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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咒靈小姐的柯學進化論》作者:灰雲垂野【完結+番外】

第146章 米花町日常 16

  當萩原研二醒來的時候, 刑警發現六人間的氛圍變得很微妙。准確地說,是對面兩個高中生看他的眼神非常微妙。

  他扶了扶脖子,發現自己是靠在沙羅的肩膀上睡的。至於為什麼觸感是軟綿綿的, 沒有感受到任何骨頭的觸感,萩原研二沒敢細想。

  「小沙羅, 你的肩膀還好嗎?」

  萩原研二幫沙羅捏了捏她的肩膀, 問道, 同時欣慰地感受到了骨頭的存在。

  沙羅盯著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眼神跟隨著萩原研二的指尖移動, 像一只被逗貓棒吸引去全部注意力的大貓, 心不在焉地點頭。

  「沒事。」

  「那就好。」

  萩原研二笑了笑,稍微舒展身體, 輕快地問道:「你們剛才聊了什麼?」

  沙羅眨了眨眼,剛要回答, 卻被萩原研二身邊另一道清朗的男聲搶了先:「在聊你們兩個的過去。」

  沙羅:……

  她不爽地看了一眼搶話並和萩原研二開始交談的金發男人。

  如果忽略萩原研二身上厚重的獨屬於沙羅的咒力氣息,咒靈對萩原研二並沒有很強的占有欲。

  ——只除了萩原研二和安室透說話的時候。

  沙羅警惕地看著安室透, 貼近了萩原研二, 銀色的腦袋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蹭了蹭, 並把自己靠近半長發刑警的一只手擠進刑警的掌心, 牢牢握住。

  籠罩在萩原研二身上的咒力已經到了濃稠的地步,幾乎在普通人看不到的維度形成了一個繭, 把警察牢牢包裹在其中。

  如果有咒術師在場, 恐怕都會覺得裡面被咒靈盯上的人必死無疑,絕無生還的可能。

  但事實是, 能瞬間吞噬人類的咒力雖然在外層波濤洶湧, 但越靠內就越溫和, 幾乎貼上萩原研二皮膚的那一層濃稠的黑霧更是小心翼翼地, 像是鎧甲一樣保護著萩原研二。

  當然,現在就只有沙羅可以看到咒力的痕跡。在其他人眼中,沙羅貼進萩原研二的行為,就像是在和自己的男友撒嬌。

  但銀發女人瞥向安室透的不善目光,讓這種在情侶中很常見的黏糊行為,在不知情的兩個大阪高中生的眼中,難免帶上幾分微妙的暗示。

  安室透的笑容微微僵硬,一半是因為香檳和自己的同期好友在身邊做出親密舉動的事實,對他來說,實在詭異。

  另一方面,作為訓練有素的臥底警察,安室透很容易能看出人們目光中蘊含的情感都代表著什麼。

  由於波本在組織中的危險名聲,注視他的目光多半是忌憚或是懷疑。而在作為咖啡店員的安室透時,人們的目光大多都是善意的。

  他當然也能想到對面梳高馬尾的女高中生小心翼翼瞥向他的目光是出於什麼微妙想法。

  安室透:……

  多虧了香檳這個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瘋子,被懷疑與別人的男朋友有可疑聯系,他倒還是第一次。

  不過這種誤會,總好過被追問為什麼沙羅和他之間看起來存在很大矛盾。

  畢竟從沙羅現在的身份來看,他們應該是通過毛利小五郎剛剛認識而已。

  另一邊,萩原研二對沙羅的單方面挑釁和安室透似笑非笑的目光全當視而不見,神情自然地扣緊了沙羅鑽進他指縫之間的纖細手指。

  這樣的戲碼上演過幾次,安室透畢竟城府比較深,既然他沒有說什麼,就說明這位公安警察認為目前的情況對他是有利的。

  萩原研二自然相信他的判斷,於是將注意力轉到他剛才說的話上面。

  「我們的過去?」他重復了一句。

  安室透面色古怪地為他解答:「你們的戀愛歷史。」

  ?

  刑警頓了頓,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同期說的話:「我和小沙羅的……戀愛歷史?」

  話題怎麼會拐到這個上面去?

  刑警完全不覺得是沙羅提起了這件事,那就只有可能是由江戶川柯南或是兩名大阪的高中生提起,或是安室透想要借此,從對面的三個人身上打探什麼情報。

  雖然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出於對自己與同期好友之間默契的信任,萩原研二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順著安室透的話說下去:「那你們聊到哪裡了?」

  他其實有點擔心沙羅會說出有關她的身份特征的信息,不過又想到安室透在這裡,於是稍稍放下了心。

  安室透意有所指地看他一眼,好像在傳遞什麼信息,又像是單純的一瞥:「服部君說,五年間,沙羅小姐的臉似乎一點都沒有變化。」

  哦,是這點。

  萩原研二成功接到了同期的暗示,心中了然。

  他配合著安室透的話說下去:「小沙羅還是變了一些的,可能是五年前和葉小姐和服部君還小。」

  言下之意,可能是他們當年的記憶有些模糊,才認為沙羅和記憶中的樣子沒有變化。

  這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尤其是在沙羅當年根本沒有留下幾張照片的前提下。這個曾讓萩原研二無比後悔的事實,現在卻成了掩蓋沙羅身份的好辦法。

  但這時,瞥見江戶川柯南意味深長的目光,萩原研二卻是倏然想起一個事實。

  沙羅的容貌變化曾經被這個男孩看到過,就在長野縣的溫泉旅館處,小沙羅吸收了她留給他的咒力結晶,長相發生了微妙的成熟。

  也只有三、四歲的樣子,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萩原研二當時與江戶川柯南並不熟悉,所以也以為這幾個六歲左右的小孩子並沒有發現這點。

  如今看來並不盡然。

  如果對容貌和年齡的改變十分敏感,那麼也就很容易捕捉到沙羅的變化。結合著自己查到的關於江戶川柯南與工藤新一之間的聯系,萩原研二想到。

  不過他的思考並沒有流露在臉上,而是正常地調侃道:「怎麼,服部君才是高中生的年紀,也想要變得更年輕一些嗎?」

  沒等服部平次說話,安室透卻又接話:「那說不定服部君就要變成和柯南一樣大的小學生了。」

  淺金色頭發的公安語氣如常,笑眯眯地說著,眼中卻沒什麼笑意,觀察著服部平次的反應。

  不出他所料,服部平次聽了他的話後,有一瞬間瞪大眼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江戶川柯南。

  這種不似尋常的驚慌反應,雖然被大阪少年控制得很好,但還是沒有逃過安室透的眼睛。

  看來,服部平次對江戶川柯南身上發生的事情是知情的,他身邊的少女倒是全然不知,只當這是正常閑聊,想像著服部平次變成小學生模樣,然後發出幾聲清脆的笑聲。

  「我倒很看看平次喊我和葉姐姐的樣子呢。」她神情毫無陰霾地說道。

  江戶川柯南和服部平次神色各異,來自大阪的高中生偵探杵了杵自己的青梅竹馬:「白痴,你在說什麼啊。」

  遠山和葉看了看他,奇怪道:「你怎麼了?」

  服部平次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有些可疑,稍微收斂,他繼續問道:「沙羅小姐和萩原刑事,以前和安室先生認識嗎?」

  安室透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昨天和工藤打電話的時候,他告訴自己的。

  服部平次心中想到,卻不能就這麼回答,於是含糊地回答道:「就是有這種感覺而已,好像萩原刑事和安室先生的關系不錯。」

  萩原研二向他笑笑:「安室先生可是個大池面,任誰看到都會心情愉悅吧。」

  他沒說自己和安室透之前認不認識,巧妙地解釋了自己對安室透無意間透露出的熟稔態度。

  沒有經歷過臥底訓練,終究有時會在敏銳的少年偵探面前露出異樣,好在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萩原研二知道這兩位小偵探也只是懷疑而已。

  聽到萩原研二的回答,服部平次明顯愣住了:「啊,原來,原來是這樣?」

  他竟然恍惚間認為萩原研二說的話很有道理的樣子,安室透的長相確實俊美出眾。

  不過……

  服部平次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直白地誇獎另一個男人的長相,因為池面而對他另眼相待。

  他的余光瞟到沙羅,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有「銀發靈媒」之稱,疑點重重的神秘女人靠在半長發警察的肩上,銀發散落在臉上,遮住了她的上半張臉。因為一動不動,所以他之前還以為她可能已經睡著了。

  現在他才發現,她的神情竟然十分清醒,顯然聽了他們對話的全程。

  從銀發間露出的兩點青綠色光芒,正冷冰冰地盯著安室透。

  不經意間看到,有些悚然。

  服部平次:……

  顯然,坐在沙羅正對面的遠山和葉也注意到了沙羅和安室透之間單方面的波濤洶湧。她不知所措地拽了拽服部平次的袖子。

  此時,大阪幼馴染二人組的心中默契地浮現著同一句話:

  這三個人之間的關系到底為什麼這麼混亂啊?!

  一個能當著自己女友的面對帥哥說出帶有輕佻意味的調笑,一個十分認真地在吃金發池面的醋。

  還有一個,似乎在三角關系中獨善其身,但對輕浮警官的贊美照單全收,沒有拒絕的意思。

  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嗎?

  少年少女凝重地想道。


第147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01

  火車到站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唯一能到達無名島的港口位於一個小鎮上, 夜晚安靜而昏暗,街上的商店寥寥幾家,已經全部熄滅燈光, 只能依靠路燈的光暈分辨木板招牌上昏暗的字樣。

  前往無名島的渡船將於明天出發,所以這個晚上, 服部平次一行人需要在鎮上的旅館稍住一宿。

  等到第二天的上午,川口衛平會在港口接他們一起前往無名島。

  這是一個很小的鎮子,因為附近沒有沙灘而全都是陡峭的礁石,所以還沒有被開發為旅游景點,經濟也並不流通。

  年輕人願意留下的很少,在鎮子上生活的大多是土生土長的老年人, 這個時間已經早早回家,街上行人很少, 寂靜無聲,靜謐的街頭隱隱能聽見海浪的聲音。

  好在街邊的路燈仍然發揮著自己的職能, 讓服部平次一行人不至於看不清方向。很快,他們就找到了川口衛平為他們安排的旅館,並登記入住。

  海邊有海風,不至於悶熱,但無法避免像是要黏在肌膚上的潮濕感覺。進了旅館,干爽的空調風吹在肌膚上, 舒適的感覺讓所有人長出一口氣。

  那是一家比較小的旅館, 就在環海公路的邊上, 是傳統的和式風格。盡管面積不大, 但好在設施齊全, 衛生也收拾的干淨。

  服部平次本以為委托人川口衛平也住在這裡, 詢問前台之後才發現, 川口衛平留下消息,說自己要去見一個老同學,明天早上才能趕回來和他們彙合。

  「那我先去睡啦。」

  遠山和葉向自己的幼馴染揮了揮手,打著哈欠說道。

  從東京坐火車到這裡,車途算是比較遠的,到了旅店之後困意上湧,少女揮了揮手,就和其他告別,先開了一間房間去休息了。

  本來遠山和葉猶豫了一下,看向一行人中唯二的女性,沙羅。原本,她一般都是和毛利蘭住在一間房間的。

  不過想到沙羅和萩原研二之間的情侶關系,又看銀發女性沒有主動提出來要合住,所以遠山和葉還是向前台要了一間單人間,然後拎著行李,道過晚安後就前往了自己的房間。

  服部平次和江戶川柯南對視一眼,要了一間雙人間,說是為委托人省錢,也一起離開了。

  安室透和萩原研二假裝沒有看到他們的眼神交流。

  在前台工作的女人遲疑地看了看面前站著的三個人,兩男一女。

  兩個混血中,金發男人的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看起來性格開朗禮貌,而另一個銀發的混血女性則是正相反,面無表情,眼神放空,似乎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站在他們中間的,是一個半長發的男人,穿著搭配有型的襯衣外套,身材高挑,長相俊朗。

  看不出這三個人是什麼關系啊,工作人員在心中苦惱地嘀咕著。

  說是有一對情侶,但看銀發混血女人冷若冰霜的表情,不管和其他兩個人中的誰是情侶,想來感情都出了問題。

  看到工作人員為難的樣子,萩原研二主動問道:「怎麼了嗎?」

  「請問……你們需要幾間房間?」

  「兩間。」

  搶在萩原研二之前,沙羅迅速回答道。

  安室透看她一眼,狀似恍然:「也好,我和萩原先生都是男人,住一間房間也沒什麼問題。」

  沙羅看著他隨和的笑容,狠狠咬牙切齒:「我和萩原住,你自己住。」

  *

  「別生氣了,小沙羅,他只是在逗你而已,不是真的想和我住。」

  簡單洗漱後,萩原研二看到沙羅站在窗邊,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海面的星夜,於是好笑地說道。

  雖然女孩沒什麼表情,但萩原研二了解沙羅,她肯定是生氣了。其實從表情上,刑警也看不出她的情緒,但他知道,凡是和安室透說話之後,沙羅有一半的幾率都在生氣。

  畢竟,她和zero是真的不對付啊,萩原研二心想道。

  警察心中知道,安室透不可能真的和自己住在一間房間,公安警察應該有很多需要私下處理的事務。況且,如果他們住在一起,也會擔心暴露出兩人本就相識的事實。

  萩原研二正斟酌著,想把這些說給沙羅聽,沒想到沙羅轉過身來,心平氣和地說道:「我沒有生氣。」

  「啊,是嗎。」萩原研二有些意外地笑道。

  「那小沙羅在窗邊干什麼呢?」

  警察一邊擦著自己半干的長發,一邊來到沙羅身邊,透過窗框上鑲嵌的玻璃眺望遠處漆黑一片的海面,隨意地問道。

  沙羅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低聲問道:「萩原,你想讓我變大幾歲嗎?」

  萩原研二頓了頓,停住自己手上的動作,仔細看了看沙羅的表情。

  咒靈平靜地任他打量。

  「小沙羅怎麼會這麼問?」警察困惑地問道。

  沙羅頓了頓,思考片刻後搖頭:「我也不知道,想問就問了。」

  萩原研二凝視她片刻,驟然間笑了:「我只希望小沙羅能在我的身邊。」

  沙羅輕輕地擰了擰眉毛。

  自從來到這裡,咒靈就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包括問萩原研二的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問。

  咒靈有些迷茫,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繼續沉默地看向窗外海天相接的那條窄窄的細線。

  過了片刻,她聽到萩原研二在輕輕的叫她。

  「小沙羅?」

  咒靈終於回神,緩緩轉過頭,問道:「怎麼了,萩原?」

  萩原研二站在她身後,一時語塞。

  就在剛才的某個瞬間,他總覺得沙羅離他很遠。萩原研二知道沙羅的身份,可咒靈即使喜歡放空思維,卻從沒有讓他感覺到如此疏遠。

  一陣莫名而來的心慌之下,他就喊出了沙羅的名字。但在得到回應後,他卻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萩原研二頓了頓,若無其事地找了一個話題,問道:「小沙羅對這一次的事件有什麼看法嗎?」

  銀發咒靈盯著他,一臉茫然。

  萩原研二整理片刻自己的想法,重新問道:「小沙羅覺得,咒力可以做到延緩衰老嗎?」

  他問的本意只是想轉移話題,但真的說出來之後,萩原研二反而因為自己說出的話陷入深思。

  沙羅用咒力可以改變自己的容貌,換一個角度說,用咒力讓她的容貌不老也是有可能的事情。不過萩原研二並不知道沙羅的這項能力能不能在普通人身上生效。

  在知道沙羅的身份後,萩原研二曾經詢問過,沙羅是否能用她所謂的咒力對普通人造成傷害。

  他至今都記得沙羅對自己露出的奇怪笑意,銀發女孩歪著頭,困惑地笑著問他:「我們的本能就是殺害人類,所有咒靈都能夠傷害人類。」

  「不過,我的能力比普通小咒靈的都更厲害。」

  沙羅驕傲地說道。

  她告訴萩原研二,她的咒力能夠把接觸到的人,從五官到五髒六腑都溶解吞噬干淨,到最後,連一絲毛發或者一滴血都不會剩下。

  咒靈把這些一股腦地講給她偏愛的人類聽,自認為這會讓萩原研二認識到她的能力,因為她的殺傷力而更加喜歡她。

  但刑警只是沉默良久,然後用復雜的眼神告訴她,一定不能把這些說給第二個人聽。

  沙羅的性格本就不是叛逆的類型,對於萩原研二的話更是深信不疑,於是乖乖照做,從沒有向任何人說過自己能力的細節。

  不過,既然這次是萩原問的,回答也沒有關系。

  咒靈理所當然地想道,但當她想回答的時候,卻又頓住了。

  咒力,能不能延緩普通人的衰老?

  「……」

  半晌沒有回答,萩原研二困惑地看向自己的女友,卻發現沙羅正在呆呆地看著他,雖然視線落在他的臉上,眼神卻並沒有焦點。

  「小沙羅,你還好嗎?」

  他微微皺起眉頭,擔憂地又喊了一聲。

  沙羅緩慢地眨了眨眼,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嗯。」

  她平靜地應了一聲。

  片刻後,咒靈又想起萩原研二之前的問題,苦惱地說:「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萩原研二的注意力被沙羅剛才的異常分散了,回想兩秒,刑警想起沙羅現在應該是在回答他之前,關於咒力能不能延遲普通人的衰老的問題。

  他本來只是隨口一問,聽到沙羅的答案,卻是一怔,遲疑地重復了一遍沙羅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警察困惑地問道。

  沙羅敲了敲腦子,就像是希望自動售貨機被卡住的東西因為震動而主動掉下來。

  萩原研二意識到了什麼,輕輕地握住沙羅的手,另一只手則扶著她的後頸,把咒靈攬到自己的懷裡,安撫道:「沒事的小沙羅,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咒靈貼著他的前胸,在溫熱的肌膚和肌肉之下,有血液流動和心髒跳動的聲音。

  在熟悉的聲音環繞下,她又想起了剛才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東西。

  好像是什麼記憶,又像是一個想法,但在她還沒抓住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討厭思考的咒靈微微皺起眉毛。

  *

  旅館是和式房間,櫥櫃裡有干淨的被褥,萩原研二在榻榻米上給沙羅和自己鋪了兩床。沒想到,沙羅卻盯了他片刻後,動身擠進了萩原研二的那一床被褥中。

  警察愣了,不確定地看著她:「小沙羅?」

  沙羅疑惑地看他一眼,完全沒有發現問題出在哪裡。

  感受到緊緊貼著自己身體的曲線,萩原研二有些僵硬。他和沙羅擁抱過很多次,兩人之間的身體觸碰很多,但在床鋪上這麼做……

  萩原研二糾結地看了看沙羅,咒靈對他微妙的眼神視而不見,呆在他的身邊不動。

  「好吧,如果小沙羅希望,今天晚上就在這裡睡吧。」

  懷著復雜的心情,警察最終松口道。

  夜晚,房間一片漆黑,有海浪的聲音從窗戶的縫隙中不斷鑽進來,在寂靜中回蕩。

  旅館的窗簾不算厚實,上面的拉環也松松垮垮的,有幾乎透明的海浪波紋倒映在靠近窗戶一側的天花板上,是房間中唯一比較亮的地方。

  但很快,在床的位置,也亮起了兩點青綠色的暗芒,像鬼火一樣閃爍不定,發出幽幽冷光。

  沙羅睜開雙眼。

  萩原研二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間,半長發的發梢掃著她的額頭。咒靈的半邊身子都陷在萩原研二的懷抱之中。

  熟睡中的刑警,正從下意識地咒靈的身上汲取著令他安心的涼意。

  剛剛熄燈的時候,他本來以為自己睡不著,但連日加班的疲勞,以及身邊熟悉的身體和溫度讓他在片刻後就困意上湧,迅速陷入黑沉的睡夢。

  沙羅卻是一直清醒著。

  咒靈不喜歡睡覺,做靈媒時獲取的咒力足以支持她這個有些任性的習慣。

  她會清醒著陪伴萩原研二度過黑夜,看著窗外光線的變化,在悄悄到來的黎明中,心平氣和地等著萩原研二醒來後睜眼看到她。

  但在這期間,她需要出去一趟。

  ——雖然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第148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02(補更)

  作為一名稱職的漫畫家, 柴歧瀧也有個習慣,那就是在旅行的時候隨身攜帶相機,看到漫畫裡用得上的場景就隨手拍下來留做素材。

  前往未婚妻彥上京華的老家無名島之前, 他就已經把自己的相機包好好安置在了行李中。

  他現在正在連載的漫畫中,有一些場景正好用的上對海洋的描繪,白天和黑夜都有。

  所以,當到達無名島對面港口所在的海邊小鎮之後, 柴歧瀧也在白天熟悉了海邊的地形,並收集了一些素材, 又於夜晚來到海邊。目的是拍攝夜晚海水的情狀,順便錄制一段夜晚的海浪聲, 作為創作漫畫時的背景音樂。

  繞著海灘走了一段路並隨手拍攝了一些照片後,柴歧瀧也停下腳步,對著路燈的燈光, 檢查相機中拍到的東西。

  他的本意是想看看還缺少哪個角度的素材沒有拍全,但翻著翻著,漫畫家突然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在把一張照片放大之後,漫畫家的後背倏然被驚出冷汗——

  在海灘礁石的縫隙中, 隱約有一個朦朧的白色影子, 在鏡頭下瘦高模糊, 很像是民間傳說中幽靈或精怪。

  柴歧瀧也打了一個寒顫, 漫畫家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 他迅速抬頭,看向之前拍攝到白色影子的那片海邊礁石。

  定了定神,沒費什麼力氣就發現了那抹白色的影子.

  雖然這個夜晚的月光被薄雲擋住, 光線黯淡, 但在一片夜色和黑色的海中, 穿著白色裙子的女人的身影十分顯眼。

  她的腳下有著淡淡的影子,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

  不是幽靈。

  漫畫家不知道是放松還是失望地長出一口氣。

  也許只是一個喜歡在夜晚出來看海景的女孩子吧,他想到,又漫不經心地看了幾眼,發現這個白裙子女人的移動方向似乎有些問題。

  她好像正在沿著礁石,向大海深處走去。

  黑夜,孤身一人走向深海的女人,赤腳連鞋也沒穿。

  這幾個因素連在一起,就算是普通人也會琢磨出不對勁來,更可況是想像力和創作經驗都很豐富的漫畫家。

  柴歧瀧也頭皮發麻,趕緊抬腳,飛奔一樣朝著那個方向趕去。

  他不可能讓一起自殺事件發生在自己的面前而什麼都不做。

  沿著環海公路跑了一段路,只要翻下欄杆、穿過一些奇形怪狀的海邊岩石,就能抵達白衣女子所在的長礁石。

  柴歧瀧也的腳步卻漸漸慢下來。

  他發現白衣女子的身後出現了另一個淺金色頭發的男人,好像和白衣女人相識的樣子,兩人說了一些什麼,白衣女人也止住了自己的腳步。

  但隨後,兩人像是發生了爭執的樣子,男人握住女人的一只手臂,在片刻的掙扎後,女人不動了。

  柴歧瀧也驚恐地發現,也許是他的眼花了,不然怎麼會看見,女人的手臂好像被那個金發男人都扯了下來。

  他加快速度,好幾次都差點崴到腳,終於在兩分鐘後衝到了兩人所在的礁石上,然後把看似弱勢的白裙子女人擋在自己的身後。

  「住手,不然我報警了!」

  眼前的金發男子湊近了看,就能發現他一副長著讓人心生好感的俊俏面容。但見慣了套路的柴歧瀧也沒有放松警惕,而是首先回過頭,確保女子的安全。

  就是這麼一回頭,鼓起勇氣見義勇為的漫畫家卻頓時愣在當場。

  他發現背後的女人,就是自己從未婚妻的手機相冊上見過的,那個銀發碧眼的沙羅小姐。因為發色眸色太過特殊,所以柴歧瀧也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來。

  「沙,沙羅小姐?」

  他不可思議地問道。

  *

  海邊,偶爾有貨輪從遙遠的海面上來幾聲汽笛的嗡鳴聲,在一片黑沉迷蒙的海面上,卻是看不見任何輪船的影子。

  泛白的海浪一陣一陣,凶猛地撲在礁石上,濺起泛白的浪花,又退回海裡。

  海邊礁石的形狀各異,大多陡峭,經年累月被海水衝刷出奇特的形狀。有幾條礁石從岸上一路遠遠伸向海裡,看不清盡頭,就像是生死之間的界限,一去不回。

  四下無人的環海公路上,慢慢走來一個長發女子的身影,像月光一樣冷白的銀發隨意地披散在背後,穿著簡單的白色裙子,拖著十分瘦長的一條影子。

  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渙散,似乎對什麼都不在意。

  雖然她的雙眼無神,但卻像是有一個特定的方向作為目標,在牽引著她的行動。

  沙羅面不改色地翻下海邊的護欄,無視險峻的層層礁石,在月光照不到的礁石縫隙之間穿梭自如,一路向下走,直到來到被浪花拍打著的海岸交接處。

  咒靈抬著頭,遙遙看向某個特定的方向,在伸向海中的某條礁石上走了幾步。

  突然,她停住了自己的動作,依舊是平淡的表情,向後微微轉頭,卻是什麼也沒說。

  發覺自己的存在已經被發現了,跟在咒靈身後的身影主動走出來。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安室透問道。

  礁石上生出的植物在月光和海風的吹拂下搖擺,不定的影子落在安室透的臉上,讓金發公安的神情愈發高深莫測。

  沙羅淡淡地回答道:「你的身上有我的咒力殘穢。」

  安室透把雙臂交叉在胸前,語氣隨意地問道:「那是什麼?」

  「和我接觸的人都會有,所以在你靠近的時候,我會發現。」沙羅說道。

  「這麼說,萩原也有?」

  安室透問著,心中已經猜到了沙羅的答案。

  「他的身上由我刻意留下的咒力,比你們的標記都更獨特,我可以馬上認出他的存在。」

  看在安室透是自己上司的份上,沙羅認真地回答道。

  無意間被秀了一臉的安室透:……

  好吧,起碼他現在不用擔心自己的同期是慘遭邪惡的組織成員香檳欺騙感情。雖然在安室透看來有些離譜,但和他之前設想的各種情況都不同——

  誰能想像到,香檳和萩原研二這兩個看似毫無聯系的人之間,居然真的存在愛情這種東西。

  在此之前,安室透都不知道香檳居然能有人類的情感。

  「我是從旅館跟著你到這裡的。」

  當時安室透正在自己的房間中和部下風見裕也用加密頻道通信。

  為防止到達無名島上會出現意想不到的狀況,所以他准備提前將公安方面的事務安排妥當。

  因為涉及到公安身份,又是在不熟悉的環境中,雖然在之前就已經將房間檢查妥當,但安室透還是打著十二分的小心謹慎。

  所以,即使從窗邊傳來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他還是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等這陣響動經過自己的房間附近之後,安室透小心地借助手機的反光,觀察窗外的情境。

  ——然後他就發現,手機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白色長發白色裙子的家伙,正順著旅館外牆壁上的水管向下爬,身體彎曲成詭異的形狀。

  安室透:……

  他閉著眼睛也能猜到這是誰。

  從諸伏景光那裡,金發公安聽到過,萩原研二曾告訴他的幼馴染說,沙羅有的時候會在夜晚出去,吸收她所需的能量。

  安室透思考兩秒,選擇跟上,看看這個非人的物種,究竟是要去干什麼。

  對於自己是跟蹤她而來這一點,安室透

  沒有絲毫掩飾的意圖。他平靜地將原因告知沙羅,然後問道:

  「既然你能感受到我的存在,為什麼剛才沒有出聲?」

  咒靈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

  自從抵達這個地方,她的思緒就好像被攪亂了一樣,經常出現恍惚的情況。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在一直吸引著她。

  安室透看了看她的表情,微微皺眉:「你……」

  沙羅眨了眨眼,警惕地看向他:「什麼?」

  安室透沉默片刻,按下心中的淡淡懷疑,搖頭:「沒什麼。」

  「不過,我勸你不要再走下去了,大海是很危險的地方。」

  看到沙羅無所謂的表情,安室透突然想到她曾經在海裡吃過一條鯊魚的顯赫戰績,不由得卡了殼。

  「算了,」他從善如流地換了一個話題。「你也有那種白色的晶體,對嗎?」

  沙羅愣了愣,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安室透說的是她的咒力結晶。

  咒靈點頭。

  「據我所知,萩原也有一塊。」

  安室透觀察著沙羅的表情,慢慢地說道。

  至今為止,他在貝爾摩德和若狹留美那裡,都見到了這種被沙羅稱為咒力結晶的白色晶體。若狹留美與朗姆最大的失誤羽田浩司案有關,也就意味著她和組織也有牽扯。

  安室透以前從沒有在組織中聽說過這種白色晶體的存在,如今謎團卻是一個接一個地出現。

  沙羅說貝爾摩德和若狹留美身上的晶體不是她的,但她卻能吸收這種東西,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另一個咒靈,並且與組織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安室透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收斂笑意,嚴肅地問道:「咒力結晶,到底有什麼用?」

  沙羅看他一眼,慢慢攤開白皙到幾乎看不出紋路的手掌,一塊灰白色的晶體躺在她的手心上。

  「我的咒力結晶可以保護萩原。」

  她平靜地說道。

  安室透皺眉:「就這樣?」

  沙羅奇怪地看他一眼,點頭。

  金發公安陷入沉思。

  若狹留美的咒力結晶是從哪裡來的暫時不得而知,但貝爾摩德的那塊,卻被她親口承認是另一個人送的。

  如果那個給出咒力結晶的人,是為了保護貝爾摩德,那他的立場很有可能是與組織一致。但據貝爾摩德說,這個人已經死了。

  但他唯一認識的咒靈沙羅,能夠在威力巨大的爆炸中重生軀體,死而復生。如果是咒力結晶比她還強大的咒靈,安室透實在想不出來會被什麼殺死。

  金發公安在心中思考著各種可能性,見銀發咒靈一直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突然想起,自己跟著她一路走到這裡,就是為了查看她夜晚出游的目的。

  既然已經被發現,安室透索性直接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沒想到,沙羅看起來比他還要茫然。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只是想到這裡來。」

  安室透狐疑地打量著她,發現沙羅的目光一直看向一個特定的方向,於是又試探著問道:「那邊有什麼?」

  沙羅充耳不聞一般,沿著礁石往海裡走去,雙眼還充斥著對自己行為的迷茫,腳步卻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緩慢但堅定地挪動著。

  「等等——」

  安室透不得不拉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再走下去,就真的有可能一步落空,被海浪卷入海中。

  縱然知道沙羅有在海浪中自保甚至與鯊魚搏鬥的能力,安室透還是對她危險的舉動做出了阻攔。

  這裡面也有他隱約感覺到沙羅現在有些精神恍惚,狀況不對的原因。

  沙羅試圖把自己的胳膊拽回來,想到安室透是她的上司後,不情不願地停止了掙扎。

  在安室透長出一口氣之前,他發現自己手上的肢體手感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沙羅的手臂變得僵硬,冰冷起來,最重要的是,失去了與軀干連接的感覺。

  安室透:……

  他低頭,愕然看見自己拽住的手臂正在從沙羅的身體上緩慢脫落。

  咒靈穿得是白色的吊帶裙,所以能清晰地看出來,在肩膀和手臂的交接處,有一塊肉芽正在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生長著。

  逐漸長成了與安室透手中拿著的手臂一模一樣的存在。

  「那個你喜歡可以拿著,我這裡還有,不用客氣。」

  沙羅誠懇地告訴安室透。

  憑借著自己的意志把肢體拆解下來,咒靈並不會感到任何痛意。這是她的咒術,原理類似於給出一部分咒力彙聚而成的加工品。

  她本來沒有這麼大方,畢竟生長肢體也是需要咒力的。

  但之前吸收的不屬於她的咒力結晶中蘊藏著十分強勁的咒力,讓沙羅自己的咒力品質也提升了一大截,如今也有了一些揮霍的資本。

  再說,安室透畢竟已經是她的上司,雖然兩人之間一直不太愉快,但總不能什麼也不送,不利於職場升遷。

  她知道波本對人體器官的特殊喜好,雖然自己給出的只是咒力的加工品,但人類小孩玩的毛絨玩具也都並非真正的動物標本。

  咒靈覺得波本應該也不會在乎這些細節。

  看著沙羅自覺十分大方的表情,第一次完全領略了她非人之處的安室透,攥著一只冰冷僵硬的零落肢體,一時間欲言又止。

  「倒也不用,你自己拿著吧——」

  金發公安遲疑地說了一半,卻止住話頭,敏銳地朝兩人的身後看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但被海浪撞擊礁石的聲音所掩蓋,聽得更真切的是從二人身後傳來的一聲氣喘吁吁的呵止。

  「住手,我要報警了!」

  說話的是一個穿著開衫外套的高瘦男人,脖頸上掛著一個體積不小的相機,身後背著背包。

  趁著安室透轉頭的功夫,他迅速把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沙羅拽到自己的身後,神情戒備地盯著安室透,舉著手機,又一次重復道:

  「不要過來,不然我報警了!」

  表面身份是咖啡廳服務生,其實是犯罪組織核心成員,但本質上其實是公安警察的安室透:……

  雖然對見義勇為的行為十分贊賞,但自己這個公安警察被誤認為是歹徒,而貨真價實的前犯罪分子香檳卻被當成被害人保護,實在讓安室透有一瞬間的呆滯。

  組織裡面的人尚且可以說是被他的精湛演技迷惑,但面前這個素未謀面的年輕男人又該怎麼解釋?

  有一瞬間,安室透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長得不像好人了。

  懷著混合著欣慰和質疑的詭異情感,金發公安苦笑不得地和他解釋道:「先生,你誤會了。」

  那個把沙羅擋在自己身後的男人顯然沒有因為安室透單方面的解釋而對他放松警惕,他緊張地回頭問道:「這位小姐,你沒事吧?」

  沙羅遲疑地回答道:「……沒事。」

  咒靈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卻聽到面前的男人遲疑地說了一聲:「沙、沙羅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沙羅仔細看了看男人的長相,這個人身上也有她的咒力殘穢,所以是她之前接觸過的人。

  片刻後,沙羅從腦子裡挖出了這個幾天前見過面的男人的身份。

  是小京華的未婚夫。

  但她好像不記得他叫什麼了。

  而在柴歧

  瀧也的記憶中,沙羅和他是沒有見過面的。

  看到萩原研二以及另一個像人偶一樣眉眼精致的女人之間的親密互動後,柴歧瀧也冷靜了幾個小時才小心翼翼地撥通了未婚妻的電話,把這件事委婉地告訴她。

  令柴歧瀧也沒想到的是,彥上京華在半晌沉默後,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斷斷續續地告訴柴歧瀧也,那應該是萩原研二的妹妹。

  萩原研二的長相偏向俊朗成熟,五官線條比較硬朗,但那個女孩子卻是精致柔和的長相,和刑警沒有什麼相似之處。

  柴歧瀧也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不過既然女友這麼說了,他當然也沒有不相信的道理。

  此時,見沙羅呆呆地看向自己,柴歧瀧也不疑有他,只以為是沙羅不忍得自己,便自我介紹道:「我是柴歧瀧也,京華小姐的未婚夫。」

  「你好,柴歧。初次見面,我是沙羅。」

  沙羅點點頭,平靜地打招呼道。

  柴歧瀧也看到她臉上一直掛著的平靜神色,也多少意識到了不對。如果真的是自己理解的緊急情況,沙羅的表情應該不會是這麼冷靜。

  漫畫家遲疑地問道:「沙羅小姐,請問,你們這是……」

  沙羅順著他的視線,在表情疑惑的安室透和自己之間走了一個來回,猶豫一下,誠實地告訴柴歧瀧也:「我在給他送禮。」

  送禮?

  安室透瞥了一眼被他刻意隱藏在背後的手臂。

  這家伙說的該不會是這個東西吧?

  柴歧瀧也也對她的答案感到十分迷惑,他轉頭看看三人所處的位置:一塊狹長的礁石,四周都是黑沉的海水,發出陣陣波濤相互拍打的巨響。

  「在這裡?」他遲疑地問道。

  看到這種情況,安室透知道,必須要自己出聲了。要是任憑沙羅說話,還指不定會把柴歧瀧也的思路往歪路上帶出多遠。

  金發公安干咳一聲,不著痕跡地將沙羅推到一邊,順便把她的「禮物」物歸原主,趁著柴歧瀧也不注意,迅速塞在沙羅的手裡。

  他又擺出了安室透的人設,和顏悅色地向柴歧瀧也解釋了一切,說他是因為不放心沙羅一個人出門,所以跟上來看看,之所以扶住她的手臂,也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全。

  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的半個謊言,最能說服人。

  果不其然,柴歧瀧也馬上相信了安室透的說辭,總算是放下一顆心來,隨後十分愧疚地對安室透道歉:

  「對不起,我剛才還以為您要做什麼不好的事情,所以才出言不遜……」

  沙羅正准備把自己被被拒絕的禮物重新化為咒力,吸收進體內,聞言驟然抬頭:「你覺得安室先生不是好人?」

  柴歧瀧也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嚇到了,剛要結結巴巴地否定並解釋,卻看到沙羅露出了一個完全能被稱為欣慰的微笑:

  「你小子,不錯嘛。」

  *

  第二天早上,萩原研二在手機鬧鈴的響聲中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片淺得幾乎透明的青綠色。

  他的女友正雙手撐在他的身體兩側,從上方觀察著他的面部表情,一動不動,不知道這樣呆了多久。

  發現萩原研二醒來,咒靈的表情瞬間變得鮮活起來,迫不及待地向他分享自己的喜悅:

  「小京華這次的男朋友很靠譜,一定可以保護她!」

  沙羅堪稱是興高采烈地說道。

  萩原研二:?

  刑警一時間懷疑自己不是睡了一個晚上,而是睡過了好幾天。

  沙羅怎麼突然對柴歧瀧也的印像這麼好?

  在他睡著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


第149章 無人島不老傳說 03

  吃完早餐之後, 這一次的委托人川口衛平正在旅館的大堂等他們。

  至少他是這麼在手機上和服部平次說的。

  然而,事實卻是服部平次在一番尋找之後,才角落的長椅上發現了臉上蓋著報紙,正在睡覺的川口衛平。

  川口衛平從睡夢中驚醒, 抹了一把臉後道歉:「抱歉, 昨天趕路沒怎麼睡。」

  「是去見一位老同學了, 對吧。」服部平次回憶片刻, 說道。

  川口衛平潦草地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服部平次身後的幾人,疑惑地問道:「這……請問哪位是毛利小五郎先生?」

  他聽說沉睡的毛利小五郎是一個留著胡須的中年男人, 但和服部平次站在一起的這些人裡面, 有兩個年輕女孩和一個小學生。

  倒也有成年男性, 只不過年齡似乎都與傳聞中不符。

  猶疑一瞬, 川口衛平將目光鎖定在其中一位成年男性身上:「難道這位就是毛利先生嗎?看起來和網絡上的照片完全不一樣, 出乎意料地年輕呢……」

  「毛利先生和我們家族莫非有什麼聯系嗎?」

  他開玩笑地對著萩原研二說道。

  萩原研二驚訝地指了指自己,沒想到自己會被錯認成毛利小五郎。

  他搖頭笑道:「我倒是希望自己像川口先生一樣,近五十的年紀沒有絲毫衰老的痕跡, 不過我並不是毛利先生。」

  看到川口衛平臉上的困惑,服部平次解釋道:「毛利大叔和他的女兒有事情來不了,所以讓他的兩個徒弟一起來了。」

  「我是安室透, 是毛利先生的大弟子。」

  金發男人帶著和煦的笑容, 自我介紹道。

  和他相比, 另一個混血女人顯得有些冷淡, 聲音和她的面部表情一樣沒什麼起伏,不過敬語和寒暄倒是一樣不少。

  「沙羅, 也是毛利先生的弟子。初次見面, 請多關照。」她說道。

  「沙羅小姐是東京有名的靈媒。」服部平次補充道。

  川口衛平聽到「靈媒」兩個字, 神色一動,但很快就被他掩飾下去。

  面容像是十幾歲少年的中年男子,看了看萩原研二和另一名一直保持沉默的瘦高男子,問道:「那這兩位是……」

  萩原研二笑了笑:「我叫萩原研二,是和沙羅一起來的,不過不是為了查案。有一位朋友邀請到無名島上做客。這位是柴歧瀧也,他是去無名島上去見他的未婚妻。」

  川口衛平聽到柴歧瀧也也要到無名島上去,有些驚訝,想要再問,但看了一眼手表,發覺離港口渡船開船的時間已經很近了,便招呼道:

  「請各位先和我一起去港口吧,其他的我們可以船上再聊。」

  *

  清晨的海邊曾經蒸騰起了霧氣,只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在臨近中午的時候便消散了。

  越過平靜的海面,隱約可以看到對面有一個很小的島嶼形狀。川口衛平告訴服部平次等人,那裡就是他一直居住的地方,無名島。

  上船之後,看到遠山和葉在擺弄自己的手機,川口衛平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對了各位,有件事情忘記和你們說,島上的信號很差,只有沙灘附近可以接收到信號。如果想要打電話,最好走到海邊的位置。」

  「那網絡呢?」

  遠山和葉朝著自己手機上顯示的網絡情況皺眉。

  川口衛平輕咳一聲:「這個……基本是沒有。」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些驚訝於自己快到島上的時候才得知這個消息。

  柴歧瀧也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怪不得京華小姐和我通電話的時候,背景裡總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

  「島上基本沒有年輕人,所以川口叔叔才會在聽到柴歧哥哥的未婚妻在島上的時候,表現得這麼驚訝,對嗎?」

  稚嫩的童聲響起,川口衛平低下頭,看到那個和服部平次一起來的小男孩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服部平次介紹他是寄宿在毛利小五郎家裡的孩子,這次非要跟著他們出來,是因為想看看大海長什麼樣子。

  川口衛平對這個略顯蹩腳的理由照單全收,沒有顯露出任何懷疑的意思。

  「小弟弟說的對,現在科技發展的快,島上的年輕人甚至中年人,都因為不能忍受這種沒有網絡和電子產品的落後生活,所以跑到島外謀生了。

  「現在還呆在無名島上生活的,就只有我們家族,以及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這裡的本地老人們。」

  「那川口先生的家族,又是為什麼一直定居在島上呢?」服部平次若有所思地問道

  「因為我們需要留在島上,供奉神明。」

  川口衛平給出了具有奇幻色彩的答案。

  平時沒什麼人會到無名島上去,說是渡船,其實也就是一艘能載上十幾人的漁船而已。船上的人不多,也只有服部平次一行人、柴歧瀧也以及川口衛平。

  聽到川口衛平提到無名島的「神明」,在船上的人都不由得湊近了一些,想聽聽這所謂的神明倒底是什麼來頭。

  只有沙羅對這個話題毫不關心。咒靈站在船頭附近,越過閃著粼粼波光的遼闊海面,呆呆地凝視著船只行駛的目的地。

  遠處,那座很小很小的無名島。

  萩原研二擔心地看了她一眼。

  自從來到海邊之後,沙羅的狀態就有些不對。

  可真要說起來,無非是女孩走神的頻率比較高——但這也是沙羅的常態。在米花町的時候,她晚上即便不出門,也不會選擇睡覺,而是在客廳裡整夜發呆。

  看了沙羅片刻,萩原研二緩緩皺起眉頭。

  刑警突然想到什麼一樣,回頭看了看岸邊正在逐漸變小的一棟木質建築,那是他們前一夜曾經借宿的旅館,萩原研二和沙羅的房間就正對著面前的這一片海。

  和這艘漁船前進的方向也大致相似。

  沙羅好像一直在無意中對著無名島的方向發呆?

  結合咒靈這兩天的行為,萩原研二的心中浮現出了這個想法。

  另一邊,川口衛平已經開始講述關於無名島上「神明」的故事。

  據他說,這個神明是在上個世紀出現在無名島上的。

  那時,他祖父還是一個小孩子,父母雙亡,一個人靠撿垃圾為生。

  就是在那個時候,快要活不下去的他遇見了神明。

  當時,神化作飢腸轆轆的流浪漢,他的祖父並不知道神的真實身份,卻還是把自己最後的食物留給了神。

  此後,神明欣賞他川口衛平祖父的善心,便時不時變出供他維持生活的東西,並在成年後給予神物,讓這個家族的人具有容顏不老的祝福。

  不過,前提是不能殺人,否則就會降下神罰,讓違背規矩的人不得好死。

  「京華小姐說島上的規矩之一就是不能殺人,原來是因為這個傳說。」柴歧瀧也沉思著說道。

  不過,他總覺得這個故事好像似曾相識,不是從他的未婚妻的口中聽說,而像是從哪本書裡看到的,只不過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服部平次和江戶川柯南對視一眼。

  他們更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

  服部平次心直口快地問道:「川口先生,你說你之所以遭到了許多意外事故,是因為違背了神的意願所以被降下神罰,難道說……」

  你殺了人?

  「怎麼可能,」川口衛

  平苦笑著搖頭道,「如果真是這樣,我何必請偵探過來,自己領下真正的神罰去死好了。」

  江戶川柯南從他的話裡聽出了點什麼:「這麼說……川口叔叔,你不覺得那是真的神罰,而是懷疑有人想要借助神罰的由頭殺你?」

  川口衛平驚訝地看他:「小朋友,你也很像是個偵探啊。」

  他嘆了口氣:「說的不錯,我確實對這『神罰』的性質有所懷疑。」

  原來,五個月前,他的堂兄川口昌又在一次出海中落水身亡。

  川口衛平那時並不會游泳,只是在岸邊散步的時候遠遠地看著川口昌又在海裡游泳。

  他們這一代的人都是在島上長大的,除了他這麼個怪胎,人人都對水性極為熟悉。除了在打漁之中出意外的幾率,從沒有人在游泳的時候溺斃。

  然後,在又一次的下潛後,川口昌又再也沒能浮上來。

  等川口衛平意識到不對,想要喊人過來去救人的時候,川口昌又已經在海裡不見蹤影。幾天後,他殘缺的屍體才被衝上岸邊。

  這件事被小島上的警察定義為意外死亡。然而,家族中有一種聲音,認為是當時川口衛平在看到堂兄出事之後冷眼旁觀,並沒有救援的打算,所以才導致了最壞的結果。

  「這麼說來,不是你殺人,神罰理應不會落在你的頭上。」

  聽了川口衛平所說的前因後果,服部平次中肯地評價道。

  川口衛平點頭:「所以我懷疑是有人故意接著這個名頭殺我。甚至,昌又堂兄的死,也可能根本不是意外。」

  「川口叔叔,你說你們家裡有人覺得是你故意拖延導致堂兄的死亡,持這樣觀點的人有誰呢?」江戶川柯南拽了拽川口衛平的袖口,好奇地問道。

  川口衛平嘆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除了已經年近九十的祖父和我的繼母,我的堂弟和叔叔都這麼覺得。」

  他攤了攤手,無奈地告訴兩位少年偵探:「這麼想來,基本我們家的一半人都這麼覺得。」


第150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04

  在說話的功夫間, 船已經靠岸。

  一行人陸陸續續從船上下來。踩在沙灘上的那一刻,萩原研二才真正看清了這座「無名島」的全貌。

  這座島嶼風景十分秀麗, 面積雖小, 但在靠海的位置上,沙灘樹林一應俱全。

  沙子潔白細膩,離海岸稍遠處的沙堆看起來蓬松柔軟。離他們不遠處有一小片棕櫚林, 再往後是一條平整的公路, 然後是連綿起伏的小山丘和森林,景色怡人, 隱約能看見一些零落的木質建築。

  「那是什麼?」

  遠山和葉好奇地指著遠處山上的一個小白點說道。

  依稀能看出是一棟建築,被周圍聚攏的木質房屋所圍攏著,但又因為顯眼的顏色而十分突出。

  川口衛平看了一眼, 回答道:「小姑娘好眼力,那就是我祖父修建用來供奉神明的地方。」

  「那周圍的那些建築呢?」遠山和葉又問道。

  「是我家。」川口衛平微笑著回答道。

  他一路上都帶著口罩和眼鏡,用來遮擋自己與健碩體型不符的青澀面孔,此時終於全部取下, 露出一張過分年輕的少年人臉龐。

  「走吧, 島上沒有旅館,希望各位不要介意住在我們家裡。」

  *

  柴歧瀧也說自己要在附近等未婚妻來找自己,順便拍攝一些漫畫裡用得到的素材,所以在沙灘上就和沙羅一行人暫時道別了。

  剩下的眾人跟著川口衛平一路上山, 走了他們家的位置。

  柴歧瀧也帶著歉意解釋道, 小島和陸地之間的運輸全靠船只,汽車的運費不便宜。他只有一輛越野車,和家裡的人關系鬧得比較僵, 所以也沒辦法借到車來接送他們。

  好在一行人中, 不是常踢足球的小學生, 就是擅於劍道或合氣道的高中生,還有兩個常年訓練體術的在役警察,另外就是連身體都是咒力凝聚而成的咒靈。

  爬山對他們來說,和郊游也沒什麼區別。

  江戶川柯南、服部平次和遠山和葉走在前面,和川口衛平並肩,詢問著關於川口家的人員構成。

  據川口衛平說,他們家一共有八個人,做飯的廚師,廚師的女兒也在他們家幫忙,負責打理庭院的園丁,另外就是川口家族的五個人。

  川口衛平的祖父川口竹,也就是當初被神明眷顧的老人,如今已經是九十歲的高齡。

  他一生有三個子女,大兒子是川口衛平的父親,幾年前去世,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川口衛平的繼母,川口美咲,現在和他們一起生活。

  二女兒川口弦子有兩個孩子,分別是川口衛平已故的堂兄川口昌又,以及堂弟川口弘樹。

  川口弦子和入贅的丈夫在孩子成年之後就前往其他國家旅行,去年在澳大利亞去世,遺體被運回國內安置在小島上的墓園中。

  三兒子川口顯一郎只比川口衛平大七歲,一直單身未婚。

  「……」

  安室透漫不經心地聽著面前的對話,朝萩原研二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刻意落後幾步說話。

  「我也不知道小沙羅是怎麼了。」

  萩原研二知道安室透想問什麼,率先開口道。

  警察不無憂心地看向自己的女友。

  沙羅的一只手被他牽著,但並不是因為情侶之間難舍難分的甜蜜,而是因為沙羅明顯的神思不屬,走神的情況比任何時間都嚴重,走路像飄過去的一樣。

  萩原研二害怕一不留神,沙羅就會出現在山崖的下面,於是只好牢牢地把咒靈的一只手攥在手裡,拽著她不要走到危險的陡崖邊。

  「小沙羅,小沙羅——」

  他叫了兩聲,沙羅遲鈍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繼續轉

  頭盯著山上的那個白色的房子。

  那據說是給無名島神明建造的祭壇。

  安室透發現了她目光的終點落在的位置,與萩原研二對視一眼。兩名警察有著共同的想法。

  ——這個島上所謂的「神明」,背後也許和沙羅有著奇特的聯系也說不定。

  *

  在沙灘上看的不真切,直到走到川口家門前,幾人才訝然發現,面前的建築群十分龐大,幾層的日式庭院,看不到盡頭。

  就連遠山和葉在沙灘上發現的那座白塔,也足有快三層樓高,在眾多平房之間十分顯眼。

  就在眾人進門的時候,迎面走過來一個高挑的中年女人,穿著素色和服,眉眼清淡。她看到川口衛平領著一群人進門,並不驚訝,淡淡地說道:

  「衛平,這些就是你請來的……客人們嗎?」

  安室透隱隱覺得,她應該是想說「偵探」的,只不過話到嘴邊,不知道為什麼又咽了下去,改成了「客人」這種模糊的辭藻。

  川口衛平和他繼母之間的關系似乎並不是很親近,聞言也只是禮貌地回答道:「是的,母親。」

  這句話後,兩人就相對無言,川口衛平的繼母向門外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對了,衛平,今天有時間去你爺爺那裡一趟,他有事找你。」

  川口衛平愣了愣,點頭:「好的母親,我知道了。」

  川口美咲禮貌地向安室透等人點了點頭,隨後便離開了。

  川口衛平盯著她離開的方向皺了皺眉,很快回過神來,向眾人笑道:「我先給各位介紹所住的房間吧。」

  他一邊帶從東京來的一行人穿過木質的回廊,一邊說著:「這裡房間還算空余,我給各位安排的都是單人間。」

  「如果有住在一起的計劃,麻煩和我說一聲,因為早飯是由在我家幫忙的莉子小姐直接送進房間裡……」

  服部平次和江戶川柯南對視一眼,開口道:「我和這個小鬼住一間,怕他一個人住,晚上睡不著覺。」

  關東名偵探皮笑肉不笑地從背後掐了關西名偵探一把。

  服部平次小聲「嘶」了一聲,看川口衛平疑惑的眼神掃過來,趕緊收斂了笑容。

  但川口衛平的目光掃過他,落在了後面。

  片刻後,娃娃臉的中年男人疑惑地問道:「那位銀發的靈媒小姐和從東京來的警官先生去哪裡了?」

  服部平次和江戶川柯南疑惑地對視一眼,趕緊雙雙向後看去。

  安室透獨身一人站在後面,看他們的眼神掃過來,不緊不慢地露出一個微笑。

  「我也不知道。」

  金發男人聳了聳肩,無辜地說道。

  *

  在川口家庭院的深處,白塔之下,有一處僻靜的小院子。

  庭院中流水潺潺,鳥聲陣陣,淡粉色的山茶花散發著淡淡幽香。草坪平整有型,顯然不時就有人過來修剪。

  一切都非常安靜,只有自然的聲音在輕微地響動。

  草坪的中央有一處小小的涼亭,遮蔽著太陽的陽光。

  在這一小片陰影下放著一把木頭做的躺椅,上面坐著一個纖瘦的人影,正閉著眼,享受午後的平靜,像是睡著了。

  在院門的位置,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披著銀發的女性身影。

  沙羅毫不猶豫地穿過半敞開的院門,沿著庭前草坪上鋪設的小鵝卵石道路,走到涼亭的旁邊。

  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又為什麼只是一個走神,自己就不由自主地開始行走。

  她穿過每個岔路,精准地來到了這個陌生的院落中。

  咒靈從不喜歡刨根問底,也不怎麼有好奇心,只是這一次,她

  的目光卻牢牢釘在躺在躺椅上的人身上。

  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身形瘦弱,面容英俊,輪廓分明。

  他的頭發烏黑濃密,留得很長,在頭邊梳著一個小辮子,垂落在躺椅的上方。

  男人虛虛閉著眼,明明正值壯年,卻從眉眼間散發著一種無法掩飾的疲憊,仿佛是未老先衰。

  沙羅盯了他大概五分鐘的時間,他才遲鈍地意識到旁邊有人正看著自己,然後緩緩睜開眼睛。

  「衛平?」

  他的聲音沙啞,聲調向後拖著,有氣無力。不知道是因為沒有睡醒,還是本身就是這樣的聲音。

  沙羅緩緩眨了眨眼睛,搖頭:「不,我叫沙羅。」

  男人的眼睛倏然張開了,十分迷茫地看了看沙羅。

  「酒哥?」他問道。

  沙羅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於是平靜地又重復了一邊自己的名字。

  「不,我叫沙羅。」

  像是還沒有睡醒一樣,他使勁揉了揉眼,才看清眼前的人並不是以前認識的某個人,或是自己的孫子,川口衛平,而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女性。

  「小姑娘,你是誰?」他微微從躺椅上直起身來,驚訝地問道。

  「我說了,我是沙羅。」

  沙羅看他一眼,皺了皺眉,卻在他手肘沒撐住不小心滑落的時候,順勢扶了一把他的後背。

  下意識地做完這個動作,咒靈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為什麼?

  自己明明沒有想去扶他的,身體卻奇怪地自己動了起來。

  因為這個突兀的舉動,男人又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咳咳,我是想問,咳,你為什麼在這裡?」

  大概是話說的有點急,或是午睡得太久嗓子干癢,男人剛說了兩句,便不住咳嗽起來。

  沙羅看了一眼他:「你在咳嗽。」

  「另外,我是走過來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到這裡了。」咒靈又誠實地補充道。

  「還有,你是誰?」

  男人一邊習以為常地不斷咳嗽,一邊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慢慢地說道:「我是川口衛平的爺爺,川口竹。」

  「竹?」

  沙羅重復道。

  川口竹愣了一下,笑了笑:「確實是個不常見的字呢。」

  但沙羅並不是在質疑他的名字。咒靈只是覺得,這個人和這個名字,對她來說,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就像無名島一樣,對咒靈具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讓她無法抵抗地需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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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無名島傳說 05

  萩原研二一直站在沙羅的身邊, 所以沙羅的反常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咒靈的神情空白,但和她平時走神的樣子卻有著本質的區別,恍惚地就像是靈魂暫時從□□中脫離而出。

  警察猶豫了一瞬, 沒有叫住她, 而是選擇了悄悄跟在她的身後。

  然後, 萩原研二就看到咒靈好像是輕車熟路一樣,穿過川口家復雜迂回的庭院結構, 輕車熟路一般來到一處僻靜的庭院中。

  同沙羅一起, 他也看到了那個躺在搖椅上的瘦弱男人。

  做了幾年刑警, 萩原研二看人的目光老練獨到。他一眼就看出, 與男人年輕英俊的面孔不符的,是他小腿和手臂上松弛垂墜的肌肉線條。

  這是衰老年邁的特征。

  所以, 當萩原研二聽到這個青年其實就是川口衛平年僅九十的祖父川口竹時, 已經預先有了心理鋪墊, 倒也不是很驚訝。

  真正讓他感到驚疑不定的,是沙羅臉上的表情。

  對於男人的咳嗽, 咒靈皺起眉頭,下意識裡顯露出了一些關心——雖然她自己好像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萩原研二覺得很奇怪。

  但他並不是在吃醋, 警察本身不是喜歡嫉妒的性格, 更不可能去吃一位高齡老人的醋。

  只是,沙羅對川口竹的親切態度十分耐人尋味。

  尤其是川口竹是一個男人, 並不是什麼年輕漂亮的女性,這讓沙羅對他的關心顯得更加不同尋常。

  但依據沙羅的表現來看,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川口竹。而通過川口竹的神態, 萩原研二判斷出, 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沙羅。

  他們兩人之前應該並不認識。·

  更奇怪的是, 川口竹身上似乎有一種奇怪的特征, 讓萩原研二自己也覺得似曾相識。

  萩原研二按住心中的疑惑,表面上十分鎮定地敲了敲院門,吸引了院子裡面兩個人的注意力。

  「小沙羅。」

  萩原研二從容地向自己的咒靈女友笑了笑,打招呼道,沒有解釋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倒不是因為他想刻意隱瞞,而是因為警察知道,沙羅對這種小事一般不會感到好奇。

  果不其然,沙羅平靜地看了一眼他的方向,回道:「萩原。」

  身上裹滿她的咒力的人一路跟著自己來到這裡,咒靈本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只不過,對她來說,萩原研二是安全的像征,沙羅對他從不設防,所以也就隨他跟著了。

  萩原研二走進,站在沙羅的身邊,向川口竹伸出一只手,掛上自己最討老人家喜歡的笑容:「川口竹先生你好,我是萩原研二,和小沙羅一樣,都是從東京來的。」

  聽到東京兩個字,川口竹像是想起了什麼,抬眼問道:「東京?」

  萩原研二點頭:「是川口衛平先生邀請小沙羅他們前往無名島,做一些調查。」

  他不想欺騙這位老人家,但也拿不准川口衛平有沒有向他的祖父說明聘請偵探這件事,於是只能在一行人前往無名島的原因上含糊其辭。

  私下裡,萩原研二覺得川口衛平應該不會告訴川口竹。畢竟,家族中鬧出針鋒相對,乃至於親人相殘的醜聞時,一般情況下,最悲傷的還要數一家之中的長輩。

  川口竹緩慢地點了點頭,看不出喜怒。

  他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問下去,這讓萩原研二淺淺地松了一口氣,但老人接下去的問題卻讓警察有些摸不著頭腦。

  「萩原君和她認識?」

  川口竹問的是萩原研二,看的卻是沙羅,以及沙羅和萩原研二之間稍顯親密的距離。

  雖然不知道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萩原研二還是如實點頭。

  「那兩位是什麼關系呢?」

  在萩原研二表示肯定之後,川口竹緊接著追問道,銜接之快讓萩原研二有些訝然。

  川口竹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但眉頭卻蹙在一起,微微揚起,萩原研二認出這是一種驚訝混合著沉思的情狀。

  他在想什麼?

  萩原研二不懂聲色地打量他片刻,神情如常地回答道:「小沙羅是我的女朋友。」

  「.……」

  川口竹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直到現在,那與年輕外表不符的沉著和暮氣迅速褪去。他此時像是一個真正的、表情鮮活的年輕人一樣,難以控制自己臉上的震驚表情。

  「女朋友?戀人那種?」他目瞪口呆地問道。

  萩原研二不明白他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

  川口竹在驚訝之下完全沒有掩蓋情緒,無意中透露出,他對沙羅的某些特質是很了解的,乃至於知道這位咒靈幾乎不可能有一個戀人的存在。

  「.……川口竹先生和小沙羅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小沙羅還沒和我說過呢。」

  萩原研二微笑著,試探道。

  川口竹像是還沒從驚訝中恢復過來,猛地咳嗽了幾聲,聞言,他神情微妙地看了萩原研二一眼,搖頭。

  「萩原君怎麼會這麼想,我和沙羅小姐在此之前從沒有見過。」老人平靜地回答道。

  萩原研二卻從他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種熟悉的東西。

  刑警忍不住回頭去看沙羅。

  他愣住了。

  沙羅臉上的平靜淡然,簡直和川口竹的表情如出一轍。

  怪不得在見到川口竹的時候,他也從這位老人身上找到了一種熟悉感。萩原研二想到,雖然找到了答案,但這個答案卻牽扯出了更多復雜的問題。

  半長發的警察摸了摸下巴,正待再試探下去,卻聽到院門口傳來了一聲驚訝的呼喚。

  「萩原先生,沙羅小姐,你們怎麼在我爺爺這裡?」

  川口衛平一臉疑惑地走進,視線在三人之間轉了一圈,好像沒有察覺出氛圍的不對,只是在單純疑惑為什麼沙羅和萩原研二會出現在自己祖父這間偏僻的院子裡。

  萩原研二不動聲色地暗暗握住沙羅的手,示意她先不要回答,隨便找了個理由:「我和小沙羅被您這裡的庭院風景吸引,不慎迷路走到了這裡。」

  他又轉過身,對川口竹歉意道:「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刑警富有親和力的笑容和真誠的眼神讓川口衛平對他的說辭沒有任何的懷疑,但川口竹對此不置可否。

  就在川口衛平帶著兩人即將離開的時候,像是在發呆的老人卻突然叫住自己的孫子。

  「衛平,家裡是不是來了客人了?」他輕聲問道。

  和萩原研二預料中的一樣,川口衛平並沒有把自己請偵探的事情告訴自己祖父,看被問到實在躲不過去,男人只好承認:

  「是的,爺爺您也知道,我上一次出島差點遇到生命危險,他們是好心搭救我的路人,所以我邀請他們來島上做客。」

  川口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說話。

  川口衛平試探著說道:「您看我是不是先把客人安頓好再來找您?」

  「要好好招待你的恩人們。」川口竹點點頭,說道。

  老人撐起身子,把覆蓋著淺淺老年斑的手伸進自己外衣的內襯中,片刻後掏出一把銀色的鑰匙,向川口衛平伸手,示意他拿走。

  「帶客人們去塔裡,看看神物吧。」

  川口竹干脆地說道。

  「……」

  萩原研二發現川口衛平呆立在當場,看起來極度震驚。

  半晌,川口衛平結結巴巴道:「

  但、但是……您不是從來不讓外人看嗎?連我們都只有小時候進去過幾次。」

  川口竹搖頭笑道:「我都快九十了,也活不了幾天。以後這些還不都是你們的。」

  「這個東西肯定不可能一直在我們的家族中,有時候給別人看看,也是好事。」有著出奇年輕面孔的老人頗有深意地說道。

  川口衛平撓了撓後腦,看起來沒怎麼聽懂,但還是答應下來:「那就——」

  一道很有特色的空靈女聲,打斷了他的回答。

  「不要那麼說。」

  沙羅看向川口竹,面無表情地重復了一邊:「不要說你活不久了。」

  川口衛平和萩原研二都有些驚訝地看向她,一個人的驚訝露在外面,表現得很明顯,另一個人的驚訝卻藏在心中。

  川口竹沒什麼反應,他看向沙羅,意義不明地笑了笑:「沙羅小姐真是個好孩子。好,我不會再說了。」

  萩原研二不禁側眼看了看沙羅。

  咒靈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仿佛對自己剛才突兀的發言一無所知。

  警察的心中再次浮現起巨大的疑問。

  而這樣的疑問,在他和服部平次、安室透等人看到川口家塔中所謂的「神物」時,到達了最高峰。

  被供奉在華美神龕和層疊軟布中的是一塊巨大的白色寶石。

  淡淡乳白色的質地,裡面有灰色的絮狀物像是在流轉,但定睛看去,卻是一動不動。

  仔細辨認,能看出一個人影的形狀。

  江戶川柯南高高仰起頭,看向被供奉在高塔第二層的這塊「神物」,心中駭然。

  這不正是貝爾摩德曾經拿到游樂園上展覽的白色寶石嗎?

  而另一邊,安室透和萩原研二對視一眼,然後又迅速看向隱藏在神龕陰影中,面部表情看不真切的沙羅,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比起一知半解的江戶川柯南,兩個警察清楚地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咒力結晶。

  但他們從沒有見過如此之大的咒力結晶,足有半人之高,數十釐米之寬。

  更重要的是——

  為什麼無名島上會出現這麼大的一塊咒力結晶,並被稱作「神物」?

  據川口衛平說,這所謂的神物就是神留下來用來庇佑無名島和川口家族的東西。難道,無名島上那位所謂的神明,其實也是一個咒靈?

  而更了解咒靈這個物種的萩原研二,卻起了更多的疑心。

  以他對沙羅的了解,大多咒靈是會選擇直接傷害人類的,向沙羅一樣堅持不殺人甚至對人類產生了情感的咒靈,則是異類中的異類。

  連沙羅都說,在她原來的世界,她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和自己一樣並不殺人的咒靈。

  如果「神明」真的是咒靈,又怎麼會立下「不能殺人」的神罰,甚至留下自己寶貴的咒力結晶用來庇佑這個家族中的人呢?


第152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06

  「沙羅, 這裡!」

  在無名島環島主路的干道邊上,一個卷發披肩的女人正在朝路的另一頭走來的人使勁招手道。

  能在自己的家鄉遇到最好的朋友,彥上京華顯得非常高興。幾年間練出來社會人的沉穩蕩然無存, 興奮地像是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出門野餐的女高中生。

  路的另一邊, 看到彥上京華後,沙羅的腳步也快了一些。

  彥上京華看到她身後跟著一個眼熟的高個子, 她認出那人是萩原研二。

  一會兒要好好嘲笑這對到哪裡都要膩歪在一起的小情侶, 狐狸眼的女子不懷好意地想道。

  隨後, 她的眼神落在萩原研二的身後,卻怔住了。

  因為跟沙羅一起來的, 不僅萩原研二一個人。

  ——還有上次在自己的黑兔亭見過的, 金發男子和戴眼鏡的小男孩。除了他們二人外, 還有兩個像是高中生年紀的少男少女。

  彥上京華:?

  怎麼會有這麼一大幫人來我家?

  注意到彥上京華的目光,萩原研二略有些尷尬地看了看身後跟過來的一群人, 欲言又止。

  彥上京華困惑地說:「沙羅在手機上說,會帶人一起來, 我還以為只有你一個……」

  萩原研二解釋道:「他們其實是聽說彥上小姐是本地人,所以想來問你一些問題。」

  彥上京華懷疑地看了看沙羅背後向她揚起笑臉的黑皮膚高中生,沒再問下去,轉身帶路:「先進來吧。」

  這裡就是她老家所住的房子, 一棟年代久遠的二層小樓, 帶一個用來儲物的狹小閣樓。一層是彥上京華的奶奶曾經開的小雜貨鋪,二層是廚房和祖孫二人的臥室。

  後面還有一間院子,她的奶奶曾經在這裡種了些能夠自給自足的蔬菜, 在老人家去世、彥上京華回到東京工作後, 沒人打理, 雜草瘋長, 院牆上也爬上了紅綠相間的攀緣植物。

  這一次來的人多,彥上京華覺得小樓二層的客廳坐不下,於是招呼服部平次等人坐在小院庭前。

  二樓的窗戶探出一個男人的腦袋,柴歧瀧也疑惑地看向院中的一小群人,愣了愣。他也沒想到這些人都會和沙羅一起來見彥上京華。

  彥上京華抬著頭,和他說:「瀧也君,麻煩你再洗幾個杯子吧。」

  「我知道了。」

  邊應著,柴歧瀧也從廚房的小窗子把探出去的頭收回來,重新在碗櫥中翻找起多余的茶杯。

  等他端著用來招待客人的裝著茶和粗點心的托盤,來到一樓小院,坐在彥上京華的另一邊的時候,柴歧瀧也聽見自己的未婚妻正在說:

  「我奶奶說,在她十歲左右的時候,川口家就已經有關於神明的傳說了,是從竹爺爺那裡傳出來的。她和竹爺爺從孩童時期就認識,所以記的比較清楚。」

  「原本島上的人也半信半疑,但竹爺爺的相貌在二十幾歲以後就沒怎麼變過了,用事實說服他們完全相信了這個神明的存在。

  「所以在島上其他地方也都有這位神明的神龕,不過都比不上竹爺爺修建的那座塔。」

  彥上京華努力地回憶著在她年幼時,奶奶給她講的那些故事,並從中提取有用的信息講給沙羅的朋友們聽。

  她並不知道這些人問關於無名島神明的事情有什麼用,不過因為是沙羅帶來的,彥上京華看在沙羅的面子上,也就竭盡所能地回答了他們的問題。

  服部平次探了探身,問道:「除了川口竹,還有人見過這個神明嗎?」

  彥上京華的頭搖到一半,頓住了。

  她從遙遠的童年記憶中挖出了那麼一個晚上,彥上京華纏著祖母講睡前故事,然後就得到了一個讓當時還是個小學生的

  她無聊到睡過去的陳年舊事。

  「奶奶好像說過,川口竹口中的神明曾經在他二十幾歲的時候在島上現身過,被她瞥到了一眼。」

  安室透驚訝地挑了挑眉,追問道:「那彥上小姐的祖母有告訴你,這個神的長相嗎?」

  「你要失望了,奶奶說那個人長得很普通。」彥上京華聳了聳肩,說道。

  萩原研二卻抓住了一個關鍵:「既然長得不出眾,那麼為什麼彥上小姐的奶奶會認為,那個人就是川口竹先生口中的神明呢?」

  彥上京華若有所思地回想了一會兒,連她自己也被想起的答案嚇了一跳:

  「因為,奶奶說那個人和竹爺爺的哥哥是同一個長相,」

  「而竹爺爺的哥哥,在十五歲的時候就死掉了,距離現在大概已經有八十多年了,是在奶奶看到神明的十幾年前去世的。」

  「所以,那個人必然不可能是竹爺爺的哥哥本人。」

  彥上京華肯定地說道。

  她小時候依偎在奶奶膝頭上的時候,並不覺得這個故事嚇人,可如今回想起來,這種橋段倒讓她感到一陣陣毛骨悚然。

  ——不知道為什麼當時的自己居然會感到無聊,而不是被嚇得睡不著覺。

  萩原研二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問道:「川口竹先生的哥哥叫什麼名字?」

  彥上京華想了很久,還是搖頭:「抱歉,我不記得奶奶說過這件事。」

  半長發的警察向她微笑一下,點了點頭,低下頭沉思,不再說話。

  江戶川柯南把柴歧瀧也塞給他的果汁在手中慢慢轉動著,抬頭問道:

  「京華姐姐,你為什麼叫川口竹老爺爺「竹爺爺」啊,你們關系很好嗎?」

  彥上京華一愣,點點頭:「竹爺爺年輕的時候很照顧我奶奶,就和她的哥哥一樣,我小時候他陪我玩過幾次。」

  「那時候我叫他大哥哥,被我奶奶笑了,她說這個人比她還大上十歲,要叫他爺爺。」

  回想起童年的趣事,彥上京華的臉上不禁泛上一抹笑意。

  因為川口竹的影響,她一直相信世界上存在著人類所不知道的奇特力量,未必是神明,也未必是鬼怪,所以對沙羅的奇特能力也接受良好。

  「那姐姐你認識川口衛平嗎?」

  服部平次來到這裡,本來是想問一些關於無名島神明的事情,沒想到出現了意外收獲———彥上京華看起來竟然和川口家頗有淵源。

  於是關西偵探連忙問道。

  沒想到,提起川口衛平的名字,彥上京華臉上的笑容沉了下來。

  女人微微垂下眼瞼,大拇指在茶杯壁上摩挲,說起另外一件事:「你們知道嗎,無名島被一個旅游項目開發的集團看上了。」

  「這裡的沙灘景觀不錯,比港口所在的小鎮更適合度假。但如果要開發這裡,必須要和川口家商議,半個無名島的地產在上個世紀都被竹爺爺買下來了。」

  看似答非所問的回答,完全沒有出現川口衛平相關的信息。但江戶川柯南和服部平次都聽得聚精會神。

  「川口家的其他人都想和開發集團簽協議,畢竟對方開出的實在是高價。但竹爺爺不肯賣掉地產。

  「可竹爺爺明年就九十了。」

  彥上京華的眼中帶著復雜難辨的情緒,輕飄飄地說道。

  這段話難免摻雜著一些主觀情緒,但彥上京華沒有理會,也不想理會,她本身就對川口家除了川口竹以外的人心懷怨氣。

  川口竹曾經對自己的子女暗示,自己的遺產會給彥上京華留下一份。但當時的彥上京華全不在意,她更想讓自己的祖母和川口竹都長命百歲。

  而且,帶著點年輕人的倔勁兒,她那時一心想著要自己

  在東京闖出名堂來。

  但之後的幾年,當她從東京回鄉探望祖母的時候,卻也再沒見到過川口竹的面。

  原本以為是老人家年紀大了行動不便,彥上京華想上門探望,卻屢屢遭到川口衛平的叔叔和堂弟的拒絕。

  顯然,不是所有人都對遺產的繼承不感興趣,有些人似乎感興趣的很。

  江戶川柯南和服部平次對視一眼,萩原研二和安室透也暗中交換著眼神。

  ——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利益糾紛。

  也許是礙於同鄉人的情面,彥上京華沒有說得太明確,但話裡話外都在暗示著,因為牽扯到巨額利益,川口家族的內部好像已經早有縫隙。

  這麼說來,川口衛平的堂弟和叔叔想要證明是他害死堂兄川口昌又也有了道理——除川口竹外,川口家一共就只剩下了四個人,少了一個繼承人,分給剩下的人的股份自然就多出一份。

  *

  從坐下開始,柴歧瀧也就注意到坐在自己未婚妻另一邊的銀發女人,眼神一直一動不動,呆滯的幾乎到了嚇人的程度。

  漫畫家懷疑就算是現在有一只飛蟲飛上去,她綠色的眼睛也不會眨動一下。

  直到彥上京華提起川口竹的壽命。

  沙羅像是驟然驚醒,輕聲反駁道:「他還能活很久。」

  「……」

  彥上京華愣住了。

  不是因為沙羅對她的反駁,也不是因為沙羅與川口竹明明素不相識,而是因為,女人在好友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熟悉的東西。

  在她奶奶去世前的一段時間裡,彥上京華每天照鏡子的時候,都能看到自己眼中一模一樣的情緒。

  那是一種害怕失去親人的驚懼。

  「沙羅,你……」

  為什麼看起來......

  彥上京華的話還沒說完,眾人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後,川口衛平焦急且驚恐的聲音在小樓的大門前響起:

  「不好了,我叔叔死了!」

  無名島上地處偏僻,手機信號時好時壞。

  在離開川口家之前,服部平次告訴川口衛平自己幾人的目的地,讓他有事就來找他們。

  沒想到,真的出事了,而且傳來的是一個人的死訊。

  兩個高中生偵探陡然一驚,雙雙把手裡的杯子放下,向大門的方向跑過去,遠山和葉也緊隨其後。

  聽到有人突然去世的消息,安室透也驟然起身。但在離開之前,他回身,隱蔽地看了萩原研二一眼。

  萩原研二向他微微搖頭。

  有兩個高中生偵探和自己的警校同期在現場,他相信已經足夠。另外,沙羅自從來到無名島附近,就一直表現得心神不寧,出現了種種異狀。

  他想陪在她的身邊。

  *

  少年們以及金發公安跟著川口衛平回到了川口家,去看川口顯一郎的死亡現場,而萩原研二和沙羅一起,留在了彥上京華的家中。

  沙羅一直的神思不屬和格外嚴重的恍惚神情,讓彥上京華愈發擔心起來。

  女人半是疑惑半是擔憂地看了萩原研二一眼,試圖從警察這裡得知沙羅表現出如此異樣的原因。

  萩原研二微微嘆了一口氣,向她搖頭。

  彥上京華本來想留沙羅在這裡住,沒想到沙羅卻堅持要回到川口家。

  ?

  女人狐狸眼半眯,盯著沙羅片刻,突然問道:「沙羅,你以前,是不是來過無名島?」

  沙羅否認了。

  彥上京華不知道有沒有相信,不過萩原研二覺得沙羅的話多半並沒有打消她心中的疑慮。因為兩人告別離開,彥上京華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終在

  沙羅的臉上徘徊。

  她在看什麼呢?

  萩原研二覺得自己隱隱可以猜到答案。

  回川口家上山的路上,萩原研二握住沙羅的手,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小沙羅,你……」

  直到沙羅慢吞吞地將自己的目光移向萩原研二,刑警確保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才接著說下去:「小沙羅,你在五年前的那一次失憶之前……是不是還失憶過一次?」

  之所以問出這句話,一方面是因為沙羅與無名島和川口竹之間明顯存在聯系,應該不會像她說的一樣,在此之前從沒有見過面。

  另一方面,是沙羅的表現。

  沙羅有的時候呆呆的,腦子不太好使。萩原研二一直以為這是因為她是咒靈的原因,所以和人類的思考方式不一樣。這種情況在五年後更加明顯。

  沙羅曾經提到過,這是因為重新塑造身體,消耗過多咒力導致的後遺症。

  可在萩原研二第一次見到沙羅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樣了。

  不善於思考,更不喜歡思考。

  如果這不是她本來的樣子,而是因為在兩人初次見面之前,咒靈就已經以某種方式死過一次呢?

  如果,五年前是她第二次,甚至不知道第幾次,消耗咒力重新塑造身體呢?

  有沒有可能,是一次次的重塑身體,才讓她變成現在這樣呆呆的樣子?

  萩原研二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第153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07

  五年以前的那次爆炸中, 自己是不是還有過一次失憶?

  沙羅站在山路上想了很久,表情木木的,但萩原研二知道她在努力思考。

  萩原研二也和她一起站在山坡的石階上, 等待著沙羅的答案。

  他的腦海中轉過了許多種可能性,但也可能什麼都沒在想, 只是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咒靈。

  他們之間好似是親密無間,但直到現在,萩原研二才遲鈍地反應過來——他完全不知道沙羅的過去。

  是忘記了, 還是在刻意逃避呢?萩原研二沉默地想著。

  zero說沙羅早期在組織裡, 可謂是毫無人類感情, 不殺人, 但也對犯罪毫無底線。

  對萩原研二來說, 那樣的沙羅實在陌生。

  最終, 沙羅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沒有失憶的記憶。」

  有兩種情況, 一是沙羅根本沒有失憶過,二是沙羅一點也想不起來她曾經失去的記憶,所以誤以為自己沒有失憶過。

  萩原研二知道, 判斷到底是哪種情況的方法不難。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和沙羅經歷了這麼多, 萩原研二實在不想再失去沙羅了。而問出這個問題……

  刑警有預感,也許會改變很多事情。

  ——如果沙羅也是人類就好了。

  警察的心中突然萌生出了在他看來十分軟弱的念頭。

  如果沙羅是人類,她不可能在五年前的爆炸中活下來。但在此之前,她也根本不會因為身上的特質被犯罪組織盯上, 吸納進組織, 從此深陷泥潭。

  萩原研二感到臉頰上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在滑動。

  他驚愕地抬手去擦拭, 卻發現那並不是自己預想中的液體。

  他沒有真的流淚。

  那只是沙羅的手指。

  沙羅捧著他的臉, 仔細端詳著,冰涼的手指點在他的臉頰旁邊。

  被萩原研二因為誤會拂開,沙羅也毫不在意地再次湊近。

  「你沒有做噩夢,為什麼會難過?」

  咒靈站在比他高出一節的山路上,平視著萩原研二的雙眼,緊緊盯著他說道。

  傍晚時分,落日在海邊形成橘黃色的一層晚霞,像是粘稠的焦糖,上面是越來越深的暗藍色,一直延伸到另一邊的海岸盡頭。

  天色亮著,萩原醒著。

  沙羅不明白他身上散發出的悲傷氣息從何而來。

  她的瞳孔自從進入無名島後,就出現了些微的擴張,雖然不明顯,但還是被萩原研二注意到了。

  在數次詢問她是否不舒服但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後,萩原研二就沒再問下去了。

  萩原研二的手掌覆在沙羅捧著他的臉的那只手上,想對她笑一笑,說自己沒事。

  但曾經無比熟悉的輕松笑容表情模板,就像是被從他的記憶中刪除了一樣。

  萩原研二怎麼也想不起來,在沙羅最初失蹤的那段時間,自己是用什麼樣的表情騙過了對他表示關心的同事們。

  他最不想讓沙羅看到自己的軟弱,但身體卻情不自禁地向面前的非人生物投降,想要把一切的感情都坦誠地鋪在她的面前。

  最終,警察狼狽地把自己的臉頰更深地埋進沙羅的掌心中。

  他的鼻子抵著沙羅的掌根和腕骨的交界處,脈搏在輕緩地跳動著,過低的頻率提醒著萩原研二面前這個女孩的身份。

  她是危險的咒靈,但也是他的戀人。

  「對不起,小沙羅,我只是……覺得你離我太遠了。」

  萩原研二低聲說道,聲音幾乎融入傍晚的余風。

  沙羅困惑地眨了眨眼。

  咒靈選擇抱住萩原研二,在發現他的情緒並沒有得到緩解後,神情微妙地問道:「還要更近嗎?」

  萩原研二:……

  ?

  警察正沉浸在傷感和對這段感情的不確定中,驟然聽到這句話,反應了兩秒。

  都是二十九歲的人了,他當然不會不是要一些話的含義。

  但既然是小沙羅的話,萩原研二覺得這句話應該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小,小沙羅?」

  沙羅看他的反應不小,誤以為萩原研二對這個方法感興趣。

  咒靈把自己的手臂遞在他的面前:「你沒辦法長出新的胳膊來,所以我就不吃你的了,你可以吃我的。」

  嚼在嘴裡,劃過食管,抵達胃部,化為人類生命的養料。

  這就是沙羅能想到的最近的距離。

  萩原研二:……

  刑警滾動喉頭,一時無言。

  他是個刑警,所以更聽不得這樣的話。

  畢竟,對於別人來說是恐怖故事,但他很有可能見到這種事件,讓故事變為現實。

  與戀人緊密相擁的渴望,還是讓半長發的警察堅強地克服了自己的不適感。

  萩原研二把沙羅的手臂堅定按下,長嘆一口氣:「不用了,小沙羅,現在就很好。」

  靜靜地擁抱了片刻,海上的橙紅色光暈已經完全被月亮邊的深藍色浸染。

  「萩原。」

  沙羅在萩原研二的耳邊,突然輕聲喊道。

  「怎麼了,小沙羅?」

  萩原研二也輕聲回應道。

  沙羅是一團漆黑負面的惡意集合體,而警察不但讓她接近自己的頸動脈,對她毫不設防,甚至和她說話的聲音都輕若羽毛。

  愛給予人類以勇氣,在這對戀人之間得到了印證。

  「萩原。」

  沙羅又喊了一聲,萩原研二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在咒靈的聲音中聽見了顫抖。

  「萩原,你會死嗎?」沙羅問道。

  「……」

  萩原研二沉默了。

  我會的,沙羅。

  他想這麼回答,卻又不忍心這麼回答。

  最終,他輕笑著轉移話題:「怎麼,小沙羅也先想給我一塊延緩衰老的『神物』嗎?」

  他知道沙羅的咒力結晶不會有這種作用,才這麼說的。

  萩原研二想要自然老去,像任何人一樣。

  因為有些標准只要對自己妥協哪怕一毫米,底線也會開始漸漸消失,而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

  沙羅垂頭喪氣地把頭更深地埋進萩原研二的頸窩中,悶聲說道:「我辦不到。」

  「我的咒力……」

  沙羅放開萩原研二,一步一步走向路邊葉片巨大的一株野生植物,足有兩米之高,

  葉片像蒲扇一樣,垂落在空氣中,正好在沙羅的肩旁。

  沙羅輕輕抬起一只手,捏住那片葉子。

  萩原研二驚愕地看到,整株植物開始枯萎,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就完全消失了。

  最後剩下的,就只有泥土中一個深深的圓點,彰顯著這裡曾有一棵蕉類植物存在。

  沙羅回頭他一眼:「我也可以在人身上這麼做。」

  良久的沉默後,萩原研二無奈地聳聳肩,忽略了沙羅話語中暗示的,她能通過接觸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死任何一個人類。

  「小沙羅,我沒看清。」

  警察語氣輕松地承認道。

  於是,咒靈向他解釋自己咒力運作的真正原理:

  「我的咒力,可以加速細胞的代謝,加速衰老。」

  她能運用這個能力控制人類身體上的細胞,讓任何一個器官迅速消失,從衰老,到死亡,最後直至完全消失,都只在一瞬間而已。

  「所以,我沒辦法做到讓你永葆青春。」

  沙羅垂著眼,失望地看著自己的手掌說道。

  她的咒術和永生,是完全相悖的概念。

  「沒關系的,小沙羅。我一點也不想一直保持一個樣子,剛才是和你開玩笑的。」

  萩原研二輕柔地抬起沙羅的下巴,認真地看著她說道。

  現在島上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路邊的燈距離很大,無法完全照亮路上的每一個細節。

  萩原研二沒有咒靈夜視的能力,因此他的視野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在一片黑暗中,沙羅的青綠色眼睛亮晶晶的。

  萩原研二有一瞬間的恐慌,害怕自己看到的是淚光。

  幸好,手指上的觸感依然是干燥冰涼的。

  萩原研二輕聲問道:「那小沙羅最早的記憶,是什麼時候呢?」

  沙羅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思考如何保持萩原研二的長生,而是開始回想自己從前的經歷。

  失憶以前,她在為不給殉職金的黑心公司工作,在此之前,她在英國第一次見到了貝爾摩德大人。

  好像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沒有在周圍看到其他同類,自己好像成為了世界上唯一的一個咒靈。

  也就是說,那時是沙羅在這個世界的記憶起點。

  如果她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失憶的話。

  萩原研二想著,沒有打斷沙羅繼續往前回憶。

  關於沙羅之前所在的地方,萩原研二看了咒力回戰的漫畫,對世界觀有所了解,但還從沒有從沙羅的視角聽過關於那個世界的事情。

  沙羅則陷入了她的回憶之中。

  ——

  她誕生的時候,像所有咒靈一樣,對人類存在著天然無法壓制的殺戮渴望。

  遇上的第一個女人,卻不巧是一個天與咒縛的妻子,於是動手不成,自己反倒被禪院甚爾砍得四肢分離,身體零落。

  花了很長時間才恢復之後,沙羅就一直躲著咒術師,跟在那個世界的各種大叔身後。

  一是接觸不到漂亮女人,二是因為大叔們有很多不好的生活習慣,被咒靈跟隨的不適感混在生活習慣導致的慢性病中,就像是水滴融入一灘水,了無痕跡。

  隨後,不知道晃蕩了多少年,沙羅有一天在照例走神的時候,再一回神——

  就已經出現在這個沒有咒靈的世界上了。

  「等等,小沙羅。」

  萩原研二緩緩皺起眉頭。

  他知道,特級咒靈都是從特定的情感中誕生出來的,人們自古以來就有這些情感,而人們對於衰老和容貌的負面情感,應該在古代就早已出現。

  但為什麼……

  沙羅卻直到禪院甚爾的青年時期才誕生。

  那已經是現代了。

  對於萩原研二提出的問題,沙羅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了解。

  那的確是她記憶的起點,是她誕生之初的記憶。

  咒靈一直堅信,如果有一定做咒靈的戰鬥經驗積累,禪院甚爾絕對不可能單方面地對她形成壓制。

  她怎麼也能還上兩招,再被切碎。


第154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08

  「好了, 去休息吧,晚安。」

  川口竹坐在床上,向在宅子裡幫忙的女佣清水莉子微笑道。

  不老的容貌並沒有延緩川口竹身體機能的衰老, 這兩年他的腿已經無法用上太大的力氣,在庭院中只能依靠輪椅行走,然而花更多的時間坐在同一個地方。

  廚師的女兒清水莉子便負責每天晚上來幫助他從輪椅上下來,躺好在床上。思慮周到的年輕女孩還會每晚倒一杯熱水放在川口竹的床頭, 以防他半夜口渴。

  聽到川口竹已經道了晚安, 清水莉子一愣, 猶豫地說道:「水還沒有開,我還是等給您倒了水再走吧。」

  現在的時間相比於以往川口竹習慣的入睡時間都早了一些。

  鑒於川口竹今天一天都在翻看他收藏在窗邊的老相冊和極具年代感的報紙,清水莉子以為他是過於疲憊,所以想要早點休息。

  清水莉子知道川口顯一郎去世的消息,但沒有川口家其他人的授意,女孩並不敢自作主張地告訴川口竹這件事。

  如果老人猝然聽到兒子死去的噩耗後,發生什麼意外, 這個責任不是她擔待得起的。

  畢竟只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 清水莉子自以為瞞得很好, 但她糾結的神情還是全部落在了川口竹的口中。

  川口竹並沒有點破,而是緩緩轉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越過庭院樹木伸長的樹梢,正好能看到一輪圓月, 在天空中散發著清淡的光輝。

  川口竹搖了搖頭:「沒關系的, 放在那裡吧。今天辛苦你了,莉子小姐。」

  他衝著清水莉子微微一笑。

  清水莉子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微微紅了臉。

  川口竹是一個標准的美男子, 長得英俊瀟灑, 笑容中因為歲月的沉浸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在一張過分年輕的面孔上,屬於老年人的慈愛和藹,也給人一種溫柔多情的錯覺。

  清水莉子有時候會幫助川口竹擦拭身體,那時候她才能從老人孱弱而松弛的肢體直觀地意識到,面前的男人其實已經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年紀了。

  她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是,有時候她會偷偷思考,神明對川口家到底是給予了恩賜,還是一種殘忍的詛咒。

  清水莉子最後叮囑道:「如果有需要,請用按下我的房間的響鈴,我會馬上到您這邊來。」

  川口竹微笑著點頭:「我知道了。」

  在清水莉子離開後,川口竹緩緩地往後靠在床頭堆疊的枕頭上,被子覆蓋住他瘦弱的下肢肌肉,寬松的睡袍掩蓋著上半身。

  川口竹的骨架寬大,並沒有隨著他的年邁而縮水。空蕩蕩的睡衣被兩端的肩胛骨撐起,唯有年輕的面孔露在外面,遠遠看去,和一般的青年別無二致。

  這讓他想起,自己真正二十五歲的那一年。

  當他倒數第二次看到那個人,也是在一個月圓之夜。

  被他傳出神明謠言的那個人,因為無法接受他生長產生的巨大變化,把一塊巨大的白色晶體留給了他。自此之後,他的面容就生長地極其緩慢,竟真的像是神的手筆。

  距離他見到那個人的最後一面,已經過了太多年了。

  川口竹對著月亮回想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錯愕地發現,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的面孔已經模糊了。

  老人出神地看著樹梢和牆檐上方的月亮,看著看著,在那圈淡黃色的光暈下,冒出了一個人的腦袋。

  銀色長發,青綠色的眼睛,和日本人迥然的長相。

  川口竹敢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張面孔。

  但老人只是稍微怔了一怔,就輕笑著向那個趴在他牆上,眼神空洞冰冷的女人招手,仿佛對這名「不速之客」的來訪早有預料。

  只是沒想到,放著好好的門不走,他居然會選擇爬牆。

  趴在老人牆外的咒靈把自己的雙手變長,像是鉤子一樣,牢牢扒住庭院的外牆,而後翻身進入院內。

  川口竹的視力不錯,這也是他少數幾個和外表一樣,沒有出現明顯衰老跡像的身體機能。老人很輕易地就看出沙羅身體上的變化,並沒有露出任何害怕或是吃驚的神情。

  「今天過得好嗎?」

  老人笑眯眯地問道,平靜地看著沙羅來到他床前並隨手拿了一把椅子坐下。

  沙羅回答道:「不錯,我見到了小京華。」

  川口竹愣了愣:「京華……彥上京華?」

  沙羅點頭。

  老人的神情訝異,若有所思道:「真是奇妙,你們竟然認識……這麼說,你現在住在東京?」

  懷著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沙羅對川口竹的提問有問必答。不一會兒,就把川口衛平雇佣偵探來調查他頻頻遭到死亡意外,以及今天川口顯一郎意外去世的消息都全盤托出。

  驟然間聽到自己小兒子的死訊,川口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即使他其實已經有所預料,但還是……

  「.……」

  「川口竹?」

  感覺到面前人身上的悲傷情緒,沙羅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她也不想這個人出現負面情緒,自己這個咒靈做的真是太失敗了。沙羅在心中含恨想到。

  但她不希望萩原研二傷心,是因為根據人類世界的標准評判,她顯然是愛他的。但不希望川口竹難過……又是因為什麼呢?

  川口竹緊緊閉了閉眼,然後睜開,眼中的各種復雜情緒都被掩蓋,化作一種無能為力的疲憊。

  他已經老了,沒有心力再經營這個家了。

  這不是神明的錯,而是人性的弱點。

  再出聲的時候,他已經變回原本輕聲細語的斯文模樣,只不過對比和清水莉子相處時的態度,川口竹對沙羅的表情中並沒有那麼多的和藹。

  更多的,是一種平等的觀察,以及久別重逢的惆悵。

  「你會在這裡住多久?」他問道。

  沙羅搖頭:「我不知道,大概需要等到工作完成。」

  川口竹問:「等你們發現誰是試圖殺害衛平、以及謀殺顯一郎的凶手嗎?」

  「嗯。」

  沙羅給了肯定的回應。

  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川口竹輕聲問她:「這附近有人嗎?」

  這個問題問的很怪。

  庭院不大,從兩人的方位一眼就能看到屋內屋外所有的角落。沙羅能看到,川口竹也能看到。

  沙羅滿無目的地環視片刻,然後又發動咒力探查了一番,最終搖頭。

  川口竹又說:「幫我把桌邊的紙筆拿過來吧。」

  沙羅看了一眼,在房間的角落裡擺著一套木質上了清漆的桌椅,擦的干干淨淨,上面擺著一個筆筒,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過於整潔的桌面布局揭示出近期並沒有人使用過這張桌子。

  依照川口竹的話,沙羅從筆筒中抽出一只圓珠筆,又從桌子的抽屜裡翻出幾張紙,一並遞給川口竹。

  她沒有問川口竹想要做什麼,因為咒靈也並不好奇。

  沙羅連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都不知道。

  明明和川口竹素不相識,但咒靈的心中總有一種聲音,讓她想要再看一眼川口竹。

  她把這件事告訴萩原研二,想從他這裡得到解釋。在沙羅的眼中,萩原研二對人類的行為思想了如指掌,他知道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友情和親情,因此也一定會告訴她這種奇怪的心理是出於什麼原因。

  但這一次,警察只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後告訴她,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他不覺得沙羅會傷害川口竹,所以萩原研二決定,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不如任由沙羅跟著她心中的聲音去做,也許會有新的發現。

  川口竹接過紙筆,又從身邊的書架上隨意抽出一本書,墊在白紙的下方。

  老人的房間布局很奇怪,床頭的一邊是低矮的床頭櫃,用來放水杯和一些藥品,另一邊則是一個有五層的書架。

  為了老人在床上伸手取閱方便,配合著床的高度,書架的下面兩層空著,上面三層放書。

  與此同時,書桌卻放在離老人比較遠的角落處。取紙筆過來都需要有人代勞。

  川口竹低頭,沒怎麼思考就下筆。

  沙羅在不遠處看著他寫東西,筆尖走動。川口竹有意地避開了沙羅的視線,用自己的左手擋住,讓沙羅無法到紙上的文字。

  咒靈並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片刻後,川口竹放下紙筆,抽出書架最下層靠裡面的一本看起來是相簿的厚書,裡面還夾著許多剪下來的報紙碎片。

  這本書放在距離床頭最近的位置,書脊側邊卻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好像很久都沒有被翻動過了。

  川口竹用瘦長變形的手指輕輕拂去上面的污物,細小的絨毛和灰塵細粒在空氣中飄散開,被屋內冷白的床頭燈照的清晰可見。

  兩個人都沒有躲閃。

  川口竹翻開了那本相冊,目光落在某一張相片上,久久不能回神。

  沙羅沒有叫他,也沒有湊上前去看他手上的照片。咒靈愣愣地坐在那裡,只是看著川口竹的動作發呆。

  半晌,川口竹笑了笑,但並沒有看向沙羅。

  他說:「給我講講你和那個高個子小伙子的故事吧。」

  沙羅歪了歪頭:「你說萩原?」

  川口竹微笑道:「我不記得他叫什麼了,我想問的是你的戀人。」

  沙羅有求必應,把自己和萩原相識的過去一一說來。

  她的講述就只是基本的事實,他們做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從七年前的相識講起,講到五年前的爆炸死亡,再講到半年前的重逢。

  咒靈沒什麼講故事的天賦,語調也毫無起伏,但川口竹聽得津津有味,臉上掛著一抹微笑。

  聽到沙羅能夠改變身材相貌,甚至從爆炸中死而復生,川口竹的表情變得有幾分復雜,但並沒有表現得異常驚訝。

  雖然是沙羅在講,但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相簿上。

  皺著的眉頭逐漸松動下來。

  能和面前的人成為戀人,他還以為萩原研二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連環殺人犯。

  居然不僅是個好人,還是個警察。

  也好,他多少能放心了。

  時間過去很久,年邁的川口竹尚未露出疲態,沙羅說著說著,卻突然停了下來。

  看了看窗外的時間,她告訴川口竹:「你應該睡了,熬夜對身體不好。」

  像哄小孩一樣的語氣,卻因為說話對像是一個年近九十的老人,所以顯得有些滑稽。

  川口竹卻並沒有笑,他平靜點了點頭,望向沙羅的方向。

  隨著川口竹躺在床上,蓋好薄毯,沙羅幫他把床頭燈熄滅,轉身准備離開。

  在她關上房間和庭院之間推拉門的前一刻,黑暗的房間中傳出一句靜靜的問詢:

  「你喜歡衛平和泓樹嗎?」

  川口衛平和川口泓樹以及死於海上意外的川口昌又,是川口竹的三個孫子。

  沙羅在川口顯一郎的死亡現場見過川口泓樹一面,只不過她當時想來川口竹這裡,所以沒在那裡停留。

  聽到川口竹的問話聲,咒靈轉過身去,平靜地說道:「他們都很好,我很喜歡他們。」

  黑暗重新回歸寂靜,川口竹沒有再說話。

  半晌,黑暗中有道輕啞的聲音,簡短地說道:「晚安。」

  「晚安。」

  沙羅回道,關上了門。


第155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09

  無名島上的人口很少, 老人居多,鄰裡之間彼此相識,夜不閉戶,治安很好。因此, 島上只有一個小小的警署, 裡面的警察不過兩人而已。

  年紀大的那位警察即將退休, 年紀小一點的是個中年男人, 對川口顯一郎的屍體表現得十分害怕。連既不是偵探也不是警察的遠山和葉都淡定地多。

  看到中年警察不敢靠近川口顯一郎的屍體,服部平次只好無奈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並拜托警察到沙灘信號好的地方, 給大阪的警察打電話。

  中年警察連忙點頭, 撿起自己在驚嚇之中掉落的警棍,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川口顯一郎的臉部腫脹變形, 五官猙獰, 符合中毒而死的特征。他的屍體癱倒在川口家牆外一顆古樹之下的石桌石椅邊。

  石桌上還留著一道蜿蜒的濕痕沒有蒸發完全。

  無名島的生態很好,時不時在路上能看到跳躍的松鼠。川口家的宅院位於山上,附近出沒的野生動物更是不在少數。

  為防止現場被野生動物破壞,萩原研二拿出自己的手機,將現場的照片一一拍照取證。

  桌子上還放著一壺茶水,服部平次要了一副手套,摸了摸壺壁, 發現余溫尚存。

  茶水的壺蓋沒有關好, 敞露在外, 正對著上方的樹冠。幸好樹葉的面積遠大於壺口, 所以即使有樹葉掉下來, 也不會掉進茶壺中。

  但江戶川柯南爬上石凳, 向茶壺裡看了看, 皺起眉頭:茶壺中的茶水有些渾濁,沉積物是一些草屑和泥土,和一些細長的碎屑。

  小偵探在周圍觀察一圈,

  結合著石桌上**的長條痕跡,提及川口顯一郎的怪異死狀,以及他最為腫脹的上唇的兩個小洞,即使是最沒用的偵探也能推理出,川口顯一郎可能是被毒蛇咬傷,中毒而亡。

  男人唇上的兩個挨得極近的小孔本不明顯,但他的嘴腫脹得過頭,所以很容易吸引別人的目光,發現上面存在的兩處傷口。

  川口衛平驚叫道:「顯一郎叔叔是被毒蛇咬死的……這個樣子,是綠點子!」

  「綠點子?」安室透問道。

  川口衛平點頭:「是島上的一種蛇,很毒,被它咬到會全身腫脹變色,絕對活不下來。」

  很符合川口顯一郎的特征。

  他的堂弟川口弘樹也站在一邊,連連點頭。川口弘樹是一個身材苗條的男人,清秀文弱,眉宇間總像是有種憂郁的感覺。

  萩原研二站在外圍,挑眉看了看川口衛平,靜靜地聽著他介紹這種「綠點子」曾經殺過多少人。這時,沙羅悄無聲息地走到他旁邊。

  青綠色的眼睛波瀾不驚地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又看看川口衛平和川口鴻樹。

  「怎麼了?」她問道。

  這句話是問萩原研二的,但半長發的警察還沒來得及回答,江戶川柯南就搶先說道:「我們發現,川口顯一郎叔叔被蛇咬傷去世的,是意外死亡事件。」

  萩原研二抬眼看了小偵探一眼,若有所思。

  「這裡是我鍛練之後常來的場所,這壺茶也是莉子小姐每天特意為我准備的……」川口衛平臉色難看地說道,「難不成神明真的要置我於死地?」

  舅舅死相凄慘,川口衛平也接連遭遇死亡事故,川口弘樹卻只是風輕雲淡地拍了拍堂兄的肩膀:「如果你沒有對昌又不利,就不會害怕神罰。」

  「所以,是你做的嗎?」

  川口弘樹盯著川口衛平,問道。

  川口衛平一下把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落,憤怒地漲紅了一張臉,干脆撕破臉說道:「什麼神罰,我看是有人刻意殺了顯一郎叔叔和昌又表哥,想要這無名島的地!」

  「綠點子明明是陸地蛇,很少爬樹,我看就是有人刻意放進茶壺,謀殺了顯一郎叔叔。」

  川口衛平惡狠狠地與川口弘樹對視,話裡話外的暗示不言而喻。

  「好了各位,不要這麼激動。我看這就只是一起湊巧發生的意外,大家先回去休息吧,等後天大阪警方來了再做打算。」

  服部平次雙手交叉疊在腦後,漫不經心地伸了一個懶腰,語帶輕松地說道。

  川口衛平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明明就是一起謀殺——針對我的謀殺,只不過碰巧殺錯了人。」

  不僅如此,他敢確定凶手就在現場。更確切地來說,凶手就是他堂弟,川口弘樹。

  但偵探們顯然不這麼想。

  江戶川柯南首先打了一個哈欠,以六歲小男孩特有的稚嫩聲線抱怨道:「能不能回去睡了啊,我好困。」

  隨後,服部平次、遠山和葉、安室透和萩原研二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是一場悲慘的意外,看不出人為的跡像。

  川口衛平拗不過他們,只好同意先把遺體安置在附近的房間中,等警察來了再做調查。

  沙羅對這件事毫不在意,跟著萩原研二回到房間。

  時間已經很晚了,月亮已經緩緩沉下去,預示著新的一個早上即將到來。

  萩原研二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但沒離開,而是附耳在門板上仔細聽著。良久,其他人的腳步聲遠離,門外恢復了一片寂靜,警察又重新把門拉開。

  沙羅在房間內歪頭看著他,不明白他在做什麼。

  先前在旅館退房時,川口衛平看到他們住的是同一個房間,於是在川口宅中也給兩人安排在一間房間。

  房間的櫥櫃裡有好幾床被子,足夠兩個人分開睡。萩原研二沒多解釋,接受了川口衛平的安排。

  習慣睡覺的本就只有他一個人類而已。

  現在萩原研二沒有表現出睡覺的念頭,而是要出去,沙羅便自然地跟上他。

  察覺到沙羅的靠近,還沒離開房間的萩原研二猶豫了片刻。本來想讓沙羅在房間裡等等,因為這樣比較安全。

  但刑警又意識到,沙羅本身就是危險。

  這麼想,沙羅還挺安全的。畢竟這個平靜的小島上也沒有比咒靈更危險的存在了。

  萩原研二沒有阻止沙羅跟著自己,低聲叮囑道:「小一點聲,小沙羅。」

  沙羅乖巧點頭。

  川口家夜裡不點燈,往來走動全憑燈籠照亮。

  院落中一片黑沉,只有海島的風聲撩動屋檐上的攀援藤蔓,搭在牆壁上,沙沙作響。

  沙羅很好地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走在萩原研二的身邊,連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呼吸聲。

  只有被夜風吹動的銀色長發,冰涼滑膩,被風吹著,一下一下地觸碰到萩原研二的手臂上,像是蛇類濕冷的信子。

  萩原研二:……

  沒有鬼的時候,沙羅就是最恐怖的存在。

  他強忍著沒有低頭看,生怕一低頭,就會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是雙腳離地,飄在地上。他不知道咒靈有沒有這種功能——萩原研二寧願不去想這件事。

  萩原研二牽住沙羅的手,用自己的體溫把她的手暖了暖,稍稍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他們的身邊有一點金色一閃而過。萩原研二猛地轉頭去看——剛才驟然間,他看到來的人只有一個頭顱。

  然後,警察就看到了自己的警校同期。

  黑色的外套,黑色褲子,蜜色皮膚,只有眼白和淺金色的頭發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萩原研二:……

  zero原來這麼黑嗎?白天見他的時候都沒發現。

  心照不宣地互相點點頭,誰都沒有出聲,安室透走到萩原研二身邊。

  「他們呢?」萩原研二問道。

  安室透朝自己身後示意。

  萩原研二偏了偏頭,看他身後飄著一件淡藍色的帽衫和深藍色短褲。

  「……」

  萩原研二吸取教訓,想了想,試探道:「服部君?」

  黑皮膚的大阪偵探從院牆下的陰影中走出,沒有注意到萩原研二松了一口氣的神情,滿意地點點頭:「萩原警官果然和那些東京警察不一樣。」

  萩原研二:「.……」

  刑警沒有計較他話裡對自己同事的中傷,他正在心裡暗暗比較著,是降谷零更黑,還是面前的這位小少年偵探更黑。

  順便一說,也許是他和金發池面七年的交情作祟,萩原研二怎麼想,都覺得是服部平次更黑一點。

  「小偵探呢?」安室透問服部平次。

  「我在這裡。」

  服部平次的身後露出來了一個小腦袋,正是江戶川柯南。

  萩原研二剛想問那個扎馬尾辮的關西女孩怎麼沒過來,然後想起來,那個女孩應該是不知道他們的計劃,已經回屋睡下了。

  說是計劃,其實也只是幾個人對視一眼,然後順著對方的話往下接,最終推斷出彼此的意圖,心照不宣地同時在晚上出來彙合。

  萩原研二和安室透的默契早在七年前的警校時期就培養出來了,看到安室透和剛到他大腿高度的小學生配合的這麼好,萩原研二不禁感到了一些可愛。

  半長發的刑警笑了笑,打了一個手勢:「走吧。」

  *

  榻榻米上的人影發出平緩的鼾聲。

  房門被輕輕拉開了一條小縫,黑影通過門縫露出一只眼睛,向屋內仔細觀察。屋內的人睡得正熟,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房門口的響動。

  冰冷的反光一閃而過。

  黑影靜靜地觀察片刻,發現房間裡的人沒有反應,便打算將一只腳踏進去。

  可突然之間,他感到自己的後背處傳來一陣阻力,好像有人在拉著他的衣服,阻止他的行進過程。

  一陣強光襲來。

  川口弘樹白淨的面孔被手電筒的光線晃得睜不開眼睛。他緊閉雙眼,慌亂地揮舞著雙手,想要逃離。

  揪住他後襟衣服的手紋絲不動。

  服部平次詫異地看了沙羅一眼,他沒想到這個纖瘦的女人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

  「萩原,要把他——」

  萩原研二趕緊輕咳一聲,打住沙羅的話,以免在川口弘樹之前,他要先以殺人未遂的罪名逮捕自己的女朋友。

  「川口弘樹,你因殺人和殺人未遂被捕了。」

  半長發的警察微笑著說道,在少年偵探舉起的手電筒燈光前,向川口弘樹輕輕晃了晃自己的警察證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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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10

  門口的動靜不小, 川口衛平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房門聚集了許多人。

  他緊張地扯著被子, 向後縮了縮身子:「發生什麼了?」

  看到川口弘樹掛著陰翳神情的面孔, 川口衛平一驚:「弘樹?你怎麼在這裡——」

  他看到了川口弘樹手上拿著的杯子,裡面是一種乳白色的半粘稠液體,現在正在被服部平次拿在手上端詳。

  在川口衛平的右手邊也有一杯長相相似的液體, 是廚娘清水女士做的豆奶。他習慣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喝一杯, 所以晚上會放在床邊。

  「川口衛平先生,你對什麼過敏嗎?」關西偵探摸著下巴問道。

  川口衛平愣愣地回答:「我對花生過敏, 會死的那種。」

  說著, 他反應過來了什麼, 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被服部平次拿在手上的那瓶液體:「這是……」

  服部平次將鼻子放在瓶口嗅了嗅,沉聲道:「沒錯,是花生漿。」

  「這麼說, 叔叔和昌又果然都是你殺的,你不僅殺了自己的親哥哥,還想把我滅口,然後就能獨占川口家的地產了對嗎!」

  川口衛平驚怒地呵斥道。

  川口弘樹臉色慘白,唯有一雙黑黢黢的眼睛, 陰惻惻地看著他:「從始至終,我想殺的就只有你一個。你知道川口顯一郎和昌又哥是誰殺的。」

  「是你, 你殺了昌又哥——」

  被川口衛平的話激怒,川口弘樹情緒激動地往前踏出一步, 卻因為衣服被拽住而沒辦法前進。他轉頭怒視沙羅:「放開!我身上已經沒東西了,讓我過去和他理論!」

  沙羅就像沒聽到一樣, 依舊死死拎著他後面的衣服, 平靜地看著他不說話。

  江戶川柯南踮了踮腳, 拍拍川口弘樹的手臂:「我們不是怕你對衛平哥哥不利,而是在保護你哦。」

  安室透揚起自己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撿起的石塊,精准地拋擲到進門後兩米左右的位置。

  「嗖」的一聲,森冷的寒芒閃過,一只鋒利的弩箭橫穿整個房間,被死死釘在牆壁上。

  弩箭飛過的位置正是川口弘樹脖子到下半張臉的高度。

  可想而知,如果剛才不是偵探一行人的阻攔,現在川口弘樹恐怕已經凶多吉少。

  川口衛平辯解道:「因為我早就察覺到有人要殺我,所以在自己的房間做了機關,這是為了保護我自己的安全。」

  「劍上塗的毒也是嗎?」服部平次問他。

  川口衛平愕然討厭:「你怎麼知道——」

  說到一半,他自覺失言,緊緊閉上了嘴,不打算再說半個字。

  他不說話沒關系,服部平次開始了自己的推理:「當我們趕到的時候,茶壺裡的水是溫的,而屍體剛剛開始出現。」

  「無名島的氣溫高,屍僵出現緩慢,說明距離川口顯一郎死亡至少過了三個小時以上。

  「茶壺裡面的水是溫熱的,假使川口顯一郎真的如你所說是被掉到茶壺中的蛇咬死,首先,蛇在沸水中不會安靜得令人端起茶壺時還無法察覺,其次,無名島的夏天溫度確實高,但還不至於開水在樹蔭下放了三個小時,還在四十度左右。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後來有人把水換過。

  「川口顯一郎被毒蛇咬傷的傷口是在唇上,但蛇毒的痕跡只到他的脖子,說明在蛇毒擴散到更下面之前,他就已經死亡。蛇毒的擴散時間一般是半個小時。

  「也就是說,在蛇咬的傷口出現之前,川口先生就已經生命垂危。」

  顯然,川口顯一郎並非死於自然意外,這一點可以在後續警方的屍檢報告中得到詳細的說明。

  川口弘樹在現場的時候曾經說過,他這一天都在島外奔波,也是最晚來到川口顯一郎的死亡現場的人,沒有給茶壺換水並偽造拙劣的自然意外的時間。

  為了求證這一點,江戶川柯南在夜晚悄悄拜訪了尚未入睡的清水廚師,得到的信息是下午她通過廚房開向院外的窗戶看到在川口顯一郎出去後,只有川口弘樹在一個多小時之後去過那裡,過了大概二十分鐘之後跑了出來,表現的驚慌失措。

  「……」

  之後,江戶川柯南和服部平次又輪流做出了一番推理,沙羅從第二句話就開始走神,呆滯地聽著兩個人說著她聽不懂的日語。

  安室透和萩原研二的表情都很平靜。

  他們對柯南與服部平次的推理了然於胸,但沒有准備插話,心照不宣地把出風頭的機會都讓給了少年偵探們。

  涉及兩個人的死亡和家族之間的勾心鬥角,兩個小少年把前因後果都說清楚就花了快一個小時,還涉及前後舉證。

  沙羅回過神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泛亮泛白,而面前的推理秀還在繼續。

  咒靈什麼也聽懂,倒是久違地感受到了睡意。

  她面無表情地又聽了一會兒,轉頭問萩原研二:「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萩原研二以為她問的是案件的前因後果,他知道沙羅不喜歡而且也很難理解過於復雜的東西,於是簡明扼要地提取了一下重點,按時間線講給沙羅聽。

  「川口衛平會游泳,但對溺水的堂兄川口昌又見死不救。川口昌又的弟弟川口弘樹對此心懷恨意,向川口衛平多次下手未果。川口衛平殺了川口顯一郎。」

  家族財產讓兄弟之間反目成仇,川口衛平對自己的堂兄見死不救,在發現川口弘樹對自己的報復行為後,他不僅沒有感到驚慌,反而在心中醞出更為惡毒的計劃。

  他到大阪聘請了高中生偵探服部平次,希望他能調查出幕後真凶是川口弘樹,作為自己的證人。

  隨後,他謀殺了川口顯一郎,打算把他的死亡歸結為對川口衛平自己的誤殺

  川口衛平保留著著所有川口弘樹打算殺他的證據,計劃在自己因為合理的「正當防衛」殺了川口弘樹之後,把這些證據都全部交給警方。證明川口弘樹策劃了一切,然後把川口顯一郎的死亡也推給川口弘樹。

  這樣,川口竹所有的後代坐牢的坐牢,死亡的死亡。最後的合法繼承人就只剩下「無辜的受害者」,川口衛平。

  沙羅聽了這些,臉上沒什麼表情。

  在她看來,這一出人倫的悲劇只不過是人類的本性所引發的必然結果,根本沒什麼稀奇的。如果人類是崇高完美的物種,那麼她們咒靈就根本不會存在了

  還是萩原研二這種善良的人類讓咒靈感覺更稀奇一些。

  還有波本,比一般人類黑的更加徹底,瘋的不加掩飾,足以讓咒靈對他心生戒備。

  安室透感受到沙羅瞥向他的眼神,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沙羅猛地移開目光,她還沒有把變態同事波本和完美的上司降谷零完全分開。

  導致的結果就是在銀發咒靈簡單的腦子裡,安室透成了一個半黑半白、究極矛盾的可怕生物。

  萩原研二知道沙羅對這些事情沒什麼感觸,看她無聊的樣子,主動提議道:「小沙羅,要不你去看看川口竹先生吧。」

  案子破了,也就意味著他們在島上呆不久了。

  看沙羅對川口竹的奇怪態度,萩原研二有點擔心她會決定留在島上陪著川口竹。

  不過這也沒什麼,不過是變成了信號不好的異地戀,如果沙羅想這麼做,萩原研二是肯定不會試圖干涉她的想法的。

  沙羅對他的請求有求必應,這種順從的態度只讓萩原研二更加謹慎地對待兩人之間的關系。

  作為兩個人中唯一有常識的人類,他必須保證自己不會濫用咒靈的信任,也不能讓沙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上受到傷害。

  雖然在外人的眼中,萩原研二看起來性格隨和開朗,舉止略顯輕浮。但實際上,他的道德感和對人際關系的思慮比普通人反而要多出許多。

  正在萩原研二在心裡算著自己的調休假期,刨除掉從東京到無名島上的交通往來用時之後,到底能和沙羅一起待多久的時候,令眾人都沒有想到的是——

  一聲屬於年輕女孩的尖叫聲在遠處驟然響起。

  兩名少年偵探迅速交換一個眼神,各自心中都充滿疑慮和驚訝。

  發生在川口家的一連串案件,兩名犯罪嫌疑人都在眼前,過去的一個夜晚幾乎都和他們呆在一起,那麼這聲尖叫又是因為什麼?

  「這是發生了什麼?」服部平次喃喃自語道。

  川口弘樹和川口衛平的臉上一片茫然,看起來不似作偽。

  短短思考兩秒,兩名少年偵探拔腿往外跑,不忘囑咐道:「萩原警官和安室先生,麻煩你們在這裡看一下,我們去看看。」

  作為成熟的公安警察,安室透不放心兩個少年就這麼獨自過去,便告訴萩原研二:「你在這裡看著川口他們,我跟著他們。」

  「——萩原?」

  說出的話不見回應,安室透的腳已經踏出門框,又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萩原研二緊皺著眉頭,看向尖叫聲發出的方位。

  他的方向感很好,所以馬上就判斷出——川口竹所在院落,正好就在那個方向上。

  尖叫聲是一個年輕女性發出的,就在川口家的宅院中,這裡的年輕女性屈指可數。

  不是沙羅,不是遠山和葉,如果沒有外人進入,那就只有一種可能:發出尖叫的人,是川口家負責照料川口竹生活起居的女佣,清水莉子小姐。

  萩原研二的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在他的身邊,沙羅還沒有意識到什麼,疑惑地歪頭,看他臉上復雜的表情。

  小沙羅……

  萩原研二向她勉強笑了笑,不敢去想那個最壞的可能。


第157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11

  清晨的光線斜斜打亮屋子的一角, 在光線沒有觸及的角落中擺放著一張床。

  床上有一個男人安靜地平躺著,雙手交疊, 平放在小腹之上。他的面孔年輕英俊, 雙手卻枯瘦,形成了明顯的反常。

  陽光灑落的那一半房間,站著一個面帶悲傷, 殘留有驚慌神情的年輕女孩。

  「川口竹先生他是不是……」

  清水莉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欲言又止。她緊緊抱著懷裡的水壺,仿佛是想在熟悉的物件上找到一絲安慰。

  江戶川柯南輕輕地「嗯」了一聲, 肯定了年輕女孩的猜測。

  「川口爺爺已經去世了。」

  小偵探沉下聲音說道, 語氣中帶著遺憾。

  體表上沒有外傷, 也沒有任何中毒的跡像,面容平靜,姿勢安詳。種種跡像表明, 川口竹是在睡夢中安然離世。

  思及他九十歲的高齡,走的毫無痛苦其實也是一件幸事。

  因為川口衛平和川口弘樹的原因,川口竹的死因還需要在警察那邊進一步確認,不過就江戶川柯南看來,川口竹的去世更像是自然死亡而非人為干預。

  這個顯而易見的結果讓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唯有一個人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

  沙羅抱著自己的膝蓋蹲在川口竹的身邊, 讓自己的視線和床沿平齊。

  咒靈沉默著,死死地盯著川口竹沒有起伏的胸膛, 目光茫然空曠。

  萩原研二不忍心地環住沙羅的肩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沒有負擔的死亡在旁人看來是一件好事, 但對於逝者的家人來說,這絕不是一個安慰的好說法。

  諷刺的是, 在川口竹逝去的這一天夜裡, 他僅存的兩個後代因為爭奪遺產的繼承權自相殘殺, 而後雙雙被捕。

  天亮之後,守在他床邊感到痛苦的,卻剛和老人相識不到兩天的沙羅。

  身為咒靈,在這一刻,她卻比任何人都更像面前這個老人的家人。

  正因為知道沙羅對川口竹極為特殊的重視態度,萩原研二才拜托安室透幫他看管川口衛平和川口弘樹二人,自己則與沙羅一起來到川口竹的臥室。

  自從發現川口竹已經沒有了氣息,沙羅就一直一動不動地蹲在川口竹的身邊,固執地保持著同一個凝視的姿勢,像是在等待生命體征的再次出現。

  可惜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包括沙羅自己。

  咒靈雖然不拒絕萩原研二的靠近,但也沒有願意開口說話的跡像。

  「萩原警官——」

  聽到黑皮膚的少年偵探用關西腔喊自己,萩原研二猶豫了一下,起身去查看偵探那邊發生的情況。

  因為萩原研二的離開,沙羅短暫地瞥了萩原研二一眼,確認他沒有危險之後,就重新回到川口竹的身上。

  青綠色的眼睛淺的幾乎透明,像是被風吹皺的一潭深池。

  *

  萩原研二發現來自關東和關西的兩個小偵探正表情嚴肅地研究著什麼,並拿給川口家的女佣清水莉子確認。

  在短暫的辨認後,清水莉子點頭:「這是川口竹先生的筆跡沒錯。」

  往下讀了兩行,年輕女孩為自己看到的內容發出了一聲驚呼聲。

  那張巴掌大的紙,分明是一張川口竹親筆寫下的遺囑。

  上面把他的家產分為兩分,上面寫明川口衛平的繼母和沒有犯罪的孫子將平分川口竹名下財產與地產的百分之五十。

  剩下的財產中,彥上京華獲得百分之二十,清水莉子、擔任川口家廚師的清水莉子的母親和川口家的園丁各獲得百分之十。

  遺囑只有短短一百來字。在最後的段落中川口竹寫到,他要把夾有遺囑的相簿、那座建在他屋子旁邊的白塔以及塔中所有的東西,都一並留給沙羅。

  包括保持川口家容顏不老的神物。

  也許預料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川口竹的語氣非常平和,遺囑處處透著一種雲淡風輕的釋懷,所寫的內容也單純只是財產的分配。

  直到最後,有一句意義不明的話。

  川口竹的字跡俊逸灑脫,前面都工整流暢,仿佛在腦海中早已擬好一份草稿,唯有在最後一句話上,出現了停頓造成的洇濕墨點。

  像是老人在生命盡頭唯一放心不下的勸慰。

  他寫到:「長生至苦,莫與他人。」

  沒有姓名,沒有代稱,只有意義不明的一句話。

  *

  服部平次叫萩原研二過來看的原因,並非全是因為這份遺囑上提到了沙羅。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東西。

  來自大阪的少年偵探神情古怪地把手裡的東西交給萩原研二。

  警察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個用白紙折成的簡易信封,上面寫著:「萩原君收。」

  給我的?萩原研二微微睜大眼睛,抬手接過信封,用拇指和食指稍微捻了捻,發現裡面只有薄薄的一張紙。

  面對著服部平次和江戶川柯南好奇的目光,萩原研二頓了頓,神情自然地把信揣進懷裡。

  在江戶川柯南疑惑的注視下,半長發的刑警和他對上目光,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只認識了兩天的老人死亡前除了遺囑之外,將人生中最後唯一的一封信留給了他,並且把自己最珍視的一座建築留給沙羅,而非川口家的其他任何人。

  萩原研二卻將這一切表現得像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表情上一點異常也沒有。

  如果不是知道沙羅的身份不簡單,而且兩人一直都和他們呆在一起,江戶川柯南感覺自己都要懷疑這兩人和川口竹的死之間存在什麼聯系了。

  不過,雖然可以確定川口竹的死亡與兩人無關,但沙羅和川口竹的關系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卻是顯而易見的。

  即使江戶川柯南在此之前不知道沙羅和川口竹之間發生了什麼,但也能看出川口竹的去世對沙羅造成的打擊有多麼巨大。

  小偵探知道這不是個向沙羅詢問的好時機,只好暫時把這方面的疑惑埋在心裡,開始仔細觀察萩原研二的表情,希望能獲得一些線索。

  萩原研二全當沒有注意到江戶川柯南的目光,仔細地又讀了一邊川口竹留下的遺囑。

  尤其是最後那句看似意義不明的那句話。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句話應該連同遺囑的上一段一起,都是留給沙羅的。而所謂的「他人」,應該就是指萩原研二自己。

  長生至苦,莫與他人。

  川口竹是在告訴沙羅,不要干預他的壽命,讓他自然老去才是最好的做法。

  這句話可能不是直接寫給沙羅的,裡面大多是漢字而非假名,有一些古語的樣子,沙羅也許無法看出這句話的深意。

  萩原研二推測,這有很大的可能是川口竹寫下來,希望他能夠轉告沙羅。

  也許是因為他不忍心直接告訴沙羅,也可能是川口竹想讓沙羅自己做決定,具體原因萩原研二不得而知。

  也許給他的那封信裡會有答案,萩原研二默默想道。

  與此同時,這句話也側面印證了萩原研二先前的猜想。

  ——沙羅就是那個賜予川口家「不老」能力的神明。

  發揮作用的大概就是被川口竹放在塔裡供奉的那塊咒力結晶。

  萩原研二想起彥上京華的話。

  在彥上京華的奶奶小時候,神明就已經出現了,借用川口竹兄長的面孔,出現在川口竹的身邊。那時川口竹還不到十歲。

  也就是說,距離沙羅第一次出現在無名島上的時間,已經過去八十多年了。

  正當萩原研二暗暗思索沙羅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線的時候,江戶川柯南和服部平次那邊又有了新的收獲。

  川口竹的遺囑是兩人從一本相冊中找到的。

  相冊好好地放在靠近床那一邊的書架最底層,因為上面灰塵的分布表明這本書近期被擦試過,引起了兩位少年偵探的注意。

  相簿很厚,但照片卻不多,真正撐起厚度的是許多零散的報紙碎片,都是被人從報紙上剪下的特定報道。

  川口竹的遺囑被加在相冊的第一頁,十分醒目。

  再往後翻,是一些看似正常的家庭合影,從上個世紀的黑白老照片,逐漸過渡到彩色的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一個女人懷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和另一個小男孩的合影,兩個孩子年齡相差不超過三歲。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川口竹和川口酒。

  川口酒,這應該就是川口竹的哥哥的名字。萩原研二在兩個小偵探身後仔細打量著川口酒的五官,心中暗想。

  川口酒年少夭折,被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島上的沙羅取而代之。

  咒靈沒有自己的臉,所以會仿照他人的臉變換容貌,·和川口竹相識的時候,就化為了川口酒的樣子。

  另一邊,江戶川柯南並不知道在川口竹和沙羅的第一次見面中,老人把沙羅誤認為「酒哥」這件事,因此對照片沒有太過在意。

  令小偵探瞳孔緊縮的,是相簿後面夾著的報紙碎片。

  那些報紙的時間跨度極大,最早的那一張中提及的時間,距離今年已經有六七十年的歷史。

  而這些被剪下來的報道在標題和內容上,都有著一個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共同點——

  大部分都是關於烏丸集團和烏丸蓮耶的報道。

  他們大多是經濟版塊的報道,用簡短的語言報道了烏丸集團新拓展的產品線、與其他集團的合作,以及一些發布現場的情況。

  四十年前烏丸蓮耶去世的訃告也在其中。

  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什麼能夠吸引人注意的地方。

  只除了,這個集團的老板,同時也暗中運營著一個規模龐大、神秘低調的跨國犯罪集團。

  江戶川柯南就是這個犯罪組織的受害者,所以他對烏丸集團的名字極其敏感。可他不明白的是——

  川口竹會關注烏丸蓮耶又是出於什麼原因?


第158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12

  烏丸集團在上個世紀就已經是非常龐大且知名的企業, 與很多領域都有往來。在川口竹收集的報道中,不乏一些政商界知名人士對烏丸集團的背書。

  被剪下來的報道碎片是按照時間順序開始排列的,篇幅不一, 有的附上了圖片, 有的沒有。

  江戶川柯南面色僵硬地翻看著這些關於烏丸集團的報道, 腦子裡嗡嗡作響。

  他意識到, 自己很有可能錯過了一個從老人口中得知真相的機會。

  小偵探決定與服部平次一起前往無名島的原因,就是因為川口家族青春不老的特征很像是aptx4869所導致的效果。

  而面前的這些報道, 完全驗證了他的猜測——川口竹的確與黑衣組織之間有某種關聯,至少是組織背後的烏丸集團。

  據灰原哀的說法,組織從上個世紀就開始了某項神秘的計劃。也正是為了這項計劃, 在十九年前, 宮野夫婦研制出了aptx4869的前身, 銀色子彈。

  銀色子彈這種藥物具有毒性, 不穩定性也高, 唯一的好處就是會隨機產生令人返老還童或容顏不改的藥效。貝爾摩德很有可能就是這種藥品的受試者, 所以才能保持年輕時的容貌不變。

  但川口竹身上不老的特征早在六十多年前就已經出現。

  思及時間線之間的聯系, 江戶川柯南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推論很有可能與事實相反。

  川口竹的不老發生在黑衣組織的藥物之前,並非由組織造成,相反的是,組織研究可以返老還童藥物的目的, 反而很可能和川口竹有關。

  自從被藥物人為變小後,江戶川柯南就一直在追尋著黑衣組織的蹤跡, 不放過每一條線索。他如今已經摸清組織大部分高層的代號, 甚至與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打過交道, 另外還掌握了組織boss的身份信息。

  可有一點, 他始終在邊緣徘徊而想不清楚。

  黑衣組織的目標很有可能和永生有關,在四十年前,黑衣組織的boss烏丸蓮耶就已經是百歲高齡,按理說怎麼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組織的計劃在上個世紀就已經啟動,四十年前烏丸蓮耶百歲,而十七年前藥物才問世。烏丸蓮耶為什麼沒有在自己的生前啟動這項藥物研究計劃呢?

  又或者說,烏丸蓮耶根本沒有死?

  在得知無名島的存在之前,江戶川柯南一直認為現在是烏丸蓮耶的後人正在掌控烏丸集團和組織,而烏丸蓮耶早已死去,藥物遲遲出現也只是因為技術原因。

  但看到了川口竹身上發生的事情,小偵探卻有了一種可怕的假設。

  川口竹最後寫到:長生至苦,莫與他人。

  也就說,他經歷的長壽並非自己所願,而是某個人給予他的。

  如果在藥物出現之前,烏丸蓮耶有其他方式維持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呢?只是二十年前他失去了這樣東西,所以才會急於開發具有代替性的藥物。

  江戶川柯南被自己的推斷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理論沒有什麼證據的支撐,但如果是真的的話,豈不是說明,烏丸蓮耶到現在還有可能活在世上,並且一直在幕後暗暗掌控著黑衣組織的行動。

  小偵探心煩意亂地盯著自己手中的剪報發呆,卻聽到身邊傳來一聲驚訝的稀奇聲。

  「工藤,你看這個!」

  服部平次驟然把一張帶有圖片的剪報杵到江戶川柯南的鼻子下面,神情有幾分震驚。

  「工藤?」

  同時也在查看這本相簿的萩原研二聽到服部平次對小學生偵探的稱呼,挑了挑眉,意義不明地重復道。

  「啊,不是,我是說——」

  服部平次做了幾個看不出具體意義的手勢,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蒙混過關。

  「不用在意,服部。」

  小學生和萩原研二對視兩秒,淡定地拍了拍好友的背部,「先說你發現了什麼。」

  注意到柯南對自己稱呼的轉變,服部平次一臉困惑地打量了他片刻,靠近小學生的耳朵,小聲問道:「不裝了?」

  柯南回答道:「之後再裝吧,現在的事比較要緊。」

  服部平次看了看,又看了看萩原研二帶著點揶揄的表情。

  ……既然都心知度名了,那還有必要裝嗎,怎麼,演戲上癮?

  關西偵探無語地想著,不過也因為這件事明白了江戶川柯南對萩原研二等人的態度,於是也就沒有避開萩原研二,當著小偵探和東京刑警的面,點了點報紙上的圖片。

  「這個人,我在毛利偵探事務所好像見過,你看是不是他?」

  江戶川柯南看了一眼。

  只一瞬間,他的眼睛因為驚訝和恐懼,幾乎縮成針尖大小。

  報道的主題是烏丸集團的新聞發布會,但內容都無關緊要,真正令他顏色大變的是服部平次指向的那個男人。

  年輕了三十歲左右,雙眼健全,沒有齙牙,一身正裝精英打扮的脅田兼則,正站在烏丸集團發布會的橫幅下,代替烏丸蓮耶講話。

  結合起他的獨眼和年齡,還有惟妙惟肖的廚師偽裝,柯南哪裡還能不明白。

  他就是朗姆。

  脅田兼則是朗姆,毛利小五郎的三徒弟是黑衣組織的二把手朗姆。

  ——等等。

  江戶川柯南的面色僵硬了。

  安室透是情報組的波本,聲名狼藉,是毛利小五郎的大徒弟;

  沙羅直接隸屬於琴酒手下的香檳,漠視人命,是毛利小五郎的二徒弟;

  朗姆是大型跨國犯罪組織的二把手,殘酷詭秘,是毛利小五郎的三徒弟。

  江戶川柯南:……

  好不容易丟掉了這種詭異的既視感,小偵探仔細地審視著報紙上的其他部分,試圖找出更多和組織相關的東西。

  當手指接觸到報紙的表面後,他的動作頓了頓。

  在圖片的某個部位上,似乎存在著一道痕跡,就像是有人用沒有墨水的筆尖在上面深深地劃了一道。

  柯南皺起眉頭,試探地跟著劃痕往前走。凹痕的觸感最終領著他的指尖停在台下觀眾之一的身上。

  烏丸集團的這一場發布會似乎是在西方的某個國家,台下的觀眾幾乎都不是亞洲人,而江戶川柯南找到的,正是在場僅有的亞洲人之一。

  一個五官算得上清俊的男性,沒什麼特別之處,正在注視著正在台上講話的朗姆。

  但他的眼睛中有某種東西引起了江戶川柯南的重視。

  一種不帶感情、心平氣和的漠然,和周圍人群格格不入的異類氣質。

  小偵探驟然回頭,看向蜷縮在床邊發呆的身影。

  那個男人,給人的感覺和沙羅很像。

  顯然,萩原研二也是這麼想的。但他沒有回頭去看沙羅,而是動作急促地翻開相冊的前幾頁。

  相簿中的照片只有一張是川口竹小時候拍攝的,後來再出現,就是十幾歲的川口竹了。

  場景在海邊沙灘的某棵棕櫚樹前,高中生年紀的川口竹和一個身高比他稍矮上一點的男人勾肩搭背,看向鏡頭。

  在他們的背後,海上隱約能看見一艘小小的渡船。男人的背上背著行李,應該是正要出島。

  在照片中,川口竹的笑容中不全是喜悅,還有點對分別的不舍和擔憂。

  而他身邊的男人面容和他相差無幾,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但也沒有不舍或悲傷,就只是單純的面無表情。

  萩原研二把那張照片拿在報道邊比對。

  一模一樣。

  七十年前由川口竹送別出島的川口酒,與三十多年前出現在烏丸集團發布會觀眾席上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

  相隔四十年,容貌卻分毫不差。

  接著,服部平次在更多的報道中發現了川口酒的身影。

  他在烏丸集團似乎擔任的是保鏢的職責,出現在各種烏丸集團的活動現場的角落中,眼神注視著烏丸蓮耶和其他烏丸集團的管理者們。

  還有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玻璃反射出,在鏡頭之外,他的手上牽著一個淺色頭發的外國小姑娘。

  黑白照片看不出色彩,但江戶川柯南有種十分強烈的預感。

  那個小女孩的頭發可能是金色的。

  因為她精致俏麗的五官,和貝爾摩德有八成相像。報紙的時間在五十年前,也和這位不老魔女的年紀吻合。

  此刻,江戶川柯南才終於明白過來,這些報紙的含義。

  川口竹不是在通過收集新聞報道的方式追蹤烏丸集團——他是在通過烏丸集團,尋找川口酒的身影。

  或者說,是披著川口酒外表的,賜予他不老能力的神明。

  而這位「神明」,曾經為黑衣組織效力,並且與多個代號成員,甚至烏丸蓮耶本人,都有著親密且頻繁的往來。

  他在烏丸蓮耶面前,毫不避諱自己可以長生不老的事實。

  隨著年份和日期的增加,烏丸蓮耶的容貌一點一點衰老下去,逐漸坐上了輪椅,帶上氧氣面罩。

  但跟在他身後的川口酒,幾十年如一日地保持著二十歲的年輕面孔與軀體。

  直到有一天,烏丸蓮耶不再出現。

  十年後,報紙上出現了簡單的訃告。

  又是十年,報紙上再也沒出現過川口酒的身影。

  而川口竹對烏丸集團的關注也在不久後突然停了下來,轉而開始收集某一個時間段,全世界發生的大規模衝突事件。

  江戶川柯南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黑衣組織創建的原始動機。


第159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13

  魂不守舍的空茫狀態持續了整整一天後, 沙羅總算接受了川口竹的死亡。

  因為事出緊急,大阪警方在發現川口顯一郎屍體的第二天中午就趕到了無名島上,並對川口竹的屍體同時進行了查驗。

  結果顯示, 川口竹是自然死亡, 與他的兩個孫子無關,這個結果讓所有人都暗暗出了一口氣, 畢竟誰也不希望那位慈祥和藹的老人死於自己的血親手下。

  在眾人之中, 萩原研二是對這個結果最為感到如釋重負的人。

  如果川口竹是死於他人之手, 他敢確定沙羅會不顧阻攔地殺了凶手。

  當沙羅緩過來之後,咒靈准備到川口竹留給她的那座塔裡看看。安室透和兩個少年偵探想跟著一起去, 被咒靈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她並不信任他們。

  最後, 萩原研二成了唯一陪她進入白塔的人。

  在他們來到無名島的第一天, 萩原研二和沙羅就曾經來到過這座塔中,到現在不過兩天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看著塔裡分毫未變的布置,萩原研二不由在心中暗自感嘆一聲。

  人生無常。

  沙羅湊近了咒力結晶,萩原研二知道這種東西對她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對力量的渴望甚至凌駕於屠戮人類的**之上。

  之所以沙羅沒有在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就把它吸收殆盡,恐怕是因為咒靈察覺到這是維持著川口竹面容和生命的能量來源。

  萩原研二靜靜看了沙羅的背影一會兒,靠在塔的一側牆壁邊上,掏出了川口竹給自己的信件。

  他沒有在偵探面前查看,甚至也沒有在安室透面前打開,是因為萩原研二想先過一遍信裡的內容, 確認沒有對沙羅不利的信息。

  沙羅是人類社會中的異類,強悍的能力和單純的性格讓她能夠生存下去, 但不免被人排斥或利用。

  少年們和安室透當然是安全的, 但他們各自都陷在層層復雜的關系之中。為了沙羅, 萩原研二必須有所警惕。所幸他本身也是比較細致的性格。

  萩原研二自己當然對川口竹的信件是好奇的。

  他基本能夠肯定沙羅與川口酒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甚至沙羅很有可能就是川口酒。

  而川口竹的這封信所揭示的,也許就是塵封了大半個世紀的,關於「無名島神明」的真相,也就是沙羅的過去。

  萩原研二穩了穩心神,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捻開了折疊在一起的紙張。

  川口竹的字跡很規整,容易辨認。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在紙上寫了八十年的人生。

  起點,是一個6歲男孩和另一個非人生物的相遇。

  在川口竹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雙雙去世,不到半年時間,他的哥哥也生了一場大病,和他們的父母如出一轍。

  病情本就凶險,在寒冷和缺乏營養,又得不到醫治的情況下,更是發展迅速。

  在某一天川口竹回到他們棲身的破爛小屋中的時候,他發現哥哥已經沒有了氣息。

  就在男孩絕望地抱著哥哥的屍體哭泣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肩膀被什麼濕潤的東西碰了碰,隨後有一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川口竹艱難地掙扎了兩下,卻在看清襲擊他的人的面孔時驚呆了。

  那是一個和他哥哥長得非常相似的人類,只不過空洞洞的雙眸讓人心裡發涼。

  它本來是和他哥哥一樣瘦弱的體型,大概是覺得使不上力,突然變大了數倍,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男子。

  震驚讓川口竹一時間忘記了反抗。

  沒想到,這個詭異的精怪也停下了動作,呆呆地問他:「你為什麼不反抗了?」

  川口竹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處境,但一時間又不敢使勁掙扎,生怕這東西加大力道,只好虛張聲勢:「殺人是犯法的,你也會被處死。」

  其實是他胡亂編造的,這年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最多的就是悄無聲息就沒了的人命,他們這個島上更是沒人關系兩個無父無母孤兒的死活。

  沒想到,頂著川口酒臉的男人真的信以為真,放開了川口竹:「這裡殺人犯法,還會死?」

  川口竹膽大包天地翻了一個白眼:「在哪兒不犯法?」

  「……在我老家就不犯法啊。」

  不殺人才不正常呢。

  可能是川口竹因為剛才的窒息意識昏沉,他覺得面前人的語氣幾乎有幾分委屈。

  這是從那個山裡跑出來的妖怪,能換臉不說,還毫無常識。川口竹在心裡腹誹道。

  但這種不諳世事的單純,卻讓川口竹起了別的心思。

  在島上,他一個人活不下去,就算小偷小摸能維持一時的生機,時間久了,也有可能被人發現打死,根本長不大。這種事情,川口竹見的多了。

  可面前的人不一樣,體格健壯不說,好像還不太聰明,對人類世界的規則一竅不通。

  他會殺人,但這又怎麼樣呢。在這個冬天,川口竹本來也應該是死路一條。

  不如賭一把。

  看男人在思考自己之前說的額話,川口竹自認得到了先機,色厲內荏地開口道:「不能殺人是島上的規矩,你想活,就要聽話。」

  男人沉默片刻,很不情願,嘟囔道:「當人類真麻煩,還是咒靈好。」

  川口竹問:「你叫咒靈?」

  男人搖頭:「我是咒靈,但沒有名字。」

  「咒靈」就是這種妖怪的名稱吧,川口竹心想道。

  他側目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毫無生機的哥哥,拿裸露在外凍得麻木的胳膊,狠狠擦了一把眼淚,告訴男人:「那你以後就叫川口酒了,這是我哥哥的名字。」

  「也是你這張臉的原本主人。」

  川口竹沉默了一下,又問道:「為什麼你會變成我哥哥的樣子?」

  「川口酒」說:「我沒有臉,所以需要變成第一眼看見的樣子。」

  川口竹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之後,他們就生活在了一起。

  這個妖怪變成的川口酒不算聰明,但非常有力氣,出去領了一些碼頭邊的重活,收入足夠他和川口竹個人的日常開銷。

  就這樣,他們熬過了一個冬天。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反映過來,問川口竹:「為什麼你一直和我住在一起還沒死掉?」

  川口竹咽下一口自己從石頭縫裡挖的野菜,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怎麼知道,你又沒有殺我,難道指望我因為吃你的用你的,心裡過不去所以自殺嗎?」

  「川口酒」想了兩秒,坦然點頭。

  川口竹:……

  「那真抱歉啊,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也壓根不想死。」

  身材瘦小的男孩撇了撇嘴,不客氣地說道。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處處防著這個來歷不明的妖怪。但不知是因為「川口酒」頂著他哥哥的面孔,還是因為「川口酒」的性格沒什麼攻擊力。

  總之,他逐漸卸下了防備。

  也許,還真的有些把「川口酒」當自己的哥哥看了。

  川口竹心虛地低下頭,往嘴裡扒了兩口飯,生怕「川口酒」的下一句話就是趕他走。

  但奇怪的是,川口酒沒有再開口了,只是平靜地和他商量:「你會挖蟲子嗎?」

  川口竹猝不及防地抬頭:「你說什麼?」

  男人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段山上摘的細藤,在川口竹的面前晃了晃,說:「我想試試釣魚。」

  事實證明,男人絲毫沒有釣魚的天賦。

  練了半年後,川口竹幫他換了正經的釣竿和魚線。

  但直到川口竹覺得自己挖蟲子的技術都能在半個小時內挖出一盤肉菜的量了,他愣是一條小魚都沒釣上來過。

  一起釣魚的大叔看他可憐,送了他一小條魚。

  川口竹幸災樂禍地把魚養在缸裡,准備時刻嘲笑川口酒的技術。

  這條魚的生命力過於頑強,養了八年,才在川口酒准備出島的那年死掉了。

  川口竹沒有吃它,而是把這條魚埋在了家門口,然後進門,把川口酒往行李裡面裝的釣魚線掏出來。

  「出去買新的就行了。給你工作的人穿得那麼體面,這種破爛,用著讓人家笑話。」川口竹說道。

  川口酒猶豫兩秒,點點頭:「這線你也不要用,我會給你寄錢的,買個新的。」

  「我不喜歡釣魚,你也不用給我寄錢,我能養活自己了。如果你會老的話,我還可以給你養老送終。」

  已經十五歲的川口竹雄心壯志地說道。

  他在漁船上找了一個工作,人生目標是以後買一條自己的船。

  川口酒這些年攢下不少積蓄,川口竹的食量大,所以他打算把錢留給川口竹,但被川口竹瞞著他,一文不剩地全部塞在他的行李下面。

  有錢出去心裡踏實。

  不是川口酒心裡踏實,是川口竹放心。

  碼頭邊的客人看到了川口酒的力氣,打算招他去當打手。川口竹知道這種活危險又不干淨,但對於川口酒來說,簡直是釋放天性、夢寐以求的工作。

  川口酒養大了他,現在他要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川口竹沒有一點阻攔的想法,只是……

  「酒哥,你之後還會回來嗎?」川口竹語氣隨意地問他。

  川口酒點頭了。

  但川口竹沒想到的是,十年後,川口酒才真正回到島上。

  他看著川口酒絲毫未變的容貌愣神,川口酒看著他的身高和在漁船上練出來的壯碩肌肉發愣。

  漁船作業辛苦,川口竹的氣質愈發沉穩下來。他肯吃苦,腦子靈活,運氣也好,現在已經是無名島的漁民中數一數二的好手,這些年賺了不少錢。

  川口竹明顯感覺,川口酒的氣質變了。沾上了很多的血腥氣,眼神在放松的時候也會露出殺氣和漠然。

  但他看向川口竹的眼神還是熟悉而平和的:「不用,這個給你。」

  川口竹:?

  他四下張望,疑惑道:「什麼東西啊?」

  他把川口酒領會自己新蓋的房子,然後看到川口酒無中生有地,把一塊巨大的白色石頭放在了自己家客廳的中央。

  川口竹:?!

  他目瞪口呆地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你不能再老下去了,這個能讓你一直保持現在的狀態。」

  川口竹:……

  他酒哥是不是被島外賣藥的騙了?

  這年頭,連不老的妖怪也會中招啊。


第160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14

  看到這裡, 萩原研二心頭一動。

  當時的川口竹不知道那巨大的白色石頭是什麼,但萩原研二知道那是川口酒的咒力結晶,裡面的力量足以維持川口竹一生的年輕樣貌。

  也就是他面前的這一塊。

  不過現在, 應該已經被沙羅吸收干淨了。

  萩原研二這麼想著, 從只讀到一半的信上抬頭,想看看沙羅這邊的進度。

  但警察卻驚奇地發現,沙羅面前的咒力結晶看樣子絲毫沒有減小,咒靈也只是呆愣地看著那塊白色石頭, 保持著一定距離, 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萩原研二把信重新疊好放進自己的懷裡,走過去問:「小沙羅, 你在想什麼?」

  警察本以為是沙羅不願意毀掉川口竹留給她的東西,沒想到沙羅沉默片刻,把臉轉向他:「萩原。」

  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萩原研二疑惑地眨了眨眼:「小沙羅想說什麼?」

  沙羅平靜地指了指面前的咒力結晶:「你要嗎?」

  她能吸收咒力結晶,只會增強自己的咒力,沒辦法讓她學會其他咒靈的術式。沙羅自己沒有這種能讓人返老還童或長生不老的術式,面前的咒力結晶消失之後, 這世界上……

  就再也沒有能把萩原研二長久地留在她身邊的東西存在了。

  所以, 面對擺在眼前的強大力量, 咒靈罕見地猶豫了。

  這個世界對於咒靈來說很安全,沒有咒術師, 也沒有更強大的咒靈。對咒靈來說,除了用於大規模軍事活動的那些,人類的武器威力並不強。

  如果一個咒靈不想去死, 她就能一直活下去, 不會被傷害到根本。

  而萩原研二是人類,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東西能傷到他了。他是一個厲害的人類不假, 沙羅也能保護他不受到致命的傷害。

  可人類的衰老沒有辦法被咒靈攻擊,對萩原研二來說,它會永遠是一個威脅,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危險。

  而死去的人類,是沒辦法再活過來的。

  萩原研二沒有回答,他深深地看著沙羅,知道她的意思。警察沉默片刻,輕輕嘆了一口氣。

  「小沙羅,就算我的容貌不變,但身體也還是會變老的。死亡是所有人類的終結,這是我一直相信的結論。沒有終點的人生會成為一種未知的恐懼,有的人會渴慕無比,但我並不這麼想,你明白嗎?」

  沙羅不明白。

  她誠實地搖了搖頭,但也從這些話中隱約分辨出來,萩原研二大概是不想像川口竹一樣的。

  他給她翻譯了川口竹留給她的那句話,「長生至苦,莫與他人」。

  川口竹不喜歡長生,萩原也不喜歡。沙羅不明白原因。

  活著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為什麼會有人拒絕長生不老呢?

  但她也知道,憑借這塊石頭沒辦法做到真正的長生不老。川口竹擁有了這麼久,但他還是去世了。

  老人也許預示到了這一點,從提前幾個小時才准備好的遺囑上就能看出,他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並非一無所知。

  但他還是沒有向任何一個人求救,即使身邊當時有一個也許有能力延續他的生命的咒靈。

  不,川口竹只是留下了自己最後的話語,然後坦然地擁抱了生命的盡頭。

  沙羅想不明白,但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湧上心頭。她背過臉,不去看萩原研二,把手搭在咒力結晶上面。

  一瞬間,巨大的白色晶體消失。

  萩原研二知道沙羅有點鬧變扭,他還從沒見過沙羅出現這種負氣的情緒。面對咒靈的不快,警察有點想笑,又覺得有些難過。

  「小沙羅感覺怎麼樣?」

  就當是沒有察覺到咒靈故意的疏離,萩原研二微笑著問道。

  沙羅沒有回答他。

  真的生氣了啊,萩原研二心中輕輕嘆氣,剛想開口,卻發現沙羅的表情不像是憤怒,而更像是……驚訝?

  咒靈看向原本放著咒力結晶的地方,一時間把剛才的賭氣全部拋之腦後。她拽了拽萩原研二的衣服,雙眼發直。

  「萩原,你看那裡。」

  萩原研二不明所以地站近了一些,向沙羅的目光方向看去。

  咒力結晶被放在二樓的高度,所以他們現在也是在二樓,但令萩原研二沒想到的是,咒力結晶的下面還另有玄機。

  下面的木頭不是實心的,而是藏了一米來深的暗格,裡面放著幾個讓萩原研二感到眼熟的手提箱款式,不過都顯得陳舊而古老,仿佛在這裡已經放了不知道多少年。

  萩原研二:……

  既視感有點強啊。

  他懷疑地看了看箱子上面放著的一張白色小卡片,是寫了字的,但他們現在的距離看不情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在萩原研二估算著角度,想要將腿邁到另一邊作為支撐點,看看紙片上寫了什麼的時候,沙羅已經行動了。

  咒靈將自己的手臂變長了許多,像是身高兩米的人才能有的。趴下之後,胡亂撈了幾下,便真的把紙片拿在了手裡。

  上面寫的是假名,所以沙羅自己也可以讀懂。

  「物歸原主。」

  她念到。

  萩原研二驚訝地挑了挑眉,就著沙羅的手也看了一眼紙片上的字跡,認出是川口竹的沒錯。

  警察頓了頓,感到那種既視感更強烈了。

  他好像已經猜到箱子裡都是些什麼東西了。

  *

  走出塔門的時候,萩原研二因為剛才看到的手提箱中散發出的一片金光而久久不能回神。

  真的很晃眼。

  不過,川口酒和沙羅的相似處又多了一點,他們都喜歡在手提箱裡塞金子代替去銀行存款,還喜歡把大筆的錢送給熟悉的人。

  兩個人,不,兩個咒靈的身影在萩原研二的心中漸漸重合。

  不過,有什麼地方對不上。萩原研二有這種感覺,但又一時之間想不到是哪裡出了問題。

  相比於低頭沉思的萩原研二,沙羅則是快樂了不少。一是因為體內的咒力肉眼可見地暴增,另一個原因就是她的金子儲量又得到了明顯的提升。

  咒靈的心情甚至好到從牆角的位置撿了一朵毛茸茸像海膽一樣的花朵。

  她把這朵花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心,然後緊緊盯著。

  釋放咒力,運轉術式。

  花朵迅速枯萎下去,瞬間化為一攤碎片和粉末。

  再一次,花朵有了變化,從枯褐色的干癟碎片重新變回了原來的花朵。

  可不管沙羅再怎麼努力,這朵花依舊維持著被她撿起來的狀態,沒有絲毫改變。

  咒靈不甘心地又試了兩次,依舊是相同的結果。在萩原的目光轉過來之前,她怏怏地把它隨手丟在了草坪上,心情再一次地變壞了。

  她領悟了反轉術式,還是沒能做到返老還童,只能修復把自己造成的破壞。

  萩原研二還是會變老,然後離開她。

  *

  他們即將離開這座島,渡船已經在可視範圍內的海面上停下了。

  萩原研二收回眺望海面的視線,擔憂地看向自己身邊的銀發女子。

  沙羅這幾天的情緒都不太好,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是一眼不發。萩原研二覺得,大概是川口竹的逝去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警察看了看四周,突然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

  「小沙羅,想照一張照片嗎?」

  當沙羅抬頭的時候,她看到萩原研二的手裡拿著他的手機,正淺笑地看向自己。

  自從她回來之後,萩原研二就一直很喜歡給她照相,所以沙羅習慣地點點頭,站在現在的位置上,看向鏡頭。

  可就在萩原研二按下攝像按鈕的前一秒,她的身體卻不知道為什麼,向右邁了一步。

  沙羅的影像留在了鏡頭的左側,中心軸的位置看起來很不協調,仿佛這應該是兩個人的合影,卻有一個人永遠地消失了。

  如果江戶川柯南或者服部平次在這裡,他們很可能會發現,照片上的景物方向正是川口竹當年送別川口酒的方位。

  只除了背後的樹變高變粗,而前面的人從兩個變成了一個。

  沙羅對自己毫無緣由的移動感到不解,更令她困惑的是萩原研二震驚的眼神。

  咒靈歪了歪頭,才發現自己的眼眶下有水珠流過的濡濕感。

  她在落淚。

  「萩原,我討厭這種感情。」

  沙羅茫然地摸了摸殘留在臉頰上的些許水痕,無措地說道。

  萩原研二把她抱進懷裡,輕輕地撫摸著她灑落在背部的銀發。

  「沒關系的,這很正常。」警察用溫柔的聲音在沙羅的耳邊低聲說,「人在親人的時候,都會落淚。」

  他寬慰道,在沙羅緊緊靠向他的懷中時,在她的發頂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可我是咒靈,不會有人類的親人。」

  沙羅固執地強調道,但因為她明顯低落的情緒而顯得沒有絲毫說服力。

  「人類的情感通常不會局限於血緣和物種,有人將領養的孩子視如己出,有人把自己的寵物當做親人,也有人無法因為血緣而產生感情。小沙羅知道的,人類都太復雜了。」

  萩原研二用輕柔而平緩的語氣說著,他並非在給沙羅上課,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盡量給女孩留下緩衝的時間而已。

  他直覺沙羅不會想讓他注意到她的低落情緒。

  萩原研二還記得在開始的時候,咒靈很排斥擁有人類的感情,尤其是正向的那些。但由於萩原研二每一次都給予她正向反饋,沙羅現在已經不再反感了。

  萩原研二教會了她什麼是愛意,而現在,川口竹的死亡教會了她什麼是悲傷。

  她甚至落下了一滴眼淚。

  沙羅已經越來越像一個人類了。萩原研二沉默地想道。

  「我不想川口竹死。」沙羅把自己的下半張臉都緊緊壓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悶悶說道。

  「……我也不想你死。」

  咒靈對萩原研二沒有接受那塊咒力結晶的事情耿耿於懷。

  她甚至無法忍受萩原研二死亡的這個想法。

  死亡對咒靈來說有著再簡單不過的意義,但放在萩原研二身上,那意味著他的目光再也不會放在沙羅的身上了。

  就算她把他的屍身全部泡在防腐劑裡,他也再不會睜開眼睛了。

  沙羅驟然間對死亡本身產生了難以名狀的恐懼,她收緊了摟在萩原研二背後的手臂,想著自己該如何把萩原研二留下來。

  可萩原不願意永生。

  再者,自己也沒有使人永生的能力。那塊咒力結晶被她吸收之後,沙羅發現自己的咒力加強了數倍,但唯獨術式沒有絲毫的改變。

  她無法像咒力結晶原來的主人那樣,讓人長生不老,青春不變。

  她試驗過了。

  感知到沙羅異常低落的情緒,萩原研二的表情卻異常平靜。

  頓了頓,他說:「我希望作為人類死亡,但在我死亡的瞬間,如果小沙羅願意,你可以詛咒我。」

  沙羅猛然抬

  起頭,呆呆地看著他。

  萩原研二微笑著看向她:「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著你了。」

  讓沒有喜怒、不會感到悲傷的咒靈變成現在的樣子,都是他造成的結果。

  一開始這麼做,只是為了降低沙羅對社會的危害性罷了。因為那時,她在萩原研二眼中還是一個三觀很不健全的反社會人格擁有者。

  到後來,萩原研二卻逐漸意識到,人類的情感具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

  有愛,就有恨。

  有快樂,就有痛苦。

  有對他人的在意,就有犧牲自己保護另一個人的決心。

  既然是萩原研二為了保護社會上的其他人,而「馴養」了沙羅,那麼從人類的情感下保護沙羅就成為了他的義務。

  親人與愛人之間的離別都是痛苦的,川口竹已經讓沙羅遭受了一次打擊。這還是在沙羅不記得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的情況下,她的身體自動做出的回應。

  萩原研二無法想像,如果是自己突然逝去,會對沙羅造成多麼大的影響。

  他不想讓沙羅承受這份痛苦。

  不忍心,也不舍得。

  所以他做出了那個承諾。雖然心中充滿復雜的情感,但同時感到了一陣輕松。

  萩原研二一直是個有些悲觀的人,他不確定現在美好而順遂的愛情在人生的盡頭會是什麼樣子。但情感也許會變,承諾卻不會。

  只要沙羅希望,萩原研二就會一直陪著她,直到她不再需要為止。

  出於愛情,出於道德,出於責任。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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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米花町日常 17

  東京, 帝丹高中附近的一所公寓內。

  和煦的陽光灑落進窗口,照在書桌上高高堆疊起來的光潔紙面上。

  幌京一樹把判改卷子用的紅筆輕輕地扔在手邊,向後面仰了仰身子, 略帶疲憊地捏著自己的鼻梁上方。

  高中生的心思單純活潑,現在的工作環境和氛圍比起之前是好了不少, 但工作強度上,他並不覺得有多少變化,尤其是在臨近暑假的期末。

  偽裝成高中數學老師的公安警察,諸伏景光心想道。

  他轉頭望向掛在牆上的鐘表,目光剛落在時針和分針的位置上, 還沒來得及讀出上面的時間, 就聽到門口的門鈴發出了響聲。

  諸伏景光長長舒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 邊活動筋骨,邊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兩幅熟悉的面孔,他的警校好友萩原研二, 還有前犯罪組織成員、現在隸屬於公安部門的線人沙羅。

  察覺到諸伏景光的視線, 萩原研二笑著提了提手裡的袋子。他的右手上拎著一個印有便利店標志的塑料袋,左手拿了一個輕便的公文包。

  「我記得你喜歡喝清酒, 但沙羅堅持要買冰啤酒, 所以我們就各買各的了。」萩原研二輕快地說道。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沙羅的手裡還有一個印著一模一樣logo的袋子。

  諸伏景光把他們讓進來, 沙羅問他:「你喝哪個?」

  帶著易容和黑框眼鏡的高中教師搖頭,從冰箱裡掏出兩瓶果汁, 一瓶扔給萩原研二, 一瓶遞給沙羅:「我之後還要批改作業, 先喝果汁吧。」

  「可這是休息日啊, 還要在家裡加班嗎?」沙羅疑惑地問道。

  諸伏景光嘆了一口氣:「布置給學生的作業, 老師也要花時間批改,你應該見過——」

  等等。

  他謹慎地問道:「沙羅,你上過學嗎?」

  沙羅疑惑地看他一眼,搖頭的動作干脆利落。

  諸伏景光:……

  公安警察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面前的是一個不認識幾個漢字的咒靈,倒也沒有感到很奇怪。

  不過,可能是在學校裡的時間久了,被其他老師所影響,他現在很有一種勸沙羅重新去上學的衝動。

  下一秒,諸伏景光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要是沙羅真的同意了怎麼辦,萬一她被分在自己的班級裡……

  如果忽視沙羅怪異的放空狀態和非人的價值觀,和沙羅做同事其實還算愉快,不過要是沙羅當了自己的學生……諸伏景光敢肯定,那大概會變成自己的噩夢。

  光是想想,諸伏景光就差點被嚇出一身冷汗。要知道,他在組織裡得知自己暴露的瞬間都還維持著鎮定。

  還是等自己的臥底任務結束之後,再和她提這件事吧。

  諸伏景光十分謹慎地想道。

  知道同期正在做高中數學老師,萩原研二望了一眼擺在客廳的書桌上的試卷數量,不禁同情道:「真是辛苦你了。」

  諸伏景光無奈地朝他帶來的公文包比了個手勢:「我們開始吧。」

  這件案子早點收尾,他也能早點回到警察的群體中。他很喜愛自己班級上的學生們,卻並不享受批改這些孩子的數學試卷。

  萩原研二點頭,拉開帶來的公文包的拉鏈,從裡面取出幾個文件夾。

  川口竹收集到的半個多世紀以上關於烏丸集團和烏丸蓮耶的資料,就被妥善地保存在這些活頁夾中。

  公安警察們已經意識到了烏丸集團和黑衣組織之間的密切聯系,但烏丸集團隨著烏丸蓮耶明面上的「去世」,已經轉到幕後,現在少有出現。

  不能打草驚蛇,所以公安警察們的調查只能在暗地中進行,但只推進了一段時間,就有不值一股來自外界的強大阻力,阻止著他們的調查更進一步。

  現在述職於警察廳的公安警察們都已經意識到了,調查頻頻受阻是因為烏丸集團的勢力早已滲透了日本的政商兩界,諸伏景光之前的暴露也早已說明警察內部並不安全。

  但安室透和諸伏景光都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安室透告訴他的下屬去暗中調查阻力的來源,試圖摸清組織在日本盤根錯節的勢力。

  而諸伏景光作為「幌京一樹」,理應與警察毫無牽扯,便決定和萩原研二一起,再把從川口竹那裡收集到的資料再過一遍,試圖找出其他突破口。

  這些資料和川口竹的遺囑遺書都被沙羅保管著,也只有萩原研二有機會拿來看,她非常堅定地不肯將這些交給公安。

  公安警察那裡有所有的復印件,被當做案件機密保存在證物室,而諸伏景光提出想看看原件,萩原研二今天才應邀來到幌京一樹的公寓。

  關系到川口竹留給沙羅的東西,於是咒靈也來了。

  她能感知到身上留有她的咒力殘穢的所有人,在咒力增強之後,連五年前留下的微弱痕跡也能被她感知。

  在某種程度上,沙羅就像是一個黑衣組織成員探測器,只要有五年前她曾接觸過的組織成員在附近,她就能准確地感知到。

  在萩原研二反偵察技能的幫助下,兩人能夠做到規避刻意的跟蹤或是目擊。

  泛黃脆弱的紙張被萩原研二用活頁夾和塑封頁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警察用上修車的靈巧,讓這些珍貴的資料沒有出現絲毫破損。

  前面的資料已經被公安詳細分析過了,都是和烏丸集團有關的活動報道,大半的照片上捕捉到了川口酒的身影。

  情況在二十到三十年前出現了變化,川口竹搜集的報紙不再和烏丸集團有關,也不再按時間順序排列。

  他開始密集地搜集關於這十年間的報道,尤其是涉及戰爭、陰謀和大規模死傷事件的那些。

  而收集到的報紙上,也在沒有出現過川口酒的身影。

  「zero調取了無名島的郵政記錄,上面顯示向川口竹定期郵寄黃金的記錄正好在二十年前中斷,也就是說,川口酒在那個時間段失蹤了。」

  可能是死亡,也有可能是出於某種原因躲起來了。

  萩原研二摸了摸其中一篇印有「死傷上百人」的報道大標題,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偏向於認為川口酒已經死亡。沙羅在組織中從沒有見過這個人,也從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

  川口竹的信件上顯示,他最後一次見到川口酒是在五十年前的某一天,那是川口酒第三次回到無名島上,也是最後一次。

  據川口竹回憶,當時川口酒的狀態明顯不對,陰郁低沉,在見到川口竹之後好了一些,但還是沉默寡言。

  他拒絕了川口竹的挽留,川口竹沒有辦法,只能滿懷憂慮地用自己的漁船送他到另一岸的碼頭上,看著川口酒消失在人群中。、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定期彙來的黃金給了川口竹一絲安慰,知道川口酒還活著,但寄出去的信件卻是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直到二十年前,這種單方面的「交流」也中斷了。

  信中,川口竹顯然是覺得川口酒在為烏丸蓮耶做事的時候遭受到了什麼意外,很有可能已經身亡。

  萩原研二其實是轉述了川口竹的判斷,但諸伏景光愣了愣,他扭頭看了一眼把果汁嫌棄地放在一邊,握著冰啤酒發呆的沙羅。

  在微不可見的猶豫後,諸伏景光靠近了一些,低聲問萩原研二: 「沙羅和川口酒……他們之間是什麼關系?」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知道好友想問什麼。

  他自己也對這件事心存疑慮,正思索著該怎麼把自己的種種猜測傳達給同期好友,他所熟悉的女聲卻在一邊幽幽響起。

  「川口酒確實已經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過神來,並且聽到了二人談話的沙羅心平氣和向兩人拋下了一個重磅消息。

  兩個警察目瞪口呆地對視一眼,萩原研二結結巴巴地問道:「小沙羅你說什麼?」

  「川口酒已經死了——如果你們說的是那個給川口竹留下咒力結晶的咒靈。」沙羅補充道。

  萩原研二問:「但、但是小沙羅不是說你不記得任何事情了嗎?」

  沙羅歪頭看他,不解道:「我說的是不記得七年前的事情,但我知道川口酒已經死亡,是因為我吸收了他的咒力結晶,但無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這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所以我記得。」

  不過萩原研二一直問的是她記不記得,所以沙羅也就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情。

  在此之前,萩原研二一直以為沙羅很有可能就是川口酒,不然她對川口竹和無名島沒來由的親近根本解釋不同。

  但現在,沙羅的話卻否定了他的猜想。

  諸伏景光緩緩皺起眉頭,斟酌著語句:「會不會是因為距離太遠,所以才感知不到?」

  沙羅搖頭:「咒靈根據咒力所感知到的信息和距離沒有關系,我能感受到川口酒的咒力存在的位置,但他已經不在了。」

  萩原研二重復了一邊她的話,不確定地問道:「小沙羅說可以感知到他咒力的位置是什麼意思,是他留下的咒力結晶嗎?」

  沙羅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可以,但不限於咒力結晶。」

  在兩人的追問下,沙羅補充道:「包括他的咒力影響的人。」

  這倒是個新消息。

  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對視一眼,諸伏景光試探地問道:「這些人裡面,有我們認識的人嗎?」

  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期待的是一個或幾個的名字,但令諸伏景光沒有想到的是,沙羅緩緩抬起了她的手。

  指向諸伏景光的公寓門。

  諸伏景光:?

  他怔了怔,剛想開口詢問,卻猛地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尖叫。

  屋內坐著的兩個警察聞聲而動,在諸伏景光打開房門的一瞬間,五個熟悉的小孩子身影從他面前跑過。

  跑在最後的茶發小女孩看到房間裡面的萩原研二和沙羅,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了幌京一樹一眼,跟著自己的同伴跑進了尖叫聲發生的案發現場。

  在房間內,萩原研二認出了這五個小孩子,福至心靈:「小沙羅,你說的時不時江戶川柯南?」

  沙羅眨了眨眼:「還有那個茶色頭發的小女孩。」

  諸伏景光猛然回頭看向沙羅。

  Zero和他說過,懷疑這個經常和江戶川柯南一起行動的小女孩,其實就是從組織中逃走的核心科研人員,雪莉。

  在逃走之前,她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如今卻和工藤新一相似,都變成了六歲左右的孩子。

  諸伏景光的心中出現了一個驚人的猜測。

  組織研究的那種殺人藥物可能會令人變小,變小之後的人身上會存在川口酒的咒力。

  受川口酒的咒力影響,川口竹的容貌六十年都少有變化。而川口酒自從上個世紀就開始為這個犯罪組織服務。

  難不成……

  那種藥物的來源就是川口酒的咒力?

  熟知沙羅咒力和術式特點的萩原研二在這一層之外,還有一種想法。

  川口酒的咒力可以維持人的年輕狀態,而沙羅的咒力可以使人衰老。

  如果導致工藤新一和另一個孩子變小的原因在於川口酒的咒力,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沙羅可以讓這兩個孩子恢復原本的年紀?


第162章 米花町日常 18

  東京正值夜色, 隔著清透的玻璃從上方俯視,霓虹燈的色彩紛繁復雜,星星點點,勾勒出這個城市的輪廓。

  安室透漫不經心地用叉子點了點盤中的食物, 抬眼看向對面的女人。

  在他的對面, 坐著一個面孔嫵媚風情萬種的金發女郎。晚禮裙的繁復恰到好處, 紅唇珠潤飽滿,金發以完美的弧度垂落在肩上。

  感知到安室透的視線, 貝爾摩德搖了搖酒杯, 捉摸不透的綠色眼睛對上金發男人毫不掩飾的打量。

  「怎麼?」金發女郎勾唇笑道。

  安室透放下刀叉, 好整以暇地看向貝爾摩德。這是一家會員制的餐廳, 位於東京最繁華地段的某座大樓頂層, 景色優美,隱私性好,自然也是價格無比昂貴。

  「我只是在想,你到底為什麼請我出來吃飯。」

  貝爾摩德毫不在意地啜飲一口,微笑道:「就好像平時我沒有請過你一樣。」

  知道她在兜圈子,安室透也樂意奉陪下去。

  他故作回憶道:「之前不是經費嗎?看起來, 這次財務部的那幾個人不會對你有意見了。」

  貝爾摩德輕飄飄地說:「我們還算是搭檔吧, 使用組織經費來維系同事之間的感情,難道不算一個正當理由嗎?」

  安室透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笑意:「哦,同事?我差點以為,坐在我面前的人不是貝爾摩德, 而是香檳了。」

  金發男人裝作不經意地去看貝爾摩德臉上的表情,發現女人在聽到「香檳」這個詞的時候, 神情動作有片刻的凝滯。

  安室透挑眉:「所以說, 真的是關於香檳的事情?」

  這他倒是沒想到。

  他坦然地接受了貝爾摩德打量的目光。

  一陣暗流湧動, 兩人各懷心思。

  不知道貝爾摩德想到了什麼,她慵懶閑適地放松了身體的姿勢,不知道從那裡取出一張紙片,輕飄飄遞到安室透的面前。

  暗藍色的紙張,淡金色的典雅字體,還有若隱若現的暗紋裝飾。

  這是一張邀請函。

  邀請函上面寫明的活動,是一家外國企業與日本企業合作的新能源主題科技展覽。

  安室透只讀了一行,抬頭看貝爾摩德,忍著笑意調侃道:「我還不知道你對新能源有這麼大的熱情。不過抱歉啊,我對這個國家的環保前景不感興趣,不如還是你去吧。」

  貝爾摩德微微皺了皺眉,警告性地說了一聲:「波本。」

  聳聳肩,安室透問她:「這和香檳有什麼關系?」

  貝爾摩德形狀優美的指尖輕輕在桌面上點了點:「你知道靜雪這家公司嗎?」

  靜雪就是聯合開展這次科技展的兩家公司中的日本公司。

  安室透往後靠了靠,聳肩:「沒聽說過。怎麼,組織盯上這家公司了?」

  貝爾摩德沒有回答,而是用指尖在自己手機的屏幕上飛快地打字,然後把手機從桌面上滑給安室透。

  瞥了一眼手機的外觀,安室透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見過貝爾摩德的這部手機。

  但臥底公安早已習慣她與琴酒如出一轍的謹慎多疑,當作從沒注意到一樣,他看向手機上顯示的界面。

  一個日本面孔的女人,大概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穿著得體干練的西裝,目光堅定。圖片下面的文字介紹她是靜雪這家新能源企業的創始人,阪本靜。

  阪本靜是地道的日本人,曾前往英國留學,畢業後在英國工作幾年後返回日本,白手起家創辦了靜雪這家公司的前身,跌跌撞撞做到今天的地步。

  很快瀏覽完貝爾摩德想讓他看到的內容,安室透抬頭:「這是這次組織的目標,還是說,只是你的目標?」

  貝爾摩德笑而不語。

  安室透也不急,雙手交叉放在唇邊,微笑道:「如果你希望我加入,當然沒問題,但條件就是你要把實情告訴我。」

  「你不會希望我來自己找到真相的。」他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貝爾摩德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蹙了蹙眉。她輕輕出了一口氣:「好吧,其實我懷疑她是香檳。」

  安室透:……

  ?

  她是香檳,那住在萩原研二家裡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但作為波本,安室透是絕對不知道香檳在哪裡的。他放任自己流露出了足夠被貝爾摩德識別出的疑惑:「你是說,阪本靜?」

  「上次你懷疑那個銀色頭發的靈媒還有點道理,但你看阪本靜的眼睛。」

  貝爾摩德按他說的仔細看了看。

  單眼皮丹鳳眼,深棕色瞳孔,和香檳的容貌確實不太像。但他們都知道香檳會易容,所以波本不應該僅憑這點就完全否認阪本靜和沙羅之間的關系。

  貝爾摩德不解道:「她的眼睛怎麼了?」

  安室透搖頭:「看著多聰明啊,絕對不是香檳。」

  貝爾摩德:……

  快六年了,波本還是這麼討厭沙羅。

  趁著貝爾摩德無語的時候,安室透問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情報:「所以,你憑什麼認為她就是香檳?」

  貝爾摩德略作思考:「其實我並不肯定,但沙羅和這個女人一定有關系。」

  「我第一次遇見香檳是在英國,當時我在躲MI6,是她幫我拖延了那些特工。」

  安室透問:「這和阪本靜有什麼關系。」

  「你覺得那個海膽頭是香檳的原本容貌,對吧。」貝爾摩德反問道。

  安室透點頭,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他知道那不是沙羅的真實容貌。

  幫沙羅辦理戶口的時候,諸伏景光還曾經問過沙羅這件事,得到的答案是,作為咒靈時的她是沒有臉的,這些他們看見的容貌其實都是她隨意變出來的。

  就連銀發碧眼的長相,也是結合了貝爾摩德和琴酒的容貌之後創造出來。

  想到這裡,安室透又看了看貝爾摩德的長相,覺得即使她和琴酒真的有個孩子,也不會有沙羅那麼像他們兩人的結合體了。

  貝爾摩德察覺到了安室透的目光,但理解為了催她繼續的意思。

  她接著說道:「我見到沙羅的第一眼,她並不長那樣。而是和她年輕時的容貌一模一樣。之後我也調查過,她出現的那間房間是個空房子,房主在蘇格蘭定居。

  「換而言之,她只是碰巧出現在那裡。」

  安室透意味深長地說:「碰巧出現在你逃進的屋子裡——真是巧的不能再巧。」

  貝爾摩德知道他什麼意思:「我查過,但那個女孩的背景信息一片空白。」

  她說的懇切,安室透卻是一個字也不信。貝爾摩德絕不會將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帶回日本,而且一手舉薦進入組織。

  這個女人一定知道些什麼。

  不過臥底警察也知道,如果貝爾摩德刻意想要隱瞞,他再去試探,反而會引起懷疑。於是安室透故作思考兩秒,點頭。

  「我可以和你去看看,不過,我有個問題。」

  貝爾摩德有些不耐煩地蹙了蹙眉。

  組織最近被警察盯上,琴酒和其他人都在排查臥底,出資贊助組織的大集團也頻頻施壓想要從組織裡獲得更多好處。

  要不是因為害怕出任何紕漏給警察留下把柄,貝爾摩德絕對會選擇自己活動,而不是因為需要人接應,所以找上難纏的波本。

  她染紅的指甲在桌面上煩躁地點了兩下,用沉默代替了應答。

  安室透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想知道,給你留下那塊白色寶石的人,是不是三十年前,國際有名的雇佣兵『alcohol』。」

  輕微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停下了。貝爾摩德眼神倏然變得銳利,盯著對面的男人,問:「你問他干什麼?」

  看到她的反應,安室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最近出的任務有點古怪,摸到了三十年前這個人的身上。我做了一點小小的調查,」安室透衝對面微微一笑,「發現這個雇佣兵和組織的聯系倒是很緊密。」

  貝爾摩德繃緊了唇角:「你還知道什麼?」

  安室透聳聳肩:「除了他經常能讓人死於『自然死亡』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了。」

  餐廳金黃色的燈光灑在綠色的虹膜裡,讓她的神情更加琢磨不透。

  貝爾摩德一時間沒有說話。

  半晌,她緩緩開口:「他已經死了,死於自殺。」

  *

  帝丹高中的學生們這幾天顯得十分興奮,在期末考試結束之後,他們即將升上高三的這個暑假中,學校組織了一次暑期外出參觀的活動。

  活動有幾個選項,全憑興趣,地點不一。

  本來校方是想等學生的考試結束之後再通知,哪想到有個老師在上課的時候說漏了嘴,本來想用補課威脅學生好好復習,沒想到學生發現了他話裡的漏洞。

  在學生們的一再追問之下,那個老師只好將學校的計劃全盤托出,不到一個下午,全校的高二學生都知道了這項安排。

  上課前,二年B班的學生們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和朋友討論選擇參與哪項活動。

  鈴木園子和世良真純也一起湊在毛利蘭的桌邊。

  「小世良,小世良!」

  看沒有回應,鈴木園子干脆用手肘戳了戳世良真純的肩膀:「小世良,你在干什麼,我們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科技展參觀呢。」

  世良真純回過神來,無所謂道:「我都可以。」

  毛利蘭好奇地問:「世良,你剛才在看什麼呢?」

  世良真純摸著下巴,狐疑地說:「你們覺不覺得,幌京老師臉上的神色有點不對?」

  鈴木園子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講台上站著的高大男人,搖頭:「沒看出來。不過……我記得今天第一節 課不是數學吧?」

  就在這時,上課鈴打響了,鈴木園子和世良真純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師,我們第一節 課是國文,你要給我們上嗎?」

  有學生發現了站在講台上的是他們的數學老師,所以問道。

  幌京一樹溫和地笑了笑:「這個嘛,我拜托了你們的英語老師晚一些再來,因為我們有一位同學要加入我們。」

  ?

  高二學生們面面相覷。他們快要期末考試了,沒想到這時候還會有轉學生轉到他們班級。

  學生們交頭接耳了一陣,重新看向講台的時候卻被嚇了一跳。

  出現在幌京一樹邊的少年並非陌生面孔,而是整整消失了一個學期的——

  「新一?!」

  毛利蘭驚聲道,猛然站起來,在震驚中差點掀翻自己的椅子。


第163章 米花町日常 19

  科技展在東京某個會議中心的二層開展, 來的人大多是學校組織前來參觀的學生,還有一些是能源行業的從業者,與主辦方存在業務上的往來或潛在聯系。

  既不是學生, 又非相關從業人員的普通市民來的不多, 但也不是沒有。安室透和貝爾摩德就混跡在其中。

  新能源一般強調清潔和無污染, 但阪本靜與一家美國公司聯合開發的「靜雪」有所不同。通過在這套系統產生的能源最大特點是穩定安全,不會引起大規模的爆炸。

  爆炸。

  安室透隨意地查看著面前的展板, 想起了這個詞。在貝爾摩德對於「川口酒」死因的描述中,這個詞也出現過。

  據貝爾摩德說, 川口酒出的最後一次任務,就是刺殺一組正在研究替代傳統能源的英國實驗團隊, 他們的實驗研究尚且沒有完全成型,但對傳統能源地位的威脅已經顯現出來。

  能源和組織本身所研究的事物沒有關系,但遍布世界、暗地支持組織運轉的勢力中, 不乏以石油、天然氣等傳統能源發跡的權貴。

  他們中的一些人對新能源的概念嗤之以鼻, 認為這不過是一次無用功的嘗試, 但更多人則敏銳地意識到清潔能源, 尤其是背後的環保概念, 會對他們的產業造成不小的衝擊。

  為了結盟和示好, 從而獲取這些權貴階層提供的資金和權勢支持, 組織將這次刺殺任務交給了川口酒帶領的小隊。

  當時在英國留學的阪本靜就是這只被瞄准的實驗團隊中的一員,她的導師掌握著世界上最前沿的幾個新能源開發項目之一,當時正取得了出乎意料的進展。

  川口酒帶領著幾個組織成員從美國前往英國, 幾天後失去了消息。貝爾摩德再一次聽到關於他的事情,就是這次任務失敗的消息。

  實驗室產生了一起巨大的爆炸, 和川口酒一起執行任務的兩個組織成員回來, 說川口酒在那場爆炸之前就和他們失去了聯絡, 並且沒人看到他曾經從爆炸導致塌陷的那座樓裡出來。

  在附近等了半個月都沒有見到川口酒的蹤跡,兩人只好推斷川口酒可能已經在那場爆炸中喪生。

  爆炸是由泄露的天然氣引起的,地點就在實驗室所在的大樓中。當時正在實驗室裡的阪本靜目睹了一切,卻奇跡般地逃過一劫,活了下來。

  這段經歷,也成為了阪本靜開發一種穩定安全能源的執念來源,經過三十年的不斷研究實踐,終於在靜雪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這個科技展上能看到新能源整體的概覽,也有一些不涉及商業機密程度的,對於「靜雪」的工作原理解釋。

  安室透一邊看著,一邊思索著阪本靜、川口酒、沙羅以及貝爾摩德之間的關系。

  川口酒的死亡與阪本靜有關,沙羅第一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用了阪本靜年輕時候的臉,由此,貝爾摩德懷疑沙羅和阪本靜有關。

  那麼這是不是說明,她對沙羅和川口酒之間的關系也有所懷疑?

  正想著,安室透感到肩側被人撞了一下,他側目看去。

  不小心撞上他的人是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比他高一些,穿著得體的正裝領帶。

  發現自己無意間撞到了人,男人愣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抱歉,你沒事吧,我在和我的學生說話,沒注意到前面有人。」

  「沒事,」安室透微笑著回答道,「實際上,我還認識你的學生們呢,想必你就是帝丹高中的幌京老師吧。」

  在一旁,早在男人還未撞上安室透的時候,貝爾摩德瞟見了他身後的幾個女孩子,臉色已經僵硬起來。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波本這個瘋子和她的天使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下。在波羅咖啡店的時候,安室透用的是偽裝身份,不具有真正的威脅性。

  但今天,他是作為波本和貝爾摩德一起到這裡打探情報。

  在來的路上,貝爾摩德幾乎能看出波本的眼睛中存在一種令人忌憚的興奮,像是聞見了血腥味道的鯊魚,非想要撕碎點什麼才肯罷休。

  金發女郎知道,波本是個喜歡操縱人心又城府極深的笑面虎,對於組織也不見什麼忠誠,最喜歡抓到別人的把柄後慢慢折磨,然後套出自己想知道的情報。

  貝爾摩德已經有不止一個把柄被他知道,而她對毛利蘭和江戶川柯南的偏愛就是其中之一。

  偏偏在這個科技展上,毛利蘭和鈴木園子以及世良真純,正有說有笑地跟在撞到安室透的男子身邊。

  結合這個瘋子最近對川口酒的詭異興趣,貝爾摩德害怕他會以毛利蘭為要挾,誘導她說出不該說的事情。

  她趕緊用喉嚨發出了一些動靜,把幾個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毛利蘭驚喜地認出了她:「小梓小姐,你和安室先生都對能源問題感興趣嗎?」

  易容成榎本梓的貝爾摩德向她自然地笑了笑:「是啊,真巧呢。」

  毛利蘭又說:「對了,小梓小姐,剛好你在這裡,之前你不是一直說想見見新一嗎?」

  有一次毛利蘭和鈴木園子在波羅咖啡館聊天時,提到了工藤新一的名字。

  正在給她們拿飲料的榎本梓聽到了,對於這個出名的高中生名偵探很感興趣,表示有機會的話想見見這位少年偵探。

  這些貝爾摩德是不知道的,但多少也能從毛利蘭的話中推斷出大致。真正令她精神緊繃的是一種奇特的不詳預感,在她的心中逐步攀升。

  毛利蘭沒有注意到她稍微改變的臉色,衝著對面的方向,揮了揮手。礙於科技展的安靜氛圍,她並沒有叫出對方的名字。

  貝爾摩德僵硬地朝那個方向轉頭看去。

  一個穿著藍色西裝校服的少年隨意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看到了,然後朝他們這裡走過來。長相俊秀,眼神靈動犀利,舉手投足之間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工藤新一。

  貝爾摩德的瞳孔緊縮,顧不得思考為什麼工藤新一體型更夠變回來,她失態地轉頭去看波本的表情。

  果不其然,安室透正在若有所思地緊緊盯著工藤新一,眼神中透出的光亮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東西。

  也許是貝爾摩德關心則亂,表現得太過明顯,站在安室透旁邊的男人關切地看了看她,問道:「這位小姐,你還好嗎?」

  「.……嗯,只是有點熱而已。」

  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太過明顯,貝爾摩德借抬手擦拭自己額頭的機會,用手稍稍擋住自己的眼睛,將眼底的震驚和復雜盡數斂去。

  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貝爾摩德發揮了一名演員的專業素養,故作驚訝道:「難道這位就是——」

  少年看到她的時候,微不可見地愣了一下:「初次見面,我是工藤新一。」

  真是糟糕。

  貝爾摩德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她認得出來,這個男孩就是工藤新一本人,同時也是也是和她一樣,曾被組織研發的藥物強行改變年齡的江戶川柯南。

  他現在的樣子,分明是已經恢復了原來的身體狀態,並且開始重新上學。

  可在組織的記錄中,工藤新一應該早就成為了一具屍體,而且是由琴酒親自下手。

  琴酒是天生的殺手,雖然說這個男人從來不記得死在他手下的人,但貝爾摩德清楚地知道,如果有人被他認為已經死亡,但又奇跡般地死而復生,他一定會再次親手了解這個不幸的幸存者。

  貝爾摩德一直都覺得琴酒的這個特點有種冷酷的魅力,也被此吸引。

  但當工藤新一成為琴酒手下的幸存者時,她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變得冰涼。

  好消息是琴酒暫時不在場,但壞消息是,波本在。

  雖然琴酒和波本一貫彼此看不慣,但以波本的性格,一定會很高興將這件事透露給琴酒,然後事不關己地在後方看戲,並借助這場混亂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管那是什麼。

  貝爾摩德若有若無地擋住安室透和工藤新一之間的視線:「小蘭你們是來這裡研學的吧,阪本女士的演講快開始了,不去聽聽嗎?」

  帶著黑框眼鏡的高中老師幌京一樹聽她這麼一說,停下了和安室透的相互客套,恍然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向自己的學生們招呼道:「時間確實快到了。」

  幾人走前,鈴木園子問:「小梓小姐和安室先生你們要一起去聽講座嗎?」

  安室透的頭點到一半,被貝爾摩德打斷了:「我們還有點想看的東西,你們幾個先去吧,我們會在演講開始之前趕過去。」

  看幾個高中生走遠了,貝爾摩德將安室透拉到無人的角落中。

  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睛散發著愉悅的光芒:「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工藤新一……在組織的名單上應該是個死人的名字吧。有意思。」

  有意思?

  這句話從波本的口中說出來,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貝爾摩德就怕他對工藤新一感興趣。

  「這不是真正的工藤新一。」貝爾摩德鎮定地說道,確保自己臉上的表情如常。

  安室透:?

  安室透的臉上閃過一絲怔愣。

  「......」

  「什麼意思?」他問道。

  金發女郎急於轉移他的注意力,隨便找了個說得過去的說辭:「我懷疑,這可能是沙羅假扮的。」

  「香檳假扮的?」

  安室透重復道,在貝爾摩德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點。

  他問:「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第164章 米花町日常 20

  當安室透和貝爾摩德趕到阪本靜的講座時, 女企業家正在講述自己建立「靜雪」的初衷,為了生產一種不會變成殺人工具的、完全安全無害的清潔能源。

  「殺人工具」這個詞引起了觀眾互相之間的竊竊私語。畢竟,這個詞和能源行業相差甚遠, 更像是刑偵專業才用得到的詞語。

  聽到台下嗡嗡的討論聲, 阪本靜笑了笑。她顯然知道如何把握住觀眾們的注意力。

  這場科技展本質上是公司的一次公關活動,除去介紹「靜雪」, 能讓普通市民和學生們對她和她的企業留下一個深刻的印像,對阪本靜來說穩賺不賠。

  阪本靜清了清嗓子, 台下的聲音立刻減小, 幾乎所有人都想聽聽,為什麼她會將「靜雪」的功能定位為「無法作為殺人工具的能源」。

  「在留學英國期間, 我所在的實驗室曾經發生過一場巨大的爆炸, 曾經有不止一個恐/怖/組/織宣稱對此負責,調查結果也顯示這不是一場自然發生的意外。」

  阪本靜的聲音變得有幾分傷感:「在此之前, 我只想研究出一種不會對環境有傷害的能源,並一心認為,人類即使有一天被自己無度揮霍的能源害死, 也是我們咎由自取。」

  「直到那場災難中, 我親眼看到有人死在我的面前。他也是一個日本人,無私地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把我推出了火海,自己卻再也沒能走出來。」

  「之後,我就發誓, 再也不輕視人的生命。

  「但於此同時,我希望能夠保護自然的初衷也沒有變化。所以, 我希望自己能研究出穩定、安全、對人不構成威脅的清潔能源。

  「在這樣的想法下, 誕生的就是『靜雪』。」

  這些都是阪本靜早已寫好的演講詞, 但當她真的對著上百觀眾演講的時候,眼前還是不免浮現出三十年前的場景。

  爆炸發生在她所在的樓層之上,但窗戶早已被熊熊烈火封住,年輕的女孩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逃。

  在濃煙和絕望的雙重作用下,她蹲在地板上,四肢失去了力氣。在毫無生還機會的情況下。心境卻是異常地恢復了平靜。

  就在這時,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觸碰著自己的肩膀。

  本來阪本靜以為這就是自己生命的終結,從頭上掉下來的什麼東西會把自己砸死或者砸暈,然後就此葬身火海。

  她緊緊閉上眼睛,等待著疼痛或死亡的到來。

  一秒,兩秒,三秒。

  除了火焰造成的刺痛外什麼也沒有。

  阪本靜呆愣地向後看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在這一天的前些時候,她們的團隊接待了一名有意投資項目的商人。來人是亞洲面孔,阪本靜問了別人,得知他是日本人。

  同為日本人,在異國求學的阪本靜倍感親切,於是自告奮勇看,承擔起為他介紹項目實驗的任務。

  日本商人看起來有些冷淡不好相處,卻在阪本靜說起自己保護環境的願望時,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想起了一個咒——朋友,熱愛自然,覺得人類應該從地球上滅絕。和你有點像。」他說。

  阪本靜愣了愣:「……我倒不會想讓人類滅絕。」

  日本商人點頭:「人類總是向著人類,我理解。」

  阪本靜有些疑惑,開玩笑道:「說的好像你不是人類一樣。」

  讓她沒想到的事,這句明顯是調侃語氣說出的話,竟然讓面前的年輕男人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就在她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想要另起話題緩解尷尬時,卻聽日本商人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到底是什麼了。」

  「我覺得你應該是人類吧。」阪本靜笑道。

  日本商人搖頭:「我不應該,也不想是。」

  阪本靜沉默了。

  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這麼憤世嫉俗,/w.W,w.52g.G,d.c,O.M/不僅有個想讓人類滅亡把自然還給自然的朋友,連他自己也想否認人類的身份。

  「這……倒是個問題。」

  她費盡腦汁也只能這麼回答道。

  男人沉默地點點頭,表示贊同,雖然阪本靜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合他心意的話。

  參觀在不久前結束了,阪本靜把他送到了電梯口,兩人揮手告別。

  沒想到,在逐漸失控的火場中,阪本靜轉過頭,卻又一次看到了這名「不想當人」的日本商人。

  她愕然道:「你怎麼——」

  「你說的那個問題,我想到解決方案了。」男人語焉不詳地說道,眼睛中跳躍著火花。

  「什麼?」阪本靜不知所措地問道,「你怎麼進來的,說不定我們能從那裡——」

  「你要活下去嗎?」男人沒有管她說的話,自顧自地說道,「你很像花御,所以如果你想活下去,我會幫你。」

  花御,就是他那個厭惡人類的朋友嗎?

  在其他情境下,阪本靜會選擇好奇地問下去,但目前她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掌控。所以阪本靜只是驚疑不定地問道:「你有救我們的辦法?」

  男人用沒有感情的雙瞳注視著阪本靜,繼續問道:「你想活下去嗎?」

  他要的只是一個答案。

  在阪本靜身邊不足五米開外,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坍塌聲響,但她的眼睛已經被濃煙熏得快要睜不開,嘴裡也只有眼淚的鹹味,以及從喉管漫上來的血腥。

  聽到男人的問話,年輕女孩幾乎崩潰地喊道:「當然,我當然想活下去,所以你到底打算干什麼。」

  日本商人的表情平淡而冷漠,在阪本靜說她想活下去的時候,他滿意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人類都是想活下去的。」

  「希望在我死後,他們也能像你現在這麼絕望。」

  聲音低不可聞,被火焰的爆裂聲深深掩埋在火場中,阪本靜的耳朵捕捉到了最後一句話,尤其是那個「死」字。

  她驚恐地抬起頭,卻沒等勉強睜開眼睛看清男人的表情,眼前被生理淚水模糊的景物已經發生了轉移。

  一雙在火場中顯得尤為冰涼的手攏在她的腰間,隨後阪本靜的背部也貼上了同樣的涼意。

  片刻後,阪本靜驚恐地意識到,男人是在用自己的身體隔絕火焰,帶她一路來到窗邊。

  詭異的是,她明明看到火苗的輪廓已經灼燒在男人的身上,但他卻表現得不痛不癢,一聲不吭。在把她扔下窗戶前,甚至還有余裕和她閑適地揮了揮手。

  二樓的窗戶被一拳打碎,外面是柔軟的草坪和將將不會摔死人的高度。在意識到自己即將被推出窗外的時候,恢復了視覺的阪本靜突然轉身,看了男人一眼。

  她看到的是一張平靜而愉悅的面孔。

  男人瞥了她一眼:「你自己跳,還是我幫你一把?」

  ?

  這話聽著怎麼有點不對勁?

  阪本靜愣了愣。

  男人看她的反應也停頓片刻,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好意思,職業病犯了。」

  阪本靜:?

  她不知道說些什麼,求生的本能讓她一躍縱下,腦子裡混亂地想著這一跌會斷幾根骨頭,一會兒又想著這一次如果能夠活下來,該怎麼報答這個救了她的日本商人。

  跌落的劇痛讓阪本靜短暫地失去了意識,等她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有急救人員圍在她身邊對她的傷勢做著評估。

  「川口先生已經在醫院了嗎?」阪本靜含含糊糊地問道。

  急救人員用一種混合著同情與疑惑的目光看向她:「那是你的同伴嗎?我們會盡力對他進行搜救,但需要先把你送到醫院。」

  英語不是她的母語,阪本靜過了幾秒才明白這個人的意思。

  川口先生沒有逃出來。

  怎麼可能呢?他明明就在窗邊。

  在阪本靜的設想中,男人讓她先跳也許是出於所謂的紳士風度,當她跳下之後就會緊接著縱身躍出火場。

  但事實是,火情得到控制後,川口被火燒成一團焦炭的骸骨在大樓中被發現。

  沒有人來認領這具遺骸,最終被安葬在英國的某個公共墓園中。墓前一直冷清,只有阪本靜曾去過幾次,向這個充滿謎團的男人獻上自己的感謝。

  只是,某一次阪本靜在前往掃墓的時候,卻在墓前發現了一束沒有署名但包裝精美昂貴的白色菊花。

  *

  安室透隱約能猜出,阪本靜口中所謂「救了她並讓她開始從新思考人類生命意義」的日本商人,大概就是被派遣去執行刺殺任務的川口酒。

  只有知道川口酒身份的他能察覺到其中的諷刺之處。

  一個手上人命無數的咒靈,救了人類,並讓這個人類從此對人類的生命肅然起敬。

  安室透漫不經心地想著,轉頭去觀察貝爾摩德的表情。

  他的動作很隱蔽,安室透希望盡量不引起金發女郎的注意。

  貝爾摩德也的確沒有注意到安室透的打量。

  她表情復雜地看著台上的阪本靜,對她說的內容感到不可置信。

  在她的記憶中,那個男人始終都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人機器,連感情的表達都很少有,更別提有救人的想法。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川口酒見面時的場景。

  那個男人雙眼空洞,面無表情,以順從的姿勢站在烏丸蓮耶身邊,卻帶著一股血氣。

  年僅六歲的貝爾摩德還是一個會膽怯的小女孩,拽著自己的裙角不願靠近他。

  但站在她背後的烏丸蓮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使了使勁,把不情願的她推向川口酒所在的位置。

  老人笑呵呵地說道:「以後,這就是你的師父了,跟著他好好學。」

  「我要學什麼呢?」

  貝爾摩德記得自己當時小聲地問道。

  川口酒蹲在她的身前,扯出了一個笑容,僵硬古怪地就像是他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

  他向她伸了伸手,說:「學殺人。」

  小小年紀的貝爾摩德驚恐地把手抽出來,想轉身逃走,卻被烏丸蓮耶牢牢按住,毫無退路。


第165章 米花町日常 21

  慢慢地, 貝爾摩德了解到了更多關於這個男人的事情。

  他叫川口酒,起初是烏丸集團中一個高層管理者的保鏢,因為力氣大而且動作利落, 所以被烏丸蓮耶賞識,變成了他的保鏢。

  川口酒加入的時間正好是烏丸蓮耶在烏丸集團的掩蓋下, 秘密創建了一個犯罪組織的開始階段。

  川口酒一開始不願意殺人, 但當烏丸蓮耶向他保證不會讓他被法律制裁, 判處死刑後, 他就成了烏丸蓮耶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上面沾著無數鮮血。

  烏丸蓮耶把總部設在日本, 但也在英美等西方國家逐步發展著自己的勢力,並經常把川口酒派往海外為他執行任務。

  貝爾摩德就是烏丸蓮耶在英國與一個英國女人生下的私生女。

  從出生開始, 她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一直都住在英國郊區的一棟房子裡, 等著自己名義上的「父親」一年也未必有一次的探望。

  那時,她還僅僅是沒有姓氏的莎朗。

  在莎朗六歲那年, 她離開了英國的那所宅子,被人用私人飛機帶到她的父親身邊, 並獲得了一個「師父」。從此跟在川口酒身邊,和他學習殺人的技巧。

  日本人的名字用英文不好讀, 烏丸蓮耶給川口酒起了一個代號,「alcohol」, 外國人都叫他這個代號。

  川口酒一年在日本呆不上幾天, 但英文始終沒有獲得太大的進步, 莎朗猜想大概是因為他總是到地方殺了人就走人, 用到英語交流的機會很少。

  莎朗在這些場景下往往不是無辜的, 而是一個參與者或是道具。

  在飛機起飛前, 在擁擠的機艙內,川口酒用一只手牽著她,另一只手試圖將行李放上行李架。一個氣質儒雅的中年人看他費力,就主動提出幫忙。

  貝爾摩德看到在兩人一起放行李的時候,川口酒的手不經意間拂過這個人的手背,一觸即分。

  小女孩的眼神動了動,卻低下頭,選擇了沉默。

  飛機落地之前,這個中年人就被發現死在自己的座位上,死於中風。

  幾天後,報紙上刊登了這則新聞,某集團董事長的前秘書死在飛機上,系自然死亡。

  就這樣,董事長的醜聞被永遠地封存在了一架永不落地的飛機上,而烏丸集團背後的犯罪組織則被彙入了一筆巨款,並獲得了一個頗有權勢的「贊助商」。

  這是不見血的,而見血的,莎朗也沒少見。

  見多了,就產生了對生命的麻木。

  至於川口酒,莎朗甚至覺得,他從一開始就不把自己當做人類的一員,否則就無法解釋他那天真的殘忍和殺人時發自內心的愉悅。

  十六歲,莎朗接到了烏丸蓮耶給她的任務。

  她毫不猶豫地開了槍,子彈完美地命中了任務目標的雙眉之間,就像是成百上千次她見川口酒做的那樣。

  沉重的聲音響起,那是屍體轟然倒地的撞擊聲。

  莎朗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夜晚,她坐在租住的酒店的天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街道上閃爍的霓虹燈。

  城市的景色都差不多,英國如此,日本如此,這個城市也如此,根本看不出區別。

  夜風吹動少女的金發,有一縷被黏在她手中啤酒瓶冒著水珠的冰涼外壁上,瓶蓋已經被莎朗用刀撬開,細小的氣泡裹挾著苦澀的酒味上湧。

  這個任務之後,她就是貝爾摩德了。

  莎朗靜靜地看著城市的夜色,將啤酒瓶舉到唇邊。

  下一秒,她手邊一空,啤酒瓶被人從她的手中抽出,隨後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莎朗的身後。

  少女將手從懷裡的槍上移開,淡淡地說:「你來做什麼?」

  「小孩子不能喝酒。」川口酒語調平板地說道,在莎朗的身邊坐下來。

  莎朗古怪地看他一眼,嗤笑道:「都殺過人了,這種小事無所謂吧。」

  川口酒搖頭:「你還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喝酒。」

  「但能殺人?」莎朗問。

  川口酒歪頭看她,深黑色的眼睛裡閃著一絲疑惑:「為什麼不能?」

  莎朗窒了窒,沒再說話。

  在童年的時候,川口酒對她很好。他們不總是一起出任務,但每當有機會的時候,川口酒都會帶她去玩,給她買零食和新衣服,並給她遠超出一個小女孩消費能力的零花錢。

  如果沒有見到川口酒殺人的場面,小小年紀的莎朗一定會覺得川口酒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惜,川口酒殺人時由衷的興奮和愉悅讓她發自內心地覺得恐懼和厭惡,連帶著討厭起川口酒這個人,對他的態度一直都不冷不熱。

  但川口酒始終對她很好。

  在這個夜裡,莎朗突然有一種發問的衝動:「你殺人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很快樂嗎?」

  川口酒看向她,平靜地回答道:「當然。」

  當然。

  莎朗感到竄上自己後背的涼意是那樣熟悉。她見過很多以殺人取樂的變態,和組織合作的人中不乏有這樣的人存在,但因為過度不穩定,往往是被舍棄的下場。

  但川口酒不一樣,他的性格溫和平穩,殺戮時流露出的,也是一種平靜的歡愉和滿足,就像是小孩子吃到了可口點心時的笑容一般,天真純潔。

  這讓莎朗感到不寒而栗。

  通過川口酒能夠制造自然死亡的能力,她已經隱約意識到,面前的這個男子比起人類,恐怕更像是惡鬼般的存在。

  「如果你殺的人是我,你也會很快樂嗎?」

  莎朗冷不丁問道。

  川口酒愣了愣,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了些許困惑和詫異:「我不會殺你。你是我的家人。」

  咒靈向後躺在天台上,看向夜空,莎朗此時難得的陪伴感到愉快。

  「我為先生殺人,得到了你,所以殺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和先生立下了束縛,只要我一直殺人,就能一直看著你們。」

  川口酒告訴這個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女孩。

  大多時候,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女孩身上總會散發出為咒靈所喜愛的情感。小時候是恐懼,長大了是更加復雜的負面情感。

  憎惡,忌憚,恐懼,厭煩。

  這些感情都是因為川口酒而產生的。作為咒靈,川口酒覺得自己應該感到愜意,而不是焦躁不安。

  他只認為他在人類世界呆久了,也許有點生病了。

  *

  家人?

  莎朗不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怪誕荒唐的論調,每一次聽到,她都只想冷笑。

  她可不想和怪物玩過家家的游戲。

  但烏丸蓮耶囑咐過她,川口酒的思維和正常人不同,需要順著他說。所以莎朗沒有拒絕,冷冰冰地看向遠方的彩色燈光,任由川口酒盯著她。

  「這個給你。」

  半晌,川口酒憑空掏出一塊白色的石頭。在月光的照耀下,裡面有個灰色人影一樣的形狀,不免顯得詭異。

  莎朗漫不經心地接過來,對著月光照了照。在滿月之下,人影的形狀越發明顯。

  「這是什麼?」她皺眉問道。

  川口酒告訴她:「這個可以保護你。等你長大了,我再送你一個大的。」

  保護?

  從面前這個堪比惡魔的男人口中說出來,莎朗覺得這句話頗有幾分黑色幽默。

  但幾年之後,她才知道,這句話之中真正可笑的部分,在於「長大」。

  她再也長不大了。

  川口酒把這種白色晶體送給了所有他視為「家人」的人,包括烏丸蓮耶。而後者早就注意到了川口酒十余年都沒有變化的容貌。

  他把從川口酒手上拿到的白色晶體秘密送往實驗室,竟真的研究出了一種藥物,在實驗動物的身上出現了神奇的效果。

  有的動物活到了自己種族壽命上限的三倍以上,有的動物卻當場死亡。

  這種藥物存在著巨大的風險,可有權有勢,生命卻日薄西山,常年躺在平常上的老人瘋狂地渴望著長生和返老還童。

  於是,和他血脈相連的貝爾摩德成為了替代烏丸蓮耶,查看藥物作用的實驗體。

  她活了下來,莎朗的時間被永遠定格在三十歲之前。

  藥物緊接著被注射進烏丸蓮耶的體內。

  他的生命維持住了,但也永遠定格在最虛弱的狀態。好一點的時候可以坐著輪椅下床,而壞的情況下,老人只能躺在病床上,扣著呼吸機面罩陷入昏迷。

  他獲得了長生,但沒有得到返老還童的機會。

  年輕時的貝爾摩德恨透了這一切。

  從小她就是一個怪胎,沒有一天生活在正常的環境中,被怪物撫養長大,然後成為延續「父親」生命的工具。

  她被迫也變成了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就像川口酒。

  在她的內心,也許更恐懼自己會變成想川口酒那樣,漠視生命,對殺人只能感到愉悅的非人物種。

  這個組織,這些實驗,是她生命的一切,也是她最憎恨的東西。

  二十年後,她終於在英國從一個憑空出現的女孩身上找到了希望——恢復正常的希望。

  但隨著另一場爆炸,沙羅死去,貝爾摩德又一次被漫長而永恆的黑暗籠罩。

  *

  「小梓小姐,小梓小姐?」

  安室透的呼喚把貝爾摩德拽出記憶,她終於回到當下的時空,意識到「小梓小姐」是自己現在易容的身份。

  波本的聲音背景中夾雜著一片混亂的低語,觀眾們正議論紛紛。

  阪本靜的身影正向後台的方向走去,臨時搭建的演講舞台和投屏面前,主持人正在努力安撫眾人的情緒。

  貝爾摩德側耳聽了聽身邊幾個人的低聲交談,了解到此次科技展邀請到的一位專家似乎是不見蹤影。

  按照安排,阪本靜之後應該是他的演講。

  就在工作人員到後台催促這位專家上場的時候,卻發現他失蹤了,手機也聯絡不上,室內還有打鬥的痕跡。

  貝爾摩德看著阪本靜離場的身影,起身。

  安室透看了她一眼,坐在原地沒有動。

  貝爾摩德俯身到他耳邊,低聲叮囑到:「看好他,就當綁架的流程走。絕對不要私自行動或者用你那些小手段折磨他,避免把事情鬧大。」

  安室透氣定神閑地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知道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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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米花町日常 22

  阪本靜再次醒來的時候, 感到頭暈目眩,腦仁深處嗡鳴作響,有陣陣隱痛。

  好一會兒, 她才想起之前發生了什麼。在尋找演講嘉賓的時候,有一個帶著工作人員胸牌的女人找到她, 說發現了不妙的痕跡希望她能夠去看看。

  阪本靜跟著她拐進一間小型會議室。進門卻發現,一直走在前面的人不知所蹤。

  隨後,一陣難聞的味道襲來,阪本靜還來不及反應,眼前頓時一片黑沉,意識消退。

  不知過了多久, 她感到皮膚上似乎有微風拂過, 身下是堅硬冰涼的觸感, 一片平整光滑,像是石板或水泥。

  阪本靜睜開眼睛,發現一層粗糲的布料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她不自覺地晃了晃頭。

  身邊的人注意到她的動靜,伸出手, 掀開了罩在阪本靜頭上的粗布袋。

  阪本靜驟然變亮的視野中,映出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的輪廓。金發女郎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逐漸驚恐的表情。

  阪本靜用英語問:「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金發女人微笑, 笑意卻不達眼底:「三十年前的爆炸現場, 和你一起的那個男人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

  阪本靜沒有說話, 用眼神示意對方先回答自己的問題。

  片刻的沉默後,一把槍出現在金發女人的手中,槍口的位置朝向阪本靜的方向。雖然女人臉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 但沒人會覺得那黑洞洞的槍口只是巧合。

  阪本靜也不例外, 但她還是鎮定地一聲不吭。

  面前這個女人把她帶到這裡, 顯然是有話要問。在川口酒生前見過他最後一面的就只有自己,阪本靜知道她不會貿然動手。

  起碼是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前。

  貝爾摩德看她一眼:「你倒是有想法,我可以告訴你,我叫貝爾摩德。現在,請回答我的問題。」

  阪本靜並不怵她,反問道:「你是想知道川口酒先生在臨死前說了什麼吧。」

  她滿意地看到金發女人臉上游刃有余的神情消失了。

  「他說了什麼?」貝爾摩德厲聲問道。

  在川口酒死亡的消息被組織內部的高層確認後,她曾瞞著烏丸蓮耶,親自到川口酒下葬的公共墓地查看。

  平凡的墓碑上簡單地刻著川口酒日本名字的英文字母,在六尺之下,棺木中有一具變形焦黑的屍體。

  DNA和川口酒一致。

  貝爾摩德懷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情感離開了,然後再也沒有去過那片墓地。

  她原本以為這就是結局了,川口酒死亡,他死去了,可他留下的「詛咒」還在,這個組織也還在。

  唯一讓她暗中高興的,是川口酒的死亡對烏丸蓮耶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不是因為兩人之間存在多深的感情,而是因為川口酒的死亡帶走了烏丸蓮耶最珍視的東西——

  永生和重返青春的希望。

  現在這個老人將永遠被困在最衰老虛弱的狀態,偏偏沒有勇氣了結這一切,而是寄希望於藥物的進一步開發來實現奇跡。

  因為這個噩耗,烏丸蓮耶曾經有一個月的時間陷入了最差的情況下,連接著呼吸機和各種儀器,生死不知地躺在病床上。

  貝爾摩德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哪怕笑出聲來。

  烏丸蓮耶和組織控制著她的一生,從小到大,她恨這一切,但沒有力量也沒有資格反抗。

  她並非向往光明,畢竟血管裡就流淌著那個老人冷酷偽善、貪生怕死的肮髒血液,如果給她自由的人生,恐怕貝爾摩德最終也不會成為一個善良的好人。

  但恐怕從她的胚胎時期開始,貝爾摩德的人生就已經被定義為永生路上的工具。

  她從來沒有選擇的余地。

  川口酒和她的情況差不多,那個男人被虛無縹緲的親情和烏丸蓮耶的偽善牢牢綁在組織中,直到過於遲鈍地意識到,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可以用完就扔的工具。

  他選擇了用自己的死亡報復烏丸蓮耶,或許還有貝爾摩德,因為他帶走了貝爾摩德恢復正常的希望。

  永葆青春對貝爾摩德並非毫無誘惑,只不過讓烏丸蓮耶痛苦這個想法能給貝爾摩德更大的愉悅感。

  每一次去見那個老人,那雙渾濁蒼老的眼睛看向貝爾摩德時,流露出的渴望、貪婪和野心令她作嘔。

  boss對她很好,組織裡一直這麼說。但沒有人知道,她之所以被另眼相待,只不過是因為在川口酒死後,貝爾摩德變成了烏丸蓮耶對重返青春的寄托。

  另一個原因也和「親情」毫無關系,只是因為他們之間的血脈鏈接,讓貝爾摩德成為了為烏丸蓮耶試藥的最好實驗體。

  這是誰也不知道的秘密,除了詭譎難測的組織成員波本,在窺見烏丸蓮耶的剪影側臉時推理出了兩人的關系。

  恢復正常的希望被貝爾摩德拋棄了許多年,直到七年前,貝爾摩德出了一個英國的任務。她鬼迷心竅一般讓自己的任務搭檔先行離開,自己又前往了那片墓地。

  棺槨墳墓沒有變化,貝爾摩德毫無絲毫收獲,反而因為延誤離開的時間造成了行蹤的暴露。她難得狼狽地被一群英國特工追趕,然後遇見了那個女孩。

  眼中的空洞和川口酒如初一轍。

  貝爾摩德將她帶回日本,為的什麼不言而喻。烏丸蓮耶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自然也盯上了這個和川口酒過於相似的女孩。

  但逐漸,他們都發現,沙羅和川口酒不是一個人。

  DNA不同是讓烏丸蓮耶放棄的決定性證據,不肯殺人的堅持是對貝爾摩德而言的決定性證據。

  但她還是把沙羅留在身邊,像是一個紀念。

  紀念世界上曾經存在過的,唯一一個把她當做親人的怪物。

  貝爾摩德第三次踏足川口酒的墓地,是在沙羅死後的某一年。墓前豎著一束花,花瓣邊緣已經發黃。

  她鬼使神差地重新打開了川口酒的棺木。

  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順著花束,貝爾摩德一路追蹤到了阪本靜的身上,發現她就是見到了川口酒最後一面的人。

  原本貝爾摩德沒有在意,直到幾天前,阪本靜在關於科技展的采訪中表示,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從爆炸現場中救下她的男人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他一定很愛那個人,這讓我意識到人類之間的連接有多麼緊密,但他卻願意放棄見她的機會救了我的命,這讓我完全改變了之前關於人性的想法。

  「這些年來,我始終在找那個人,想把這句話告訴她。」

  在此之前,阪本靜從沒有在任何場合提到過川口酒又對她說什麼,更別提這句話的人稱代詞是用的女性形式,貝爾摩德幾乎在聽到的一瞬間,就能確認——

  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

  「難道那句話中的女性,指的是你?」

  被貝爾摩德用槍指著的阪本靜這時也反映過來,驚訝地問道。

  貝爾摩德搖頭:「指的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告訴我他說了什麼。」

  有意無意地,她抬了抬手中的槍,提醒阪本靜兩人現在的對話並非平等關系。

  阪本靜看著她,緊緊皺眉,像是在思考。

  「如果我說出來,你會放了我嗎?」她問道。

  貝爾摩德收起槍口,微微一笑:「當然。」

  阪本靜指出:「這是個沒什麼保證的承諾。」

  貝爾摩德平靜地回答:「但你沒有選擇。」

  「好吧,」阪本靜嘆了一口氣,「我會告訴你,雖然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貝爾摩德藏在身後的指尖略帶焦躁地點著節奏。

  「他說……」

  「如果你選擇和我們合作,也許有恢復的可能。」

  阪本靜摸了一下喉嚨,聲音迅速地改變了,從一個略有低沉的女性聲音,變成清亮的少年音。

  貝爾摩德意識到自己也許掉進了陷阱,她飛速地將槍口抵在「阪本靜」的額頭上,因為熟悉的觸感而心中一沉。

  不像真實皮膚一樣柔軟,延展力差,不會下陷,被外力觸碰會發生輕微的分離。

  這一切都表明,面前的人臉上是一張做工精湛的□□。

  但這個人的聲音中存在某些特質,阻止著貝爾摩德扣動扳機的動作。

  她僵硬地把槍口挪開,看著面前的人摘下了他的□□。

  露出來的,是一個後腦頭發有些凌亂的清俊面孔,向貝爾摩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貝爾摩德僵硬片刻,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

  她沒辦法向這個男孩開槍。


第167章 米花町日常 23

  「偵探男孩, 你是怎麼做到的?」

  半晌沉默後,貝爾摩德端詳著少年的面孔,聲音艱澀地問道。

  「你指這個嗎, 」工藤新一指著自己的臉,無辜地反問。

  貝爾摩德點頭,她知道APTX4869沒有解藥,不管是作為毒藥, 還是作為能讓人年齡減小的藥物。

  況且,研究這種藥物的女孩宮野志保,早就在叛逃組織後死於一次列車爆炸中,從此更加不會有人能研究出APTX4869的解藥。

  除非……宮野志保沒有死。

  仿佛能看穿貝爾摩德內心的想法, 工藤新一在她懷疑起宮野志保死亡真相的前一秒,出言打斷了貝爾摩德的思緒:「不是解藥哦,至少不是藥。」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 但卻讓貝爾摩德震驚地看向他。

  金發女郎比誰都知道, 銀色子彈和APTX4869改變人類生理進程的核心奧秘,只在於川口酒留下的白色石頭裡提取的某種物質。

  貝爾摩德從實驗人員口中套話得知, 這種物資對人體造成的效果是不可逆的,原因尚不明朗。

  如果發生在工藤新一身上的變化不是因為解藥被研究出來, 那就只有可能是他找到了破解這種物質的方法。

  「是沙羅嗎?」

  貝爾摩德緩緩問出最有可能的一個名字。

  工藤新一沒有正面回答問題, 而是告訴她:「是川口酒的同類。」

  而這就足夠了。

  貝爾摩德和工藤新一對視片刻,工藤新一幾乎能看出她內心的掙扎和猶豫。

  資料顯示, 貝爾摩德對宮野一家的仇恨來自於宮野夫婦研究的藥物,讓她變成了不老魔女的樣子,但她本身並不喜歡這種狀態, 多年間也在暗中尋找恢復的方法。

  之所以她會忌憚波本, 不是因為安室透發現了她和烏丸蓮耶的關系, 也不是因為知道她是烏丸蓮耶的實驗體的真相——

  而是因為,安室透通過調查發現,貝爾摩德這些年來一直在暗中尋找恢復的方法,而這和組織以及烏丸蓮耶的目的是完全相悖的。

  只有這個真相,是貝爾摩德不能讓組織中任何人發現的秘密——因為這等同於對烏丸蓮耶和組織的背叛。

  工藤新一知道這一點,知道貝爾摩德會為了恢復而付出什麼,所以才會游刃有余地向她提出這個條件。

  然而,貝爾摩德不傻,她知道組織的勢力遍布世界各地,背叛的下場幾乎等同於死亡。但因為她對烏丸蓮耶的意義,所以等待她的絕對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東西。

  也許是永遠的囚禁,也許是抽離意識只留下身體的植物人狀態。

  貝爾摩德喜歡工藤新一不假,但她也不敢把賭注壓在這個少年身上。

  她剛要說什麼,卻聽到背後傳來了微不可見的腳步聲。

  貝爾摩德:!

  千面魔女迅速地在工藤新一脖頸和臉頰處抬手一抹,用仿□□將少年的臉蓋得嚴嚴實實,,恢復了他的易容,並給了他一個見機行事的眼色示意。

  隨後,她鎮定地回過頭去,不滿地說道:「你怎麼過來了,不是讓你看好那個人嗎?」

  牆邊的陰影處閃過一抹淡淡的金色,蜜色皮膚的男人隱在陰影裡,看不清楚表情。

  「誰知道那條街不讓停車呢?有個警察給我貼了罰單,看起來這錢只能拿給組織報銷了。」安室透半倚著牆,用閑聊的語氣抱怨道。

  貝爾摩德側了側身,擋住工藤新一的脖頸處,那裡因為面具被撕下來了一次,所以重新貼合的不好,仔細之下可以看出一道淡淡的痕跡。

  她不耐煩地回道:「那你換個位置停就好了,不要妨礙我。」

  頓了頓,貝爾摩德眯起眼睛,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你跟蹤我?」

  安室透微笑著側了側頭:「我當然有自己的方法,倒是你,怎麼用了這麼長時間?趕緊把人解決吧,我看這附近巡邏的警察可不少。」

  他捕捉到了貝爾摩德一瞬間的猶豫,頗為意外地笑道:「你該不會是下不去手了吧,那我來?」

  「等等,我只是還有事情要問。」貝爾摩德急促地阻止了他,然後緩和了聲音,「再給我五分鐘,你去幫我把把風,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安室透意外地挑了挑眉:「哦,這可真稀奇。好吧,那你快點。」

  說罷,腳步聲響起遠去。

  貝爾摩德長舒了一口氣,把視線移回到少年身上。但還沒來得及再次開口,金發女郎的表情再次凝固。

  她注意到,從安室透離開的相反方向樹林裡,也浮現出了一個人影。

  貝爾摩德完全沒有聽見這個人靠近的腳步聲,而這無疑讓她的神經更加緊繃。

  她暗暗握緊了手中的槍,厲喝道:「誰,出來!」

  那個身影像幽魂一樣,輕飄飄地撥開擋在臉前的枝葉,葉片間摩擦發出的聲音比一陣風還小。

  一頭像干枯海草一樣蓬亂挺直的黑發映入貝爾摩德的視野,震驚令她的瞳孔無意識地縮緊。

  「香檳,你果然沒有死。」貝爾摩德喃喃自語道。

  沙羅平靜地喚道,一如七年前:「貝爾摩德大人。」

  貝爾摩德聲音緊繃地問:「這是你做的。」

  她偏頭示意工藤新一的位置,語氣中的篤定遠高於疑問。

  「為什麼?」她接著問道,急促而隱隱透著一絲慌亂,「他會被他們盯上,不會有好下場。」

  沙羅歪了歪頭,沒有回答。

  貝爾摩德無聲地吞咽兩下,問出自己心底最確信的一個答案:「……是為了報復我嗎?」

  她幾乎要相信沙羅就是川口酒重返人間的幽靈,為了報復她自始至終對川口酒的冷漠和厭惡,甚至在他死後,依舊怨恨他的能力給自己帶來了永遠的詛咒。

  川口酒喜歡一切人類的負面感情,尤其是絕望、恐懼和悔恨。

  所以他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毀掉了烏丸蓮耶最想得到也最珍視的東西——永生和返老還童的可能。

  失去了川口酒作為藥物材料的來源,組織的實驗進展緩慢,甚至原本應該穩固青春的藥物,也變成了能在瞬息之間奪人生命的劇毒之物。

  貝爾摩德自然而然地想道,沙羅的目的也是為了報復她,嘗盡她的痛苦與絕望。

  通過毀掉她最珍視的人。

  但工藤新一卻搖了搖頭:「不,她站在我們這邊。」

  貝爾摩德想也不想地反駁道:「不可能,她在騙你。這種生物——」

  和人類根本不一樣,是沒有心的怪物。

  她想這麼說,聲音卻噎在喉嚨裡。

  真的是這樣嗎,腦子裡有個聲音在提醒她,川口酒對她一直很好,直到最後也只是報復了烏丸蓮耶,絲毫沒有傷到她。

  他表現得像是她真正的父親或兄長。但貝爾摩德當年的年紀太小了,每一次對任務目標的殺戮都只會讓她更加害怕這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當他看向她時眼底染上的溫度,在年幼的莎朗看來,和他身上一樣,染著鮮紅粘稠的血液,令人恐懼。

  工藤新一捕捉到了她這一瞬間的語塞,追加道:「難道你不想重新成為一個正常人嗎?」

  如果有任何能讓貝爾摩德背叛組織的理由,就只有這個了。

  貝爾摩德終究是被川口酒養大的女人,她的內心深處,也一直在期待著能讓烏丸蓮耶感到絕望和痛苦。

  最好的方法,無疑是生生摧毀他永生的希望。

  貝爾摩德在心底自嘲一笑。

  看吧,川口酒死了,但他的影子已經刻在貝爾摩德的身上。她注定也會重復他的道路,用自我毀滅來報復那個冷酷虛偽的老人。

  「……」

  工藤新一並不著急,他在靜靜地等待著貝爾摩德的回答。

  在良久的沉默後,貝爾摩德沒有看他,只是低聲問道:「你們想要我怎麼做。」

  回答她的,卻不是屬於少年的清越嗓音。

  「看看,真有意思,我到底聽到了什麼。」

  貝爾摩德臉上的表情驟然一頓,她面色空白地向著陰影處的牆角看去,那裡原本空無一人,卻在片刻後,從牆後轉出一個挺拔的人影輪廓。

  兩點紫灰色的幽光像是荒野中狼的眼睛。鋒芒暗藏,不懷好意。

  金發女郎驟然反應過來,波本一定是察覺到了異樣,所以並沒有離開,而她自己也因為過度的緊張,沒有察覺到他遠去的腳步聲只是在故布疑陣。

  而這也就意味著,波本聽到了她們全部的對話。

  包括貝爾摩德動搖的瞬間,死而復生的香檳,以及阪本靜面具下的真實身份。

  「我記得在組織的名單上,工藤新一應該早就死亡了吧。但為什麼你看起來既不驚訝,也沒有再補上一槍呢?」

  安室透摸了摸下巴,語氣中聽起來像是純然的疑惑:「難不成是因為,你本來就想包庇他,背叛組織吧?」

  金發男人隱在陰影中,唯有從牆檐上露出一道屬於路燈的微光,打在他的唇角周圍,暴露了他正在微笑的事實。

  就像是抓到老鼠後,饒有興致地看著它們垂死掙扎的野貓。

  「你說,琴酒聽到這段對話之後,會怎麼——」

  「砰。」

  男人未竟的話語堵在喉管中,表情在向震驚轉變的開始就已經定格。

  鮮血噴湧而出,在衣襟上染紅一片。

  一聲清脆的響聲,隨著手部肌肉的瞬間脫力,安室透手中的手機摔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細細密密的蛛網立刻爬上了顯示正在錄音的界面。

  「波本——」

  「安室先生——」

  兩道驚慌失措的聲音一前一後響起,兩人同時轉頭,看向一直悄無聲息地沒有存在感的沙羅。

  她站在重重樹影裡,臉上掛著半個微笑,右手上的□□散發著陣陣余溫。

  「波本早該閉嘴了。」

  咒靈輕松而愉快地說道。


第168章 正文完結

  「你做了什麼?!」

  貝爾摩德緊緊皺起眉頭, 幾乎是驚慌失措地跑到安室透的身邊,查看金發男人的情況。

  彈孔開在安室透的雙眉之間,在暗處像是一個漆黑的小洞,流出粘稠的黑色液體, 橫跨男人的臉頰, 順著下頜線斜斜滴在地上。

  貝爾摩德的瞳孔驟然縮緊, 不僅是因為安室透現在的情況已經是凶多吉少,還因為她認出, 這是川口酒殺人的一貫手法。

  和沙羅糟糕透頂槍法形成鮮明對比, 川口酒就像是一個精准的殺人機器,用槍極准,擅長在眉心一擊斃命。

  在他面前倒下的屍體,槍傷和安室透眉心間的彈孔的位置, 如出一轍。

  貝爾摩德已經基本可以確定沙羅和川口酒之間存在著極為緊密的關系,但直到這一刻, 當看到這個小小彈孔位置的時候,她才真正對這件事有了實感——

  川口酒回來了。

  貝爾摩德的手在片刻的遲疑後緩緩伸出,探了探安室透頸間。

  像是一個奇跡, 那裡竟然還有微弱的跳動感。

  安室透尚有一絲生息。

  貝爾摩德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必須要保住安室透的命, 因為一旦他的生命體征消失,自己一直在尋找銀色子彈解藥的事情也會隨之暴露, 烏丸蓮耶必定將此視為比背叛更加不能容忍的行為。

  衰老虛弱的身體和遲遲沒有進展的藥物開發, 使老人變得越來越暴躁和偏激。貝爾摩德敢肯定, 一但被抓住,自己一定會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但以安室透的身份絕對不能去往正規醫院, 尤其是在組織被盯著的當下。但如果前往組織的醫療地點……

  她不知道安室透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他死, 自己的秘密就保不住;如果他活,工藤新一恢復身份和沙羅的能力就會向組織曝光……

  無論哪一種情況,都是貝爾摩德不希望看到的。

  貝爾摩德深深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試圖在進退兩難的境況中,為自己和工藤新一選出一條生路。

  背後,她想保護的少年也在試圖摸清情況,聲音驚慌失措:「沙羅小姐,你怎麼——」

  工藤新一把自己的面具撕下來,跑到安室透躺倒的身邊,也意識到他還活著的事實。

  沙羅顯得很無辜,兩人對安室透生命的關心似乎讓她感到很疑惑:「他知道貝爾摩德大人要加入我們,而且會告訴琴酒大人。諸伏老大的計劃就會破滅。」

  咒靈歪了歪頭,反問:「滅口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諸伏?

  貝爾摩德注意到了這個詞,回憶片刻後反應過來,這正是七年前沙羅試圖保護的那個公安臥底的真實姓氏。

  本應該已經死去的公安警察,蘇格蘭。

  聯想到當年在組織中香檳對蘇格蘭的保護,以及對波本的針對,貝爾摩德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一種猜測,驚聲質疑道:

  「你從七年前重新加入組織的時候,就已經是公安的人?」

  見沙羅沒有否認,貝爾摩德驟然想起了蘇格蘭在組織中最後的消息——但七年前,分明是朗姆確認了蘇格蘭的死亡信息。

  難道朗姆他也……貝爾摩德驚駭地想到,不禁開始懷疑起朗姆的身份。

  這個組織中,到底有多少沒有被揪出來的背叛者?

  唯一她能確定不是臥底的成員,大概也就只有琴酒和已經瀕臨死亡的安室透。

  此時此刻,對組織的懷疑和進退兩難的困境,讓貝爾摩德的立場再一次動搖。之前,她是迫於烏丸蓮耶的殘酷手段,不敢脫離組織,所以沒有答應和工藤新一合作。

  但現在,安室透的死亡、恢復原貌的誘惑

  以及危機重重的組織現狀,再一次把她推到了懸崖邊,貝爾摩德猶豫了。

  「他知道我一直在尋找復原的方法,這是對boss的背叛。如果他死了,組織的人會知道這件事,你們就無法從我這裡獲得組織的信息。」貝爾摩德用平靜的語氣告訴兩人。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沙羅的表情逐漸變得空白起來,現在的局面已經變得咒靈無法處理了。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身後。

  稀疏的林間,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貝爾摩德警惕地舉起了自己的□□,在看清來人容貌的那一刻,卻發現這是自己也認識的人,脫口而出道:「蘇格蘭?」

  面容俊秀的男人微微一笑:「可以把他的手機給我嗎,我想我可以幫你解決這件事。」

  這不是一個好心的幫助,而是條件與利益的交換。

  安室透的手機裡錄有貝爾摩德與工藤新一的談話,這段內容足以證明她對組織和烏丸蓮耶的不忠。

  把手機交給作為公安的諸伏景光,等同於貝爾摩德親手把自己的把柄交給警察一方,代表著金發女郎同意和警察合作,對抗組織。

  不交,安室透很快就會死去,意味著她將被打上背叛者的標簽,面對著被殺死或逃亡一生的結局。

  面對著貝爾摩德的沉默,諸伏景光不急不慌地笑了笑:「你還有時間,但我不確定他還有沒有。」

  他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金發男子,意思不言而喻。

  頭骨中槍的人,在沒有搶救的情況下,生存的時間是有限的。安室透的死亡倒計時,也是貝爾摩德給出最終決定的倒計時。

  貝爾摩德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手腕一動,將安室透的手機拋到空中。

  諸伏景光輕而易舉地接在手裡,微笑道:「那麼,合作愉快。」

  他轉頭,看向沙羅:「沙羅,不要讓他死了。」

  在沙羅走到安室透身邊的時候,貝爾摩德警惕地看她一眼,閃開了身子,和沙羅保持著三米左右的距離。

  眼見著沙羅的手放在了安室透額間的傷口上,諸伏景光不動聲色地補充了一句:「但也不要讓他活。」

  貝爾摩德:!

  金發女郎難以言喻地看了諸伏景光一眼。

  光知道波本和香檳心理不正常,但沒想到整天看起來和氣好脾氣的蘇格蘭,不僅是警察臥底,而且恐怕心黑的程度和波本有的一拼。

  聽說在組織的時候,波本也像沙羅一樣,經常對蘇格蘭獻殷勤。

  貝爾摩德很難不懷疑他現在是在打擊報復。

  讓沙羅把波本變成活死人的決定,不僅是為了封口的手段,很有可能還存著點私怨。

  察覺到貝爾摩德的目光,諸伏景光抬起頭:「波本會由我們進行保管。」

  貝爾摩德扯了扯嘴角,多多少少有點諷刺的意味:「當然,我也沒有這種愛好。」

  工藤新一和沙羅茫然地對視一眼,不知道金女女郎說的是什麼意思。諸伏景光輕咳一聲,打斷了他們的思考:「之後,我們會聯系你。」

  貝爾摩德知道這話是在示意自己該離開了,但沒有動地方,而是要求道:「讓我看看波本的情況,我可不想回到組織就面對GIN的槍口。」

  諸伏景光微微點頭,示意沙羅讓開。

  安室透的身體還有溫度,肌肉組織保持著彈性,眉間的彈孔還在,但呼吸和脈搏都比剛才更加清晰沉穩。

  他雙眼緊閉,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躺在地上,像是陷入昏迷。

  貝爾摩德確認了他不會死亡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有微弱的同情一閃而過,然後迅速褪去。

  不老魔女向諸伏景光勾起一抹笑:「那麼,再會。」

  她轉身離開了。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

  剩下的四人在原地默默等了十幾分鐘,諸伏景光忍不向沙羅拋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咒靈眨了眨眼,回答:「她已經離開了。」

  骨頭的咯吱聲響起,安室透扶著牆站了起來,活動著自己的脖子和關節,皮笑肉不笑地問沙羅:「故意的吧?」

  沙羅頓了頓,誠懇地點頭:「我只是想多享受一下。」

  安室透被她殺死的場景,雖然是安室透和諸伏景光提前商量好的,對咒靈來說,也足夠夢幻,更別提之前他們還彩排過幾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彩排的時候,安室透的腦袋上沒有沙羅用咒力做的逼真彈孔,效果不是很真實。

  安室透:……

  他就多余問,就知道她說不出什麼好話。

  諸伏景光搖了搖頭,走到安室透的身邊拉了他一把,順便遞給他一張紙,讓他擦一擦手上的灰塵和細小石子,但安室透先嫌棄地把額頭上的粘稠黑色液體抹去了。

  這東西很像血液,甚至能模擬血液的味道,但散發著一種不詳的氣息,令安室透感到不太自在。

  諸伏景光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歡迎回來,zero。」

  褪去臥底的身份,回到他真正的生活,作為公安警察降谷零,對臥底七年的犯罪組織正式宣戰。

  降谷零長出一口氣,笑著回答:「我回來了。」

  作為警察的職業生涯,只會比扮演「波本」更加棘手,更具有挑戰性。

  在吞噬了川口酒留下來的最大的咒力結晶後,沙羅獲得了他三分之二的力量,世界上留有川口酒咒力痕跡的人,在她的視野中像是暗色地圖上亮起的白色光點,無所遁形。

  星星點點,遍布著世界地圖。

  而最閃耀的一點,位於大西洋西側的日本。

  那是一個叫做烏丸蓮耶的老人。他是這一切的起源,也即將是罪惡的終點。

  *

  昏暗的病房中,像綢緞一樣厚重光滑的窗簾垂下來,擋住外面的視野,只從邊邊角角透出些微的光亮。

  房間中擺著數台用以維持生命的醫療機器,在充滿科技感的顯示屏上,起伏的曲線彰顯著病人穩定但虛弱的生命體征。

  被各種機器和管子圍在中央的,是一張病床。躺在上面的老人鼻梁高挺,雙眼緊閉,臉上和手背上都布滿皺紋的溝壑和深深淺淺的褐色斑點。

  因為陷入昏迷,他在面罩下的氣息昏沉而悠長。

  不知過了多久,倏然間,他的呼吸在一瞬間暫停,而後變得急促。

  老人驟然睜開了雙眼,一對渾濁的眼球轉動著,打量周圍的一切。

  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他卻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打量著自己,那是一種冰冷的凝視,對他的位置了如指掌,同時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費力地挪動自己的手指,按動了床邊復雜按鈕的其中之一。

  房間中響起細碎的輕微響動,在機械的運作下,窗簾被緩緩拉開,中午的陽光驟然撒進病房,外面的聲音也被帶進來。

  老人聽到,有警笛的聲音在附近的某條道路上響起,正在接近。

  有可能是路過,也有可能,這間病房就是目標。


第169章 番外一(1)

  難得的一個清淨周末, 虎杖悠仁七扭八歪地在床上滾動,睡衣的下擺被凌亂的壓在肚子下面。窗簾沒有拉好,陽光從縫隙照射進來, 灑在床上。

  虎杖悠仁眼睛沒有睜開, 還陷在酣暢的睡眠中,只是下意識地在床上翻滾, 試圖躲避這縷擾人好夢的陽光。

  終於,少年以一個腦袋完全耷拉在床沿下面, 和身體成九十度角的扭曲姿勢, 成功避開了眼皮上的光線。

  可沒等他有機會再次打起鼾聲, 窗外的一陣吵鬧聲就順著窗戶的縫隙飄進來。

  虎杖悠仁又動了兩下, 揉揉眼,一個挺身坐起來。

  少年頂著一頭亂發, 赤腳下了地, 打著哈欠來到窗邊查看發生了什麼。

  操場邊的一棵大樹邊,有一個顯眼的白毛正扶著樹干, 彎腰作嘔。虎杖悠仁認出那是自己的老師,五條悟。

  在他身邊站著更加好辨認的熊貓學長,正拍著五條悟的背, 說著什麼。在他身邊, 穿著練功服的狗卷棘也默默看著五條悟,表情談不上關心, 更像是在好奇。

  兩個二年級學生的臉對著虎杖悠仁,所以他能看清楚他們的臉。在五條悟和他們之外,還有一個高個子男生背對著虎杖悠仁的方向, 讓少年看不清他的臉。

  頭發是黑色的, 但和伏黑惠張牙舞爪的發型不同, 這個人留著快及肩的直發,雖然比較長,但修理得很有層次。

  虎杖悠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狐疑地想到:難不成伏黑去做造型了。

  那五條老師又是怎麼回事,被他的新發型震驚到吐出來了?

  當虎杖悠仁洗漱過後走出宿舍,才發現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他在宿舍走廊的門口迎面撞上了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

  前者的表情有點疑惑,手上拿著一瓶水。後者則不耐煩地扒拉著頭發,臉上滿是休息日早上被吵醒的不爽。

  一年級的三人結伴向發出噪音的場所走去。

  二年級的禪院真希先他們一步,已經站在了熊貓和狗卷棘的身邊,看到他們過來,抬起手打了一個招呼。

  虎杖悠仁好奇地湊上去,問道:「五條老師這是怎麼了?」

  釘崎野薔薇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不屑道:「喝多了吧,東京人的夜生活就是豐富。」

  「我也好想快點成年。」她又小聲嘟囔道。

  伏黑惠對此持懷疑態度:「他哪有什麼夜生活,恐怕是吃甜食吃太多積食了吧。」

  五條悟已經完成了嘔吐的流程,雖然什麼也沒有吐出來,但仍然一臉虛弱地靠在樹邊休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伏黑惠用鞋尖碰了碰正在裝模做樣的不靠譜教師,把手上的水遞過去,言簡意賅道:「喝水。」

  五條悟流暢地從癱倒的姿勢站起來,不著痕跡地避開了自己學生的腳尖,接過他遞來的水,十分感動。

  「還是惠最好了,不愧是我養大的孩子。」

  他語帶溺愛地說道,像是一個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到大的單身父親一樣,做作地擦拭著不存在的眼淚。

  伏黑惠的臉黑了,他把水搶回來,面無表情地說:「我開始惡心了,還是給我自己喝吧。」

  「原來五條先生已經有孩子了嗎,我之前還覺得您非常年輕,也許只比我大兩三歲呢。」

  眾人轉頭,看向站在五條悟身邊、一直被他們暗中打量的陌生面孔。

  少年看起來和他們差不多大,身高和伏黑惠最上面的發梢差不多高,大概一米八上下,身材勻稱。

  他的五官流暢俊朗,有一雙微微下垂的眼角,每次說話都像是含笑三分。

  在初秋,少年身上穿著淺咖色毛衣,外面是套著杏白色的長款風衣,長度剛好到他的膝蓋以上,前襟敞開,若有若無地襯托出他筆直修長的一雙腿。

  「東京典型的城市感帥哥。」

  看著這個少年,釘崎野薔薇十分果決地下了定義。

  虎杖悠仁倒是莫名地很贊同這句話,雖然他並不是真的理解自己的同級在講什麼。

  少年有點驚訝地抬眼看了看釘崎野薔薇,隨即自然地微笑道:

  「城市感帥哥嗎……我記得這是《mark》上個月文章出現的形容詞呢。被漂亮的女孩子用這樣的詞誇獎,可真是我的榮幸。」

  伏黑惠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轉頭一看,五條悟鬼鬼祟祟地湊在他耳邊問道:「《mark》是什麼?」

  他堅定地把自己的袖子從五條悟手裡拽回來:「我記得是釘崎最近常看的時尚雜志,上次出任務之後她還專門去書店裡買。」

  五條悟挑了挑眉,意義不明地「哦」了一聲。

  與他們兩人的自在形成對比的,是呆若木雞的虎杖悠仁。

  「哇,這麼……的話,他說的好自然。」粉頭發少年呆呆地說道。

  熊貓緩慢點了點頭:「某種意義上,真是個厲害的男人。」

  「鮭——魚。」

  不能隨意說話的咒言師用不尋常的語速和語調,充分表明了自己內心的震撼。

  禪院真希眨了眨眼,辛辣地點評道:「有點輕浮的感覺。」

  五條悟向她擺手:「真希不要因為自己不會說話就嫉妒萩原君啦,你可以向他學習嘛——」

  在弒師慘劇即將於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發生的前一秒,引發了校園波動的少年及時插話道:「還沒有向各位介紹自己,我是萩原研二,在慶應高中讀高一。」

  「那可是名校啊,怎麼想不開來我們這裡上學?」

  虎杖悠仁十分耿直地問道,遭遇了五條悟投來的譴責目光:「虎杖同學不要把事實說出來嘛,你這麼誠實,老師是很難把萩原同學騙來這裡上學的。」

  萩原研二:……

  那個,我還在這裡聽著呢。少年哭笑不得地想道。

  他輕咳一聲,提示這對看起來都不太靠譜的師徒,自己還在這裡,同時舉起手,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那個,我沒有要轉來這裡上學。會在這裡是因為五條先生說他是看不見的特殊人群,需要幫助,希望我送他回來。」

  「……」

  在場的男生女生,是人的不是人的都沉默了。然後在下一秒,紛紛用冰冷的譴責目光一致盯向五條悟。

  白毛教師一點也不羞愧地延續著自己是個盲人的謊言,假裝什麼也看不見,自得地玩著自己眼罩後面的帶子。

  伏黑惠面無表情地拆穿了他:「他看得見,你被騙了。」

  釘崎野薔薇則更好奇另一件事:「東京的高中生已經可以開車了?」

  萩原研二可疑地頓了頓:「不能,但五條先生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我沒有拒絕。」

  順著他的視線,虎杖悠仁看到了門外的一輛白色汽車,頓時興奮地問道:「好酷,這是你的車嗎?」

  「嚴格來說這是我父親的車。我家是開修車廠的,地方比較大,多買了幾輛,這輛就歸我開了。」萩原研二回答道。

  「虎杖同學,萩原君的車技可是……」五條悟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在費力想出一個形容詞,「別開生面。」

  熊貓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裡不常見的虛弱,懷疑地問道:「悟,你該不是暈車了吧。」

  五條悟再次故作虛弱地向一邊倒去,被禪院真希一臉嫌棄地避開了。

  萩原研二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之前都是在沒有人的地方練,載人還是第一次。如果讓你難受了真是對不起。」

  盡管誰都知道暈車的人不會咳嗽,但五條悟還是咳得像是染上肺病的人,靠在熊貓毛茸茸的大腿上,虛弱地開口。

  「如果,萩原同學可以入學我們的學校,老師會很高興的。這是老師唯一的願望哦。」

  萩原研二:……

  少年環視片刻這個十分可疑的學校:奇怪的校名,深山老林裡荒無人煙的選址,稀少又可疑的學生們,性格惡劣沒個正型的老師,開闊場地邊堆積的武器……

  「我在原來的學校成績還算穩定,換學校也許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萩原研二委婉地拒絕道。

  五條悟晃了晃腦袋,被眼罩蒙上的部位准確地望向萩原研二:「但是老師可以教你怎麼喚醒你的同學哦。」

  萩原研二一頓。

  *

  遇到五條悟時,萩原研二正在學校的天台,仔細地查看著欄杆上的痕跡。

  周末的清晨,學校裡沒有幾個學生,他來得早,連補課的那批備考生都還沒有到學校。

  天台的一部分已經被警察用封條圍起來了,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從邊緣靠近,觀察靠近被封起來那部分的地面和圍欄。

  似乎有一層灰色的薄霧附在地面上。但當萩原研二揉了揉眼睛,蹲下身仔細查看的時候,那若隱若現的霧氣又消失了。

  正當他入神思考的時候,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怎麼,同學你也想跳樓嗎?」

  也?

  萩原研二回身,看了看無聲無息就出現在他身後的白發男人,表現得超乎他這個年紀的冷靜。

  「你也是來調查尾田下的案子嗎?」他問道。

  尾田下是他的高中同學,反應比較慢,少言寡語,平時不太喜歡和同學交流。雖然沒有受到霸凌,但也沒有任何交心的朋友,每天都是形影單只,是班級裡的隱形人。

  這樣的孤僻學生,在兩天前變得十分出名,原因是他在夜間被不知道什麼人從學校天台上襲擊。有幸保住了一條性命,但就此昏迷不醒。

  在調查過程中,警察發現,當天同時出現在天台上的,還有另一個人,是和尾田同級不同班的體育生,麻生。

  麻生堅持說他們是偶然間遇到,而尾田是自己倒在地上的。

  但警察並不相信他的說辭。根據專業醫生的驗傷結果,尾田腦後的損傷系人為擊打所致。

  據麻生自己交代,他當天是去學校拿他的棒球棍,從教室的窗戶看到天台上有黑影一閃而過。

  對靈異故事很感興趣的他就大著膽子,拿著球棒防身,上到天台,卻在那裡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尾田,發現他昏迷不醒後就急忙撥打了急救電話。

  學校天台上沒有監控攝像頭,但樓梯間的攝像頭拍到的畫面中,兩人先後上樓的時間間隔不超過五分鐘。

  警方很難相信會有人在這麼短的時間中,襲擊尾田並逃逸,讓麻生完全捕捉不到襲擊者的身影。

  「那件事的間接證據很完整,再說,要調查也是警察來,同學你為什麼這麼關注這件事呢?」

  五條悟問道。他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男孩,有咒力天賦,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更有趣的是……

  他被詛咒過,詛咒他的人擁有極強的咒力,比起乙骨也毫不遜色。

  但這個男孩卻安全活到了現在。

  萩原研二敏銳地意識到了有一股視線在自己的身上打量,除了面前這個奇怪的白發男人,大概也沒有其他的嫌疑人。

  但他沒有立刻提起這件事,而是順著五條悟的話聊下去:「麻生和我是朋友,他雖然脾氣有點暴躁,但我知道他不會是那種會傷害別人的人。」

  「但如果不是他,難道還是靈異事件不成?」

  五條悟散漫地問道,聽起來並不是很關心萩原研二的答案。

  萩原研二深深地看了看他,微笑道:「說不准呢,你不這麼覺得嗎?」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誰知道呢?」

  「所以你來天台上,就是想看看是不是靈異事件嗎?」萩原研二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但五條悟搖了搖頭,嘆氣道:「原來這裡是天台嗎,我都不知道。」

  萩原研二:……

  ?

  五條悟攤手:「我只是個可憐的盲人,是迷路到這裡的。好心的同學,你可以送我回去嗎?我報答你的。」

  萩原研二不知道自己是該質疑一個盲人是怎麼精准地上到六樓的天台,還是該指出他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童話一樣的腔調。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而是摸了摸自己大衣兜裡的汽車鑰匙:「你要回哪裡?」

  *

  伏黑惠沉默地聽完前因後果,看向五條悟:「讓他入學我們學校,你這是恩將仇報吧?」

  「鮭魚。」

  狗卷棘贊同道。

  五條悟大笑,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膀:「別這麼說嘛,雖然我們確實是個野雞學校,畢業也絕對找不著正經工作,但他可以學會一項技能啊。」

  伏黑惠:……

  他沉默著環視兩個年級的包括自己在內的六個人。有咒術天賦的人少是一個原因,現在,他好像找到另一個高專人才稀缺的原因了。

  那就是五條悟的腦子和嘴。

  沒一個正常的。

  作為一個情商高且善解人意的少年,萩原研二很配合地張大了雙眼,接著五條悟的話,好奇道:「我能問問是什麼技能嗎?」

  五條悟後撤一步,語氣浮誇:「釘崎,虎杖,上音效燈光。」

  釘崎野薔薇掏出自己的咒具錘子和釘子,虎杖悠仁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個彩帶筒,躍躍欲試。

  伏黑惠和二年級的三人不約而同地離他們遠了一步。

  「在這裡——」五條悟營造懸念一般地拉長了聲音,宣布道,「你可以學會如何斬殺你身邊的咒靈!」

  釘崎野薔薇配合地用錘子敲擊釘子,制造出了一聲響的可怕的金屬摩擦音。

  虎杖悠仁興奮地拉開彩帶筒,彩花紙帶的射程太短,只落了五條悟一身,因為無下限滑了下來,沒有留在他身上。

  萩原研二的表情僵硬,不過不是因為這略帶荒唐的場面。

  「我想起我還有作業要寫,再見,五條先生。」他干脆地朝其他人道別,轉身准備離開。

  「等等,」五條悟的聲音在他背後不緊不慢地響起,「我們這裡給學生充分的自由,所以你也可以選擇,學習如何尋找和吸引咒靈。」

  「喂你這家伙說什麼呢。」

  禪院真希阻攔到,咒術師犧牲在咒靈手上的事情太多了,五條悟說的這種事,聽在咒術世家的人耳中,幾乎是在說,他會教萩原研二如何去送死。

  能讓五條悟想辦法坑蒙拐騙到這裡的人,一定有著特別之處。更何況,剛才熊貓悄悄對禪院真希說,他能感知到萩原研二具有極強的咒力天賦。

  禪院真希不清楚五條悟的意圖,她一方面認為他這麼說應該有原因,另一方面又覺得五條悟這番話大有問題。

  沒想到,萩原研二用摸不透的眼神和五條悟對視片刻,然後利落地向他伸出一只手:「請問入學申請表在哪裡填,五條老師?」

  禪院真希:……

  *

  在旁邊,伏黑惠默默記下自己發現的,高專學生數量稀少的第三個原因:

  只有不正常的人才會加入。


第170章 番外一(2)

  萩原研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五條悟說帶他來校長辦公室辦理入學的時候, 他可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情境。這間房子和現代學校的風格迥異,更像是日本宮殿式的古代風格。

  紅色的柱子和漆黑的牆面,昏暗半亮的燈光……以及身邊堆著各式各樣的玩偶, 手裡不停地戳著毛氈, 但表情嚴肅凶惡的中年男人,都讓這間校長辦公室顯得十分可疑。

  算了, 再怎麼也不會有兩米高的熊貓可疑。

  萩原研二在心裡搖了搖頭,隱隱有預感自己的生活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少年沒怎麼努力就調整好了心態, 輕松地聳了聳肩膀, 自我介紹道:「我是萩原研二, 今年高一, 上次月考排名年級第一,比較擅長數學和物理, 請多指教。」

  夜蛾正道:……

  五條悟:……

  兩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凝視著萩原研二。

  墨鏡從夜蛾正道的鼻梁滑落,邊緣處露出了他睜大的雙眼, 高專校長緩緩伸出手,但因為注意力都在萩原研二身上,托了個空。

  萩原研二的表情從輕松坦然一點一點變得疑惑。

  「是我說的太自大了嗎, 抱歉, 其實我一般成績只能保持年紀前十,上次是發揮的比較好。」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臉頰, 坦誠道。

  「但我覺得申請入學就應該拿出自己最好的成績,我沒有學過這裡的專業課,所以只能拿出文化課成績。」

  屋子裡的兩個成年人還是回應, 萩原研二的困惑逐漸加深, 問道:「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夜蛾正道總算緩過了神, 擺了擺手。

  不是這個少年說錯了,相反,他說的太好太正常了——在一眾高專學生中,顯得過於正常了。

  要知道,虎杖悠仁入學的自我介紹是「喜歡的類型是詹妮弗·勞倫斯。」

  夜蛾正道不禁瞟了一眼五條悟,心說他又是從哪裡拐來了這個好學生。文化課年級第一,就算是夜蛾正道,也不禁良心感受到一絲隱痛。

  要是七海建人在這裡,這個深諳學歷優勢的社會人,說不定會拉著萩原研二轉頭就走。

  可惜萩原研二身邊站著的成年人是五條悟,他戴著眼罩,臉上掛著開朗的笑容,假裝看不見夜蛾正道的欲言又止。

  夜蛾正道:……

  男人沉吟片刻,問道:「你來這裡學習是為什麼?」

  萩原研二微笑著回答:「找到方法喚醒我的同學尾田,並且證明朋友的無辜。」

  夜蛾正道並不買賬,而是沉下聲音再次問道:「事故,疾病,人為,有很多原因導致不同的人類陷入昏迷,被冤枉的人也大有人在,但因為是咒靈,所以你才不能放任不管嗎?」

  萩原研二沒有料到這個,依他對五條悟以及這裡的學生們的印像,他還以為學校的校長也會……

  不過這樣也好。萩原研二平靜地答道:「不是因為咒靈,而是因為他們就在我的身邊。您說的所有這些,我都覺得不該發生,但現在我只是一個高中生而已,能保護我的同學就已經足夠。」

  夜蛾正道沒有流露出他對這個回答的態度,而是接著問道:「你不是為詛咒本身而來,那麼當你的同學被喚醒之後,你依舊想在這裡學習嗎?」

  萩原研二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坦誠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夜蛾正道皺了皺眉,右手朝著身邊的玩偶堆張開:「你如果要入學,我需要一個堅定的答案。」

  「不及格。」

  隨著校長低沉的聲音落下,萩原研二剛要說些什麼,卻發現面前有一道黑影向他撲過來,影子在身後拉成長長的一條,籠罩了校長的五官,讓萩原研二無法看清夜蛾正道此刻的表情。

  那東西一個長著門牙的熊貓玩偶,足有半人高,雖然原型是可愛的動物,但五官散發著一種嘲諷和蔑視的氣息,無端詭異。

  在昏黃的光暈中,一雙黑漆的眼珠陰惻惻地盯著萩原研二,熊貓玩偶舉起自己碩大的拳頭,跳到了萩原研二的面前,迎面砸下。

  萩原研二在驚異之余,只好下意識地擺出了格擋的姿勢,緊張地皺起眉頭。

  但他並沒有感受到衝擊,甚至是疼痛的獎勵,反而是校長辦公室的某一根柱子上,傳來了「砰」的一聲。

  五條悟發出了意義不明的一聲輕笑:「有意思。」

  萩原研二疑惑地抬眼,看到攻擊自己的玩偶被一道看不見的力量,直直彈到了柱子上面。

  玩偶不停地試圖攻擊萩原研二,每次都被隱形的屏障彈了回去,第三次更是直接被撕成了碎片。

  布料和作為填充物的棉花紛紛剝落,輕飄飄地落在地板上,玩偶沒了動靜。

  萩原研二驚訝地看著這一切,然後抬頭去看夜蛾正道的表情。

  還好,他松了口氣。這個留著胡子的男人看起來只是驚訝,沒有很傷心。

  即便是這樣,萩原研二還是撿起了玩偶放在夜蛾正道面前,略帶忐忑地看著男人。

  夜蛾正道高深莫測地盯了他片刻,緩緩開口:「你並不是通過自己的力量取得咒骸的認可,而且你本身對來這裡上學也存有疑慮,所以我不能給你正式入校的資格。」

  「但你可以來這裡借讀,什麼時候你憑借自己的意志得到咒骸的認可,就可以正式入學。」

  萩原研二已經有所預料,對這個結果並沒有多麼意外,坦然接受了夜蛾正道的安排。

  五條悟安排虎杖悠仁和其他兩個一年級學生,帶萩原研二去看看自己的宿舍,自己則是留在了夜蛾正道的辦公室。

  「怎麼樣?」白發男人雙手插兜,輕松地問道。

  夜蛾正道捏了捏眉心:「將咒靈結下契約的乙骨憂太,吞下了兩面宿儺手指的虎杖悠仁,還有這個……」

  「悟,你可真是會給我找麻煩。」

  五條悟渾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膀:「被特級咒靈保護著的少年,多有趣啊,你不覺得嗎?」

  「他身上盤踞多年的詛咒,是只有特級才能種下的吧。」夜蛾正道沉聲問道。

  「這就更有趣了。」

  五條悟臉上的笑容逐漸放大,聲音中卻沒有多少笑意。

  「我怎麼不知道,咒術界的哪個特級咒術師會在還沒出生的小孩子身上種下詛咒。」

  *

  虎杖悠仁熱情地邀請萩原研二和他一起到處走走,參觀校園。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也跟在他們的身後慢悠悠地走著。

  他們倒不是因為好客,而是純粹好奇萩原研二來這裡的原因。

  他在第一次看到熊貓和聽到咒術的時候,都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詫異,說明萩原研二之前接觸過咒術界。

  「我從小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就是你們稱之為咒靈的生物。」萩原研二解釋道。

  在他開車送五條悟回來的時候,白發教師曾經給他解釋過一些咒術界的名詞,但隨後就在萩原研二的車技和盤旋山路的雙重作用下,發出了愉快的歡呼聲。

  至於他進了校門才遲遲擺出的暈車姿態,萩原研二是一點也不相信的。

  不過,他也有自己的目的,希望可以對咒術界有更多的了解,所以還是裝作不知情的樣子配合了五條悟。

  「在尾田出事的前幾天,我都能看見他的身邊跟著一個龐大的黑影,和他形影不離。知道他出事之後,我才開始懷疑是那個咒靈對他不利。」

  萩原研二將自己的推測告訴三人,換來的卻是疑惑的目光。

  釘崎野薔薇吐槽道:「那個東西一看就不是什麼正派角色吧,你怎麼會在尾田出事之後才懷疑這件事?」

  咒靈的長相一般都是奇形怪狀,即使是能像人類一樣思考行動的特級咒靈,長相也與人類的審美嚴重偏離。

  萩原研二「啊」了一聲,盯著禪院真希放在操場邊的一些看起來殺傷力極強的咒具,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還以為那是他的守護靈。」

  其他三人:……

  「你開玩笑的吧。」

  釘崎野薔薇臉上滿是難以言表的復雜。

  咒靈和守護靈簡直八竿子打不著啊。

  萩原研二看了看三人詫異的表情,聳了聳肩:「所以你們拔除詛咒,是因為要除掉咒靈?」

  伏黑惠皺著眉頭告訴他:「咒靈會傷害和殺死人類。」

  !

  萩原研二足足愣了三秒。

  「所有的咒靈都會嗎?」他不可思議地問道。

  伏黑惠不知道萩原研二為什麼要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不過考慮到他之前沒有系統地接觸過咒術界,少年言簡意賅地為自己未來的同學解釋道:

  「沒錯,所有咒靈都本能地想殺死人類,特級咒靈甚至大多想直接毀滅人類的存在,這是咒靈的特征。」

  虎杖悠仁看了看半長發男生臉上的怔愣,好奇地問道:「難道你一直覺得咒靈是無害的?長成那種樣子,一般來說看到都會害怕的吧。」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恢復了若無其事的狀態,微笑道:「大概是因為,沒有咒靈在我面前殺過人吧。」

  虎杖悠仁沒有懷疑他的話,繼續熱情高漲地領著他在校園裡參觀。

  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對視一眼,他們不是虎杖悠仁那樣的樂天派單細胞,多多少少都察覺到了萩原研二在隱瞞著什麼。

  雖然看起來開朗健談,但其實防備心很重的類型啊,伏黑惠在心中默默下了判斷。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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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番外一(3)

  萩原研二確實有所隱瞞。

  他沒有告訴虎杖悠仁他們, 從他記事開始,身邊就經常出現一個黑影。

  在萩原研二的視野中,經常能看見奇形怪狀的物體, 像蝌蚪一樣有條尾巴的獨眼小怪物, 或是只有一雙手臂的肌肉塊,都是家裡的常客。

  小時候,萩原研二會被這些父母都看不到的怪物嚇到。

  「你還好嗎,研二?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父母看著他僵硬的表情總會擔心地出口詢問。

  但萩原研二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小小年紀的他已經意識到,這些東西就只有自己能看得到。

  早熟的他不願意讓父母擔心,便盡量表現的自然。面對父母的關心, 表示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但他騙不了自己的眼睛,這些奇怪醜陋的小怪物, 依舊還是滿懷惡意地在角落盯著他。

  這種時候, 會有一個沒有面孔的人形黑影出現, 把那些怪物通通趕跑,然後歪著頭,在離他的床幾米遠的地方看著他。

  直到他入睡。

  黑影比萩原研二的母親稍微高出一些,但不太明顯。身形纖瘦,臉部是一團漆黑湧動的霧氣,看不出四肢在哪裡,只隱隱能看出是人類的輪廓。

  人形黑影經常不定時出現在他的左右,課堂上,餐桌邊, 熄燈後的房間中。

  月光透過它的身體印在牆上,沒有影子, 它本身就是像影子一樣虛無的存在。

  萩原研二無法察覺到它靠近的瞬間。在眨眼之間, 黑影總是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邊。

  黑影只有人型的輪廓, 沒有臉,也沒有五官。

  但萩原研二知道,它一直在注視著他。

  按理說,這應該比之前的小怪物們都嚇人,但萩原研二卻不這麼覺得。

  他莫名很親近那條黑影,在它的注視下往往能夠安然入睡,然後有個記不起來的好夢。

  夢裡有一個銀色的輪廓在他左右,似乎是個年輕的女人。

  長大了一些後,萩原研二嘗試和這條黑影交談,但它出現的時間沒有規律,往往在萩原研二表露出想要互動或交談的願望後,一個眨眼間就消失了。

  這令年幼的萩原研二感到很不安,他下意識地將黑影視為自己的守護靈,而黑影執意保持距離的舉動,讓他十分失落。

  他的心中某個角落,對這樣的情形感到說不出來的別扭。

  仿佛他們的關系不該是這樣的疏離,他也不應該只是偶爾看見黑影閃現在自己身邊。

  但無論如何,黑影一直陪伴著他的成長,就只有萩原研二能看見這個長得有些驚悚的靈體。

  少年的性格開朗友善,在學校朋友眾多,也經常是人群的中心。但有些說不出的內心煩惱,他只想和他的黑影傾訴。

  每當這種時候,黑影都會留下來,聽他把話說完,然後在幽暗昏沉的房間中陪著他入睡。

  雖然只是站在窗邊,讓清淺的月光透過它的身體,打在地上。

  十五歲生日的時候,萩原研二在四下無人的時候,許願能得知黑影的名字。

  第二天他在清晨醒來的時候,發現床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少女,看起來和他的年紀差不多大,正一臉淡漠地,看著他的表情從茫然變得驚恐。

  銀色的卷發,青綠色的眼眸,冷淡的氣質,以及青澀中難掩嫵媚的輪廓。

  她看上去不像是日本人,甚至看上去不太像一個現實生活中能看到的人類。

  萩原研二很確定自己從沒有見過她。因為如果見過,他一定會記得的。

  還沒等萩原研二的腦子完全從睡夢中清醒,在各種不好的猜測之前,一種莫名而來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少年遲疑地開口道:「黑影?」

  少女歪了歪頭,告訴他:【我叫沙羅。】

  所以,這就是她的名字了。

  沙羅。

  萩原研二把這個名字記在心裡,然後問沙羅,這是不是她真實的面孔。

  少女目光空曠地端詳了他一會兒,回答:【你喜歡這張臉。】

  這是一個陳述句,沙羅的語調也很有把握。

  萩原研二的臉變得通紅,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確實喜歡這張臉,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是黑影第一次在他面前以一個異性的身份出現。

  萩原研二結結巴巴地解釋說這張臉很漂亮,但他也很喜歡黑影原本的樣子,說到最後滿臉通紅,就像是所有正值青春期的男孩。

  好在沙羅沒有說什麼,她默不作聲地看了看萩原研二,之後每次出現在萩原研二面前,都頂著這張混血少女的面孔。

  萩原研二的反應很矛盾。

  有時候他看起來松了一口氣,有時候卻又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沙羅很早以前就放棄揣摩萩原研二的念頭,精通世故且情緒豐富的男人實在不是咒靈能看懂的對像。

  一般她都是直接問的。

  但這個萩原研二的年紀變小了,情緒好像也變得更加豐滿了。

  最令沙羅苦惱的是,他都不願意告訴她,他的這種表現是因為什麼。

  但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令咒靈不適的情感沒有變化,他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所以沙羅也沒有很在乎答案。

  *

  令沙羅苦惱的是,雖然人類的面孔在萩原研二這邊被適應良好,但在她的朋友和同事那裡,卻不太受待見。

  實際上,「不受待見」都是比較溫和的形容詞。

  當沙羅忘記恢復原本的面目去參加咒靈集會的時候,一根樹枝狠狠地插進了她的腹部。

  沙羅一臉茫然地看了看花御,努力想了想這位咒靈前輩的用意,然後恍然大悟。

  【花御大人身上的枝條今天也是充滿生機,攻擊力十足,不愧是花御大人。】

  她配合地鼓了鼓掌,語調激昂歡欣。

  插在她腰上的枝條僵硬了一下,緩緩收回。偏女性化的怪異聲音從花御的體內冒出來。不是人類的語言,但同為咒靈的沙羅可以輕松理解。

  【沙羅?】

  花御十分緩慢地問道,聽起來很質疑。

  漏瑚也狐疑地湊過來,用他的眼睛上下打量沙羅的人類形態:【你怎麼變成人類了?】

  沙羅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恢復自己的咒靈形態。

  怪不得一踏進特級咒靈們的領域,他們就一直用輕蔑又包含敵意的目光看著她。

  濃稠的黑色膠質從沙羅的皮膚底下滲了出來,逐漸蔓延包裹住她的全身,沙羅逐漸失去了五官和清晰的四肢輪廓,重新變為了一團人形黑影。

  【我去看萩原了,他比較喜歡我這個樣子。】沙羅平靜地解釋道。

  萩原。

  漏瑚聽說過這個名字,每一次沙羅離開他們的據點,或者是結束他們派給她的任務之後,都會去找這個名字的咒靈。

  他以前沒聽說過咒靈和咒靈之間可能存在愛情,即便是同伴之間的感情也只在他們幾個特級咒靈之間模糊地產生。

  不過既然是沙羅,漏瑚覺得這個奇怪的咒靈不管做什麼,大概也不能算奇怪。

  畢竟,沙羅是一個不願殺人、把在花御和他的名字之後加上尊稱、堅稱他們的任務是一項工作、而且腦子不太靈光的奇怪咒靈。

  漏瑚與花御對咒靈的容忍度很高,而且沙羅的實力其實非常強,所以他們還是一直將這個奇怪的特級咒靈視作自己的同伴。

  畢竟,雖然不願意殺人,但沙羅依舊對人類抱有惡意,這是咒靈不變的本性。

  但是,漏瑚怎麼也沒想到,沙羅一直念叨的「萩原」,其實可能是一個人類。

  *

  一年後。

  咒靈們正聚集在臨海的一處沙灘上,真人不知道干什麼去了,沒有露面。

  陀良照常在海裡泡著,只露出一點點紅色曬著陽光。

  剩下的三個咒靈並排坐在沙灘上的沙灘椅上。

  花御坐在最邊上,像是在閉目養神,但因為眼睛的部位長著兩根粗壯的樹枝,所以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干什麼。

  漏瑚坐在花御旁邊,他前幾天和五條悟打了一架,只剩了一個腦袋被花御拎了回來,現在還在恢復期。

  自從回來,漏瑚就一直被沙羅若有若無的視線看得脊背發涼。

  明明是一團黑色的霧氣,連眼睛都不知道在哪裡,但視線的存在感卻強的驚人。

  漏瑚一開始以為是沙羅覺得他太弱了,所以對他感到失望,但她眼裡的熱切不容忽視。

  問了才知道,沙羅是覺得他單挑五條悟的行為非常帥氣,所以對漏瑚的崇拜又上了一個台階。

  漏瑚:……

  火山頭咒靈既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點惱怒。正在他即將忍不下去的時候,沙羅卻突然挺直了身子,發出了一聲驚叫。

  花御敏感地朝她這邊看來,問道:【怎麼了?】

  【我留在萩原身上的咒力屏障被攻擊了,】沙羅回答道,聲音中帶著怒氣和驚慌。

  【定位……在高專。】

  她聲音沉了下去,變得冰冷又堅硬,殺氣緩慢升騰。

  漏瑚驚疑不定地問道:「五條悟在的那個?」

  五條悟。

  沙羅猛地站起來:【萩原有危險,我過去一趟。】

  漏瑚皺眉道:「他們把咒靈擄進去是為什麼,難不成就是想引你現身?你那裡最近有咒術師去過嗎?」

  沙羅搖頭。

  「那就怪了,他們從哪裡知道你的存在的?」漏瑚若有所思地說道。

  【可能是卑鄙的咒術師們的陷阱,我和你一起去。】

  花御說著就要起身,被沙羅攔住了。

  沙羅是她的同伴,萩原作為咒靈也許達不到特級的程度,但也是他們之間的一員。沙羅既然如此重視這個叫萩原的咒靈,花御也做不到坐視不管。

  【我自己去。】

  沙羅輕柔地拒絕了花御的好心提議,一個閃身,消失在漏瑚和花御眼前。

  「那幫咒術師,越來越猖狂了,居然敢往他們的學校裡綁架咒靈,難不成是想囚禁他作為教學用具。」

  「等我的身體恢復了,一定要把那個地方全部燒了。」

  漏瑚咬牙切齒地說道。

  花御在他身邊,默默點了點頭:【別傷到周圍的山林。】

  該死的咒術師。

  這是特級咒靈們一致的心聲。

  *

  當沙羅到達高專附近時,遠遠就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咒力。

  繞過幾顆茂密的矮灌木,在樹林中出現了一個高挑的身影。

  戴著眼罩的白發男人斜斜靠在一棵樹旁邊,兩腿交叉,吊兒郎當地往嘴裡塞著甜食。

  感受到沙羅的靠近,他的動作稍微頓了頓,而後側了側臉。

  沒有登記過的特級咒靈。

  有意思。

  「來了?」

  他熟稔地招呼道。

  沙羅怒氣衝衝地向他低吼道:「把人放了。」

  五條悟聳了聳肩:「你說的是誰?」

  看五條悟裝傻,沙羅憤怒地想要衝進高專,卻發現帳把咒靈都隔絕在外面,強行突破一時間暫時無法實現。

  五條悟無辜地偏了偏頭:「看來,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了。」

  「他身上的詛咒,和你有關嗎?」

  男人的聲音變得沉穩下來,隱隱透著壓迫感。

  沙羅的身影在他的十米之外,依舊是無序的黑影形狀,仔細看似乎有不同的黑色介質在翻滾湧動,彰顯著咒靈翻滾的心緒。

  沙羅沒有回答他,而是又問了一遍:「你把他怎麼樣了。」

  五條悟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突然發出一聲笑聲:「他是人類,你是咒靈,我是咒術師。應該是我問你把他怎麼樣了才對吧。」

  沙羅沒理他的話:「你們為什麼要綁架他?」

  五條悟:……

  這咒靈真是不聽人說話啊。

  還有,它剛才真的是在指控他們綁架了萩原研二嗎?一個有咒術師天分的人類?

  五條悟還是噙著一絲悠閑的笑意:「咒靈這麼關心人類的,我還沒見過幾個。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還有,在他身上做了咒力屏障的咒靈,就是你吧?」

  咒力屏障。

  沙羅迅速想起自己為了保護萩原研二,設下卻又被觸動的咒力屏障,冰冷地問道:「果然是你們攻擊了萩原。」

  「放心,他在高專沒有什麼事,倒是你,就不敢肯定了。」

  五條悟雙手插兜,不慌不忙地說道。

  一片樹葉在兩人之間掉落,在片刻的沉默後,五條悟輕輕摘掉了自己的眼罩,微笑道:「無量空處。」

  沙羅周圍的景像瞬間變化,像是無垠的宇宙,一望無際的星河。

  頭有些沉,像是被敲了一下。沙羅不舒服地眨了眨眼。

  她收住自己的招式,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給出誠懇的評價:「你的領域……還挺花哨的。」

  「還是漏瑚大人的好看。」

  漏瑚的忠實粉絲如實說道。

  五條悟:?

  他就知道咒靈都不懂得欣賞。拿他的領域和那個蘑菇頭咒靈比也就算了,怎麼……

  人形黑霧不但行動自如,甚至自言自語地嘟囔道:「領域展開很費咒力的。」

  身上的黑霧一陣波動,咒靈不情不願地說了一句:【無時虛空】。

  無時虛空內,一切時間由沙羅操控,人類能在瞬間衰老化為塵土,也能在瞬息之間重新變成嬰孩狀態,失去一切思考和戰鬥的能力。

  兩個領域對著展開,領域的主人們卻大眼瞪小眼。

  「你怎麼沒有變化?」沙羅狐疑地問道。

  ……我還想問你。

  用無下限擋住咒靈領域攻擊的五條悟,百思不得其解地想到。

  一人一咒靈隔空對視,然後不約而同地收回了各自的領域。

  沙羅特級的實力讓她能接住五條悟的攻擊,而五條悟又因為萩原研二身上的謎團想留沙羅一條命,無量空處卻對沙羅不起作用。

  當然,沙羅的攻擊也對五條悟沒有任何實質傷害。

  最終,五條悟又懶洋洋地靠回樹上,假裝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先說好,我們沒有綁架萩原同學。」

  白發男人把自己的眼罩帶回頭上,隨著松緊帶發出清脆的繃緊聲,五條悟的臉上露出笑容,愉快地宣布道:

  「他是自願入學的。」

  自願……入學?

  沙羅的身影晃了晃,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

  「我就知道,叛逆期的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喜歡和壞人混在一起。」

  「沒想到,萩原也走上岔路學壞了。」

  咒靈的聲音中充滿絕望。

  五條悟聽著,腦袋上浮現出了巨大的問號。

  ?

  這咒靈是不是把高專當成什麼高中生混混集團一樣的存在了。

  這麼說,他豈不是這群不良學生的頭子。

  「.......」

  不過這麼想來,好像也有點意思。反正自己的學生也都是些刺頭。

  五條悟的思緒不自覺地跑偏了。


第172章 番外一(4)

  「砰」、「砰」——

  連著兩槍, 都正中靶心,完美地切中最內側的圓環。

  虎杖悠仁驚訝地看向萩原研二:「你之前學過射擊嗎?」

  正在練習使用咒力的萩原研二也愣住了,他緩緩放下槍口, 一臉迷茫地走過去檢查自己射擊的成果。

  經過夜蛾正道和五條悟的判斷,萩原研二的咒力能做到遠距離的爆破作用, 如果壓縮, 則威力更大。

  這種情況下,射程遠體積小的彈丸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在和咒靈戰鬥的時候, 用彈弓攻擊顯然效率極低。

  於是, 五條悟也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了一把玩具槍, 數了數裡面還有幾顆橡皮子彈,一並交給萩原研二, 讓他練習用槍。

  等准頭學好了,再壓縮自己的咒力作為子彈裝填,在實戰中起到攻擊咒靈的效果。

  靶紙用的是虎杖悠仁自告奮勇從自己宿舍翻出來的草稿紙,潦草地用圓規在上面畫了幾個同心圓,就拿來給萩原研二作為練習的工具。

  此時,槍□□出的橡皮小球滾落在地上, 貼在訓練場柱子上的靶子在最小的圓環中出現了被射中的痕跡。

  一共兩個痕跡, 一槍一個, 准心十足,彈無虛發。

  虎杖悠仁越過萩原研二的肩膀,也瞟了一眼, 目瞪口呆:「萩原,難不成你就是傳說中的神槍手?」

  他興高采烈地往外面衝:「我要告訴五條老師和——」

  說到一半, 虎杖悠仁突然感覺自己的額頭被什麼東西抵住, 無法前進。他下意識地又嘗試擺動了兩下四肢, 結果發現自己還停留在原地。

  粉頭發的少年抬頭一看,發現自己的額頭被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五條悟用掌根抵住。五條悟的臉上掛著捉摸不透的微笑,好像看了虎杖悠仁背後的萩原研二一眼。

  「五條老師,萩原他是個天才!」

  虎杖悠仁熱情洋溢地向老師報告道。

  五條悟非常配合地鼓了鼓掌:「了不起,了不起,我就知道萩原同學就是干我們這行的料。」

  說著,他回過頭,笑眯眯地問後輩:「七海,你也這麼想吧?」

  跟在五條悟身後的七海建人面無表情地從門後轉出來,瞥了一眼向他微笑的萩原研二,冷靜地回答:

  「我覺得這孩子比較適合上正常的名牌大學,而不是來這種奇怪的學校。」

  「七海建人,也是這座學校的畢業生,是五條前輩的學弟。請多指教。」

  七海建人公事公辦地和萩原研二自我介紹,兩人交換了姓名。

  從小在家裡的修車廠裡幫忙的萩原研二很精通這種成年人之間的打招呼方式,比同齡人更加游刃有余。

  相比之下,虎杖悠仁則對上班族堅持的「距離感」毫不在意,十分熟稔地舉起手打了一個招呼。

  「娜娜明,你怎麼來了?」

  七海建人已經放棄了糾正他的叫法,無奈地偏了偏頭:「五條前輩讓你跟我出個任務。」

  「不過伊地知說他堵在路上了,還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七海建人補充道。

  「如果需要,你們可以用我的車去,就是門外的那輛白色馬自達。」

  七海建人意外地看了出聲的萩原研二一眼,剛要拒絕,一邊的五條悟卻插話道:「不如就讓萩原同學送你們過去吧。」

  白發教師饒有興趣地摸著自己的下巴,臉上的神情有幾分不懷好意。

  七海建人:……

  「讓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開車是違法的,五條前輩。」

  他冷漠地說道,對這個男人已經不抱任何期望。

  「嗯哼。」

  五條悟渾不在意地應了一

  聲,臉上浮現出了柴郡貓的微笑。

  七海建人:......

  咒術師都是狗屎,他開始思考回去上班的可能性。

  最終,靠譜的前上班族和不靠譜的教師達成了一致:七海建人開車,虎杖悠仁和萩原研二一起坐在車上,三個人去出任務。

  「就當是給萩原同學練練手。」

  五條悟當時笑嘻嘻地說道。

  對前輩不靠譜作風已經麻木的七海建人點了點頭。

  他反對讓未成年人涉險和出任務的行為,但無奈咒術界實在人手稀少,即使是剛入學的學生也一定會在不遠的將來被派上任務,早點熟悉也有好處。

  再者,情報上顯示,任務目的地出現的咒力波動不算劇烈,應該只是個二級咒靈,七海建人一個人就可以輕松對付。

  帶上兩個少年,就當是現場觀摩教學了。

  *

  任務地點是在一棟廢棄的大樓裡。牆灰大片剝落,露出鋼筋和水泥的原本面貌,外表陰沉可怖。

  進入大樓,樓道裡的燈早就不起作用,只能靠外面透進來的光線看清大樓具體的樣貌。

  先是狹窄的走廊,地上堆積著灰色沙塵,也有叫不出名字的蟲子的殘屍斷肢。

  走了一段後,幾人進入了一個寬敞的圓形大廳。

  怪異感就是在這時湧上七海建人的心頭。

  他停下腳步,攔住繼續前進的虎杖悠仁和萩原研二,面帶警惕地護在他們身前

  同時,虎杖悠仁也發現了異常,不確定地問道:「娜娜明,我們是不是一直在原地踏步?」

  「是我們的身體被定住了。」七海建人冷靜地判斷道。

  虎杖悠仁以為他們是遇上了鬼打牆之類的情況,但七海建人發現,實際情況是他們的身體和腦部神經仿佛被人為切割開。

  腦中反饋的信息是他們的腿在不停擺動前進,但其實他們根本沒有移動。

  不僅是下肢,他們現在只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連上肢也是絲毫動彈不得。

  七海建人盡力轉動自己的眼球,捕捉著周圍的蛛絲馬跡。

  三人的身邊出現了密密麻麻若隱若現的灰色紋路,讓周圍的景物變得面目全非,朦朧且扭曲。加上三個人全部出現了同樣的情況.......

  七海建人深吸一口氣,判斷道:

  「我們進入了領域。」

  「領域?」虎杖悠仁驚愕地重復。

  五條悟曾經給他解釋過領域的作用,也帶他見識過特級咒靈和自己的領域。但和現在的狀況完全不像。

  一般來說,咒術師和咒靈的領域都極具攻擊力,普通咒術師幾乎是在進入的瞬間就會感到巨大的不適,生命力被一點一點地消耗殆盡。

  但現在他們除了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幾乎是毫發無傷。

  看出了虎杖悠仁的疑惑,七海建人提醒他:

  「不要放松警惕,這個領域也許就是為了把我們困住,消耗我們的生命力。」

  話音未落,在眾人的前方出現了一個模糊的黑影,足足有兩米高,發出的聲音虛無縹緲,又微弱地能聽出一絲不耐的情緒:

  「我不會殺你們這些該死的咒術師。只要你們現在轉頭離開,我就會收回領域。」

  「如果我們不這麼做呢?」七海建人沉聲問道。

  咒靈聲音中的不耐煩又多了幾分:「一般來說,我會加速你們身體的代謝,等你們餓到器官快衰竭的時候再把你們扔出去。

  「不過今天,我沒時間和你們耗。你們現在就得做出決定——」

  說著說著,咒靈似乎意識到自己沒必要和這群咒術師廢話,浪費時間。

  於是干脆地閉上嘴

  ,掌心微合。

  「......」

  馬上,七海建人感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一陣難以言喻的飢餓感,隨後是眩暈和虛弱。當過社畜的成年人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低血糖的症狀。

  隨後,脫水的怪異感受也出現在他自己的身體內,七海建人強忍著不適,喊出聲:「等等——」

  雖然他可以嘗試在暈倒的一瞬間找到咒靈的弱點攻擊,但七海建人對此並沒有把握,更何況身邊還有兩個孩子,他不能拿他們的生命冒險。

  但就在七海建人出聲的同時,他身後的少年也驚詫地喊出了一個名字。

  「——沙羅?」

  咒靈身上不斷湧動的黑色影子仿佛一瞬間被凍住了,靜止了片刻。

  「……萩原?」

  「你不是在被攻擊嗎,怎麼會在這裡?」

  沙羅茫然地問道。

  咒靈完全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

  明明剛才萩原研二身上的屏障還在不停波動,讓她意識到萩原研二正在遭受攻擊,所以她才急著要把這些咒術師全部處理掉。

  一轉眼,萩原研二的聲音卻從那個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上班族的咒術師身後傳出來。這完全把咒靈搞糊塗了。

  ——所以是誰在攻擊萩原?咒靈迷茫地思考著。

  七海建人:「……」

  他聽見了咒靈的自言自語,用半是震撼半是復雜的目光看了面前的特級咒靈一眼。

  不可能吧,難道是個陷阱?

  比起成年人周密的思考,虎杖悠仁則完全沒想這麼多。

  得益於一直以來的鍛煉,虎杖悠仁的身體素質很好,他頂住了飢餓帶來的惡心感,還能中氣十足地大喊道:

  「有沒有可能,我們現在在你的領域裡,所以是你在攻擊我們?」

  沙羅:!

  這該死的咒術師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她迅速把領域的時間調回原狀,然後把領域撤掉。

  當虎杖悠仁和七海建人克服了身體裡殘留的眩暈感並站穩之後,虎杖悠仁第一時間轉頭看向自己的同學:

  「萩原,你認識這個咒靈?」

  但七海建人的身後空空如也。

  萩原研二出現在距離他們十米以外的地方,面目不辨的黑影擋在他的身前。

  虎杖悠仁下意識地以為自己的同學是被這個咒靈綁架了。

  正當他准備一拳砸過去,分散咒靈的注意力,好給萩原研二留出逃生的空間時,卻聽見萩原研二側臉去問那個咒靈。

  「你很久沒出現了……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少年的語氣輕柔,帶著不安,小心翼翼。

  虎杖悠仁:?!

  七海建人:……

  他就知道五條悟找來的學生都不是什麼正常人。

  咒術師都是群瘋子。如果有人顯得格外正常,那只能說明,他瘋的厲害。

  就像面前這個看起來彬彬有禮,人畜無害的少年。

  居然希冀著一個特級咒靈的陪伴。


第173章 番外一(5)

  【這些該死的咒術師, 居然敢綁架你,你沒事吧?】

  沙羅嘴裡嘟嘟囔囔地說著,目光上下掃視萩原研二的身體,眉頭緊皺, 仿佛找到最細小的傷口也會使她怒火中燒。

  咒靈篤定咒術師不會放萩原出來, 這才導致她沒有第一時間認出, 出現在她領地的三個人之一就是萩原研二, 這讓她感到有點丟臉。

  尤其是在萩原研二面前。

  「呃, 沙羅?」

  萩原研二斟酌著叫了咒靈一聲,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沒有綁架我……真要說起來, 你好像把他們綁架了。」

  「是啊,而且你要是再不給你的人質們拿點吃的, 我們就要餓死了。」

  在一個兩人高的鐵制籠子裡面, 虎杖悠仁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七海建人則在恢復了一些體力之後, 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這裡似乎是某類動物的展廳,現在已經被廢棄了, 各種玻璃材質的展示窗上生著一些污跡和半點, 裡面長滿野草。

  野草微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七海建人不知道是自己看錯了,還是裡面有風吹過,又或者是裡面真的還留有什麼活物。

  在大廳的中間放著幾個巨大的鐵制籠子, 黑漆掉落斑駁,被紅棕色的鏽塊取代,遍布籠子的四周。

  虎杖悠仁和七海建人都被關在最大的那個籠子裡面, 卻還都有活動的余地, 足可見這些籠子的體積是多麼龐大。

  其他的籠子裡面基本都是空的, 只有一個籠子裡傳來了幾聲貓叫。

  七海建人將視線投向聲音的來源。

  那裡有一只藍眼睛的白色小貓, 體型瘦長,富有光澤,正懶洋洋地躺在地上撥弄一只半死不活的灰色老鼠。

  在它的身邊坐著一直毛色雜亂的玳瑁貓,身體大部分被灰黑色的短毛覆蓋。

  它沒有理睬這幾個新來的陌生人,慢條斯理地舔著自己的爪子。

  「這兩只貓是你養的?」七海建人問。

  「不是,它們闖進我的領地不願出去,所以我把它們囚禁了。」

  沙羅冷冰冰地回答,衝著那兩只小貓使勁瞪了瞪眼,表達自己的敵意。

  「喵——」

  白色小貓回了她一聲,聲音拖長,毫無攻擊力。

  沙羅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火腿腸,又看了看它,面無表情:「你不是自己抓了老鼠嗎,先吃那個。」

  說著,她把幾根火腿腸遞到虎杖悠仁面前。

  虎杖悠仁看了一眼,發現是超市裡常有的火腿腸,而且是價格賣的比較貴的那一檔。

  「好耶!」

  少年歡呼了一聲,飛快地剝好之後,盯著富有肉粒感、油光鮮亮的肉腸,迫不及待地張開嘴,一口咬下去——

  沒咬到。

  七海建人把那根火腿腸從他的手上拿了起來,冷靜地說道:「沒有人和你說過,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吃嗎?」

  沙羅歪了歪頭:「沒有過期,我剛買回來喂那兩個家伙的。」

  她指了指正在朝他們叫喚的小白貓的方向。

  七海建人:……

  他不是怕過期,而是怕裡面加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會對虎杖悠仁不利。

  七海建人打量著面前變成了人類形態後毫無破綻的咒靈,一時間拿不准這到底是特級咒靈的詭計——

  還是單純就是因為她腦子裡缺根筋。

  在場的人中,單細胞的咒靈和粉頭發少年一齊望向他,等著他解釋自己的行為。

  七海建人無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陽穴。

  他正打算把自己的懷疑攤開說,一只骨骼尚在發育的手伸了過來,把食物從他的手裡拿下來。

  萩原研二掐了一小節,放進嘴裡,咀嚼片刻後咽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沙羅。

  察覺到萩原研二的視線,沙羅的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到被吃掉一小節的火腿腸上,歪了歪頭,神情平靜,略帶迷茫。

  萩原研二收回目光,朝著七海建人微微點頭,然後把食物還給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左右看看,隱約猜到了一些。

  意識到七海建人沒有阻止他的打算,少年索性不再去想,向萩原研二道了一聲謝,開始埋頭苦吃。

  七海建人愣住了。

  不僅是因為這個姓萩原的少年看穿了自己的疑慮和防備,更是因為這個舉動下所展露出的,對於叫做「沙羅」的特級咒靈的極度信任。

  萩原研二是在告訴他,他相信沙羅給他們的東西裡面什麼也沒有;

  同時也是在說,他相信這個特級咒靈不會無動於衷地放任他吃下危險的東西。

  一個人類,一個特級咒靈。

  他們兩個到底什麼關系?七海建人在心中思考到。

  他聽說過上一屆入學的乙骨憂太,把瀕死的人類詛咒成為咒靈的事情,難不成……

  七海建人若有所思的目光轉向萩原研二。

  難不成,面前的這個特級咒靈也是在他的詛咒而誕生嗎?

  *

  對身體造成的年齡改變可以逆轉,但是對於身體能源的消耗與代謝的加速後造成的飢餓感,在領域被撤走之後仍然存在。

  注視著萩原研二吃了一點香腸,然後把食物遞給虎杖悠仁,沙羅若有所思地盯著萩原研二,問道:

  「你餓嗎?要不要吃壽司?」

  咒靈並不知道萩原研二是在間接打消七海建人的懷疑,還以為是萩原研二單純不喜歡吃火腿腸。

  坐在籠子裡的虎杖悠仁抬起頭,高高舉起手:「我吃!」

  萩原研二還沒來得及說話,沙羅就點了點頭,然後瞬間從三人面前消失了。

  七海建人:……

  ?

  他不知道是虎杖悠仁管一個明顯是囚禁了他們的特級咒靈點菜來的荒唐,還是這個特級咒靈真的去買了的事實更令人不敢置信。

  「你們以前認識?」

  七海建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籠子外面的萩原研二,問道。

  萩原研二點了點頭,伸手去解關著兩人的籠子的鎖,同時回答道:「她……從小就在我身邊,我已經習慣了。」

  七海建人阻止了他的動作。

  籠子上的鎖只是一個擺設,特級咒靈在籠子周圍都布下了某種咒力形成的帳。

  萩原研二的手掌穿過的時候,那層屏障溫柔地像是一層油膜,輕輕顫了顫就為萩原研二讓開一條路。

  但七海建人懷疑,如果換成自己和虎杖的手,立刻就被那些灰蒙蒙的咒力絞碎。

  死在咒靈手下的咒術師和人類太多了,特級咒靈在他們面前表現出一時的溫順,無完全法讓七海建人信任她。

  他更傾向於這只是用來迷惑他們的假像。發現籠子上的鎖被動過了,咒靈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尚不可知。

  同時,七海建人也沒有忘記思考萩原研二話中的意義。

  從小相識。

  也就是說,不是萩原研二創造了這個咒靈。

  但在乙骨憂太之外,七海建人實在沒有見過有哪個咒靈和人類的關系如此親近,甚至能讓咒靈萌生出保護人類的衝動。

  萩原研二端詳著他沉思的表情,暗自揣測七海建人的想法。

  「等沙羅回來,我會拜托她解除你們周圍的咒力屏障,然後你們就趕緊離開。」他告訴兩人。

  虎杖悠仁握住籠子的欄杆,睜大眼睛問道:「那你呢?」

  萩原研二向他微笑道:「小沙羅不會傷害我的,而且……」

  這是第一次,這個時常和他保持距離感的咒靈,願意向他袒露自己的領地和生活。

  這讓萩原研二感到好奇又雀躍。

  況且,她有很多天都沒有出現在他的身邊了,他有點想她,所以也不願馬上離開。

  少年的心思逃不過成年人的眼睛,七海建人看到萩原研二的神情,一時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絕對是他看錯了,這個男孩不會真的喜歡那個特級咒靈吧?

  最近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兩個,擇偶範圍都寬到咒靈身上去了?!

  他就知道咒術師都是一群瘋子。

  但七海建人沒料到,新生代的這些年輕咒術師能瘋到這個地步。

  一個乙骨憂太已經足夠咒術界的高層憤怒的了,再加上一個與特級咒靈難舍難分的萩原研二……

  七海建人第一次微妙地感受到了五條悟口中「爛橘子」們的崩潰心情。

  *

  不到半個小時,這間房間的入口處傳來了輕微的聲響。

  在三人的注視下,一個容貌極為出眾的混血少女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

  銀發綠眼,目光空洞淡漠,不似人類。

  七海建人注意到她手中的壽司盒,確定了這個女人和特級咒靈之間存在某種聯系。

  詛咒師?他謹慎地思考著。

  但萩原研二對混血少女的稱呼打破了他的預想。

  他叫她「沙羅」。

  也就是說,這個人類少女,其實就是那個特級咒靈?七海建人驚愕地反應過來。

  但他完全感受不出咒靈的氣息面前的這個少女除了堪稱妖異的容貌外,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銀發綠眸。

  七海建人突然想起咒術界最近的一個傳聞。

  一個自稱「靈媒」的銀發少女突然活躍在普通人之間,經過輔助監督們的調查,她「除靈」的對像其實就是咒靈。

  但奇怪的是,那些不再困擾雇主們的咒靈,其實並沒有被拔除,而是換了個地方繼續活著。

  那些都是不能溝通的普通咒靈,咒術師們將它們拔除後,也沒有得到任何關於靈媒少女的有用信息。

  七海建人默默將視線轉向拎著巨大壽司盒的特級咒靈。

  那個靈媒,不會就是她吧。

  怪不得那些被「祛除」的咒靈都好好活著。

  因為除靈的人根本就不是咒術師,甚至連詛咒師都不是。

  咒靈除靈,聞所未聞。

  要不是普通咒靈沒有人類的思考能力,七海建人甚至懷疑是咒靈們串通好了,合伙騙錢。

  *

  沙羅帶回來的壽司很豐盛,而且看起來就很昂貴。包裝在高達五層的木盒中,上面的紋路低調古雅。

  咒靈先讓萩原研二挑了自己想吃的,然後把剩下足夠三個人吃的量都擺在虎杖悠仁和七海建人面前。

  虎杖悠仁歡呼一聲,完全沒有被「囚禁」的自覺,從沙羅的手上接過波子汽水的時候,還非常有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

  基於不容忽視的生理需求,七海建人頭疼地接過特級咒靈遞來的食物和飲料。

  這次他沒有懷疑食物,而是開始懷疑起了自己作為咒術師的整個人生。

  以前他還以為五條悟的性格是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直到今天,一個不殺人還給自己的囚犯好吃好喝的咒靈推翻了他的認知。

  沙羅隨手放了兩個壽司到貓籠中。

  兩只貓懶洋洋地看了米飯一眼,把上面的金槍魚刺身叼走,回到水盆邊趴下,對剩下的部分嗤之以鼻。

  「貓吃米飯嗎?」虎杖悠仁好奇地問道。

  這個咒靈太奇怪,虎杖悠仁已經失去了一開始的危機感。

  沙羅慢吞吞地回答:「不知道,不過老鼠會吃的,它們吃老鼠。」

  萩原研二忍不住提醒她:「沙羅,你喂他們吃東西,還提供水源……就是在養它們。」

  沙羅盯了他一會兒,不情願道:「它們總是進出我的領地,你又不讓我傷害動物。」

  萩原研二猛地怔了怔。

  他不記得自己這麼說過,但這句話卻讓他的心底有什麼潛伏已久的力量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少年茫然地摸了摸胸口,不知所措。


第174章 番外一(6)

  「沙羅, 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都是在這裡嗎?」

  萩原研二猶豫地問道。

  沙羅搖了搖頭:「我在給漏瑚大人工作。」

  七海建人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

  漏瑚。

  咒術界登記在冊的特級咒靈, 通常以老人的姿態出現, 頭部是火山的形狀,實力強大,敵視人類。

  這個名字瞬間引起了七海建人的警覺, 他不著痕跡地試探道:「工作?」

  虎杖悠仁顯然也知道漏瑚是誰,畢竟五條悟是當著他的面把漏瑚的頭拔下來的。

  粉發少年從像小山一樣的壽司中抬起頭, 含含糊糊地問道:「我都不知道咒靈居然賺的這麼多。」

  沙羅的目光輕飄飄地穿過籠子欄杆的縫隙,落在虎杖悠仁身上:「為漏瑚大人工作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

  言下之意, 漏瑚沒有給她錢。

  咒靈不用吃喝, 以折磨人類為樂,畢生的目標是除掉所有咒術師,讓咒靈統治世界。

  擁有絕對強大的力量和對人類發自天性的輕蔑, 當然對人類的貨幣也不會感興趣。

  工作和無償觸動了前上班族七海建人的神經,他反射性地提醒:「這違反勞動法了。」

  剛脫口而出,七海建人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一個咒術師, 為什麼要操心咒靈之間的勞動關系有沒有法律保障?更不用說, 咒靈也完全不會遵照人類的法律形式。

  七海建人已經預料到咒靈會對人類的法律嗤之以鼻, 然後輕蔑地說些人類都是螻蟻的反社會言論。

  但事實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沙羅定定地盯了他一會兒, 堅決地反駁道:

  「不,為漏瑚大人工作是我的榮幸, 漏瑚大人的誇獎和信任就是對我最好的報酬。」

  七海建人:……

  金發咒術師麻木地指出:「你不覺得自己被職場詐騙了嗎?」

  用虛無縹緲的誇獎來換取一個特級咒靈的戰力, 簡直是空手套白狼的巔峰境界。

  最主要的是,這咒靈居然對此深信不疑, 並且已經完成了自我馴化。

  「對啊沙羅, 你沒有點毀滅世界的理想嗎?」虎杖悠仁腮幫子裡塞滿食物, 抽空問道。

  少年的心已經被成堆的高級壽司俘獲,此時看這個特級咒靈十分順眼,單方面把他們的關系拉進到可以直呼名字的地步。

  沙羅嚴肅地回答:「我為漏瑚大人工作全部是因為對他的崇拜,請不要用理想這種東西來玷污我對漏瑚大人的一片誠心。」

  七海建人:……

  前上班族被這一番話驚得無言以對。

  不禁想到,這得虧是個咒靈,要是人類以這種心態找工作,在社會上早就被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虎杖悠仁又插話道:「那個火山頭有什麼好崇拜的?」

  咒靈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們這種愚蠢的人類注定無法領悟漏瑚大人的英姿。」

  「錢要掙什麼時候都能掙,反正也餓不死,但多少人能碰見一個自己崇拜且願意追隨的偶像?」

  被畫大餅的公司和滿嘴空話的虛偽上司折磨了數年的咒術師,聽見咒靈的慷慨陳詞,表情漸漸空白。

  要不是他打不過,早就上去揍醒她了。七海建人麻木地想著。

  狗屎的特級咒靈。

  打也打不過,還到處傳播自己奇怪的思想,實在是對每天上班維持生計的職場人的侮辱……

  等等,他現在不應該想這些。

  七海建人驟然反應過來。

  面前有一個暫時沒有敵意,而且可以交談的特級咒靈,明顯是屬於漏瑚那邊的陣營,現在他應該盡量套話,越了解敵人的情況對自己一方就越有利。

  他的思想已經被沙羅帶到偏路上,快要一去不復返了。

  七海建人努力地想把話題掰回來,從咒靈對漏瑚的詭異崇拜,帶回正題。

  「等等,沙羅,你說過你是為漏瑚先生打工,具體是做什麼工作呢?」

  七海建人微微睜大眼睛,目光落在提問的少年身上。

  ——當他和虎杖悠仁的思路都被特級咒靈帶偏的時候,居然是萩原研二問出了咒術師一方最想知道的問題。

  這個少年是在暗中表明立場嗎?

  「——如果很危險,就不要去做了。讓你做那麼危險的工作,也許漏瑚先生並不是很關心你。」

  萩原研二向沙羅提議道,笑容有些僵硬。

  七海建人:……

  原來是在吃醋。

  「……」

  吃醋?!

  一個人類愛上咒靈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居然還在吃咒靈和咒靈之間的醋。更別提這兩個咒靈中,一個是火山頭的獨眼老人形像,另一個是高中年紀的混血少女。

  太復雜了,不能細想。

  七海建人承受不住地嘆了一口氣,在虎杖悠仁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蹲下身,然後直接坐在他的身邊,隨意拿了一只海膽壽司。

  「腦子太累,今天提前下班吧。」

  金發上班族平靜地宣布道,語氣輕松。

  虎杖悠仁:……

  娜娜明,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不確定地想著,剛想開口詢問,卻突然聽見大廳進門的地方傳來自己熟悉的輕快聲音。

  「開壽司派對不邀請老師嗎,我可是會傷心的哦?」

  看到三個人加一個咒靈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穿著高領制服的五條悟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揮舞著手中的紙袋:

  「我給你們帶了甜點,是毛豆奶油味的喜久福,不用謝——」

  話音還沒落地,就被打斷、

  「地球儀,你來干什麼?」

  沙羅在看到五條悟的瞬間就變回了黑影的原型,擋在萩原研二的身前,冷冰冰地問道。

  「......」

  五條悟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不可置信地重復道:「地球儀?!地球儀是什麼?」

  「是你的眼睛。藍色的,而且滾來滾去,像個地球儀。」

  雖然對五條悟的敵意肉眼可見,但沙羅還是有問必答,十分誠實。

  五條悟少見地被噎到說不出話來,雖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因為不敢相信有咒靈會把自己的六眼叫做地球儀。

  場面一度十分安靜,只剩下虎杖悠仁的咀嚼聲,以及萩原研二低聲喊「沙羅」的聲音。

  「噗嗤。」

  七海建人毫不留情地發出一聲嗤笑。性格惡劣的前輩難得的吃癟,他表示樂見其成。

  五條悟向著笑聲發出的地方幽幽地看了一眼,邁步走到虎杖悠仁的旁邊,席地坐下,兩條長腿伸直,在裸露的水泥地上隨意搭著。

  他伸出手,穿過沙羅的咒力屏障,旁若無人地捏了一塊壽司放進嘴裡:

  「打個商量,先把我的後輩和學生放出來吧。放在籠子裡像在玩什麼奇怪的py,悠仁還未成年呢。」

  他就這麼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一點也沒想到,在場聽到這話的有兩個未成年人,一個能以未成年少女形態現身的咒靈。

  出乎意料的是,這句話似乎對咒靈起了作用。

  黑影表現出了明顯的糾結情緒,即使沒有五官都能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

  「沙羅,你再不放了他們,就要像養這些貓一樣養著他們了。」

  萩原研二輕咳一聲,提醒道。

  沙羅的身影僵了僵。

  五條悟滿意地看到籠子周圍的咒靈屏障在一瞬間都消失了,滿意地拍了拍手,把籠子上的鎖掰開,朝坐在裡面的兩人招手。

  等七海建人和虎杖悠仁都從籠子裡出來了,五條悟又轉了一個身,向萩原研二眨了眨眼:

  「萩原同學,該回學校了。」

  回去?

  沙羅身上的殺氣瞬間暴漲,縹緲的聲音都浸透著緊繃的敵意:「【你威脅他。】

  萩原研二嘆了一口氣,在七海建人不贊同的目光下,用手輕輕碰了碰黑影上湧動的絮狀力量。

  那些看似不詳凶惡的粘稠物質,在萩原研二的指尖靠近的時候,有序地向周圍散開,仿佛在迎接他的觸碰。

  「別擔心,我是自願入學的。」

  他無奈地說道,內心深處卻因為沙羅明顯的維護動作而心跳加快了幾分。

  【自願,為什麼?】沙羅聽起來很質疑。

  萩原研二簡單地將自己同學身上發生的不幸告訴沙羅。

  沙羅簡單地「哦」了一聲。她是咒靈,要是表現出同情憐憫之類的感情才是真的奇怪。

  「你知道這件事嗎?」五條悟隨意地問道。

  五條悟會出現在萩原研二的學校天台不是巧合,學生無故失去意識的事件已經在東京發生了多起,現場都有咒靈殘留的痕跡,引起了咒術界的重視。

  沿著一系列的痕跡追查,五條悟可以確定,尾田的事情也是由同一個咒靈所謂。

  咒靈的行蹤隱藏的很好,讓五條悟懷疑,在它的背後還有更強的力量在謀劃推動這一系列的案件。

  沙羅的回答印證了他的猜想。

  【你是說真人的玩具?】咒靈想了想,說道,【他最近很沉迷新擺弄出的玩具,都不怎麼和我們見面。】

  五條悟打量了她一會兒,轉頭看向萩原研二:「她在說什麼?」

  咒靈的話在咒術師的耳中,和花御的語言如出一轍,都是一些沒有意義的白噪音,意義不明。

  萩原研二將沙羅的話轉述一遍,獲得了五條悟和七海建人不約而同的凝視。

  這個少年能夠聽懂咒靈的語言。

  是只有這個咒靈嗎?還是所有咒靈的語言他都可以聽懂?

  「這個玩具有什麼功能?」五條悟問道。

  黑影歪了歪頭,換上人類能夠聽懂的語言:「好像是能抽走人類的靈魂,然後像橡皮泥一樣捏在一起,制造出更強大的咒靈。」

  「所以我們要拔除形成的咒靈,才能讓萩原的同學的靈魂回去。」虎杖悠仁思考道。

  「也不用,」咒靈的聲音輕快,「我知道一個更好的解決辦法。」

  「把維持生命的狀態卸掉,那個人的靈魂就不會在咒靈裡面了。」她興高采烈地說道,「等他死了,靈魂就會回到他的身上。」

  「那他就永遠醒不過來了。」七海建人面無表情地提醒道。

  沙羅沉默兩秒,茫然道:「我覺得沒什麼問題。」

  七海建人:……

  問題大了。

  他就知道,咒靈恨不得全體人類滅絕,又怎麼會想真心救回一個人類。

  七海建人無言地看向萩原研二,想看看面對咒靈如此冷血殘忍的回復,這個少年會是什麼表情。

  萩原研二只是眨了眨眼睛。

  「抱歉沙羅,我還是想讓尾田醒過來。」

  他的聲音中聽不出什麼明顯的情感,只有低垂的睫毛能看出他心中的糾結。

  萩原研二的正義感讓他無法對沉睡的同學置之不理。

  即使理智上知道沒有他,五條悟等人也會想辦法解決那個咒靈,將尾田的靈魂帶回少年的體內。但萩原研二知道自己不可能因此就坐視不管。

  如果一直寄希望於別人,那麼總有一天,自己也會失去幫助他人的想法和勇氣。萩原研二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但與此同時,他害怕讓沙羅失望。

  即使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價值觀和形態和人類都有著巨大不同的咒靈,會讓他如此在意。

  但出乎意料的是,沙羅似乎對他的答案感到毫不意外,甚至有幾分習以為常。

  「我知道了,」咒靈回答道,「但你不能一個人去咒術師的領地,這不安全。」

  五條悟挑起一邊的眉毛:「也就是說?」

  「我要和他一起去。」

  咒靈平靜地告訴咒術界的最強,她要進入咒術師最集中的東京都咒術高專,為了從咒術師的手上保護一個人類。

  「不行!那裡對沙羅來說太危險了。」

  萩原研二緊張地搶在五條悟之前回答道。

  「……」

  五條悟對此時此刻發生的情境感到由衷的疑惑。

  怎麼感覺咒術高專被他們說的像龍潭虎穴一樣——這裡真正危險的好像不是他們咒術師,而是這個黑漆漆的咒靈吧?


第175章 番外一(7)

  面對咒靈匪夷所思的要求, 五條悟僅僅沉默了幾秒鐘,就輕易點了頭,顯得十分隨意。

  「不過有個條件。」他笑眯眯地說, 「你必須作為人類進去, 不能暴露咒靈身份,正好你的年齡看起來和我的學生差不多。」

  「當然也絕對不能傷害任何一個你的同學。」五條悟補充道。

  沙羅答應得干脆:「我知道了。」

  聽到這句話,五條悟伸出一根手指, 把眼罩的一角向下扒開。

  閃著奇特光芒的六眼在咒靈身上一掃而過, 仿佛在測試這是否只是狡猾咒靈的謊言。

  「那麼, 歡迎來到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

  咒術界的最強聲音中有一種誇張的熱情。

  虎杖悠仁捧場地使勁鼓掌, 歡呼道:「和特級咒靈當同學,聽起來好厲害。」

  七海建人:......

  這裡能有有正常一點的人嗎?

  他到底為什麼辭職回來當咒術師?

  七海建人知道自己應該成為比較理智的那個,但特級咒靈和五條悟已經完全摧毀了他的神經。

  於是他干脆放任自己沉浸在下班的氛圍之中,對於眼前的荒謬全當沒看見。

  在場的咒術師中, 唯一對咒靈入學咒術高專感到不安的人,是萩原研二。

  咒術高專學習的內容都是如何祓除咒靈, 對於沙羅來說真的一點也不安全......

  萩原研二完全沒考慮面前的咒靈已經是咒術界所評價的特級,能傷到她的咒術師都寥寥無幾。他還想再勸說沙羅, 卻感覺咒靈的視線徘徊在自己的身上,似乎不太高興。

  於是話到嘴邊臨時改口道:「那沙羅的貓怎麼辦?如果留在籠子裡沒人喂食, 會餓死的。」

  「學校宿舍裡可以養貓嗎?」虎杖悠仁舉手問五條悟。

  「當然——」五條悟拉長了聲音, 「可以。」

  七海建人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這個話題算不算在上班的範疇裡,最後決定這也許可以當做下班後的閑聊。

  「夜蛾先生知道這件事嗎?」他心平氣和地問到。

  五條悟做了個思考的姿勢:「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過應該沒關系啦。」

  關系大了, 他是校長啊。

  「......」

  七海建人面無表情, 閉上了嘴。

  無關上班, 他只是厭倦了和五條悟對話。

  「我不會養它們。」咒靈冷冰冰地撇了那兩只小貓一眼, 斬釘截鐵地回答。

  她盯著兩只小貓看了一會兒。

  人類形狀的瘦長黑影逐漸縮短,凝成實體,重新變成了銀發少女的樣貌。

  沙羅走到籠子旁邊,緩緩伸出一只手,放在白貓的頭上。

  咒力湧動,術式運轉。

  五條悟不動聲色地向前一步,擋在咒靈到七海建人和虎杖悠仁的攻擊軌跡上,同時觀察著那只貓的狀態。

  最強咒術師的表情有些古怪,一是疑心咒靈是想殺死這只貓,二是因為他注意到藍眼小白貓的長相。

  它的眼睛是清澈的淺藍,圓滾滾的,五條悟來說有一種奇怪的既視感。不禁讓他懷疑咒靈把這只貓囚禁在這裡,是不是摻雜了點私怨。

  沙羅的動作很快,在小白貓的頭頂上一觸即分。

  小白貓在她靠近的時候就拉長了聲音,試圖用自己的耳朵去頂少女的掌心,因為沙羅的動作太快而落了個空。

  沙羅沒有理它,對玳瑁貓重復了相同的舉動,然後面無表情地將關住兩只貓的籠門打開。

  一黑一白兩道殘影閃過,兩只野貓在門鎖落地的一瞬間衝出去,鑽進大廳旁邊的狹小樓梯間中,失去了蹤跡。

  顯然,它們對黑漆漆咒靈的順從與討好,只不過是為了獲取食物的生存智慧而已。

  五條悟的視線追隨著兩只動物,消失在大廳的盡頭。

  它們看起來不像是受到傷害的樣子,行動如常,也沒有發出慘叫,連六眼都看不出它們的體表發生了什麼改變。

  不禁讓五條悟好奇:「你對它們做了什麼?」

  沙羅平靜地回答道:「沒什麼,拿掉了幾個器官。」

  「……」

  大廳裡出現了一陣詭異的沉默,虎杖悠仁長大了嘴巴,連五條悟也出現了一時的怔愣。

  「哪裡?」七海建人直截了當地問。

  「子宮和卵巢。」

  「沙羅給她們……絕育了?」萩原研二不確定地問道,得到了沙羅的點頭。

  咒靈給他解釋前因後果:「我切斷了它們腦部神經的時間感知,把身體的時間加快,感到痛之前就已經痊愈了。」

  「花御大人說這種行為可以保護生態,對於貓本身也沒有壞處,所以不算傷害。」她補充道。

  既沒有違背她和萩原研二的約定,又可以報復這些一而再闖入自己領地的可惡動物,沙羅對這個方法非常滿意,對花御也是更加崇拜。

  果然,萩原研二沒有把這個舉動定義為對野貓的傷害,反而微笑著自言自語道:「真可愛。」

  可愛。

  七海建人痛苦地開始回想自己為什麼會接今天的任務,又為什麼同意帶這個少年來到這裡。

  大概是因為他看起來開朗又善解人意,是咒術師群體中少有的正常人吧。

  那時候他哪裡能想到,對一個在瞬息之間就能粉碎體內器官並且讓身體的主人毫無察覺的特級咒靈,萩原研二的評價會是……

  可愛。

  七海建人生無可戀地閉了閉眼,覺得自己一段時間之內都不能直視這個詞了。

  好在,這次的任務也不需要他再去完成。

  據沙羅說,作為此次任務目標的咒靈其實只是偶然之間來到這裡,發現有個特級咒靈在這裡就立刻離開了,只是在離開的過程中被咒術師發現,所以才鎖定到了沙羅的位置。

  七海建人在離開廢棄大樓來到路邊的第一秒,就揮手打到一輛出租車,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身後沒有一個正常人的群體。

  五條悟、虎杖悠仁和萩原研二面面相覷。

  作為他們中的唯一成年人類,五條悟沒有駕照也不會開車,好在他有一顆足夠包容和開放的心,十分樂意叫自己還沒有成年的學生開車,載他們回去。

  在蜿蜒曲折的山路和萩原研二的車技下,他們只花了不到來時一半的時間就回到了咒術高專。

  代價是虎杖悠仁兩只眼睛已經都變成了蚊香的樣子,顫顫巍巍地下了車,發現自己的學校正在上下左右地跳動。

  五條悟同情道:「快回宿舍休息吧,老師和萩原君他們還有些話要說。」

  萩原研二不確定虎杖悠仁有沒有聽清五條悟的話,粉頭發少年愣了十幾秒,才茫然地點頭,穿過帳,扶著校門和牆,晃晃悠悠地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萩原研二有點不放心地看著他的背影:「要不還是讓我送他回宿舍吧。」

  五條悟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悠仁自己可以的,況且,我還有話對你們說。」

  雖然他用的代詞是你們,但五條悟的視線方向明晃晃地示意,這次談話的主要目標是沉默了一路的特級咒靈。

  男人摘下了自己的眼罩,一對天藍色的淺瞳出現在原先被遮擋的位置。

  不小的時候,五條悟鋒利的臉部輪廓和一米九的身高,以及清澈冰冷的瞳孔,都成為了壓迫力的來源。

  沙羅依舊面無表情,目光中對五條悟微弱的敵意一如既往,沒有因為六眼的出現而畏縮。

  「你想問什麼?」她問道。

  五條悟端詳著她:「你和萩原君之間存在束縛,我想知道具體是什麼內容。」

  「當然,你不想說也——」

  「不殺人,不傷害。」

  沙羅回答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什麼波瀾起伏。

  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五條悟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六眼能看到咒靈身上的咒力在這句話之後,幾乎又上升了一個等級。對他人公開束縛,實際上也是一種束縛,能夠增強實力。

  也就是說,咒靈沒有說謊。

  一個特級咒靈。不殺人,不傷害。

  即使五條悟在之前和沙羅的對話中已經猜到了一些,但束縛的真實面貌卻還是讓他感到不可置信。

  這個束縛的威力,即使在他看來也絕對不容小覷。

  五條悟臉上僅剩的漫不經心也消失了,他看向萩原研二,目光審視,聲音略顯緊繃:「你許諾了她什麼?」

  讓一個特級咒靈不傷害人類,付出的代價會是什麼,就連五條悟也不知道。

  在西方的一些故事裡,有的人類會用自己的靈魂和魔鬼做交易,以換取想要的東西。咒術師沒有靈魂交換一說,但原理是一樣的。

  五條悟希望,這個少年沒有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承諾。

  萩原研二在沙羅說出她那邊的束縛條件後,就一直沒有其他的動作,仿佛陷入了僵硬又茫然的狀態。

  他的頭低垂著,目光沒有和五條悟相接。

  可疑。

  五條悟猛然間拉進和萩原研二的距離,想觀察他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

  但在男人接近的一瞬間,萩原研二動了。

  他抬起頭,沒有看向五條悟,而是首先看了一眼沙羅,近乎無奈地笑了笑,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通過六眼,五條悟能感覺到少年的神態有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

  「我答應小沙羅,會一直看著她。」

  萩原研二的話揭開了人類與咒靈之間束縛的全貌,卻只讓五條悟感到疑惑。

  「就這樣?」他問道。

  在六眼的審視下,萩原研二坦然自若地笑了笑,迎上五條悟的視線。

  「就這樣。」

  少年身上的咒力變化代表他說的是實話。

  「......」

  五條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就這樣?

  就這樣能讓一個咒靈承諾不傷人也不殺人?

  果然還是因為這個咒靈的腦子有問題吧......最強咒術師懷疑地想到。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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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番外一(8)

  清晨, 洗漱完畢後,狗卷棘睡眼惺忪地從自己的宿舍房間推門出來。

  缺乏睡眠的男高中生眯著眼,試圖適應清晨的陽光, 順便思考吃什麼早餐。

  看到一個人影在自己的視野邊緣一閃而過,狗卷棘心不在焉地打了一個招呼。

  白色的頭發, 跟五條老師有點像, 不過老師的頭發肯定沒有卷度,也不會這麼長。

  重點是, 五條老師是男人,而剛才過去的人——

  等等。

  一秒,兩秒......

  十秒鐘過去, 狗卷棘突然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

  他緩緩回頭,僵在原地。

  *

  作為天生沒有咒力, 卻換來了一副強悍□□的咒術師, 禪院真希每天都會在高專的操場上進行晨練,強度極高, 一度勸退了其他想要和她一起鍛煉的同學。

  虎杖悠仁有時候也會在操場上跑幾圈, 讓身體進入狀態。

  不過今天倒是沒有看見粉頭發少年的身影, 禪院真希漫不經心地想著。

  通常等她的晨練接近尾聲的時候, 其他的高專學生就會陸續從宿舍出來, 准備去上課。

  狗卷棘是個咒言師,咒言師的力量在於語言,不需要鍛煉□□。所以她很習慣於看到狗卷棘打著哈欠, 在臨上課的時候從宿舍慢悠悠地走出來。

  今天倒是個例外。

  狗卷棘氣喘吁吁地從宿舍門跑了出來,姿勢狼狽, 神情驚恐。

  他拽著自己的領子, 一向藏在裡面的下半張臉露了出來, 驚慌地喘著氣。

  禪院真希把自己的武器交到左手,右手稍微擦了擦汗,狐疑地問道:「你怎麼回事?」

  「@#%¥@!」

  禪院真希:「……」

  狗卷棘的咒言威力巨大,所以平時一直用幾個特定的名詞代替有意義的語句。

  今天之前,禪院真希從沒有聽咒言師說過這麼多句話。

  雖然聽起來全都是壽司餡料和食材的名字,但狗卷棘一般只會用到特定的幾個壽司餡料的。

  現在的狀態,堪稱咒言師版本的語無倫次了。

  「別急,到底怎麼回事,有危險嗎?」禪院真希微微皺眉問道。

  對於這個問題,狗卷棘用搖頭的動作給予了否定答案。

  又喘了幾口氣,他總算緩過來一點,用手指示意禪院真希先後看。

  墨綠色頭發的女孩照做了。

  東京都咒術高專的宿舍是日式建築風格,只有一層,大門是簡單的木質結構,上面有一個簡單的三角形棚頂,下面是一節石節。

  宿舍是男女混住,禪院真希自己也住在這個宿舍裡,對大門的形狀再熟悉不過。

  她莫名其妙地問道:「怎麼了?」

  狗卷棘沒有說話,就在禪院真希逐漸不耐煩之前,門裡走出了一個人。

  是一個陌生的少女,和他們差不多大,五官精致挺括,不是純粹的亞洲長相。最顯眼的還是她的一頭白發,以及淺淡的青綠色雙瞳。

  「可能是新來的學生吧,跟萩原一樣,還是說她有什麼不對嗎?」

  禪院真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仔細地盯著女孩看了看,回頭問狗卷棘。

  咒言師搖著頭,嘴裡冒出一連串壽司餡料的名字。

  禪院真希為難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只知道狗卷棘常用的那幾個詞的意思,更復雜的就理解不來了。

  「棘說這個人是從萩原君的房間出來的。」

  渾厚的聲音傳來,熊貓從夜蛾正道辦公室的方向走過來。作為咒骸的他能夠聽懂狗卷棘的意思,給禪院真希翻譯道。

  不過他之前沒有聽到兩個人對話,因此也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於是好奇地順著禪院真希的視線看過去:

  「棘說的是誰啊?」

  熊貓也看到了從宿舍門口出來的銀發少女,身上穿著大一號的白色襯衫,從肩部能看出來明顯是男裝的剪裁。

  「……」

  「萩原的房間?」

  咒骸喃喃地重復著狗卷棘之前的話。

  他們的宿舍是男女混住不假,但每個人都是單間,如果是串門的話……

  誰大早上在早課前串門啊?

  禪院真希和熊貓面面相覷,一時間收到了狗卷棘幾分鐘之前受到的同樣衝擊。

  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十幾歲沒成年的孩子,整天把戰鬥和生死當做生活,情感方面完全沒有什麼經歷,卻正處於善於胡思亂想的階段。

  但禪院真希和熊貓多少比狗卷棘鎮定一些。

  在二年級現在位於日本的學生之間,比起直來直去的禪院真希,以及根本不說話的狗卷棘,熊貓算的上是最善於溝通的存在了。

  咒骸友善地伸出一只手,打招呼道:

  「你好——」

  它都還沒說到自我介紹的部分,卻看到面前的少女目光漸漸呆滯,直直看向前方,隨後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轉身就跑。

  「……」

  熊貓錯愕地回頭看去,試圖尋找是什麼把少女嚇到了。

  沒有咒靈,也沒有敵人和任何嚇人的東西,唯一的生物只有他的兩個同學,狗卷棘和禪院真希。

  狗卷棘默默後撤一步,示意他旁邊的人。

  禪院真希半張開嘴,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我很嚇人嗎?

  還沒等熊貓開口安慰,宿舍的走廊中又傳出了一聲比之前還要絕望的尖叫聲,還有可疑的跌撞和跑步的聲音。

  二年級們:?

  半分鐘之後,在他們疑惑的目光下,伏黑惠的身影出現了。

  少年的臉上充滿著無辜和茫然:「剛才那是誰?」

  怎麼看見他就和看見了鬼一樣。

  *

  伏黑惠詫異地看著躲在萩原研二背後瑟瑟發抖的少女,絞盡腦汁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見過她,還把她嚇成這樣。

  難不成是在他不堪回首的,作為不良老大存在的國中時期,揍人的時候被這個少女目擊到了?

  伏黑惠沉思著,覺得很有可能。

  但這無法解釋她對禪院真希同樣的恐懼。

  伏黑惠不得不考慮這是因為流通在他們之間共同的禪院家血脈。這個想法讓他十分不快,少年猶疑著,像萩原研二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萩原研二也很無奈。

  昨天五條悟讓沙羅說了一遍他們之間的束縛後,頃刻間,有很多模糊的記憶湧入萩原研二的腦海,多半都是關於這個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咒靈。

  半夜躺在床上,萩原研二久久不能入眠。

  這麼多年來陪在他身邊的黑影,其實就是他夢中的銀發女子;而他抱有好感的對像,早在上輩子就已經是他的伴侶。

  萩原研二還是少年心性,對記憶中的場景感到既茫然又羞怯,完全的不知所措。

  雖然五條悟給沙羅也安排了宿舍房間,但沙羅還是像萩原研二小時候一樣,守在他的房間門口,仿佛是想時刻保證他的安全。

  萩原研二不會被沙羅嚇到,但他也不想讓沙羅整宿都守在那裡。

  兩輩子的記憶交織在一起,上一世的記憶就像是一層朦朧的面紗,蓋在這輩子的記憶上,萩原研二還不能感受到多少實感。

  他最先看清的,是這一輩子自己一直以來對沙羅的感情。

  少年沒有情愛的經驗,只會說是心動和喜歡,還不能理解愛意,無法想像相伴一生的重量。

  但現在的萩原研二知道,他對沙羅抱有的不止是青澀的暗戀,而是更沉重的,沒有那麼美好,但充滿著承諾的重量的情感。

  萩原研二用了一生把沙羅固定在光明的一面下,讓咒靈的行為和思考方式向人類靠攏。但他們之間的影響從不是單方面的。

  沙羅也教會了他,只有負面情感的咒靈如何愛一個人,他又該如何去愛一個咒靈。

  想保護,想靠近,不想放手,不想分離。

  交織著獨占欲,凶猛而執拗的愛意,就像沙羅自己一樣。

  萩原研二讓沙羅學會了尊重陪伴下的溫柔愛意,沙羅卻把永不放手的偏執愛意一起塞給他,兩個人的命運便從此糾纏在一起。

  所幸,萩原研二對此完全欣然接受。

  在被不斷浮現的褪色記憶糾纏困擾的時候,每每想到這裡,萩原研二不自覺地泛起一絲笑意。

  只要沙羅在他的身邊,什麼都會好的,萩原研二唯獨對這一點有著堅定的信心。

  他們是彼此的錨點,不管在那個時空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小沙羅,和我一起睡吧。」

  萩原研二拍了拍床的另一側,想讓咒靈過來休息。

  他的心髒因為這個動作猛然間跳了跳,震得萩原研二頓時想起,這一輩子的他還沒有和沙羅有過任何的親密接觸。

  上輩子遺留下來的習慣,一時間混淆了他的記憶,但現在的萩原研二本質上還是一個從沒有和異性牽過手的男高中生。

  少年紅了臉,支吾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小沙羅一直站在那裡……」

  沙羅沒有回答。

  「呃,小沙羅?」他仔細地看了看門邊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問,「你沒有生氣吧,怎麼不說話?」

  沙羅盯著他邊上的那個位置,一動不動:「我不能過去。」

  萩原研二遲疑地問道:「為什麼?」

  沙羅苦大仇深地回答:「你還未成年,這是犯法的。」

  萩原研二:……

  他差點脫口而出,小沙羅你一個咒靈怎麼比人類還遵紀守法。

  好在上輩子的記憶及時提醒了他,讓他想起自己也曾經是一個警察,說出這樣的話未免有點不夠尊重自己之前的職業。

  小沙羅……真的很有道德底線。

  萩原研二哭笑不得地想到。

  「那小沙羅之前回避我的接觸,時不時就消失,也是因為這個?」他問道。

  沙羅面無表情地點頭。

  萩原研二沒忍住笑了:「但小沙羅現在也是未成年不是嗎,而且只是休息,不會有其他的發生。」

  「況且,有小沙羅在身邊,我能睡得更好一些。」

  萩原研二從自己的記憶中學到,一直對人類的脆弱性深信不疑的沙羅,通常很難拒絕他的示弱。

  果然,沙羅猶疑地來到了他的床前,然後緊繃地躺下。

  「這真的不犯法嗎?」

  她不放心地確認道。

  萩原研二摸了摸她的長發,觸感冰涼輕柔,像是有重量的月光。

  「不會的,晚安,小沙羅。」

  為重疊的兩世記憶而頭痛不已、思緒繁雜的萩原研二,抱著他的錨點,終於安心地沉入睡眠。

  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晨他起來的時候,卻發現沙羅已經不在身邊,自己放在床邊的襯衫卻不見了。

  循著聲音找出去,一道白影衝到他的身後。

  萩原研二這才看清,是沙羅披著銀發,穿著他的襯衫,驚慌失措地躲著他的兩個同學。

  在仔細端詳了伏黑惠和禪院真希的長相後,萩原研二了然。

  是因為沙羅對禪院甚爾的恐懼。

  萩原研二不知道禪院甚爾和伏黑惠之間的過往,但也能從伏黑的姓氏,以及伏黑惠被五條悟收養的事實中猜測出一二。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應該是小沙羅認錯人了,沒關系,我和她說幾句就好了。」

  萩原研二和沙羅走到一個角落,耳語幾句。

  沙羅回來的時候,雖然還是有點警惕,但已經不像原來那麼害怕伏黑惠和禪院真希了。

  迎接他們的,是五條悟不知為何十分燦爛的微笑。

  「早上好,同學們。」

  白發咒術師用極其輕盈快活的聲音說道:「看起來你們已經見過沙羅了。」

  「她是你們的——」

  「新同學?」

  禪院真希抱著雙臂,猜到。

  五條悟的笑容擴大了一些:「很遺憾,真希猜錯了。」

  「她是你們的新老師!」最強咒術師宣布道。

  「......什麼?」

  學生們莫名其妙地對視一眼。

  「......啊?」

  沙羅茫然地看向萩原研二,萩原研二也茫然地看回去。

  好像五條悟確實沒有說過,是讓沙羅到高專來當學生,萩原研二回想昨天發生的事情,沉思到。

  但讓特級咒靈當咒術師們的老師——

  不管怎麼說,也太亂來了吧?!


第177章 番外一(9)

  咒術高專一年級的教室終於派上了用場, 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都聚集在同一間教室裡,聽五條悟給他們介新來的老師。

  因為兩個年級的學生加起來還不到十個人,所以擠在一間教室裡也沒有任何問題。

  一年級的學生坐在各自的課桌前,二年級的學生靠在窗邊, 幾雙眼睛在站在講台上的五條悟和沙羅之間游移不定。

  偶爾偷偷看向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的臉上掛著苦笑。

  「老師?」

  釘崎野薔薇看著台上的銀發女孩, 質疑道:「她看著和我差不多大。」

  五條悟晃了晃手指, 不贊同道:「年齡不是標准,實力才是。」

  「五條老師,那沙羅要教我們什麼啊?」虎杖悠仁積極地舉起手,問到。

  「不要著急悠仁, 讓沙羅先做個自我介紹。」五條悟拍了拍沙羅的肩膀, 比了個鼓勵的收拾。

  沙羅茫然地看著五條悟,她的大腦裡循環著這算不算投敵的思考,現在已經沒有余裕處理五條悟的話。

  五條悟請了清嗓子,擋住嘴型, 低聲提醒道:「不要說你是咒靈。」

  沙羅點頭, 大聲宣布:

  「我不是咒靈。」

  「.……」

  萩原研二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不敢去看其他學生的反應。

  另一個知道內情的學生, 虎杖悠仁, 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臉,試圖不讓自己的表情泄露真相。

  肩膀一抖一抖地,顯然在憋笑。

  不過不明真相的學生們的反應也差不多, 釘崎野薔薇爆發出一陣笑聲, 半張臉埋在領子裡的狗卷棘看不清表情,但也肩膀聳動。

  「.....不然呢?」伏黑惠冷靜地問道。

  「對啊, 悟怎麼也不會讓咒靈當我們的老師吧。」熊貓笑著說道。

  萩原研二:......

  不, 他真的會。

  五條悟可疑地沉默了兩秒, 毫無痕跡地岔開話題:「接著,是新老師展示能力的時間!」

  他的聲音中活躍著一種虛假的熱情。

  沙羅「哦」了一聲,抬起手:【無時——】

  她的小臂被五條悟攥住,白發咒術師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不用發動領域,我給你准備了道具。」

  咒術師意義不明地向她眨了眨眼,轉身走出教室,沒一會兒就又出現在教室門口,手中拎著他所謂的教學道具——

  一只正在不斷掙扎的貓。

  學生們疑惑和質疑的目光幾乎凝成實體,五條悟假裝沒看見,愉快地把貓遞到沙羅的面前,偏頭示意她把手放上去。

  沙羅有瞬間的猶豫,拿不准自己是否應該當場和這個隨意使喚咒靈的白毛咒術師打起來。

  但教師是一個受人尊敬的職業,而且不會輕易下崗,沙羅其實有點向往。

  想到五條悟現在是自己職場上的前輩,沙羅還是妥協了,將自己的手放在五條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流浪貓頭上。

  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們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聚焦在沙羅的手上,對這個新老師的能力感到好奇。

  沙羅的手幾乎是在觸碰到貓毛末梢的瞬間,就收了回去。

  「好了。」她平靜地宣布道。

  五條悟快活地將貓拎起來,提問:「有哪位同學注意到他的變化嗎?」

  「好,野薔薇同學請發言!」

  被五條悟隨意點到的釘崎野薔薇理了理校服短裙,站起來瞥了一眼野貓的腹部位置:「他被絕育了。」

  五條悟贊賞地向她比了一個大拇指:「野薔薇同學觀察的很仔細,沒錯,這就是你們沙羅老師的能力。」

  「我記得我入學的是咒術高專,不是獸醫高專,」禪院真希靠在木質的窗框上,涼涼地說道,「為流浪貓絕育絕對不在我們的教科書上。」

  五條悟向她詭秘一笑:「她的術式,沒有指向性。」

  禪院真希終於露出一絲動容,開始認真地端詳著沙羅。

  沒有指向性,也就是說她可以讓觸碰到的對像的任何身體部位消失,這無疑是個殺傷力很強的術式。

  「但你還是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她是來教什麼的?」

  伏黑惠冷靜地指出。

  看見提問的是他,沙羅下意識地繃緊身體,乖乖回答道:「我能教……」

  慢著,她能教什麼?

  對自己的知識水平有著比較清晰的認知的咒靈,考慮半晌,終於眼前一亮。

  「釣魚。」

  她鏗鏘有力地吐出兩個字。

  萩原研二捂住自己的臉,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笑出聲。

  「我們這裡不學那個。」

  虎杖悠仁小聲提醒道。聲音雖小,但在狹小的教室裡,其實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聲音。

  沙羅一僵,半晌後猶猶豫豫地開口:「我還可以教你們打小鋼珠,但未成年人不能賭博,對你們的身心發展的影響不好。」

  「.……不,我們也不學那個。」

  伏黑惠用難以言喻的表情回答道。

  「那就好。」沙羅松了一口氣。

  一邊一直觀察著沙羅和學生們互動的五條悟突然拍了一下手,像是驟然間靈感迸發。

  「她可以兼任你們的思想道德課的老師。」五條悟興致勃勃地提議。

  萩原研二:……

  讓咒靈當這種課的老師,培養出來的學生怕不都是詛咒師而非咒術師吧。

  因為獲得前世記憶而心理年齡成熟的他,已經開始憂慮在這群孩子的成長問題了。

  伏黑惠皺著眉點點桌子:「你說是兼職,那她本身是教什麼的?」

  「那就要向你們展示沙羅的另一個術式了——」

  五條悟示意沙羅和他一起轉過身,低聲交代幾句。

  沙羅很干脆地點頭。

  一陣黑暗消極的氣息逐漸浮現,令咒術師恐懼和厭惡的咒力在空中漸漸彌漫開,因為其中包含的強大力量而更加令人戰栗。

  伏黑惠和禪院真希等人驟然繃緊了神經,銳利而警戒地環視一周,最後看向這獨屬於咒靈的不詳氣息來源。

  然後愣在當場。

  在五條悟的身邊,出現了一個頭部幾乎要挨到天花板的咒靈。

  只能看得出來大致的人形,五觀模糊,身形瘦長,分不清什麼是四肢,什麼是軀干。

  渾身由虛幻的黑色物質覆蓋,像有無數條黑色的影子在上面交錯流動。

  與此同時,那個沒有表情的銀發少女消失了。

  咒術高專的學生們不一會兒就猜到其中的聯系,但又實在感到不可思議。

  他們互相看看,把攻擊的衝動暫時按捺下去,不約而同地看向五條悟。

  五條悟饒有興趣地觀察片刻自己學生們的表情,然後才不慌不忙地介紹道:

  「這個術式叫『看起來像咒靈』。」

  一陣沉默。

  釘崎野薔薇忍無可忍,拍案而起:「這不管怎麼看,都就是咒靈吧。」

  「悟,你把咒靈弄進高專了?」

  熊貓後退兩步,不可思議地問道。

  「當然沒有,沙羅是純種的人類。」五條悟鎮定自如地解釋,「她有攻擊你們的意圖嗎?」

  「這倒是沒有......」

  熊貓半信半疑地回答。

  「你們見過不想殺死人類的咒靈嗎?」五條悟接著問。

  「沒有。」

  禪院真希若有所思地回答。。

  「那她就不是咒靈。」五條悟一錘定音。

  學生們還是半信半疑。

  「那你和她是什麼關系?」

  驟然被釘崎野薔薇提問的萩原研二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是我的女——」

  「沒有,沒有關系!」

  沙羅迅速變回人類少女的樣子,著急地撲向萩原研二,捂住了他的嘴。

  禪院真希在疑似咒靈的不明生物撲過來的一瞬間,警惕地握緊了別在背後的武器。

  明顯是目標的萩原研二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慌亂,任由咒靈的手掌覆蓋住脖子的上方,遮住自己的大半張臉。

  他只是略顯疑惑地看向咒靈。

  「我現在是你的老師,師生戀是不對的。」沙羅嚴肅地告訴他,「要等你畢業才可以。」

  在地位權力不對等的師生關系下,引誘年輕女學生的老師會被社會唾棄,而學生也會受到傷害,這也是沙羅奇怪的大叔知識庫儲備之一。

  她知道萩原研二不是年輕女學生,但某種意義上來說......

  美少年不是更糟糕嗎?!

  所以,師生戀——

  絕對不行。

  萩原研二:……

  所以說,天知道為什麼作為咒靈的沙羅會有這麼高的道德感和自我約束能力。

  看來和小沙羅來一次校園戀愛的機會有點渺茫,萩原研二暗自嘆息。

  沙羅的話對萩原研二來說雖然不是個好消息,卻神奇地打消了其他所有不知情學生的懷疑。

  「有這種覺悟,確實不像咒靈。」熊貓喃喃道。

  狗卷棘贊同地點點頭。

  伏黑惠抱起手臂,贊同地說道:「我們終於有個正常的老師了。」

  五條悟:?

  最強咒術師驟然抬頭,剛想抱怨,卻聽到下課的鈴聲響起。

  「好了,」五條悟毫不掩飾自己愉悅的心情,「下課下課,到了五條老師的甜品時間了。

  「 下節課就讓沙羅老師給你們上。」

  他興高采烈地補充道,雙手插兜,大步邁出教室。

  萩原研二沒怎麼猶豫,迅速跟了上去。

  教室裡的學生面面相覷,隨後看向沙羅。

  半晌,沙羅才注意到他們的目光,猶豫地問到:「你們……下節課是什麼?」

  熊貓撓了撓頭:「二年級是格鬥,一年級好像是......數學吧。」

  沙羅:!

  前一個沒問題,可是後一個她該怎麼教?!

  「......」

  咒靈臉色灰敗地嘟囔道:「我,我出去一下。」

  她還沒簽合同,現在辭職應該不會讓她交違約金吧?

  事實證明,最強咒術師和咒術師學校沒辦法嚇退這個咒靈,但數學可以。

  咒靈沮喪地出門,四下尋找著五條悟的身影,卻看到五條悟和萩原研二在操場的一處樹蔭下說著什麼。

  她剛想過去,背後卻有個人叫住了她:「老師。」

  「我干不久,你不用叫我.....」老師了。

  沙羅沮喪地轉過頭去,發現有張極其恐怖的臉站在自己身後。

  「對不起,你想叫我什麼都可以——」

  沙羅瑟瑟發抖,差點沒給他鞠上一躬。

  伏黑惠困惑地看著這個不久前還以特級咒靈的形態出現在講台上的新老師,即使力量比現在的他強大太多,這個人卻還是這麼怕他。

  那就不可能是因為他之前的舉動,而是因為這張臉。

  「我之前就想問,老師是不是以前和......和伏黑甚爾打過交道?」

  少年的臉色稍微暗了暗,中途不知道想起什麼,好像是改了口。

  聽見那個名字,沙羅驟然打了一個哆嗦:「你是說,禪院甚爾?」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伏黑惠沉默一瞬,點了點頭。

  這就是那個男人沒改姓之前的名字,可笑的是,在那個男人死後,被記住的還是這個他想要擺脫的姓氏。

  「惠……等等——」

  沙羅像是想起什麼,睜大了眼睛,仔細打量伏黑惠的臉:「你是那個胚胎?」

  伏黑惠困惑地重復:「胚胎?」

  「我好像見過你,」沙羅努力回憶著當時的場景,「你還在你媽媽的肚子裡,生命的波動很小。」

  剛誕生時遭受的重創,在此刻回憶起來還記憶猶新,即使咒靈腦子不好,也不會忘記那一天的場景。

  「我媽媽?」伏黑惠輕聲重復。

  從他有記憶起,就沒有見過自己親生母親的長相,只有一個男人漫不經心離開的背影。

  「那我的——那禪院甚爾呢?你為什麼這麼怕他,是他傷害你了嗎?」

  少年神情嚴肅地問道,從不吝於把自己生理上的父親往最壞的地方想。

  提到這個,沙羅難得露出幾分尷尬的神情,點了點頭。

  果然是這樣,伏黑惠低下頭,眼中燃起怒火。

  「他不是一個好人,我也不想替他道歉,但我絕不會和他一樣,所以你不用怕我。」

  伏黑惠盡量維持著平靜的聲音,將這段話說完。

  他從來不想和禪院家扯上關系,也不想和伏黑甚爾扯上任何關系。

  因為從一開始,他們也沒有想要他過。

  「......」

  沙羅歪了歪頭:「為什麼你在生氣?」

  伏黑惠愕然抬頭。

  像是看出了他的困惑,沙羅補充道:「我以為你會高興,畢竟他保護了你和你的母親。」

  伏黑惠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什麼意思?」他問。

  沙羅謹慎地評估了一下面前黑發少年的實力,相信他絕對打不過自己之後,才緩緩道出當年的真相:

  「我,呃,我其實當時是想殺了你媽媽和你,但你爸衝出來,為了保護你們把我砍了。」

  她簡明扼要地向伏黑惠說明了當時的情況。

  伏黑惠有好一會兒沒說話,睫毛低垂,斂住眼底的神情,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那個男人,也曾經保護過他和他的媽媽,為了他們而戰鬥嗎?

  半晌,他抬起頭,表情恢復如常。

  發現沙羅一直在緊張地盯著自己,少年頓了頓,面無表情地問道:「所以老師為什麼要殺我媽媽?」

  咒靈干巴巴地回答:「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一時衝動。」

  伏黑惠皺起眉頭,對這個答案將信將疑。

  「……你說他砍了你,你還好嗎?」他問道。

  伏黑惠提出這個問題的本意,是想婉轉地向沙羅表示他已經不介意她之前和父母發生的恩怨,但沙羅顯然沒有這麼想。

  到了給學生展示我的實力的時候了。

  沙羅緊張地想到。

  「沒問題,老師結實得很。他把我大卸八塊,但只要剩下一個完好的手,我幾個月就恢復如初了。」

  她滿懷信心地准備迎接學生驚嘆的表情,卻發現伏黑惠的臉上逐漸變成一片空白。

  「通過肢體重生,只有特級咒靈能做到這樣。」伏黑惠靜靜指出,「而且你說的這件事發生在十幾年前,為什麼你的容貌還停留在高中生上?」

  「——沙羅老師,你該不會其實就是咒靈吧。」

  伏黑惠的語氣很冷靜。

  沙羅:!

  「其實我是僵屍,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沙羅當機立斷。

  「會變成咒靈的僵屍。」

  伏黑惠一字一頓地說道。

  沙羅誠懇地點點頭。

  伏黑惠:……

  他好像明白為什麼一個特級咒靈會被拐來給咒術師上課了。


第178章 番外一(10)

  當乙骨憂太走進帳的一瞬間, 他本能地發現有什麼不對。

  這裡是咒術高專,布滿了他熟悉或者不太熟悉的咒力痕跡。

  狗卷棘,熊貓, 伏黑惠……還有其他三個他之前沒有見過的咒術師的咒力。

  乙骨憂太之前一直在國外任務, 對高專的近況的了解都來源於自己的同學。

  他的同級生狗卷棘雖然因為咒言師的身份沒辦法說話, 不過在手機軟件上交流是沒有問題的。

  在他們的聊天中,狗卷棘曾經提到, 前段時間有三個一年級的新生入學, 所以高專裡面出現了他不認識的咒力是很正常的事情。

  真正讓乙骨憂太皺起眉頭的是, 在各種咒力之中,摻雜著一種不容忽視的、邪惡不詳的力量。

  特級咒術師對這種氣息並不陌生——

  這是特級咒靈使用術式時特有的情況。

  來不及思考為什麼學校裡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 也沒有打鬥的聲音;以及為什麼明明五條悟也在學校裡,卻還是會有特級咒靈進入校園。

  對學生們人身安全的擔憂壓過了一切, 乙骨憂太面色凝重地朝著咒靈氣息最濃厚的方向一路找過去。

  他最終停在了宿舍後面的練功房前。練功房和高專裡的其他建築一樣由木頭建造, 僅有一層,典型的和式建築, 外形簡單古樸。

  這裡鮮少有人使用, 雖然場地不算小,但還是不如戶外的操場空曠, 所以一般只是用作武器的儲存。

  乙骨猶太深吸一口氣,不是因為害怕裡面的特級咒靈, 而是因為害怕他的同學們或許已經遭遇不測。

  猛地撞開半掩著的房門,他發現兩個年級的學生幾乎都在這間練功房裡。

  他們的位置和動作都各不相同, 明顯是攻擊的姿勢,卻被不知名的力量定格在原地, 一動也不動。

  只有眼睛偶爾的眨動, 能證明他們並非石膏或蠟像做成的假人。

  乙骨憂太識別出了幾個不熟悉的面孔, 但他也知道,這並不是交朋友的時機。

  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一起圍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圈,攻擊的動作都朝著一個中心點聚攏。

  而在那個中心點上,站立著一個漆黑瘦長、沒有面孔的咒靈。

  它的輪廓極其模糊,臉部的位置黑霧湧動,看起來可怖又極具威脅力。

  此時的咒靈並沒有站在中心點上,而是站在離一個橙色頭發女孩子不到一米的位置。乙骨憂太並不認識這個女孩子,猜想這就是剛入學的一年級新生之一。

  在咒靈形狀類似於人類手臂的漆黑肢體上,握有一柄長刀,正向著橙發少女纖細的脖頸靠攏。

  見到這幅情境,乙骨憂太斷然厲呵道:「離她遠點!」

  與聲音一同響起的,是刀刃劃破空氣的爆裂聲音。

  特級咒術師全速向咒靈移動,長刀附著咒力橫在身前,·目標直指咒靈靠近少女的半邊身體。

  咒靈的頭向他這邊轉來,似乎愣了一下,在最後一刻終於想起反抗。

  在刀刃切入咒靈身體的前一秒,乙骨憂太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沉重無比,咒力運轉也偏向於滯澀,時間在他的身體上仿佛停止流動。

  他眼睜睜地看著咒靈輕飄飄地揮手,讓洶湧的咒力將他擊退到五米之外,身體撞上練功房的牆壁。

  將他擊退的力量一開始凶猛無比,但直到他撞上牆的那一刻,卻又突然變得柔和起來,拽了他一下。

  乙骨憂太詫異地看了特級咒靈一眼。

  它身上的殺意不似作偽,沒有理由在最後一刻降低對他的傷害。

  在他短暫的思考過程中,咒靈向他的方向走來。

  它離開了橙發少

  女的周圍,乙骨憂太暗自松了一口氣。

  因為咒靈最後一刻原因不明的收手,雖然脊背撞上牆壁,但乙骨憂太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痛感。

  不過少年能感覺到,咒靈術式對他的影響還沒有消退。

  年輕的特級咒術師迅速用自己的咒力將剩下的術式殘余全部覆蓋,降低身體的重心,再一次發動攻擊。

  與此同時,古怪扭曲的音節也從咒靈的體內發出。

  它在調動真正的術式,或者展開領域。

  乙骨憂太想到那些被定格在原地的學生,心中不免焦急。

  領域通常是群體攻擊效果,他必須在咒靈的領域對他的朋友們造成傷害之前,將這個特級咒靈解決。

  「等等——」

  「小沙羅等一下!」

  在乙骨憂太調動全部咒力之前,以及咒靈術式的最後一個音節完成之前,兩道憑空出現的聲音阻止了他們進一步的攻擊。

  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乙骨憂太卻沒有回頭看,自始至終保持著警惕的姿勢。

  「七海前輩請小心,這個咒靈的術式很詭異。」少年沉聲說道。

  同時,他迅速瞟了一眼出聲的另一個人的位置。

  那是一個留著半長發的少年,開朗親和的氣質和英俊的相貌很容易讓人留下印像。

  乙骨憂太之前認為他也是剛剛入學的一年級新生之一,直到他靠一句話就讓特級咒靈停下攻擊,並移動到他的身邊。

  像一只被馴服的猛禽。

  少年表現得很放松,沒有因為咒靈的靠近而表現出任何的恐懼和防備,這讓乙骨憂太不禁微微皺眉。

  就是這個少年讓咒靈進入了帳並且攻擊其他學生的嗎?

  難道咒術高專裡面混入了奸細?

  乙骨憂太的腦海中一時間飄過了許多不妙的猜測。

  清俊少年比了一個安撫的手勢,語氣溫和:「我想是出了什麼誤會。」

  仿佛意識到乙骨憂太的打量中凝結的不信任,他轉頭向身邊的特級咒靈說道:「拜托小沙羅把你的術式解開吧。」

  咒靈發出的低沉噪音令人心生不適,少年卻兀自笑了:「小沙羅想保護我們,我很高興,但我覺得他並不是敵人。」

  他的聲音和行動中透出的對咒靈的親昵,讓乙骨憂太不自覺地一怔。

  咒靈似乎妥協了。

  片刻之後,咒術高專的學生們開始活動酸痛的四肢。

  乙骨憂太呆愣地看到,兩米多高的漆黑咒靈竟然變成了一個披散著銀發的人類。

  在學生們的抱怨下,咒靈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袋看起來像是肉干的零食,開始分發。

  「別生氣,補充一下體力,太重視訓練忽略對營養的補充對你們的身體發育不好。」她嚴肅地說道。

  乙骨憂太:……

  這場超現實的場面讓他一時懷疑自己中了陷阱,不知什麼時候進入了咒靈制造的環境之中。

  這一切都沒有邏輯可言。

  咒靈不可能當咒術師們的老師,咒術高專也不可能有這麼負責的老師。

  「後一句我倒是很贊同。」

  七海建人評論道。

  乙骨憂太這才發現自己把想法說出了口:「七海前輩,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七海建人嘆了一口氣:「這是咒術高專的新老師,五條前輩找來的。」

  「可她是咒靈。」乙骨憂太耿直地指出,「而且她剛才還把刀抵在那個同學的脖子上。」

  釘崎野薔薇叼著一枚肉干,指了指自己,含糊地問道:「你說的是我?」

  「小沙羅沒有在傷害釘崎同學,她只是在指導她攻擊的姿勢。」

  半長發的少年微笑著說道,將手掌放在咒靈變成的銀發少女的背上,無聲安撫著她僵硬的肌肉。

  「只是有一點誤會而已,他沒有認為小沙羅在虐待學生。」

  萩原研二低聲說道。

  沙羅默不作聲地往右前方邁了一步,剛好擋住乙骨憂太到萩原研二的攻擊軌跡。

  「他很危險,剛才還想傷害你們。」

  她飽含敵意地嘟囔著。

  乙骨憂太:……

  他現在是被一個疑似特級咒靈的家伙指控有意圖傷害咒術師嗎?

  少年也沒有放下警惕,質疑道:「既然是調整姿勢,為什麼要用刀靠近她的脖子?」

  「用手靠近未成年少女的皮膚,對於一個老師來說太奇怪了。」沙羅板著臉說道,「不符合職業道德,所以必須保持距離。」

  「而且小沙羅用的是刀柄。」萩原研二及時補充道。

  乙骨憂太目瞪口呆。

  「但她是咒靈……」特級咒術師喃喃自語道,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

  他看向自己的好友狗卷棘,試圖從他那裡收獲一些支持。

  但狗卷棘只是朝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用一根手指豎在嘴邊。

  這個手勢讓乙骨憂太意識到了什麼。

  他的同學當然都不是傻子,早就意識到了這個有人類形態的少女,其實就是一個特級咒靈。

  但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對這個事實視而不見,默契地假裝並不知道這件事。

  就在乙骨憂太努力處理這些信息的時候,又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早啊大家,今天的訓練怎麼樣?」

  五條悟邁著長腿走進門,白發被眼罩帶束攏在一起,有些凌亂,好像剛從床上起來。

  「我去操場上都沒找到你們,怎麼想到用這間房間。」他隨口問道。

  沙羅的語氣一板一眼,正式得像是在彙報工作:「太陽太曬,我怕他們不舒服,所以下午的第一節 課選在室內。」

  五條悟不在意地擺擺手:「以後在戰鬥中說不定會受更重的傷,一點陽光無所謂吧。」

  「……」

  乙骨憂太再一次陷入沉默。

  這裡到底誰是咒術師,誰是咒靈啊?

  雖然還是二年級的學生,但已經早早代替五條悟開始出任務的年輕咒術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課表,沉思道:「下一節數學課還是自習嗎?那我想去把任務交了。」

  禪院真希回答他:「不算是自習。」

  乙骨憂太詫異地抬頭:「五條老師要上課?」

  在他入學的兩年中,五條悟站在講台上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當然不是,畢竟要鍛煉新人嘛,老師就只好奉獻出我的學生和課堂啦。」

  伏黑惠安靜地翻了一個白眼,禪院真希做了一個嫌棄的鬼臉。

  「惠,真希,你們在干什麼,老師看到了!」五條悟頭也不回地提醒道。

  乙骨憂太勉強地將對五條悟的尊敬保持在基本線上,詢問:「是她上數學課嗎?」

  他示意站在一邊的沙羅。

  「是研二給大家上課哦。」

  五條悟雙手扶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熱情地給乙骨憂太介紹:「研二可是名牌高中的年級第一,成績很好。」

  在表情呆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乙骨憂太身後,七海建人頭痛地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五條悟的性格真是一如既往地惡劣。

  在得知五條悟不僅將沙羅帶進高專,而且還讓她成為了一名教師後,七海建人在上班時間專門打電話給五條悟,想讓他再考慮一下這件事。

  「我知道

  五條前輩是想讓那些孩子多接觸特級咒靈,但同時,那個特級咒靈也會了解他們的術式和行動特點,我不認為這對我們有利。」

  七海建人謹慎地分析道:「那個叫萩原研二的少年沒有反駁這件事,也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作為前上班族,他討厭在下班之後繼續思考工作上的事情。

  但五條悟的這個舉動是一步險棋,和咒靈舉止親密的少年也並非沒有城府的類型。

  前一天晚上,七海建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在失眠中反復思考著這件事的利弊,權衡五條悟的動機和萩原研二的立場。

  「讓高專的學生們對他們產生同伴的感情,在日後也許會讓他們出於被動的境地。」

  說到這裡,七海建人停下,想聽聽五條悟的想法。

  電話的另一頭沒有傳出聲音,甚至連輕微的響動或者環境音都聽不見。

  七海建人狐疑地查看手機屏幕,確保電話並沒有被五條悟掛掉。

  半晌,五條悟的聲音才終於從手機裡傳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是紙袋和塑料袋被翻找的窸窣聲。

  「啊,沒關系,反正她不會傷人,當個沙袋挺不錯的,學生也沒有抱怨。」

  五條悟的聲音斷斷續續,含含糊糊,卻並非是因為信號問題。

  七海建人能聽見他好像在咀嚼什麼黏糊的東西。

  原來那邊一直在靜音吃東西嗎,到底有沒有好好聽他說話啊?!

  前上班族按捺住自己因為兩個小時的睡眠短缺而格外暴躁的心情,問道:「那個少年呢,他怎麼說?」

  五條悟的聲音變得歡快起來:「啊,你說研二啊。他去教其他文化課了。」

  七海建人沉默幾秒,把手機拿下來,瞪著屏幕上的時間。

  是高專上課的時間。

  「那你現在在干什麼?」他問道。

  「吃喜久福啊,」五條悟理所當然地回答,「說到這個,你來高專的時候順便再給我帶點甜食過來——」

  「。」

  七海建人面無表情地結束通話。

  好極了。

  咒術界的最強把一群年輕的咒術師放心交給特級咒靈和她的人類培養。

  咒術界的未來可真是光明。

  七海建人冷靜地打開電腦,開始搜索:誤入馬上衰亡的行業該如何轉行。

  *

  時間回到現在,七海建人眼睜睜地看著特級咒靈遞給釘崎野薔薇一個小巧的皮包。

  短發少女看上去想撲上去親她一口,被咒靈一臉恐慌地躲開。

  而被特級咒靈保護的人類,萩原研二,因為其開朗健談的性格,已經和所有人都混熟了。

  他此時正和幾個男生一起商量著周末去哪裡吃飯。

  而有著最強咒術師稱號的五條悟,正把胳膊挎在一個學生的肩上,興致勃勃地提出東京甜品店一日游的建議。

  七海建人:……

  只有看向乙骨憂太的時候,七海建人才能感受到咒術師不會立刻完蛋的一絲希望。

  乙骨憂太:?

  七海建人一向是他認為最可靠的前輩,但此時,前上班族的目光中透露著一絲詭異的炙熱和欣慰,讓乙骨憂太實在摸不著頭腦。

  少年清了清嗓子,試圖提起正事,擺脫這種奇怪的氣氛。

  「你要找的咒靈有線索了,」他對五條悟說,「需要我過去查看情況嗎?」

  乙骨憂太對五條悟的行事風格十分了解,並不指望最強咒術師會親自出這個任務。

  「我和你一起去,以防萬一。」七海建人提出。

  五條悟在短暫的思考之後,欣然點頭,又補充道:「把他帶上吧。」

  白發咒術師把萩原研二推到乙骨憂太的面前:「他入學就是為了祓除咒靈,讓他的同學蘇醒。」

  「呀,年輕真好啊。」

  五條悟意義不明地感嘆道。

  「......」

  通過五條悟話中的只言片語,萩原研二迅速反應過來五條悟要找的咒靈到底是哪一個。

  是那個出現在他們學校中的咒靈,讓尾田陷入持續的昏睡狀態,並導致他的另一個同學麻生被當做犯罪嫌疑人。

  萩原研二收斂起與虎杖悠仁等人閑聊時的玩笑神情。

  「是的,請帶上我一起。」

  乙骨憂太打量了一下他,看起來有些猶豫。

  「你才剛開始學習咒術,這個任務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萩原研二堅定地直視著他的雙眼:「我會小心不給前輩添麻煩,並且也能照顧好我自己,請放心。」

  說著,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萩原研二發動自己的術式,憑空消失在乙骨憂太的面前。

  乙骨憂太眨了眨眼,看到半長發的少年出現在名叫沙羅的咒靈身邊。

  下一秒,沙羅也消失了,隨後出現在房間的一角。

  乙骨憂太不確定,這到底是因為萩原研二的術式對特級咒靈有用——

  還是因為他們之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親密關系,所以特級咒靈放任萩原研二的術式作用在自己身上,沒有做出任何抵抗。

  不過這至少說明,在咒靈面前,萩原研二有自保的能力。

  「好吧,」乙骨憂太點點頭, 「你的術式很有趣,如果你保證照顧好自己,就可以和我們一起任務。」

  「不行!」

  第二次出聲阻止的聲音屬於女性。

  縹緲空靈,富有辨識度。

  萩原研二有點驚訝地轉過頭去看沙羅。

  「小沙羅,這次的目標是咒靈,不是咒術師。」他試圖向沙羅解釋道,「我不會有事。」

  只有咒術師會引起沙羅的警惕和反感,她對普通咒靈都出於一種介於放心和漠不關心之間的態度。

  ?

  乙骨憂太古怪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難道他們自己說話的時候,聽不出來自己的陣營傾向多麼明顯嗎?

  如果他一開始沒有看到沙羅的咒靈形態,聽到現在,肯定也會開始懷疑。

  畢竟不會有咒術師把祓除咒靈的任務,說的像是回家探親一樣。

  怪不得棘他們都發現了沙羅的真面目,乙骨憂太分神地想到。

  年輕的特級咒術師沒有料到的是,下一秒,話題突然被引到了他的身上。

  「不是你不能去,是他。」

  沙羅平靜地看向乙骨憂太的方向。

  乙骨憂太愣了愣,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我?」

  「為什麼?」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乙骨憂太不覺得咒靈之間會相互殘殺,尤其不相信這個特級咒靈會為了人類的性命,去和同類戰鬥。

  如果他不去,出任務的咒術師就只有七海建人和萩原研二。

  現在這只特級咒靈阻止他加入這次任務,只會分散戰力——

  「你不累嗎?黑眼圈這麼嚴重。」

  「……嗯?」

  乙骨憂太驚愕地抬起頭,思緒戛然而止。

  沙羅歪了歪頭:「工作太久有猝死的危險。你是我的學生,你猝死了我也會有麻煩。」

  乙骨憂太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眼睛下面的黑色陰影。

  好像七海前輩也提醒過自己要注意身體……真的很像猝死的前兆嗎?他呆愣地想到。

  「我,我這是……」乙骨憂太手

  足無措地解釋道。

  特級咒術師的凌厲氣勢一點一點消散在空中,少年人的一面開始顯露出來。

  「乙骨前輩的黑眼圈看起來像是天生的,」釘崎野薔薇若有所思地對沙羅說道, 「我覺得化妝更有用一點。」

  「那個什麼……眼霜也沒用嗎?」

  沙羅向少女虛心求教。

  釘崎野薔薇思考片刻,很專業地搖了搖頭。

  乙骨憂太下意識地反駁道:「不是天生的,我小時候沒有黑眼圈。」

  沙羅沉思片刻,豁然開朗:「如果你期末考試都考到A,老師就用術式恢復你的眼周狀態到你的小時候,作為獎勵。」

  「你覺得怎麼樣?」

  她征求乙骨憂太的意見道。

  五條悟拍了拍手,聽起來很興奮:「好主意!」

  乙骨憂太:?

  這句話發生在咒術高專裡已經夠奇怪了,更別提這是由一個咒靈說出來的。

  ——而且還得到了最強咒術師的肯定。

  咒靈、把施展術式、當做咒術師考試成績優秀的、獎勵條件。

  這句話裡的每個成分都是如此魔幻。

  乙骨憂太又一次開始思考起,其實自己還處在咒靈布下的幻境中,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發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謝謝你的好意,我想。」他謹慎地回答道。「不過我對自己的外表沒什麼意見。」

  他也不會放心讓一個咒靈用術式對自己進行某種程度的整容。乙骨憂太把這句話放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沙羅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麼,但萩原研二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腕,搖頭。

  「乙骨同學對自己的容貌感到滿意是很好的事情,我們不應該對他施加容貌壓力。」

  他輕柔地說道,向乙骨憂太投以贊同的微笑。

  「......」

  乙骨憂太面色復雜地瞟了五條悟一眼。

  他從來沒有在高專聽到這麼……像老師說出來的話。

  在日常生活中,五條悟更像是給學生提供煩惱和麻煩,而不是解決它們的人。

  五條悟向他歪了歪頭,不明所以。

  乙骨憂太嘆了口氣,收回目光:「那我——」

  「這麼一想,果然還是讓乙骨同學休息休息吧。這樣,你跟著他們一起出任務,幫學生減輕壓力,怎麼樣?」

  五條悟打斷乙骨憂太的話,冷不丁地對沙羅建議道。

  沙羅不置可否。

  盯了他一會兒後,咒靈慢吞吞地開口:「但我的本職工作是教師,陪學生和同事出任務不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

  「所以呢,你要拒絕嗎?」五條悟問道。

  沙羅猶豫片刻,搖頭。

  「要加錢。」她堅定地說道。

  「按照法律規定的數目,付我加班費我就去。」


第179章 番外一(11)

  「滴答——滴答。」

  水滴滴落的聲響在空蕩的庫房中回蕩, 手電筒的白光一閃而過。片刻後,一個年輕的面孔出現在門口的位置。

  那是一個穿著橙黃色制服半裙的年輕女孩,惴惴不安地舉著手電筒, 向滴水的地方慢慢移動過去。

  還好,只是管道出了一點問題,但影響不大。

  女孩松了一口氣, 准備明天叫人來修。她只是在這裡打夜工,房屋漏水之類的維修工作不在她的職責範圍之內。

  這間庫房空蕩陰森,燈已經壞了一陣子, 昏暗閃爍, 明滅不定。因為這是一間被閑置的庫房, 平時沒什麼人來, 所以也就一直沒有人來修上面的頂燈。

  正好和店長說一下,把燈也修好,不然晚上來這裡總覺得有點恐怖, 好像有怪物會從光線不能企及的角落裡跳出來。

  年輕女孩一邊在心裡盤算著,一邊准備離開庫房, 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她如釋重負地轉過頭,表情卻驟然凝固在了極度的驚恐和駭然上。

  一個怪物憑空出現在倉庫的門口, 擋住了她的退路。

  那東西有六條腿, 前面的纖細鋒利, 後面的肌肉堆積鼓起,一路延伸到它精干的軀體上。它沒有頸部,身體和頭是一個完全的整體, 散發著金屬一般的光澤。

  那個姑且可以被認作是臉的部位上,有無數五官在上面若隱若現。十幾雙眼睛在驚恐地震顫著,導致那些眼白的部位像是一堆正在蠕動的白色蛆蟲。

  「——」

  女孩想發出一聲尖叫, 但嗓子裡的肌肉和腿上的一樣都直發軟,她被面前無法解釋的現像嚇得癱倒在地,在逃跑求生欲和無法直面怪物的恐懼間不斷掙扎。

  她確定逃跑,但從她的位置離開倉庫,唯一的路線已經被怪物擋死。

  那個看起來像是巨大的變異甲殼蟲的怪物,正在慢慢向她走來,六條肢體的擺動毫無規律,在地上發出奇怪的摩擦聲。

  越來越近。

  女孩的喉間不受控制地溢出一聲哀鳴,她放棄了徒勞地向後劃動自己的四肢,絕望地閉上雙眼。

  「你還好嗎,請快離開這裡吧。」

  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年輕女孩呆呆地看到在原本站著怪物的位置上,站著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正溫和地向她微笑著。

  在少年的附近,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發色是少見的銀色,表情冷淡。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那個怪物不知什麼時候移動到了倉庫更深處的角落裡。女孩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地上不斷變化跳躍的人影告訴她,那個角落裡也許有其他人類正在和怪物纏鬥。

  她顧不上再看第一眼,跌跌撞撞地朝著倉庫的門口跑去。

  萩原研一目送高中生年紀的女孩子離開這件倉庫,暗自松了一口氣。幸虧他們來的比較早,才沒有讓咒靈對更多人造成傷害。

  「七海前輩,那個女孩已經安全離開了。」

  他向著怪物所在的角落說道。

  在發現倉庫裡除了咒靈還有其他人的時候,萩原研一便動用了他的術式,將咒靈瞬移到離人類女孩最遠的角落中,給她留出足夠的逃生空間。

  七海建人對他的意圖心領神會,過去拖住咒靈。

  這是一只一級咒靈,身為一級咒術師的七海建人完全有能力將它祓除。

  顧及到萩原研一是剛入學沒多久的咒術師,他的老師又只有五條悟和另一個咒靈,七海建人存了一些實戰教學的心思,將戰鬥過程放緩了一些。

  在招式與招式之間,他簡明扼要地向萩原研一說明祓除的步驟。

  戰鬥過半,七海建人的十劃咒法已經在咒靈的身上強行制造出

  弱點,還剩一擊,咒靈就能被成功祓除。

  可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原本正在狂躁進攻的咒靈突然詭異地安靜下來,七海建人對[點]的攻擊也被攔下。

  沙羅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看向倉庫角落中的一團死黑。

  「沒有問過主人就這麼對待別人的玩具,也太不禮貌了吧。」

  在金發咒術師警惕的注視下,從陰影中緩緩走出一個陌生的男性,臉上掛著狀似天真的微笑,臉上和脖頸上都有清晰可見的縫合線。

  他淡藍色的頭發垂在肩側,在走動的過程中幾乎沒有飄動的跡像。

  他踱步到一級咒靈的面前,心疼地摸了摸七海建人的攻擊留下的痕跡。

  在他靠近的時候,一級咒靈【臉】上的無數五官都呈現出恐懼的扭曲狀。咒靈本身卻一動不動,任由自己造物主的手指在身體表面滑動。

  特級咒靈。七海建人心下一沉。

  他擋在萩原研一面前,皺眉看向這個不速之客:「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真人,」臉上有十字縫合線的男性歪頭道,「不過還真是不客氣呢,弄壞了我的玩具,就這麼和我說話嗎?」

  「既然這樣——」

  名叫真人的特級咒靈的臉上,浮現起了一絲詭異扭曲的笑容,聲音柔和:「我只好也讓你嘗嘗這種滋味了。」

  「你光顧著保護那個男孩,那我想這個小姑娘應該不算那麼重要吧。」咒靈年輕的臉上浮現出了幾絲虛偽的憐憫,將少女擄到近前的動作卻毫不留情。

  萩原研一緊張地叫了一聲:「沙羅!」

  七海建人卻只是用古怪的目光,在沙羅和真人之間來回看了看。

  在聽到「沙羅」這個名字後,真人稍微愣了愣,但隨後馬上將這一絲怔愣掩去,對著自己面前的少女殘忍地微笑道:

  「被大人放棄了真是可憐呢,不過我會讓你為自己報仇的。」

  「現在,讓我看看該怎麼改造你的靈魂吧。」

  說著,真人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

  「……」

  什麼也沒有發生。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沒有靈魂?等等,你不是人類!」

  縫合線咒靈的眼睛倏然睜大,因為過於震驚導致虛偽黏膩的聲調消失不見,露出了他真實的情緒。

  從始至終都沒什麼表情的少女,聽到這句話才微微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你不認得我了?」

  「什麼意思?」真人不明所以地問道。

  銀發少女想了想,目光落在自己的皮膚和四肢上,恍然大悟。

  「你先放開我。」她對真人說道,語氣格外熟稔。

  人類男性外表的特級咒靈狐疑地照做,眼神緊緊釘在沙羅的臉上。

  從少女的皮膚深處漸漸滲出黏膩濕冷的黑色霧氣,包裹住她的整個身體,人類的五官和形態都被濃霧蓋住,取而代之的是兩米來高、沒有五官的人性黑影。

  真人立刻認出了面前的咒靈。他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道:「沙羅?」

  【好久不見。】沙羅平靜地和他打招呼。

  臉上分布著好幾條縫合線的特級咒靈皺起眉頭,看了看自己的咒靈同伴,又看了看面前的兩個人類男性:「他們是你的獵物?」

  沙羅歪了歪頭的部位:【不是。】

  真人松了一口氣,隨意地問道:「那就好,我可不想和你搶。」

  他和沙羅認識了大概十幾年,知道這家伙腦子裡少根筋,實力強的離譜,卻始終秉持著匪夷所思的「不殺人、不傷害」原則。

  他從來沒有搞清楚過她的想法,但也足夠聰明到不會選擇與她為敵。

  沙羅從來沒有顯露出玩弄人類的興趣,所以真人實際上並不覺得她和他之間會產生什麼衝突。

  特級咒靈隨意地問了一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後,漫不經心地又問了一句:「你想留下來看我怎麼解決掉這兩個人類嗎?」

  沙羅搖頭。

  真人無所謂地笑了笑:「好吧,那——」

  【你不能殺死他們。】沙羅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淡藍色長發的咒靈倏然愣住,不可思議地問道:「你說什麼?」

  沙羅從咒靈的形態變回了銀發少女的樣子,平靜地拍了拍真人穿無袖上衣露出來的健壯上臂,又說了一遍:「你不能殺死他們,這是我的工作。」

  「工作,」真人面色古怪地重復道,語氣譏諷中帶著一絲茫然,「什麼時候咒靈也需要工作了?」

  「你也在工作啊。」沙羅提醒他。

  真人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那你在干什麼?」

  「消滅咒術師和人類,讓咒靈統治世界」

  沙羅又問:「完成了嗎?」

  真人遲疑地回答:「正在努力。」

  「有完成的可能嗎?」

  「總有一天——」

  「你能從這件事中得到什麼嗎?」

  真人幾乎是茫然地看了另外一個特級咒靈一眼:「殺死人類是我們的天性。」

  沙羅點頭:「做一件可以被完成的事情,從中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滿足本能……所以你也在工作。」

  真人:「.……」

  從同伴的一番歪理邪說中,特級咒靈好不容易找回自己聲音,質疑道:「就算是這樣,那你也應該給我們咒靈工作,保護這些咒術師算什麼?」

  沙羅的回答簡潔而誠懇。

  「他們給錢。」

  真人深吸一口氣,避免讓自己成為第一個被氣死的咒靈:「你一個咒靈要錢有什麼用,況且要是你想要,完全可以殺死整個銀行的人,然後把裡面的東西全部拿走。」

  沙羅仔細地思考片刻,搖頭:「搶劫犯法。」

  真人:……

  你一個咒靈為什麼要這麼守法啊!?

  他知道這個同伴的腦子一向有點問題,不打算再做糾纏,帶著幾分氣急敗壞地轉向另外的兩個人:「是這些人類向你灌輸了他們虛偽到令人作嘔的價值觀。」

  咒靈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等我解決掉他們,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沙羅擋在萩原研一的面前,眼眸中的感情又淡下去幾分,看上去冰冷嚴肅。

  真人注意到了她的動作,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最後停在一個輕佻而譏諷的表情上:「你好像很看重這個人類。」

  「那你的萩原呢?」

  在此之前,沙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特級咒靈們的基地消失,漏瑚、花御和他都知道她是去看望一個叫做「萩原」的家伙。

  咒靈與咒靈的性格差別很大,既有漏瑚這樣性格暴躁的咒靈,也有花御那樣溫柔而重視同伴的類型,愛好也不盡相似。

  唯有一點,他們相互坦誠,絕不像人類那樣虛偽而善於掩藏。

  沙羅對「萩原」的關注和追尋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她從不藏著掖著,所以真人一直都知道她對「萩原」的特別感情。

  他私下覺得之間咒靈擁有人類的情感顯得很可笑,此時正好拿這件事出來說事。

  「你在說什麼,他就是我的萩原啊。」沙羅略顯疑惑地回答他。

  「.……」

  真人猛地抬頭,不可置信:「萩原是個人類,還是個咒術師?」

  沙羅點頭。

  沉默半晌,真人發出一聲快要窒息一般的大

  笑:「身為咒靈,居然會被人類的油嘴滑舌蒙騙,還真是丟臉啊,沙羅。」

  居然因為充滿欺騙和隱瞞的肮髒感情,背叛他們去保護人類。

  「現在怎樣,」他擦去眼角並不存在的、笑出來的淚花,好整以暇地問道,「你要為了他們殺死我嗎?」

  沙羅遲疑道:「我也會保護你,你不會死的。」

  真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這又是什麼意思?」他真心實意地問道。

  這個問題不只真人想知道答案,一直默不作聲地觀察兩個特級咒靈互動的七海建人,也在等著沙羅對自己的表態做出解釋。

  金發咒術師甚至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覺。

  「你是我的同伴,我不會讓你死。七海前輩是我的同事,他也不能死。」沙羅理所當然地說道,「所以我會保護你們兩個。」

  「也就是說,你要阻止這場戰鬥?」七海建人平淡地問道。

  「不,你們可以打,但最好不要,你打不過他。」

  咒術師的戰鬥會依賴於戰術分析和咒具等外部因素,但對於特級咒靈來說,殺戮和戰鬥是它們生來的本能,只憑借自身力量分高下。

  過於懸殊的等級和咒力,無法依靠高明的戰術和戰鬥經驗彌補。

  七海建人是一級咒術師,真人卻是特級咒靈,沙羅一眼就能看出,這場戰鬥的贏家絕不會是金發咒術師。

  「我不會讓他殺死你,除此之外的肢體改變,我可以幫你逆轉時間恢復原狀,所以你們想打就打。」銀發咒靈平靜地說道。

  她的聲音中不通人情的疏離冷漠,此時格外明顯。

  對咒靈來說,在可以避免的死亡之外,□□上的痛苦是完全無所謂的,斷肢和一道小小的劃傷之間毫無區別。

  盡管從沒有真正放下過心中的防備,七海建人還是不可避免地會被沙羅酷似人類的外表所影響。

  直到此時,金發咒術師才陡然意識到,眼前的生物從沒有改變過自己作為咒靈的本性。人類和咒術師的生命是她用於交換金錢的條件,對傷病痛苦更是漠不關心。

  這都是咒靈的本性,作為和沙羅同一物種的咒靈,真人絲毫沒有察覺到沙羅話中來自血脈的殘忍漠然。

  他只是對沙羅試圖保護人類的舉動感到匪夷所思和極度不滿。

  與咒術師戰鬥的樂趣就在於殺死他們的那一瞬間,見到沙羅執意要保護七海建人和萩原研一,真人頓時失去了對戰鬥的興趣。

  他索然無味地撇了撇嘴,意義不明地嘟囔一聲:「真惡心。」

  咒靈的性格陰晴不定,過了兩秒不到,又笑了一聲:「算了,不打就不打,以後機會多的是。」

  「不過,我的玩具可不能讓給你們。」

  真人狀似親昵地點了點自己身邊的咒靈,那被他用年輕人類靈魂捏合而成的一級咒靈,選取的每個人都是心中積累著無數不滿與恨意的類型。

  這場游戲,他還沒有玩夠。

  「走了。」

  藍發咒靈輕飄飄地留下一句,在七海建人做出反應之前,便帶著他的合成咒靈一同消失在空氣中。

  七海建人面色凝重地看著他消失的地方。

  因為這個突然出現的特級咒靈,任務沒能完成,這意味著那些昏迷在病床上的年輕人們,依舊無法從特級咒靈捏造的噩夢中醒來。

  微小的自責慢慢浮上心頭,但馬上就被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

  清脆的響指聲回蕩在倉庫的四角。

  余音和回聲還沒有完全消散,剛剛離開的特級咒靈去而復返。這一次,他無害的臉上陰雲密布,咄咄逼人地問道:「你們做了什麼?」

  就在離開之後,他的造物卻像是一個被

  摔碎的石膏雕像,由身體的某一個點開始,四分五裂。

  他收集到的靈魂在咒靈身體開裂的瞬間,掙脫了所有束縛四散奔逃,失去靈魂支撐的咒靈崩潰的更快,呼吸之間就被祓除了個干淨。

  萩原研一的手勢還停留在打完響指的狀態,術式所調用的咒力在他的周身流動。

  特級咒靈陰翳地問:「是你干的?什麼時候?」

  「是七海前輩的術式制造了它的弱項,我只是在前輩制造的弱點上埋了一點小小的咒力而已。」萩原研一坦然地回答。

  就在一開始為了讓女孩順利逃生而瞬移咒靈的時候,萩原研一在咒靈的體內早早埋下了他的咒力。

  這是他的術式,只要移動對方的方位,就能在敵人的體內植入自己像槍藥彈丸一樣的咒力,在萩原研一所希望的地點和時間爆炸。

  咒力在對方體內停留的時間越長,他的術式能造成的傷害就越大。

  萩原研一說的話都是真話,他植入咒靈體內的咒力彈丸隨著沙羅和真人的對話,一直在默默汲取一級咒靈本身的力量,轉化為爆炸的傷害力。

  他將這枚彈丸移動到七海建人的十劃咒法制造的弱點上,然後在真人離開的一瞬間打響指引爆,祓除一級咒靈。

  臉上有縫合線的咒靈臉色變了變,看向沙羅。

  沙羅不明所以地歪頭看回去。

  在半晌的沉默後,真人咧開嘴,笑了。

  如果沒有臉上和脖頸上的縫合線,特級咒靈的笑容和人類如出一轍。只除了他的眼中一片幽深,沒有光彩也沒有笑意,有的只是湧動的惡意和諷刺。

  沙羅安靜地回視他。

  真人是從人類對人類的恐懼與憎惡誕生出的咒靈,天生喜歡玩弄和挑撥人性,享受人類在絕望中暴露出的黑暗本性。

  這樣看起來,沙羅遠比他人畜無害的多。

  但沙羅和真人同為咒靈,他們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是人類負面情緒的集合體,天生就厭惡著人類,心底充斥著殺戮和破壞的**。

  他們不愛人類,也不信任人類。

  「你說要保護他,可你怎麼能肯定,有朝一日他不會把你給殺了呢?」真人歪了歪頭,下垂的眸子和淺淡的笑意,幾乎讓他看起來天真而無辜。

  在沙羅眼中,也的確是這樣。

  她是咒靈,咒靈不信任人類,也不愛人類,咒術師更是它們天生的敵人。真人對她說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沙羅從不覺得這是一句挑釁的話語。

  咒靈是從負面感情中誕生而來的,它們深諳人類偽善的偽裝下自私黑暗的本性,對所謂的正面感情嗤之以鼻。

  但它們卻無法解釋自己對同伴的呵護,這種情感與人類的友情太過相像,讓咒靈感到惡心。

  「不要相信咒術師,他會毀了你。」 真人深深地看了沙羅一眼,微笑了一下,補充道,「不過那也不錯。起碼沒有你的妨礙,我就能輕松把他殺了。」

  沙羅沒有任何反應,心平氣和地向他離開的方向揮了揮手:「我知道了,有時間再聚。」

  「滾。」

  留下一句不客氣的告別,特級咒靈再度消失在空氣中。

  「脾氣真差,還是漏瑚大人和花御大人最好了。」沙羅不滿地嘟囔道,回頭看向萩原研一和七海建人。

  「任務完成了,我們回去吧。」她平靜地說道。

  兩個咒術師眼神復雜地看著她。他們都聽到了淡藍色頭發的特級咒靈離開前對沙羅說的話。

  萩原研一匆匆斂住眼底的復雜神色,微笑道:「嗯,我們回去。」

  尾田和麻生的事情解決了,他也要思考一下是否要繼續在咒術高專的學習生活。尤其是在聽了縫合線咒靈的話之後。

  他不希望有一天沙羅會害怕他,或者真的需要思考他會不會傷害她的問題。光是這個想法,都讓萩原研一感到痛苦。


第180章 番外一(12)

  真人制造出來的一系列案件的受害者們, 隨著一級咒靈的祓除,靈魂都陸陸續續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於是漸漸從昏迷中醒來, 恢復了清醒的意識。

  尾田醒來後,為萩原研二另一個同學麻生做了證,說他昏迷前完全沒有見過這個人。

  麻生是在周四那天徹底洗清了故意傷害的嫌疑。第二天是個周五, 真人用高中生靈魂捏合咒靈所導致的連環案件,在咒術界和政府部門的協商運作下,終於得到了妥善的收尾。

  警察、學生和學生家長們也都松了一口氣, 從第一起事件發生之後, 終於能好好地過一次真正的休息日。

  但咒術高專的學生們卻在這天, 臉上不約而同地帶上了糾結的神色。

  萩原研二入學的時候, 是以借讀生的身份進來的,並沒有正式辦理高專入學手續,也沒有從原來的高中正式退學, 而是請了長假。

  他是專門為了尾田和麻生這件事,才專門入學高專學習咒術。

  當初夜蛾正道和他面談的時候, 給了他一個時間期限,讓萩原研二在這件事徹底結束之後, 再妥善考慮要不要真的加入高專。

  如今, 期限到了, 萩原研二應該會在這個周末做出自己的抉擇,是回到原來的高中繼續讀書,還是入學咒術高專, 成為一名咒術師。

  「娜娜明,你覺得他會留下來嗎?」虎杖悠仁有些惆悵地問七海建人道。

  七海建人寫板書的手頓了一下,沒有回身:「上課不要聊無關的話題。」

  他到高專來, 原本只是為了找五條悟完成任務報告、結果被無良教師以「萩原同學和沙羅都在一個艱難的抉擇期,看在她把你從特級咒靈手下救出來的份上,要不要給她代個課作為報答」為理由,強行忽悠到了講台上。

  現在,他還要重新撿起十幾年都沒再看過一眼的高中數學教材,給一群心思明顯不在課堂上面的學生上課。

  因為顯然,關心萩原研二和沙羅去留的,不僅虎杖悠仁一個人。

  釘崎野薔薇隨意地翻著面前的教材,紙張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女孩用手腕的部位支撐著自己的頭,側著臉回答:「應該會吧,他的咒力天賦很強啊,而且當咒術師賺的挺多的,有什麼不好。」

  伏黑惠沉思道:「他的家境挺好的,應該不缺錢。而且萩原本身的成績也好,我倒覺得他不一定會來當咒術師。」

  釘崎野薔薇想了想:「娜娜明,你怎麼看。」

  七海建人嘆了一口氣,心知躲不過去,轉過身回答道:「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雖然是這麼和學生們說,但七海建人心中還是有自己的判斷的,或者說作為曾經咒術高專學生的私心。

  七海建人曾經選擇從職場返回咒術界,但如果再給他一個重頭開始選擇的機會,他不能保證自己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會接受咒術高專的入學邀請。

  咒術師要失去的東西太多了,正常的意志,健康的精神,同行的伙伴,乃至於自己的生命。

  況且,對於萩原研二來說,入學咒術高專就意味著與咒術界有更深的接觸,基於他的特殊性,七海建人也不確定這個少年會怎麼選擇。

  「如果他離開,沙羅是不是也不會留下來了?那我們又沒有老師了啊。」橙色短發的少女長嘆一聲,踹著椅子向後仰著頭,臉上的表情算不上愉快。

  沙羅。

  這就是萩原研二和其他學生的不同之處——他要考慮的因素中,還有一個和他定下束縛且關系匪淺的咒靈。

  和乙骨憂太不同,萩原研二和沙羅之間只有一個束縛,沒有其他的契約關系,萩原研二身上的詛咒來源於沙羅,而沙羅身上卻沒有萩原研二的咒力痕跡。

  也就是說,萩原研二

  無法約束這個特級咒靈的行為,這無疑會讓沙羅在咒術界高層的眼中變得極為危險。

  而咒靈明顯和其他特級咒靈相識的事實也是一把雙刃劍,會使咒術界高層更加警惕和防備,但也會忌憚於咒靈的力量和對萩原研二明顯的保護態度,而不敢輕易動萩原研二。

  這些都是七海建人的猜測。

  實際上,因為萩原研二並沒有正式入學咒術高專,聘請沙羅的花銷也是五條悟自掏腰包。

  也許是五條悟私底下還做了什麼,總之 「咒靈入職高專當老師」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暫時還沒有傳到咒術界高層的耳朵裡。

  想到這裡,七海建人又看了一眼坐在教室裡面的一年級學生們。

  靠近教室門一側的桌子是萩原研二的位置,不過並沒有因為少年的離去而顯得空蕩。

  有一個長手長腳的白發男人,愜意地把腿架在課桌上,往嘴裡塞著花花綠綠的甜食,一邊聽學生們討論萩原研二和沙羅的事情。

  聽到釘崎野薔薇的話,他也抱怨道:「對啊,那樣不就沒有老師來教你們了嗎?」

  說是這麼說,但他的臉上還帶著不明顯的笑意,好像完全沒有想到更深一層的含義。

  五條悟的實力和天賦都是百年一見的強大。自信的同時,也早就對咒術界高層失望透頂,深諳那些被他稱之為「老橘子」的秉性。

  紙包不住火,這個消息總有一天會被咒術界高層聽到,萩原研二不管選擇哪一條路,都不會容易。所以七海建人理解五條悟此刻的平靜,不過……

  七海建人的額角蹦出青筋:「五條前輩,請你先做好一個老師的工作好嗎?」

  說什麼沙羅走了就沒有老師來教書……你倒是自己來教啊!

  讓他臨時頂替教職,居然還在上課時間,坐在下面隨意地吃零食以及和學生交談——

  怪不得年輕的咒術師們,更希望一個特級咒靈能繼續當他們的老師。

  *

  星期五的上午,天氣正好,陽光暖洋洋地灑下來,把草坪照得像暖絨絨的綠色毛毯。

  公園裡的人不是很多,閑適地散步或坐在椅子上休息,曬著溫和的陽光。在一條僻靜的小路邊的木椅上,坐著一個高中生年紀的女孩子,銀色的長發在陽光下有些反光,引人注目。

  沙羅平靜地直視前方,眼睛裡一片空白,陷入了常有的走神狀態。

  直到她的臉上感覺到了冰冰涼涼的玻璃瓶,上面凝結的小水珠往皮膚裡面滲去,有點涼,有點濕,但談不上不舒服。

  沙羅茫然地轉頭看去,發現萩原研二就站在她的身後,笑盈盈地舉著兩瓶汽水和一大團棉花糖。

  看到沙羅怔愣的表情,萩原研二臉上的笑容漸漸落了下來,變得有點尷尬:「啊,抱歉,小沙羅會不會覺得有點幼稚了?」

  雖然有屬於刑警萩原研二的記憶,但這一世的他還是少年的心性,遠遠沒有之前的那個起源研二那樣成熟和游刃有余。少年覺得有點沮喪,他擔心沙羅會把他當做小孩子來看。

  沙羅眨了眨眼睛,搖頭:「沒有。」

  看萩原研二的表情還是有些低落,她補充道:「你之前沒有這麼做過,所以很新奇。」

  萩原研二把汽水和棉花糖遞給沙羅,在她的身邊坐下,笑著解釋道:「因為在那個世界,我和小沙羅遇見的時候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這是高中年紀的情侶之間才流行的動作,二十多歲的人來做就有點奇怪了。」

  他說出情侶這兩個字的時候,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在幾周之前,萩原研二還是一個對身邊的超自然現像黑影心生好感的古怪高中生,現在的他卻已經有了一個許諾永遠相伴的戀人。

  而且他還要擔心自己的戀人嫌自己年紀

  太小,想暫時保持距離。

  想到這裡,萩原研二喝了一口冰汽水,試圖掩住自己聲音中的擔心,顯得更成熟一些:「小沙羅……你之前遠離我,真的是因為我的年齡,而不是因為我的咒術師天賦嗎?」

  沙羅盯著他躲閃的眼神,思考片刻,仿照萩原研二之前的動作,也拿自己手中的冰汽水去貼了貼他的臉頰。只不過因為沒有掌控好力度,在萩原研二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紅印。

  「你傷不到我,不要在乎這個。」

  她平靜地告訴萩原研二,手上用力,讓萩原研二有些躲閃的雙眼和她的目光交彙:「我們定下了束縛,我不會離開你。」

  萩原研二訝然地轉頭看她,雙頰泛紅。

  這輩子還沒有情感經歷的他,聽到沙羅如此直白的話語不由得心跳加速。再者,他也沒想到沙羅能這麼快察覺到自己的低落情緒。

  明明平時都是一種呆呆的樣子。

  這種反差感讓少年的耳廓更紅了,他目光游移不定,不好意思和沙羅對視。

  咒靈歪了歪頭,察覺到人類微弱的消極情緒已經消失,也就沒有強求。

  萩原研二可疑地沉默了兩秒,清了清嗓子,開玩笑道:「小沙羅說我傷不到你,是因為我現在的實力太弱了嗎?」

  人類外表的特級咒靈奇怪地看了看他:「這也有道理,不過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傷害我。」

  「……哦。」

  萩原研二不做聲地消化了半晌,才吶吶地回答道。少年把自己那份只喝了一口的冰汽水默不作聲地貼到自己的臉上,試圖給通紅的雙頰降溫。

  說這種話……也太過分了啊,小沙羅。

  等聒噪的心跳終於漸漸平靜下來,萩原研二才想起自己的其他問題,他猶豫片刻,扭頭看向正在努力對付棉花糖的特級咒靈。

  「小沙羅,之前我們明明約定的是在……的時候,你詛咒把我為咒靈,為什麼這一世我還是人類?」

  沙羅倏然停下了自己的動作,青綠色的淺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萩原研二:「因為,你不想做咒靈。」

  萩原研二驚訝地皺了皺眉:「我不記得……」

  「你沒說過,但我知道。」沙羅平靜地看著他,「咒靈會厭惡人類,你不會。所以你不適合做咒靈,也不會想做咒靈。」

  萩原研二啞然。

  這的確是事實,即使做了幾十年的刑警,見慣了最險惡的人心,萩原研二在生命的終點也沒有質疑過人性中存在美好光明的一面。

  他是在來自人類的愛意和溫柔下長大的,這不僅成為了萩原研二選擇職業的原因,也構成了他靈魂的一部分。

  他不會想當一個咒靈的。

  沙羅的腦子不好使,她自己也不喜歡思考,更不善於揣測別人的想法。作為特級咒靈,她有一種由力量賦予的,對一切的輕慢和淡然。

  但萩原研二不一樣。

  沙羅對他想法的了解不是出於對另一個人思想的琢磨,而由於他們早已在彼此的靈魂裡留下自己的印記。

  「所以我沒有詛咒你。」

  少女仿佛沒有重量的話語順著風飄過來,萩原研二驟然抬起頭:「小沙羅你說什麼?!」

  沙羅輕飄飄地重復道:「我知道你不想當咒靈,所以在你臨死的時候,我沒有詛咒你。」

  萩原研二怔愣在原地。

  他和沙羅之間的束縛是沙羅先提出的,用不殺人和不傷人的條件,換萩原研二的注視和陪伴。

  沙羅對這一點的執拗,足以讓她違背咒靈的本性,卻在最後因為……

  萩原研二覺得自己應該對此無比感動和震撼,但他卻驟然間被突如其來的夾雜著怒火的悲傷裹挾

  著,雙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他們明明已經約定好了,沙羅怎麼能,怎麼能……

  萩原研二還記得當他承諾會一直陪著她的時候,沙羅眼睛中的光亮是多麼充滿喜悅和希冀,幾乎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

  如果他沒再陪著她,她該有多孤獨啊……為什麼要做出這種選擇呢,小沙羅?

  萩原研二的喉頭艱難地滾了幾下,他顫抖著,輕輕抓住沙羅的手腕,把她擁入一個充滿嘆息的懷抱:「小沙羅,做決定之前,多少也要問問我的意見吧?」

  「永遠、永遠也不要這麼做了。小沙羅答應會一直注視我,難道獨自讓我離開不算違反約定嗎?」

  他能感受到沙羅緩緩地靠近他的懷抱。咒靈把自己的臉埋在他領口露出的皮膚上,充滿茫然地說:「我以為你會高興。」

  「我不高興,小沙羅,」萩原研二收緊了自己的懷抱,喃喃地重復道,「我愛你,所以我不高興,小沙羅。」

  沙羅靜靜地靠在他的肩上,隱約知道人類現在需要更多的皮膚接觸來平復內心的動蕩不安。

  他們差一點就沒辦法見面了。

  「如果能讓你高興一點的話,其實之後我後悔了。」沙羅安靜地補充道,感覺萩原研二的動作僵硬了一瞬。

  「然後呢?」他輕聲問道。

  「我詛咒了你的墳墓和你沒有消散的那一部分靈魂。沒剩多少了,但總比沒有好。然後你的靈魂指引我回到了這個世界。」

  萩原研二需要奮力咽下喉間令他酸澀不已的東西,才能開口,溫柔地問道:「這是小沙羅來自的世界對嗎?咒力,咒術師和咒靈。」

  沙羅點頭:「咒術師很危險,你要記得遠離他們。」

  萩原研二試圖喚醒咒靈的記憶:「小沙羅,你昨天還在給咒術高專的學生糾正咒力輸出的方式。」

  特級咒靈的臉空白了一瞬間,然後恢復了鎮定:「沒關系,他們很弱,乙骨還可以,但我能從他的手下保護你。」

  「……」

  還是不要讓咒力高專的學生們聽到這些話為好。

  萩原研二提醒道:「我是人類,咒術師是不會攻擊人類的。」

  沙羅慢半拍地點點頭:「所以你要遠離咒靈……」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和萩原研二相擁的身體,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

  萩原研二無奈地把她重新攬進懷裡,搖頭:「別犯傻了,小沙羅,你怎麼可能會攻擊我。」

  也對,沙羅頓時恍然大悟,繼而心安理得地繼續把下巴搭在萩原研二的肩上,感受著久違的觸感。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沙羅突然開口:「咒術師沒有前途,因為咒靈永遠不會被消滅。」

  她定定地看著萩原研二的眼睛,認真地重復道:「人類不可能變好,只要有恐懼,咒靈就會不斷誕生。所以,咒術師和咒靈之間,只會是咒靈獲勝。」

  「除非,殺掉所有人類,咒靈就不會產生了。」她輕飄飄地補充道。

  萩原研二一頓:總感覺小沙羅說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他們的理念總是如此不同,一個是由恐懼和惡意構成身體的咒靈,一個是在愛和善意下長大的人類。人性的惡意和善意也許是此消彼長的關系,他們卻各執一詞。

  只是,有太過堅定的信念,有時也不是一件好事。

  萩原研二做刑警經手的案件,不會總是以正義和公平結尾,有時他也會懷疑人性中的惡是否真的已經無可救藥。沙羅作為人類感受到的善意也總是會讓她迷惑,動搖一個咒靈最根本的認知。

  萩原研二追求的不是徹底的正義,而是普通人能夠幸福地生活著。沙羅對人類的殺戮**並不強烈,她只是知道人類無可救藥,一

  直在為咒靈擴大隊伍。

  愛上咒靈的人類和愛上人類的咒靈,他們的靈魂底色早已交織不清。

  陪伴與理解,這就是他們永遠需要彼此的原因。

  萩原研二靜靜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學著沙羅的樣子放空目光。

  沙羅卻舔了舔手指,把消滅後剩下的棉花糖柄投擲到附近的垃圾桶裡,或許動用了一點咒力讓它精准命中。

  「走吧,不要再想了。你該回去上課了。」

  咒靈握住少年的手,將他從公園長椅和紛繁思緒中拉了起來。

  「回哪裡上課?」萩原研二問。

  「哪裡都行,高中生總是要上課的。」沙羅嚴肅地告訴他,「下次我不會再陪你逃課了。」

  「……」

  「我知道了,我們回去吧。」萩原研二揉了揉臉,笑著回答。

  *

  東京都咒術高專,午飯結束後回到自己宿舍休息的虎杖悠仁,看到隔壁的房間門口放了一個行李箱,愕然愣在原地。

  他拉上伏黑惠一起輕手輕腳地走到萩原研二的宿舍門前,小心地向裡面看去。

  萩原研二的個人物品已經都清空了。

  「你們在干什麼呢。」萩原研二看到他們各露出一個腦袋,好笑地問道。

  「你要回原來的高中上課嗎?」虎杖悠仁沒有掩飾住自己眼中的一絲失望。

  「不,」萩原研二拉上第二個行李箱的拉鏈,輕松地拍了拍手,向他們微笑,「我要搬出學校,和沙羅住在一起。以後我會走讀。」

  這下,連伏黑惠也睜大了雙眼。

  兩人異口同聲:「欸——?!」

  該說不愧是萩原和沙羅嗎?和女朋友校外同居什麼的,聽著一點也不像熱血戰鬥漫裡面會有的內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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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番外二(1)

  伏黑甚爾睜開眼睛之前, 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昨天他剛把錢全部揮霍在賭馬上,然後去酒吧靠著和人搭訕喝了記不清幾輪酒,最後出來的時候意識已經有點模糊。

  伏黑甚爾喜歡物質享受, 但也不是非有不可。從酒吧出來,他就隨便找了一個附近的小巷子,昏昏沉沉地靠在牆上, 放任自己失去意識。

  天與咒縛的肉體十分強悍,不會有宿醉的惡心和頭痛,隨便睡在街上也不會怎麼樣。在徹底睡著之前他還模模糊糊地想著, 最近懶得接任務, 最好能釣個富婆不勞而獲一段時間。

  剛從睡眠中醒來的伏黑甚爾隨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狹小破落的巷子, 冰冷的石板地,牆縫中堆積的泥土垃圾,和城市中成千上萬的角落一樣沒什麼稀奇。

  唯一值得注意的, 也就只有周圍的光線。

  伏黑甚爾站起來,走到小巷口沿著街道延伸的方向瞟了一眼, 沒被建築擋住的天空顯然已經是黃昏的樣子。

  昨天到底喝了什麼酒,居然睡了一天。伏黑甚爾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但也沒當回事。

  他隨便拍了拍自己的衣物, 准備到那家酒吧再碰碰運氣, 說不能就能找到一個有錢的女人解決自己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吃穿用度。

  可出了巷口,伏黑甚爾走了幾步就發現不對。

  這裡不是他昨晚記憶中的樣子,巷子口不遠就是一條河, 沿街有些清冷的小商鋪,周圍沒有了那些繁華糜爛的**,酒吧和夜總會常有的霓虹燈牌也不見蹤影。

  他沒見過這個地方, 也不記得自己來過。

  伏黑甚爾皺著眉,把體內的咒靈吐出來,從它的身體裡掏出自己的手機,試了一個號碼。

  通訊人的名字顯示的是孔時雨,在幾聲重復的音樂之後,電話中傳來一個冰冷的女聲,告訴伏黑甚爾這個號碼不存在。

  伏黑甚爾愣了愣,但沒有幾秒鐘就恢復了無所謂的樣子,直接把手機收回去,看著周圍陌生的景物自言自語道:「這倒有意思。」

  對於一個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進入了其他時空的人來說,伏黑甚爾顯得格外淡定。他在任務裡賺的錢都花光了,反正手裡一分沒有,在什麼地方都一樣。

  在算不上思考的思考後,伏黑甚爾決定還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計劃,去酒吧裡釣個富有的女人解決自己在這個世界的食宿問題。

  她出錢,他出力,誰也不虧。

  伏黑甚爾的長相清俊,狹長的眼尾和嘴角帶疤的薄唇帶著痞氣,體型強壯矯健,就像一只正值壯年的雄獅。

  一副好皮相和絕非正道的氣質往往能吸引和他志同道合的女人,但也會讓他在問路的時候被人心生忌憚,尤其是他直接開口就問「這附近最貴的酒吧怎麼走」的時候。

  伏黑甚爾並不在意路人格外懷疑的目光,在得到答案後,就晃晃悠悠地朝那個方向走去。他現在有點餓,運氣好的話,在酒吧裡也許能找到願意請他吃頓大餐的女人。

  走著走著,他才想起剛才忘記問酒吧有多遠了。

  不過肯定不是在這周圍,建築看起來破敗凋敝,剛好開始夜生活的時間,街道上卻一個人也沒有,連路燈都壞了幾盞,一看就釣不到什麼大魚。

  伏黑甚爾漫不經心地想著要不要再找個人問問,正好被天與咒縛加強過的感官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便抬腿朝那個方向走去。

  走到近前,他才發現聲音是從兩棟樓之間的巷子裡傳出來的,和他醒來的巷子沒什麼不同,也是個死胡同,充滿灰塵和奇怪的氣味。

  伏黑甚爾站在巷子口看了看,發現自己聽到的聲音不是有人在聊天,而是一起搶劫現場。

  有三個不良打扮的青年

  把一個女人堵在正中,手上抄著鐵棍和磚頭,威脅她交出身上的財物。

  伏黑甚爾連良心都沒有,更別提什麼見義勇為的正義感。他只覺得有點無聊,剛想走開,卻在余光瞥到女人身上一晃而過的反光時,停下了腳步。

  他從頭到腳地仔細打量了一番被堵在中間的女人。

  之前沒注意的時候,瞥見她一頭白發,伏黑甚爾還以為她是個年邁的老婦人,重新審視才發現,這個被打劫的女人其實非常年輕,身材纖細高挑,長相姣好。最吸引伏黑甚爾目光的,還是她脖子上和手腕上佩戴的各種飾品。

  脖子上的一條鑽石項鏈,在昏暗的路燈下晃著璀璨的光芒,手腕上的黃金鐲子和寶石手鏈也閃閃發亮,手肘處挎著的包上面印著大大的奢侈品商標,一看就價值不菲。

  穿成這樣還敢孤身走夜路,真是蠢得可以。伏黑甚爾在心裡嗤笑一聲。

  不過一個腦子不好使,穿著膚淺但極其富有的年輕女人,正好是他現在需要的。

  英雄救美是個不錯的套路,可以利用泛濫的感激心理騙到更多的錢,伏黑甚爾滿意地想到。

  他交疊雙臂,漫不經心地靠在巷口的牆上,有意無意地把自己壯碩的胸肌和形狀完美的肱二頭肌,展現在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干什麼呢。」他似笑非笑地問道,朝著銀發女人的方向挑了挑眉,「有女人受欺負,我可不能不管啊。」

  為首的小混混不耐煩地轉過頭,看到伏黑甚爾的體型後微不可見地愣了一下,卻因為看到他手無寸鐵還孤身一人,底氣又足了起來。

  「別多管閑事,」他警告道,「不然我們連你一起揍。」

  他左手邊的小混混點了點手中的鐵棍,不善地盯著伏黑甚爾:「大哥,別跟他廢話,這小子已經看到了我們的臉,我們現在就得給他個教訓,不然難免他跑到條子的面前亂說。」

  伏黑甚爾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稍微算好角度,讓小混混衝上來的時候自己的身影不至於被他們擋住。

  禪院甚爾現在的狀態有點狼狽,昨天晚上他原來的世界好像下過雨,頭發已經半干了,但衣服還帶著點濕意黏在皮膚上。但在打鬥的過程中,這點卻變成了優勢。

  貼在身上的半透明衣物隨著大開大合的動作,勾勒出令人血脈噴張的肌肉線條。衣擺在揮拳的時候被黏在小腹以上的位置,結實的腹肌和深邃的人魚線直接被露在外面,清晰可見。

  伏黑甚爾清楚地知道自己身材對女性的吸引力。在感受到一束視線在他的上臂肌肉附近移動時,他心中了然,配合著未來金主的喜好,狀似不經意地讓自己的手臂更多地承擔了攻擊的任務。

  對於伏黑甚爾來說,對付三個小混混甚至用不了一秒的時間。但這不是一場戰鬥,而是能賺到長期飯票的表演秀。

  所以他刻意放緩了節奏,確保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被銀發女性收入眼中。

  縱使這樣,戰鬥也沒能持續到十秒鐘就已經結束了。

  伏黑甚爾沒有管躺在地上哀嚎著,並且斷斷續續叫囂他們的靠山是山口組的三個小混混,轉過身大步邁向巷子中間站著的銀發女人。

  他向她投以關切的眼神,揚了揚下巴問道:「你還好嗎?」

  女人呆滯地看著他。

  伏黑甚爾意識到她的視線沒有停留在他的臉上,而是放在他的胸前和抱在胸前的手臂上。那個地方還掛著他存放武器的咒靈,不過普通人看不見。

  所以這個女人是在查看他的胸肌。

  這麼想著,伏黑甚爾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十拿九穩的微笑,輕佻地開口:「喜歡你看到的嗎?」

  和他預想的差不多,女人驚慌地把目光從他的胸前移開,發出了一聲像是要窒息似的抽

  氣聲。

  但她沒有臉紅。

  伏黑甚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他總感覺女人的臉反而變得更蒼白了一些。

  天與咒縛好整以暇地開口:「怎麼,不說聲謝謝嗎?」

  「謝謝……你想要什麼?」

  還挺上道。伏黑甚爾心裡想著,面上虛浮的笑意加深:「不如請我吃頓飯吧,或許我們可以相互了解一下。」

  女人有一瞬間的猶豫,但伏黑甚爾對此不擔心,畢竟剛見面的人有防範心是正常的,這時候一點小小的暗示就通常能讓對方讓步。

  伏黑甚爾對**的手段深諳於心,撿起之前與混混推搡間掉落在地上的物品,遞到女人手裡,手指彎曲,輕飄飄地擦過銀發女人的手腕嗎,一觸即分。

  女人微微打了一個哆嗦,立刻點頭:「好。」

  頓了頓,她又問道:「你要吃什麼?」

  伏黑甚爾滿意地收回手,無所謂道:「你決定就好,不過最好有肉,素食可沒辦法支撐我的體力。」

  他向女人投去一個包含深意的凝視,挑起嘴角笑道:「你可以叫我甚爾,你呢?」

  「沙羅。」

  也只有名字,正對伏黑甚爾的心思。

  他不想和那些追求情感聯系的女人混在一起,太麻煩了。銀發女人只報了自己的名字,證明她也沒有在尋求一段浪漫的關系。

  兩個人思路一致,伏黑甚爾也樂得多做出些讓女人高興的姿態。

  他將一只手放在沙羅的肩上,正好在客套和親密之間的模糊界線上:「那我們走吧,我對這邊不太熟悉,麻煩沙羅小姐帶路了。」

  沙羅沉默點頭。

  出乎伏黑甚爾預料的是,沙羅帶他來到的既不是布滿曖昧氛圍的酒吧,也不是適合約會的精致餐廳,而是一家烤肉店。

  沒有精致的裝潢,布置簡單但干淨,烤肉的熱氣和冷飲的冰氣在空中交替升騰,肉香十足。店裡客人熙熙攘攘坐滿了四分之三,以男性居多,人手一杯冰啤酒。

  這種地方正對伏黑甚爾的胃口,他感覺肚子裡的原本的一絲餓意被放大了十幾倍。

  沙羅給兩個人各點了一杯冰啤酒,然後把菜單遞給伏黑甚爾。

  「我沒帶錢。」伏黑甚爾挑眉看向她。

  沙羅垂下頭端詳自己的那份菜單,沒有和男人的眼神相接:「我付錢,你隨便點。」

  伏黑甚爾端詳著女人手上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心裡估了估價,收回目光後心滿意足地把菜單上的肉類基本都點了一遍。

  菜上了之後,把肚子填的半飽,伏黑甚爾總算有心情抬起頭來閑聊兩句,把自己的金主哄住,以免晚上又要露宿街頭。

  「沙羅小姐結婚了嗎?」

  他問道,視線若有若無地看向沙羅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銀發女人的手指上不只有一枚戒指,所以伏黑甚爾覺得也有可能這只是一個隨意的裝飾,並沒有彰顯婚姻狀態的意思。

  他的道德感不高,想知道這個不是因為想和已婚女人保持距離,而純粹是因為已婚女人不太可能讓他借住在自己家裡。

  伏黑甚爾需要套出這個信息後決定自己今晚要不要重新尋找目標。

  令他松了一口氣的是,銀發女人斷然否定了這個可能,她堅定的搖頭讓伏黑甚爾覺得自己晚上的住宿多半有了保障。

  他讓自己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像是在獵食的微笑,靠近了一些,曖昧地壓低聲音:「那沙羅小姐的家裡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嗎?」

  沙羅點頭的力度比前一次還要大。

  「那我,有沒有這個幸運能去借住幾晚?」

  伏黑甚爾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並覆蓋在沙羅的手背上,在成

  年人之間相當於對身體關系的隱晦暗示。

  沙羅的手僵硬了,讓伏黑甚爾懷疑這個年輕女孩之前是不是沒有做過這件事。不過這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好在,僅僅兩秒之後,沙羅就匆匆點頭:「我知道了。」

  看在一頓豐盛而合胃口的晚飯的份上,伏黑甚爾難得准備再說點什麼,卻被銀發女人手邊傳來的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

  「我要接這個,馬上回來。」

  沙羅驟然站起身,像是從憋氣的狀態緩過來後終於吸入第一口新鮮空氣一樣,緊緊攥著手機走到了店門口的位置。

  伏黑甚爾確定她沒有逃單的意思,就無所謂地繼續掃蕩桌上剩下的肉類。

  今天運氣不錯,還挺輕松。他一邊吃著,一邊心想道。

  *

  「怎麼樣,他們有說是什麼組織指使了最近的多起搶劫案件嗎?」

  諸伏景光溫和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邊傳來。

  「是山口組,老大。」沙羅向自己公安部門中的頂頭上司彙報道。

  「山口組?他們已經洗白好幾年了,怎麼……」諸伏景光沉吟片刻,暫且放下了對案情的思考,關心道,「辛苦你了沙羅,沒有受傷吧?」

  「沒有,我暫時沒有還被分屍。」沙羅回頭,隔著玻璃窗戶看了一眼伏黑甚爾,緊繃地說道。

  「……分屍?」

  諸伏景光驚愕地重新看了一眼通話界面,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他聽錯了嗎?

  「老大,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在他詢問情況之前,沙羅突兀地問道。

  盡管有些疑惑,諸伏景光還是先答應道:「嗯,你說吧。」

  「綁架、恐嚇和脅迫,哪個犯法比較嚴重?」

  諸伏景光:……

  ?

  「這要依據具體情況而定……一般來說,綁架如果涉及人身傷害,量刑更重一些。」

  他斟酌著回答道,有些擔心地追問:「你那邊發生了什麼嗎?」

  在電話的另一頭,一個清朗的聲音模糊地問道:「沙羅嗎,她綁架誰了?」

  嘖,波本。

  沙羅面無表情地掛掉了電話。

  她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市民,怎麼可能會綁架別人

  ——被綁架、敲詐勒索和恐嚇脅迫的人明明是她才對。

  禪院甚爾才是那個心懷叵測的人。他不僅故意和他人搏鬥展示自己能造成的武力威脅,還不斷用身體接觸提醒她曾經被分屍的部位,甚至詢問她家裡有沒有人,想獲得她更多的把柄。

  就像她會傻到讓禪院甚爾和萩原研二有接觸一樣。

  回頭看向烤肉店裡的那個愜意背影,沙羅咬牙切齒地想到。


第182章 番外二(2)

  沙羅盯著手裡的賬單, 看了一眼一臉坦然的伏黑甚爾,又把視線移回去,看了一眼賬單上的數字。

  伏黑甚爾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可置信, 湊到她的耳邊,用氣音說:「多謝招待,今晚我會很賣力。」

  「……」

  沙羅瞥了一眼他被無袖黑背心撐起來的肌肉, 心灰意冷地刷了卡。她又沒有不給他付錢,為什麼這個天與咒縛還是會威脅晚上讓她好看啊?

  咒靈維持著表面上的冷靜,還想再掙扎一下:「你, 你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了嗎?」

  趕緊放過她吧!

  伏黑甚爾露出一個微笑, 覺得面前的女人實在上道, 比自己之前接觸過的有錢女人都更直截了當, 直奔主題。這樣更好,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利益交易,他也懶得玩些曖昧的說辭和推拉。

  「給我買身衣服之後就去你那裡吧。」他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

  半晌沉默後, 沙羅顫顫巍巍聲音顫抖地問道:「我家?」

  伏黑甚爾不介意一夜/情,但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世界, 他想花幾天摸摸情況。

  況且這個銀發是有錢女人中難得的慷慨無腦類型,還沒有身體關系就對他百依百順, 花錢也不小氣, 伏黑甚爾覺得多和她相處一段時間也未嘗不可。

  黑發男人挑起一綹銀色卷發, 放在自己的唇邊,低下頭用自己的綠色眼睛深深看向另一片青綠色中,用低啞的聲音說道:「那就看, 沙羅小姐想要這段關系持續多長的時間了。」

  沙羅:!

  該死的天與咒縛,居然威脅她如果不聽話就別想重獲自由。

  咒靈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容:「我知道了,先去給你買衣服吧。」

  畢竟命比錢重要。只不過今天絕對不能回家了, 不能把萩原研二帶到這個危險的男人面前。

  沙羅帶著伏黑甚爾進了附近的一處百貨大樓中,伏黑甚爾表現出了熟練的小白臉技巧,表示既然沙羅願意為他支付買衣服的錢,那麼當然是買她喜歡的衣服。

  「你可以為我挑選,你希望在我身上看到的衣服。」他低聲**道。

  沙羅的眼睛一亮,環顧四周,指著四樓的一家西裝店說:「我看那家不錯。」

  西裝嗎,伏黑甚爾暗笑,果然還是小女生的品位。

  他個人是不太喜歡西裝,穿著行動不便,打起架來熱得要命,價格還貴的不行。不過既然金主喜歡,又不用他花錢,伏黑甚爾當即點頭答應。

  沙羅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天與咒縛天生沒有咒力,只有咒力換來的強悍身體,這也決定了伏黑甚爾的戰鬥必須是借助咒具的近戰肉搏。

  稍微緊繃的西裝是最束縛行動的衣服,要是天與咒縛願意穿上西裝,那麼在戰鬥時他的動作就會大幅受限,自己的贏面會大大增加。咒靈高興地估算著剩下的差距能夠怎麼樣彌補。

  這次購物,雙方都很滿意。

  禪院甚爾認為他讓他的金主得到了快樂,免費的衣食住行已經實現了一半;而沙羅覺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天與咒縛的戰力。

  兩人相視一笑,各懷鬼胎。

  直到伏黑甚爾從試衣間出來,決定更進一步。

  他走到坐在等待區的沙羅身邊,做出像是從背後環抱著沙羅的姿勢,若即若離,低沉喑啞的聲音在沙羅的耳廓邊暗示道:

  「希望沙羅小姐也能喜歡,把這套衣服親手從我的身上脫下來的感覺。」

  「……」

  在片刻的呆滯後,沙羅悲痛欲絕。

  花了一整套西裝的錢,她竟然什麼也沒得到,禪院甚爾不僅不會再戰鬥中被衣服限制身手,甚至她還要在戰

  鬥開始之前親手把這東西脫下來。

  給了希望又讓她徹底絕望,甚至要自己把自己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這簡直就是綁架中最典型的精神折磨,波本常用的變態手段。沙羅沒想到,禪院甚爾居然也用的這麼熟練。

  咒靈頓時心如死灰。

  *

  理惠是百貨商場西裝店的導購員,品牌是專門做男性西裝的,店裡冷清的時候居多。今天倒是一反常態,在同一時間段內來了兩對看起來是情侶的組合。

  先來的一男一女明顯是一對情侶,女方挽著男方的手臂,嘴裡嫌棄著對方不拘小節的生活習慣,並且出於對他的審美的充分懷疑,而決定由自己為他挑選衣服。

  男人看起來不修邊幅,胡子拉碴,帶著一副圓形眼睛,五官的底子倒很是俊秀,身材修長。他非常好脾氣地點著頭,接受了女朋友為自己挑選的所有款式。

  在兩個人去試衣服的時候,店裡又來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的關系就耐人尋味很多。在客人沒有叫她的時候,理惠一邊做著店內的日常整理,一邊暗暗地觀察著這兩個人。

  首先,這兩個人的外表都比前兩個人惹眼很多。男方只穿著一條牛仔褲和緊身的黑色背心,雙臂的肌肉流暢結實,寬肩窄腰,線條凌厲,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

  他的嘴角有一道顯眼的疤痕,整個人的氣質落拓不羈,男性荷爾蒙撲面而來。

  男人剛一進店就察覺到了理惠欣賞的目光,在她慌忙地低下頭之前,無所謂地向她挑了挑嘴角,那道細長的疤痕也隨之上揚。

  理惠不安地皺了皺眉,去看他身邊的女伴。

  理惠雖然年輕,但已經在店裡干了好幾年了。作為成熟的品牌導購,她一眼就能看出男人身上的衣著是一千日元就能買一打的便宜貨,肯定消費不起店裡的東西。

  而他身邊的女伴就不一樣了。

  造型完美渾然天成的銀色卷發、渾身佩戴的價格不菲的珠寶首飾、極具品味而且明顯是名牌的連衣裙,讓這個年輕女人的財力不言而喻。

  同樣的組合理惠也見過幾次,所以她能肯定,最後做決定和付錢的一定是那位銀發女性。

  年輕漂亮的導購員對於男人的輕佻很不滿,萬一把他身邊的銀發女性惹怒,轉頭不願在店裡購物,她的提成就沒有了。

  帥哥固然好看,但哪有獎金重要。

  好在,銀發女性好像沒有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簡短互動,或者察覺到了,但也毫不在意。

  自始至終,她的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顯得十分冷淡。也就只有在男人從試衣間出來之後,看到他被略微緊繃的西裝包裹著的樣子,臉上才出現了幾分類似於欣賞的顏色。

  顯然,那個疑似被包養的健壯小白臉也意識到了她的好心情,趕緊趁熱打鐵,俯下身在女人耳邊小聲**,厚實寬闊的肩背幾乎像是把銀發女人擁在懷中。

  理惠也趁機誇道:「這位先生的身材真是完美,穿上了我們店裡的西裝,簡直像是古希腊雕塑一樣的美男子,真是連我也要心動了呢。」

  對男人與其他女性**漠不關心的態度,讓理惠意識到兩人之間的關系應該完全不涉及感情,身材性感的男人大概率只是她生活中的調味品。

  理惠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導購,她按照這一類客戶通常具有的炫耀心理,重點誇獎穿上西裝之後男人猛增的吸引力。

  雖然西裝尺寸好像有點小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客人願意買就行了,一點小小的癖好不管她的事。

  但女人好像並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她盯著男人看了一會兒,表情逐漸陰雲密布。

  她緩緩站起身,陰郁地說:「我覺得不怎麼樣,還是換家店買吧。」

  理惠後悔不迭。

  也許一開始,銀發根本沒看見她的男伴對自己的輕佻微笑。因為就現在的表情看來,女人對她的男伴明顯是有占有欲的,一定是因為剛才她說連自己也要心動,所以讓女人感到不高興了。

  男人好像對此並不在意,把西裝換下來之後甚至有幾分輕松地雙手插兜,隨女人一起走出西裝店。

  她的提成和獎金啊……

  理惠微笑著送兩個人走出店門,表面禮儀完美毫無異樣,內心淚流成河。

  幾分鐘之後,她看到銀發女人轉身,重新回到店裡。

  「你還好嗎?」她問理惠。

  理惠不知所措地回答:「當然,您問這個是為什麼?」

  女人清透的綠色眼眸緊緊盯了她片刻,若有所思:「是因為提成嗎?」

  理惠使勁眨了眨眼睛,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的經驗可沒有告訴她,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回答。

  她只好實話實說:「最近我母親在動手術,我在攢錢。」

  所以沒有提成拿的時候,她會比平時更加沮喪和失落。但理惠確定自己的表情應該是毫無破綻的,她每天早上都會對著鏡子練上幾遍。

  「如果我的態度讓您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向您道歉,請不要告訴我們經理,」理惠露出幾分慌張,懇求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

  銀發女人向她露出了一個生硬但溫和的笑容,軟化了有些冷硬的五官棱角,像是初雪消融,給人的感覺不再冰冷疏離,而是透出幾分嫵媚風情。

  她將手輕輕搭在理惠的小臂上,打斷了理惠的辯白:「不用擔心,你的表情一直很好看。只是我能感覺到你不高興。」

  「這樣,你幫我找出一套我說的尺碼的西裝,要那種款式,送到這個位置。」

  銀發女人遞給她一張名片,上面寫著她的名字,最後一行是米花町的某個地址。然後,她從包裡翻出一張卡。

  理惠呆愣著,全憑肌肉記憶地引導她刷卡結賬,等女人再次邁出店門,她才一個激靈反映過來,跑過去向她語無倫次地表示感謝。

  名片上的名字是新宿沙羅的女人,認真地看著她說:「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像你這樣的女孩不應該傷心,這是世界的損失。」

  「讓你微笑是我的榮幸。」

  半張著嘴,理惠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不遠處。

  沙羅小姐給她留下的西裝尺寸,絕對不屬於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按照理惠的經驗來看,應該是個一米九左右,身材修長高挑的男人。

  年輕女孩心想著,但凡自己的性別變一變,絕對要也追沙羅小姐,就算是成為第三個或者不知道第幾個被包養的小白臉也無所謂。

  雙頰像火燒,心跳如擂鼓,看著銀發女人窈窕的背影,新世界的大門仿佛在理惠的面前緩緩打開。

  「——」

  「咚」的一聲巨響,讓理惠嚇了一跳,回過神看向店內。

  在試衣間的情侶不知道什麼時候雙雙露出頭來,臉上的表情一個比一個震驚。

  男人雙眼圓睜,眼鏡已經滑落到鼻梁中部,卻都想不起來要推一下,任憑它繼續緩緩下滑。

  「由美寶貝,那個是不是……」

  女人面色凝重,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從自己的包裡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在上面移動,留下幾道殘影。

  她撥通了一個電話。

  「萩原萩原萩原——

  「你在干什麼——加班,加什麼班,老婆都快跑了你還在加班——等等,你是不是還沒求婚——別跟我轉移話題,我現在已經下班了,交通科配合你們調查的那些事情之後再說——

  「我現在要跟你說的事情很重要,

  你給我好好聽著——

  「你家小沙羅有別人了!!!」

  她衝著電話驚慌失措地吼道,仿佛被出軌的不是同事而是自己。


第183章 番外二(3)

  伏黑甚爾最後買了最基礎款的黑色背心和工裝褲, 和原來的一身沒什麼區別,他對此很滿意。

  在刷卡付錢的時候,沙羅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 捉摸不透。不過她的動作很干脆,所以禪院甚爾猜想她應該對這些沒什麼意見。

  出了百貨大樓,禪院甚爾被十字路口對面的巨幅顯示屏吸引了注意。

  上面在轉播一場賽馬比賽。周圍有許多中年男人也駐足、或干脆坐在附近的花壇周圍, 盯著屏幕上的賽況。

  伏黑甚爾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有點手癢,可惜手裡沒錢, 新釣到的有錢女人還沒有到能借錢賭馬的程度。

  對了, 他的飯票。

  伏黑甚爾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段時間門中, 冷落了自己剛傍上的富婆。但她好像也沒有催他, 甚至安靜到讓他懷疑對方悄悄跑路了。

  懷著一絲疑惑,伏黑甚爾轉頭向身邊看去。

  銀發富婆看的比他還專心。

  對賭馬感興趣的女人,還挺少見。伏黑甚爾挑了挑眉, 投其所好問道:「對賽馬有興趣?」

  沙羅分神看了他一眼:「三號不錯,後期應該會超。」

  有意思, 他也是這麼覺得的,看來這女人看馬的眼光不錯。

  盡管賭馬時常常十場裡也贏不了一場, 伏黑甚爾還是對自己的眼光有一種莫名的自信。

  「十二號呢?」伏黑甚爾問道。十二號是目前遙遙領先的一匹馬, 領先位於中游的三號賽馬不少路程。

  「一看就是前期爆發力強從, 到後半程就會被反超了。」沙羅篤定地說到。

  伏黑甚爾贊同地點了點頭。

  他們在那裡站著,看完了整場比賽,眼睜睜看著三號一路反超, 卻在終點線附近出現重大失誤——最後排在倒數第三。

  沙羅:......

  伏黑甚爾:......

  這是怎麼發生的?

  「咳,」伏黑甚爾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許有黑幕。」

  沙羅震驚得暫時忘記了站在自己身邊的是伏黑甚爾,默默點頭,很是贊同:「絕對有黑幕。」

  兩人沉默地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

  「你有開車來嗎?」禪院甚爾偏頭問到,「時間門不早了,回你那兒?」

  他發現沙羅不是他通常約到的那種女人,似乎不需要用浪漫的外皮包裹實際上的利益交換,於是干脆直截了當地問到。

  沙羅打了個激靈,恢復了理智。

  在生命受到威脅時,咒靈的腦子從沒有轉的這麼迅速過———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沙羅沉默一會兒,試探道:「我的車停的很遠,那裡需要有身份證明才能進去.....你先在這裡等等,我把車開過來。」

  她已經做好了被禪院甚爾拒絕的准備,沒想到男人只是隨意看了她一眼,絲毫沒有懷疑:「行,那我在這裡等你。」

  「別讓我等太久。」伏黑甚爾懶洋洋地朝她眨了眨眼。

  沙羅還了他一個虛偽的微笑。

  放心,你等不到我了,我要連夜帶著萩原搬家。

  咒靈生怕他改主意,馬上轉身離開了。

  *

  有錢人總是有古怪的規矩,伏黑甚爾的確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他只覺得沙羅的工作大概在什麼賺錢多得要死的保密機構。

  有錢就行,正和他意。

  等得無聊,伏黑甚爾把咒靈拿出來,仔細檢查著自己的咒具。

  結果一切如常。昨晚他經歷的這次詭異的世界轉換似乎沒有對這些昂貴的武器有什麼影響。伏黑甚爾松了一口氣。

  而且還有意外收

  獲,他把武器重新塞回去的時候,圓滾滾毛蟲一樣的咒靈嘴張得很開,從它的嘴裡,突然掉出幾枚硬幣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伏黑甚爾把那幾個金屬小硬幣撿起來,琢磨了一下,發現附近有個便利店,就決定用這點零錢去買包煙,一邊抽煙一邊等他的飯票。

  百貨大樓的周圍都是繁華的商業街,附近物價都高,幾枚硬幣也就夠買包煙。伏黑甚爾拿著新買的煙走出便利店,准備找路人借個打火機。

  東京街頭不缺抽煙的人,他注意到轉角處的陰影裡有一個猩紅色的小圓點,亮起又熄滅。

  煙頭的主人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有一頭濃密的黑色卷發,皮衣外套的袖子向上卷到肘部,露出小麥色線條結實的小臂。

  他正靠著牆,低下頭一邊抽煙一邊查看手機上的信息。

  「借個火?」

  松田陣平抬頭,看見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拿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

  男人向他笑了一下,但其中絕不是純粹的友善。那笑容裡面有一種尖銳鋒利的感覺,引起了松田陣平的注意。

  卷發警察不動聲色地眯了眯眼,從兜裡掏出打火機:「給。」

  「謝了。」

  男人點了煙,把打火機還給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上下掃視了他一番:「經常鍛煉?身材不錯。」

  男人吐出一口煙霧,意義不明地看了松田陣平一眼:「你也不錯。」

  也許是他想多了,松田陣平想到。術業有專攻,他是爆/炸物處理班的,男人看起來和炸彈沒什麼關系,倒像是公安部門或者hagi他們刑警需要對付的對像。

  松田陣平漫不經心地吸完了最後一口,把煙蒂扔進附近的垃圾桶,記下了男人嘴角標志性的疤痕,准備之後問問降谷零和諸伏景光認不認識這個人。

  他向男人隨意地點頭,剛准備離開,卻發現一輛眼熟的紅車正朝著他的方向直直駛來。

  松田陣平的腳步停了下來,狐疑地盯著那輛車,越看越眼熟。

  紅車直接開到他們身邊,停下了。駕駛位的車窗緩緩落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面無表情地盯著松田陣平。

  用眼神罵人。

  我最近好像沒有惹她吧,松田陣平狐疑地想著,不過他們兩個人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要不是中間門有萩原研二,他和沙羅恐怕一年也說不上兩句話。

  想到這裡,卷發警察突然意識到,他好像有幾天沒有見過沙羅和萩原研二同時出現了。他們一向膩歪的不行,怪不得最近他總覺得hagi怪怪的。

  情話技巧高超的萩原研二和有什麼說什麼、完全沒有害羞這種情緒的沙羅,兩人之間門的對話從來都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松田陣平懷疑萩原研二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但他從來都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Hagi的惡趣味,松田陣平在心裡冷哼一聲。

  但他今天走的時候,萩原研二還在加班。這很不常見,因為自從和沙羅在一起之後,男人就一直盡量准點下班回家去陪自己失而復得的女朋友,除非警視廳有特殊情況需要加班。

  但據松田陣平得到的消息,刑事部這段時間門並不是很忙。

  對於感情方面一向遲鈍的松田陣平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萩原研二和沙羅之間門可能出了什麼問題。

  「干什麼?」他抱著手臂問道,「你最近該不是在鬧別扭吧?」

  怪不得眼神活像要把他殺了一樣,原來是在遷怒。

  松田陣平「嘖」了一聲,難得想給沙羅做做開導。但沒等他開口,沙羅就像沒看見他一樣,直直看向他的後面,聲

  音中有一種虛假的溫和:

  「快上車吧,我家比較遠,天黑之後夜路不好走。」

  松田陣平:……

  ?

  松田陣平頓住了。

  他十分疑惑地回頭,發現沙羅說話的對像就是那個向他借火的健壯男人。男人的目光正饒有興味地在他和沙羅之間門移動,目光中有一種讓松田陣平感到莫名不爽的打量。

  松田陣平把自己的視線轉回到車裡握著方向盤,神情冷漠的沙羅身上,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嗯?你家不是就在附近……」

  不對,他更想問的其實是為什麼她要帶這個看上去明顯不是善茬的男人回家。

  在伏黑甚爾看不見的角度,沙羅向松田陣平投去一個飽含怨恨的瞪視,聲音暗含警告:「別問了,你之前去的都不是我真正的家,不要把自己想的和我太熟了。」

  發現松田陣平被禪院甚爾挾持成了人質,她可是舍棄了直接逃跑的機會,開車返回來救他。結果這卷毛居然還在泄露她家的地址。

  萩原研二今晚可是要回去那裡,沙羅說什麼也不能讓禪院甚爾知道那個地址。

  松田陣平簡直要被她搞糊塗了。萩原研二的公寓他已經去過不知道多少次了,而且還幫他們搬過家。他們倒是確實不熟——只是她的男朋友恰巧是他二十年的幼馴染罷了。

  但這時,卷發警察突然注意到沙羅瞟向背後男人的目光。

  比起伊達航和萩原研二,他的刑偵技巧可能有所疏忽,但沙羅視線中的細微緊張和焦慮,和她平常真正的面無表情相比算是挺明顯,讓松田陣平還是發覺了其中的異樣。

  任務?不,不像。

  Zero說過沙羅執行不了□□任務,這呆子不說話還行,一開口絕對露餡。

  那這是怎麼一回事?

  有危險?但這家伙都不是人類,有什麼能威脅到她的?他從來沒有見她害怕過,除了打小鋼珠和賭馬的危急關頭。

  松田陣平謹慎地看了看沙羅,試探著低聲問道:「任務?還是有危險?」

  因為不想身後的人聽到,他用雙肘撐在搖下的車窗上,把一頭卷發探進車窗,靠近了才出聲詢問。

  「要不讓我搭個便車?」

  他在用這句話隱晦地詢問沙羅需不需要幫助。

  這是去年一樁綁架案中刑警之間門使用的暗號,萩原研二曾經把這件事講給沙羅和松田陣平聽過。

  沙羅拒絕了,然後頭也不偏地遞給他一張卡:「你自己回去吧,這個你拿著。」

  她勉強信得過松田陣平,大部分是因為萩原研二相信他。這張卡裡裝著她的大部分財產,雖然還沒有清點完畢。

  要是她出事了,這張卡可以保障萩原研二以後的生活,直到她再一次把碎掉的身體重新拼起來。沙羅眼含熱淚地想道。

  身後的伏黑甚爾看到這一幕,挑了挑眉。

  用一張金卡來打發已經厭倦的包養對像,出手還真是闊綽,男人嘖嘖稱奇。

  他就說卷發男人和她說話的語氣怎麼如此熟稔,原來是這女人原來的情人。不過看樣子已經厭倦了,應該威脅不到自己。作為專業小白臉的伏黑甚爾漫不經心地想道。

  他並不介意女人將要帶自己回去的房子並不是她真正的家,而是與情人廝混的臨時場所之一。有住的地方就行,女人常不回來,只有他一個人,伏黑甚爾更是樂得清閑。

  銀發女人花錢大方爽快,還很有可能能夠提供免費住處,伏黑甚爾覺得自己也得做做樣子,不能讓這條無意間門釣到的大魚跑了。

  起碼也要混上一張銀行卡再走。

  打定主意,伏黑甚爾走上前,把手搭在卷發皮衣男人的肩膀上,聲音輕浮但暗含威脅:「

  她今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糾纏女人,不覺得丟臉嗎?」

  松田陣平:……

  卷發警察呆滯了。

  他雙眼發直地看著男人上了沙羅的車,就坐在副駕駛,俯過身幫沙羅把車窗搖上,然後自若地為自己系好安全帶。

  引擎轟鳴作響,紅車飛馳著消失在公路上。

  「……」

  巨大的問號在松田陣平的腦子裡具像化實體化,不斷膨脹變大撞擊著他的腦仁。

  誰糾纏誰?他?糾纏沙羅?

  不不不,等等,雖然這也很惡心,但更重要的是——

  今晚?一起?誰和誰?

  這種盡顯曖昧的說法,發生在一個陌生男人和他好友的女朋友之間門……

  他只不過在路邊抽支煙而已,為什麼會在五分鐘之內顛覆了世界觀啊——

  吸煙確實有害健康,有害精神健康,以後要不戒煙吧。松田陣平凝重地得出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結論,腦子裡一團亂麻,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些什麼。

  *

  在內心無數次地詛咒著松田陣平不合時宜的出現,沙羅緊握方向盤,踩油門用力地像是在踩伏黑甚爾的臉。

  該死的、禪院家、天與咒縛、陰魂不散——

  她在心裡罵著,臉上雖然面無表情,但多多少少還是透露出一些憤恨和不滿的神情。

  「對他不太滿意?」伏黑甚爾問她。

  咒靈心裡頭罵罵咧咧,但實際上慫得很,含糊地點點頭,沒有正面回答。

  「我會讓你滿意的。」伏黑甚爾在副駕駛座位上舒展身體,自信地回答道。

  你最好是,沙羅咬牙切齒地想道。

  別讓我逮到你的破綻,就算有束縛我也一定要把你除掉,咒靈在腦子裡開始自動模擬和天與咒縛之間門的戰鬥。

  這個世界的咒力不算充足,影響了她的咒力,對天與咒縛的□□強度也有所影響。

  沙羅的腦子不好使,但生為咒靈,她的戰鬥意識和天賦是與生俱來的,尤其是在面對同樣使用咒力的咒術師和天與咒縛的時候。

  她突然發現,在這個世界,自己的優勢更大。和萩原研二的束縛增強了她的力量,幾年的靈媒工作對咒力的積累很有幫助。也許,她現在是打得過禪院甚爾的,只要能讓他接觸不到那些咒具……

  伏黑甚爾對身邊坐著的銀發女人其實是個咒靈,並且這個咒靈已經開始設想他的不同死法這件事一無所知。

  他悠閑地看向窗外,發現竟然開始飄起了細密的雨絲,不一會兒就越來越大。男人很慶幸自己早早釣到了魚,不然就要像外面那個女人一樣被渾身淋濕了。

  沙羅也注意到了外面的那個女人。

  一瞬間門的猶豫後,她還是踩下了剎車,停在正在便利店狹窄的屋檐下躲雨的年輕女人面前。紅車在十幾米開外就放緩了速度,沙羅小心地沒有讓地上的泥濘濺到女人光裸的小腿上。

  女人驚訝地往車內看去,禪院甚爾看清了這是個漂亮的短發女人,穿著正式干練,西裝裙的下擺被雨水濺濕了幾釐米。

  這女人認識的人也太多了吧,怎麼動不動就遇見一個熟人,伏黑甚爾抻了抻手臂,無聊地想到。

  同時,佐藤美和子也發現車內坐著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但她沒太過在意,只以為是沙羅的客戶或者一起賭馬釣魚的朋友,雖然他作為後者看起來年紀小了點。

  「佐藤小姐,需要幫忙嗎?」沙羅問道。

  佐藤美和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車門坐了進去:「那就麻煩你了,沙羅小姐。可以請你把我帶到附近的車站?」

  警察?伏黑甚爾不動聲色地順著後視鏡瞥了一眼後座的短發女人。

  沙羅答應之後,佐藤美和子松了一口氣,連聲道謝。沙羅向她露出半個笑容:「為佐藤小姐服務是我的榮幸。」

  佐藤美和子已經習慣了沙羅略顯古怪的說話方式。松田陣平曾經和她提到過,萩原研二有一段時間門就是這麼說話的,很肉麻,但確實很受歡迎。

  警校畢業步入職場後,萩原研二輕佻的風格收斂了很多,但他的女友沙羅在這方面可謂是青出於藍。

  佐藤美和子覺得還挺有趣,沒有當真也不會往心裡去,倒是伏黑甚爾的目光古怪地動了動,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沙羅。

  人不可貌相啊,長得一副性/冷淡的樣子,居然是男女通吃。

  *

  快到車站的時候,佐藤美和子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看了一眼,直接接起來:「松田君,找我有什麼事?」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麼,女警表情逐漸變得疑惑:「你說你有個朋友,本來已經有戀人,但突然對另一個異性態度非常好,而且還帶他回自己的家?」

  她頓了頓,思考片刻,表情漸漸嚴肅:「是不是被脅迫了,情況嚴重嗎,我現在可以趕過去。」

  電話那邊的人又說了些什麼,佐藤美和子放松了一些,對著電話有點不滿地抱怨道:「什麼叫我和你的性格差不多,沒有參考價值,不是你來問我的嗎?」

  「想問問高木君怎麼想的?不,他現在沒在我身邊——不過沙羅小姐在這裡,你要不要聽聽她的意見?」

  沙羅心不在焉地看著路況,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是被咨詢的主角:「我覺得也像是被綁架了。」

  伏黑甚爾原本沒有在意這通電話,但聽了兩個女人的說法後他的面色逐漸詭異,心想這都什麼奇怪的想法,嗤笑著挑明真相:「你們都是認真的?很明顯那個人的朋友是出軌了吧。」

  佐藤美和子想了想,也有道理,對著手機回復說:「小沙羅的朋友說那個人是出軌了。」

  「……」

  「喂,松田君——松田?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佐藤美和子看著手機上通話結束的提示,一頭霧水。


第184章 番外二(4)

  伏黑甚爾從車上下來的時候, 微不可見地晃了一瞬間門,心想這女人到底是怎麼拿到的駕照,開車開成這樣, 沒出過車禍也是個奇跡。

  好在他的身體素質夠好,只眩暈了半秒的時間門,眼前就恢復了清明。

  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 伏黑甚爾發現沙羅不知什麼時候到了他面前,纖長白皙的手指觸碰著他的手背。

  他反手拍了拍沙羅的手背:「我沒事。」

  伏黑甚爾還想借著這個機會隨便調兩句情,拉近自己與飯票之間門的距離, 結果沙羅在片刻的僵硬後, 不動聲色地把自己手抽了回來, 讓伏黑甚爾攥了個空。

  「我帶你進去。」沙羅生硬地轉移話題。

  咒力已經在指尖徘徊的咒靈, 因為錯誤估計了天與咒縛的恢復時間門而懊喪不已。

  可惡,沙羅咬牙想到,背過去的臉上陰雲密布。

  失去了一次絕好的偷襲機會。

  「……」

  在沙羅的身後, 伏黑甚爾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就算他再怎麼心大, 現在也多少看出了點問題。這個叫沙羅的女人對他的要求百依百順,根本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雖然對兩人的身體接觸十分僵硬, 但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抗拒。

  最重要的是, 她在西裝店還對自己展現出了奇怪的獨占欲。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其實這人其實是情竇初開,所以不好意思和他有更親近的接觸?

  怎麼可能, 伏黑甚爾對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嗤之以鼻。

  他聽見了沙羅和西裝店導購小姐的對話後半段,再加上那個警官小姐,女人明顯是個葷素不忌的**高手, 又怎麼會因為一個簡單又老套的英雄救美情節就對他芳心暗許。

  所以說,這個女人的背後到底有什麼秘密?

  伏黑甚爾只思考了兩秒,就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決定對沙羅奇怪的地方視而不見。

  強悍的實力是他的底氣,無論遇上什麼情況他都有自信能保全自己,又何必在無所謂的事情上徒費精力。

  這個世界對他的體能似乎有所壓制,但對付一個普通人還不成問題。

  伏黑甚爾掀了掀眼皮,開始漫不經心地打量周圍。

  沙羅的車技實在生猛,一路上的顛簸和猝不及防的剎車油門交替,讓伏黑甚爾沒能在車上看清她到底帶他來到的是什麼地方。

  伏黑甚爾原本以為依照沙羅的富有和精致程度,住的應該是城裡的豪宅,或者是保衛森嚴的豪華別墅的高層。

  眼前的景像卻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唯一有點吻合的只有房子的體積。

  他們面前的無疑是一棟曾經的豪宅,仿照的是西式的建築風格,門口有一座光滑潔白的大理石噴泉,大門分左右兩扇,沉重莊嚴。

  之所以有「曾經」兩個字,是因為房子已經被時間門留下了痕跡,因為沒有妥善的修繕和維護而變得黯淡灰蒙。

  房前的燈幾乎都是壞的,有幾個甚至燈泡已經碎裂但沒有更換,尖銳的玻璃上面布滿塵土泥濘,隱藏著斷裂的鋒利棱角。

  兩層高的建築有不下十個露台,每個都建的寬闊氣派,用大理石的粗矮石柱做圍欄,上面雕有繁復精致的花紋。二樓露台的門幾乎都打開著,窗簾飄蕩,風聲穿梭,尖如哨音。

  這裡明顯是東京偏僻的郊外,一盞路燈也不見蹤影,除了月光的照明外別無他物。房子右邊是荊棘叢生的樹林,左邊是一片長滿野草的空地,邊上有鐵欄,似乎以前被宅子的主人當成花園布置,如今卻已經廢棄。

  整個地理位置只能用荒無人煙形容。

  沙羅頭也不回地在一片黑暗中穿梭自如,手上什麼照明設備

  也沒有,卻能精准地找到大門的鎖孔。

  伏黑甚爾漫不經心地看著她的動作,只問了一句:「有熱水嗎?」

  沙羅把門推開,示意他進去,表情淡淡地回答:「有。」

  伏黑甚爾發出了一聲滿意的哼聲,面不改色地跟著銀發女人走進了這座在黑夜中看上去格外陰森不祥的宅子。

  *

  沙羅將伏黑甚爾領到了二樓的一間門空蕩的房間門中,房間門裡沒有任何人居住的痕跡,連被褥也只是臨時從櫃子裡找出來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氣味,說不上好聞。

  伏黑甚爾抱著雙臂,倚在房門邊,黑色的直發稍稍蓋過眼睛,讓人摸不清他的想法:「你不和我睡在一間門房間門裡嗎?」

  沙羅震驚地看向他,不知道為什麼天與咒縛要自尋死路。

  她可是咒靈,睡眠對她來說可有可無,但天與咒縛是人類。稍不留神,只要有一瞬間門失去警惕沉入睡夢,特級咒靈能將他殺死在床鋪上,永遠也醒不過來。

  「你確定?」沙羅緊緊盯著伏黑甚爾藏在碎發下的側臉,懷疑地問道。

  伏黑甚爾挑了挑眉:「當然,你才是這棟房子的主人。」

  沙羅幾乎要禁不住誘惑答應了,但轉念一想,說不定這只是狡詐的天與咒縛布下的陷阱。她還沒有摸清他的能力被這個世界削弱了多少,沒有把握能一擊取勝。

  在艱難的取舍之後,沙羅搖頭:「你睡這裡。」

  伏黑甚爾盯了她一眼,無所謂地聳肩:「聽你的。」

  「對了,」男人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向邊上偏了偏,若有所思道,「你需不需要我幫你打掃一下這裡?很便宜,一個五十萬。」

  打掃房間門嗎?這也太貴了。沙羅的心頭不自覺地湧上一個十分貼合當下情境的詞語——強買強賣。

  人身脅迫和強買強賣雙管齊下,可惡,現在的天與咒縛是怎麼回事,咒術也能加強他們的大腦結構嗎,怎麼犯法犯得有理有據這麼熟練?

  沙羅深吸一口氣,倉促地點點頭:「你隨意,我先出去了。」

  她怕自己和天與咒縛再多同室相處一秒,就會忍不住當場打起來。

  *

  十分鐘後,正在一樓的沙羅聽見二樓傳來一聲巨響,她意識到那是伏黑甚爾的房間門,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順著樓梯跑上去,在半途遇見了上半身赤裸、將短袖搭在右肩上的伏黑甚爾。

  男人漫不經心地對她打了一個招呼,上半身的肌肉線條因為這個動作更加深刻立體:「解決了,不用謝,錢打到卡裡然後把卡給我就行。」

  說完,他與沙羅擦肩而過,走進了位於一層樓梯左側的淋浴間門。

  他沒有關門,不知道給誰留出了一條淺淺的縫隙。

  沙羅極其糾結地看了看沒有關緊的浴室門,她一開始以為這是伏黑甚爾是為了監視她,所以留了門,但她並沒有察覺到天與咒縛的視線。

  咒靈猶豫了一下,還是朝著二樓走去。

  她謹慎地推開伏黑甚爾呆過的房間門的房門,然後目瞪口呆——

  房間門的牆壁上插著一把小刀,邊緣鋒利駭人,刀身的一半都插進了牆裡。被這柄短刀釘在牆上的,是一個渾身上下布滿黑斑的枯瘦人身。

  比常人都小的多的頭顱和半透明的身體,彰顯著這個鬼影絕非人類。

  沙羅大驚失色地衝過去,用力把短刀拔下來,半抱住鬼影因為失去短刀固定而緩緩下滑的枯槁身軀:「真夫先生,真夫先生你還好嗎?!他對你干什麼了?!」

  鬼影虛弱地發出氣音:「你不是看到了嗎,他把我用刀釘在牆上了。」

  沙羅雙眼含淚,恍然大悟:「怪不得剛才我在樓下沒有看到你。」

  這些年,沙羅靈媒的名聲在東京已經傳開,好評如潮。這棟房子是著名的鬼宅,前任主人請沙羅來驅鬼,但這裡住著的是一個強大的地縛靈,一時半會沒有往生的意願。

  沙羅沒有用自己的力量強行驅散地縛靈,而是買下了這座宅子,把所有她在當靈媒過程中遇到的不願往生的幽靈惡鬼,都帶到這座陰森的宅邸裡。

  換句話說,這裡是沙羅的辦公室。

  這裡收容的大多都是些執念強大、一時半會無法消散的猛鬼惡靈,一時半會消散不了。沒人看到的生活無比寂寞,沙羅把他們帶到這裡和同類住在一起,正好彼此作伴,熱熱鬧鬧。

  在人類的視角下,這裡大概可以被稱之為有去無回的猛鬼屋,但在沙羅的眼裡,這是一個由她的同類組成的幸福溫馨的大家庭。

  真夫先生是這裡除了原本的地縛靈外的第一個住民,本性頑皮,能夠現形,最喜歡從牆壁裡慢慢浮現出來,把他上任房東差點嚇出心髒病。

  被沙羅帶到這裡之後,他常年居住在房間門和房間門之間門的牆壁夾層中,輕易不會現身。

  在十分鐘以前,沙羅把房子裡所有的鬼魂叫到一起,讓他們遠離伏黑甚爾的房間門,唯獨沒有看到真夫先生,她原本以為他還在一樓的樓梯間門裡躲著,那是他最喜歡的位置,沒想到——

  沙羅自責地用拳頭重重錘了一下地板。

  「沒事,我沒有大礙,他的匕首上面有種和你的咒力同源的力量,但載體仍然是人世的東西,對我沒有太大作用。」真夫反過來寬慰沙羅道,「你要小心,那東西應該對你的傷害比我們更大。」

  「我知道,那是咒具,」沙羅悶悶地說道,「我之前就是被這種東西分屍的,也是這個男人。」

  「但我看他對你好像沒什麼惡意,不是還說要幫你打掃衛生嗎?」

  真夫先生用空洞的眼眶注視這自己的同類,真誠地說道。擁有人類外表的沙羅在他的眼中,是一團黑漆漆的濃霧,讓他感到十分親切。

  說到這點,沙羅更是咬牙切齒,她憤恨地指著房間門裡落了一層灰的地面:「他要五十萬,就掃個灰而已,要得了五十萬嗎,他這就是正大光明的敲詐——」

  「而且他剛才下樓的時候還跟我說已經解決了,這是解決過嗎,一點也沒有變干淨好不好?!」

  咒靈和她的惡靈同類完全沒有意識到,伏黑甚爾說的「打掃」完全不是字面意思。

  浴室裡,伏黑甚爾一邊洗頭發,一邊想到,自己這次的價格可是虧了血本。那短刀咒具是用八十萬買來的,他沒怎麼使過,還是新的。

  這房子裡的髒東西好像挺多的,他一個一個解決掉,單價至少應該收那女人一百萬。

  算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名氣,看在女人給他提供免費衣食住行的份上,虧就虧點吧。

  天與咒縛嘖了一聲,自認倒霉地想道。

  *

  伏黑甚爾衝澡的時間門很多,不多時就洗好出來。他沒有換上自己的衣服,而是單獨只圍著一條浴巾,寬肩窄腰和形狀分明的腹肌胸肌大喇喇地袒露在外面。

  剛一出門,伏黑甚爾就看到給自己提供了食宿的銀發富婆就站在浴室不遠的地方,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浴室門。

  伏黑甚爾出來之後,她的視線在男人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移動著。

  被女人看到的地方,都有一種奇怪的冰冷黏膩的感覺,伏黑甚爾沒有出聲,任由她看了一陣,勾唇笑道:「怎麼樣,還滿意嗎?」

  沙羅默不作聲地又看了一會兒。根據肌肉的分布來看,禪院甚爾的左側爆發力應該比右側弱上一些,她從左側背後攻擊的取勝幾率要比右側大。

  但這只是上半身的數據

  ,天與咒縛被浴巾擋住的大腿肌肉看不清楚,沒辦法判斷是否能彌補他上半身的缺陷。

  如果腿部的爆發力同樣是左側小於右側就好了,沙羅這麼想著,視線不禁向下瞟去。

  伏黑甚爾捕捉到了她視線的移動軌跡,挑眉笑了笑,毫無心理負擔地扯掉了自己圍在腰間門的浴巾。

  沙羅的視線在他腰部以下的地方徘徊片刻,沒有忍住,深深嘆了口氣。

  左側大腿肌肉的爆發力比右側強。她的攻擊角度又要受限了。

  以為自己是在展示身體線條,對咒靈內心活動一無所知的伏黑甚爾:?

  在他的視角看來,就是女人看到了他下半身之後嘆了一口氣。雖然他在浴巾之下是穿了內褲的,但女人嘆氣時的視線位置實在微妙,極具暗示性,讓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有點掛不住。

  伏黑甚爾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

  沒問題啊?

  正在自我懷疑的時候,他發現銀發女人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自己的手掌,目光時而打量著他的身體。

  「要摸一下嗎?」伏黑甚爾自認為善解人意地問道。

  以前和他廝混的女人,對於他的肌肉都表現的十分喜愛。她們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自然也就不知道這些肌肉是他在一場場真槍實彈的廝殺中,最鋒利的武器。

  沒有裝飾價值而全是實用性,當然比健身房蛋白粉泡出來的肌肉更有野性魅力。看起來,銀發女人也不例外,她完全被這個提議吸引了。

  在確定伏黑甚爾是認真的之後,她生怕他收回主意一樣,緊走幾步到他身前,緩緩伸出一只纖細的手。

  伏黑甚爾戲謔的表情在女人的指尖剛接觸到皮膚表面的時候,驟然變了。

  天與咒縛的□□看不到咒力,也就不知道在咒靈的手掌上纏繞著多少粘稠的黑色咒力。咒靈的咒力源源不斷地從她的指尖冒出來,通過接觸的地方,瘋狂湧入伏黑甚爾的身體。

  沙羅選擇觸碰的地方是伏黑甚爾左邊的胸膛上,肌肉最薄弱的一處地方。天與咒縛的肉身是用咒力交換而來,肌肉薄弱也就意味著對咒力的防御最為薄弱。

  幸運的是,那個地方距離心髒並不遙遠。

  伏黑甚爾身經百戰,感覺到不對的一瞬間門就迅速抽身離開。可惜這時已經晚了。

  之前沒有提起警惕性導致了如今的結果,沙羅的咒力在湧入他身體的一瞬間門就擴散到渾身。

  咒靈拿出了全部積累的咒力豪擲一賭,總算限制了天與咒縛的動作,將他渾身上下的神經麻痹起來,一時間門無法逃離她的攻擊範圍。

  伏黑甚爾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流逝地極其迅速。

  他悶哼一聲,和沙羅雙目相接。

  這時,天與咒縛才意識到,在空洞或放蕩的偽裝之下,其實他們兩人的眼睛中是類似的冷漠和殺意。

  還有,熟悉的扭曲。

  「你是來殺我的咒術師?」伏黑甚爾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沙羅的目光愈發冰冷。

  這個該死的天與咒縛,死到臨頭,竟然還敢拿咒術師的身份侮辱她。

  「我是咒靈。」她硬邦邦地回答道。

  伏黑甚爾瞳孔緊縮。

  他很確定面前的女人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咒術師確實不可能在沒有威脅的情況下主動攻擊人類,這是詛咒師的特點,伏黑甚爾天天和詛咒師打交道,沒道理認不出來。

  何況醒來之後他已經用咒具確定過,這個世界好像根本沒有咒力和咒靈的存在。

  她說她是咒靈——

  突如其來的細微響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人類的腳步聲突然在房子中響起,五官靈敏的天與咒縛和咒靈同時轉頭向發出聲音的地

  方看去。

  這空蕩的郊區房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第三個人。

  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成年男性正站在進門的大廳附近,因為大廳沒有開燈所以舉著一只手電筒。

  他僵硬地看著他們的動作,尤其是沙羅放在伏黑甚爾光裸胸膛上的那只手,睜大了眼睛,欲言又止。


第185章 番外二(5)

  接到宮本由美打來的電話的時候, 萩原研二並沒有在意這件事。

  宮本由美的性格本來就跳脫,事情本身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沙羅帶了一個年輕男人去買西裝,萩原研二不覺得有什麼擔心的必要。

  如果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他倒是指不定會糾結一會兒。

  宮本由美在強調那個男人的身材有多麼健美的時候,萩原研二聽到了電話另一頭,羽田秀吉委委屈屈的抱怨聲音。

  他沒吃醋, 給他通風報信的學妹的男朋友倒是先吃了,萩原研二只覺得有點好笑。

  刑警耐心地應了兩聲,在宮本由美狐疑地問他到底有沒有求婚的時候默不作聲, 然後在宮本由美懷疑追問的聲音中, 帶著點無奈, 說了聲他還有事情要做, 簡單告別後掛斷電話。

  萩原研二對著手機發了會兒呆,然後抬頭看了看自己要做的事情。

  前段時間偵破的案件要提交的幾份報告和需要整理的檔案而已,算不了什麼大事, 明天來做也可以,遠沒有緊急到能讓他加班的程度。

  如果是在幾年前, 沙羅還沒有回來的時候,他簡直想把同事的工作搶過來一起做, 麻痹自己的神經, 就不用去想失去的戀人和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感情。

  但在沙羅回來之後, 他簡直經常踩著點上班,盡量准時下班。即使是在加班時,偶爾空閑下來抽支煙休息的時候, 他的思緒也會不自覺地飄到小沙羅的身上。

  按理說,三十多歲的人不應該這麼黏黏糊糊,萩原研二樂在其中。

  二十歲出頭的萩原研二對他和沙羅之間的關系, 有太多擔心,但三十歲出頭的他,卻只想與沙羅過好每一天,不要留下遺憾。

  萩原研二輕輕嘆了一口氣,從辦公桌抽屜最下方的一個隱蔽的小角落裡,掏出了一個小盒子。

  那是一枚戒指,比平常的戒指寬一些,樸素得幾乎沒有什麼多余的裝飾,只在周圍刻著一些凌亂的線條。

  這是萩原研二的那一枚。刑警的手上不適合出現太光鮮的首飾,這是他自己刻的戒指,上面的圖案是沙羅偶爾給他描繪的,她咒靈的形態。

  屬於沙羅的那一枚被他藏在了家裡。

  萩原研二本打算明天帶沙羅去餐廳吃飯,然後求婚。

  本來。

  幾天前,萩原研二下班的時候,發現沙羅蹲在她原來的房間裡發呆。咒靈不喜歡睡眠,凌晨更多的是在客廳裡發呆,有時候由於工作原因外出,直到凌晨的時候才會回來,一天裡在她的房間中也待不上幾個小時。

  自從他們住到同一間房間之後,沙羅原來的房間就徹底變成了家裡的儲物間,只有他們一起大掃除或者沙羅要去拿她的魚竿的時候才會進去。

  萩原研二推門進去的時候,沙羅正盯著原來是她的神龕的那個矮櫃發呆。

  刑警試探著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咒靈倏然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在萩原研二疑惑的目光中扔下一句她去工作,就落荒而逃。

  公寓門開關響聲傳來的時候,萩原研二的一句「路上小心」還沒有說完。

  一種預感湧上心頭,萩原研二緩緩拉開矮櫃最下面的一層抽屜,手向最裡面探去。熟悉的絲絨觸感傳來,他把摸到的小盒子拿出來,打開。

  裡面的戒指還好好地呆在那裡,上面的寶石在室內白熾燈光下閃耀著璀璨的光芒,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但老練的刑警能夠察覺到細微的異樣,萩原研二知道,沙羅一定是發現了這個盒子,然後打開看過了。

  刑警松了一口氣。

  不是什麼大事,雖然是想給沙羅一個驚喜,但畢竟早晚知道都一樣。只是,沙羅驚慌的動作和驚喜這種情緒之間顯然有著區別,萩原研二心裡有

  些疑惑,但當時他並未多想。

  直到接下來連著兩天,沙羅都沒有在他下班的時間回家,幾乎像是在……躲著他一樣。

  這時,萩原研二的心中才出現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難道是沙羅不想這麼快結婚,或者作為咒靈她很討厭人類的婚姻形式?

  萩原研二的父母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結婚了,一直非常恩愛,在家裡的修車廠倒閉的時候他們就是彼此最堅定的後盾,互相遮風擋雨,一起走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光。所以萩原研二對婚姻也有著一種向往。

  不過,這畢竟只是一種形式,如果沙羅不喜歡的話,做一輩子的戀人當然也很好。

  萩原研二打定主意,准備和自己的女友聊一聊,卻都沒能和她說上幾句話。家裡看不見沙羅,打電話也是三言兩語就結束了。

  這讓他對自己感到有些懊惱,開始思考自己沒有和沙羅說過就擅自准備求婚戒指的事情是不是太過火了。

  是不是嚇到沙羅了?

  萩原研二的計劃從聊聊變成了先道歉再聊聊。但也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沙羅躲避的意圖實在太明顯,讓萩原研二有些心煩意亂,這才借加班的借口,在警視廳的工位上發呆,試圖找出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法。

  他嘆了口氣,繼續以緩慢的速度處理著那幾份文件,時不時把飄遠的思緒拽回來。

  直到松田陣平的電話打過來。

  萩原研二看了一眼,接起來:「喂,小陣平?」

  電話那邊傳來幼馴染氣急敗壞的控訴:「hagi,你能不能管管你女朋友,她找的什麼小情人,一看就不是好人,而且居然隔著電話當面挑釁——」

  「呃,」萩原研二一時不知道該對這句話做出什麼反應,下意識地說,「當面和隔著電話不能同時用吧,小陣平。」

  而且他總感覺幼馴染對「沙羅要帶回家的男人對自己發出挑釁」這件事的後半部分更惱火,而不是前半部分。

  「重點是這個嗎?!」松田陣平的火氣聽起來更大了,「是你女朋友准備帶奇怪的男人回家,而且他說這是出軌!」

  萩原研二愣了愣,想起宮本由美說的話。

  是同一個男人嗎?

  只不過他還是不願相信:「小沙羅帶,男人,回家?」重音在男人身上。

  「我也一直覺得她可能會甩了你,找個美少女什麼的,」松田陣平有點不耐煩地說道,「但重點是,那個男人不像是個善茬,而且對那家伙的態度看起來油滑的不行。」

  「我說,她該不會是被騙了吧,你知道,情色交易之類的?你要不要回家看看,我這人沒什麼朋友,也就能在你的婚禮上當當伴郎了,你可別把這事搞砸了。」

  萩原研二愣了愣:「小陣平怎麼知道我要求婚的?」

  他真心實意地對此感到疑惑。求婚是兩個人的事情,出於對另一方的尊重,在向沙羅提出之前,萩原研二沒有告訴任何人。

  但今天,似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先是高木君私底下找他詢問婚假的事情,然後是由美學妹問他有沒有求婚成功,接著又是小陣平……

  「得了吧,你前段時間動不動就盯著自己的無名指發呆,也不看看自己在什麼地方上班,」松田陣平嗤笑道,「周圍圍著一圈警察,瞞得過誰?」

  「總之,你們是我見過最肉麻的一對了,肯定沒問題。別扭扭捏捏的,我還等著當伴郎呢。」

  松田陣平的語氣沒有很好,但萩原研二聽得出這是自己的摯友在關心他,心中一暖,嘴上卻調侃道:「小陣平怎麼知道我要請你當伴郎,而不是請景光呢?小沙羅挺喜歡和景光一起工作——」

  「——」

  電話被松田陣平一

  氣之下掛斷了。

  萩原研二低笑出聲,剛才只是逗逗松田陣平,伴郎當然會是他二十年多的幼馴染。

  不過,那個被沙羅帶回家的男人確實值得在意……

  刑警倏然站起身,把資料攏了攏收進抽屜,抓起外套離開。比起之前消磨時間時慢吞吞的動作,他現在的動作輕快又利落,心情也是豁然開朗。

  果然還是被小沙羅慣壞了吧,萩原研二在心中笑了笑。

  沙羅雖然在一些事情上有點呆呆的,但她從來都給予了萩原研二足夠的安全感。對兩人的感情,萩原研二擁有十足的自信。

  兩人之間,沙羅一向是善於勇往直前的那個。這次她似乎有所顧慮,那就由他來主動打破兩人之間莫名其妙的距離感。

  萩原研二輕快地吐出一口氣,大步離開了刑事部的課室。

  *

  刑警先回了他們的公寓,但裡面並沒有人回來過的痕跡。萩原研二知道沙羅在郊區有一棟房子,是用來收留幽靈的辦公室。

  輕車熟路地將車開到那裡,房子的一樓幽幽地透著黯淡燈光,雨幕讓這抹光亮十分不起眼,但坐在車裡的萩原研二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抹燈光。

  他盯著面前歐式建築其他黑洞洞的窗子,輕輕吸了一口氣。

  女友的職業是靈媒,女友的真身其實也是和惡靈差不多的超自然生物,萩原研二怕鬼的情緒已經緩解了很多。

  但沙羅的辦公室根本就是個名副其實的「猛鬼屋」,空空蕩蕩但響聲一刻不停,詭異的現像無處不在,對萩原研二來說還是太超過了一些。

  接沙羅下班或者去約會的時候,他經常只是停在外面,不怎麼進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一個人來這裡。

  萩原研二的腳步透著幾分僵硬,硬著頭皮進了房子。

  大廳裡沒人,也沒開燈,他拿出了包裡的手電打光,順著記憶中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他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幅景像。

  在冒出水汽的浴室前,站著沙羅和一個只穿著黑色內褲的男人。

  可能會變成未婚妻也可能不會的女友,堪稱輕佻地把手指點在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赤裸的胸肌上,男人視線低垂,和沙羅四目相對。

  深淺不同的兩雙綠色眼睛交相輝映,暗流湧動。

  萩原研二的大腦宕機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沙羅先做出了反應。咒靈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驚恐劃過,嘴唇動了動,果斷地將手從男人的胸上拿下來,身影如鬼魅般朝著萩原研二的方向掠來。

  這時,萩原研二看清了沙羅眼中的神色。

  冰冷,死寂,淡漠,瘋狂。

  他頓了頓,卻絲毫沒有躲避向他撲來的凶惡無情的咒靈,反而向前一步,擔心地伸出一只手——

  咒靈眼睛淡漠地向旁邊瞥了一眼,中途改變了方向,用手掌接住了那個陌生男人向她揮來的刀刃。

  沙羅怔了怔,卻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幸災樂禍地說:「你變弱了,禪院。」

  伏黑甚爾皺眉:「你認識我?我已經改姓伏黑了。」

  沙羅對此不發一言,手向他的腹部伸去:【給我。】

  蠕蟲樣貌的咒靈被特級咒靈的咒力壓制彈動一下,吐出了一柄刀。伏黑甚爾不可置信地低頭看了看這個小叛徒。

  在咒靈撿刀的功夫,伏黑甚爾朝著萩原研二的方向大喊:「我殺了這個咒靈,保你安全,作為報酬你給我優惠價兩百萬怎麼樣。」

  萩原研二:?

  你在我面前說要殺了小沙羅,還想讓我給你錢?

  刑警被這猝不及防的事態發展搞懵了。

  他先是看了看沙羅看似纖細的手指在男人胸膛上

  留下的指印,又看了看姓伏黑的男人與沙羅手上各拿一把的利刃。

  眼皮直跳。

  作為刑警的肌肉記憶起了作用。

  萩原研二從懷中掏出自己的警官證,冷靜地出示給面前的兩個人:「故意傷害和買/凶/殺人都是犯法的,被雇佣的殺手也要承擔法律責任。」

  「伏黑先生,請配合調查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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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番外二(6)

  在萩原研二說出那句「請配合調查」之後, 現場的氛圍有一瞬間的凝滯。

  伏黑甚爾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他:「你清楚現在這是個什麼情況嗎?這個女人不是人類,是個……」

  他該怎麼向一個普通的警察解釋咒靈的存在?

  伏黑甚爾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干脆換了個說法:「總之她就是個類似於殺人妖怪之類的存在, 她要是活著,我們都活不了。

  「你給我錢,我保你不被她殺死, 剛才幫你擋一下算是送的。」

  萩原研二微妙地沉默一瞬:「要是不給呢?」

  伏黑甚爾聳了聳肩:「她攻擊你的時候,我可就不會幫你擋住了。」

  說著,他向旁邊邁了一步, 真的把通向萩原研二的路讓開了。

  這個奇怪的咒靈似乎和他以前交過手, 但伏黑甚爾並不記得了, 敵在暗他在明, 對他這一方很不利。伏黑甚爾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咒靈的舉動,等著咒靈攻擊萩原研二的時候方便觀察她攻擊的招式。

  另一方面,好不容易釣上的富婆居然是個實力強大的特級咒靈, 伏黑甚爾也許有信心能在她手裡活下來,卻不想在這個陰氣森森的宅子裡睡上一晚。

  有一瞬間的松懈, 保不齊就會立刻喪命在這個咒靈手中,伏黑甚爾對此非常謹慎。

  這荒郊野嶺的, 前後都荒無人煙, 他想回市區也只能蹭這個警察的車了, 所以伏黑甚爾其實並沒有打算扔下他不管。

  但自己只報了一百萬,這個收拾得人模人樣的警察都拿不出來,這是讓他沒有想到的。

  在咒靈向警察走過去的時候, 天與咒縛皺了皺眉,不情不願地降價道:「打個折,五十萬也行。」

  五十萬日元也就是不到四千美金的價格, 伏黑甚爾對正經職業的薪資水平沒什麼概念,但也知道警察這種賺的不少,向周圍人湊一湊,這點錢絕對拿的出來。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警察嘆了一口氣,再次拒絕了他的報價。

  「收保護費也違法。伏黑先生,下次請不要再這麼做了——起碼不要當著一名警察的面。」萩原研二語重心長地說道。

  這都他媽什麼跟什麼——

  伏黑甚爾錯愕地盯著留著半長發的警察,提醒道:「你的命和錢哪個重要?」

  萩原研二長長嘆了一口氣,向擋在他和伏黑甚爾中間的沙羅招了招手,意識到伏黑甚爾似乎存在什麼誤解,他委婉地挑明道:

  「小沙羅比較重要。」

  「……」

  伏黑甚爾:?

  「你說什麼東西?」天與咒縛懷疑自己聽見的是幻覺。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銀發咒靈的名字是沙羅……但這個警察口中的小沙羅一定是重名吧,他不可能真的是在叫這個咒靈吧?

  天與咒縛一時間陷入呆滯。

  沙羅看他沒有向萩原研二方向移動的意圖,才警惕地一邊盯著他,一邊走向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無奈地搖頭,上去牽住了咒靈的手。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牽起的手正好是曾經放在伏黑甚爾胸上的同一只手。

  「伏黑先生,如你所見,小沙羅不會傷害我的,多謝你剛才提出對我的保護。」

  盡管伏黑甚爾的重點應該是放在收錢而不是對他保護上面,但萩原研二體貼地沒有將這一層說出來。

  伏黑甚爾震驚地那只曾經放在他的胸膛上差點要了他的命的手,現在安靜地被警察握在手裡。

  咒靈還是一臉凶相地向他這邊看過來,像是一只無聲無息就能奪人性命的凶獸,但她的脖頸卻毫無防備地向身後的警察露出,彰顯著不一般的信任關系。

  她白皙的指尖被警察摩

  挲撥弄了兩下。

  「小沙羅……」萩原研二斟酌著開口,「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她會被伏黑甚爾當做妖怪?為什麼在宮本由美和松田陣平的口中他們的關系顯得曖昧不清,卻又在幾分鐘前相互下死手,打得不可開交?

  沙羅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仍舊警惕地瞪著伏黑甚爾:「他綁架了我,脅迫我給他付賬單,還試圖綁架松田和傷害你。」

  伏黑甚爾:……

  ?

  什麼惡人先告狀的嘴臉。

  男人幾乎被這個咒靈顛倒黑白的一番話氣笑了:「明明是你裝作大方引誘我跟你回家,在我放松警惕的時候下手要殺我。怎麼到你這裡成了你是迫不得已的,還我綁架你?!」

  他只是想找個富婆蹭吃蹭住而已,他有什麼錯,伏黑甚爾理直氣壯地想道。

  天與咒縛的身價多貴啊,又沒有人發任務付他錢,他才懶得費勁去綁架一個特級咒靈。

  而且,他笑臉相迎曲意逢迎的結果,居然是被認為是試圖勒索脅迫,這讓伏黑甚爾產生了微妙的不爽,仿佛自己的職業能力被徹底否定了一樣。

  不可能,伏黑甚爾在短暫的自我質疑後重拾自信。

  他以前毫無敗績,看上的有錢女人基本都願意支持他一段時期的開銷——所以這事怎麼想都是這個咒靈的問題。

  不過……這事兒到現在倒是挺有意思的了,伏黑甚爾產生了點好奇,饒有趣味地打量片刻面前的一男一女:「我倒沒見過你這種咒靈,居然會仙人跳。」

  只不過受害者損失的不是錢財,而是性命。

  「這個警察也是你的獵物?不是我說,你這演技還挺好,死到臨頭了他都沒反應過來。」伏黑甚爾不無欣賞地對沙羅說。

  沙羅的表情漸漸變得茫然。

  我?仙人跳?萩原?獵物?

  這天與咒縛說什麼東西呢?

  萩原研二:……

  刑警無奈地扶住了自己的額頭。自從沙羅說出「他要綁架松田」這句話開始,結合電話中好友毫無異樣的聲音,他就猜到這件事可能很離譜

  可他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麼離譜。

  在沙羅的視角下,是伏黑先生試圖綁架她並且傷害萩原研二,沙羅為了保護自己的戀人決定先下手為強。

  可在這位伏黑先生的視角下,恐怕就是沙羅裝作對他有興趣的有錢女人,好吃好喝地款待他之後將他帶回自己的家,在他放松警惕的時候露出了她連環殺人狂的非人類面目。

  太亂了。

  小沙羅那個世界的人都是這麼……不同尋常嗎?

  而且為什麼能這麼自然地在短短幾小時之內搭上一個陌生女人,心安理得地花人家的錢然後住在對方的家裡啊。

  刑警不堪重負地抹了一把臉,甚至思考了一秒要不要給警視廳裡風俗組的同事打個電話,最終還是放棄了。

  「伏黑先生,我覺得有必要向您解釋一下,我和小沙羅是戀人關系。」萩原研二說,希望能把這一團亂麻的局面理清楚一點。

  伏黑甚爾發出一聲鼻音:「她當然是這麼告訴你的。」

  咒靈的把戲而已。

  咒術界的常識,咒靈最喜歡看人類最絕望的樣子。伏黑甚爾心想,這咒靈怕不是什麼對失戀的恐懼裡誕生出來的,專門喜歡傷男人的心,戲耍夠了再隨便殺了。

  這個警察被咒靈騙了,挺可憐的,還是不要嘲笑他好了,伏黑甚爾難得善良一回,想到。

  「……」

  這明顯沒有明白啊,萩原研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經驗豐富的刑警無奈地轉向沙羅,決定換個切入點,了解事情全貌:「小沙羅,你為什麼會覺得伏黑先生

  要綁架你?」

  沙羅一動不動地維持著警惕的姿勢,把萩原研二擋在自己的身後:「這個人很危險。」

  「我不記得我見過你。」伏黑甚爾狐疑地說道,「我一般殺的都是咒術師你不知道嗎?」

  沙羅恍然大悟:「我還以為你把我分屍,是因為你和我們咒靈一樣喜歡折磨對手。」

  「嘖,原來不是我逃得快啊。」咒靈遺憾地嘟囔道,明明在分屍狀態下都能逃走是她很自得的一件事來著。

  分屍?

  萩原研二驟然吸了一口氣,把沙羅不著痕跡地拽到自己身後,用一種與之前不同的防備目光盯著伏黑甚爾——直到他聽見伏黑甚爾接下來的話。

  「原來你就是那個想殺我老婆和孩子的咒靈啊,」伏黑甚爾想了想,沒什麼情緒地說道,「我砍得多是因為你還挺強的,而且我也不想殺你,留著你多殺幾個咒術師多好。」

  想殺,他的老婆,和孩子。

  萩原研二難以言喻地看著沙羅和伏黑甚爾。

  說到被分屍和妻子兒女差點被殺死這樣可怖的經歷,兩人的語氣都是相似的輕描淡寫,仿佛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這不禁讓萩原研二懷疑起沙羅曾經的世界到底有多麼瘋狂。

  「所以呢,之後你殺了幾個咒術師,說出來給我高興一下。」伏黑甚爾懶散地問道。

  沙羅心虛地撇開眼神。

  伏黑甚爾反應過來,詫異道:「不會吧,一個沒殺?」

  「普通人呢?」

  沙羅持續沉默:「……」

  伏黑甚爾嗤笑一聲:「你這特級咒靈當得可真夠沒勁的。」

  「伏黑先生,」萩原研二從中間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伏黑甚爾話中對沙羅的輕視讓他心生不悅,「我不知道您的世界是什麼樣,但在這個世界,殺人是最嚴重的犯罪行為之一。」

  伏黑甚爾嗤笑一聲,反駁說::「她是咒靈,不殺人才犯法。」

  天與咒縛掀了掀眼皮,看向沙羅:「你不會是因為怕再被砍,所以才不敢殺人吧。」

  「別擔心,咱倆也算是熟人了,以後你殺誰我都管不著了,只要別跟我搶任務目標就行。」

  這句話要是早個十年說,說不定米花町就會出現一名永遠也殺不死逮不到的連環殺手,不過現在……

  沙羅歪頭看了看他:「但我已經和萩原定下束縛,不能再殺人和傷害別人了。」

  伏黑甚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膛,那裡殘留著一個半枚硬幣大小類似於燒傷痕跡的傷口,邊緣發白正在愈合,是沙羅之前的攻擊留下的,直到現在他現在還有些胸悶氣短,沒能從咒靈的攻擊裡緩過來。

  「這怎麼說?」他問道。

  「萩原死了,束縛也無法成立,所以殺你比較重要。」沙羅言辭懇切地回答道。

  伏黑甚爾的眼神動了動,不管是咒靈還是咒術師,亦或者是詛咒師,總之只要是咒術體系裡的存在,沒人會拿束縛開玩笑。

  何況是在別人的面前公開束縛,那就做不了假。

  「你們來真的?」伏黑甚爾終於反應過來,詫異中帶著點震驚。他打量著萩原研二:「你這家伙有一手啊,居然能讓咒靈愛上你。」

  「真可惜你不是在我那個世界,我聽說最近那幫咒術師裡出了一個咒靈操使,我看你這油嘴滑舌的能力比他厲害。」天與咒縛由衷地稱贊道。

  咒靈操使,油嘴滑舌?

  他和沙羅可不是那種關系啊。而且在小沙羅面前說這個也太失禮了,萩原研二皺眉想到。

  他還沒開口,被談論的咒靈興高采烈地開口:「你還挺有眼光的嘛,伏黑。萩原追求女孩子的能力當然比那個什麼垃圾咒術師好太多,說到底,用咒力吸引的咒靈根本

  就不是真正的愛嘛。」

  油嘴滑舌吸引來的也不是啊,小沙羅。萩原研二暗自嘆氣。

  看著之前恨不得還你死我活的人,此刻像是找到了什麼詭異的共識,萩原研二搖頭:「小沙羅,伏黑先生,請不要把我和那位咒靈操使先生比較。」

  「——我和小沙羅之間,可是純愛啊。」


第187章 番外二(7)

  伏黑甚爾對袒露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麼羞恥心, 不過也不想在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前一直坦胸露乳。

  確定沙羅沒有進一步的攻擊意圖之後,他就恢復了那種懶洋洋的狀態,隨意打了個招呼, 准備回到房間把衣服換上。

  留在一樓的人只剩下了沙羅和萩原研二。

  沙羅平常不怎麼吃飯,更喜歡依靠咒力運行維持體能,因此這所作為她辦公室的豪宅中只在廚房的位置有一台冰箱, 裡面放著成箱的冰啤酒。

  咒靈拿出來兩罐冰啤酒,是她最喜歡的牌子,遞給萩原研二一罐。

  萩原研二把啤酒罐拿在手裡, 輕輕用拇指擦拭著冰涼的金屬外壁上面的細密水珠,

  他沒有打開, 而是轉過頭去看沙羅。咒靈正在專心致志地吮吸著易拉環口處湧上來的白色泡沫。

  看著看著, 萩原研二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好幾天沒有這樣和沙羅待在一起了,他又想到這背後的原因——

  那枚被提前發現的求婚戒指。

  自從那天之後,沙羅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他。而現在, 萩原研二突然間意識到,這時只有沙羅和他兩個人獨處。

  沙羅似乎忘了之前的事情, 或者只是因為她覺得要從伏黑甚爾的手下保護萩原研二,所以才沒有再次做出躲避的舉動。

  總之, 不管原因, 現在也許是他能找到最好的相互坦白的時機了。

  萩原研二把啤酒放在桌面上, 溫柔地注視著身邊的咒靈,斟酌著開口道:「小沙羅,我想和你聊一聊。」

  聽到他的聲音, 咒靈從冰啤酒泡沫的味道中回過神來,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戀人:「啊?」

  萩原研二沒忍住笑了一聲,銀發女人的上唇粘上了幾簇小小的泡沫, 多了幾分和她冷漠銳利長相不符的呆萌。

  想到剛才自己剛剛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過冰啤酒的外壁,不干淨也過於冰涼,刑警抬起另一邊的手,親昵地抹掉了沙羅唇上殘留的啤酒泡沫。

  而這個動作也帶動了萩原研二轉向沙羅,和她四目相對。

  「關於小沙羅發現的那枚戒指……」

  萩原研二盯著那雙透徹的青綠色眼睛,語速比之前都來的緩慢,生怕錯過沙羅想說的話。

  他說:「我發現在那之後,小沙羅好像在躲著我,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是不是因為我沒有提前說,所以小沙羅不高興了?如果是的話,我道——」

  「對不起,研二。」

  ?

  萩原研二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沒想到搶先道歉的居然是沙羅,而且她還叫他研二。

  對待男性,尤其是成年男性,沙羅一向習慣稱呼姓氏,不管親疏,就算是對待自己的戀人也是一樣。

  萩原研二曾經半認真地抱怨過,他的幼馴染叫他「萩」,他的戀人直呼姓氏叫他「萩原」。一個比一個生疏,一點也不親切,真正的名字反而除了家人之外無人問津。

  沙羅改了幾次,但一直都改不過來,還是會叫他萩原。

  看著她有點沮喪的樣子,萩原研二突然覺得她叫他萩原其實也沒有任何問題。

  那本來就是他的姓氏,而且又不是說他們之間的感情會因為一個簡單的稱呼而發生變化,所以他就告訴沙羅,不用改口,他也很喜歡聽她叫自己萩原。

  從此以後,沙羅只有在感到心虛,或是在萩原研二情緒低落的時刻,才會有意識地改口叫他「研二」。

  萩原研二很確定自己現在的情緒很穩定。

  在沙羅身邊,他一直都能感到一種溫柔的暖意,即使他的女友和這兩個詞哪個都不沾邊。

  所以說,沙羅在心虛?

  萩原研二疑惑地打量著沙羅的表情,看到她

  游移的目光和不自覺抿起的唇瓣,刑警經驗自動發揮了作用。

  他的戀人就是在心虛。

  為什麼?

  沒等萩原研二問出口,沙羅已經低下頭,堪稱羞愧地說:「我沒有想到你其實這麼喜歡珠寶首飾。」

  萩原研二:?

  沙羅繼續說:「怪不得你之前一直喜歡送我這種東西,我都沒看出來是你自己喜歡……」

  萩原研二:?

  「對不起,我一直都沒看出來,還要讓你把戒指藏在櫃子裡不讓我發現,」咒靈的聲音非常低落,充滿自責。

  「我不是個稱職的戀人,你不要傷心,我一定會改的——」

  萩原研二:......

  這都什麼跟什麼。

  所以,沙羅覺得他是一個喜歡珠寶首飾但害怕女朋友的目光所以不敢帶出來,只能小心翼翼地壓在櫃子底下,然後給女朋友買首飾以填補自己內心空虛的人?

  多麼離奇又完整的人設,萩原研二沉思道,沙羅都是從哪裡看來的?

  萩原研二不得不懷疑這是什麼年代久遠的電視劇裡面的情節。

  還沒等刑警反應過來,沙羅開始一樣一樣地往下捋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造型一個比一個誇張奢華。

  貴價金屬和礦石的組合被逐一放在廚房的那張木頭桌子上,發出沉悶的輕微撞擊聲。

  見面的時候,萩原研二就發現她帶了很多自己沒有見過的寶石戒指,但當時他還以為這個是公安那邊給沙羅配的臥底道具。

  但沙羅現在卻告訴他:

  「這是這幾天我給你買的戒指,每個都很好看,你帶上試試吧。」

  她迎上萩原研二的目光,說:「之前忽略了你的喜好是我的錯,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你能原諒我嗎?」

  過於重視工作而忽略家庭是婚姻破裂的主要原因,沙羅在心中認真檢討。

  看起來他的女朋友真的很確信那枚戒指是自己一些「見不得人」的小愛好,萩原研二哭笑不得地想到,正打算解釋,門口卻傳來另一個男人的低沉聲音。

  「我不介意你忙工作不管我,要不你再考慮一下我吧,」伏黑甚爾說,眼神盯著沙羅放在桌子上的那幾枚寶石戒指,意圖昭然若揭。

  「只要你每個月都送我這些真貨,而且不管它們之後的去向。」他補充道。

  萩原研二:……

  他從沒見過這麼......坦率的人。

  一邊試圖在別人面前公然撬牆角,一邊絲毫不掩飾自己賣禮物換錢的真實意圖。

  沙羅看起來很平靜,回答的語氣幾乎和天與咒縛一樣情真意切:

  「你讓我殺了你,我可以把這些戒指之後燒給你,每月上供。」

  「嘖,」伏黑甚爾嫌棄地揮了揮手,「交易取消,我這條命可值得比這些多。」

  萩原研二:……

  果然還是那個世界的人都不太正常吧,警察不確定地想著。

  他稍稍清了清嗓子,讓沙羅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解釋說:「小沙羅,那枚戒指不是給我自己買的,是給你買的。」

  沙羅:?

  「那為什麼藏在櫃子裡?因為買了之後不滿意所以想退貨嗎?」咒靈茫然地問。

  伏黑甚爾嗤笑一聲:「當然是因為——」

  「是因為我要向你求婚,小沙羅。」

  萩原研二始終認為求婚應該是兩個人的事情。為了防止作為外人而且還與小沙羅有很多不愉快過往的天與咒縛,把求婚這件事先說出來,萩原研二趕緊搶先一步說道。

  「你願意嫁給我嗎?」

  萩原研二一邊問道,一邊准備單膝下跪,擺出正常的求婚姿勢,

  同時手伸向西裝夾克裡面的衣兜,卻摸了個空。

  糟了。

  刑警驟然頓住。

  一直裝在口袋中的戒指盒子放在車上,沒有拿過來。

  開車來這所房子的時候,他原本以為沙羅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或奇怪的事情,完全沒想到這會成為自己求婚的契機。

  在沙羅當做辦公室的鬼屋的廚房裡,毫無浪漫氛圍——唯一的見證人是和沙羅有著舊怨、而且幾分鐘之前還幾乎渾身赤裸著和沙羅大打出手的男人。

  「那就結吧,」沙羅回答道。

  比起這個,她更關注的是:「你怎麼突然不高興了。」

  萩原研二嘆了一口氣,勉強地笑了笑:「沒什麼……對不起,小沙羅。我忘記把戒指拿過來了。」

  「上面有個鑽石的?」沙羅問。

  萩原研二無奈地點頭,對自己感到十分懊惱。

  「我現在出去拿——」

  話沒說完,萩原研二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左手的無名指處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他頓住,困惑地向下看去。

  細滑的鉑金細鏈一圈圈地繞過沙羅白皙纖細的指尖,被咒靈纏繞在他的手指根部。細鏈中間,綴著一顆太陽形狀的昂貴寶石,體積不小,所有切割面都同時反射著璀璨奪目的碎光。

  沙羅的身高比萩原研二矮上一些,此時又微微俯下身,研究著鑽石項鏈能在萩原研二的無名指上纏繞多少圈。萩原研二本來應該看不到她的眼睛的。

  但並不是這樣,他看的很清楚。

  寶石在纏繞的過程中不斷搖晃著,把像是星光一樣的光點映入沙羅專注的青綠色眼眸。

  沙羅把最後一圈繞上萩原研二的指根,抬起頭說:「我搞不清你是只喜歡戒指,還是喜歡所有首飾,所以也買了一條項鏈,以防萬一。」

  萩原研二呆愣地盯著自己的無名指。

  警察骨節分明的指根上被纏繞著一條細細的鏈子,纏得絲毫沒有章法,卻因為項鏈本身的美麗而依舊具有十足的觀賞性。

  鑽石落在了朝手心的這個位置,萩原研二不自覺地托起那顆寶石,看清了它的形狀。

  太陽。

  沙羅為他挑的吊墜,是太陽的形狀。

  驟然而起的心跳聲在雙耳中轟鳴,萩原研二幾乎聽不清沙羅接下來說的話。

  不過咒靈富有特點的縹緲聲線就像是裝了自動導航儀一樣,在他走神的時候,也會自動進入他的耳朵。

  「我還沒有給你買新的房子和置辦所有家具,而且讓你先求婚也太遜了。」咒靈有點憂郁地說道,「就這樣還要你准備求婚戒指,我不就成了渣男了嗎?」

  咒靈的認知偏差又出現了。萩原研二總算從這一絲熟悉感中,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下意識想開個玩笑:「大男子主義可是不討女孩子喜歡的哦,小沙羅?」

  按照常理,沙羅應該立刻會表現的有點懊惱的樣子,信誓旦旦地發誓要改過自新,變得更討女孩子喜歡。

  但今天的沙羅並沒有這麼做。

  咒靈歪了歪頭,問:「你呢?」

  「什麼?」萩原研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馬上意識到沙羅在問什麼。

  「只要是小沙羅說的,我當然都喜歡。」

  他輕聲回答道。

  這是一句有點輕浮的話語,萩原研二的長相也是偏輕佻的那一掛。雖然隨著年紀的增長有所改善,但依舊不是那種沉穩而威嚴的類型,好像說的每一句話都真心實意、不容置疑。

  不過,一句話已經說過千百遍之後,時間的沉澱會讓這句話中的任何輕浮都變得鄭重而正式。

  「所以

  ,小沙羅是我的未婚妻了?」萩原研二問。

  沙羅平靜地「哦」了一聲:「我知道了。」

  比起萩原研二求婚成功的興奮喜悅,她其實沒有什麼感覺。

  婚姻對咒靈來說沒什麼意義,就像是禁止殺人的法律,都是人類制定的規則,任何咒靈都會對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沙羅不算是一個特別正常的咒靈,但在這一點上,她和所有的咒靈都是一樣的。

  婚姻對她來說,只意味著萩原研二此時的笑容。

  *

  在啼笑皆非的誤會之後求婚成功,萩原研二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一陣鈴聲打斷。

  電話裡的人語速很快,是工作上的事情。刑警的工作關乎民眾的生命安全,萩原研二只有瞬間的怔愣,就迅速調整了狀態。

  這個電話關乎還未完結的刑偵案件,按理說是不能對外透露的。

  警察猶豫地看了一眼站在廚房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伏黑甚爾,示意沙羅自己要去外面接個電話。

  *

  萩原研二離開之後,伏黑甚爾自顧自地從沙羅的冰箱裡拿出一罐冰啤酒,單手打開喝了一口,坐在咒靈對面,探究地看著她。

  伏黑甚爾說:「你知道這意味著你一輩子都要愛他對吧,話說,你們咒靈真的有這種東西嗎?」

  他的語氣中沒有什麼惡意,更像是單純的好奇。

  「有吧。」沙羅喝了一口自己手裡的冰啤酒,語氣平靜地答道。

  「你聽起來可不太確定。」伏黑甚爾饒有興趣地指出。

  沙羅不帶情緒地看了他一眼。

  「萩原說我有,我相信他。」她回答。

  咒靈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愛這種東西,她看了很多電視劇,依舊對此一知半解。

  伏黑甚爾晃晃手中的啤酒罐,嘖了嘖舌:「咒靈和人類相愛,還是這種黏黏糊糊的居家模式,總覺得有點惡心啊。」

  沙羅點頭,不假思索地說:「愛本來就是種惡心的東西。」

  對咒靈來說,愛是惡心的,扭曲的,奇怪的。

  但和萩原研二在一起的時光不惡心。

  被他叫小沙羅的時候不惡心,他的笑容不惡心,說話聲音不惡心,他看她的眼神不惡心,他安靜地閉眼睡覺的樣子也不惡心。

  她不會用「開心」來形容這些瞬間,因為那就太惡心了。但就是因為這些時刻,所以咒靈能忍受「愛」這種惡心的情感。

  也能忍受,萩原研二說她也有這種惡心的情感。

  伏黑甚爾難得陷入沉默,不知想起了什麼,片刻後他回過神,敲了敲桌子,恢復了那種懶洋洋又漫不經心的聲音:

  「你說的沒錯,愛就是一種隨時會失去的累贅。」

  沙羅看了他一眼:「你在悲傷,而不是厭惡。」

  伏黑甚爾收斂了自己所有的表情,良久,才不帶情緒地罵了一聲:「所以我才討厭咒靈,尤其是你這種咒靈。」

  沙羅受寵若驚:「謝謝。」

  他說討厭我誒,咒靈滿足地想到。

  伏黑甚爾:......忘記她是個咒靈了。

  天與咒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你結婚只是為了讓他高興,蠢透了。」他指出。

  沙羅無所謂地說:「萩原喜歡。」

  這理由讓伏黑甚爾再度陷入沉默。

  不是因為不理解,而是因為過於理解。

  在模糊的記憶中,他曾經也對一個短頭發的女人的求婚感到嗤之以鼻。

  禪院家長出來的流浪兒對真愛和婚姻抱著同樣不屑一顧的態度,但卻因為她失落的表情,鬼使神差地改口答應下來。

  究其根本,他也

  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和這個咒靈一樣。

  只是因為她喜歡,想讓她高興。

  「你這兒有烈一點的酒嗎?」能清空腦子那種。

  伏黑甚爾甩了甩頭,煩躁地問道。

  沙羅起身從某個櫃子裡翻出一個沒有開過的玻璃瓶,遞給他。

  伏黑甚爾瞥了一眼標簽,沒說話,拿自己的咒具把喝完的啤酒瓶攔腰削開,做成個極其簡陋的杯子,把酒倒進去。

  「你和我,我們也許是一路人,」他灌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說道。

  「要是你還在那個世界,也許我們能一起喝個酒之類的。」

  「你把我分屍過。」咒靈冷靜地指出其中的不合理處,「而且我不想給你付賬單。」

  伏黑甚爾聳了聳肩,選擇性地只聽見了前半句。他單手拉下黑色背心的領口,示意沙羅看他胸上還沒有愈合的疤痕:「你也差點弄死我,扯平了。」

  「別糾結了,喝口酒吧,你都快結婚了,」他嗤笑一聲,舉起被自己改造成酒杯的半截金屬罐子。

  天與咒縛的聲音好像認真了一點,又好像沒有絲毫改變:「祝你未婚夫永遠也不會死。」

  沙羅歪了歪頭,配合地喝了一口酒。知道伏黑甚爾殺不掉她之後,咒靈顯得平易近人了很多。

  沙羅說:「沒關系,我會把他詛咒成咒靈,他答應過我的。」

  伏黑甚爾為這句話流露出了片刻的驚訝,意義不明地感嘆道:「那你可比我,瘋多了。」

  他沒再說話,酒勁漸漸上來,天與咒縛眯著眼,盯著對面的白牆發呆,思緒不知道回到了什麼地方。

  視野漸漸模糊。

  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身下的椅子似乎變得冰涼平坦,像是東京街頭的地面磚。

  *

  當萩原研二回到廚房的時候,他詫異地發現伏黑甚爾已經不見了,而沙羅坐在之前的那把椅子上,正在專心致志地走神。

  桌子上放著半個被割開的啤酒罐,旁邊放著一瓶酒精含量極高的伏特加。

  「那位伏黑先生去休息了嗎?」他問道。

  沙羅搖頭:「他回去了。」

  回去。

  萩原研二頓了頓,明白了未婚妻話中的含義。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在路過沙羅的時候,從正面擁住了她,半跪在地上吻了吻她的唇,然後牽起咒靈的手,把一個被體溫捂得發暖的圓環推在她無名指的指根。

  沙羅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那種柔軟中包含珍重的感覺還沒消散。

  她又低頭看了看那枚戒指。

  這些都不惡心。

  咒靈安靜地想道。

  她學著在萩原研二的唇上落下一個相似的吻。

  【完】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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