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米花町日常 17
東京, 帝丹高中附近的一所公寓內。
和煦的陽光灑落進窗口,照在書桌上高高堆疊起來的光潔紙面上。
幌京一樹把判改卷子用的紅筆輕輕地扔在手邊,向後面仰了仰身子, 略帶疲憊地捏著自己的鼻梁上方。
高中生的心思單純活潑,現在的工作環境和氛圍比起之前是好了不少, 但工作強度上,他並不覺得有多少變化,尤其是在臨近暑假的期末。
偽裝成高中數學老師的公安警察,諸伏景光心想道。
他轉頭望向掛在牆上的鐘表,目光剛落在時針和分針的位置上, 還沒來得及讀出上面的時間, 就聽到門口的門鈴發出了響聲。
諸伏景光長長舒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 邊活動筋骨,邊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兩幅熟悉的面孔,他的警校好友萩原研二, 還有前犯罪組織成員、現在隸屬於公安部門的線人沙羅。
察覺到諸伏景光的視線, 萩原研二笑著提了提手裡的袋子。他的右手上拎著一個印有便利店標志的塑料袋,左手拿了一個輕便的公文包。
「我記得你喜歡喝清酒, 但沙羅堅持要買冰啤酒, 所以我們就各買各的了。」萩原研二輕快地說道。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沙羅的手裡還有一個印著一模一樣logo的袋子。
諸伏景光把他們讓進來, 沙羅問他:「你喝哪個?」
帶著易容和黑框眼鏡的高中教師搖頭,從冰箱裡掏出兩瓶果汁, 一瓶扔給萩原研二, 一瓶遞給沙羅:「我之後還要批改作業, 先喝果汁吧。」
「可這是休息日啊, 還要在家裡加班嗎?」沙羅疑惑地問道。
諸伏景光嘆了一口氣:「布置給學生的作業, 老師也要花時間批改,你應該見過——」
等等。
他謹慎地問道:「沙羅,你上過學嗎?」
沙羅疑惑地看他一眼,搖頭的動作干脆利落。
諸伏景光:……
公安警察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面前的是一個不認識幾個漢字的咒靈,倒也沒有感到很奇怪。
不過,可能是在學校裡的時間久了,被其他老師所影響,他現在很有一種勸沙羅重新去上學的衝動。
下一秒,諸伏景光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要是沙羅真的同意了怎麼辦,萬一她被分在自己的班級裡……
如果忽視沙羅怪異的放空狀態和非人的價值觀,和沙羅做同事其實還算愉快,不過要是沙羅當了自己的學生……諸伏景光敢肯定,那大概會變成自己的噩夢。
光是想想,諸伏景光就差點被嚇出一身冷汗。要知道,他在組織裡得知自己暴露的瞬間都還維持著鎮定。
還是等自己的臥底任務結束之後,再和她提這件事吧。
諸伏景光十分謹慎地想道。
知道同期正在做高中數學老師,萩原研二望了一眼擺在客廳的書桌上的試卷數量,不禁同情道:「真是辛苦你了。」
諸伏景光無奈地朝他帶來的公文包比了個手勢:「我們開始吧。」
這件案子早點收尾,他也能早點回到警察的群體中。他很喜愛自己班級上的學生們,卻並不享受批改這些孩子的數學試卷。
萩原研二點頭,拉開帶來的公文包的拉鏈,從裡面取出幾個文件夾。
川口竹收集到的半個多世紀以上關於烏丸集團和烏丸蓮耶的資料,就被妥善地保存在這些活頁夾中。
公安警察們已經意識到了烏丸集團和黑衣組織之間的密切聯系,但烏丸集團隨著烏丸蓮耶明面上的「去世」,已經轉到幕後,現在少有出現。
不能打草驚蛇,所以公安警察們的調查只能在暗地中進行,但只推進了一段時間,就有不值一股來自外界的強大阻力,阻止著他們的調查更進一步。
現在述職於警察廳的公安警察們都已經意識到了,調查頻頻受阻是因為烏丸集團的勢力早已滲透了日本的政商兩界,諸伏景光之前的暴露也早已說明警察內部並不安全。
但安室透和諸伏景光都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安室透告訴他的下屬去暗中調查阻力的來源,試圖摸清組織在日本盤根錯節的勢力。
而諸伏景光作為「幌京一樹」,理應與警察毫無牽扯,便決定和萩原研二一起,再把從川口竹那裡收集到的資料再過一遍,試圖找出其他突破口。
這些資料和川口竹的遺囑遺書都被沙羅保管著,也只有萩原研二有機會拿來看,她非常堅定地不肯將這些交給公安。
公安警察那裡有所有的復印件,被當做案件機密保存在證物室,而諸伏景光提出想看看原件,萩原研二今天才應邀來到幌京一樹的公寓。
關系到川口竹留給沙羅的東西,於是咒靈也來了。
她能感知到身上留有她的咒力殘穢的所有人,在咒力增強之後,連五年前留下的微弱痕跡也能被她感知。
在某種程度上,沙羅就像是一個黑衣組織成員探測器,只要有五年前她曾接觸過的組織成員在附近,她就能准確地感知到。
在萩原研二反偵察技能的幫助下,兩人能夠做到規避刻意的跟蹤或是目擊。
泛黃脆弱的紙張被萩原研二用活頁夾和塑封頁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警察用上修車的靈巧,讓這些珍貴的資料沒有出現絲毫破損。
前面的資料已經被公安詳細分析過了,都是和烏丸集團有關的活動報道,大半的照片上捕捉到了川口酒的身影。
情況在二十到三十年前出現了變化,川口竹搜集的報紙不再和烏丸集團有關,也不再按時間順序排列。
他開始密集地搜集關於這十年間的報道,尤其是涉及戰爭、陰謀和大規模死傷事件的那些。
而收集到的報紙上,也在沒有出現過川口酒的身影。
「zero調取了無名島的郵政記錄,上面顯示向川口竹定期郵寄黃金的記錄正好在二十年前中斷,也就是說,川口酒在那個時間段失蹤了。」
可能是死亡,也有可能是出於某種原因躲起來了。
萩原研二摸了摸其中一篇印有「死傷上百人」的報道大標題,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偏向於認為川口酒已經死亡。沙羅在組織中從沒有見過這個人,也從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
川口竹的信件上顯示,他最後一次見到川口酒是在五十年前的某一天,那是川口酒第三次回到無名島上,也是最後一次。
據川口竹回憶,當時川口酒的狀態明顯不對,陰郁低沉,在見到川口竹之後好了一些,但還是沉默寡言。
他拒絕了川口竹的挽留,川口竹沒有辦法,只能滿懷憂慮地用自己的漁船送他到另一岸的碼頭上,看著川口酒消失在人群中。、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定期彙來的黃金給了川口竹一絲安慰,知道川口酒還活著,但寄出去的信件卻是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直到二十年前,這種單方面的「交流」也中斷了。
信中,川口竹顯然是覺得川口酒在為烏丸蓮耶做事的時候遭受到了什麼意外,很有可能已經身亡。
萩原研二其實是轉述了川口竹的判斷,但諸伏景光愣了愣,他扭頭看了一眼把果汁嫌棄地放在一邊,握著冰啤酒發呆的沙羅。
在微不可見的猶豫後,諸伏景光靠近了一些,低聲問萩原研二: 「沙羅和川口酒……他們之間是什麼關系?」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知道好友想問什麼。
他自己也對這件事心存疑慮,正思索著該怎麼把自己的種種猜測傳達給同期好友,他所熟悉的女聲卻在一邊幽幽響起。
「川口酒確實已經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過神來,並且聽到了二人談話的沙羅心平氣和向兩人拋下了一個重磅消息。
兩個警察目瞪口呆地對視一眼,萩原研二結結巴巴地問道:「小沙羅你說什麼?」
「川口酒已經死了——如果你們說的是那個給川口竹留下咒力結晶的咒靈。」沙羅補充道。
萩原研二問:「但、但是小沙羅不是說你不記得任何事情了嗎?」
沙羅歪頭看他,不解道:「我說的是不記得七年前的事情,但我知道川口酒已經死亡,是因為我吸收了他的咒力結晶,但無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這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所以我記得。」
不過萩原研二一直問的是她記不記得,所以沙羅也就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情。
在此之前,萩原研二一直以為沙羅很有可能就是川口酒,不然她對川口竹和無名島沒來由的親近根本解釋不同。
但現在,沙羅的話卻否定了他的猜想。
諸伏景光緩緩皺起眉頭,斟酌著語句:「會不會是因為距離太遠,所以才感知不到?」
沙羅搖頭:「咒靈根據咒力所感知到的信息和距離沒有關系,我能感受到川口酒的咒力存在的位置,但他已經不在了。」
萩原研二重復了一邊她的話,不確定地問道:「小沙羅說可以感知到他咒力的位置是什麼意思,是他留下的咒力結晶嗎?」
沙羅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可以,但不限於咒力結晶。」
在兩人的追問下,沙羅補充道:「包括他的咒力影響的人。」
這倒是個新消息。
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對視一眼,諸伏景光試探地問道:「這些人裡面,有我們認識的人嗎?」
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期待的是一個或幾個的名字,但令諸伏景光沒有想到的是,沙羅緩緩抬起了她的手。
指向諸伏景光的公寓門。
諸伏景光:?
他怔了怔,剛想開口詢問,卻猛地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尖叫。
屋內坐著的兩個警察聞聲而動,在諸伏景光打開房門的一瞬間,五個熟悉的小孩子身影從他面前跑過。
跑在最後的茶發小女孩看到房間裡面的萩原研二和沙羅,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了幌京一樹一眼,跟著自己的同伴跑進了尖叫聲發生的案發現場。
在房間內,萩原研二認出了這五個小孩子,福至心靈:「小沙羅,你說的時不時江戶川柯南?」
沙羅眨了眨眼:「還有那個茶色頭發的小女孩。」
諸伏景光猛然回頭看向沙羅。
Zero和他說過,懷疑這個經常和江戶川柯南一起行動的小女孩,其實就是從組織中逃走的核心科研人員,雪莉。
在逃走之前,她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如今卻和工藤新一相似,都變成了六歲左右的孩子。
諸伏景光的心中出現了一個驚人的猜測。
組織研究的那種殺人藥物可能會令人變小,變小之後的人身上會存在川口酒的咒力。
受川口酒的咒力影響,川口竹的容貌六十年都少有變化。而川口酒自從上個世紀就開始為這個犯罪組織服務。
難不成……
那種藥物的來源就是川口酒的咒力?
熟知沙羅咒力和術式特點的萩原研二在這一層之外,還有一種想法。
川口酒的咒力可以維持人的年輕狀態,而沙羅的咒力可以使人衰老。
如果導致工藤新一和另一個孩子變小的原因在於川口酒的咒力,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沙羅可以讓這兩個孩子恢復原本的年紀?
第162章 米花町日常 18
東京正值夜色, 隔著清透的玻璃從上方俯視,霓虹燈的色彩紛繁復雜,星星點點,勾勒出這個城市的輪廓。
安室透漫不經心地用叉子點了點盤中的食物, 抬眼看向對面的女人。
在他的對面, 坐著一個面孔嫵媚風情萬種的金發女郎。晚禮裙的繁復恰到好處, 紅唇珠潤飽滿,金發以完美的弧度垂落在肩上。
感知到安室透的視線, 貝爾摩德搖了搖酒杯, 捉摸不透的綠色眼睛對上金發男人毫不掩飾的打量。
「怎麼?」金發女郎勾唇笑道。
安室透放下刀叉, 好整以暇地看向貝爾摩德。這是一家會員制的餐廳, 位於東京最繁華地段的某座大樓頂層, 景色優美,隱私性好,自然也是價格無比昂貴。
「我只是在想,你到底為什麼請我出來吃飯。」
貝爾摩德毫不在意地啜飲一口,微笑道:「就好像平時我沒有請過你一樣。」
知道她在兜圈子,安室透也樂意奉陪下去。
他故作回憶道:「之前不是經費嗎?看起來, 這次財務部的那幾個人不會對你有意見了。」
貝爾摩德輕飄飄地說:「我們還算是搭檔吧, 使用組織經費來維系同事之間的感情,難道不算一個正當理由嗎?」
安室透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笑意:「哦,同事?我差點以為,坐在我面前的人不是貝爾摩德, 而是香檳了。」
金發男人裝作不經意地去看貝爾摩德臉上的表情,發現女人在聽到「香檳」這個詞的時候, 神情動作有片刻的凝滯。
安室透挑眉:「所以說, 真的是關於香檳的事情?」
這他倒是沒想到。
他坦然地接受了貝爾摩德打量的目光。
一陣暗流湧動, 兩人各懷心思。
不知道貝爾摩德想到了什麼,她慵懶閑適地放松了身體的姿勢,不知道從那裡取出一張紙片,輕飄飄遞到安室透的面前。
暗藍色的紙張,淡金色的典雅字體,還有若隱若現的暗紋裝飾。
這是一張邀請函。
邀請函上面寫明的活動,是一家外國企業與日本企業合作的新能源主題科技展覽。
安室透只讀了一行,抬頭看貝爾摩德,忍著笑意調侃道:「我還不知道你對新能源有這麼大的熱情。不過抱歉啊,我對這個國家的環保前景不感興趣,不如還是你去吧。」
貝爾摩德微微皺了皺眉,警告性地說了一聲:「波本。」
聳聳肩,安室透問她:「這和香檳有什麼關系?」
貝爾摩德形狀優美的指尖輕輕在桌面上點了點:「你知道靜雪這家公司嗎?」
靜雪就是聯合開展這次科技展的兩家公司中的日本公司。
安室透往後靠了靠,聳肩:「沒聽說過。怎麼,組織盯上這家公司了?」
貝爾摩德沒有回答,而是用指尖在自己手機的屏幕上飛快地打字,然後把手機從桌面上滑給安室透。
瞥了一眼手機的外觀,安室透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見過貝爾摩德的這部手機。
但臥底公安早已習慣她與琴酒如出一轍的謹慎多疑,當作從沒注意到一樣,他看向手機上顯示的界面。
一個日本面孔的女人,大概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穿著得體干練的西裝,目光堅定。圖片下面的文字介紹她是靜雪這家新能源企業的創始人,阪本靜。
阪本靜是地道的日本人,曾前往英國留學,畢業後在英國工作幾年後返回日本,白手起家創辦了靜雪這家公司的前身,跌跌撞撞做到今天的地步。
很快瀏覽完貝爾摩德想讓他看到的內容,安室透抬頭:「這是這次組織的目標,還是說,只是你的目標?」
貝爾摩德笑而不語。
安室透也不急,雙手交叉放在唇邊,微笑道:「如果你希望我加入,當然沒問題,但條件就是你要把實情告訴我。」
「你不會希望我來自己找到真相的。」他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貝爾摩德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蹙了蹙眉。她輕輕出了一口氣:「好吧,其實我懷疑她是香檳。」
安室透:……
?
她是香檳,那住在萩原研二家裡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但作為波本,安室透是絕對不知道香檳在哪裡的。他放任自己流露出了足夠被貝爾摩德識別出的疑惑:「你是說,阪本靜?」
「上次你懷疑那個銀色頭發的靈媒還有點道理,但你看阪本靜的眼睛。」
貝爾摩德按他說的仔細看了看。
單眼皮丹鳳眼,深棕色瞳孔,和香檳的容貌確實不太像。但他們都知道香檳會易容,所以波本不應該僅憑這點就完全否認阪本靜和沙羅之間的關系。
貝爾摩德不解道:「她的眼睛怎麼了?」
安室透搖頭:「看著多聰明啊,絕對不是香檳。」
貝爾摩德:……
快六年了,波本還是這麼討厭沙羅。
趁著貝爾摩德無語的時候,安室透問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情報:「所以,你憑什麼認為她就是香檳?」
貝爾摩德略作思考:「其實我並不肯定,但沙羅和這個女人一定有關系。」
「我第一次遇見香檳是在英國,當時我在躲MI6,是她幫我拖延了那些特工。」
安室透問:「這和阪本靜有什麼關系。」
「你覺得那個海膽頭是香檳的原本容貌,對吧。」貝爾摩德反問道。
安室透點頭,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他知道那不是沙羅的真實容貌。
幫沙羅辦理戶口的時候,諸伏景光還曾經問過沙羅這件事,得到的答案是,作為咒靈時的她是沒有臉的,這些他們看見的容貌其實都是她隨意變出來的。
就連銀發碧眼的長相,也是結合了貝爾摩德和琴酒的容貌之後創造出來。
想到這裡,安室透又看了看貝爾摩德的長相,覺得即使她和琴酒真的有個孩子,也不會有沙羅那麼像他們兩人的結合體了。
貝爾摩德察覺到了安室透的目光,但理解為了催她繼續的意思。
她接著說道:「我見到沙羅的第一眼,她並不長那樣。而是和她年輕時的容貌一模一樣。之後我也調查過,她出現的那間房間是個空房子,房主在蘇格蘭定居。
「換而言之,她只是碰巧出現在那裡。」
安室透意味深長地說:「碰巧出現在你逃進的屋子裡——真是巧的不能再巧。」
貝爾摩德知道他什麼意思:「我查過,但那個女孩的背景信息一片空白。」
她說的懇切,安室透卻是一個字也不信。貝爾摩德絕不會將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帶回日本,而且一手舉薦進入組織。
這個女人一定知道些什麼。
不過臥底警察也知道,如果貝爾摩德刻意想要隱瞞,他再去試探,反而會引起懷疑。於是安室透故作思考兩秒,點頭。
「我可以和你去看看,不過,我有個問題。」
貝爾摩德有些不耐煩地蹙了蹙眉。
組織最近被警察盯上,琴酒和其他人都在排查臥底,出資贊助組織的大集團也頻頻施壓想要從組織裡獲得更多好處。
要不是因為害怕出任何紕漏給警察留下把柄,貝爾摩德絕對會選擇自己活動,而不是因為需要人接應,所以找上難纏的波本。
她染紅的指甲在桌面上煩躁地點了兩下,用沉默代替了應答。
安室透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想知道,給你留下那塊白色寶石的人,是不是三十年前,國際有名的雇佣兵『alcohol』。」
輕微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停下了。貝爾摩德眼神倏然變得銳利,盯著對面的男人,問:「你問他干什麼?」
看到她的反應,安室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最近出的任務有點古怪,摸到了三十年前這個人的身上。我做了一點小小的調查,」安室透衝對面微微一笑,「發現這個雇佣兵和組織的聯系倒是很緊密。」
貝爾摩德繃緊了唇角:「你還知道什麼?」
安室透聳聳肩:「除了他經常能讓人死於『自然死亡』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了。」
餐廳金黃色的燈光灑在綠色的虹膜裡,讓她的神情更加琢磨不透。
貝爾摩德一時間沒有說話。
半晌,她緩緩開口:「他已經死了,死於自殺。」
*
帝丹高中的學生們這幾天顯得十分興奮,在期末考試結束之後,他們即將升上高三的這個暑假中,學校組織了一次暑期外出參觀的活動。
活動有幾個選項,全憑興趣,地點不一。
本來校方是想等學生的考試結束之後再通知,哪想到有個老師在上課的時候說漏了嘴,本來想用補課威脅學生好好復習,沒想到學生發現了他話裡的漏洞。
在學生們的一再追問之下,那個老師只好將學校的計劃全盤托出,不到一個下午,全校的高二學生都知道了這項安排。
上課前,二年B班的學生們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和朋友討論選擇參與哪項活動。
鈴木園子和世良真純也一起湊在毛利蘭的桌邊。
「小世良,小世良!」
看沒有回應,鈴木園子干脆用手肘戳了戳世良真純的肩膀:「小世良,你在干什麼,我們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科技展參觀呢。」
世良真純回過神來,無所謂道:「我都可以。」
毛利蘭好奇地問:「世良,你剛才在看什麼呢?」
世良真純摸著下巴,狐疑地說:「你們覺不覺得,幌京老師臉上的神色有點不對?」
鈴木園子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講台上站著的高大男人,搖頭:「沒看出來。不過……我記得今天第一節 課不是數學吧?」
就在這時,上課鈴打響了,鈴木園子和世良真純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師,我們第一節 課是國文,你要給我們上嗎?」
有學生發現了站在講台上的是他們的數學老師,所以問道。
幌京一樹溫和地笑了笑:「這個嘛,我拜托了你們的英語老師晚一些再來,因為我們有一位同學要加入我們。」
?
高二學生們面面相覷。他們快要期末考試了,沒想到這時候還會有轉學生轉到他們班級。
學生們交頭接耳了一陣,重新看向講台的時候卻被嚇了一跳。
出現在幌京一樹邊的少年並非陌生面孔,而是整整消失了一個學期的——
「新一?!」
毛利蘭驚聲道,猛然站起來,在震驚中差點掀翻自己的椅子。
第163章 米花町日常 19
科技展在東京某個會議中心的二層開展, 來的人大多是學校組織前來參觀的學生,還有一些是能源行業的從業者,與主辦方存在業務上的往來或潛在聯系。
既不是學生, 又非相關從業人員的普通市民來的不多, 但也不是沒有。安室透和貝爾摩德就混跡在其中。
新能源一般強調清潔和無污染, 但阪本靜與一家美國公司聯合開發的「靜雪」有所不同。通過在這套系統產生的能源最大特點是穩定安全,不會引起大規模的爆炸。
爆炸。
安室透隨意地查看著面前的展板, 想起了這個詞。在貝爾摩德對於「川口酒」死因的描述中,這個詞也出現過。
據貝爾摩德說, 川口酒出的最後一次任務,就是刺殺一組正在研究替代傳統能源的英國實驗團隊, 他們的實驗研究尚且沒有完全成型,但對傳統能源地位的威脅已經顯現出來。
能源和組織本身所研究的事物沒有關系,但遍布世界、暗地支持組織運轉的勢力中, 不乏以石油、天然氣等傳統能源發跡的權貴。
他們中的一些人對新能源的概念嗤之以鼻, 認為這不過是一次無用功的嘗試, 但更多人則敏銳地意識到清潔能源, 尤其是背後的環保概念, 會對他們的產業造成不小的衝擊。
為了結盟和示好, 從而獲取這些權貴階層提供的資金和權勢支持, 組織將這次刺殺任務交給了川口酒帶領的小隊。
當時在英國留學的阪本靜就是這只被瞄准的實驗團隊中的一員,她的導師掌握著世界上最前沿的幾個新能源開發項目之一,當時正取得了出乎意料的進展。
川口酒帶領著幾個組織成員從美國前往英國, 幾天後失去了消息。貝爾摩德再一次聽到關於他的事情,就是這次任務失敗的消息。
實驗室產生了一起巨大的爆炸, 和川口酒一起執行任務的兩個組織成員回來, 說川口酒在那場爆炸之前就和他們失去了聯絡, 並且沒人看到他曾經從爆炸導致塌陷的那座樓裡出來。
在附近等了半個月都沒有見到川口酒的蹤跡,兩人只好推斷川口酒可能已經在那場爆炸中喪生。
爆炸是由泄露的天然氣引起的,地點就在實驗室所在的大樓中。當時正在實驗室裡的阪本靜目睹了一切,卻奇跡般地逃過一劫,活了下來。
這段經歷,也成為了阪本靜開發一種穩定安全能源的執念來源,經過三十年的不斷研究實踐,終於在靜雪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這個科技展上能看到新能源整體的概覽,也有一些不涉及商業機密程度的,對於「靜雪」的工作原理解釋。
安室透一邊看著,一邊思索著阪本靜、川口酒、沙羅以及貝爾摩德之間的關系。
川口酒的死亡與阪本靜有關,沙羅第一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用了阪本靜年輕時候的臉,由此,貝爾摩德懷疑沙羅和阪本靜有關。
那麼這是不是說明,她對沙羅和川口酒之間的關系也有所懷疑?
正想著,安室透感到肩側被人撞了一下,他側目看去。
不小心撞上他的人是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比他高一些,穿著得體的正裝領帶。
發現自己無意間撞到了人,男人愣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抱歉,你沒事吧,我在和我的學生說話,沒注意到前面有人。」
「沒事,」安室透微笑著回答道,「實際上,我還認識你的學生們呢,想必你就是帝丹高中的幌京老師吧。」
在一旁,早在男人還未撞上安室透的時候,貝爾摩德瞟見了他身後的幾個女孩子,臉色已經僵硬起來。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波本這個瘋子和她的天使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下。在波羅咖啡店的時候,安室透用的是偽裝身份,不具有真正的威脅性。
但今天,他是作為波本和貝爾摩德一起到這裡打探情報。
在來的路上,貝爾摩德幾乎能看出波本的眼睛中存在一種令人忌憚的興奮,像是聞見了血腥味道的鯊魚,非想要撕碎點什麼才肯罷休。
金發女郎知道,波本是個喜歡操縱人心又城府極深的笑面虎,對於組織也不見什麼忠誠,最喜歡抓到別人的把柄後慢慢折磨,然後套出自己想知道的情報。
貝爾摩德已經有不止一個把柄被他知道,而她對毛利蘭和江戶川柯南的偏愛就是其中之一。
偏偏在這個科技展上,毛利蘭和鈴木園子以及世良真純,正有說有笑地跟在撞到安室透的男子身邊。
結合這個瘋子最近對川口酒的詭異興趣,貝爾摩德害怕他會以毛利蘭為要挾,誘導她說出不該說的事情。
她趕緊用喉嚨發出了一些動靜,把幾個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毛利蘭驚喜地認出了她:「小梓小姐,你和安室先生都對能源問題感興趣嗎?」
易容成榎本梓的貝爾摩德向她自然地笑了笑:「是啊,真巧呢。」
毛利蘭又說:「對了,小梓小姐,剛好你在這裡,之前你不是一直說想見見新一嗎?」
有一次毛利蘭和鈴木園子在波羅咖啡館聊天時,提到了工藤新一的名字。
正在給她們拿飲料的榎本梓聽到了,對於這個出名的高中生名偵探很感興趣,表示有機會的話想見見這位少年偵探。
這些貝爾摩德是不知道的,但多少也能從毛利蘭的話中推斷出大致。真正令她精神緊繃的是一種奇特的不詳預感,在她的心中逐步攀升。
毛利蘭沒有注意到她稍微改變的臉色,衝著對面的方向,揮了揮手。礙於科技展的安靜氛圍,她並沒有叫出對方的名字。
貝爾摩德僵硬地朝那個方向轉頭看去。
一個穿著藍色西裝校服的少年隨意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看到了,然後朝他們這裡走過來。長相俊秀,眼神靈動犀利,舉手投足之間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工藤新一。
貝爾摩德的瞳孔緊縮,顧不得思考為什麼工藤新一體型更夠變回來,她失態地轉頭去看波本的表情。
果不其然,安室透正在若有所思地緊緊盯著工藤新一,眼神中透出的光亮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東西。
也許是貝爾摩德關心則亂,表現得太過明顯,站在安室透旁邊的男人關切地看了看她,問道:「這位小姐,你還好嗎?」
「.……嗯,只是有點熱而已。」
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太過明顯,貝爾摩德借抬手擦拭自己額頭的機會,用手稍稍擋住自己的眼睛,將眼底的震驚和復雜盡數斂去。
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貝爾摩德發揮了一名演員的專業素養,故作驚訝道:「難道這位就是——」
少年看到她的時候,微不可見地愣了一下:「初次見面,我是工藤新一。」
真是糟糕。
貝爾摩德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她認得出來,這個男孩就是工藤新一本人,同時也是也是和她一樣,曾被組織研發的藥物強行改變年齡的江戶川柯南。
他現在的樣子,分明是已經恢復了原來的身體狀態,並且開始重新上學。
可在組織的記錄中,工藤新一應該早就成為了一具屍體,而且是由琴酒親自下手。
琴酒是天生的殺手,雖然說這個男人從來不記得死在他手下的人,但貝爾摩德清楚地知道,如果有人被他認為已經死亡,但又奇跡般地死而復生,他一定會再次親手了解這個不幸的幸存者。
貝爾摩德一直都覺得琴酒的這個特點有種冷酷的魅力,也被此吸引。
但當工藤新一成為琴酒手下的幸存者時,她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變得冰涼。
好消息是琴酒暫時不在場,但壞消息是,波本在。
雖然琴酒和波本一貫彼此看不慣,但以波本的性格,一定會很高興將這件事透露給琴酒,然後事不關己地在後方看戲,並借助這場混亂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管那是什麼。
貝爾摩德若有若無地擋住安室透和工藤新一之間的視線:「小蘭你們是來這裡研學的吧,阪本女士的演講快開始了,不去聽聽嗎?」
帶著黑框眼鏡的高中老師幌京一樹聽她這麼一說,停下了和安室透的相互客套,恍然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向自己的學生們招呼道:「時間確實快到了。」
幾人走前,鈴木園子問:「小梓小姐和安室先生你們要一起去聽講座嗎?」
安室透的頭點到一半,被貝爾摩德打斷了:「我們還有點想看的東西,你們幾個先去吧,我們會在演講開始之前趕過去。」
看幾個高中生走遠了,貝爾摩德將安室透拉到無人的角落中。
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睛散發著愉悅的光芒:「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工藤新一……在組織的名單上應該是個死人的名字吧。有意思。」
有意思?
這句話從波本的口中說出來,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貝爾摩德就怕他對工藤新一感興趣。
「這不是真正的工藤新一。」貝爾摩德鎮定地說道,確保自己臉上的表情如常。
安室透:?
安室透的臉上閃過一絲怔愣。
「......」
「什麼意思?」他問道。
金發女郎急於轉移他的注意力,隨便找了個說得過去的說辭:「我懷疑,這可能是沙羅假扮的。」
「香檳假扮的?」
安室透重復道,在貝爾摩德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點。
他問:「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第164章 米花町日常 20
當安室透和貝爾摩德趕到阪本靜的講座時, 女企業家正在講述自己建立「靜雪」的初衷,為了生產一種不會變成殺人工具的、完全安全無害的清潔能源。
「殺人工具」這個詞引起了觀眾互相之間的竊竊私語。畢竟,這個詞和能源行業相差甚遠, 更像是刑偵專業才用得到的詞語。
聽到台下嗡嗡的討論聲, 阪本靜笑了笑。她顯然知道如何把握住觀眾們的注意力。
這場科技展本質上是公司的一次公關活動,除去介紹「靜雪」, 能讓普通市民和學生們對她和她的企業留下一個深刻的印像,對阪本靜來說穩賺不賠。
阪本靜清了清嗓子, 台下的聲音立刻減小, 幾乎所有人都想聽聽,為什麼她會將「靜雪」的功能定位為「無法作為殺人工具的能源」。
「在留學英國期間, 我所在的實驗室曾經發生過一場巨大的爆炸, 曾經有不止一個恐/怖/組/織宣稱對此負責,調查結果也顯示這不是一場自然發生的意外。」
阪本靜的聲音變得有幾分傷感:「在此之前, 我只想研究出一種不會對環境有傷害的能源,並一心認為,人類即使有一天被自己無度揮霍的能源害死, 也是我們咎由自取。」
「直到那場災難中, 我親眼看到有人死在我的面前。他也是一個日本人,無私地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把我推出了火海,自己卻再也沒能走出來。」
「之後,我就發誓, 再也不輕視人的生命。
「但於此同時,我希望能夠保護自然的初衷也沒有變化。所以, 我希望自己能研究出穩定、安全、對人不構成威脅的清潔能源。
「在這樣的想法下, 誕生的就是『靜雪』。」
這些都是阪本靜早已寫好的演講詞, 但當她真的對著上百觀眾演講的時候,眼前還是不免浮現出三十年前的場景。
爆炸發生在她所在的樓層之上,但窗戶早已被熊熊烈火封住,年輕的女孩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逃。
在濃煙和絕望的雙重作用下,她蹲在地板上,四肢失去了力氣。在毫無生還機會的情況下。心境卻是異常地恢復了平靜。
就在這時,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觸碰著自己的肩膀。
本來阪本靜以為這就是自己生命的終結,從頭上掉下來的什麼東西會把自己砸死或者砸暈,然後就此葬身火海。
她緊緊閉上眼睛,等待著疼痛或死亡的到來。
一秒,兩秒,三秒。
除了火焰造成的刺痛外什麼也沒有。
阪本靜呆愣地向後看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在這一天的前些時候,她們的團隊接待了一名有意投資項目的商人。來人是亞洲面孔,阪本靜問了別人,得知他是日本人。
同為日本人,在異國求學的阪本靜倍感親切,於是自告奮勇看,承擔起為他介紹項目實驗的任務。
日本商人看起來有些冷淡不好相處,卻在阪本靜說起自己保護環境的願望時,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想起了一個咒——朋友,熱愛自然,覺得人類應該從地球上滅絕。和你有點像。」他說。
阪本靜愣了愣:「……我倒不會想讓人類滅絕。」
日本商人點頭:「人類總是向著人類,我理解。」
阪本靜有些疑惑,開玩笑道:「說的好像你不是人類一樣。」
讓她沒想到的事,這句明顯是調侃語氣說出的話,竟然讓面前的年輕男人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就在她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想要另起話題緩解尷尬時,卻聽日本商人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到底是什麼了。」
「我覺得你應該是人類吧。」阪本靜笑道。
日本商人搖頭:「我不應該,也不想是。」
阪本靜沉默了。
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這麼憤世嫉俗,/w.W,w.52g.G,d.c,O.M/不僅有個想讓人類滅亡把自然還給自然的朋友,連他自己也想否認人類的身份。
「這……倒是個問題。」
她費盡腦汁也只能這麼回答道。
男人沉默地點點頭,表示贊同,雖然阪本靜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合他心意的話。
參觀在不久前結束了,阪本靜把他送到了電梯口,兩人揮手告別。
沒想到,在逐漸失控的火場中,阪本靜轉過頭,卻又一次看到了這名「不想當人」的日本商人。
她愕然道:「你怎麼——」
「你說的那個問題,我想到解決方案了。」男人語焉不詳地說道,眼睛中跳躍著火花。
「什麼?」阪本靜不知所措地問道,「你怎麼進來的,說不定我們能從那裡——」
「你要活下去嗎?」男人沒有管她說的話,自顧自地說道,「你很像花御,所以如果你想活下去,我會幫你。」
花御,就是他那個厭惡人類的朋友嗎?
在其他情境下,阪本靜會選擇好奇地問下去,但目前她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掌控。所以阪本靜只是驚疑不定地問道:「你有救我們的辦法?」
男人用沒有感情的雙瞳注視著阪本靜,繼續問道:「你想活下去嗎?」
他要的只是一個答案。
在阪本靜身邊不足五米開外,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坍塌聲響,但她的眼睛已經被濃煙熏得快要睜不開,嘴裡也只有眼淚的鹹味,以及從喉管漫上來的血腥。
聽到男人的問話,年輕女孩幾乎崩潰地喊道:「當然,我當然想活下去,所以你到底打算干什麼。」
日本商人的表情平淡而冷漠,在阪本靜說她想活下去的時候,他滿意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人類都是想活下去的。」
「希望在我死後,他們也能像你現在這麼絕望。」
聲音低不可聞,被火焰的爆裂聲深深掩埋在火場中,阪本靜的耳朵捕捉到了最後一句話,尤其是那個「死」字。
她驚恐地抬起頭,卻沒等勉強睜開眼睛看清男人的表情,眼前被生理淚水模糊的景物已經發生了轉移。
一雙在火場中顯得尤為冰涼的手攏在她的腰間,隨後阪本靜的背部也貼上了同樣的涼意。
片刻後,阪本靜驚恐地意識到,男人是在用自己的身體隔絕火焰,帶她一路來到窗邊。
詭異的是,她明明看到火苗的輪廓已經灼燒在男人的身上,但他卻表現得不痛不癢,一聲不吭。在把她扔下窗戶前,甚至還有余裕和她閑適地揮了揮手。
二樓的窗戶被一拳打碎,外面是柔軟的草坪和將將不會摔死人的高度。在意識到自己即將被推出窗外的時候,恢復了視覺的阪本靜突然轉身,看了男人一眼。
她看到的是一張平靜而愉悅的面孔。
男人瞥了她一眼:「你自己跳,還是我幫你一把?」
?
這話聽著怎麼有點不對勁?
阪本靜愣了愣。
男人看她的反應也停頓片刻,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好意思,職業病犯了。」
阪本靜:?
她不知道說些什麼,求生的本能讓她一躍縱下,腦子裡混亂地想著這一跌會斷幾根骨頭,一會兒又想著這一次如果能夠活下來,該怎麼報答這個救了她的日本商人。
跌落的劇痛讓阪本靜短暫地失去了意識,等她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有急救人員圍在她身邊對她的傷勢做著評估。
「川口先生已經在醫院了嗎?」阪本靜含含糊糊地問道。
急救人員用一種混合著同情與疑惑的目光看向她:「那是你的同伴嗎?我們會盡力對他進行搜救,但需要先把你送到醫院。」
英語不是她的母語,阪本靜過了幾秒才明白這個人的意思。
川口先生沒有逃出來。
怎麼可能呢?他明明就在窗邊。
在阪本靜的設想中,男人讓她先跳也許是出於所謂的紳士風度,當她跳下之後就會緊接著縱身躍出火場。
但事實是,火情得到控制後,川口被火燒成一團焦炭的骸骨在大樓中被發現。
沒有人來認領這具遺骸,最終被安葬在英國的某個公共墓園中。墓前一直冷清,只有阪本靜曾去過幾次,向這個充滿謎團的男人獻上自己的感謝。
只是,某一次阪本靜在前往掃墓的時候,卻在墓前發現了一束沒有署名但包裝精美昂貴的白色菊花。
*
安室透隱約能猜出,阪本靜口中所謂「救了她並讓她開始從新思考人類生命意義」的日本商人,大概就是被派遣去執行刺殺任務的川口酒。
只有知道川口酒身份的他能察覺到其中的諷刺之處。
一個手上人命無數的咒靈,救了人類,並讓這個人類從此對人類的生命肅然起敬。
安室透漫不經心地想著,轉頭去觀察貝爾摩德的表情。
他的動作很隱蔽,安室透希望盡量不引起金發女郎的注意。
貝爾摩德也的確沒有注意到安室透的打量。
她表情復雜地看著台上的阪本靜,對她說的內容感到不可置信。
在她的記憶中,那個男人始終都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人機器,連感情的表達都很少有,更別提有救人的想法。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川口酒見面時的場景。
那個男人雙眼空洞,面無表情,以順從的姿勢站在烏丸蓮耶身邊,卻帶著一股血氣。
年僅六歲的貝爾摩德還是一個會膽怯的小女孩,拽著自己的裙角不願靠近他。
但站在她背後的烏丸蓮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使了使勁,把不情願的她推向川口酒所在的位置。
老人笑呵呵地說道:「以後,這就是你的師父了,跟著他好好學。」
「我要學什麼呢?」
貝爾摩德記得自己當時小聲地問道。
川口酒蹲在她的身前,扯出了一個笑容,僵硬古怪地就像是他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
他向她伸了伸手,說:「學殺人。」
小小年紀的貝爾摩德驚恐地把手抽出來,想轉身逃走,卻被烏丸蓮耶牢牢按住,毫無退路。
第165章 米花町日常 21
慢慢地, 貝爾摩德了解到了更多關於這個男人的事情。
他叫川口酒,起初是烏丸集團中一個高層管理者的保鏢,因為力氣大而且動作利落, 所以被烏丸蓮耶賞識,變成了他的保鏢。
川口酒加入的時間正好是烏丸蓮耶在烏丸集團的掩蓋下, 秘密創建了一個犯罪組織的開始階段。
川口酒一開始不願意殺人, 但當烏丸蓮耶向他保證不會讓他被法律制裁, 判處死刑後, 他就成了烏丸蓮耶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上面沾著無數鮮血。
烏丸蓮耶把總部設在日本, 但也在英美等西方國家逐步發展著自己的勢力,並經常把川口酒派往海外為他執行任務。
貝爾摩德就是烏丸蓮耶在英國與一個英國女人生下的私生女。
從出生開始, 她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一直都住在英國郊區的一棟房子裡, 等著自己名義上的「父親」一年也未必有一次的探望。
那時,她還僅僅是沒有姓氏的莎朗。
在莎朗六歲那年, 她離開了英國的那所宅子,被人用私人飛機帶到她的父親身邊, 並獲得了一個「師父」。從此跟在川口酒身邊,和他學習殺人的技巧。
日本人的名字用英文不好讀, 烏丸蓮耶給川口酒起了一個代號,「alcohol」, 外國人都叫他這個代號。
川口酒一年在日本呆不上幾天, 但英文始終沒有獲得太大的進步, 莎朗猜想大概是因為他總是到地方殺了人就走人, 用到英語交流的機會很少。
莎朗在這些場景下往往不是無辜的, 而是一個參與者或是道具。
在飛機起飛前, 在擁擠的機艙內,川口酒用一只手牽著她,另一只手試圖將行李放上行李架。一個氣質儒雅的中年人看他費力,就主動提出幫忙。
貝爾摩德看到在兩人一起放行李的時候,川口酒的手不經意間拂過這個人的手背,一觸即分。
小女孩的眼神動了動,卻低下頭,選擇了沉默。
飛機落地之前,這個中年人就被發現死在自己的座位上,死於中風。
幾天後,報紙上刊登了這則新聞,某集團董事長的前秘書死在飛機上,系自然死亡。
就這樣,董事長的醜聞被永遠地封存在了一架永不落地的飛機上,而烏丸集團背後的犯罪組織則被彙入了一筆巨款,並獲得了一個頗有權勢的「贊助商」。
這是不見血的,而見血的,莎朗也沒少見。
見多了,就產生了對生命的麻木。
至於川口酒,莎朗甚至覺得,他從一開始就不把自己當做人類的一員,否則就無法解釋他那天真的殘忍和殺人時發自內心的愉悅。
十六歲,莎朗接到了烏丸蓮耶給她的任務。
她毫不猶豫地開了槍,子彈完美地命中了任務目標的雙眉之間,就像是成百上千次她見川口酒做的那樣。
沉重的聲音響起,那是屍體轟然倒地的撞擊聲。
莎朗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夜晚,她坐在租住的酒店的天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街道上閃爍的霓虹燈。
城市的景色都差不多,英國如此,日本如此,這個城市也如此,根本看不出區別。
夜風吹動少女的金發,有一縷被黏在她手中啤酒瓶冒著水珠的冰涼外壁上,瓶蓋已經被莎朗用刀撬開,細小的氣泡裹挾著苦澀的酒味上湧。
這個任務之後,她就是貝爾摩德了。
莎朗靜靜地看著城市的夜色,將啤酒瓶舉到唇邊。
下一秒,她手邊一空,啤酒瓶被人從她的手中抽出,隨後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莎朗的身後。
少女將手從懷裡的槍上移開,淡淡地說:「你來做什麼?」
「小孩子不能喝酒。」川口酒語調平板地說道,在莎朗的身邊坐下來。
莎朗古怪地看他一眼,嗤笑道:「都殺過人了,這種小事無所謂吧。」
川口酒搖頭:「你還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喝酒。」
「但能殺人?」莎朗問。
川口酒歪頭看她,深黑色的眼睛裡閃著一絲疑惑:「為什麼不能?」
莎朗窒了窒,沒再說話。
在童年的時候,川口酒對她很好。他們不總是一起出任務,但每當有機會的時候,川口酒都會帶她去玩,給她買零食和新衣服,並給她遠超出一個小女孩消費能力的零花錢。
如果沒有見到川口酒殺人的場面,小小年紀的莎朗一定會覺得川口酒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惜,川口酒殺人時由衷的興奮和愉悅讓她發自內心地覺得恐懼和厭惡,連帶著討厭起川口酒這個人,對他的態度一直都不冷不熱。
但川口酒始終對她很好。
在這個夜裡,莎朗突然有一種發問的衝動:「你殺人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很快樂嗎?」
川口酒看向她,平靜地回答道:「當然。」
當然。
莎朗感到竄上自己後背的涼意是那樣熟悉。她見過很多以殺人取樂的變態,和組織合作的人中不乏有這樣的人存在,但因為過度不穩定,往往是被舍棄的下場。
但川口酒不一樣,他的性格溫和平穩,殺戮時流露出的,也是一種平靜的歡愉和滿足,就像是小孩子吃到了可口點心時的笑容一般,天真純潔。
這讓莎朗感到不寒而栗。
通過川口酒能夠制造自然死亡的能力,她已經隱約意識到,面前的這個男子比起人類,恐怕更像是惡鬼般的存在。
「如果你殺的人是我,你也會很快樂嗎?」
莎朗冷不丁問道。
川口酒愣了愣,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了些許困惑和詫異:「我不會殺你。你是我的家人。」
咒靈向後躺在天台上,看向夜空,莎朗此時難得的陪伴感到愉快。
「我為先生殺人,得到了你,所以殺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和先生立下了束縛,只要我一直殺人,就能一直看著你們。」
川口酒告訴這個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女孩。
大多時候,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女孩身上總會散發出為咒靈所喜愛的情感。小時候是恐懼,長大了是更加復雜的負面情感。
憎惡,忌憚,恐懼,厭煩。
這些感情都是因為川口酒而產生的。作為咒靈,川口酒覺得自己應該感到愜意,而不是焦躁不安。
他只認為他在人類世界呆久了,也許有點生病了。
*
家人?
莎朗不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怪誕荒唐的論調,每一次聽到,她都只想冷笑。
她可不想和怪物玩過家家的游戲。
但烏丸蓮耶囑咐過她,川口酒的思維和正常人不同,需要順著他說。所以莎朗沒有拒絕,冷冰冰地看向遠方的彩色燈光,任由川口酒盯著她。
「這個給你。」
半晌,川口酒憑空掏出一塊白色的石頭。在月光的照耀下,裡面有個灰色人影一樣的形狀,不免顯得詭異。
莎朗漫不經心地接過來,對著月光照了照。在滿月之下,人影的形狀越發明顯。
「這是什麼?」她皺眉問道。
川口酒告訴她:「這個可以保護你。等你長大了,我再送你一個大的。」
保護?
從面前這個堪比惡魔的男人口中說出來,莎朗覺得這句話頗有幾分黑色幽默。
但幾年之後,她才知道,這句話之中真正可笑的部分,在於「長大」。
她再也長不大了。
川口酒把這種白色晶體送給了所有他視為「家人」的人,包括烏丸蓮耶。而後者早就注意到了川口酒十余年都沒有變化的容貌。
他把從川口酒手上拿到的白色晶體秘密送往實驗室,竟真的研究出了一種藥物,在實驗動物的身上出現了神奇的效果。
有的動物活到了自己種族壽命上限的三倍以上,有的動物卻當場死亡。
這種藥物存在著巨大的風險,可有權有勢,生命卻日薄西山,常年躺在平常上的老人瘋狂地渴望著長生和返老還童。
於是,和他血脈相連的貝爾摩德成為了替代烏丸蓮耶,查看藥物作用的實驗體。
她活了下來,莎朗的時間被永遠定格在三十歲之前。
藥物緊接著被注射進烏丸蓮耶的體內。
他的生命維持住了,但也永遠定格在最虛弱的狀態。好一點的時候可以坐著輪椅下床,而壞的情況下,老人只能躺在病床上,扣著呼吸機面罩陷入昏迷。
他獲得了長生,但沒有得到返老還童的機會。
年輕時的貝爾摩德恨透了這一切。
從小她就是一個怪胎,沒有一天生活在正常的環境中,被怪物撫養長大,然後成為延續「父親」生命的工具。
她被迫也變成了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就像川口酒。
在她的內心,也許更恐懼自己會變成想川口酒那樣,漠視生命,對殺人只能感到愉悅的非人物種。
這個組織,這些實驗,是她生命的一切,也是她最憎恨的東西。
二十年後,她終於在英國從一個憑空出現的女孩身上找到了希望——恢復正常的希望。
但隨著另一場爆炸,沙羅死去,貝爾摩德又一次被漫長而永恆的黑暗籠罩。
*
「小梓小姐,小梓小姐?」
安室透的呼喚把貝爾摩德拽出記憶,她終於回到當下的時空,意識到「小梓小姐」是自己現在易容的身份。
波本的聲音背景中夾雜著一片混亂的低語,觀眾們正議論紛紛。
阪本靜的身影正向後台的方向走去,臨時搭建的演講舞台和投屏面前,主持人正在努力安撫眾人的情緒。
貝爾摩德側耳聽了聽身邊幾個人的低聲交談,了解到此次科技展邀請到的一位專家似乎是不見蹤影。
按照安排,阪本靜之後應該是他的演講。
就在工作人員到後台催促這位專家上場的時候,卻發現他失蹤了,手機也聯絡不上,室內還有打鬥的痕跡。
貝爾摩德看著阪本靜離場的身影,起身。
安室透看了她一眼,坐在原地沒有動。
貝爾摩德俯身到他耳邊,低聲叮囑到:「看好他,就當綁架的流程走。絕對不要私自行動或者用你那些小手段折磨他,避免把事情鬧大。」
安室透氣定神閑地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