤油燈。桌前的椅子被拉到一側,並沒有人的蹤跡。

  凱爾西遂收起了火折子,抽出了綁在腿上的槍。

  一把推門而入,迅速地將槍口直指門後,但那裡並沒有掩藏的人。

  應該說是房內沒有人。

  只有七平米的密室,掃視一眼能一覽無余。

  一張單人床、一個書架、一張書桌與一把椅子。

  俯身看去,床底空空蕩蕩,有存放過箱子的痕跡,但現在都被搬空了。

  凱爾西並不認為是人去樓空。

  書桌上的鋼筆未蓋上筆蓋,厚厚的筆記本平攤著,凶手只是暫時離開。

  抓緊時間,凱爾西快速掃閱了筆記本。

  筆記本並沒有采用復雜的加密,滿篇法文,記錄了犯罪的心路歷程。

  這一本犯罪日記,簡而言之,記錄了一段扭曲的感情。

  大小賴爾兄弟對十三歲半的親身妹妹有了非分之念。

  被父親發現後,兩人被扔非洲分公司好好反省,直到他們徹底打消念頭才能回法國。

  另一邊,賴爾老先生計劃等女兒十四歲生日後,將把她送到修道院。封閉住校,能讓女兒不被哥哥們騷擾或傷害。

  計劃雖好,但賴爾兩兄弟被送走後數月,一場流感侵襲了賴爾家。

  很不幸,賴爾老先生與賴爾小姐都沒能活下來。

  遠在非洲的大小賴爾兄弟得知噩耗,不願相信他們沒能再見心愛的妹妹一面。不惜一切代價將人復活的執念便由此扎根。

  『踏踏踏——』

  此時,安靜的甬道,由遠及近響起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凱爾西沒再細看日記,將一切還原,將門也推至原先的半閉角度。

  屏氣凝神藏到了門背後,她聽著來人越來越近,默數起『三、二、一』。

  下一刻,大賴爾得意滿志地踏入密室,准備寫下妹妹復活前的最後一篇日記。

  不料,他推門而入後,眉心突然一涼,只見黑洞洞的槍口出現在眼前。

  「你!」

  大賴爾面色煞白,卻也反應急速。

  他沒有質問來人是誰,冷笑著伸出插在衣兜裡的手,手上握著一個拉環炸//彈,「你敢開槍的話,我們就一起去地獄。」

  話分兩頭。

  時間倒退回演講開始前。

  依照劇本設定,歇洛克今天來參觀修道院,是為給小侄女擇校。

  一家人剛從海外歸來,所以要找從南半球歸來的家長與學生聊聊天天,希望幫助小侄女適應從南半球到北半球的時差生活。

  歇洛克穿行人群之間,半小時後,就與幾位中年女性家長交談甚歡。

  他已經將這些人的行程摸清,她們不時跨洋出行,或去非洲屬地,或去澳大利亞經商。家中的孩子多從南半球來到巴黎。

  一行人在進入禮堂後,家長們理所當然與孩子彙合。

  各個小團體分散落坐,陸陸續續地整個禮堂基本滿座了。乍一看烏泱泱的一片,女人們身著不同的裙裝爭奇鬥艷,令人眼花繚亂。

  歇洛克結合剛剛打探的消息,已大致了解禮堂的座位分布情況,他先來到偏後排的位置。

  十點入場,每一個走入禮堂的人都被他看在眼裡。

  當即判斷這些人的來歷有無違和感,並迅速篩選出可疑的對像。

  之後,院長要進行整整一個小時演講。

  犯罪現場的證據出發,血祭凶手早已不如初時謹慎行事。

  歇洛克不相信凶手今天能一直維持完美偽裝。

  如果凶手想要對修道院不利的話,必會出現不屑嘲諷等情緒。他要密切注意其中某些可疑分子在演講過程的神態變化。

  誰是可疑分子?

  此前,不論是身份成謎的康提與香農,還是拐走布朗基的站街女,嫌犯們全都身材纖細。

  今天的可疑目標,外表卻恰恰相反。

  歇洛克在三百多人裡,猶如大海撈針一般,確定了四個嫌疑人。

  ——嫌疑人的鞋碼與犯罪現場一致,她們的身材都有些胖。

  為什麼今天的可疑對像都身材微胖?

  因為凶手要雙重偽裝,藏在修道院時大概率不會用在外活動的體型。

  如果是男扮女裝,和他一樣將體型裝胖或是扮醜,是最不容易出錯的掩飾方法。

  畢竟,天賦很罕見。

  輕松駕馭亦男亦女的面容,並能展現兩種不同的美,除了登峰造極的偽裝術,不得不需要天賜的外貌。

  只是外貌嗎?

  歇洛克確定了疑犯所在範圍後,悄無聲息地換了座位。

  坐到最合適的角度,利用手持化妝鏡的反光,密切注意幾位嫌疑人的表情變化。

  如此,他聽著院長的演說,目光觀察著可疑對像們的一舉一動。一心三用,再聯想起早上的驚鴻一瞥。

  理性分析,首先可以確定,他不會對男性產生超友誼的感情。

  然而,凱爾西確實是特別的存在。仿佛世上出現了另一個自己,但又不全然相同。兩人不時能碰撞出思維的火花,更默契到無需多余的解說。

  那種感覺很奇妙,或近乎美妙。

  如果兩人性別相同必成摯友,如果性別相異……

  此時,鏡面上顯出二號嫌疑人藍裙子的冰冷譏笑。

  演講已過大半,藍裙子從一開始地認真聽講狀,漸漸有了一些不耐煩。

  當下,院長說起將如何處理女學生逃學,與男性的往來事宜。

  藍裙子沒能掩飾住嗜血又瘋狂的神色,這一話題戳中了其痛處。很快面部表情又扭曲得意起來。

  歇洛克沒再聽演講或想其他,緊盯藍裙子,將其一系列的微表情盡收眼底。

  十一點十分。

  院長准時結束演講,讓大家可以去享受午餐。

  藍裙子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獨來獨往就准備離開禮堂,熟不知已經被人盯上了。

  「這位同學。」

  歇洛克跟在藍裙子身後,等拐入空蕩蕩的走廊,突然把人喊住,「我有些問題請教你。」

  藍裙子被忽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為掩飾做賊心虛,轉身劈頭蓋臉就是叱喝:

  「問什麼問!修道院那麼多人,你是瞎了,偏要找我問話。我一個字都不會指點你!」

  這種素質真不像是瑪利亞修道院的學生。

  歇洛克一針見血挑明來意,「可是這裡僅有你能說出點實情來。我想和你聊一聊阿戈爾號。」

  阿!戈!爾!號!

  那是扎在四具屍體上的南船座。

  這個詞成功地讓藍裙子臉色周邊,拔腿就想奪路逃走。

  歇洛克反應極快,將藍裙子的雙手反扣在背後,同時將嫌犯衣領稍稍向下拽去。

  果不其然,沒了立領的遮擋,藍裙子再難掩飾男性凸出的喉結。

  「男扮女裝,你的同伙呢?」

  歇洛克緊盯藍裙子,就聽他不再掩飾嗓音,沙啞地癲笑起來。

  藍裙子癲狂地搖頭,「你們這些凡人,永不可能禁錮我們的靈魂。」

  誰在意你的靈魂。

  藍裙子說完這一句,拒不配合,一言不發再不談其他。

  然而,哪怕抓到一個凶手也不能聲張。

  修道院女校裡有一個男性凶犯存在,消息一旦泄露,對於那些女學生的聲譽必有打擊。

  歇洛克只能先堵住藍裙子的嘴,找了間空教室將人綁在了裡面,而他去要找院長來配合處理後續。

  剛剛跑出走廊,正要叫住院長。

  『轟——』

  一樓地面突地一顫,同時聽到了外面傳來的轟響聲。

  「上帝啊!是不是地震?」

  「不不不,像是哪裡爆炸了。」

  「天啊,剛剛地面是發顫了吧!到底怎麼一回事?」

  家長與學生們臉色大變,紛紛跑出教室樓,驚惶於不知哪裡出了問題。

  眼看騷動將起,歇洛克硬是止住了腳步。

  暫且壓下對地下情況的擔憂,快速將血祭凶手的情況簡明扼要地告訴了院長。

  「一個凶手已經被綁在103教室裡,地下的爆炸極有可能是另一個引發的。還請迅速組織人手將103教室的凶手關押起來,同時立即疏散人群。」

  歇洛克語速極快地扔下這些話。再沒等院長再問什麼,立即朝炸響方位跑去。

  只見廢棄後花園裡外圍的枯樹全都倒了。裡面濃煙滾滾,讓人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白霧裡,似乎沒有一樣活著的生物。

  「傑瑞!傑瑞!」

  歇洛克以手去揮散面前的霧氣,但呼叫聲始終不得回應。

  此刻,後花園很安靜。

  是爆炸轟響後,死寂一般的安靜。

  「傑瑞!」歇洛克不斷叫喊,一邊試圖在濃霧裡找到通往地下的路,一邊提高了聲音,「凱爾西,你聽到的話,就吱一聲。」

  一分鐘過去,歇洛克剛要再喊,只聽從腳邊不遠處,傳來動向。

  「吱——」

  凱爾西緩緩從井中探出身體,「吱、吱、吱——」

  歇洛克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井口,二話不說先一把將人拉了出來。就見凱爾西一身黑灰,身上並未有明顯血跡等傷勢。

  「放心,我沒事。我躲濃煙上來晚了,有事的那個在下面躺倒了。」

  凱爾西說著,還能開玩笑,「湯姆,你下次能不能換個叫聲?還讓我吱一聲,吱吱吱的,不好聽。」

  歇洛克卻說話,而是凝視凱爾西片刻。

  「怎麼了?」

  凱爾西不明就裡,不說話看著她做什麼?

  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現在是一臉灰黑,沒什麼好看的。如果是擔心她的身體受傷,也該直接問出來。

  「哦,沒什麼。」

  歇洛克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帶過,「剛剛有風。我認真聽了聽,似乎有什麼聲響,但又聽不見了。」

  「有風?」

  凱爾西疑惑,望向頭頂太陽。

  今天悶熱無風,有風的話,濃霧該早該吹淡了。

  歇洛克一副他沒說錯的表情,「對,有風。你受到爆炸余波影響,感覺遲鈍了。剛剛不是風動,是什麼?」


第80章

  爆炸余波會讓人遲鈍地意識不到風動嗎?

  答:可能會。

  然而, 凱爾西思維意識清晰。

  她在出井之前還仔細檢查過,十分確定除了一身灰並無外傷,就連衣服也僅僅壞了裙擺的一角。

  毫不誇張, 她遇上爆炸少說有數十次。

  運氣好,像上次在都靈博物館地下室與爆炸錯開。運氣差, 上輩子就死在了大爆炸中。怎麼可能不了解不同程度的爆炸會對人分別產生哪些影響。

  至今, 她沒因此得嚴重的PTSD,只有一點能忽略不計的後遺症, 必須表揚自己的調節能力太強了。

  「好吧, 是風動。」

  凱爾西暗暗自誇後, 不再糾結地跳過這一話題,指了指地下。

  「你應該抓到另一個賴爾,他的哥哥在下面。從大賴爾與自制炸dan接觸距離來判斷, 目前他是重度昏迷了。」

  二十分鐘前,地下發生了一場對峙。

  大賴爾聲稱凱爾西敢開槍就引爆,兩人僵持著, 一步步從密室外移動到藏屍庫。

  「失蹤的屍體、兔血蛇膽等都藏在了那裡。」

  凱爾西簡單地說了藏屍庫的面積不小,看結構像是幾世紀前教會的舊倉庫, 而大賴爾意圖從藏屍庫的另一道門逃出生天。

  凱爾西肯定不能將人放走。從一地的火油油漬來看, 大賴爾已在修道院布置好易燃易爆的殺局。

  如果現在讓大賴爾成功脫身,很可能等不了一個小時, 他就會利用復雜的地下管道折回。

  一旦有機會,瘋狂的大賴爾必定會毫無顧忌地進行血祭。

  有的事就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凱爾西趁大賴爾去開門抓住他的破綻,一場短且快的搏鬥後,她將要拉動炸dan的賴爾一腳踹到在棺材裡。

  「棺材的蓋子被放在一邊, 裡面有一具被精心打扮的女屍,合理推測棺材裝的是賴爾小姐。」

  凱爾西猜測賴爾兩兄弟會不時與屍體有親密接觸, 且完全不在意其腐爛的惡臭氣味。「摔進棺材後,大賴爾當然不願炸毀妹妹的屍體,但慣性動作很難停下來。」

  掙扎中,大賴爾無意識拉動了手上的扣環。

  前後也就半分鐘之差,凱爾西跑出藏屍庫沒多遠,身後就發生了爆炸。

  驚心動魄,與死神錯身而過。

  但那些細節被一句帶過,半字不多。

  凱爾西不想歇洛克為難或自責,畢竟一個多小時前,她提出改變原計劃,由她留在禮堂的提議卻被否決了。

  盡管當時兩人都認為禮堂更危險,歇洛克因此才選擇留在高概率的危險裡,但沒有人能算盡一切,誰也料不到同歸於盡的危險會在地下室出現。

  當前,根本沒必要對此反復糾結。

  「你沒事就好。」

  歇洛克深深看了凱爾西一眼,默契地沒有就此多言。

  說話間,修道院院長與學院主任等都趕來了後花園。

  凱爾西信口編造了一段學院自由行,將自己塑造成無意撞破凶手的路人,撞見了凶手的鬼鬼祟祟。

  為了防止修道院被破壞,為了維護女校的和平,她撞著膽子跟上了凶手,企圖阻止對方的陰謀。

  「上帝保佑,史密斯小姐,您平安無事。」

  院長捂著胸口,今天的刺激太大了,她還沒緩過勁來。

  後怕之中,她感激地再次向凱爾西與歇洛克道謝,「對於您二位的見義勇為,我真不知要如何表達感謝才好。」

  「能給我一套合身的衣服就足夠了。」

  凱爾西遞出台階,不想多聽謝來謝去,還讓院長盡快處理修道院的隱患。「地下有火油泄露的痕跡,可能還有其他易炸物原料。您去忙要務就好。」

  「您真是一位勇敢、貼心又善良的女孩。」

  院長輕輕拍了拍凱爾西的手背,頗有大恩不言謝的意味。

  的確,修道院要處理的要務太多了。

  要怎麼處置兩位凶犯,要怎麼破除所有安全隱患,要怎麼向學生與家長說明今天的突發意外,要怎麼應對之後的輿論風暴等等。

  凱爾西只多提一個要求,希望能再看一看賴爾的日記,了解清楚危險的來源。

  院長沒理由拒絕,請歇洛克先去往地下取日記。

  等事態稍安,已是五小時後。

  開放日活動被迫終至,家長帶著學生回家,且下周暫時停課。

  警方派人押走賴爾兄弟。

  大賴爾並未被當場炸死,自制炸yao只讓來不及逃脫的他斷了一條腿。

  從昏迷中醒來後,他與小賴爾一樣,兄弟倆知曉妹妹的屍體被毀徹底陷入瘋癲狀態裡。

  哪怕沒人交代案發經過,但日記中記錄得詳細。

  經查實,賴爾兄弟通過錯綜復雜的地下甬道,在修道院地下另布置了幾間暗室。

  那裡存放了賴爾兄弟的男性衣物、危險試劑原料、行凶及分屍用具等等。

  而修道院將被暫時封鎖,等警方全面清查,確保教學樓其他樓層沒有其他易燃易炸物。

  臨近黃昏,忙了半天的兩人總算能離開修道院。

  凱爾西希望能盡快美餐一頓,犒勞沒怎麼吃飯的胃。

  正要詢問歇洛克是否同去餐廳,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有問題?」

  歇洛克微笑否定,「當然沒問題。」

  凱爾西回以無語的眼神,「沒問題,你不看路攔馬車,看我干什麼?」

  「我在梳理這幾天發生的事。不得不承認,有的事發生時完全不給人說不的權力。」

  歇洛克自然而然地舉例,「比如瑪利亞院長,她根本沒權力拒絕今天的突變。剛剛看你,就是想起院長的誇獎。」

  誇獎?

  無非是那句,『您真是一位勇敢、貼心又善良的女孩』。

  凱爾西搖頭,起碼她不會認領貼心與善良那兩點,「院長言過其實了。」

  「是嗎?我覺得還挺正確。」

  歇洛克掃過凱爾西的立領領口,遂,目不斜視地只看前方有無馬車。

  有的懷疑一旦升起就難以消除,正如有的情愫一旦生根就難以拔除。

  歇洛克需要實證來驗明自己的懷疑,但重重偽裝的人必有不得不的理由。他不可能像對待嫌犯一樣對待凱爾西,除非毫不在意兩人就此交惡。

  況且,還存在一種『萬一』。

  萬一他的懷疑出了錯,彼此之間又該怎麼相處?

  過去,歇洛克認為感情會影響理智,對判斷力的造成干擾。

  神奇的是今天截然相反,感情竟讓他更慎重而非衝動地處理一段關系。

  凱爾西側頭,看著歇洛克似乎一切如常。

  眨了眨眼,她也安靜等待馬車的到來,順帶想一想賴爾兄弟血祭案的幕後黑手。

  賴爾兄弟的日記,大篇幅記載了他們對妹妹的扭曲感情。

  對於如何會想到用連環殺人的血祭復活儀式,只提到了靈感來自於S先生。

  S先生是一位神秘的吉普賽人,在非洲流浪時遇到了賴爾兄弟,能夠精准地測算出兄弟倆的過去。

  賴爾兄弟無比佩服S先生,但過去已無法重來。他們的妹妹已經死了,沒有妹妹的未來已經沒有意義。

  當時,S先生為兩兄弟執著的愛情所打動。不在意世俗不容的不.倫,給兩人提供了一堆資料,指出裡面藏著某一種轉機。

  通過日記得知,賴爾兄弟已經將資料全都銷毀了,因為他們成功找到了復活妹妹的方式。

  兄弟倆利用環環相扣的血祭,獲得四具屍體,造出一條通往冥界的星船——阿戈爾號。

  最後的儀式將在周六下午進行。

  不同於耶穌復活的周日,「六」是不完美的數字,快接近惡魔的數字,最適合開啟冥界之門。

  日記寫到:「當火光與雷鳴聲響,隨著最後一批祭品的死亡打開了冥界的大門。被召喚的亡靈坐上阿戈爾號就能反渡冥河,重回軀體當場死而復生。」

  結合地下室的危險品,不難推斷出賴爾兄弟的原計劃。

  ——在周六下午學生們表演,家長老師都齊聚禮堂時,搞一場大爆炸,更徹底焚燒了修道院。

  只要弄暈了幾名看守,將易燃易爆物埋在修道院內,再反鎖了大門,就能在開放日最其樂融融時進行一場屠殺。

  通過厚厚的日記,發現它寫滿了一個詞:瘋狂。

  沒能實現血祭的賴爾兄弟兩人,關到警局後的當夜,假意裝病引來看守企圖制造最後的襲擊。

  兩個瘋子想要與看守同歸於盡,是被當場擊斃。

  隨後,在他們的牢房裡發現各一行血字:「薇薇安,我們的靈魂即將相遇。」

  薇薇安,即是賴爾小姐的名字。

  最後,巴黎警方向外通報了這一系列的連環殺人案,主犯賴爾兄弟企圖襲擊警察被就地正法擊斃。

  同時說明凶手們為什麼會隱藏在瑪利亞修道院。

  日記裡寫到,薇薇安生前本來要到此入學,但一場流感奪取了她的生命。

  賴爾兄弟認為,在這妹妹所來不及上學的修道院復活她,她醒來後一定會非常高興。

  不論人們怎麼咒罵瘋子般的賴爾兄弟,驚天血祭大案到此為止。

  日記裡提到的S先生,那一位看似與案件無直接關聯,卻是殘忍血祭思路的提供者,他猶如幽靈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此時,凱爾西卻來到巴黎大學,考古系清空了一間辦公室。「M教授,您的意思是研究項目到此為止了?」

  摩西已經清理了個人物品,通知凱爾西可以回倫敦了。

  「對,項目終止。你該知道血祭大案有多惡劣,它涉及了多處古跡與古文化。那些政客找到了攻訐的理由,不再保留舊的建築與遺址。很抱歉,目前的形式更不得民意的支持,調研項目不必再白費功夫了。」

  凱爾西看著摩西教授,賴爾兄弟死後,她竟一點都不驚訝巴黎的調研到此為止。

  偏偏根據日記,賴爾兄弟的老師是S先生,而非M教授。但身份是可以偽造的,她並未因此就不再懷疑M教授。

  卻沒有料到一點,傑弗瑞·摩西就要前往美國紐約執教了。

  「您不用對我抱歉。」

  凱爾西微笑,「此次項目的終止,最遺憾的人難道不是教授您嗎?您確定辭去巴黎大學的工作,這就要前往紐約了?」

  「對,下周就走,送就不必送了。」

  摩西十分確定地給出肯定回答,仿佛被巴黎政府處理古跡的態度所傷,對此沒有任何留戀了。

  就聽M教授說,「雖然此次只合作到一半,但我已確定你能力不凡。如果你將來去紐約深造,到時候再一起做項目,想來會合作愉快。班納特先生,你覺得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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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Chapter 81 霧裡看花二三事

  「 M教授, 你從哪看出來,你我存在合作的可能。」

  如此直白的態度當然不用表現出來,僅以客套的話語敷衍過去就行。

  凱爾西沒有應承摩西的美國之約。在考古系辦公樓前, 客套地說了幾句送別詞,一個向南一個向北分開了。

  背道而馳的身影, 似乎寓意著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注定冰炭不相容。

  M教授離開了歐洲, 事涉幾起宗教相關案件幕後黑手的調查仍在繼續。哪怕進展緩慢,在但已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浮上水面。

  與此同時, 一個包裹遠渡重洋, 從東方寄出將抵達英國。

  七月初, 橫渡英吉利海峽。

  從巴黎回到倫敦,體感就會涼爽了。

  籠罩在巴黎上空的血祭陰影漸漸散去,將要恢復往日的喧囂。

  午後, 倫敦街頭卻相對安靜。

  並不是發生了可怕案件,而是本年度的社交季即將進入尾聲。同時,全民參與的幾大賽馬比賽, 不久前也落下了帷幕。

  熱鬧的六月過去,很多人的生活又要回歸平淡, 歇洛克與凱爾西也回到了蒙塔古街。

  「華生給的消息, 今晚《黑暗城堡》音樂劇的第一次正式彩排。」

  走到街角,歇洛克在回家前問, 「那麼今晚你打算去玫瑰劇院驗收一下嗎?」

  凱爾西輕輕轉動食指戒指,搖頭表示不去。

  「我一會要去出版社交稿,晚上不想趕場了。你有興趣的話,和華生為舞台表演把一把關。」

  「好。我知道了。」

  歇洛克沒有錯漏凱爾西的小動作, 忽而他想到了一種可能,但沒有當場說破。

  兩人就地分開, 各自歸家。

  下午,凱爾西前往恐怖出版社,不僅為了交稿,更為去收取寄給絡腮胡的信。

  絕大多數是讀者來函,但有幾封不太一樣,是黑暗古堡幸存者給安迪·亞戴爾的信。

  這一次,凱爾西等到了唐先生的消息。

  大包裹裡是對B的密文筆記全套翻譯,其中正有一段B的自述,提及他怎麼從廚師成功地偽裝成為貴族伯爵。

  此事固然有伯爵夫人的幫助,但離不開S的提攜。

  更准確地說,S先認識了葛莉謝爾達。

  二十多年前,葛莉謝爾達之所以能偽裝逃出黑市妓/院,殺害頂替與真伯爵有婚約的貴族小姐,最後成功嫁到奧匈帝國成為伯爵夫人,正因為她結識了S。

  對此,唐先生給出他的批注:

  「S即是代號蜘蛛(spider)。由筆記可知,他與B、葛莉謝爾達年齡相近。大約估算,今年在四十五歲至五十五歲之間。

  B誇贊S先生學識淵博、足智多謀、行事果決。

  換言之,S精通各種犯罪技巧,老謀深算又心狠手辣。正如他自取的代號,像是一只蜘蛛,構建出一張罪惡的大網。

  二十多年前,S尚且年輕卻已經傳授葛莉謝爾非常手段。

  我大膽推測,如果S未因疾病或意外去世,只要他還活著必定會建立一個犯罪團伙。

  S不一定親自下場作案,但像引誘人進入地獄的惡魔,他非但不會罷手,還會吸納他認為天賦過人的幫手。」

  最後,唐先生卻表示無奈。

  B的筆記主要是如何構黑暗古堡,與將整個山體挖空建造九重地獄,並沒有多提S的來歷。或許,B也不知從未以真名示人的蜘蛛究竟是誰。

  凱爾西大致翻了翻其余譯文,都是B自創的神秘學理論。

  與血祭凶案的賴爾兄弟倆非常相似,他們都出現了對不同文化中的邪惡力量再重構。

  當下,科學與神學的邊界模糊,不乏一些案件沾上神秘色彩。

  不過,假伯爵與賴爾兄弟都明確提到了神秘的S,凶殺又都事涉邪惡力量,兩個幕後的S是同一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不單單是黑暗古堡與血色獻祭,向前回溯,彼得森子爵一案事涉催眠術。

  凶手諾雅在死前提到,她從魔王薩麥爾處得到力量,當復仇結束就前往地獄深淵。

  薩麥爾,主管七宗罪之暴怒的地獄魔王。

  再一對比,假伯爵以B自稱,並不是沿用真伯爵的名字,而是取主管七宗罪之暴食魔王別西蔔的首字母。

  七宗罪的概念廣為人知,那麼這兩起案件是獨立發生,還是也存在內在關聯?

  另外,三角交換殺人案,幕後引導人斯沃博達醫生毫無反抗地入獄,他真是最終主謀嗎?

  偏偏,令人不安的M教授剛好出現,而他精通古文化。表面上毫無嫌疑的摩西,他有其他身份嗎?又會是神秘人S嗎?

  凱爾西合上厚厚的譯文,將其重新裝袋,而將疑惑逐一記下。

  直覺往往先於證據出現,但沒有證據就不可能將人定罪。比如說有關S的猜測,如非年齡不相符,旁人也能猜測S是她本人。

  然而,懷疑是一回事,實證是另一回事。

  晚飯後,洗漱間。

  凱爾西換上碼頭勞工服,這就扣緊衣領的紐扣。

  鏡中,清楚地映出脖子上的喉結。

  感謝曾經的潛伏經驗,讓她習得一些普通生活根本接觸不到的奇巧淫技。能以特質膚蠟制出假亂真的道具,而小道具能長時間黏附在皮膚上。

  哪怕在巴黎一日女裝,她也不曾將道具取下。

  既然扮成男性,就該演好男扮女裝的劇本,豈能不注重細節。

  穿女裝是為不引起凶手警覺潛入修道院。

  至於為什麼還要雙重偽裝?答案不能更簡單,為了的是不讓身邊人——特指歇洛克看出破綻。

  盡管喉結並非評判男女的絕對標准,有的男性也會不見喉結,有的女性也會喉結凸出,但還是要從大概率出發做偽裝。

  夜間,七點半鐘鳴。

  凱爾西系好領口的紐扣,再戴上洗到泛白的鴨舌帽。

  對著鏡子,最後摸了摸左臉的十字刀疤,滿意地轉身走出了浴室。

  正准備出門,走廊卻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下一刻,『扣扣扣』敲門聲響。

  凱爾西低頭掃視自己的裝束後,盯著大門並沒有應聲。其實不必聽來人說話,她已知道門外是誰。

  「傑瑞,在嗎?是我,湯姆。」

  歇洛克等了等,再敲了三下門,門後很安靜。

  一分鐘過去。

  房門又被敲了幾下,而仍舊無人應答。

  隔著一扇門,凱爾西沉默地站在門後。

  走廊再響起腳步聲,腳步漸遠,很快該要到樓梯口了。

  『哢——』

  凱爾西抿了抿唇,一把拉開房門望向樓梯口,看到快下樓的歇洛克。「剛剛離開血色巴黎的湯姆,現在來找我有什麼要緊事嗎?」

  歇洛克回頭,就看到一個新造型。

  或許,凱爾西的這一身份並不新,只是他從前不知道而已。

  「你打算出去。」

  歇洛克折回房門口,上下打量凱爾西一番。很難說街頭相遇,他能否一眼辨識。「看來今夜,和我推測的有些不一樣。」

  「你推測的?你又推測了什麼?」凱爾西示意有話快說,「什麼事不能等明天再談。」

  歇洛克微抬下顎,目光落在凱爾西的右手食指上。「明天來,那就錯過了。」

  凱爾西只作不解,「錯過?還能錯過什麼?」

  「當然是錯過一頓酒。」

  歇洛克說完,凱爾西沒卻有承認,這是要他挑明。

  「自認識以來,你偶爾會在食指上戴一枚戒指。戒指樣式材質不一,比如現在這一枚和上午的就不一樣,更符合碼頭工的身份。」

  歇洛克之前沒太在意,直到一周前的爆//炸發生後,凱爾西戴上戒指。

  「食指戒指可以是單純裝飾品,而大眾意義也表示單身且期待感情,但對你而言都不是。

  在尚未普及餐具前,人們往往以食指挖取食物,也以它沾取食物試嘗味道。因此,它像征著人本能的食欲。在食指戴上戒指,是為告誡自己要克制,且切勿沉迷。」

  克制什麼?

  雖然歇洛克聽過凱爾西的調酒聖手傳言,但一直沒見這人喝酒,往往是果汁、牛奶、清水與茶。

  哪怕遇到案件困局,凱爾西至多吃幾顆隨身攜帶的自制糖,破案過程中並不會喝酒解壓。

  只是,滴酒不沾的人能成為調酒聖手嗎?

  答案必是不能。

  即便如此,還能有一種解釋。

  調酒是必須習得的技能,人可以精通調酒,可沒必要喜歡喝酒。

  爆炸之前,歇洛克報以一種認知,凱爾西對酒與他對煙草是全然相反的態度。一人是無感,另一人是喜歡。

  「這幾天,我沒在你身上找到一絲爆炸後遺症,可不同以往,你不時會輕輕轉動戒指。

  或許你不喜歡酒,但絕非滴酒不沾。在與危險擦肩而過後,在不願一味克制後,你會選擇去喝一杯放松情緒。」

  「不過我錯估了喝酒地點。沒想到你選擇的不是類似胖老板開的高檔俱樂部,而是……」

  歇洛克發現了曾經忽視的事,但他沒有料到一點,凱爾西換上了碼頭工的衣著。 「而是勞工聚集的低檔啤酒吧。以上,我沒說錯吧?」

  一時間,走廊很安靜。

  『啪—啪—啪—』

  凱爾西不急不緩地鼓了鼓掌,「聽聽多精彩的推理,不愧是福爾摩斯先生,您當然沒說錯。」

  凱爾西頓了頓,也沒說戒指裡還藏了毒針,只問,「所以呢?您特意來此,是想請我推薦一家高檔酒吧?但最後有關地點的推論出現紕漏,看來是叫您白跑一趟了。」

  誰需要被推薦一家酒吧。

  歇洛克確定凱爾西是故作不知。

  他來的理由很明顯,即不確定凱爾西酒量如何,又不知這人喝多少才消除爆炸後遺症,所以希望能一起去。

  歇洛克直截了當地問,「傑瑞,你願意讓我一起去嗎?萬一你喝醉了,再遇上酒吧鬧事之類的危險情況,我能搭一把手。」

  當下,沒有立即出現肯定回答。

  凱爾西凝視歇洛克片刻,突然兩步朝前。

  面面相對,彼此僅剩兩指的距離,差一點點就能呼吸相聞。

  「多謝關心,而我從不讓自己醉。至於危險,就要看你怎麼定義了。」

  凱爾西說著勾起一抹恣意的笑,「我親愛的湯姆,整個酒吧的人加起來,恐怕都不及你『危險』。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第82章

  走廊, 壁燈,昏黃。

  突然貼近的臉龐,恣意戲謔的笑容。

  明明是經過喬裝的面容, 掩去平日的精致與優雅,臉頰的十字刀疤更顯桀驁不馴。

  歇洛克對上這樣的凱爾西, 卻異常清醒地感受到心跳正不受控的加速, 讓他的眼底僅存一人身影。

  下一秒,歇洛克也笑了起來, 緩緩低頭, 貼近凱爾西。

  他的語氣得格外紳士, 右手卻輕撫上凱爾西的衣領,「你說,我, 很危險。親愛的傑瑞,你確定嗎?」

  四目相接,兩人距離更近了。

  從兩指縮短成一指。如果再近一點, 眼看鼻尖就要相觸。

  「你不嗎?」

  凱爾西笑容更甚,毫不在意衣領上的手指, 反而挑了挑眉。「歇洛克, 你敢承諾嗎?」

  那要看如何定義危險一詞。

  對有秘密的人而言,被揭穿是一種危險;對理智至上的人而言, 陷入愛情是另一種危險。

  但,越危險越迷人。

  歇洛克搭在凱爾西衣領上的手指動了。

  輕輕拂了兩下衣領,似為其撫平並不存在的皺痕,或是彈去並不存在的灰塵。

  「敢, 我當然敢保證。在明天的太陽升起之前,我絕不具有任何危險性。」

  歇洛克收回了手, 後退一步,拉開彼此間過近的距離。

  當即,他又特意補充,「是對你,不具危險性。如果你認為時間不夠寬裕,不妨延長到明天正午。」

  說罷,歇洛克恢復了一貫的平靜,「這樣的話,今夜能邀請我同行嗎?」

  「艷陽高照,光天化日,確實相對安全。」

  凱爾西也退了一步,變得和顏悅色,仿佛根本不存在剛剛那一番你來我往。

  她卻沒直截了當地答應,「既然你定了下時間期限,那我也只給十五分鐘,請換上合適去啤酒吧的衣服。」

  說著,凱爾西去房裡取出唐先生寄的譯文包裹。

  「正好,你把它拿走。我大致看過了,你可以慢慢讀。現在倒計時開始。福爾摩斯先生,您有十五分鐘,過時不候。」

  歇洛克接過死沉死沉的譯本,無奈地笑了。

  那麼沉的一個大包裹,勢必影響他跑回家的速度,而這東西分明不用著急眼下就給他。

  不過,他還能多要求什麼?

  凱爾西沒有將他拒之門外,偏偏又故意使壞增加些小障礙,只當是別有樂趣。

  「好,我很快就來。」

  歇洛克不多話,直接跑下樓。

  凱爾西讀著懷表,末了提醒一句,「湯姆,不妨換一雙好點的鞋子。」

  好點的鞋子。

  並不是價格高昂的定制皮鞋,而是符合碼頭工角色的運動鞋。看上去要半舊不新,但穿著要輕便舒適。

  樓梯口,歇洛克一聽就懂。

  臉上有傷,衣領發黃,外套泛白。

  但距離完美扮演碼頭工尚且缺了一個關鍵點。

  ——辛苦一天,體力勞動後的汗味。

  換一雙便於運動的鞋。

  等慢跑四公裡抵達啤酒吧,兩人自然會出不少汗,從而毫無破綻地飾演新角色。

  凱爾西駕輕就熟地帶路,領著歇洛克一起穿過蜿蜒街巷,來到倫敦橋附近的酒吧。

  椰樹酒吧並沒有椰樹。它距離泰晤士河很近,不遠處就有貨運碼頭。

  夏夜八點半,倫敦天色尚未暗下來。

  酒吧大門早就敞開。人頭攢動,連門口的露天位也有三分之二滿座。

  從言談與衣著,不難辨識酒吧的客人多是勞工。

  也有幾位衣著艷麗的女郎,笑意晏晏地與勞工們同桌喝酒,她們多是底層妓/女前來酒吧拉客。

  踏入酒吧,劣質煙味、汗臭味、啤酒味混合在一起。

  客人們嘈雜的交談聲時不時蓋過吉他彈奏的樂曲聲,但這裡沒人會在意或欣賞背景樂。

  「哈!」

  紅發老板見到凱爾西,熟稔地先伸手出拳,「布克,好久不見!

  隔著吧台,兩人輕輕碰拳問候。

  「好久不見,哈吉。哦,你知道的,南安普頓港與倫敦的距離。它讓我十分想念你家的黑啤,今天還是老樣子。」

  凱爾西在吧台一角落座,這裡沒有其他客人相對安靜。向歇洛克眨眨眼,示意他隨意。

  紅發哈吉先給兩人去倒檸檬水。

  歇洛克已經掃視一圈,周遭其他客人顯然沒有同等待遇,老板對凱爾西像是貴賓關照。

  「這位是?」

  哈吉將玻璃杯放到歇洛克面前,看向凱爾西,「我沒記漏的話,從沒見你帶誰來過吧裡。」

  「這是好爾德。是我的……」

  凱爾西稍稍一頓,對上鄰座歇洛克的雙眼。

  歇洛克一點都不意外,自己被編了新的姓氏。多謝還保留開頭音H,想來凱爾西也設定好了他的角色身份。

  歇洛克抬眉:說啊,我是你的誰?

  凱爾西轉頭對哈吉介紹,「好爾德,我的表哥,在倫敦附近礦上做活。」

  「哦——」

  哈吉聞言先是誇張地長嘆,就笑著歡迎歇洛克:

  「瘋狼布克的表哥,晚上好!好爾德,在我這裡盡情放松就好,你要喝點什麼?」

  「來一杯麥芽啤,謝謝。」

  歇洛克關注著紅頭發的動作,只見他親自打了兩杯啤酒,不耽誤一刻地送了過來。

  「請用。」

  哈吉送來啤酒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八卦地笑著問凱爾西,「嘿,今夜有沒有覺得缺了點什麼?」

  凱爾西果斷搖頭,像是根本沒看出哈吉的言下之意。

  「布克,你就和我裝傻吧。」

  吉爾壓低聲音說,「放心,莉莉和露易絲都不在。沒人會纏著你祈求一夜的浪漫,她們和最近常來的民兵廝混上了。這算一個好消息吧?」

  凱爾西說得漠不關心,「別人的事,別人開心就好。」

  吉爾嘖嘖搖頭。不言而喻,這幅刀疤臉的冷酷模樣,正是讓那些女人念念不忘的原因。

  吉爾也沒多留,向歇洛克點頭致意轉身去忙別的。

  臨走前還使了個眼色,「你的表弟,是一個有故事的碼頭工。具體的故事,我就不方便多嘴了。」

  歇洛克讀懂吉爾的暗示,側頭看向正灌了一口酒的凱爾西,他毫不掩飾想聽故事的神色。

  「湯姆,你就不稍微收斂一下。這一臉八卦的表情,別人見過嗎?」

  凱爾西被盯得放下了手裡的扎啤杯,正要隨意地抹去嘴角的酒沫。

  歇洛克自然而然地接話,「你不是別人。」

  此言一出,凱爾西擦拭嘴角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顫。

  歇洛克似乎沒有停頓地繼續,「你是我的表弟。我作為表哥關心表弟,實屬正常。這難道不對嗎?」

  凱爾西不由側目,「我隨口一提,你還真把自己當表哥。」

  歇洛歐回以微笑,「是你設定好了劇本,現在來怪我入戲太深?」

  既然戲已開演,只有明天的陽光才能叫停。

  「聽到表弟竟有著瘋狼的綽號,更是有不只一個人看上表弟,做哥哥的不該詢問一番為什麼?」

  歇洛克說得理所當然,「我都還沒計較,你之前試圖對我避而不見。」

  凱爾西無奈地笑了,「親愛的表哥,你不知道講故事也要多費口舌?正因如此,我才猶豫不去開門,免得有人變身十萬個為什麼。」

  僅僅,不願有人變身十萬個為什麼嗎?

  歇洛克並不在意是哪一種理由。反正凱爾西還是選擇了開門,也為他打破了不帶別人來椰樹酒吧的習慣。

  「瘋狼是吉爾胡亂起的。」

  凱爾西簡單地說了幾句,「第一次來正好遇上了有人鬧事,我幫著吉爾擺平了一些人而已。」

  「擺平?以揍人的方式嗎?」

  歇洛克說得是疑問句,但已確定十有八.九說對了。

  凱爾西點頭,「做人要有禮貌,不要罵人。在這裡能動手,我又何必動口。」

  一年多前,凱爾西初來乍到,一度將此地當做了免費演練場。不論前世戰績如何,新身體的身手也是練出來的。

  可惜沙包們力氣有余,但是格鬥技巧不足。好在她找到了更專業的陪練,去打地下黑拳就行了。

  當然,凱爾西不會提起後面的那些事。

  歇洛克告訴自己,其實沒什麼意外。

  傑瑞·布克,獨來獨往的刀疤臉碼頭工。

  椰樹酒吧,彙聚一群喝多了的下層勞工。

  此處沒人欣賞語言的藝術,直來直往,能用拳頭解決的都不是事。

  「看來老板起的綽號很貼切。」歇洛克調侃到,「離群的狼獨自出行,以一敵百,可不正是瘋狂。後面一問的答案,我也猜到了。什麼莉莉和露易絲,她們全都被你的英勇所吸引。」

  凱爾西臉不紅心不跳地認了,「對,這就是魅力過甚的苦惱。上帝作證,我從沒和誰搭過話,只是找個地方喝一杯。椰樹酒吧吵歸吵,但氛圍還是不錯。」

  事實如此,椰樹酒吧並不需要英雄救美。

  有的只是妓/女想要挑選合意的嫖/客,有的只是醉鬼鬧事時必須被武力鎮壓。

  歇洛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椰樹酒吧的啤酒口感算不得好,但這正是符合勞工們收入的酒類產品。

  他確定凱爾西來此不為品酒,至於是否只為單純地感受氛圍,目前並沒有出現其他理由。

  理由總是有的。

  凱爾西最初來此,是為追蹤一個人的蹤跡。

  ——保羅·古德曼,退役民兵,與原身一起來到倫敦。將原身的存款榨干後,他出海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凱爾西詳細調查了古德曼,他出海前住在椰樹酒吧邊的旅店,至今為止卻再無消息。

  有關那些秘密,盡在一杯黑啤中。

  凱爾西喝了一杯就停下。別說醉,就連微醺也無,便不再多沾一滴。

  *

  翌日,有關昨夜的一切,啤酒與汗水仿佛都在陽光下蒸發了。

  下午三四點,倫敦大學。

  華生向凱爾西提出一起喝頓下午茶,主要是商談有關昨夜的《黑暗古堡》正式彩排情況。當然,他也叫上了歇洛克,兩位都是投資人。

  昨天,華生想請兩人去舞台現場,但被歇洛克以旅途勞累推辭了。

  他也聽說了巴黎血案,希望兩人沒有受到凶案的影響,這樣才能地討論音樂劇的正事。

  「一段時間沒見,兩位還好嗎?」

  華生關切地說著,就看凱爾西與歇洛克都精神奕奕。應該不像他審查彩排直到凌晨回家,這兩位恐怕一回倫敦倒頭就睡了吧?


第83章

  最近過得好嗎?

  面對華生的關心, 歇洛克與凱爾西表示過得不錯,他們並沒有受到巴黎血祭大案的影響。

  「華生先生,昨夜審閱彩排辛苦了。多謝您的體諒, 讓我們能有時間稍作休息。」

  歇洛克閉口不提所謂休息的具體內容,轉而對華生不吝贊美。

  「您的盡心盡力是《黑暗古堡》音樂劇成功的關鍵所在。我在巴黎都聽到對您的推崇, 人們無比期待著三個月後的公演。」

  凱爾西緊接到, 「的確,多虧有您在, 能讓人無比放心地托以重任。我們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去巴黎出差。遇到您, 是無與倫比的榮幸。」

  「兩位言重了, 這也是我的分內事。」

  華生語氣謙虛,但是嘴角不住上揚。

  是他的錯覺嗎?這兩位去了巴黎一趟,更加會誇獎人了, 難道巴黎有某種神奇力量?

  這並不重要。

  三人找了一家咖啡廳。

  華生很快談起正事,他將昨夜的彩排情況整理成冊,附加了照片便於兩人查閱。「整個流程中, 我認為的優點與不足都記了下來。兩位看一看,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增補。」

  凱爾西先接過了文件夾。僅僅閱覽第一頁, 有關彩排的詳細記錄與批注, 無不說明華生的認真。

  十分鐘後,一目十行, 她迅速看完。

  找不出任何毛病,不論從哪一角度來說,華生對《黑暗古堡》音樂劇已盡了他能做的最詳細安排。

  「我覺得很棒。福爾摩斯先生,您請看。」

  凱爾西將文件夾交給歇洛克, 見他十行俱下地翻閱了整本提案。

  很快,歇洛克將文件夾合上, 「華生先生,我也覺得提案很棒。」

  華生暗暗深呼吸,為什麼對座兩位就不能看得慢一些?

  他天沒亮起床,趕工十小時的文件,有些人用十分鐘就看完了!

  哪怕曾經領教過歇洛克近乎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華生還是問了一句,「福爾摩斯先生,您不需要再仔細看看?」

  「相信我,我很仔細地看了。華生先生,您的提案非常好。」

  歇洛克語氣十分肯定,他也沒找到什麼紕漏。何況術業有專攻。他未參與前期音樂劇的策劃,現在凱爾西表示了認可,他自然也贊同。

  歇洛克見華生仍有猶豫,就問:「請別懷疑,難道您還不相信班納特先生的判斷。」

  「當然相信。」

  華生毫不懷疑凱爾西的眼光,改編音樂劇還是由他一力發起。當下,自己只是想要確定還有沒有更多的建議與意見。

  「這樣的話,就沒什麼問題了。」

  歇洛克對華生說完,側頭看向凱爾西,「我都聽你的。」

  這一句『我都聽你的』擲地有聲。

  凱爾西聞言穩穩地端著咖啡杯,僅回了一個眼神,「還聽我的?全倫敦排名,論聽話,你足以進入倒數前十,不然怎麼會有昨夜同行。」

  歇洛克微笑:「我在說音樂劇,相關的事都聽你的。」

  華生:錯覺嗎?對面兩人似乎暗流湧動。

  凱爾西移開目光,轉移華生的注意力,提出了一個問題。

  「昨夜彩排很晚結束,這一份提案應該花費了不少時間。華生先生,您應該早起趕工了。其實不用著急,第一次公演在萬聖節,滿打滿算還有三個月零三周。難道您遇到了其他要緊事才不得不趕工?」

  歇洛克看向華生,「不論什麼急事,如有需要請務必開口。」

  華生笑著搖頭,主動說起著急找兩人的原因:

  「不不,我沒有遇到棘手待辦的事,就是要離開倫敦去軍醫培訓點。」

  華生一直有做軍醫的志向,也早就向相關部門提出申請書。

  「比我想像得快,錄取書上周寄來了。兩天後,我就要前往封閉培訓點。這一走,最少兩三年。」

  兩三年並不是培訓時間。

  最多培訓半年,然後直接去駐地戰場,一輪崗起碼兩年。

  「哦!恭喜您。」

  「太好了,恭喜您。」

  歇洛克與凱爾西紛紛道喜。乍一聽微有不舍,他們都不舍一個好幫手離開了,但很支持華生去實現夢想。

  初識時,在往黑暗古堡的路上,華生就提過投軍做醫生的理想。後來請他做屍檢毒檢,他也提過向軍方醫院投出了申請書。

  兩人很為華生高興,他能夠走上希望的職業道路。

  至於兩三年後,軍醫是否退伍,退伍後是否回到倫敦做偵探的幫手,那要等華生先完成理想再說。

  「華生先生,您怎麼沒早點說起這個好消息,也能讓我們好好為您踐行。」

  如果早點知道,凱爾西會早些回倫敦,昨夜也不讓華生一個人去監督音樂劇彩排。

  華生擺擺手,「真的不必為我踐行。反正我都會回來,等回來了再聚,我更喜歡慶祝重聚。」

  話是如此,只是道別來得太突然又匆忙。

  歇洛克難得叮囑,「您就要遠行,為保家衛國獻出一份力量,著實令人敬佩。但也恕我直言,您在前線以醫術保障士兵的生命之際,請務必保重自己,不要太過逞強。」

  華生明白這些是由衷之言,沒想到看上去性情冷漠的福爾摩斯先生會如此叮囑。

  緊接著,讓華生更沒有想到的話出現了。

  「客套的送別詞,我也就不說了。戰場無情,您需多加小心。」

  凱爾西認真道,「不只小心敵方的炮火,有時也需要提防己方的暗箭。」

  華生一時愣住,他還沒想過要提防叛徒內奸。

  「別驚訝,我也沒別的意思,多疑倒也不必。」

  凱爾西又輕松地笑了笑,「只是槍炮無眼,請您凡事多加留心一些吧。」

  歇洛克:這是不能直說請華生多些防備心。不過也不用太擔心,經過戰火的洗禮,華生多多少少會改變的。

  「多謝兩位的關心,我都記住的。」

  華生緩緩點頭,又再次確認一遍,「對於音樂劇,兩位確定沒什麼還要問我?」

  「沒有,您做得非常好。」

  凱爾西想起一點,「封閉式培訓,那就意味著您不能出席萬聖節的首演了吧?」

  「對,我去不了了。這也是接到通知書後唯一的遺憾。」

  華生聳了聳肩,他原本還想過與阿佩普、巧克力蛋糕在首演重聚,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華生又打起了精神,「沒關系,生活難免有遺憾。如果亞戴爾先生與西格森先生前來觀看首演,還請兩位替我向他們問好。」

  凱爾西:「一定。」

  現在就收到問好了,就是不能回應而已。

  歇洛克:「一定。」

  現在就收到問好了,就是不能回應而已。

  *

  倫敦十月初。

  轉眼就是秋天了。

  華生離開之後,一切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凱爾西接過了音樂劇的剩余工作,最瑣碎的前期工作已由華生搞定,她只需按照計劃一步步監場就行。

  近三個月,卻也沒閑著。除去學業論文、蘇格蘭場時而上門請求協助破案,主要在忙一個調查委托。

  說是委托也不盡然。

  凱爾西更願將其定義為合作。

  雖然羅賓森夫人去世了,但她以女兒命名的安琪兒慈善基金會仍在運營。

  主要對收留女童女嬰的孤兒院,以及面向中下層階級招生的女校進行撥款捐助。

  慈善基金會定期進行對被資助方進行調查,核實對方的運營情況,是否存在善款挪用等惡劣事件。

  每年,基金會也會增加新的被資助對像,或主動尋找,或是從申請者中挑選。

  凱爾西希望能為改善當今女性的生存環境出一份力。

  個人力量是渺小的,但不妨出一些錢,與有著相關經驗的安琪兒基金會合作,一起提升女孩的教育環境。

  因此,凱爾西接受基金會邀請,以特派員的身份參與這一輪的調查審核工作。

  從上一家孤兒院到下一家女校,確保善款有被真正用到需要的人身上,這是一項繁瑣而又細致的任務。

  如此一來,也有一段時間沒再遇上復雜的凶案,同時也少見到對街的歇洛克。

  提起歇洛克,雷斯垂德近期不時遇見他。

  起因非常簡單,法國巴黎出現血祭大案,凶手以城市地下道為據點,這引起了倫敦方面的重視。

  不同與巴黎尚在改建期的地下通道亂七八糟,倫敦已經修建了世上第一條地下鐵,並且也運營了十多年。

  是時候核查地鐵沿途有無異常案件的發生。英國執政者不能像法國,傻傻地一直被凶手玩弄,不如現在主動調查。

  蘇格蘭場接到了調查令。

  作為警界著名的L 探長,雷斯垂德被委以負責人的重任,而上級給他找好了顧問——歇洛克。

  三個月以來,地鐵沿途的調查一直無大案出現。

  雷斯垂德感受到了歇洛克的興致缺缺。

  他也不知最初歇洛克為什麼同意協助調查,後來這位秉著契約精神,哪怕覺得無趣也堅持了下去。

  「然而,今天上午出現了異常情況。」

  蒙塔古街,歇洛克略顯興奮地找上凱爾西。「探長在地鐵沿途的一棟廢宅裡,發現了被分屍的屍體。准確地說,雷斯垂德走在半道上,頭頂被一塊腐肉砸了。」

  雷斯垂德好好地走路,低空飛過一只烏鴉。

  烏鴉食腐,它飛出廢宅時,抓著半截爛肉掉到了雷斯垂德的帽子上。

  今天的L探長很倒霉,必須弄清是被什麼砸了腦袋。

  「隨後,雷斯垂德發現砸他的是半個人類手掌。他衝入了廢宅,看到被狗刨開,又被烏鴉光顧過的埋屍坑。」

  歇洛克先簡單稱述了屍體發現的經過,「廢宅已經幾年沒人居住,花園地下的屍體被肢解了,唯獨缺了一個頭。」

  頭在哪裡?

  凱爾西聽著雷斯垂德倒霉記,把目光落在書桌上。

  ——桌上有一個打開的方盒子。歇洛克帶著它敲響房門,盒子裡裝的正是一顆沒有肉的白骨人頭。

  歇洛克:「很明顯,身體的肢解沒有剔肉的步驟,只是用利器切開,但這一顆頭經過了水煮去肉。它被放在了廢宅的閣樓裡。」

  凱爾西:「所以,現在你想讓我做什麼?」

  「從骨骼吻合度來看,這顆頭與分解的身軀是同一人。死者是一位女士,初步估計是有過分娩經歷的中年女性。」

  歇洛克問,「但是沒有肉的頭,無法確定死者的面容。傑瑞,你能還原死者的臉嗎?」

  從白骨骷髏還原人像,那是一種特殊又鮮少被人掌握的技能。

  凱爾西抬眉,「這是一顆骷髏頭。湯姆,你又憑什麼認為我能依此畫一張死者肖像?」

  歇洛克回答得一本正經,「直覺。直覺說,我親愛的傑瑞,在某些方面無所不能。」

  「哈。」凱爾西輕笑出聲,「直覺?你就不怕直覺出了錯?」

  歇洛克反問,「這次我猜錯了嗎?」

  凱爾西看了看骷髏腦袋,比起和歇洛克較勁,確定屍源比較重要。

  「不,聰明的湯姆又猜對了。但重塑面容有不確定性,先說好,我不能給出百分百准確的肖像。」

  「好的。」歇洛克也不是只有這一條線索,他還帶了另一個盒子,就見裡面裝滿了糖紙,也許與凶手有關。

  「盒子是在閣樓人頭旁邊發現,應該是十幾年前的糖果包裝紙。傑瑞,你了解那時的各家糖果行情嗎?」

  凱爾西搖了搖頭,她又沒吃過這裡十幾年前的糖。

  「糖紙,我也不了解。」

  歇洛克並未失落,稍稍壓低了聲音。「但有一個人很了解。我記得他會把吃完的糖紙都收集起來。這不僅是某人童年的樂趣,至今還有這樣的習慣,讓他能對各種糖果如數家珍。」

  歇洛克極少提起家事,當下卻對凱爾西多說了幾句。

  「你能想像嗎?一本本手賬,夾著花花綠綠的糖紙,打開一股甜膩膩的味道撲面而來。糖紙很重要,是某人的珍藏寶貝。不難猜吧,糖紙們屬於……」

  「邁克羅夫特。」

  凱爾西默默補充。

  『踏踏踏——』

  此時,很少聽到卻又熟悉的腳步聲在樓道響起,隨即房門被敲響。

  下一刻,門被打開。

  邁克羅夫特就見兩人向他問好。

  邁克羅夫特卻眼神微眯。

  是錯覺嗎?凱爾西與歇洛克,這兩人有哪裡不太對。


第84章

  「聽說貝克街附近發生了一起分屍案。」

  進屋, 邁克羅夫特對兩人直言來意,「我順路來問一問情況。」

  歇洛克:下班後慢走四十分鐘,一點都不符合邁克羅夫特的日常習慣。

  難道他懶得動的哥哥終於意識到久坐的危害, 開始嘗試散步健身,才會順路順到蒙塔古街凱爾西家?

  哈哈, 別當真, 這是開玩笑。

  歇洛克很清楚為什麼邁克羅夫特來得很快。

  清查地鐵沿線有無沉積舊案的發起人就是邁克羅夫特,下班前, 他肯定得到了分屍案的消息。

  此時, 邁克羅夫特應為有一位體貼的弟弟而感動。

  倫敦好弟弟深明大義, 接下了協同蘇格蘭場摸查的委托。

  不顧霧都的天氣無常變化,三個月來穿行在地下地上,核查倫敦地鐵及周邊有無惡性犯罪威脅。

  「戲多。」

  邁克羅夫特面色平靜, 哪怕誰都沒有說話,他已讀出歇洛克的表情。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性情孤僻的弟弟越發會演戲了?

  以往歇洛克僅在查案時扮演不同角色, 現在把戲多帶到日常生活中,看來生活過得別有一番樂趣。

  凱爾西只覺一道眼神落自己身上。

  凱爾西迷茫臉:我不是, 我沒有, 別瞎猜。

  邁克羅夫特為什麼一言難盡地看著她?她,弱小, 無辜,不知情,明明與始作俑者沒有一銅幣的關系。

  「又一個戲多。」

  邁克羅夫特迅速確定了歇洛克變化的根源。當遇上一位旗鼓相當的演員,兩人時不時會飆戲, 原本除破案外的無趣生活,自然就豐富多彩起來。

  而且, 戲多的兩人很會就地取材,比如腹誹值得敬佩與敬愛的甜食愛好者。

  邁克羅夫特看向書桌的糖紙盒,他正為此而來。

  下班前得知分屍案現場有一顆煮過的人頭與一盒老舊的糖紙,如無意外,歇洛克會向他詢問糖紙的來歷。

  但,行動迅速的弟弟沒有第一時間上門。

  當下,邁克羅夫特猜測歇洛克選擇先從骷髏頭找線索,最有可能前往凱爾西家。既然是他提議清查地鐵沿線,今天就難得散個步,到蒙塔古街提供場外指導。

  不出所料,有關歇洛克的動態推測正確。

  可出乎意料,歇洛克居然與別人談起了家庭趣事。

  邁克羅夫特一眼便知,兩人開門前一定在談論他。

  不是簡單陳述有人能提供糖紙線索,而是歇洛克發表了『我的哥哥收集糖紙的二三偉大事跡』。

  這不對勁嗎?

  當然,不對勁。

  歇洛克很少與人閑談,哪怕偶爾聊天也限於破案相關話題。

  比如各式痕檢方式,比如一百零八種不同毒物中毒症狀,至多也就是哪一本書甚得心意。

  閑話家中瑣事?

  壓根不存在的。

  邁克羅夫特在對座兩位身上巡睃一圈。

  不知不覺間,歇洛克與凱爾西的關系更密切了。很難說是好是壞,只能確定一點,或幸運或倒霉,兩人都是禍福同享。

  「福爾摩斯先生,您來得太及時了,我們正對糖紙一籌莫展。」

  凱爾西打斷了邁克羅夫特的思索,不能讓他發散思考下去,天知道他會聯想到什麼。

  歇洛克接過話,及時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到新的案子上。「我尊敬的哥哥,您一定能為我們解惑,這些糖紙有什麼樣的來歷出處。」

  邁克羅夫特: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們在轉移話題。不過,只要不涉及生命危險,他懶得事事過問。

  「這些是二十年多年前的糖紙。」

  邁克羅夫特將糖紙取出分門別類,共七百零四張糖紙,分屬十六家糖果鋪子。

  「「小雛菊」倒閉了,「甜甜圈」後繼無人,「三只熊的蘑菇屋」一家移民美國……」

  二十多年,正處英國資本市場上升轉型期,不少老店都消失在時間裡。

  邁克羅夫特再見這些老糖紙,許多童年記憶的味道都消失了,幸存的家店僅有二三。

  「只有這三家還在。」

  邁克羅夫特將糖紙移到一邊,一一寫下對應的糖果店名與現今的經營地址。

  他又說:「盒子裡的糖紙與高價糖果店無關,其口味主要面向倫敦七到十三歲的孩子。銷售年份集中在1854年到1857年之間,後來有的換了外包裝,有的就停產了。」

  「還有,以每次僅購買店家出售的最小規格糖果計算,三年內能消費這些數量的糖果,那一戶家庭的人均年收入不低於五十英鎊。」

  邁克羅夫特又提醒,「分解的屍體在貝克街附近被發現。二十年多年前,正是開始建造倫敦第一條地鐵的時間起點。」

  為什麼要提起地鐵建造?

  邁克羅夫特並沒再具體闡述,婉拒留下來晚餐的邀請先一步離開。

  他絕不會告訴兩人,今天順路順到這裡的重要原因。再步行三條街,那裡的一家蛋糕店今夜推出新品!

  算一算時間。

  邁克羅夫特走下樓梯,他剛好趕上夜間六點的蛋糕上新時間。

  凱爾西聽著邁克羅夫特的腳步漸遠,忽而聯想到一件事,但還是先問起分屍案案情。

  「現在知道糖紙是二十多年前的舊物。凶手將舊糖紙與死者埋在廢宅,存在一種可能性——二十多年前,凶手、死者與埋屍點區域有所關聯。」

  歇洛克卻是微微搖頭,「然而,二十多年前開始建造地鐵,貝克街又有一個地鐵站點。」

  有站點意味著二十年前貝克街附近有過拆遷。

  即埋屍地附近,被劃入拆遷範圍的房主會得到一筆補償款,隨後原來的住戶與租戶都會散入倫敦的其他角落。

  對於查案者而言,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一片區域的房屋拆遷,時間又過去了二十多年,無疑為弄清屍體來源與死者的人際關系增加了難度。

  凱爾西先問了一個要點,「屍體發現的廢棄舊宅是第一案發現場,或者分屍現場嗎?你應該檢查過了吧?」

  歇洛克給了肯定回答,「對,中午全面查了,用了你知道的血液檢測劑。」

  今天中午,屍體被雷斯垂德發現後的一小時。

  歇洛克帶著魯米諾試劑來到廢宅。

  這種試劑在二十多年前被合成出來,但從未有人發現它的一種特性。

  ——它被氧化時會發出藍光,因此能用到血液顯形檢測中。哪怕時間過去很久,哪怕含血量極少,它都能靈敏檢測出殘留血液。

  三月初,歇洛克發現魯米諾試劑的這一特性時十分興奮。

  其愉悅度與四種血型的發現不相上下,那意味著在凶案現場的微小血跡都將無所遁形。

  隨後又進行了多次實驗,找出哪些物質會影響血檢結果。

  第一,確定了鐵、含鐵合金、辣根、與次氯酸漂白劑是干擾物,會發出相似熒光。

  第二,排泄物也會造成相同反應,如有動物出沒,它們的血與尿液也會導致結果偏差,但可以通過其他試劑的復查來甄別兩者。

  那麼如何應對第一點干擾,尤其是漂白劑會被凶手用來消滅血跡?

  不得不贊美凱爾西,提到兩種熒光產生的速度不同。能夠以此來識別是漂白劑反應,或是血液反應,隨後對可疑跡像做復檢。

  其中唯一的缺陷,甄別不同的反應速度需要豐富的痕檢經驗。

  偏偏,豐富的偵查經驗是最難掌握的。

  歇洛克能迅速習得,但不能指望蘇格蘭場。

  他倒是懷疑一點,凱爾西是不是早就知道魯米諾試劑的血檢應用?盡管之前沒見其使用試劑,詢問後也得到了否定回答。

  疑惑卻仍存在。

  不知凱爾西師從何人,歐洲大陸竟是存在那般學識淵博卻不為人知的前輩。

  疑惑歸疑惑,不影響調查新出現的分屍案。

  分屍勢必會有血液殘留。

  中午,歇洛克使用了魯米諾試劑檢查廢宅,確定屋內沒有可疑的血液反應。

  結合其他痕跡,能基本確定廢宅不是分屍現場,也極有可能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埋屍的廢宅比較特殊,當初造地鐵時那片都劃入了拆遷,其他屋主都簽了協議,唯獨沒聯系上那位遠在美國的屋主。」

  歇洛克下午抓緊時間調查了廢宅的相關資料。

  查到地鐵施工後,因地質結構問題,不得不改變出口位置。市政決定將那帶已拆遷的地皮造成小型綠化叢。

  「綠化帶的建造並不急於一時,因此等屋主回國後,沒能和市政談妥拆遷費,那一家人繼續住了十幾年。」

  後來,屋主一家人相繼離世,美國的遠房繼承人想要變賣到手的房產。

  可這棟房屋的地理位置特別,就像是一座孤島懸在道路中間,不利於高價銷售也不利於出租。

  外加繼承稅等問題,這棟房子就空置了四五年。

  「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初步估計死者是在三四年前被害,而廢宅的門鎖沒有毀壞的痕跡。」

  歇洛克指出,「凶手很可能有備而來,知道那棟房子長期無人居住。懂得開鎖技能,或針對廢宅弄出了鑰匙,沒有留下腳印等可疑痕跡。」

  目前就有三個基本的問題。

  死者是誰?她在哪裡被害與被肢解的?凶手選擇廢宅埋屍的原因是什麼?

  殺人與分屍的性質並不相同。

  凱爾西從犯罪心理的角度來看,後者的凶殘度直線上升。而被害人的頭顱還被水煮過,僅剩下骷髏頭。

  之後,死者被分屍的身體被埋在了土裡,而她被煮過的頭藏在了閣樓中,怎麼看凶手都不是隨意選擇藏屍點。

  「一步步來吧。我盡快把死者頭顱復原出來。」

  凱爾西說著准備出門,「先去買相關材料,黏土、石膏等等,現在還能趕得上店鋪未打烊。」

  「一起去。」歇洛克提議,「那家材料店邊上就有餐廳。今晚讓我請,謝謝你願意出手復原頭顱。」

  凱爾西點了點頭,走出房門,想起剛剛有關邁克羅夫特的猜測。「對了,去材料店會途徑一家蛋糕店。你知道嗎?今夜六點開售巧克力相關的新品蛋糕。」

  歇洛克微微一愣,凱爾西的神色不像在暗示想買新品蛋糕。

  下一秒,他就反應過來,不是凱爾西感興趣,特意為蛋糕走一趟的另有其人。

  凱爾西冷不丁想起一個經典問題,可以套用在歇洛克與甜點上。

  「問,當湯姆與巧克力蛋糕同時從橋上掉落,邁克羅夫特選擇先救哪一個?」


第85章

  經典二選一, 先救哪一個?

  凱爾西一想到那種場景,沒能克制住眼底的笑意。

  這堂而皇之地偷笑,一定在笑某些奇怪的事。

  歇洛克好奇心作祟, 剛剛還在說甜點是邁克羅夫特順路來此的主因,而這有什麼值得偷著樂嗎?

  「傑瑞, 不介意分享一下讓你忽而歡樂的起因吧?」

  凱爾西側頭, 看著歇洛克越發具像化了他與蛋糕同時掉下水的場面,這下沒能忍住勾起了嘴角。

  「哦不, 沒什麼。請相信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只是忽然想起一個毫無意義又索然無趣的問題而已。」

  毫無意義可能是真, 但索然無趣的話,為什麼要笑?

  「傑—瑞—」

  歇洛克停下了腳步緊盯凱爾西,「你是打算勾起我的好奇心就跑路嗎?」

  凱爾西:冤枉!不過是兩人間的輕松氣氛, 讓她一時沒有特意管理表情。

  「湯姆,當然可以告訴你,但請務保密別提是我問的。」

  凱爾西誠實地敘述出經典二選一, 「你有沒有好奇過,當你與巧克力蛋糕同時從橋上掉落, 邁克羅夫特先生會先救哪一個?」

  歇洛克眼皮一跳, 他絕不會作死地去問嗜甜的哥哥。因為邁克羅夫特絕不會給出正面回答,只會以反問來懟他。

  比如:「歇洛克, 既然你真心誠意地問了,必然不介意先給出參考回答。

  假設你敬愛的哥哥與你親愛的傑瑞同時掉到水裡,你選擇先救哪一個?可別用都會游泳那一套來糊弄我。」

  歇洛克搖了搖頭,把可怕的聯想從腦海中甩出去。

  由衷希望邁克羅夫特與凱爾西不要撞了腦回路, 不然那種反問會讓他原地窒息。

  「別說蛋糕了,我們還沒用正餐。」

  歇洛克生硬地調轉話題, 「聽說那家餐廳最近推出的海鮮飯不錯,晚餐有時還需排隊等位。速度快些買了材料,爭取早點到餐廳。」

  歇洛克不由分說加速行路,昂首闊步朝前走去。似乎他的腳步匆匆,只為了盡早吃一頓美食。

  凱爾西眨眨眼,歇洛克腦補什麼奇怪的畫面?別以為她看不出,那其實是落荒而逃。

  *

  逃是沒辦法逃的。

  就像雷斯垂德逃不掉,而被迫戴上了奇怪的光環。

  明明是烏鴉叼著的腐肉砸到他的帽子,隨後引出了分屍案,但在有的真相在流傳間失真了。

  蘇格蘭場上下都在傳『路上那麼多人,偏偏鳥糞砸中雷斯垂德』的謠言。

  被同事開玩笑也就罷了,但無良報紙刊登了那些博人眼球的新聞,諸如『勇破奇案L警探,竟是被鳥糞選中的男人』,『揭秘L警探的破案秘訣——鳥糞醒腦』等等。

  這一次,雷斯垂德真切體會到人出名後的苦惱,此時法醫室反倒成了最清淨的地方。

  這裡沒有探討鳥糞的調侃,只有揮之不去的福爾馬林味。

  此處正是蘇格蘭場新添置的法醫室。雖然警局仍沒有配備體制內的法醫,但總算安排齊全了一整套屍檢設備。

  從此以後,倫敦發現了必須詳細解剖檢驗的屍體,不用再每次事到臨頭想該去哪一所大學借實驗室,起碼能在蘇格蘭場內進行檢驗。

  法醫室得以迅速建成,離不開歇洛克的提議。

  起因是春日裡的跨國三角交換毒殺大案,那場發生在埃及博物館地下室的爆炸,炸毀了重要的證物死老鼠。

  前車之鑒應該引起重視。如果警局有法醫室,起碼對需檢驗證物的安全多一些保證。

  去往巴黎前,歇洛克與皇家學會曾經就血型研究做了系列探討,順便提起了蘇格蘭場也該引進科學檢測。

  皇家學會的影響力絕非浪得虛名。

  此前,蘇格蘭場一直在申請的屍檢相關經費但被屢次忽視,誰想這一次上面主動提出要增設法醫室。短短一個多月,場地與設備都到位了。

  雷斯垂德享受著難得片刻的安寧。絲毫不知喘息之機,是由他一直念叨的,不在場的那位魔鬼全力促成。

  當下,雷斯垂德暫時不想說話。讓他緩一緩,先聽受邀來做全面屍檢的巴爾克發言。

  「無名女屍,四年前死於中毒,死後遭到分屍肢解。」

  巴爾克給出的屍檢結果與歇洛克的初步判斷一致,而他檢測出了具體毒物。「盡管她被切成了一段段,但所中之毒很常見,是我們的老對手——砒.霜。」

  凱爾西微微頷首。

  今天來蘇格蘭場,不是為了參觀歇洛克促成設立的法醫室,而是為了近距離觀察無名女屍。

  哪怕只是腐爛殘缺的屍塊,但仍舊會透露不少信息,比如膚色、高矮、胖瘦、身體是否有創傷等等,以此推斷死者從前的生活狀態。

  這些必須親眼一見,而不僅僅通過屍檢報告。

  通過直觀感受,結合藝術雕塑與犯罪科學的雙重直覺經驗,才能一試重塑死者頭部。

  「這些傷是生前傷?」

  凱爾西指向女屍的雙腿,死者的膝蓋骨明顯粉碎了。

  「對,而且都是陳年舊傷,有反復受傷的跡像。」

  巴爾克將舊傷的骨裂處一一指出,又提出一個重要的解剖發現:

  「解剖後,確定死者的脊柱骨斷裂。也是舊傷,應該受傷十五以上,而這樣的傷會讓她下半身癱瘓,不得不臥床。」

  這倒是有些意料之外。

  無名女屍並非直接被埋入廢宅的花園,一堆屍塊先被裝入大木箱。

  屍塊藏於木箱埋入地下,在很長一段內減緩了腐爛速度。要不是野狗挖坑又破快了木箱,這一具女屍不知何時才會暴露於人前。

  歇洛克仔細檢查了木箱,裝屍體的木箱本身很普通,是二十年前的倫敦低價大眾款,多用於裝雜物。

  它有過使用痕跡,但凶手在裝屍塊前對木箱做了徹底地清潔,沒有留下有價值的微粒線索。

  當下,凱爾西聽聞死者癱瘓多年感到驚訝,是因癱瘓往往會導致肌肉萎縮。

  對比死者的情況,哪怕解剖台上只能呈現一具腐肉,但也能看出死者身前的四肢並不瘦弱。

  歇洛克在挖出屍體後,初步判斷死者的身份,中年女性有過分娩。另外,根據其胸腹的外形來看,其束胸力度並不大。

  這通常表明無名女屍自小家境並不富裕,她需要勞作,不能似富家女被束胸衣勒得連彎腰也困難。

  那就有了一個問題。

  無名女士早年癱瘓不能行走,但她的身體指標維持在良好狀態。

  這就要求從食物、藥物、幫忙照護的人手等多方面配合,而對於不夠富裕的家庭並不容易。

  「哪怕不容易,無名女士仍被照料周全。」

  凱爾西卻有疑惑,「換句話說,照料她的人應該很盡責,那麼無名女士又怎麼會反復腿部骨傷?」

  「很抱歉,我只能確定屍檢結果是正確的,那種脊椎受損,以目前的醫療技術不可能重新站立。」

  巴爾克攤手,「但死者應該不死心,十多年裡的不斷地自我折騰,一次次試圖重新站立但又反復摔倒。如果她有一個稱職的看護,應該會及時阻止才對。」

  依照屍檢,無名女士的自我折騰卻未被及時制止。

  死者的雙腿腿骨一直反復受創,長年累月不曾改變,直到她被害死亡。

  「哎,世上難免出現說不清的事。」

  雷斯垂德聽著到這裡,他也總算緩過勁來,「死者表現出的疑點,說不定就是指出凶手的關鍵。我們努力去破解就好。」

  凱爾西笑了,「不怪東方古話說得對,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多日不見,探長距離頭戴警界之星的光環更近了。」

  雷斯垂德面色一苦,別和他提光環,他正頂著鳥糞運光環。

  「不必誇獎,我只是有感而發。死者身上的疑點尚能查清,但我的困惑已很難消除。」

  雷斯垂德不免感嘆,「班納特先生,您看最近的報紙了嗎?例如『L探長與鳥糞不得不說的事』。我本該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警探,現在發展到報紙都會來蹭我的熱度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

  「恕我直言,這很正常。」

  凱爾西客觀而平靜地分析,「自從一年半前,探長以警界新星開始在報紙上亮相,後來更因金玫瑰一案名聲再噪。名氣從來就是一把雙刃劍,能給帶來榮耀,也會給帶去困擾。」

  「好吧,您說得對,一直都對。」

  雷斯垂德也不指望魔鬼能安慰他,而遞出一份指紋提取附件,「那一盒七百多張的糖紙上,都有同一個人的指紋。」

  至於指紋屬於誰?

  雷斯垂德問,「這一指紋是凶手的嗎?還是來自於死者?」

  無名女屍的半截左手被烏鴉啃食,很不幸,剩余的一只半手掌腐爛較為嚴重,無法提取指紋。

  凱爾西尚無法推斷糖紙屬於誰。

  死者癱瘓在床卻被精心照料,也許她的家人會盡力滿足她的喜好。

  哪怕糖果並不是生活必須品,而依據糖紙所代表的那一些糖果價格,長期購買的開支不低。

  亦或,糖紙屬於凶手,而代表了某一些特殊意義。

  為了弄清糖紙隱藏的秘密,歇洛克走訪了三家僅存的糖果店,想找可能存在的知情者。

  他卻接連碰壁。二十多年過去,雖然糖果店仍在,但管理店鋪的人早就換了一批,對五十年代的舊事一無所知。

  唯一的好消息:

  「彩虹之糖」的前任主管哈德森仍然活著,而且他也尚在倫敦。

  歇洛克拿到了哈德森的地址,這是兜兜轉轉又繞回了埋屍點附近。

  這便詢問凱爾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可以先去廢宅轉一圈查看有遺漏線索,然後再找哈德森。

  「這個地址。」

  歇洛克念了出來,「貝克街221號。我還從來沒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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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夕陽西下。

  霞光似彩錦照入街巷。

  凱爾西先去了發現屍體的廢宅, 一如歇洛克之前的調查,沒找到更多的線索。

  廢棄住宅的門窗未遭人為損壞,室內一地積灰, 不存在可疑足跡。說明近些年凶手極大可能並未折返此地。

  棄屍點沒有新發現,接下來前往附近的貝克街。

  臨近夜七點。

  貝克街221B的金屬門牌披上一層瑰麗霞光。

  凱爾西稍稍仰頭, 上下打量著面前的這棟樓房。

  貝克街221B與十九世紀的大多英倫住宅相似, 平平無奇的設計,普普通通的磚牆, 並沒有特別的引人注目之處。

  「哈德森一家都不在。」

  歇洛克詢問了女僕, 得知哈德森太太外出工作一般晚上八點回家, 哈德森沒有工作卻歸期不定。

  「這棟房的男主人常年酗酒,時不時幾天不回家,要想找到他得走遍這一帶的幾十家酒吧碰運氣。不過, 我們可以找女主人詢問,她很可能更了解二十年前的情況。」

  簡單地問了女僕幾句,歇洛克大致了解221B的情況。

  二十多年前, 哈德森太太嫁到貝克街。

  哈德森當時是「彩虹之糖」的主管之一,分管包括貝克街所屬的馬裡波恩區分店。

  盡管哈德森之前是糖果店的主管, 但更多時間是他的太太在打理生意。

  「後來哈德森被辭退, 他的太太去了附近的其他面包店工作。我想哈德森太太更了解附近甜食購買者的情況。」

  歇洛克看了一眼懷表,「還有五十七分鐘夜八點, 不妨等一等哈德森太太。」

  「好,趁空把晚餐解決了。」

  凱爾西早已收回巡睃在221B的目光。一如往常的神態語氣,她滴水不漏遮掩住來到貝克街後升起的時空錯落感。

  上輩子,凱爾西也曾途徑貝克街221B, 那已是聞名遐邇的福爾摩斯博物館。

  面前的小樓與之對比外形非常形似,而這一棟四層建築更大一些。至於內部結構, 無論前世或今生,她都尚未入內一觀。

  從前沒來得及去參觀由故事衍生出的博物館,如今卻將要入內尋訪案件線索的可能知情者。

  不得不說,命運真是奇妙的存在。

  兩人先前往附近的餐館。

  歇洛克走了幾步,直覺氣氛莫名的安靜,隨口一問,「傑瑞,你沒想說點什麼?」

  凱爾西不解地看向歇洛克,「要我說什麼?你又想聽什麼?對哈德森夫妻的分析嗎?」

  晚霞氤氳,貝克街上的行人都似鍍了一層鎏金色。

  歇洛克也不知為什麼忽而冒出一問。

  也許是霞光灑落,今日黃昏如夢似幻,讓他想聽一聽真實的聲音。身邊人隨便說什麼都可以,此時聊天的內容並不重要。

  凱爾西似有所察,順勢談起哈德森:「顯而易見,根據目前所知的情況,哈德森很可能在勇奪「渣男」稱號的路上狂奔。

  除了手握房產,哈德森還擁有什麼?常年喝到爛醉的習慣,從不工作而靠妻子養家的本領?」

  凱爾西語帶嘲諷,「然而,越是這樣的家庭,越容易出現丈夫家暴妻子的惡劣情況。如果真的出現了家暴,我認為哈德森太太應該考慮離婚。」

  既然提起哈德森夫婦,歇洛克就此說了下去:「由女方提出離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然1857年出台《離婚法》,允許個人提出訴訟離婚,但法律允許的理由也僅限於通..奸。丈夫能夠單方面指控妻子,但妻子主動提起訴訟,則有一系列附加條件。」

  從不允許離婚到離婚合法化,這是一種進步,但仍然存兩性不平等。

  妻子僅能因丈夫亂..倫、遺棄、暴力、性變態而提出離婚。

  很明顯,假設丈夫只是在外有了情婦,女方單純因為感情破裂不想再維持婚姻,出於這一點是不允許離婚的。

  反之,丈夫卻無需受到前一串的限制,只要抓到女方有情夫的證明便可以離婚。

  且不談取證的環節有多復雜,單說但凡走到離婚這一步,夫妻之間就不可能善了。

  必須考慮得遠一些,當法律層面宣判離婚後,生活中能否徹底斷絕關系。尤其是女方,不得不提防前夫的糾纏與報復。

  眼下,針對哈德森先生一事。

  哈德森太太並不能因為丈夫常年酗酒,平時未盡到賺錢的責任就訴訟離婚,除非還發生了更惡劣的情況。

  ——即,凱爾西提到的酗酒與家暴往往相伴出現。

  目前,僅通過與女僕的交談,不能確定其雇主的具體情況。

  假定真的存在家暴,不同法官有對暴力輕重有不同定義,從而影響是否判決離婚,並且涉及到夫妻財產的分配。

  無論如何,歇洛克都不希望家暴的發生,「但願哈德森不會太混蛋。」

  「你就是在賭博了,賭一個人能維持多久的好品性。話說回來,這個時代選擇婚姻的人,誰不是在進行一場豪賭。妻子賭丈夫能一直紳士,丈夫賭妻子不會逼急了下毒。」

  凱爾西微微搖頭,「不過,依照賭場的特性,十賭九輸。令人無奈的是,婚姻的賭局一旦開賭就很難叫停。人們的主觀意願不重要,法律規則先會說離婚很困難。」

  說到此處,凱爾西對歇洛克露出一個充滿敬佩的笑容。

  「那就不得不佩服福爾摩斯先生了,您不愧是倫敦罕見的智者。我還記得您在都靈大教堂前的話,您從未有結婚的打算。多麼高瞻遠矚的想法,能讓您無比幸運地遠離危險賭局。」

  『哐!』

  似乎有什麼東西砸落。

  明明沒有巨石落地,但歇洛克感覺到他曾搬起的石頭砸到自己腳上了。

  不只被砸了腳,怕是覺得過去挖的坑還不夠深,今天兩人竟然自然而然地談論怎麼能成功離婚。

  歇洛克認真回憶兩人在大教堂前的豪言壯語,不得不說凱爾西技高一籌,居然沒有留下類似話柄。

  當下,面對凱爾西的一臉佩服,他感到無奈地被將了一軍,隨即又稍一聯想。

  從前沒考慮過,現在想到結婚的第一反應,這並不能發生在同性之間。

  不談婚姻,就連同性戀情也是被法律禁止的。而不談法律是否禁止,單論他個人,也對此無法完全接受。

  這就又繞回了那一個的直覺性懷疑。

  歇洛克看著凱爾西,親愛的傑瑞究竟是不是女扮男裝?如果不是,要他怎麼辦才好?

  『咚!』

  這次換成凱爾西聽到了巨石砸腳,她怎麼就主動調侃歇洛克了?

  好吧,她承認想欣賞歇洛克無言以對的模樣,但是不並包括讓風水輪流到自己頭上。想讓她輕易低頭是絕無可能的事。

  沉默,是黃昏的貝克街。

  兩人不約而同快腳步,連戀愛都沒有談,還談什麼結婚離婚,那都不如一頓晚餐。

  現在快點吃飯,之後准時去找哈德森太太調查案情。

  夜,七點五十二分。

  兩人再次來到221B,等了近二十多分鐘,仍未見到哈德森太太回家。

  「八點十分了。」

  歇洛克沒有不耐煩,只是察覺一絲不對勁,直接問女僕,「哈德森太太以往回超過八點回來嗎?」

  女僕也疑惑,「哈德森太太一般都是七點五十幾到家。如果晚回來,事前都會叮囑我一句。」

  凱爾西緊接著問,「面包店幾點打烊?你知道哈德森太太常走哪一條路回家嗎?」

  「夜七點打烊,哈德森太太應該是七點十五分回來。」

  女僕又說了哈德森太太常走的一條路,「正常的話,走半個多小時都該到家了。」

  歇洛克立即想到一種可能,「清楚面包店每個月幾號發薪水嗎?」

  「基本是每個月的十號。」

  女僕轉而想起今天就是十月十日,她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哦不,您的意思是哈德森太太遭到了搶劫?不不不,不可能,這裡的治安不錯,從沒聽說有劫匪出沒。」

  「誰說一定會是劫匪。」

  凱爾西神色微冷,最好不是那一種無恥的情況出現。

  二話不說,兩人向哈德森太太回家的必經之路跑去。

  事態未以兩人的意志為轉移,不妙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小巷的石板地上,正坐著一位面色發白坐的中年婦人。她捂住了左腳,手提包落在了一米外。

  手提包敞開著,鑰匙、鏡子等小物件物散落一地。

  同時,包柄上留了半枚男鞋印。朝前望去,這一串鞋印消失在了小巷盡頭。

  「您是哈德森太太吧?」

  歇洛克根據侍女的描述,基本確定跌倒的婦人就是他們等的人。「是您的丈夫打劫了您嗎?」

  哈德森太太抬頭,勉強笑著問:「年輕的紳士,您怎麼知道我是誰,又遭到了老混蛋打劫?難道您精通時光追溯術?」

  「只是剛好遇上,來找您了解一些陳年舊事。」

  歇洛克暫時沒問其他,與凱爾西蹲了下來,先判斷哈德森太太的傷。「抱歉,我們能看一看您的具體受傷情況嗎?」

  「當然可以,也多虧遇到了你們。」

  哈德森提起裙擺,只見左腳腳踝腫了起來,而她在努力緩和氣氛。

  「這會巷子不常有人經過,我感覺自己呆坐了好久。大家應該都在家裡吃飯,我怎麼也喊不來幫手,正想著如何順利單腿跳著回家。」

  歇洛克先做了一番觸診,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是脫臼,該說幸好只是脫臼。」

  凱爾西輕輕按壓後,又詢問了哈德森太太的疼痛情況,也得出了相同結論。「對,是脫臼。」

  是脫臼也絕不好受,哈德森太太已沒法正常站立了。

  「我去叫馬車,最近的診所需要二十分鐘車程。也不知今夜是否營業,這下真的要憑運氣。」

  歇洛克正要起身,只見凱爾西看了他一眼。「傑瑞?你確定能處理這一外傷?」

  這不是多此一問。

  歇洛克很清楚怎能將人打出不同的傷,但不代表會治各種傷病。

  何況傷患是一位並不強壯的中年婦人,他怕手上力度一重,讓哈德森太太的腳踝從脫臼直接變成骨折骨裂。

  「脫臼的話,我也許能試一試。」

  凱爾西的語氣並不強硬,雖然她對處理外傷很有經驗,但也讓哈德森太太做選擇。「您更了解附近的診所情況,想要去哪一家?」

  哈德森太太臉色一苦,「最近的那家,這一周都沒醫師問診,老查爾去鄉下了。再遠一些,都要等到明天九點才坐診。更遠的話,我就不太了解了。」

  哈德森太太想著腳踝更痛了,最後對凱爾西點了點頭,「好心的紳士,請您幫我一把。哪怕搞岔了,再去找診所醫師,也沒……」

  那句 『沒多大關系』尚未說完,就聽輕微一聲『哢』響。

  一切發生的太快。

  哈德森太太還沒做好心理建設,還想多念叨幾句緩解緊張,但腳上的疼痛消去了大半。

  「好了。」

  凱爾西言簡意賅,「哈德森太太,還需借您的圍巾一用固定腳踝。」

  哈德森太太愣愣地解下圍巾,呆呆地遞了出去。

  凱爾西迅速地包扎固定好腳踝,末了打了一個醜不拉幾的蝴蝶結。

  「抱歉,我打蝴蝶結的技術不太好。現在可以考慮去哪一家診所了,最好打一下石膏。」

  一時,小巷很安靜。

  哈德森太太看了看蝴蝶結,再看了看凱爾西,又看了看歇洛克,最終抬頭望向黃昏時分的天空。

  黃昏時分,總會遇上一些不可思議的事。

  比如她今天居然被自己的丈夫打劫了,再比劫後逢生遇到了兩位從天而降的紳士。

  哈德森太太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問:

  「上帝作證,我不會亂說。能透露一點真相嗎?您二位是不是從異界來的巫師?或者更厲害一些,是天使化身?」

  要不然,會是更可怕的魔鬼嗎?

  當然,哈德森太太很識趣地沒有問最後一點,而期盼地看著兩人等待回答。


第87章

  哈德森太太在面包店工作真的屈才了。

  如此此豐富的想像力應該介紹給華生認識, 能邀請她參與到音樂劇劇本編寫中,一定能增加許多出人意料的橋段。

  「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歇洛克正色回答了哈德森太太的問題,「我們既不是巫師也不是天使, 更沒有從異界而來,只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普通人。」

  說著, 歇洛克還煞有其事地詢問凱爾西, 「班納特先生,我沒有答錯吧?」

  「當然, 福爾摩斯先生, 您總是正確的。」

  凱爾西理所當然地贊同, 轉頭再次打破了哈德森太太的幻想。「和倫敦街頭隨處可見的人一樣,我們沒有任何超凡能力。今天來是為調查二十多年前的一些事。」

  因此,相遇只是偶然。

  至於歇洛克推測到哈德森太太會被丈夫搶劫, 對他而言非常簡單。而治療脫臼的手法,凱爾西表示也算不得了不起的本領。

  「哎——」

  哈德森太太長嘆一聲飽含遺憾,似乎有什麼夢想碎裂了。

  凱爾西與歇洛克保持微笑, 並不想弄懂哈德森太太為何要惋惜。

  兩人簡單地自我介紹後,尊重哈德森太太的意願先將人送回家。

  哈德森太太表示等明天某家中醫診所開門, 她再去打石膏。

  那有出名的骨科花國醫師, 在沒有能透視人體儀器的時代,竟有一手仿佛能看穿皮肉神奇的正骨術。

  有關凱爾西為什麼會?如果歇洛克問, 她也能給出自圓其說的解釋。

  從前懂得些人體骨骼構造,後來在黑暗古堡結識了唐先生,向他的保鏢白衣服請教了幾招。

  眼下,三人來到貝克街, 沒有多提正骨術。

  哈德森太太也沒多提半道被搶,她必須認真想一想, 要與哈德森做一個了斷。在那之前,讓她先為伸出援手的紳士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兩位先生,讓我們省了那些客套,有什麼問題就直接吧。只要我知道,一定知無不言。」

  歇洛克開門見山提起分屍案,因為報紙刊登L探長與鳥糞不得不說的故事,此次發生在地鐵站周邊的案件多少為外人所知。

  「1854年到1857年,哈德森太太,您在「彩虹之糖」工作嗎?」

  哈德森太太點頭,「准確地說,是1854年11月10日到1859年3月21日,我在「彩虹之糖」的馬裡波恩區分店工作。」

  「很好,您記得具體的日期。」

  歇洛克希望哈德森太太的記性能更好一些,「那麼您是否遇到過一位客人:當年大約三十歲左右,白人女性,與您一樣高,身材偏瘦。」

  「她可能有十歲左右的孩子,也可能有收藏糖紙的喜好。盡管經濟不太寬裕,但時不時會來購買糖果。」

  歇洛克取出幾張糖紙樣本,示意哈德森太太細看。如今無法確定與骷髏頭之側的糖紙與死者一定有關,但不妨先做可能有關的推測。

  哈德森太太記得這幾款糖果,都是平價產品,深得孩子們的喜歡。

  「買這幾類糖果的人很多,基本都是有孩子的家長。哦,你們也知道,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有十歲左右的孩子很常見。」

  因此僅從外貌描述,符合條件的人一撈一大把。

  至於經濟不寬裕,哈德森太太就此反問,「兩位先生,你們一定沒有照料孩子的經驗,我指的是哪怕拮據也用心照料的情況。」

  歇洛克與凱爾西齊齊搖頭。

  「那就對了,你們不了解拮據的父母也有他們的計策。」

  哈德森太太當場舉例,「即便家庭條件不夠好,但不妨礙大家買糖果哄孩子。比如相熟的鄰居,一起工作洗衣女工等等,大家湊錢買一罐糖果平分。這樣的情況不在少數。」

  那些家庭的孩子大多早熟懂事,一次能得幾顆糖果獎勵就很開心。如此拼單買糖果,不僅省錢,還能不時嘗鮮。

  「是我想得不夠全面,生活到處都是智慧。」

  歇洛克虛心接受哈德森太太的指點,又試圖縮小尋找死者身份的範圍。

  「十五年前,被害人脊椎受傷導致下半身癱瘓。」

  歇洛克問,「那距離拆遷已過去了好幾年,她很可能已不住在附近,但也許會有一些流言傳回貝克街。您有聽說過嗎?」

  「上帝啊,癱瘓!」

  哈德森太太不敢想像那種無力的場景,認真回憶後搖搖頭,「抱歉,我沒有聽過這一類的傳言。那位被害人很可能因拆遷,不得不在倫敦另一側租房,誰誰誰癱瘓的消息也就傳不到貝克街。」

  的確,這符合最初的推測。

  歇洛克與凱爾西早做過心理准備,想要確定死者的身份不容易。

  哈德森太太很想幫忙,而她也讀過報紙報道,諸如『廢宅驚現屍體!鳥糞的指引——L探長又遇奇案』。

  不等兩人問,她主動提起廢宅的事。「如果要問維利奇家,據我所知,與他家有關的人沒有一位符合你們的描述。」

  維利奇,即發現埋屍的廢宅屋主。

  這兩天,歇洛克弄來了二十年前的拆遷名單,走訪了尚在倫敦的維利奇老鄰居。

  根據鄰居回憶,三十七年前,維利奇一家原有四口人。

  夫妻與他們的雙胞胎男孩,但雙胞胎兄弟在十二歲時因流感相繼死亡。

  自此,維利奇夫妻不喜與孩子接觸,還旅居美國逃離傷心地。那段時間倫敦規劃修地鐵拆遷,而市政一直沒能聯系上維利奇夫妻。

  當維利奇夫妻回到倫敦,沒能與市政談妥拆遷安置。其中的原因之一,也有可他們不願輕易毀去孩子們曾經生活過的房子。

  哪怕這一棟房子留下了的記憶,也不斷提示著夫妻倆人失去的再也回不來。

  哈德森太太說地與歇洛克調查的差不多,她也提到一點:

  「維利奇夫婦不喜歡接觸孩子,尤其是十歲左右的孩子。同時也不喜歡太接觸有孩子的家長,應該是怕聊著聊著就談起孩子傷心。」

  別說人了,維利奇很少觸碰與孩童有關的物品。

  哈德森太太補充,「我記得當時店裡的老員工說起維利奇夫妻,他們從前也會來買糖果,但自從雙胞胎死後就再沒踏足糖果店。」

  無名女屍有過分娩史,在她骷髏頭邊的糖紙受到七到十三歲小孩的喜愛。

  如此一來,維利奇夫妻不接觸與孩子有關的一切,他們主觀上應該與死者罕有接觸。

  然而,凶手將死者將屍體肢解後埋在維利奇家,頭藏閣樓身在花園,這與隨手一扔相去甚遠。

  凱爾西換了新的角度思考,凶手殺了無名女士埋在維利奇家是分兩步走——殺人分屍,仔細埋屍。

  那對凶手來說,究竟殺死無名女士是重點,還是埋屍維利奇家是重點,或者兩者都是重點?

  歇洛克正也想這些,與凱爾西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點了點頭。

  不論凶手的重點是哪一種,他都將無名女士與維利奇夫妻視作存在某一關聯。

  維利奇夫妻與無名女士有相似之處。

  兩者都有孩子。

  再說並不富裕的無名女士,癱瘓後的十多年都被人精心照料。

  她攝入了充足的營養,以及周全的照料(包括雙腿按摩等),這才能維持良好的身體機能。

  盡管暫時不能解釋無名女士身上的反復骨傷,但從各類食物的日常大筆開銷,與貼身不間斷的陪護起碼能說明一點。

  ——在無名女士患病期間,有一個體貼照顧且不曾離棄的親友。

  從時間上推斷,無名女士癱瘓後,她的孩子十五歲左右。

  對經濟不寬裕的家庭而言,孩子到了十二歲基本都出去工作謀生,十五歲也能擔起家庭的一半家用。

  常年照顧無名女士的人,是她的孩子嗎?

  如果是肯定回答,維利奇夫妻與無名女士就有了鮮明的不同,卻同樣應在孩子上。一戶人家早早失去,而另一個人始終擁有。

  如果是否定回答,無名女士重病後被孩子厭棄,她與維利奇夫妻就有了相仿的悲哀。

  不論是哪一種可能,凶手都將兩者在做關聯性比較。

  想到這裡,歇洛克再問哈德森太太,「剛剛您說有很多家長買糖果。就您所知,二十年前維利奇家附近,有沒有哪一戶人家特別寵愛孩子?也有可能是溺愛。」

  凱爾西補充,「或者有沒有其他家庭也也有雙胞胎,人們曾將他們與維利奇家做對比。再者,哪家人虐待孩子,但是小孩對父母卻尊敬有佳。」

  「慢一些,慢一些。」

  哈德森太太需要時間來回想不同的情況,「雙胞胎,不,沒有別的雙胞胎。虐待,也從沒聽說過。至於特別寵愛……」

  哈德森太太倒還記得幾家人,「豪森夫妻縮衣節食供兒子去好的中學讀書;討厭鬼小史蒂芬敲壞了別家的玻璃,但史蒂芬夫婦壓根不認為他有錯;還有梅根喪夫後帶著女兒,靠打零工為生,卻還想把女兒寵成公主……」

  零零散散,哈德森太太把仍有印像的事都說了出來。

  凱爾西將其一一記下,他們全都是當年貝克街及其周邊的租客。

  比起得了拆遷費尚有跡可循的房主,租客的蹤跡就難找很多,但她還是請哈德森太太盡可能描述那些人的長相。

  也許其中之一,能與死者骷髏頭的還原面容吻合。

  夜十點,談話結束。

  打劫了妻子薪水的哈德森果然尚未回家。

  請腳傷未愈的哈德森太太好好休息,凱爾西與歇洛克離開了貝克街221B。

  臨出門前,凱爾西本想給哈德森太太留一張紙條,但見歇洛克先一步給出了聯系方式。

  哈德森太太會為什麼再聯系他們?

  一種可能是想起了更多的案情線索,另一種就是請偵探幫個忙。比如調查她的丈夫,取證後才能成功離婚。

  天早就黑了。

  十月秋風更多了些涼意。

  兩人卻沒有直接叫馬車回蒙塔古街。

  「夜間十點,受傷的人應該休息,但另一些人的夜生活才剛開始。」

  凱爾西的言下之意很明顯,哈德森太太腳傷了,但打劫了妻子的哈德森還在酒吧裡揮霍。

  歇洛克看向凱爾西,「所以,我有一個提議。趁此漫漫長夜,我們不如做些夜間運動。傑瑞,你覺得可行嗎?」


第88章

  當然可行。

  兩人來都來了貝克街, 而哈德森搶都搶了妻子的薪水,今夜怎麼讓他拿著錢逍遙自在。

  哈德森自己撞上來,凱爾西不介意日行一善, 但歇洛克能稍稍修改一下用詞嗎?

  「湯姆,你不必如此委婉。」

  凱爾西直言, 「夜間運動一詞太寬泛了, 可以指代幾公裡夜跑,或者是夜黑風高殺人放火。想給哈德森套麻袋, 你直接說就好。」

  「什麼?套麻袋?!上帝作證, 我是一位標准的紳士, 從來都推崇寬以待人。」

  歇洛克故作驚訝,不可置信地問:「親愛的傑瑞,你怎麼能如此暴力, 居然忘了聖經的教義嗎?有人打你的右臉,應該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又怎麼能隨便說套麻袋。」

  凱爾西無語:演, 你再演。倒要看看,今天你還能演出什麼花樣來。

  歇洛克繼續他的表演, 深吸一口氣, 仿佛下定了某種赴湯蹈火的決定。

  「不過,傑瑞你既然提議了, 我就不會反駁你的提議。因此哪怕違背教義,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我也將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凱爾西扯出假笑,並毫不掩飾是在假笑。「你確定不反駁我的提議嗎?那我這裡先建議你重修遣詞造句。」

  只是去揍一頓哈德森, 不,是必須先確定哈德森到底有多混蛋。歇洛克是何必像是戲癮犯了, 演得如此入木三分。

  「天吶!不可思議!你不認為我用詞很精准。」

  歇洛克絲毫不覺表述有誤,「夜半三更,組隊圍毆,低調一些不對嗎?夜間運動比套麻袋,聽上去和平多了。推崇和平不好嗎?」

  「好,你用詞斯文很好。」

  凱爾西卻戳破歇洛克浮誇的演出,「那你怎麼解釋後面一段?有必要說的像是我們觸犯了十惡不赦的禁忌,然後奮不顧身地一起奔赴地獄嗎?」

  當下,歇洛克沒有立即作答。

  他側頭凝視凱爾西幾秒,片刻,緩緩問到,「班納特先生,你真的認為,我說錯了?」

  錯?

  不,並沒有錯。

  企圖報復或暴力懲戒哈德森,某種程度是違背教義。兩人正要明知故犯,可不就有踏入地獄邊緣的傾向。

  凱爾西卻聽出了弦外之音。或許在往前幾步,他們不僅僅違背了這一種教義。

  比起暴力,這個時代的禁忌戀情更被世人排斥。

  法律不會允許,更不談得到神的寬恕。觸犯的人注定無法前往天國,只能墜入黑暗地獄。

  凱爾西無法坦言,歇洛克說的是錯是對。

  如果說錯又錯在哪裡?兩人之間其實並不存在性別的禁忌嗎?

  如果說對又對在哪裡?欣賞小提琴獨奏的夜晚,月色太溫柔以至觸動了她的心嗎?

  「您總能自圓其說,讓人無法非議。」

  凱爾西不動聲色跳過對或錯的語言陷阱,此刻甚至煞有其事地對歇洛克給予祝賀。

  「剛剛是我魯莽了,還建議您重修語言學。現在來看,是要恭喜您在語言的運用上臻至化境,今後恐怕已無人能出其右。」

  「多謝誇獎,但我遠不至無人能敵。」

  歇洛克將此引以為榮,如若不然怎麼應對狡詐多變的世界,卻一點都不自大。

  「比如從您的身上可知,語言學的博大精深,虛實結合自然切換,這都為我指明努力的方向。」

  一個夜間運動的提議,最終在兩人的相互吹捧中通過。

  接下來兩個多小時,是化提議為行動。

  兩人查訪了一家又一家酒吧,暫時尚未見到哈德森本人,但從各方面了解哈他的情況。

  比如哈德森繼承了兩套房子。

  一套在貝克街自住,另一套也在本街區而租了出去。租金肯定不會補貼家用,哈德森全花在了酒吧裡。

  再比如哈德森沒有穩定工作,是因他酗酒成癮誤事。

  在據說他曾經因醉酒導致合同機密外泄,甚至還為弄一筆塊錢倒賣公司配方。

  既然是隱秘,又怎麼為外人知?

  凱爾西想起剛剛從攬客妓/女口中套出的話。這一帶的酒吧差不多都認識老醉鬼哈德森,多多少少都知道他的經歷。

  二十多年前,哈德森沒結婚時還裝過紳士,不少人以為他有些本事。

  本事或是有的,他曾經才能升職為糖果店的主管,才能娶到性格為人俱佳的妻子。

  哈德森太太妥善地打理好一切生活所需,包括幫丈夫照看糖果店生意。

  這卻讓哈德森慢慢地顯出本性,他越發好逸惡勞,當父母過世後,再也沒人能管制他了。

  『據說,哈德森太太因過度勞累流產,而當時糖果店又出了賬目紕漏。哈德森因處理不當被開除,他不僅沒關心妻子,還埋怨妻子做得不到位,從此夫妻倆陷入僵局。』

  妓/女們如此說著。

  哈德森爛醉在外的日子越來越多,近些年他又找過什麼工作,為何再三被開除等等,相關的消息都是他酒後自己說的。

  也曾有負責的酒吧老板阻止哈德森酗酒,但他可以換一家酒吧繼續喝。

  也曾有看不過眼的同事勸告哈德森應該認真工作,可他並不需要事業與上進心。

  漸漸的,人以類聚。

  哈德森醉酒後吐出的話沒有誰在意真假,他身邊都是花天酒地的人。只要給錢,他就有酒;只要給錢,妓/女就會作陪。

  「開!六點大!」

  「去你X的,又是大,都接連四把大了。」

  「來來來,誰能喝三瓶,露絲小姐就陪他三個晚上。」

  「哦,小氣的公牛!買三瓶,只讓露絲一個人陪嗎?不夠,得再加上莉莉。」

  十二點鐘聲敲響。

  歇洛克與凱爾西走了一大圈沒有找到哈德森,遂又來到下一家他可能去的酒吧。

  走近後,一扇大門根本關不住酒吧內的喧鬧。

  推開門,就讓人想立即離開。

  沸反盈天,烏煙瘴氣。有的人趴在桌上爛醉如泥,有的人躺在椅上吸食大煙,還有些人在昏暗角落裡做坦誠相見的運動。

  「嘿!你們……」

  距離大門最近的壯漢醉眼惺忪地抬頭,正說著冷不丁上一雙如鷹銳利的眼睛,猛地打了個激靈。

  壯漢揉了揉臉,讓自己清醒了過來,「你們是來找人的吧?」

  歇洛克先一步進入酒吧,此刻,他想要花式誇獎凱爾西。

  人與人的差異太大了,大到僅在選擇酒吧的小事上就能可見一斑。

  倫敦遍地酒吧。從胖老板開的貴價酒吧,到平價如椰樹酒吧,凱爾西會留下來喝一杯的地方都有起碼的保證。

  老板品性不錯,都不允許吧內出現烏七八糟的事。即便醉酒,也都不必擔心安全有礙。

  至於眼前這家。

  歇洛克掃視一圈,發現了幾塊未清理的碎酒瓶玻璃,上面還沾著些許血跡。

  「哈德森,今天來過。」

  歇洛克沒用疑問句,只見壯漢的臉色忽而不太好。

  「你是他什麼人?」

  壯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答非所問,「不,沒聽說他有像你們這樣的朋友,干嘛來找他?」

  凱爾西瞥了一眼沾血碎玻璃,聯系壯漢前後的變化,不難確定一件事。

  ——有人搶在前面,把哈德森給揍了。直接在酒吧開揍,沒有套麻袋的那一種。

  凱爾西挑明了,「哈德森剛剛被打了,誰干的?」

  「哪有什麼打架,別胡說了。」

  壯漢不想摻和爛醉鬼的事,隱隱覺得來人不好對付,只想快些離開。

  歇洛克側移一步堵住去路,沒讓壯漢裝傻。

  「哈德森和酒客為你們這裡攬客的妓/女打起來了。血跡還沒完全干透,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他們人呢?」

  來的路上,歇洛克與凱爾西了解了哈德森的種種爛事。

  大致推測出哈德森今夜所以打劫妻子,是因收租的日子沒到,但他缺錢了——缺一筆錢去競爭妓.女的過夜權。

  哈德森不肯將租金補貼家用,但大把花在妓/女身上,這種事已是家常便飯。

  今夜,哈德森更變本加厲,從不出錢養家,變成開始打劫妻子的薪水。

  非常可笑的是,從法律角度哈德森太太並沒有財產權,哈德森完全能解釋成他不是在打劫,而是讓妻子盡到侍奉丈夫的義務。

  哈德森的作為,成功地惡心到了兩人。

  只要哈德森太太想要離婚,他們保證絕非只讓哈德森淨身出戶那麼簡單。

  當前,弄清哈德森與誰發生衝突,不是關心爛醉鬼,只為確定酒吧內的矛盾不會給哈德森太太帶去麻煩。

  壯漢一看沒法回避問題,不由後悔坐在門口多問了幾句。

  「你可別後悔多問了幾句。你是這家店的打手,守在門口是本職工作,難道喝多後忘了。」

  凱爾西說完,見壯漢的面色一變再變,很顯然他還真的忘了。

  壯漢還想敷衍一番,他可不會多嘴酒客的事,但很快就因一段彬彬有禮的言辭徹底酒醒。

  凱爾西語氣溫和,仿佛在閑談倫敦的天氣般隨意,所提問題卻一個個直戳要害。

  「你們酒吧的手續齊全嗎?該交的酒稅都交了嗎?酒裡沒有摻水,也沒有私自釀酒嗎?有的事民不舉官不究,如果……」

  「停停停,我說!是露比。」

  壯漢聽到稅收就什麼都說了,保住酒吧的收入最重要。

  「大概四十分鐘前,哈德森為爭奪和露比過夜,和幾個紅杉軍發生了衝突。」

  歇洛克示意壯漢繼續,「別說一半藏一半,他們都去哪了?」

  「這我真的不知道。」

  壯漢正苦著一張臉,就通過敞開的大門,遠遠看到有三個人向酒吧而來。

  三人穿著紅色制服,頭上的帽子歪了,其中兩個搖搖晃晃地都走不穩。

  壯漢指向走來的三人,「就是他們和哈德森打起來的。一共四人,這會帶頭動手的不在,應該和露比去開房了。」

  「嘿,指什麼指!」

  其中一個晃晃悠悠的紅衫軍,衝著酒吧門口扯開嗓門喊:「你們算什麼……」

  「格裡芬,你喝醉了。」

  三人中,唯一正常行走的那位及時制止了同僚的叫嚷,「聽我說一句勸,我們保持風度好嗎?」

  「好吧,好吧。韋翰,我給你些面子。」

  被勸的格裡芬嘟囔了兩句,還真就一下被勸服了。

  「抱歉,我的同伴醉了。」

  韋翰匆匆來到酒吧門口,取下帽子行了一禮。「有冒犯之處,還請兩位見諒。」

  凱爾西打量著韋翰。

  比起酒吧內烏七八糟的一眾酒鬼,以及酒吧外兩位歪七八扭的同僚襯托下,韋翰英俊的外表與有禮的行為,都讓他顯得與眾不同。

  ——眼前的年輕人似乎品形端正,只因要照看同僚,他才不得不陪著進入烏煙瘴氣的酒吧。

  「你們是在找那位醉漢吧?他好像叫哈德森。」

  韋翰主動說明, 「哈德森先生十分喜歡露比女士,但很可惜不得露比女士的欣賞。因此,與我的另一位同伴發生了些衝突,但我們並沒有傷害他。」

  傷害與否,是要看哈德森的傷勢。

  歇洛克直截了當地問,「你們把他扔到哪裡了?」

  「我們並沒有扔過哈德森先生。」

  韋翰還想說點什麼,但面對歇洛克嚴肅的臉色,無奈地不再多做解釋。

  「只是把他敲暈了。人在三條街外,左手邊的小巷。我保證,哈德森先生沒有傷到要害,明天就又精神奕奕了。」

  「謝謝告知。」

  歇洛克留下極短的一句話,立即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走出三條街,混亂的酒吧被遠遠拋開,很快在小巷找到哈德森。

  除了掌心劃了一道小口子,以及後頸被重敲導致昏迷,哈德森其他的傷都是四肢皮肉傷,甚至不比哈德森太太的脫臼嚴重。

  哈德森太太的腳傷起碼要靜養一個多月。

  哈德森卻很可能因為爛醉,剛剛被揍時也沒多少疼痛。

  此刻,兩人非常紳士地沒有補一頓拳腳,只確保了哈德森不會半夜醒來,合力將人抬到了另外的小巷。

  那有一個垃圾棄置棚,哈德森的雙手雙腳被綁住,扔到垃圾堆中。等他明天中午醒來,一定會身處的新環境震驚不已。

  「好了,暫且這樣處理垃圾。」

  凱爾西拍拍手,拂去手套上的灰塵,「等過段時間,就徹底處理掉,不讓垃圾有招搖過市的機會。」

  「那天不會太遲。」

  歇洛克說著朝外走去,准備去找凌晨馬車。

  走出巷口沒多久,他忽又停下腳步,面向凱爾西,「傑瑞,之前你讓我不必太過委婉,你記得嗎?」

  凱爾西點頭,「我記得,是在兩個小時三十三分鐘前說的。」

  「那我就直言不諱了。」

  歇洛克似不帶任何情緒,「酒吧門口遇到的那位紅制服,我承認,他的長相很出眾。而你看了他足足七秒。我能感覺出來,你並不是單純的打量。」

  「哈?我不是單純的打量,難道您認為我在欣賞他的美色?我才敬佩過您的遣詞,但這幾句話連在一起,未免有些歧義。」

  凱爾西也直說了,「喬治·韋翰,那位紅制服的姓名。我多看了他幾眼,因為我知道他。莉莉和露易絲,如果你還記得那兩位椰樹酒吧老板提到的女郎,她們都與韋翰有往來。一般人意想不到的那一種往來。」

  「你是說她們將口袋裡的錢,倒貼給紅制服的那一種交往。」

  歇洛克立即猜了出來,則見凱爾西點頭,表示他猜對了。

  莉莉和露易絲並不是貴婦,而是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偏偏還將辛苦錢花在韋翰身上。

  凱爾西聽椰樹酒吧紅頭發老板提了幾句,但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外人根本勸不了,因為莉莉和露易絲壓根不覺有何不妥。

  凱爾西如此說著,終掩去了一件事。

  最新線報,韋翰與欺騙原主的死在大海上的古德曼,不僅同是民兵,曾經也有過一兩面的交集。

  至於能從中再挖出什麼?就需要更深一步地追查。

  當下,凱爾西略過那些事,一本正經地說:「湯姆,你剛剛竟然還分神留意到我。能得你時時掛懷,讓我倍感榮幸。為此,就請允許我不吝贊美你。」

  贊美?

  歇洛克知道,凱爾西又要開玩笑了。

  凱爾西語氣認真,「哪怕其他人非凡不俗,但有你在,那些螢光之火豈能與皓月爭輝。在我心裡,毋庸置疑,你是最好的。」

  歇洛克眼神一凝,此刻居然看不出凱爾西究竟是不是調侃。

  此時,就聽凱爾西補充到,「當然,除了一個人。」

  歇洛克輕描淡寫地問:「哦,誰?」

  「當然是我自己了。」

  凱爾西理直氣壯,「我在我心裡,是最好的,欣賞自己的每一天都很愉悅。難道你有疑議?」


第89章

  疑議?

  肯定沒有。

  歇洛克十分贊同凱爾西。

  不僅是因為凱爾西對他的欣賞與肯定, 更為凱爾西直言『我在我心裡是最好』的自信,這讓他親愛的傑瑞似被鍍上一層光。

  誰又不覺得自己是最好的。

  每次照鏡子,歇洛克都會在鏡中看到近乎完美的一個人。

  他敏銳聰慧(這點毋庸置疑), 冷峻沉著(其實演戲精湛),詼諧幽默(可惜被外人感知到的時間不多), 意志堅強(已有了不懼墮入深淵的覺悟)。

  不過, 歇洛克僅露出一抹微笑,克制而低調地沒有過度自誇。當下只對凱爾西言簡意賅地表示肯定, 「對, 您說得非常正確, 我沒有疑議且完全認同。」

  認同就好。

  凱爾西的贊美,在歇洛克認同中完美收尾。

  此時,倫敦凌晨倫的街, 僅剩零星馬車車輪滾動聲。恰似靜寂無風的海面,波瀾不興。

  但出過海的人都知道,平靜的海面下盡是暗流洶湧, 不知何時就會掀起驚濤駭浪將人吞沒。

  *

  正如雷斯垂德,快要被沒完沒了的調查吞沒了。

  維利奇廢宅找到了一具被肢解的屍體。經屍檢, 無名女士死於砒.霜中毒, 死後被切成了好幾塊。

  從刀法上看,分屍罪犯沒有醫學背景。切口並不平整, 基本要兩三刀,才能斷開一處骨肉。

  這樣一來無法確定凶手的年齡、性別與職業,他可能是任何一個握得起菜刀的成年人。

  考慮到拋屍地點的特性,與現場放置的糖紙出產時間。凶手和死者都可能與二十多年前地鐵拆遷走的住戶有關。

  近半個月, 雷斯垂德就在追溯二十多年前搬走住戶的蹤影。

  不用問有沒有結果。

  問,就是大海撈針一無所得。

  各家報紙卻一個勁地在催:

  『問, L探長何時破案?』,『賭,在下一坨鳥糞的墜落時間,屆時L探長即將破案』,『從分屍案引出的舊日暗影,L探長號召貝克街拆遷舊住戶提供線索』。

  好吧。也不是所有媒體都沒有作用。

  有的報紙刊登出協查啟事,尋找二十多年前廢宅附近的住戶。請那些人在看到新聞後,如有任何線索都能來蘇格蘭場提供一二。

  壞消息是截至目前沒有一則有用的線索。

  「探長,福爾摩斯先生來了。」

  卡特探員敲響了辦公室的門,為探長嘆息兩秒。

  雷斯垂德剛剛從外面巡查,椅子還沒坐熱,不知歇洛克會否讓他立即動身出發去其他地方偵查。

  一聽到敲門聲,雷斯垂德即刻從躺屍狀變為挺胸端坐。

  蘇格蘭場的警探,哪怕沒找到線索,也絕不在魔鬼面前露出疲態。

  雷斯垂德開口就說,「福爾摩斯先生,距離挖出無名女屍已經快大半個月了。您有關於她身份的線索了嗎?就像以往一樣,施加某種魔法,蹭的就能發現點什麼。」

  雷斯垂德也不知道期待哪一種答案。從警探的角度出發,當然希望有線索;從個人的角度出發,又希望魔鬼能吃癟。

  不論肯定或否定回答,他面對在辦公桌對面落座的歇洛克,無法從這位貫常冷峻的神色中選出正確選項。

  很好。雷斯垂德自我安慰,他還是那個看不懂魔鬼的探長,一點都沒有被魔鬼思維污染。

  又不免默默腹誹,為什麼魔鬼之間能僅僅依靠眼神與神態交流,他真想大聲問這科學嗎?

  歇洛克將雷斯垂德的表情盡收眼底,即刻猜到他想看熱鬧的小心思,以及在腹誹什麼。

  誰說讀臉交流不科學?他能隨口舉例誰精通這一技能。哪怕不算凱爾西,邁克羅夫特也很擅長。

  當下,歇洛克點破了雷斯垂德故意了調整坐姿,還一副為他著想的口吻。

  「探長,如果您累了不妨稍稍放松身體。我們都熟悉了,您可以隨意些,沒必要用力強撐著筆直的坐姿。」

  雷斯垂德:啊啊啊!他努力維持的形像一戳就破了。歇洛克的話,哪能算得上友好,真不需要故意點出來的!

  雷斯垂德努力微笑,又開始懷疑難道魔鬼會的不是讀臉術,而是透視術?歇洛克在進門前透視牆體,看到他癱在椅子上的模樣?

  歇洛克掃過雷斯垂德的衣袖,這位探長忘了撫平折痕,明晃晃地表現出剛剛都做了什麼。他都不忍一一指出細節,生怕將人打擊得狠了,找不到查資料的人手。

  索性,雷斯垂德學會了轉移話題:

  「多謝您的關心,還是讓我們把重點放到案情上。話說回來,您有突破性發現了嗎?」

  歇洛克答得順理成章,「當然,否則我為什麼來蘇格蘭場?特意來探望您嗎?」

  「林氏醫館。」

  歇洛克直接報出了這一重要地址,發現雷斯垂德眼神迷茫,沒能遮掩他對此一無所知的事實。

  「您應該有印像,我在屍檢之後曾經指出一些調查方向,請您擴大範圍尋找。其中包括醫院,被害人身前反復骨傷,受傷總要去看病。」

  歇洛克直指蘇格蘭場的工作效率太低,「被害人的病情算得上特殊,對她進行治療的醫師多少都會有印像,但您與您的手下查得速度太慢了。」

  「哦,對。」

  雷斯垂德記得要調查醫院,他交代了卡特一家家醫館去查。

  「根據被害人的經濟條件,她不可能去費用昂貴的醫院。我讓卡特以此篩選,已經調查了十九家醫館,但暫時沒有發現。」

  雷斯垂德並沒指望卡特能很快發現線索。

  以蘇格蘭場緊缺的警力,僅靠卡特幾人起碼要耗費數月才能走遍倫敦符合條件的醫館,更不提很多醫館沒有病例檔案。

  英國開始對規範醫療體系,對其進行立法僅過去二十多年。

  即便是醫師職業資格的考評都尚未完善,更不提病例歸檔沒有統一標准。較大的醫院可能有備份,但街角小巷的診所,不能指望他們記得多年前的病患。

  「福爾摩斯先生,我想這與蘇格蘭場的調查速度無關。」

  雷斯垂德不覺得卡特等人偷懶,歇洛克找到線索多半是運氣好。「倫敦有太多犄角旮旯的診所、藥鋪,無疑這次您的運氣不錯。」

  「運氣?」歇洛克不否認有運氣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他會思考。「探長,您該認識到只有准備充分的人能抓住運氣。」

  歇洛克緊接著就問,「您的手下調查中醫館了嗎?如果調查了,那有充分向中醫館求證了嗎?是不是經過幾家中醫館,也只會問「十五年前,你們收治過一位癱瘓的病人嗎?」得到「沒有收治」的回答就離開了。」

  雷斯垂德臉色僵硬,因為歇洛克都說對了。他倒也好奇了,「那種情況下不離開,又要怎麼做?」

  「當然是設法縮短調查的時長。」

  歇洛克不似雷斯垂德,從不傻傻地認為僅憑他一個人,短期內就可以查遍倫敦醫館,必須要找到其他方法。「探長,您一定沒親自去體會過中醫正骨的奇妙。」

  哈?

  雷斯垂德一頭霧水,這句話沒頭沒尾,難道體驗正骨就能找到線索。

  歇洛克簡單地說起,他送一位新客戶即哈德森太太去打石膏。

  到了中醫館,敏銳地觀察到一點——倫敦的中醫們私下交流活動不少,不時會聚會搞幾場病例辯證,而他們多有記錄病案的習慣。

  「被害人雙腿腿骨反復受傷,很有可能找正骨師,像她那樣的病案也可能出現在交流會。」

  歇洛克道出了縮短調查的好辦法,「在交流會打探線索的效率,比你一家家醫院跑要快多了。」

  「您沒有開玩笑?」雷斯垂德不敢置信,「這種聚會完全是內部交流,怎麼可能邀請蘇格蘭場的探員前去?」

  「其實並不難。」

  歇洛克比出三根手指:「首先您得有誠意,多少懂得一些花國話。其次您得有專業知識,多少懂得一些醫術。最後您得有耐心,一場接一場地參加,別覺得枯燥。」

  雷斯垂德忽然很有自信了,不是自信能參加交流會,而是非常自信能給出一個標准答案了。

  「這次能給您百分百的確定回答——我去不了,第一步學一門外語就卡死了一切的能性。福爾摩斯先生,您對不難的標准有誤。」

  歇洛克眨眨眼,不好意思,他下意識給出凱爾西認同的標准。而像他們一樣追求學無止境的人太少了。

  歐洲大陸《阿爾卑斯奇遇記》銷量火爆,所有人都知道正因有唐先生破解機關,才有了最後的逃出生天。

  他當然要多少學一些花國話,誰知道是不是會在下次危機關頭用到。可別到時候明明有相關提示,但看不懂就很尷尬了。

  跳過這些具體調查經過,歇洛克表示十天不到,他經過層層引薦,最後找上了林氏醫館。

  「十五年前,林氏醫館收治過一位癱瘓病人。病人梅根的年齡、性別、病情都與被害人吻合。」

  根據病案記錄,梅根因從樓梯意外跌落摔斷脊椎癱瘓。

  因為病急亂投醫,她在服用了偏方後失去聲音,相關的病情都由女兒南茜轉述。

  嗓子受傷,這卻是屍檢沒查到一點。

  由於死者被斷頭,頭顱後煮開去肉。脖子與嘴巴發聲部分的器官組織全都丟失,而無法認定她的嗓部情況。

  再說,給梅根治病的醫師已年邁歸國,好在他的學徒還記得一些舊事。

  梅根是寡婦,僅有獨女南茜。當時南茜十六歲左右,母女倆的經濟狀況並不寬裕,卻不得不多次前往醫館。

  南茜請不起其他的看護,而梅根精神狀態不穩定。

  她時不時趁著女兒外出工作想要下床活動,哪怕將人綁住,但也總會有疏漏,導致了反復多次的骨傷。

  「老醫師的醫術高明,在梅根反復折騰下,還能讓她的腿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常。醫館還傳授了南茜一些按摩手法,專門針對預防肌肉萎縮。」

  歇洛克指出這與屍檢吻合,「顯然,南茜應該一直在認真看護。屍檢時,梅根的腿部情況良好並未萎縮。」

  雷斯垂德聽完,覺得梅根一詞有些耳熟。

  「我想起來,之前你們走訪貝克街,記錄裡了一些父母與孩子的感情非常好。其中有一對母女,寡婦梅根帶著女兒生活。哦!這就是對上了。」

  「恭喜您,總算反應過來了。我還以為您忘了那匆匆一筆。」

  歇洛克來到蘇格蘭場是為查清南茜的去向,「二十年前,梅根母女倆因拆遷離開了貝克街,到其他地方租房子。十五年前,她們去林氏醫館就診,根據記錄當時她們住在醫館附近,但住了一年就搬離了。」

  現在尚不能百分百確定無名女屍是梅根。

  女屍人頭只剩骷髏,在面部圖被還原之前,無法讓其他人前來辨識。另外,必須向南茜確認她的母親是否失蹤。

  「找到南茜不容易。我已經問詢過醫館四周的住戶,過去十四年,沒有人知道南茜的動向。」

  歇洛克給了兩個方案,「先查四五年前報失蹤案的家屬,另外可以考慮登報找人,但務必謹慎操作。」

  雷斯垂德點頭,這是一起分屍案,凶手與梅根母女極可能有深仇大恨。

  報紙已報道過廢宅發現屍塊的消息,現在指明了無名女屍極有可能是梅根,很難說南茜是否會被凶手盯上。

  「那我就先從報案者開始查,但也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不習慣找蘇格蘭場,習慣找私家偵探的人太多了。」

  雷斯垂德叫來卡特讓他去仔細翻找,而看向尚未離去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您還有什麼叮囑?是想一起去檔案室幫忙?」

  歇洛克看了看天色,「請隨我去一次蒙塔古街。班納特先生留的消息,今夜七點肖像圖能出來。您將它取回來多復制幾份,也便於按圖查找死者。」

  凱爾西接手重塑頭顱外表的任務,但也沒停止之前就接手的工作,協助基金會對孤兒院、女校等的用款調查。

  歇洛克又一直在外調查。哪怕住處只隔了一條街,兩人回家的時間不定,無法隨時交換消息。

  只能留一封書信,約定好時間。

  夜,七點整。

  凱爾西聽到了准點響起的敲門聲。

  「兩位,晚上好。」

  凱爾西打開門,「你們要的人頭都在客廳裡了。」

  不等雷斯垂德指出凱爾西用詞歧義,一進門,他就暗吸一口涼氣。

  十月末,天黑得早了。

  客廳煤油燈昏黃。三顆人頭模型栩栩如生,戴著假發固定在支架上。活像三個半死人,眼眶空洞洞的,全都死死盯著大門位置。

  幾乎能假想那個場景。

  萬一有誰不請自來,夜半三更撬開門後,正對三顆人頭後,那種刺激會刺激地心跳驟停。

  凱爾西笑著問,「探長,還滿意所看到的嗎?」

  雷斯垂德:他懷疑兩只魔鬼是故意在坑他,但沒有證據。

  雷斯垂德故作鎮定,指向三顆人頭的眼部位置,「人頭有眉毛、有眼眶、有睫毛,為什麼沒有唯獨沒有放眼珠?」

  歇洛克的聲音,在雷斯垂德背後響起。

  他的語氣幽幽,「探長,您沒聽過東方畫龍點睛的傳說嗎?」


第90章

  雷斯垂德背脊一涼。

  在人頭模型詭異矗立的場景裡, 歇洛克竟然還用如此古怪的語氣提問。

  「什麼是畫龍點睛?」

  雷斯垂德死撐著不表現出害怕,這一短語的字面意思他懂,「畫了一條龍, 最後點上眼睛,還能出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不過就是在給龍畫上眼睛後, 它會變成一條真龍, 飛走了。」

  歇洛克指了指三顆人頭模型,「請類比, 如果給人頭模型裝上眼珠, 它們會……」

  「活, 活過來?!」

  雷斯垂德順口說完,恨不得抽自己一下,讓他多嘴說出如此驚悚的答案。

  雷斯垂德下意識向門口倒退一步。

  他不確定地打量起歇洛克與凱爾西。很好, 兩位都有影子,影子也沒有變形,也就是說兩人的本體狀態應該還都是人類。

  不是膽子小。

  雷斯垂德害怕的理由非常充分, 如果別人提起模型會活過來,他一定讓那人趕快去醫院治腦子。

  但, 說話的是魔鬼, 魔鬼意味著萬事皆有可能。

  假設魔鬼有一天告訴他,整個歐洲的凶殺大案多數都出自一人之手, 只要抓住神秘人就會世界和平。

  雷斯垂德也會相信那一種說辭。

  「別擔憂。這只是一個傳說,傳說不可盡信。」

  凱爾西見好就收,可不能讓雷斯垂德奪門而逃。「我沒裝眼珠,只是因為材料不足。時間緊, 弄不到仿真眼球。」

  凱爾西取來速寫畫本,「模型不夠完整, 但畫冊上有完整的肖像圖。依照最有可能的三種面部結構,我給出被害者在十幾年間的面容變化。」

  即,是二十多年前拆遷後到四年前被殺害時,死者從三十多歲到年近五十歲的變化。

  「被害人的局部特征,與哈德森太太描述的寡婦梅根相似。」

  凱爾西如此說著,看到歇洛克微微點頭,隨即明白他一定查到了實證。「是中醫館?」

  「對,是在林氏醫館有了一些線索。」

  歇洛克簡述了目前的發現,「找到梅根的女兒南茜,才能詳細了解梅根失蹤的詳情。」

  雷斯垂德從詭異氣氛中緩了過來,「卡特已經去查報警記錄了,但還是先別抱太大的期望。」

  「探長,您還是祈禱能找到報警記錄比較好。」

  凱爾西指出,「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南茜一直精心照料母親,母女兩人的感情深厚。在梅根失蹤後,她很可能通過多種渠道找人。按照廣撒網的常理,即便平時並不信任警察,她也一定會報警。」

  如果沒有報警記錄呢?

  最大的可能是南茜也遭遇了不測。

  雷斯垂德想到這種可能,先搖了搖頭。近半個月,雖然他沒查到死者的身份,但也不是在混日子。

  「之前,你們說分屍案的性質與普通凶殺不同。我就調查了已知卻未破的分屍案卷宗,並沒有發現與梅根分屍手法相近的案件,沒有找到第二個相似的死者。」

  換言之,目前為止這不是一起連環殺人案。

  「這是好消息。」

  歇洛克將人頭模型一一裝箱,「我也不希望再添加這樣的雕塑人頭。」

  一天後。

  卡特加班加點,找到四年半前的報警記錄。

  南茜·歐文到蘇格蘭場報案,夜班回家後,她發現癱瘓在床的母親失蹤了,屋內的財物也被洗劫一空。

  警方給出的調查結論,南茜家遭到了入室盜竊。竊賊破壞了門鎖,而進屋後發現裡面有人。

  由於梅根無法開口說話又是下半身癱瘓,兩名劫匪很順利地搶了一筆錢,又悄悄將人劫走。

  劫人的理由簡單,一來能免去他們被指認抓捕的可能性,二來將梅根賣到黑市也能換一筆錢。

  「當時,南茜住在倫敦西北一帶,房子是她去世的丈夫租的。」

  雷斯垂德通過筆錄得知,當年二十六七歲的南茜結婚兩年,她的丈夫歐文在梅根失蹤的前五個多月因工傷去世。

  「是礦場事故。歐文死後,三人居住的租房還有半年才到期。臨近搬家不到一個月,就發生了搶劫與失蹤案。」

  雷斯垂德看向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已讓人去了卷宗記錄的聯絡地址,但南茜在三年前搬走了,現在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歇洛克正在翻閱卷宗,警方對失蹤與被劫現場做了勘察,除了文字記錄也有幾張照片。

  照片顯示南茜租屋並未遭到過度打砸等破壞,抽屜、衣櫥、書桌等可能藏有財物的位置較為雜亂,有明顯被翻動的痕跡。

  最為醒目的是地面留下了兩種男士鞋印,門鎖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撬動。

  梅根的臥室沒有打鬥反抗痕跡,床邊的拖鞋尚在。拖鞋上也有小半個男鞋腳印,像是劫匪來到床邊時不小心踩上去的。

  依照當時的調查,南茜的鄰居都沒有聽到夜間的異常聲音。

  案發的後半夜下起了大雨,雨水衝走了劫匪在街面留下的足印,他們就這樣帶著盜竊的財物與梅根消失在了雨夜。

  這一份卷宗顯示蘇格蘭場的調查持續了兩個月。

  在警力緊缺的年代,對非富非貴的家庭來說,蘇格蘭場已算進行了盡心盡力的調查。

  歇洛克看了卷宗署名,負責此案的警探是艾倫與艾布納。

  那兩位年過五十五已經退休,去年離開了蘇格蘭場。他們從前處理過不少入室盜竊案,破案率不高不低,而在案卷最後表達了疑惑。

  ——劫匪為什麼要選擇南茜家?因為她家沒有成年男性,看起來不具威脅性嗎?

  梅根癱瘓在床又不能說話,南茜隔一段時間會輪到夜班,歐文又已經去世。

  的確,選擇這家夜間入室搶劫堪稱毫無阻礙。

  但,入室盜竊的目標是求財。

  南茜租屋在普通街區,她的丈夫歐文是一個仍需下礦的小頭目,賺的錢不多不少。

  這一帶的住戶經濟水平都差不多。

  如果從劫匪事前踩點,反而更不該打劫南茜家,因為她家的大多數收入都用在對給梅根的護養上。

  從報失清單也能看出,南茜家被搶的財物不多,合計估價只有四五十英鎊。

  曾經負責調查的艾倫與艾布納也就依此做出一個推測。

  這次搶劫不僅劫財也劫人,將梅根賣給黑市換一筆錢,才能讓夜間入室值回票價。

  歇洛克先放下了卷宗問,「卷宗上,南茜當時在倫敦近郊的A養老院工作,她辭職了?」

  雷斯垂德點頭,「派人去過了,梅根失蹤後一周,南茜就辭職了。養老院很惋惜,南茜是一個負責的護工,但她要投入更多精力找母親,沒有辦法繼續在養老院的工作。」

  查到此處,案情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二十多年前,梅根帶著女兒南茜搬離廢宅一帶。

  十五年前,梅根因意外跌下樓梯癱瘓,錯誤用藥致使毒啞了自己。

  同年,十六歲的南茜帶著母親梅根去林氏醫館就醫。梅根反復骨傷,南茜又反復為母親求醫。

  林氏醫館的治療持續了一年。

  南茜與梅根搬離,尋找新的租屋。

  隨後過去了七年,暫且不知母女倆人期間的動態。

  七年前,南茜與歐文結婚。夫妻兩人共同照料癱瘓的梅根,三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

  五年前,歐文因工傷去世。

  時隔五個月,即是四年半前,租屋發生了入室搶劫,財物被盜,梅根失蹤。南茜不久就辭職,開始全力尋找母親。

  四年前,梅根因砒.霜中毒身亡,死後被分屍。

  直到今年十月初,在維利奇廢宅發現了掩埋的梅根殘屍。

  歇洛克理出了簡明時間線。

  雷斯垂德不免嘆氣,「這一對母女也夠倒霉的。早年梅根喪夫,但看她帶女兒住的地方,是治安不錯的貝克街一帶。誰想後來會摔成癱瘓,護理費成了填不滿的窟窿,南茜賺的錢都填了進去。」

  越說,雷斯垂德越覺得頭頂奇怪光環的人不是他,而是這一對母女。

  「南茜獨自打拼了幾年,找到了願與她共同照顧母親的丈夫。眼看生活壓力能少一些,偏偏丈夫又死了。死了丈夫,她只剩母親一個親人。偏在搬家前夕遭遇了入室搶劫,不僅劫財,還把人給劫走了。真是霉運纏身!」

  歇洛克卻沒有感嘆,而從中發現一個疑問:

  「南茜很關心母親,甚至不惜辭去工作,為什麼沒有了後續記錄?只要一天不找到人,她總該再來蘇格蘭場詢問情況。是你們沒有登記嗎?」

  「當然不是!」

  雷斯垂德嚴肅地說,「福爾摩斯先生,請您別把蘇格蘭場想得太差勁了。我向接待處的同事確認過了,他們對南茜沒有印像。而且查詢舊案的備案,顯示南茜並有再來警局復核詢問失蹤案。」

  「對此,您不覺得奇怪嗎?」

  歇洛克指了指案卷,「南茜在調查結果的確認書上簽了字,那是她最後一次出現在警局,是失蹤案發生的兩個月後。難道南茜就此接受了母親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雷斯垂德放下了手中的鋼筆,無奈地看著歇洛克。

  「福爾摩斯先生,請您體諒一下普通人,不是所有人都像您為了真相不惜一切代價。他們或是缺少追查凶手的智慧,或是更需要時間來維持溫飽。

  梅根失蹤了,南茜只是一個寡婦,沒有任何親戚幫助,她能堅持多久呢?從梅根癱瘓起十年多,她堅持得夠久了。我們不能苛責她。」

  雷斯垂德不認為南茜放棄尋找梅根有錯,如若不是,另一種可能就更悲哀。

  「如果南茜沒有放棄,但也沒有再來警局。您應該想到了最壞的情況,南茜也遭遇了不測。比起第二種可能,我寧願南茜放棄了追查真相,逃離倫敦開始了新生活。這種結局,起碼有一個人還活著。」

  歇洛克沉默了幾秒,當下並沒有冷酷地往雷斯垂德頭上潑冰水,告訴他其實還存在第三種可能。

  「好吧。您的想法某種程度是成立的,但如今發現了梅根的屍骨,就必須繼續去找南茜。」

  歇洛克拿起案宗,「這些我帶回去再研究一下。另外,請您繼續帶著手下查訪其他養老院,以及其他需要護的工場所,比如醫院等地。誠如您所說,南茜需要維持生活,她就有可能做回熟悉的工作。」

  「沒問題。」

  雷斯垂德並沒想放棄調查,不論出於哪一些考慮,哪怕只為不讓報紙胡說八道,他也不能懈怠。

  臨離開前,歇洛克取出一個信封。

  「五天後,玫瑰劇院《黑暗古堡》音樂劇首演。班納特先生與我,誠邀您與卡特探員去觀演。如果您二位沒有時間,也可以轉送他人。那就再見——」

  「啊?哦!」

  雷斯垂德倍感意外,不等他反應過來,歇洛克已經快步離開。

  辦公室門已被關上,而裝有門票的信函靜靜躺在桌面。

  當雷斯垂德回神再去看時,走廊上已空無一人。

  他笑著搖了搖頭,低語了一句謝謝,並沒有口是心非地拒絕。

  雷斯垂德當然想去看首演,但沒有搶到門票。即便知道魔鬼們與劇院主辦方有關,但沒想要在生活私事上請求方便。

  這次居然收到來自魔鬼們的禮物。

  看在門票的份上,雷斯垂德就大方不計較之前被人頭模型驚嚇的事情了。

  五天匆匆。

  倫敦的萬聖節氣氛越來越濃。

  哪怕並非每一家小孩都參與到不給糖就搗蛋的活動中,當下也沒有流行起扮演鬼怪的變裝派對,但街頭的萬聖節燈籠多了起來。

  南茜的去向卻仍是未知。

  歇洛克走訪了倫敦的養老院與部分醫院,尚且沒有發現南茜的蹤跡,她從未去那些地方打過工。

  調查要暫緩一天,等明晚《黑暗古堡》的首演後再繼續追查。

  黃昏時分,歇洛克站在陽台上,街對面的某間房時隔幾天亮起了燈。看來凱爾西也為參加首演回到了倫敦。

  此時,斜對面的窗戶被打開了。

  凱爾西臨窗而望,正對陽台上的歇洛克招招手,提高聲音說,「湯姆,有好東西給你。方便來拿一下嗎?」

  什麼好東西?

  歇洛克猜測著多種可能,來到了對過凱爾西家。

  一進門,歇洛克的視線就對上一張張齜牙咧嘴的笑臉,它們被刻在一個個酷似人頭大小的圓球上。

  也就是造型誇張的南瓜燈。

  「別驚訝,我下午做得多了一些。」

  凱爾西表示剛剛結束了一段考察福利院的行程,陪著孩子們一起制作了聖節特產南瓜燈。

  「南瓜燈占地方,本來也沒想用馬車帶回來。但稍稍一想,覺得有必要給我們兩人多留幾只。」

  為什麼有必要給兩人多留幾只?

  此時,歇洛克意識到,明天兩人是一起去出席首演。

  重點就是『兩人一起』。

  差點忘了他們的詭異氣場,玫瑰劇院曾經就出現了金玫瑰死亡事件。天知道兩人的奇怪運氣會不會再次發作。

  凱爾西直說:「南瓜燈驅邪,尤其是明天萬聖節之夜,對我們而言應該是好東西。你覺得呢?是還需要做一些其他保障嗎?」

  「傑瑞,你想得很周到。」

  歇洛克抱起一只南瓜燈,它古怪的笑臉竟變得異常可愛。「傳說裡,萬聖節燈籠能迷惑死神,或許也會對奇怪運氣起到扼制作用。是有必要多點亮一些。」

  「其實,我也有准備。」

  歇洛克微微壓低聲音,「我給邁克羅夫特送了門票。萬一有情況,他也能搭一把手。」

  *

  『阿嚏!』

  邁克羅夫特無端地打了一個噴嚏,正看著手上的這張《黑暗古堡》首演門票。

  其實他懶得動,懶到不想去劇院。但聽歇洛克說,散場後貴賓們各有一份蛋糕禮品。因此,明天晚上到底要不要去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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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10月31日, 萬聖節之夜。

  玫瑰劇院街前點亮了一排排的南瓜燈。

  遠遠望去,昏黃的南瓜燈火光映在劇院大鐵門上,似照出三三兩兩的團狀黑影。

  走進一看, 當即嚇退兩步。

  一團團黑影是巨大的長毛黑蜘蛛,仿佛下一秒就會飛到路人的肩頭, 從領口鑽入衣服。

  當然, 不必退得太誇張。

  這些毛茸茸的蜘蛛們只是仿真道具,如果仔細端詳它們結出的蜘蛛網, 能發現是由極細的蠶絲制作而成。

  《黑暗古堡》音樂劇的首演, 就要在鬼氣森森的玫瑰劇院開演。

  人們穿過布滿蜘蛛的大門, 沿途能看到懸吊在樹上的白骨骷髏。當經過一個轉角,而必須要注意頭頂,那可能有一群展翅欲飛的蝙蝠。

  「簡, 我有一點點後悔了。」

  莉迪亞不由抱緊了簡的胳膊,「我可能不該來湊熱鬧的。還沒看戲,現在走在劇院裡, 我已經感覺到什麼是黑暗古堡。」

  簡也放慢了腳步,避免一個不小心被潛伏的鬼怪模型嚇到。

  但沒透出任何害怕的情緒, 還要安慰莉迪亞, 「不必驚慌。這些都是裝飾,你看之前入場的觀眾們全都精神奕奕。」

  「啊!」

  「有一只眼珠彈出來了!」

  「蛇, 這裡居然有蛇!」

  簡正安撫著莉迪亞,四周其他觀眾的低聲驚呼卻此起彼伏。

  有趣的是,前來觀劇的怕歸怕,但被嚇退幾步後, 幾乎都會好奇地湊近去認真分辨,所謂的帶血眼球、游動的蛇是什麼做的。

  交頭接耳聲不斷。劇院布局如此詭異, 仿佛將人們帶入黑暗世界。

  讓人對音樂劇的更加期待,希望舞台上能淋漓盡致地演繹出雪山斷崖上的驚魂動魄。

  莉迪亞原本也衝著追逐倫敦時尚前來劇院,《黑暗古堡》就像是一個標杆,如果不看它就和落伍沒差別。

  於是,趁著母親前來探望加德納舅舅,她軟磨硬泡一起來了倫敦。

  班納特太太完全不想挑戰讓她頭疼加劇的恐怖戲劇,只能讓簡一同前來,多加照看一下莉迪亞。

  加德納先生的運氣不錯,幸運地買到三張首演門票,今夜就帶著兩個侄女一起來體驗本年度倫敦最受期待的音樂劇。

  玫瑰劇院提前一個多小時開放。

  開演前,布置得宛如地獄入口宴會廳供觀眾們閑聊休息。大廳裡氣氛熱鬧得非常,只是討論的話題難免與驚悚相關。

  加德納見到生意場的客戶前去寒暄,是讓兩個侄女自行活動。有簡在,莉迪亞應該不會在這種場合鬧出笑話。

  當下莉迪亞也強自鎮定下來,來都來了,她才不會露怯。「好吧,我知道它們是假的道具。就像這個豎立的棺材,一看就是空的。」

  說著,莉迪亞似是勇敢地去拉開了棺蓋。

  「咚!」 「啊——」

  只見一顆面纏繃帶的人頭突然彈了出來,嚇得莉迪亞驚叫下意識就向簡身後躲。

  簡來不及防備,差點被莉迪亞帶著跌倒。幸而,有人從旁伸手扶了一把。

  「小姐,您還好嗎?」

  賓利正想去看一看豎立棺材裡有何驚喜。對,是驚喜不是驚嚇,他是正面接觸過人骨跳舞屍體的男人,怎麼還會怕這些小道具。

  這下,賓利趕巧遇上一場小意外,急忙從後扶住差點摔倒的女士。

  「謝謝您,我沒事了。」

  簡雖然被嚇到,但仍面色溫和,壓根沒對莉迪亞生氣。這時,她站穩後,第一反應先去感謝伸出援手的先生。

  下一刻,簡轉過身,則與賓利四目相對。

  霎時,兩人都覺得周遭的聲音似乎全都退去,他們的心仿佛都跳漏了一拍。那是一見鐘情的感覺。

  十米之隔。

  邁克羅夫特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就看著即將上演的驚嚇劇突變成愛情劇的開端。

  他微笑著對身邊的歇洛克說,「其實,偶爾出來走走也不錯,隨處都能看到生活的本質——變化無常。我該感謝你今夜的邀請。」

  今天,邁克羅夫特還是來了玫瑰劇院,肯定不會承認是被特制蛋糕誘惑,而義正辭嚴地表示是來支持弟弟。

  他比普通觀眾提前了幾個小時到場,幫著對舞台設備、劇院道具等進行最後一遍檢測,確定沒有任何紕漏。

  「您不用客氣。」

  歇洛克十分確定邁克羅夫特的好心情來自何處。與目睹眾生相無關,答案十分簡單,之前的晚餐讓他很滿意。

  凱爾西不搞形式主義,在與劇院老板布萊曼商定,開演前夕照顧到演員、工作人員等不同情況,分別定下不同的菜品。

  其中,特別鳴謝邁克羅夫特的幫手,按他的喜好定制了一套甜食盛宴,還不包括演出結束後另外贈送的甜點。

  這讓邁克羅夫特毫無怨言地做了一回首演前的臨時幫工。

  玫瑰劇院吸取上次被凶手混入劇院的經驗教訓,今夜所有觀眾都會做簡略的來歷登記,美名其曰有禮品相贈。

  同時開演前先暗中巡查,對可疑分子進行篩選。

  歇洛克與邁克羅夫特在宴會廳,而凱爾西先一步去了劇場內,方便觀察直接入場的觀眾。

  即便是巡查,邁克羅夫特好心情依舊。他回味著奶油的香甜,不由多說幾句。

  「歇洛克,你與那兩位多少都認識,但今夜卻無需你介紹,他們就碰撞出了火花。當然,某種程度上,你與班納特先生能算作丘比特,要不是改編音樂劇,也就沒有這一場相遇。命運啊,命運,真是奇妙。 」

  「您竟在感嘆別人的愛情。」

  歇洛克輕笑,要誇贊邁克羅夫特的智慧一點也不難,但從不認為他能體會到愛情的感覺。

  「親愛的哥哥,難道是餐後蛋糕的甜味上了頭,讓您覺得那滋味像極了愛情?」

  邁克羅夫特:我懂不懂愛情不好說,但我聽得懂暗嘲哥哥的弟弟又一次出現了。

  「呵!我幾乎無所不知的弟弟,難道你懂?」

  邁克羅夫特覺得他有資格,「對甜點的領悟,足以讓我評價愛情。」

  邁克羅夫特詳細地分析到,「你看,明知沉醉其中會(對身體)有風險,但那種滋味令人魂牽夢繞。

  每一次相遇都感到心動,每一次相處就越發不舍。有想過割舍,但思念讓人最終向它妥協,定下余生相伴的承諾。這難道與愛情不相似嗎?」

  不等歇洛克回答,邁克羅夫特又給出二連擊:「沒經驗的人不能反駁。現實是,只要我想隨時都能品嘗蛋糕。

  可是,歇洛克,你的喜好卻給不了你相同的體驗。破案的過程再美妙,案件本身都是黑暗的,永遠不具備甜甜的味道。可憐的弟弟,你什麼時候才能懂得那種無與倫比的美妙。」

  誰說他不懂!

  歇洛克卻露出一副辨無可辨只能選擇沉默的神態。

  什麼是真正的演技?

  能騙過邁克羅夫特的演技,值得一座大英帝國最佳演員的獎杯。

  此刻,歇洛克的演技忽地升華,似乎是真心祝福邁克羅夫特。「好吧,比我懂得多的哥哥,但願您與您的甜點永沐愛河。」

  「謝謝,我會的。」

  邁克羅夫特欣然接受,就不介意歇洛幾乎不再遮掩的嘲諷笑了。他是一個好哥哥,不過分刺激沒有美妙感知的弟弟。

  如此,演出前的巡查,在風平浪靜中結束。

  夜,七點五十五。距離開演還有五分鐘。

  演員在幕後早就各就各位,觀眾席也已經幾近座無虛席。

  凱爾西忙了半天後終於也能坐下來。

  沒有選擇前排正中,而靠近走道,方便應對突發事件。

  鄰座是歇洛克。

  今夜,兩人的位置較偏。他們來此都不是為了欣賞音樂劇,而是為確保演出的順利進行。

  「我這裡目前無異常。」

  凱爾西微微側頭,以目光示意歇洛克還有幾處的觀眾未入場。

  「還有八個位置是空的。布萊曼派人分頭盯著,務必確保不會再出現一個毒傘凶殺者。你那邊呢?」

  「我那也一切正常。」

  歇洛克由衷希望這種正常能持續四個小時,不僅撐到演出結束,更要撐到今夜零點劇院鎖門時。

  盡管必須防範於未然,但也不用過度情緒緊繃。

  歇洛克語氣輕松,「如果問有什麼意外的事情,剛剛邁克羅夫特見證了一場丘比特射箭。被射中的人,你都認識,是賓利先生與簡小姐。」

  「哦?「

  凱爾西並不了解故事中的簡與誰結婚,似乎是與達西最好的朋友,而賓利倒是符合這一點。「驚悚劇院裡的一見鐘情,真是奇妙的命運。」

  「可不就是奇妙的命運。我觀察了一下,今夜與簡小姐同行的妹妹只有一個。」

  歇洛克笑著說,「兩次對您一見傾心的那位。不論您是傑瑞·史密斯,或是喬·史密斯,哪怕前後兩次您的面容不一,都沒改變她對您愛的萌芽。不由讓我好奇,會否有第三次相似情況出現?」

  「怎麼,你很希望有第三次?」

  凱爾西似笑非笑,歇洛克是看熱鬧不嫌事煩。「即便有第三次,我也會一樣拒絕莉迪亞小姐。畢竟,我欣賞的不是這種類型。」

  歇洛克還真就此虛心求教,「那是哪一種?」

  「聰明如您,難道毫無察覺?」

  凱爾西凝視歇洛克,「我偏愛聰明人,當然也偏愛出眾的長相氣質,更希望那人有自己熱愛的事業,比如……」

  比如誰?

  此刻,歇洛克靜待著答案,眼睛一眨不眨。

  「比如艾琳·艾德勒小姐。」

  凱爾西說著笑了,「太可惜了,她是歌劇演員,與音樂劇終有差異。而且,她在意大利過得不錯,婉拒了來英國參演《黑暗古堡》的邀請。」

  「哦,看來你們常有通信。」

  歇洛克正過身直視舞台,仿佛一點都沒有失望。

  凱爾西舉例時難道忘了,從前明明贊美他是最好的,難道那些話就似過眼煙雲?看來輪到他來感嘆邁克羅夫特的感嘆——生活就是變化無常。

  「對,我們確實有聯系。」

  凱爾西答得理所當然,又似不解地打量歇洛克。「咦?您怎麼又興致缺缺了?剛剛不是您挑起的話題,問我欣賞哪一類女士。」

  女士。

  是的,欣賞的女士。

  歇洛克聽到限定範圍,暗道狡猾的傑瑞,居然不在一開始就說清楚。

  以這人對語言的嚴謹使用,有幾成可能是先前忘了,又有幾成可能是故意想要逗一逗他?但也多了一個問題,凱爾西會不會更喜歡女性呢?

  此時,舞台上大幕拉開。

  某些問題都容後在議,現在有唯一期待——今夜演出順利。

  那麼今夜演出順利嗎?

  三個小時過去。夜,十一點整,劇院內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觀眾們的熱情已說明了一切。

  遠在軍醫封閉培訓地的華生若見此一幕,他就能夠徹底放下心,由他主導改編的《黑暗古堡》音樂劇首演成功落幕。

  若非夜色已深,劇院要關門,觀眾們還久久不願散去。

  這會都想續一攤,找個地方坐下來暢聊觀後感,那才能一抒心情激動。

  正在觀眾們要陸續散場時,歇洛克與凱爾西只見邁克羅夫特迅速穿過人群向他們而來。

  「 那個女人,穿淺紅長裙的那個,留下她。」

  邁克羅夫特指向十幾米外的一個背影,「她身上的味道很甜,是我記憶裡的味道。」

  剛剛看到兩位熟人,前來打招呼的賓利: 他似乎又聽到奇怪的內容了!

  為什麼班納特先生與福爾摩斯先生身邊總有奇奇怪怪的對話。上一次是捆綁在床上,這次是要上演強制關押嗎?


第92章

  賓利的內心戲暫且無人欣賞。

  邁克羅夫特的話聽上去有點歧義, 好似是找到了多年前從他身邊逃走的一夜情對像,即將上演一場久別重逢的小黑屋關押戲碼。

  可現實很骨感,這話裡所謂的很甜與記憶裡的味道, 有且僅有一種指代——是邁克羅夫特小時候吃的糖果。

  「南茜·歐文?」

  歇洛克三步並作兩步從後追去,攔下了淺紅色長裙的女人。當看到她的正臉, 幾乎能百分百肯定沒找錯人。

  這位女士的長相與凱爾西還原的頭骨模型幾近八成相似, 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她與被分屍的死者有血緣關系。

  「您是?」

  南茜冷不丁被叫住,一臉的不解, 陌生人找她有事嗎?難道今天遲到入場時出了什麼事?

  歇洛克並沒直接說被肢解的屍體, 「有關您母親梅根女士的失蹤案, 能與您談一下嗎?」

  「媽媽的事?」南茜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人,有些警覺地問,「那些事都過去了, 還有什麼好說的。」

  過去了?

  一具被殘忍肢解的屍體,一位至今逍遙法外的凶手,怎麼能算過去了?

  另一邊, 凱爾西及時叫住正欲離場的雷斯垂德與凱特,表示苦苦尋找的南茜出現了。

  雷斯垂德:他就說今夜怎麼有點別扭, 原來是一直無事發生的緣故。眼下, 居然一點都不意外會被叫住。

  「南茜出現了。」

  凱爾西示意兩位警察快跟上,「或許, 真該感謝這一場音樂劇,讓我們撞上了遍尋不得的被害人家屬。」

  卡特:咦?難道沒人覺得玫瑰劇院邪門嗎?

  上一次玫瑰劇院舉辦歌劇巡演,撞上了被害人與殺人犯。這一次玫瑰劇院進行音樂劇首演,被害人家屬被認出來看戲。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 下一次又是什麼情況?

  等雷斯垂德走到角落,看清了南茜的模樣, 他心裡有一些驚訝。

  南茜的實際年齡該有三十二三,但看上去還是二十五六歲。

  養尊處優的貴婦身上不易找到歲月的痕跡,但對歷經多年生活磨難的南茜而言,如此狀態不得不說她的心態非常好。

  「這位是蘇格蘭場的L探長。」

  歇洛克做了簡單介紹,對後來的幾人說,「歐文女士表示,她在四年前已經找到了失蹤的母親,是一具體無完膚的屍體。」

  啊?

  雷斯垂德與卡特都驚訝了。

  這倒能解釋為什麼南茜看著像從過去走了出來,但要怎麼解釋維利奇廢宅裡發現的死者身份?

  「總一方出錯了。」

  凱爾西能確定她的人頭模型沒有出錯。

  邁克羅夫特微微點頭,他也確定那些糖果味沒有出錯,與人頭骷髏邊發現的糖紙是同出一源。

  南茜剛剛也承認了她會仿制小時候吃過的糖果,與梅根從前給她買的糖果味一樣,今天出門前還熬制了一鍋糖漿。

  雷斯垂德覺得奇怪:「歐文女士,四年前那具的屍體,您對她做過屍檢嗎?既然是面目全非,您怎麼確定她就是梅根女士?」

  南茜重復了一遍剛剛對歇洛克的回答,「我沒能找到願意做屍檢的醫生,但不論從身高、身材、發色等等,還有那些衣服都顯示死者是我的母親。」

  然而,這一些都不能算是確鑿證據。

  梅根最易辨識的特征是她的病傷,偏偏南茜無法以此來辨識那一具屍體。

  根據南茜敘述,她一直沒放棄尋找失蹤的母親。

  在得到梅根極有可能被賣到黑市後,她想盡一切辦法去打入黑市尋人。

  「我的運氣總是那樣,倒霉是倒霉,但跌倒谷底時總能有一絲希望。「

  南茜自嘲,「在黑市找被劫走的人非常困難,但我遇上了一個黑市中介商,只要做萬斯半年的地下情人,他就會幫我打聽母親的消息。」

  沒用半年,梅根失蹤後四個月就有了她的消息。

  不等南茜發愁怎麼籌錢贖人,她見到的就是一具被極度虐待過的屍體。

  女性死者身邊扔了一套破舊的衣服,就是梅根失蹤時穿的。死者的全身骨頭被打斷,而皮膚被腐蝕嚴重,很難再還原其身前原貌。

  她被弄到黑市四個月,與母親失蹤的時間一致,據說也是口不能言的癱瘓病人。

  「萬斯沒必要騙我,找到母親意味著我能提前離開他。如果他想我留下,應該一直拖著不告訴我。」

  南茜由此認定找到了梅根,「身形、舊衣服、同樣的病症等等加在一起,難道我還認錯自己照顧了十多年的母親?」

  對於當時的南茜而言,如此認定找到梅根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但,問題是現在發現了維利奇廢宅裡的殘屍。

  雷斯垂德簡單說了殘屍的情況,「歐文女士,警方還原了屍體的頭顱面容。已經向曾見過梅根女士的一些人求證,紛紛表示那就是記憶裡梅根女士的模樣。對此,我們不得不懷疑您當年認錯了屍體。」

  「不,不,不可能。」

  南茜聽到梅根被分屍的慘狀,一下就紅了眼眶,雙手握拳極力控制著自己。「媽媽為什麼要經歷那樣的事!」

  哪怕南茜不停搖頭,但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她顯然意識到了自己可能認錯了屍首。

  雷斯垂德不由可憐南茜,看她好不容易從過去的泥潭裡脫身,錯認屍體的消息無疑是一種沉重的打擊。

  「現在需要您盡快配合去蘇格蘭場確認一些情況。您看明天一早方便嗎?」

  南茜抹去了淚水,「不用等明天,現在就可以。我要盡快見到母親。「

  好吧,只能加班了。

  雷斯垂德理解南茜著急見的心情,而本想說他與卡特折返警局就好,不料三只魔鬼竟然要同去。

  是的,今夜過後,雷斯垂德的魔鬼籍名單又增加一人——邁克羅夫特。

  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僅憑著一股二十年前的糖果味認人,邁克羅夫特會是什麼品種的魔鬼。

  那些都不重要,六個人分兩輛馬車前往警局。

  這種情況下,最先撤退的只有賓利。

  賓利在外等了一會,知道今夜凱爾西沒時間與他閑聊,是約了一個時間敘舊。

  敘舊?

  凱爾西目送賓利的背影,兩人有什麼好敘舊?難道坐下來追憶從前的案件?其實不用猜,所謂的敘舊是假,有所求恐怕是真。

  所求的內容也很簡單。

  從賓利如遇春天的神態,而達西又回了英格蘭北方狀園無人給賓利時刻醒腦,那麼賓利想談的多半與怎麼追求一個女孩有關。

  凱爾西微微搖頭,隨口說,「難道我看起來很像戀愛高手?能夠為他指導意見。」

  「這很難說。」

  歇洛克竟還認真思考,「這種問題,只有經過實證才能給出確定的答案。」

  此時,去叫馬車的邁克羅夫特正隨車而來。

  凱爾西直視歇洛克,勾起一抹微笑,「實證?嚴謹求證的湯姆,你想怎麼證?」

  不等多一番眼神廝殺,歇洛克瞥見邁克羅夫特掀起車簾,他瞬時調整表情。

  就對凱爾西一本正經地說,「雖然我認為凡事需要實證,但賓利先生不一樣。也許,他覺得您辦事牢靠,而當前身邊又無人能商討論。

  何況,您與簡小姐有著相同姓氏的巧合緣分。賓利先生就當做提前征求女方家屬意見,來向您請教一二。」

  凱爾西對此不可置否,不過賓利的心思多半正如歇洛克所料。「我早沒有親人在世,這倒算我的榮幸了。」

  傑瑞已沒有親人在世。

  歇洛克將此默記在心,而他第一次聽凱爾西明確提起家人。哪怕只有短短一句,但觀其神色當下說的是真話。

  「上車。」

  此時,邁克羅夫特對兩人招了招手。

  今天他破例出來走走,也不差這一多小時。他也會好奇,好奇居然有人能復制出絕版糖果的味道。

  邁克羅夫特沒留車夫,親自駕車往蘇格蘭場。這就能不遮不掩地說話,「關於南茜,你們怎麼看?」

  「她身上有不可忽視的矛盾點。」

  歇洛克提及南茜近三年的工作,「南茜提到在獨角獸福利院工作,不再做熟悉的養老院護工工作,而去照顧低齡兒童。是想要換一換環境。」

  從普遍意義上,面對孩子心態會變得年輕,與面對垂垂老矣已半只腳邁入死亡的老人,兩種工作截然不同。

  「這能解釋南茜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不少,她似乎是從沉重的過去走出來了。」

  歇洛克指的矛盾正在此處,「可是南茜並沒有完全放下。復刻制作出童年習慣吃的糖果,足以表明她對過去念念不忘。」

  除非有配方,否則重新制作早就停產的糖果,那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起碼,邁克羅夫特從前沒見過這種制糖高手,「南茜身上至少混合三種糖果的甜味。她熬制的糖漿,分屬三家不同糖果店。那些糖果早在十九年前全線停產,後來我跑遍倫敦也沒找到一顆。」

  邁克羅夫特言下之意:

  十九年前南茜十二三歲,哪怕她對味覺有超人的天賦敏銳,但時隔多年還能記得如此清晰,並且動手真正還原出來,足見這人絕非平平無奇。

  南茜有著過人的記憶力,更不容易忘了過去。

  那些糖果,是梅根未癱瘓前常給她的甜食。一模一樣地復刻出停產的糖果,她難道不會不停想起與母親相伴的日子?

  那一段吃糖的日子有多甜,後來自梅根癱瘓起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就有多苦。

  可就南茜目前的狀態,她將甜與苦區分得很清楚,舍棄了那些苦,僅僅保留了回憶裡的甜。

  如此超然的心態,真不是一般人能有。

  馬車裡,三人並沒有完全否認南茜能在逆境裡活出不同的自我,但他們都習慣不只設想好的那一面。

  上帝沒保證過,凡事一定向溫情脈脈或事隨人願的一面發展,生活的常態是充斥著變化無常與不確定性,讓人不得不考慮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可能。

  這種思考不僅僅是對於案件。

  歇洛克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凱爾西,恰如他對傑瑞的懷疑,也不是只能往他希望的方面設想。

  當下,只談分屍案。

  歇洛克提起另一處不確定性,「有關四年前的那具屍體,是黑中介商萬斯提供給南茜的消息。我剛剛問了能否提供萬斯的聯絡方式,南茜倒沒拒絕,但她提到聽聞萬斯三四年前已經被殺了。」

  黑市的中間商,還是做人口販賣的生意,萬斯被殺並不稀奇。

  只是死了,有的事就死無對證了。

  南茜是萬斯的地下情人,萬斯死了,兩人的關系如何恐怕很難清晰地從第三人口中弄個究竟。

  這種弄不清楚,就如四年半前的梅根失蹤案。

  劫匪放著其他人不打劫,偏偏選了錢財不多的南茜家。

  哪怕事後依邏輯推測,劫匪來自黑市而早計劃做人口販賣生意,但這也僅是其中一種可能的推斷。

  在沒找到劫匪前,誰又能對他們的真實身份說個究竟。

  不確定的情況太多,而南茜更將遇到萬斯歸結於難得的運氣。

  在倫敦撞上黑市中介商,做他的情婦就能請他在黑市內找人,這種運氣概率有多低?

  凱爾西以自己為例,不論是訂制武器或購買特殊材料,最初去黑市可費了一番入門的功夫。

  除此了這些存疑之處,她提及一點,「有件事該向南茜求證。她為梅根在林氏醫館求醫,兩人住在醫館附近很方便,但一年就搬走了,是錢不夠用必須找廉價租房嗎?」

  「這點確實奇怪,林氏醫館一帶的居住環境不錯。「

  歇洛克全面走訪過南茜與梅根曾經的居住地。「我向已故房東的兒子核實過,他確定他的父親當初沒給梅根母女漲房租。「

  十五年前,林氏醫館附近的同時期住戶已所剩無幾,留下的幾家人與梅根母女接觸甚少。

  當人們回憶起當年都表示這一片鄰裡和睦,而有醫館、有各類雜貨鋪、馬路寬敞也便於通勤,生活較為便利。

  除去收入驟減、工作變更、房租上漲、結婚生子需更換房子等理由,當生活狀態無變化時,大多數人並不會隨便更換租屋。

  尤其對於南茜而言,她要照顧癱瘓且反復受傷的母親,附近的林氏醫館能提供便利且優良的醫療幫助,那一帶就是不可多得的好住處。

  如果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母女倆僅住一年就搬離,難免有違常理。

  兩輛馬車前後抵達蘇格蘭場。

  邁克羅夫特看向前方下車的南茜,給出極為客觀的總結,「無論如何,南茜·歐文都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

  這個不簡單的女人見到被肢解的死者後,差一點哭暈在了停屍房。從她抽泣的話語裡確定了這一具屍體就是梅根。

  不同於四年前被誤認屍體的體無完膚,這一具屍體雖被分屍,但還能看出殘軀上的特征。比如腳背的傷疤,比如背部的痣等等,都與梅根的身體情況一一吻合。

  今夜起碼確定了一件事,維利奇廢宅的死者是梅根。

  凱爾西就征得南茜的同意,要對四年前那具錯認的屍體開棺驗屍。

  南茜當場答應,並給出了埋葬地點,被誤認的死者埋在了倫敦遠郊某一公墓。那家公墓的地價普通,正是南茜能負擔的墓地價格。

  *

  翌日,午飯後。

  由卡特駕車,雷斯垂德從蒙塔古街接了凱爾西與歇洛克,四人一同前往城郊公墓。

  雷斯垂德看著兩只魔鬼,難怪不需要他准備什麼,兩人帶了一大包裝備。

  他還能說什麼?隨著做警察的年資漸長,他見的死人死狀就越發千奇百怪,而今終要涉足從棺材裡挖死人,這還是第一次挖墳開棺。

  「等一會不需要其他幫手了嗎?」

  雷斯垂德不太確定地說,「第一次開棺都沒有經驗,不會弄出岔子吧?」

  誰說今天是第一次?

  凱爾西與歇洛克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想起了墳頭初見。

  兩人不由眼底含笑,傑瑞與湯姆的第一次合作就是挖墳。那一次開棺數百具,對兩人來說,挖墳還就是一件熟練活。

  雷斯垂德:又又又出現了!請魔鬼們別用眼神交流,照顧一下即將首次挖墳的新手。

  萬一,他說萬一,該不會開棺蹦出吸血鬼吧?或者,還有別的可能。他稍稍了解一些東方民俗,倫敦墳地該不會蹦出僵屍吧?


第93章

  光天化日之下, 倫敦的公墓並未出現任何不明生物與死靈。

  「是死人啊。」

  雷斯垂德湊近打開的棺材,只看到一具腐爛的屍體。

  他腦內爭先恐後冒出的各種角色,如僵屍、吸血鬼、復活的木乃伊等等沒有一個登場。

  歇洛克反問, 「探長似乎有點失望,難道您還期待著什麼?」

  「期待?哦!我只是期待一具保存完好的屍體。」

  雷斯垂德肯定不能把幻想的驚悚橋段說出來, 像模像樣地解釋:

  「埋在維利奇廢宅花園的木箱封閉性不錯, 哪怕梅根的屍體被分成一段段,還有部分可辨識的皮膚與肌肉組織。那和這具屍體不一樣。」

  當然會不一樣。

  這一具屍體下葬前就已經體無完膚。

  死者的雙腿被打斷, 全身皮膚都被腐蝕性液體灼傷, 很難辨識她的體表特征。

  歇洛克初檢了屍體, 暫時沒發現中毒的表征,而在被害人的頸部發現嚴重的勒痕。

  「需解剖才能確定致死原因是否與勒痕有關。而從對兩具屍體的處置方式上來看,目前並不能判斷是同一人所為。」

  為什麼要假設是同一個人所為?

  因為無名氏被發現時, 她身邊丟棄了一套梅根失蹤時穿的衣服。

  即便兩個女人外形相似,如果沒有這套衣服,就無法第一時間將無名氏認作梅根。

  這套衣服將兩者的死聯系起來, 並給出一種可能性。

  即,黑市買入梅根的未知買家W, 同樣買入了無名氏。W有一個嗜好, 買入的女性多為四五十歲,可能都不利於行且無法說話。

  但真有特殊癖好的W存在嗎?

  從南茜的陳述中, 無名氏與梅根有許多相似之處。開棺後,無名氏屍體呈現的表像也容易與梅根身前的情況混淆。

  歇洛克沒有著急定論,如果真有W的存在,W極少可能在短時間內改變殺人方式。

  無名氏與梅根的死亡時間非常接近, 如今要對無名氏全面屍檢再來比較。

  可惜的是,南茜將無名氏入葬前對屍體做了徹底的清潔, 更為其換了干淨的衣物。

  這也變相抹去了可能存在的線索,比如從她身上的穿著或沾染微塵,來推斷是誰買賣了無名氏,她最後出現的地點又在何處等等。

  現在卻不能因此譴責南茜,當時她只求找到失蹤的母親,並沒有辦法追凶。

  即便最終出現的是一具屍體,但黑市交易層層保密,一個普通人又如何連根拔起買賣交易雙方。

  最後,南茜能做的就是給母親稍許體面地入葬,她有充足的理由為被誤認為梅根的無名氏打理干淨後入土。

  「南茜的那些悲哀情緒,看來就終止在入葬當日。」

  凱爾西細看了墓地四周,又向墓園看護者出示了南茜的肖像畫,基本確定了一件事。

  「過去的四年,公墓門衛沒有見過南茜來此掃墓,出入登記冊也沒她的記錄。你們看這墓碑附近的雜草,是很久沒清理了,她倒是有心思熬制一鍋鍋童年味道的糖漿。」

  一只魔鬼說要詳細驗屍才能確定是否為同一凶手所為。另一只魔鬼說南茜四年沒給她本來認定的母親來掃墓。

  也許是墓園太安靜,讓雷斯垂德聽出了言下之意。

  如果不存在兩位死者是同一個人所殺,梅根的衣服怎麼出現在無名氏身邊?為什麼要讓南茜將無名氏認定為梅根?

  另外,南茜再怎麼想要忘了過去,按照她表現出對母親的愛,都不該四年不來掃墓。難道她又要以不願觸碰心理傷痛來解釋?

  當前,分屍案中出現的一些邏輯不自洽,表明某一環節有人在說謊。

  「我找巴爾克,先把屍檢做了。」

  歇洛克要著重檢查兩點。

  第一是無名氏的死因是中毒(尤其是砒.霜)或者勒死,第二是無名氏的遍體鱗傷是身前還是死後造成。

  這兩點的檢測結果,能與梅根的死狀作比對,從而看出兩位死者的被害手法是否一致。

  「等全面屍檢後,把頭留給我。」

  凱爾西打算對無名氏也進行面部重塑。哪怕不一定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對應的被害者,但能夠做到的偵查工作一樣也不可少。

  「兩位,請問你們瓜分完屍體,那留點什麼給我?」

  雷斯垂德開口就後悔,閑著看看報紙不好嗎?怎麼他也被帶上不工作不舒服的不歸路了?

  凱爾西輕笑出聲,不吝贊美,「L探長果然名不虛傳,您為倫敦安危殫精竭慮,真是一刻都不願意停歇。」

  「確實如此。有了L探長,我感覺生活在倫敦安心了很多。」

  歇洛克鄭重其事地表認同,「那麼就請L探長辛苦一些,對暫歇在家的南茜暗中保護。」

  昨夜,南茜看到梅根被肢解的屍體,她差點沒有哭得昏過去,這兩天請假暫不上班也在常理之中。

  而不論南茜是去工作或是呆在家,蘇格蘭場都要對其進行暗中監視,說得好聽一些就是暗中保護,直到查清她身上的可疑點。

  這次,雷斯垂德聽懂了,「說什麼保護,明明是監視。也就是萬一被南茜發現,有一個好的借口而已。「

  歇洛克與凱爾西:你懂就好。

  唯有卡特一旁低聲嘟囔:「我呢?來來回回,忙了半天就做一個車夫?」

  剛剛由卡特駕馬將三人送到墓園,現在由他將屍體拉回蘇格蘭場,期間他並未直接參與開棺。

  凱爾西耳尖聽清了,隨即掃了卡特的背影一眼。

  這位警員似乎很期待高強度的工作。只要有機會,她一定不會忘了照顧一番。

  閑話少敘。

  屍檢的去屍檢,監視的去監視。

  凱爾西要等全面屍檢結束才能取人頭,沒有空等,打算先去南茜工作的獨角獸福利院調查。

  南茜在此工作了四年,這家福利院一定留下她的某些隱藏習慣。

  「獨角獸福利院?您想去這一家考察?」

  慈善基金會的特蕾莎略微詫異地看向凱爾西。數月來,她與凱爾西領隊考察著需要資助的福利院與女校,獨角獸福利院並不在名單上。

  凱爾西聽言聽音,「特蕾莎夫人,這家福利院有什麼不對嗎?」

  「哦,別誤會,並不是管理不善的不對。只是它的收容對像比較特殊,從一開始就不在基金會的資助範圍。」

  特蕾莎說明到,「那家福利院收容的都是有先天疾病的棄兒,以現在的醫療技術,那裡的孩子們大多都活不過十歲。獨角獸福利院與其說將那些孩子養大,更像是臨終關懷。」

  凱爾西不掩驚訝,「居然是這樣,想不到倫敦有這樣的機構。在那裡工作,豈不是必須要常常面對死亡發生。」

  特蕾莎點了點頭,唏噓地說,「確實如此,我去過一次。獨角獸福利院的氛圍比其它孤兒院要安靜,裡面也能長大成年的孩子,但也是被遺棄的聾啞人。」

  可在獨角獸孤兒院,聾啞兒童沒有其他疾病,他們竟已經堪稱幸運。

  晴空萬裡。

  距離倫敦中心幾小時車程,獨角獸福利院卻似在陽光下的陰影裡。

  這天午後,凱爾西帶著捐助意願上門,受到了桑德拉院長友好的接待。

  沒有過度美化,也未過賣慘,桑德拉帶著凱爾西認認真真地參觀了一遍福利院,真實地呈現出這裡的情況。

  或許是天生疾病纏身,讓福利院的孩子們都很乖巧安靜,很少有同齡人的頑皮嬉鬧。

  「院裡大多是需要靜養的孩子,您也看到了根據疾病的不同,分住在不同的樓層。」

  桑德拉院長語氣平和,「我與我的員工們能做的不多,給孩子們讀故事,或為他們彈奏一些簡單的樂曲。當然,有余力的孩子也能畫些簡筆畫,不論畫得如何,在我看來都很棒。」

  能夠平淡地渡每一天,沒有因病痛疼得打滾,就是這裡的大多孩子覺得最好的生活。

  凱爾西望向在草坪上曬太陽的九個孩子。他們大約十來歲,是孤兒院裡少有的『健康』孩童,僅是聾啞而沒其他病症。

  剛剛正向他們出示了南茜的畫像,別看這些孩子口不能言,但他們能直觀表現出心底所想。

  這九個孩子能算南茜的半個『同事』,已在幫忙照顧其他的患病孤兒。

  他們面對南茜的畫像,無一不是面露笑容,將對南茜的信任與依賴都展露無遺。

  不僅是孩子們認同南茜,桑德拉院長提到南茜時一臉笑意。

  就聽她說,「您問起最負責的員工非南茜莫屬。她來了四年,先照顧最容易照顧的聾啞孩子。我也不知她怎麼做到的,分明無法通過語言交流,但沒有一次出過岔子。」

  桑德拉院長說到南茜就似被打開了話匣子,說她是上帝派給獨角獸福利院的幫手。

  南茜仿佛能讀懂聾啞兒童的心音,能輕易讀懂那些孩子表達的情緒。後來,她換了崗位接手最不容易的一份工作,去照顧幾近癱在床上時日無多的孩子。

  「南茜照顧得非常周全。「

  桑德拉如是說,「這樣說可能不好,但有南茜溫柔相伴,那些孩子最後走得也不痛苦了。」

  凱爾西想起福利院頂樓,那一層最安靜。

  病重的孩子們會服用一定劑量的鎮定劑,以而麻痹對病痛折磨的感知,但也不過是在迷糊中拖延時間。

  是否濫用藥物等問題稍後再議。

  單說南茜對重症孩子的照顧,當他們聽到南茜的名字,原本麻木的臉泛起淺淺笑意。

  至此,凱爾西非常容易地總結,獨角獸福利院所有人都對南茜稱贊有佳。以一句話來概括——南茜溫柔負責有耐心,她已超出護工的範疇,是朋友是家人。

  這種論調有些耳熟,十五年前林氏醫館不也誇獎南茜對梅根的照顧無微。

  凱爾西特意問了聞,桑德拉院長並不知道南茜的母親曾經癱瘓且不能說話。

  「好的,我都了解了。」

  凱爾西一直微笑,似乎沒有質疑桑德拉院長的話,而又公事公辦地說:

  「也請您理解,請給出這些年的福利院孩童死亡詳細記錄。基金會將以此做參考,來衡量是否給予資助。」

  「這是常規流程,我常備著副本,您可以帶走慢慢看。」

  桑德拉爽快答應,又是笑了起來,「從前我就聽過安琪兒基金會,但一直都不符合申請條件,沒想到今天您會主動來詢問。無論結果如何,都非常感謝您。」

  「只要條件達標,我會盡力的。」

  凱爾西沒承諾更多,不論南茜是否與凶手有關,對福利院她會盡自己的一份力。

  臨離開前,凱爾西忽而問:

  「據我對其他孤兒院的調查,孩子多的地方總也難免有意外。桑德拉院長,這些年獨角獸福利院有誰意外傷重嗎?不是因為病症,而是因為意外事故,比如不小心從樓梯上跌下來之類的?」

  桑德拉院長眉宇微凝地嘆息:

  「有兩個聾啞孩子,艾比與亞倫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三年前的聖誕深夜,其他人都睡了,兩個孩子無法呼救,等發現時已經是兩具屍體了。事後檢測,他們的死因是跌落導致扭斷脖子,當場死亡。」

  凱爾西不動聲色,「噢?三年前,是南茜在照顧那些不能說話的孩子,她一定非常傷心。」

  「對,南茜非常傷心也很自責。艾比與亞倫比較好動,當夜很可能是想偷偷去屋外,看有沒有聖誕老人駕著雪橇來送禮物。」

  桑德拉院長嘆息,「我們都知道聖誕老人是童話,但孩子們會當真。南茜自責沒能看好兩個孩子讓他們偷跑出去。其實並不能怪她,誰也想不到深夜竟會發生意外。」

  凱爾西仿佛理解地微微頷首,想得卻是另一件事。

  ——十五年前,梅根從樓梯摔下來成了癱瘓,隨後又服用偏方毒啞了嗓子,真是兩個接連的意外嗎?

  *

  意外與否,必須要大規模屍檢。

  凱爾西回到蘇格蘭場已是天黑時分,雷斯垂德盯梢南茜未歸,而她直接找上局內值班的卡特。

  既然卡特想干活,就有一件重活交給他了。

  「自南茜入職獨角獸孤兒院,四年來總共死亡七十一個孩子。按照這份名錄去三個公墓,不管你用什麼理由,將七十一具孩子的屍體都帶回來。」

  凱爾西把名單交給卡特,「尤其是我做了著重記號的,哪怕是偷偷開棺,也得把屍體偷回來。」

  『轟!『

  簡直是晴天霹靂!

  卡特傻傻地接過文件,愣愣地指了指自己,「我去弄屍體?71具屍體?」

  凱爾西理所當然說到,「是的,你去。昨天中午你親口說的,不甘心只做一位車夫。現在你也掌握了開棺需要的裝備,也旁觀了開棺的流程,可以親身上陣了。」

  卡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似啞巴了,因為他真的隨意嘟囔過。

  萬萬沒有想到被魔鬼聽了去,此刻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凱爾西一臉『你辦事我放心『,只道,「至於找什麼幫手,你可以請教雷斯垂德探長,這些我就不管了。但速度一定要快,不包括今夜,請三天內搞定。」

  說罷,凱爾西就往法醫室去。

  以歇洛克的效率,經過整整一個白天,他和巴爾克應該用不了更久,就能全面完成對無名氏的屍檢。

  法醫室內,卻只有巴爾克一人。

  「班納特先生,您來了,可別催我。」

  巴爾克正在抽空吃晚飯,而一側的屍體還未完成全面屍檢。

  「上午十點,針對有無砒.霜的毒檢出來了。無名氏並未中毒,她被人從後方以強加的外力勒住脖子死亡。此外,無名氏被虐打的傷勢都是身前傷。得知這兩點後,福爾摩斯先生就立即離開了。」

  這兩點說明什麼?

  無名氏,頸部被勒致死,身前遭受毒打,頭顱被割下。

  梅根,砒.霜中毒死亡,死後被分屍。

  兩人前後的死亡時間接近,但致死方式並不相同,是同一凶手作案的可能性很低。

  眼前夜八點,歇洛克離開了十個小時了。

  凱爾西眉頭輕蹙,直接問巴爾克,「湯姆說他去哪了嗎?」

  巴爾克搖頭,「除了分配任務,福爾摩斯先生很少會貼心告知旁人他的行程。當他再出現的時候,就是帶來重要證據的時候。放心吧,沒事的,每一次都是如此。不然,您猜一猜他去哪裡了?」

  猜?

  正是因為猜到了那種可能,但又覺得耗時有些久了,凱爾西才會多此一問。

  福利院調查了,南茜有人跟了,屍檢的初步結果表明凶手並不一致。

  那還差一個地方沒有深入挖掘——地下黑市,是販賣人體的那一種黑市。

  凱爾西回到蒙塔古街,先去了對面的歇洛克家,而他家的燈暗著更無人應答。

  其實也不用太過擔心。

  凱爾西如此自我勸慰,歇洛克對倫敦街道布局非常熟悉,某些方面比她更加熟悉。另外,歇洛克的身手很好,必定會准備充足才深入黑市。

  即便入夜未歸,也可能是調查時遇到了某些突發意外,比如要去跟蹤什麼人之類的,那也實屬尋常。

  只是,歇洛克為什麼就不能等一等再出發。

  他就沒想過多一個人同行,起碼能有一個照應。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夜十點,十一點,子夜零點。

  凱爾西卻始終沒看到對街房間的燈亮起。

  她早應該熄燈休息了,而非思考究竟是否需要出去找人,又能通過什麼方式找到人,會不會打草驚蛇。

  『『叩叩,叩——』

  沒有聽誰上樓的腳步,此刻房間大門卻被敲響了。

  此時,座鐘指向零點零七分。


第94章

  午夜時分, 幾近萬籟俱寂。

  『叩叩,叩——』

  兩輕一重的敲門後,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傑瑞,是我, 湯姆。」

  短短一句話, 讓凱爾西暗懸數小時的心放了下來。

  獨自行動,又遲遲不歸的歇洛克回來了, 她不用連夜計劃要怎麼去黑市撈人。

  眼下, 凱爾西卻沒立即開門。

  她語氣淡淡, 「大半夜,悄無聲息地上樓,你說你是湯姆就是了?怎麼證明一下你是我認識的湯姆。」

  「傑瑞, 這太容易證明了。難道你還給另一個湯姆送過橙色玫瑰花,並在花瓣上畫過一張笑臉?」

  歇洛克隨即肯定,「先求證不輕易開門, 這份警覺是您的優點,而我能解釋為什麼悄悄地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 只是在猶豫是否需要向您借一些東西。」

  借什麼?

  凱爾西打開門, 見狀心下一顫。

  歇洛克從頭到腳表明一件事,他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整個人像在泥灰裡滾了一圈, 險險逃過了死神的追捕。

  假發被削去了大半,左臉劃了一道血痕。衣服破損不堪,黑一塊紅一塊,也分不清是誰的血, 就連鞋子也有尖刀劃過的痕跡。

  如果這些傷偏了幾寸,很難說歇洛克能否順利回來。

  或許該慶幸他現在仍是氣息平穩, 而狼狽不堪的僅是外表,並沒受到嚴重內傷。

  就聽歇洛克說得簡單,「到家前剛記起來,家裡傷藥沒了,想著是不是來找您借一些。」

  這語氣像極了在借果醬。

  好似隨便給面包塗一層果醬就能吃,而人隨意上一層傷藥就會當場痊愈。

  歇洛克還頗為凱爾西考慮,「不過時間很晚了,我怕打擾到您休息。想著輕輕敲門,如果您已熟睡,那我等到明早再處理也行。」

  呵呵,好一個明天處理。

  凱爾西上下掃視歇洛克,似笑非笑:「看來您對自己的傷很有信心,確定它能忍一忍,忍到太陽升起問候一句早安。傷口還會對您說,『您也早安,請放心我完全有感染的風險』。 」

  歇洛克:早料到會被冷嘲,才猶豫要不要來借藥。怪只怪附近沒有藥鋪。

  什麼?悄悄上樓,稍作徘徊的理由還有其他?

  可能是既不想讓凱爾西看到他的情況憂心,但又在死裡逃生後想要見一見傑瑞?

  或又在踏入蒙塔古街的一瞬見到凱爾西家仍有光亮,暗自猜測這一盞燈是否為他而亮?

  不,歇洛克絕並不承認有過那些復雜迂回的念頭。

  冷嘲歸冷嘲。

  凱爾西迅速取來藥箱,拿起門鑰匙,示意歇洛克跟上。「走,去你家處理你的問題。」

  「不用麻煩。你休息,我自己來就好。」

  歇洛克說著就想去接藥箱,但落了一個空。

  「你自己來?很好!我懂了。您的技藝超絕,能將身體擰成螺旋形,以受傷的手臂輕松給全身上藥。」

  凱爾西握著藥箱提柄完全沒想交出去,但面上仿佛一臉期待歇洛克的精彩表演。

  「精彩,想想那種場面就精彩。看在我提供傷藥的份上,能允許我圍觀您反手給背部與肩胛上藥的過程嗎?讓好好我學習您在如此狀態下如何輕松上藥,且不導致傷口二次崩開。」

  緊接著,凱爾西還補充,「說真的,您能先透露一下掌握此種絕技的訣竅嗎?是不是只要將頭戴的假發被削去一半,而不傷及真發就能練成?」

  聽,這明晃晃的暗諷。

  如果歇洛克沒戴假發,那一刀就是削去真發。不僅是半禿警告,更有可能傷到腦袋。

  腦袋受傷,可不就幻想自己會了特別技能。

  歇洛克被堵得無法反駁,不再拒絕,率先走了出去。

  等凱爾西鎖了門,兩人穿過昏暗的走廊,他忽然語氣肯定地冒出一句,「傑瑞,你很擔心我。」

  「哈—哈—」

  凱爾西干笑兩聲,仿佛聽到了非常蹩腳的笑話,「福爾摩斯先生,您被削的只有假發嗎?我怎麼覺得,您的腦子似乎有些不清醒了。」

  反諷都反諷了,凱爾西怎麼能輕易改口。

  「瞧您,是您主動帶路,以沉默表示不願意表演上藥特技,而讓我為您處理一些不方便的傷勢。而我大半夜不睡覺去走一遭的原因很簡單,趁機弄清您狼狽不堪的起因。如此一來,今夜就能在夢裡回味您的被圍毆慘狀。」

  凱爾西說得坦坦蕩蕩,像是看笑話不嫌事大。

  歇洛克卻嘴角微翹,真是不夠坦誠的傑瑞。

  當下凱爾西說得越多,何嘗不是表示其內心的不夠平靜。

  這會,歇洛克竟還順水推舟地認同了,「好吧,如您所言。您不擔心我,您只是想要夢到我而已。對此,我不反對。」

  凱爾西斜了一眼歇洛克。

  很好,這人的思維異常敏捷,還能斷章取義。恐怕遍體鱗傷,也影響不到他的聰明急智。

  思維是不受影響,但身體還真是青一塊紫一塊。

  回到家,歇洛克去浴室做了簡單的清洗,堅持由他自己先對碰得著的受傷部位上了藥。

  隔著浴室門,兩人談起今夜的突變。

  「中午,我聯系了一位沃倫認識的黑市掮客,打聽黑中間商萬斯情況。「

  歇洛克表示沃倫是他的假身份之一,是法國人,有醫學背景,曾經去黑市買過一些藥材。

  這次是釣魚執法。

  哪怕從事人口販賣的萬斯已死,可找到他曾經的手下總能順藤摸瓜,查到南茜與萬斯的真實感情狀態。

  之所以迅速行動,是根據今早屍檢結果做的判斷。

  歇洛克說,「今早的屍檢結果,殺死無名氏與殺死梅根的手法完全不同,但殺死兩者的凶手α與β必然有關聯,α才能從β處得到梅根的衣物。」

  α與β可能存在幾種關聯。

  其一,α計劃殺無名氏,但不願死者的身份暴露。

  當知道南茜在找梅根,於是弄來了衣服故意讓南茜誤認,那就沒有人再調查無名氏之死。

  其二,β要殺梅根,但不願被人發現。

  當發現與梅根相似的無名氏被殺,故意留下衣物誤導南茜她的母親已經死了,不必再往下追查。

  「第三種可能,也是最離譜的可能,這是一個自圓其說的局。

  南茜通過萬斯找人將梅根劫走,隨後又借以找到無名氏屍體將『母親』入葬,而她本人就能對梅根為所欲為了。」

  歇洛克覺得這種作法是荒唐的多次一舉。

  梅根不能動彈又說不了話,南茜想要對其不利,整整十多年,她有無數次機會直接下毒就好。

  一包藥,毒殺梅根。母女倆早就沒有近親,只要南茜不傻到報警自己抓自己,根本沒人會察覺到她殺人,又何必要兜一個大圈子?

  歇洛克覺得詭異,「一件凶案,牽扯其中的人越多,暴露的風險就越高。如果南茜真的做局,就絕不是與普通謀殺的犯罪心理。」

  凱爾西也有相似的猜疑。

  在走訪獨角獸福利院後,此種感覺更甚。

  南茜的所作所為一致被人稱道,但細究又存在不可忽視的矛盾。

  凱爾西提到,「白天我去了福利院,和此前設想面對活潑孩童使南茜心態年輕有極大的出入,在她辭去養老院的工作後去了一家臨終關懷孤兒院——隔三差物可能要目睹孩童死亡的地方。」

  比起遲暮的老人,孩子尚未真正開始人生就死去,兩者之間哪一種更令人悲傷?

  如此對比,南茜的工作選擇著實令人意外。

  尤其是在埋葬癱瘓且啞巴的母親後,照顧同樣的聾啞或同樣無法自主行動的孩子,她的心態異常平和。

  這種平和之下,南茜照顧的兩個聾啞兒童從樓梯滾落死亡。可別忘了多年前,梅根也是從樓梯上摔癱瘓。隨後,她又以照顧梅根的豐富經驗,轉向照顧臥病在床的重症兒童。

  「可是桑德拉院長並不了解梅根的事,以為南茜在養老院練了一身優秀的護理本領。我確認過,四年病死71人,由南茜負主責照看的重症兒童共34人,年齡都在五到八歲之間。」

  很多事經不起深想,凱爾西卻不得不考慮一種可能,「比起梅根,比起養老院的老人,自小在獨角獸福利院長大的孩子有個特點。」

  什麼特點?

  「孩子更易操控。」

  歇洛克給出了答案。那些從小被拋棄,在福利院長大沒接觸過外界的孩子們,不比老人知道更多外界的常識,比如用藥。

  凱爾西也是如此認為,所以她回到倫敦就找卡特,讓他帶人將屍體都挖出來。「只要存在問題,71具屍體裡面,總有幾具會留下線索。」

  線索需要多方並進調查,不能只指望一邊。

  歇洛克為此不會耽誤時間,上午剛剛確定屍檢引發的疑點就行動迅速,當即就扮做了法國人沃倫。

  沃倫聯系了黑市掮客,以想要做些非法買賣為由,試圖約見萬斯舊部。

  理由是現成的。巴黎之前鬧出血祭大案,那裡的黑市買賣也受到衝擊,著急買貨只能來倫敦。

  只要見到萬斯的手下就會有所收獲。

  能夠一步步推測究竟是南茜為救母親而被迫同意做萬斯的情婦,好似她走投無路地奉獻自我做了一場交易;或者兩人本就是沆瀣一氣,所謂的梅根失蹤案是自導自演。

  「傑瑞,你一定想不到起初我的運氣有多好。進入那棟房子,接待我的正是劫走梅根的劫匪。」

  稍一接觸,歇洛克不動聲色地套著劫匪倆的話。以他的演技,不僅問出兩人劫走梅根,更得知劫走梅根是萬斯的命令。

  兩個手下不清楚南茜與萬斯什麼時候認識,他們認為很可能是萬斯做套騙來南茜。

  後來,萬斯又丟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以及梅根失蹤的衣服,也是讓那兩個手下處理一下。

  隨後就有了南茜誤認屍體。

  「那兩個人沒有正面與南茜接觸,但話裡話外是南茜被萬斯騙了。他們也奇怪老板既然搞得那麼復雜,最後居然只留南茜不滿半年就放人離開。」

  歇洛克正試圖約定下次更進一步約談,沒想到一場圍堵猝不及防地來了。

  原本在今夜九點就會結束初次試探。

  歇洛克深知黑市人的警惕心,一下子不能問太深,比如帶他去南茜與萬斯從前的住處之類,那些都要徐徐圖之。

  誰能想到火拼突然發生,一大波人馬圍堵萬斯舊部,是要不死不休。

  攻擊者不在意是否牽連到其他無關的人,反正來找萬斯舊部交易的人也就不算無辜路人。

  黑吃黑無需手下留情。開了槍,就不因任何理由停火,最先被殺的是剛剛透露出線索的兩個劫匪。隨後哪怕錯殺,可死人不會說話,能隨意當做今日份的倫敦又一個失蹤者。

  當時,歇洛克很快意識到這一場針對萬斯舊部的圍剿無法終止。

  雙方之間不僅是利益衝突更有血仇,而兩個劫匪臨死前,只來及對他報出了A銀行櫃子的口令。

  那裡藏著什麼尚且未知,很有可能是萬斯一系的秘密。

  歇洛克即刻奪路就逃,先離開混亂的東區,只要踏入西區就能獲得喘息。

  三個多小時,繞過大街小巷。

  期間一對多,他耗盡了自帶槍中的彈藥,又在衝突中假發被削去大半,全身上上下下受了不少外傷。終於,他徹底甩掉了追殺者,沒有大礙地回來了。

  對著鏡子,歇洛克最後給側臉上藥。

  事關後面一段突遇霉運被追殺的經歷,只草草帶過沒有細說,他換上睡袍走入客廳。

  「傑瑞,有勞處理一下肩膀和後背。」

  歇洛克側坐在軟椅上,就像是一個尋常傷患,配合地脫下半身睡袍。

  處理外傷,凱爾西是專業的。

  專業人士對於面前的人是誰,穿沒穿衣服,傷患的身材如何都能以平常心待之。

  即,眼中只有受傷處,絕不發散聯想。

  凱爾西面對皮肉外翻的傷口,處理的動作很穩且快,絕不存在不忍下手的情況。

  煤燈一盞,室內安靜。

  歇洛克驀地問,「你沒有怪我獨自行動吧?」

  「可以理解。」

  凱爾西有過一霎懊惱,但從多種方面分析,歇洛克當機立斷地去黑市是正確選擇。至於不找幫手,當時能夠配合他去黑市演戲且不暴露的人很少,難道要找邁克羅夫特?

  「通過這一場追殺,我更覺得你去得及時。錯過今夜,萬斯舊部死絕,就一點線索都沒有了。」

  凱爾西將紗布繃帶纏在歇洛克的肩膀上,「請允許我陰謀論一下。一個月前,分屍案的消息被刊登在報。現在不能排除南茜借刀殺人,是向萬斯舊部的敵人散布了某些消息。」

  「以結果論,您今天做得很好。」

  凱爾西說著已結束了包扎,正要在歇洛克肩頭打了一個蝴蝶結。「換了是我,今天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是嗎?同樣的選擇?」

  歇洛克面露不確定,側頭直視凱爾西,「傑瑞,你肯定嗎?」

  凱爾西不解,「這有什麼不能肯定的?」

  歇洛克緩緩點頭似是相信,繼而輕描淡寫地問,「也就是說,易地而處,假設是你倒霉地遭遇了一場追殺,受傷後也會同意我來幫忙嗎?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我們現在這樣』是哪樣?

  凱爾西看向睡袍半褪的歇洛克。

  而剛剛在他肩頭打了一個蝴蝶結,稱得上工整且漂亮。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安康(ゴ ̄3 ̄)ゴ


第95章

  能否像現在這樣, 這個問題是一個大坑。

  關鍵點並不在會否尋求包扎幫助,而在敢不敢脫下衣服坦誠相對。

  如果涉及生死,凱爾西當然不在意主動暴露秘密, 可沒到那一步,就看歇洛克有沒有本事發現實證了。

  眼下, 凱爾西卻沒含糊其辭, 好似認真思考後拋出一個問題:

  「假設受傷的是我,找你幫忙上藥是最佳選擇。但, 湯姆, 我對你的包扎技術持保留意見。現在也試不了別的, 就問你打出漂亮的蝴蝶結嗎?」

  凱爾西隨手取來剩下的繃帶,遞給歇洛克。「說得再多,都不如以展現你的真本事。我的要求不高, 只要你打的蝴蝶結與你肩上的一樣漂亮就好。」

  歇洛克看了看面前的繃帶,又側頭端詳了一番肩上的蝴蝶結,最後與凱爾西四目相對。幾秒的無聲凝視後, 他問,「如果我可以, 又怎麼說?」

  「你可以, 我就能放心找你上藥。但受傷終不是好事,誰都不想遇上倒霉的火拼。」

  凱爾西淺笑著, 卻給歇洛克添了一把大熊熊大火:

  「不過,你實在想展示自己高超的包扎技術,我也能做一次實驗對像。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現在打出了漂亮的蝴蝶結, 今夜我就滿足你。」

  什麼!

  居然敢這樣玩!

  霎時,歇洛克雙眼微睜, 這番話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兩人或該心知肚明,包扎與否從來不是重點,敢不敢脫下衣服才是關鍵——用來驗證凱爾西有無秘密的最直接方式。

  難道真是自己的懷疑出了錯?

  歇洛克觀察著面無異色的凱爾西,不免有些動搖。只要不存在女扮男裝,傑瑞自然敢說敢脫,根本不用顧忌其他。

  不!

  這一計策,極有可能是混淆真假,虛晃一槍。

  不必重復之前零零散散的疑點,單說蝴蝶結。

  之前,凱爾西為哈德森太太正骨固定腳踝,那時系的蝴蝶結醜不拉幾。

  這個時代,除了時裝或禮品包裝的從業人員,男性很少會系出漂亮的蝴蝶結,又不是打領帶領結。

  與之相比,女士們常在裙裝腰部系結,習慣成自然,掌握了會不同類型的蝴蝶結系法。

  過去一個月,凱爾西非常忙碌,三天兩頭不著家地在外考察。

  可是系蝴蝶結的本領卻一日千裡,從醜不拉幾突飛猛進到完美無瑕。其中的巨大差異,究竟全憑心情打結,還是暗中練習以求完美?

  歇洛克無法下定論,因為兩種都否符合凱爾西的性格,那正應了虛實難測。

  一番腦內風暴,也不過是眨眼之間。

  然而想得再多都沒用,今夜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能不能立即弄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凱爾西泰然自若地伸出了左手,「機會只有一次,請吧。」

  歇洛克接過繃帶,對自己的系結水平非常了解。除非邪靈附體,否則結果如何已成定局。

  但仍舊有一絲緊張,他仿佛手握一把夢寐以求的鑰匙,只要用對了就能解開困擾的難題。

  繃帶與蝴蝶結,鑰匙與答案。

  此時此地,有的謎底仿佛近到觸手可及。

  歇洛克面不改色,對比著自己肩頭的蝴蝶結,終是一鼓作氣開始系帶。

  一秒,兩秒,三秒。

  整十秒過去,凱爾西左手手腕上有了一個蝴蝶結。

  它漂亮嗎?

  這麼問,太不專業了。

  歇洛克系的蝴蝶結脫完全離漂亮的範疇,該問有它到底有多醜。

  「哇哦,真沒想到,湯姆,你在這方面居然沒有一點天賦。」

  凱爾西笑出了聲,又故作友好地安慰,「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雕蟲小技憑著後天練習,很快就能超越天賦派。」

  對於自己系的蝴蝶結,歇洛克只遺憾一件事。

  多年前,他和邁克羅夫特還都在老宅生活。他某方面過於執著的哥哥,對吃到一半的糖果禮盒也視若寶貝地保存。

  邁克羅夫特每次從裡面取出幾顆糖後,都會原封不動地還原禮盒買來時的包裝。先嚴絲合縫地蓋上盒蓋,接著套上禮品袋,並以蝴蝶結系住袋口。

  若說邁克羅夫特打的蝴蝶結有多漂亮也不一定,但極具其本人特色而能一眼辨識。

  歇洛克:但凡當時跟著練幾次,而不是笑諷邁克羅夫特的怪癖,今天的情形就截然不同。

  如此想著,歇洛克似乎不甚在意結果,只就事論事談打結技能。

  「傑瑞,你說得對。一個月而已,你打蝴蝶結的美觀度就有了質的飛躍。你都在見縫插針地練習,我也不會認為這是華而不實的技巧。」

  花式打結,其實就是華而不實。

  然而,上帝也管不了魔鬼竟以此設賭局,還敢壓上令人咂舌的賭注。

  這一場賭局從未挑明,卻勝負已分。

  凱爾西勝而不驕,切換回照看傷員的心態勸誡歇洛克:

  「傷藥都上了,你早點休息。如果有發熱等情況,還是去醫院走一趟,哪怕那裡也不夠靠譜。

  對了,請暫時別抽煙,以及忌辛辣食物。最後,請把那段萬斯舊部臨死前說的銀行口令給我。天亮,我就去取寄存的東西,免得遲則生變。」

  「A行,089CW櫃,密令:「Alea iacta est」。」

  歇洛克確定他沒記錯,但那個忽遭槍擊的劫匪有沒有說錯就是未知數了。

  「誤傳的可能性不高。這句拉丁語是凱撒的名言,意味著破釜沉舟之後的木已成舟,像是萬斯藏起機密時會用的口令。傑瑞,你小心一些。」

  「放心,我有數的。具體情況,拿了便知。」

  凱爾西會做足偽裝再去銀行,誰知道那裡有沒有今夜圍殺萬斯舊部的瘋狂分子。「我先回了。晚安。」

  「晚安。」

  歇洛克看著房門被從外關上,隔斷了他看向醜不拉幾蝴蝶結的視線。

  此刻,再瞥了一眼自己肩頭的蝴蝶結,一肚子話僅化作一句。學無止境,技多不壓身,果然是真理。

  不過,歇洛克尚有一問沒問,但今夜已無法得到回答。

  *

  翌日十點。

  凱爾西踩著A行開門的點入內,這是一家中等規模的銀行,上午的顧客並不多。

  不論是來的路上或是銀行內,都能一目了然地看清沒有跟蹤埋伏。

  取東西的過程很是順利,但多了一道口令,萬斯存貨時居然用了雙保險。

  凱爾西被問得措手不及,對萬斯的了解甚少,她只能靠蒙。

  『南茜·萬斯。』

  這是最不理性的口令,萬萬沒有想到,竟會一猜即中。

  黃昏,凱爾西帶著大木盒來到蘇格蘭場,她都有些不知該怎麼說木盒的曲折來歷。

  雷斯垂德剛剛輪班補覺回來,昨天他盯了南茜大半夜。

  從見到梅根屍體,至今兩天,南茜除了買菜與倒垃圾沒去其他地方,過得不能更平靜。

  「這是什麼?」

  雷斯垂德看著桌上的大木盒,又問:「班納特先生,您讓卡特去拉屍體。71具屍體,您計劃放在哪裡?雖然局裡新建法醫室,但能容納二三十具屍體,聯系其他醫院停屍房了嗎?您的要求也太突然了,一點都不給准備時間。」

  突然?

  不,一點都不突然。

  萬斯留下的東西,更證明了南茜沒說實話。

  「我已經聯系了倫敦大學醫學院,那願意提供場地。」

  凱爾西略過取的木盒復雜經過,「這是萬斯藏在銀行裡的重要物品。三四年以前,他死在一次黑市交易中。這東西一直沒能被取出來。」

  萬斯的舊部只知一道口令,沒法答出另一道。

  如今用南茜·萬斯的姓名取出密件,足見萬斯對南茜的重視,絕不是隨隨便便對一位揮之即去情婦的態度。

  雷斯垂德聽了兩道口令,也不知能再說什麼好?萬斯希望南茜冠上他的姓氏,是想要娶對方進門。

  雷斯垂德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本本賬冊,他直接問,「上面都記錄了些什麼?」

  「是萬斯多年來的私人賬冊,絕大部分是他進出貨的名單,包括貨源、數目與價格。您可以照此打擊黑市人口販賣。」

  凱爾西取出其中一本,「這兩年略有不同。是1870年到1871年,即四、五年前,萬斯有三筆大額開支,他累計在『親愛的南茜』身上花了五萬四千英鎊。」

  具體時間是1870年10月、1871年4月、1871年12月。

  梅根在1871年2月初失蹤,1871年6月末被誤認的無名氏屍體出現,1872年2月萬斯遭人暗殺。

  從萬斯賬冊可知,黑市生意讓他賺取暴利,但他並不是大手大腳花錢的人。該有的享受會有,但唯獨在南茜身上用過上萬的英鎊。

  這一條時間線已不能更明顯。

  在梅根失蹤前四個月,萬斯贈送南茜市值一萬多英鎊的禮物,一條古董寶石項鏈。

  梅根失蹤後,根據南茜所言她剛剛接觸萬斯時,就又被送了一筆價值兩萬英鎊的金條。

  最後一次,1871年12月,南茜所謂已經離開萬斯兩個月有余。她又收下位於英格蘭中東部諾丁漢郡的一套大房子,價值兩萬英鎊左右。

  「 這裡,還有一句「期待與親愛的一起在新家過聖誕」。」

  凱爾西指著賬冊上少見的心情批語,「縱觀這些賬冊,總共出現過十四次批注。只有在情緒波動極大時,萬斯才會加一筆。其他十三次不是得了一大筆進賬,就是被迫虧一大筆錢。」

  無需多言,雷斯垂德也知道萬斯寫下這話時心情有多麼好。好到根本不存在萬斯與南茜分手,但在兩個月後,萬斯就橫死街頭。

  當年,萬斯之死是黑吃黑的必然嗎?

  就如昨夜,萬斯舊部遭到突襲圍攻,也是多行不義後的報應嗎?

  凱爾西提了昨夜黑市的火拼,「探長還請多留意萬斯舊部的傷亡情況。兩次火拼背後,是否有同一個人散布消息想要借刀殺人。」

  那個人是誰?

  懷疑對像已呼之欲出。

  「我先找人去諾丁漢,查一查這棟房子。」

  雷斯垂德估算時間,一來一回摸清情況最快也要四五天。

  「近四年,南茜並沒有向離開獨角獸福利院請過長假,很難說她是不是已將房產變賣。」

  僅從外表穿著評判,南茜的衣物並不奢華,符合她的收入。

  不過,南茜也一定不為基礎生活物資所煩惱,富足了才能有看起來年輕的模樣。

  「這幾天請加派人手盯住南茜。哪怕她回福利院上班,外圍的人也不能斷。」

  凱爾西則要盡快將無名氏的面貌復原出來。目前尚不知無名氏是被隨意挑選的替死屍,還是與萬斯、南茜存有私人仇怨。

  分頭行動。

  進展最快的是卡特。

  卡特僅用了兩天,就把71具屍體都帶回了倫敦。

  他說是上帝保佑,讓天氣晴朗,也沒在各墓園碰到難纏的守墓人。這就能有針對性地對71具屍體進行屍檢。

  當凱爾西完成無名氏人頭復原,在解剖室見到了歇洛克。

  「我發現一個相同點。」

  歇洛克休息了兩天,不願獨自在家繼續靜養,來到醫學院解剖室做些能做的。

  依照無名氏的屍檢結果,在她身前的虐待傷中有一點較為特別——腿骨上有小孔,是粗針刺骨後愈合不完全所致。

  歇洛克對由南茜負責照看的34個兒童,先做了屍體腿骨檢驗。

  因人體骨骼生長情況、屍體的死亡時間、腐爛程度不同,目前查到8具屍體,與無名氏腿骨受傷位置相似。

  孩子們的雙腿也曾遭遇粗針反復多次扎入。

  「這些重症兒童都會服用一定程度的鎮定劑。一旦過量使用,足以導致昏迷,根本不知自己遭遇過什麼情況。」

  歇洛克指了指隔壁,「巴爾克在做對比藥性檢測,毒檢實驗出結果比較慢。這些屍體的保存情況不一,得到數據也就不完全准確。」

  即便如此,現在已能基本確定南茜對福利院孩子們所為,性質極度惡劣。

  「梅根是被分屍煮頭,相似的針傷沒有在她身上出現。「

  歇洛克尚不能推斷存在差異的原因,而梅根死亡與萬斯被暗殺說不清誰先誰後,時間非常接近。

  「無論如何,南茜表面演得完美無缺地體貼周到,但她的骨子裡充斥著瘋狂,才會做出無法按照常理推斷的事。「

  瘋狂的,從來不只南茜一個人。

  在某一領域做到極致的人,或多或少有需要些瘋狂因子。

  歇洛克知道很多人會認為他某些時候也很瘋狂,比如以身試毒,比如不惜代價地去找某些案件的真相。

  這就聯想起那一夜的問題,優雅斯文的凱爾西何嘗不是瘋狂的賭徒。

  凱爾西眨眼,「湯姆,你又在想什麼奇奇怪怪的事?」

  「奇怪?不,我只是在思考。」

  歇洛克微笑地看向凱爾西,「以往只知道班納特先生的賭術絕佳,但兩天前才發現您竟然賭的那麼大。您不怕輸嗎?」

  誰賭了?

  凱爾西才不承認那是一場賭局,不然就間接承認她有所掩飾。

  「哦!上帝作證,我才沒有賭,更別提賭大的。」

  凱爾西不會告訴歇洛克,十賭九輸除非出千,她聽過哈德森太太的絮叨。

  此前,歇洛克陪哈德森太太去中醫館時,他學了幾招正骨包扎,但打得結一點都不美觀。

  短短一個月,忙著查案的歇洛克會不會練出了高超的系結技巧?

  這種可能性很低,但也不是百分百不可能。

  凱爾西博了一把,全盤押注了『不可能』。

  這一次她贏了。唯獨可惜的是賭局是無聲之中開始,贏的人不能聲張出來,輸的人也不能表現失落。

  凱爾西想著,也對歇洛克微笑,「我一直明白賭博不好,極少下場一搏,但凡事總有例外。福爾摩斯先生,只要您想,我甘願奉陪。對此,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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