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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大唐)大唐第一太子》作者:時槐序【完結+番外】

第146章

  此間門事了, 李承乾走出去便叫來薛禮,命他押好俘虜,又留下幾個人清點戰場, 然後翻身上馬, 帶著眾人再度揮鞭疾奔, 去的是剛過夾道之際李世民所選方向。

  待他趕到時, 戰局好似剛剛結束,現場一片狼藉,目之所及, 血液四濺, 斷肢橫陳,慘烈程度比他們那邊不知要高上多少倍。

  幾位將軍帶著人正在捆綁俘虜, 打掃戰場,清點傷亡。李世民居於高處, 不知是誰找來一方平整大岩石, 讓他坐在上面。他拿著水囊一邊飲水一邊俯視全局, 神態自若, 悠然自得,與下方血肉橫飛的屍體以及重傷哀鳴的俘虜形成鮮明對比。

  李承乾走過去,指了指現場的殘局,又指了指自己身上押著的高寶珠:「我贏了。」

  分開前二人說比試比試,這話並不僅僅是說說而已。比是真的比, 但比的非是表面上所說誰先追到「天馬」,「天馬」是個局, 這點他們很清楚。但看到兩匹「天馬」,且方向正好相反的時候,他們就知道, 對方是想打散他們,然後再個個擊破。

  既然如此,他們便將計就計。所以,他們真正比的是誰先結束戰局,誰先抓住首腦。很明顯李世民這邊剛剛結束,而李承乾不但結束,還已經帶著俘虜過來會合了,自然是他贏。

  見他一臉得意,李世民但覺好笑,大方承認:「對,你贏了。」

  當然這所謂的贏,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於兩邊兵力局勢等情況並不相同的緣故,但那又怎樣呢?李世民半點沒提,輸就是輸,他又不是輸不起,更何況是輸給親兒子,有什麼大不了的。

  話音落,果見李承乾眉飛色舞起來,尾巴就差翹天上去了,李世民抿著嘴角,忍俊不禁,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讓其坐過來,父子倆互道經過。

  高寶珍與高寶珠不愧是姐妹,言辭態度思維幾乎一模一樣。對此李承乾翻了個白眼,嘖嘖兩聲,不做評價。

  忽聞下方嘈雜之聲,房遺直等人擠在一團切切私欲,好似對著什麼東西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李承乾站起身,伸著脖子觀望。李世民無語:「想看便去看。」

  「好嘞!」

  李承乾立馬跑下去,李世民無奈,也後腳跟上,來到人群處才發現,地上躺著的不是別的,正是那兩匹「天馬」。

  長孫衝解釋說:「經過高寶珠這一鬧,我們差點都忘了天馬之事。幸虧薛郎將還記著,讓人挪了過來。約莫是那一下摔得太重,已經沒氣了。另一匹也一樣。」

  李承乾點頭,剛才李世民已經說了,他們這邊的情況差不多,都是一樣用天馬的意外做局,然後借機偷襲。天馬純純是犧牲品。

  他蹲下身瞧了瞧,發現果然如他所料,馬匹身上鬃毛的五彩顏色是人為刷上去的,而額上的「獨角」亦是人為制作。「獨角」表面鑲著寶石,非但顏色艷麗,還能反射日光,怪不得誰見了都說「閃閃發光」。

  最關鍵一點,「獨角」不是綁在額上,也不是黏在額上,大概是覺得這兩種方式都不牢靠,容易脫落,對方直接將「獨角」烙在額上,嵌入血肉。著實殘忍。

  即便長「獨角」的不是自己,李承乾也好似覺得額頭隱隱生疼,眉宇不自覺蹙起來。

  長孫衝嘆息:「可惜了這麼好的馬。」

  雖說去除「獨角」與五彩鬃毛,這就是一匹普通的白馬。但從這陣子的傳聞以及它們一路狂追時的情況來看,白馬速度與耐力都十分不錯,並且它的行動舉止應該都曾被人訓練過。

  自身能力本就好,還能被人訓練到這個程度,就更加可貴了。若不是被利用作為「引誘」的工具,它本可以用在別的地方,發揮更大的作用,甚至可以上戰場,豈能耐定然也不輸任何戰馬。

  想到此,李承乾亦是感慨:「好生安葬了吧。」

  李世民自然沒有任何意見,揮手讓人將天馬待下去處置。

  房玄齡走過來請示:「聖人,夾道那邊的情況已經了解清楚,滾落的山石過多,一時無法處理,但這麼大的動靜,我們留在行宮的人已有察覺,更別提我們已發出烽煙訊號,想來那邊很快會派部眾過來。

  「這邊程將軍也帶了人手過去,大家眾志成城,集兩邊之力,我們還有火藥可用,能將體積過大不易搬運的石塊炸開。如此應當能在半天內將道路清出來。

  「當然,據明府說可以一路往前,還有一條路能夠下山,只是略遠了些,可能要繞好一天一夜,且不利於馬匹通行。不知聖人的意思是……」

  A計劃與B計劃優劣太明顯,李世民自然不可能拋下馬匹去走崎嶇山路,還走好一天一夜,夜間門山中並不安全,因而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做出選擇:「既然半日工夫就能清道,那就先且等著吧。」

  房玄齡也知這個選擇更佳,一早准備的便是這項,指了指前方:「那邊發現一處山洞,臣已讓人清整出來,聖人與幾位殿下不如先去山洞歇歇。」

  李世民點頭,招手讓李承乾跟上,又四下去找李泰與李恪,這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全然不見人影。

  李承乾輕笑:「阿耶,如今已至午後,早過了午食,因著高寶珍高寶珠的事,大家都還沒吃飯呢。我讓人吩咐下去,休整燒火做食,總要都填飽肚子才行。

  「不過雖說我弄出了不少東西,現今不論誰去到野外都會帶點腌菜掛面之類的以備不時之需,但口味自是不能與宮中相比的。青雀說前頭有條小溪,溪裡或許有魚蝦,帶著人捉去了,若能捉到,也能給阿耶加餐。」

  李世民點頭表示了然,看向李承乾:「你沒去?」

  「我去了誰陪阿耶啊。」李承乾走上前,親昵挽上李世民的胳膊,「往日都是我照顧他們,今兒也輪到他們照顧照顧我,我等著吃現成的,也享受下弟弟們的伺候。」

  李世民失笑。

  另一邊。

  李恪與李泰帶著一群崇文館的小伙伴們在溪水裡歡快戲耍,一邊抓魚蝦一邊打水仗,玩得不亦樂乎。

  溪水對面林子裡,楊侑藏身樹影中,遠眺此處的情況,目光追隨著李恪轉動,眸子裡滿是柔情。

  「他都長這麼高了。」

  閔崇文在旁邊附和:「小郎君今歲十二,身量已快趕上主公了。」

  「是啊,都快同我差不多高了,可惜我都沒能好好抱抱他。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對不住他,不曾盡過半分父親的責任,如今還讓他去做這般危險之事。」

  聽出楊侑語氣中的遺憾,閔崇文開口安慰:「主公也是不得已。倘若我們自己能行,又何需小郎君出手呢。可是以現在的形勢,唯有小郎君最有機會,也唯有他下手最能趁人不備,一舉成功。

  「主公別擔心,小郎君很聰明,他並沒有自己單獨行動,而是帶著一群人,其中還有李泰。如此一來,即便出事,也不會立馬懷疑到他身上。更何況我們還留了後手。

  「我已准備好了幾尾魚,那魚未經特殊處理是有毒素的。讓宋清帶給小郎君的藥便是用此物煉制。二者同出一源。舉事之後我會讓人趁亂混入他們吃過的殘羹之中。

  「如此事後李唐的人追查原委,不論認為是我們做的手腳,還是人為是李泰等人不知情將有毒的魚撈了上來,或是其他,總歸不會有任何線索指向小郎君。」

  至於為什麼不直接把魚放進河裡,一來恐有人認出來,二來恐煮食吃用之際出亂子,誤傷李恪。

  楊侑微微點頭,認可了這個方案,忽然渾身一震,嘴唇顫抖。閔崇文愣住,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原是李恪發現了他們,二人四目相對,同時驚住。

  李恪雙手不自覺哆嗦了下,魚兒呲溜滑入水中,趁機逃走。濺起的水花拍打在臉上,李恪瞬間門反應過來,連忙收回視線,低下頭裝作繼續摸魚,一顆心卻碰碰直跳。那是楊侑。即便他從未見過對方,卻莫名知道,那人是楊侑,他必定是楊侑。

  想到這點,李恪再度抬頭,卻發現方才的地方已然空無一人。他不見了。李恪蹙起眉頭,眸光忽明忽暗,轉瞬又掩藏下來。

  對面。

  閔崇文拉著楊侑躲起來,嘆道:「幸好是小郎君發現的我們,不是別人。主公,你剛才……」

  楊侑搖頭:「我知道,是我疏忽了。」

  他們所在的位置本是不會被溪流那邊察覺的,是他看到李恪,沒忍住前進了兩步,走出了對方的視野盲區。

  幸好,幸好。正如閔崇文所說,幸好發現他的是李恪,李恪必不會宣揚出來。亦幸好閔崇文反應及時將他拉了回來,否則這等緊要關頭,只怕就要節外生枝,使得滿盤計劃毀於一旦。

  楊侑微微握拳,是他太不謹慎了。

  閔崇文張了張嘴,怎忍心怪罪主子,忙給他找借口:「主公也是過於思念小郎君,也多看小郎君兩眼,看仔細些,屬下明白。」

  楊侑回神,透過樹葉縫隙望去。是啊,他也是因為思念。親生父子,無奈分離十多年不得相見,他如何會不思念呢。

  他這輩子可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啊。李恪是他僅有的血脈。他籌謀許久,計劃許久,是為自己,又何嘗不是為李恪?

  他想盡一切辦法將李恪扶上那個位子,是為自己的私心,亦是為了讓李恪成為天下主宰。唯有如此,他才能一生順遂,隨心而為,不懼任何人,不懼任何事,權掌天下,榮耀尊貴,自在逍遙。

  這是他唯一的子嗣,他當然想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給他,亦想他當面喚自己一聲「阿耶」。

  楊侑雙手微屈,嘴角勾起。快了,很快了。只需今日事成,即便明面上李恪仍舊無法恢復楊氏子的身份,但私底下他們可以相見,可以相認。

  對,相認。他們父子終於要相認了!

  轟。

  就在這時,一聲巨響。楊侑猛然一震,循聲望去。閔崇文言道:「似是夾道方向。高句麗的人滾落下來的全是巨石,想要清道,必用火藥。」

  他眼神閃了閃:「李承乾對付高寶珠並未用到火藥,李世民這邊雖用了,卻只是少許。但夾道的巨石不少,想來會耗費許多,若能耗盡便是最好。」

  便是不能耗盡,應該也不會剩太多。這些他們都是計算過的。更何況……

  閔崇文眉眼彎起:「程咬金帶了一批人去清道,此處兵力驟減。夾道據此還是有些距離的,只需我們動作夠快,就能趕在程咬金發覺不對回援之前得手。」

  所以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到火藥被消耗殆盡,等到對方藥效發作,那時就是他們的最佳時機。

  另一邊。

  眾人已經抓了足夠的魚蝦,裝了好幾簍子,收獲滿滿。從溪流中上岸,李恪李泰走到前頭,拿著東西走到燒火做飯處,遞給伙夫:「魚蝦不少,阿耶與我們吃不了這麼多。可以分出一些做成魚湯,供大家食用。」

  伙夫應下。

  李恪看了眼身邊飯食的進度蹙起眉頭,招手將小伙伴們叫過來:「都來幫忙吧。」

  伙夫唬了一跳,連忙阻止:「哪能讓小郎君們做這些。」

  李恪按住他:「今日大家都累了。我知道你們必然是先顧著阿耶與我們的。但我們肚餓,隨行官員就不餓嗎?將士們不餓嗎?」

  伙夫忙不迭擺手:「我們不餓,我們可以忍的。」

  李泰輕笑:「行了,這都什麼時辰了,啥都沒吃,你們還打了一仗,怎麼可能不餓。放心吧,我們雖然廚藝不咋地,但平日跟大哥出門野游,也是自己做過野餐的,還能湊合。這樣吧。你們去做你們的,阿耶的我們來,也算我們的孝心。至於他們……」

  李泰看向房遺直等人:「他們也有自己的阿耶呢。都當盡孝了。」

  都說到孝心了,伙夫自然不能在阻止,於是一行人熱火朝天干起來。

  說實話,似房遺直這群人的身份,往日也是個「君子遠庖廚」的,房玄齡等人難得吃到兒子親手做的吃食,無不感慨萬千。

  山洞內,李世民更是欣慰,即便面煮坨了,也不影響他吃得干干淨淨,並覺得此為人間門美味。無他,這可是青雀親自煮的啊。

  就他那個樂顛顛的模樣,李承乾簡直沒眼看,索性專注吃面,不看了。人吃飽了就容易困,面食入肚,李承乾就開始精神萎靡起來。以往這個時候,他早舒舒服服午歇了,今日山洞條件不行,他只能靠在岩壁上,將就著打盹,倒也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但聞嘈雜之聲傳來,李承乾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還沒回過神來,便見房玄齡與長孫無忌幾人掙扎著搖搖晃晃走近山洞:「聖人,出事了。」

  李世民面色大變,立時起身,卻又摔了回去,這才發現自己竟四肢發軟用不上力。

  外面刀兵廝殺聲再起,李世民眉頭緊皺,努力撐著岩壁站起來,有在房玄齡等人攙扶下慢悠悠走出洞口。李承乾李泰李恪掙扎著跟上。

  但見洞外將士們癱倒一片,他們手握刀兵撐在地上奮力想要爬起來,卻因渾身無力而失敗。往日裡英武勇猛的軍中好手如今一個個全成了軟腳蟹。唯余少部分人保有體力,正與賊人奮戰,卻因寡不敵眾,且戰且退。

  再看遠些,對面賊軍之地,為首者正是楊侑。

  李承乾眸光閃爍。捉鱉計劃,這最後一只鱉終於出來了。


第147章 楊侑在空中劃出美麗的……

  一支羽箭不知從何處射出, 直奔李世民而來。李世民分毫未動,薛禮幾個縱身擋在面前,長槊揮舞, 將羽箭斬下。又來又斬,再來再斬!

  「保護聖人!」

  英勇少年一聲大吼,與敵軍奮戰的將士們立即做出反應, 紛紛撤離戰場,迅速回援, 列陣於洞口, 將李世民與李承乾等人圍得嚴嚴實實。

  羽箭再無機會,來勢暫停。

  楊侑眉宇蹙起, 厲聲下令:「殺!」

  旗下隨眾暴喝而起,薛禮退後三四丈, 助跑踩上樹干,幾步躍到枝頭, 然後又跳到另一枝頭,如此數次,緊接著縱身躍下, 長槊下劈砸在一賊軍頭頂,力道之大, 登時令對方頭破血流,瞳孔渙散,當場斃命。

  一招得手,薛禮並沒有停歇, 一記回馬槍,長槊後刺,又一人斃命。長槊收回, 扇形橫掃,衝在最前的賊軍連倒一排。

  長槊再動,一個兩個三個,似串燒烤般一連串上好幾人,高高舉起,重重朝前砸去,後面賊軍被砸到大片。有一人甚至是擦著楊侑身邊而過,若非閔崇文拉了他的韁繩一把,讓他偏身躲過,只怕他已被撞下馬去。

  好一個悍將。幾乎都不必身後列陣的將士出面,薛禮一人已阻下所有攻勢。

  眼見此等情形,賊軍步履遲緩,握著兵器戒備地看著薛禮,猶豫躊躇,一時竟不知該不該向前,又該如何向前,唯有回頭請示楊侑的意思。

  楊侑此時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他知道李唐人才濟濟不好對付。所以他借夾道巨石擋住援兵、引走一部分人,又下藥藥到一部分人,致使李世民身邊兵力驟減。可就是這樣,現在的情況也不太好辦。

  凡是總講究個方式方法,楊侑心念轉動,抬手令眾人停下。薛禮見此,亦沒有再追擊,長槊往地上一杵,砰一聲響動,前排賊軍只感覺腳下地面都為之震顫。

  薛禮立於兩軍中央,不進不退,一人一槊,便已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楊侑瞄了他一眼,轉而將目光投向被層層護佑的李世民。

  「十多年不見,沒想到當初驍勇善戰、銳不可當,親率大軍攻破大興城,威名赫赫的人物,如今竟成了縮頭烏龜,只能躲在眾人之後。」

  這話說得屬實不客氣,李世民面上卻仍舊平靜,不見半分氣惱,反而笑道:「朕也沒想到,堂堂前朝皇室,楊氏後裔,元德太子親子,更曾為一國君主,如今竟使出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想當初楊昭在世之時,雅性謹重,仁愛謙和,卻不料他的兒子一點都不像他。不知他泉下有知,會不會氣惱。哦,我忘了,你大約是隨了你祖父。」

  元德太子楊昭為人不錯,品性不錯,可惜英年早逝。至於楊廣,那名聲可就不咋地了。

  楊侑臉色一沉:「祖父如何還輪不到你一介謀逆反賊來評論。再有,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使什麼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成功。李唐代隋,楊氏傾覆。我身負楊氏血脈,自然不能眼見賊子竊國而視若無睹。若是如此,與懦夫何異?

  「陰謀也好,陽謀也罷,不過都是為達目的罷了,哪有什麼正義與下三濫之分,無外乎最終是誰輸誰贏。只需我能將你擊殺於此,報竊國之仇,父親若當真泉下有知,定會理解我認同我,甚至是誇贊我。」

  楊侑停頓了片刻,突然笑起來:「畢竟天下大定,民心臣服,你李世民威名赫赫,李唐國祚穩固,朝局強硬,這等情形著實沒有什麼我們可利用之處。我能憑這麼點人手逼你至此,屬實不易。」

  李世民也笑:「多謝你的誇贊,朕收下了。」

  不見慍怒,亦毫無慌亂,甚至還有心思反唇相譏,這等態度讓楊侑十分不喜,非常惱怒:「身處絕境還能鎮定自若,莫非你以為就你們現在這點人能逆風翻盤?更別說……」

  楊侑勾唇:「李世民,你真當我就這麼點手段嗎?」

  話音落下,楊侑從懷中取出鳥哨,鳥哨聲在峽谷回響,沒多久,左岸山峰之聲同樣的鳥哨響起,好似與前一聲合鳴。

  眾人渾身戒備,抬頭望去,但見山峰邊緣出現一群人,為首者是一女子,身著皇后私服,她懷中抱著一個四歲左右的孩童,穿的是皇子服飾。而在他們身邊,數人手持大刀,其中一把刀正抵在女子脖頸。

  李世民神色微凝:「你抓了皇后與雉奴?」

  楊侑笑而不語。

  李承乾大駭,卻強作鎮定:「你說是就是?我們憑什麼相信你。此地距離山峰太遠,根本辨不清面容,不過是服飾與身形相似罷了,誰說就一定是阿娘與雉奴?你想借此亂我們之心,怕是打錯了算盤。」

  楊侑輕嗤:「此地確實與山峰有段距離,但你們應該清楚,這裡是峽谷,雖然山壁陡峭不能攀岩而上,但山峰之地是有路能通行到離宮的。

  「我籌謀多年,精心布局,為了求勝,連高句麗都算計了進去,你以為我會單單只是圍困你們,對離宮沒有半分手筆?在你們今日走出離宮的那一刻,我們的人就開始動手了。」

  李承乾面色大變,李世民亦是心底一沉,神情猶豫,不時看一眼山峰,卻始終沒有確信。

  既然他掙扎,楊侑自然要推他一把,也是給他點「教訓」。

  又一聲鳥哨聲起,山峰上的人得到楊侑的指令,一人強行將孩子從女人手中搶過來,另一人瞬間劃破女人脖頸,將其踹下去。女人身體骨碌碌滾至峽谷,落在一旁。

  李承乾渾身一顫,大叫出聲,瞬間就要衝出保護圈跑過去,卻被李世民死死按住。

  楊侑眸光閃動:「好定力。都到這個地步了,仍舊八風不動。李世民啊李世民,看來你很惜命。」

  李世民臉色黑青,死死盯著楊侑,不言不語。

  楊侑這是想刺激他,讓他衝動之下自己走出去,如此躲在暗處的弓箭手就有了機會。其他人都是次要的,楊侑的首要目標是自己。

  若肆意射箭,有薛禮在,有將士列陣以待,他們耗不起那麼多箭,也不知會鏖戰多久,指不定這期間程咬金便會趕來。可只需自己中箭,軍心必亂,楊侑再想擊潰他們,易如反掌。

  李世民眯起眼,眸中殺意滔天。

  楊侑冷嘲:「都說聖人與皇后鶼鰈情深,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李世民,你的皇后死了,屍體就在這裡,你當真不打算看她最後一眼嗎?可憐這麼多年一直支持你輔佐你的賢內助,平日裡表現得如何情深,到死卻連你的一個眼神都得到。」

  他看了眼山峰上的孩童:「你不在乎自己的皇后,那親兒子呢?聽聞你極其寵愛嫡幼子。不知這個傳聞會否也跟所為的鶼鰈情深一樣,只是種表像?我很好奇,你說我要不要試試!」

  試試?如何試試,自然是如前面一樣。

  只見楊侑又拿出鳥哨,哨聲再響,然而這回,山峰上的人沒有半點動靜。楊侑怔住,再次吹動鳥哨,仍舊沒反應。楊侑面色一變,還沒來得及思索出了什麼問題,就聽李世民發出淡淡笑意:「你要不要親自去看看你口中所說的皇后到底是誰?」

  楊侑神色肅起,翻身下馬,來到屍身旁邊,將其頭發撩開,露出面容。雖則從山峰丟下來,身體砸爛,臉也刮傷不少,但並沒有徹底毀容,還算能勉強認出幾分。

  這不是長孫氏,這是……

  閔崇文深吸一口氣:「是拾翠!」

  楊侑渾身顫了顫,下意識抬頭再看山峰,但見山峰上情形已變,宋清被帶了下去,孩子也不見了,站在上面的是由禁軍護衛的人,同樣的皇后服飾,雖然楊侑仍舊沒能仔細辨認出對方面容,可他已然明白,這才是真正的長孫氏。

  長孫氏安然無恙,李治安然無恙,反倒是拾翠身死,宋清被捕,那麼楊妘呢?楊妘是沒有得手,還是說……

  楊侑心頭一緊,來不及深思,當即大喝:「放箭!」

  如果只是楊妘那邊出了問題,至少他們還有優勢,既然無法智取,那就強攻。他不信,薛禮一人能擋得住他們這麼多人。就算傷亡再重,就算手下人全部死絕,他也要將李世民李承乾李泰斃命於此。

  好在這一聲命令沒有如方才的鳥哨一樣毫無反應,利箭破空之聲傳來,楊侑松了口氣,笑容剛爬上嘴角瞬間又凝固住。因為他看到這些羽箭不是朝李唐方向去的,而是對准的己方。

  咻咻咻,箭矢襲來,己方瞬間倒地一片。

  與此同時,原本還軟趴趴渾身無力的將士騰一下全部精神抖擻,持刀看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攻其不備,又殺死一片。他們一招得手,立刻變幻身影,一波往左,一波往右,一波堵住後方,再加上本就列陣以待的洞口將士,楊侑等人已被團團包圍。

  李承乾哈哈大笑:「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們剛才的演技不錯吧。」

  楊侑臉色鐵青,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事到如今,他怎會還不明白其中形勢。他咬牙切齒:「你們是故意走到洞口,給弓箭手機會。」

  李承乾翻了個白眼:「那當然啊,不這樣怎麼第一時間確定你們弓箭手的位置。」

  楊侑深吸一口氣:「你們當真不怕?」

  「怕什麼?怕真的被弓箭手射中?你傻不傻呢,真以為我們會拿自己的命來試探。我們敢這麼做自然有倚仗。

  「一來,我信薛禮一定能擋住箭矢。二來,就算薛禮失手,我們又沒真的中藥,實力猶存,還怕躲不過嗎?

  「你難道沒發現,我們是走到洞口了沒錯,但並沒有完全出洞,站得方位十分講究,只要稍稍一偏,就能再次隱入洞內。還有一點。」

  李承乾眨眨眼,撩開外罩衣袍,拍了拍胸脯:「我們都穿了護身鎧甲!」

  不只他穿了,場中所有人幾乎都穿了。畢竟陪駕做戲的都是朝中重臣,哪怕死一個都是莫大損失,自然要護好。

  楊侑深吸一口氣:「你們耐心陪我做戲,是在等你們的人處理掉我藏在暗處的弓箭手,替換成自己的?」

  李承乾挑眉:「不然呢?你當你的弓箭手此刻還在?」

  此話一出,數具屍體從天而降,落在楊侑陣營中心,程咬金帶著大批人馬出現在外圍。如此,楊侑等人就不是被包圍,而是被重重包圍。

  楊侑神色越發沉重,死死盯著程咬金:「你沒去夾道,不,我們的人明明看到你們……」

  李承乾晃了晃腦袋:「去了啊,可誰說去了不能再回來?」

  言辭和語氣別提多嘚瑟,楊侑深吸一口氣,本就不太好的身體只覺得氣血翻湧,差點沒厥過去。他的眼神飄忽,不經意間掃過站在人群最後的李恪,幾次想要開口卻又忍了下來。

  楊妘那邊失敗,此地也處處都是問題,李唐明顯知道他們的所有計劃,那麼李唐到底是如何得知的?不可能是楊妘,楊妘只知道他們讓她做的事,並不知道此間的具體行動。拾翠亦不完全清楚,宋清倒是曉得,可宋清會說嗎?

  如果宋清不會,那麼嫌疑人就只剩下一位——李恪。

  不,絕不是李恪。怎麼會是他。自己可是他的生父啊,他怎麼可能出賣自己!

  楊侑幾度啟唇,狐疑,猶豫,不可置信,種種情愫一一閃過,還沒等他從驚駭中回神,李世民已經拉住李承乾:「不必多費唇舌。」

  隨後一個眼神使過去,程咬金與薛禮同時動作,內外包圍圈四方夾擊,大戰開始。可所謂的大戰儼然是一邊倒的戰局,李唐占盡上風。楊侑這邊誰都明白,這樣下去,全軍覆滅不過是時間問題,而這個時間不會太長。

  閔崇文望了楊侑一眼,楊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點頭。閔崇文當即抽出腰間佩劍:「所有人聽我號令,隨我迎敵。」

  然後指揮著眾人作戰,可看著看著,李世民和李承乾就發現了不對勁。閔崇文確實是有些本事的,知道怎麼布兵排陣,但他這打法完全不是殊死一搏的架勢,而是想用所有人的命來給楊侑拼一條逃生之路,助他突圍。

  發現這點,李承乾眼睛眯了眯看向李世民:「有沒有興趣再比比?」

  「陪你玩玩。」李世民爽朗一笑,吩咐身邊人,「取朕的弓箭來。」

  這頭李承乾也拿起自己的寶弓羽箭。父子倆相視一眼,一個縱身躍上旁邊的大岩石,一個爬上樹枝。

  此時,楊侑正好自戰局縫隙中突圍而出,策馬疾馳。

  拉弓,瞄准。

  咻咻,兩支羽箭幾乎同時發出,一箭射人,一箭射馬,全部命中。楊侑後肩受傷,馬匹栽倒,楊侑被甩出去,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度。


第148章

  驪山行宮。

  楊侑當然沒死,只是當場昏迷了。主公落馬,生死不明,閔崇文心頭大震,賊軍亦是驚慌無措,宛如一盤散沙,全線崩潰,本來就一邊倒的戰局越發一邊倒,不過兩刻多鐘就落下帷幕,結果也可想而知。

  捉鱉計劃順利完成,三只壞鱉全部落網,接下來的事就容易多了。夾道清出來,李世民等人終於在天黑前返回行宮。

  與長孫氏站在一起,握著她的手,李世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定:「今日辛苦你了。」

  「妾這邊並無多大波動,楊妃一早將事情告知,二哥離開前已處處安排妥帖,不過是照計劃抓人而已。沒有楊妃的配合,宋清與拾翠根本近不了妾的身。倒是二哥,接連兩場大戰才是真的辛苦。」

  李世民張開雙手,一邊任由長孫氏服侍著脫掉鎧甲,一邊輕笑:「與以往的戰役相比,今日這兩場算什麼,無論規模還是對手在我人生所經歷的諸多戰役中都排不上號。

  「這些年天下太平,我也許久不動了,這回就當活動活動,陪承乾玩玩。承乾難得遇上這種場面,正該讓他經歷一回,體驗體驗。」

  說到此,李世民眼中浮現點點笑意:「承乾長大了。今次之事,從頭到尾都是承乾布局,每一步都是他精心設計,我不過是下了幾道旨意,令眾人配合而已。咱們承乾啊,能當大任了。」

  對於這個兒子,李世民是相當滿意,驕傲自傲,並以之為榮。他逡巡一圈:「承乾呢?怎麼回了行宮就沒見他人影?」

  剛想喚人問一問,長孫氏便說:「去地牢了。」

  如今地牢裡關著的是誰?當然是剛入住的「新客」。

  李世民頓住,瞬間明白了李承乾的目的:「他怎地這般心急?今兒折騰一整天,不嫌累嗎?」

  「約莫是為了恪兒,當初之事有些東西總要問清楚的,否則恪兒心中始終不安。這孩子,這陣子確實為難他了。二哥可要過去看看?」

  李世民微微蹙起眉頭,終歸是站了起來,事關他的子嗣血脈,當然要去看看。就在這時,內侍匆匆來見:「聖人,派去並州的人回來了。」

  並州?

  李世民眸光一閃,立時道:「宣!」

  ********

  地牢。

  高寶珍狼狽坐在角落,閉目不語,神色頹敗。高寶珠卻想了許多,思緒千回百轉,李承乾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明明是她們的計劃,可在她們之後卻還有一群人行動?更甚至……

  高寶珠將目光投向對面牢房的楊侑:「你與李唐的人對壘之時曾說連高句麗都算計了進去,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侑受傷不輕,很是沒什麼精神,聽聞此話,淡淡瞄了她一眼,不做理會,偏過頭又是一陣劇烈咳嗽。一旁同被關押的閔崇文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別說藥,就是想給對方倒杯水都不能。牢中什麼都沒有,他們身上的東西也盡數被搜了去。

  「我雖被俘,但你那話我聽得清清楚楚,你說!」

  「我問你話呢,你啞巴了不成!」

  句句逼問,不肯停歇。原本就不舒服的楊侑眉宇蹙起,被吵得腦仁疼痛。閔崇文看了楊侑一眼,心疼主公,轉身冷眉怒視高寶珠:「你不是都已經猜到了嗎,何必再問!」

  高寶珠渾身一顫:「不……不可能。」

  閔崇文輕嗤:「有何不可能?你以為弄出一個天馬下凡送箴言的祥瑞就能輕松讓李世民李承乾入局?你當李世民李承乾是什麼人?

  「祥瑞來得如此突然,議論之聲甚囂塵上,你覺得數年前有一回天降神鳥,這回他們就會欣然接受,毫不懷疑嗎?」

  高寶珠面色一變,這點她們並非沒有想過,甚至商量過,如果李世民不信,那便再造個更大的事跡出來,讓李世民不論信與不信,都得前去查看。可後來祥瑞之事進展十分順利……

  閔崇文冷哼:「你以為祥瑞之事為何能進展順利?若沒有我們在背後助力,單憑你們,能達到這個效果嗎?」

  只是如今看來,必然不只他們的助力,還有李唐的手筆。

  想到此,閔崇文神色微變。

  高寶珠身子晃了晃:「你們擔心天馬祥瑞會引來李唐懷疑,便讓我們來當這個幌子。如此,李唐若是沒懷疑,我們得逞,你們可坐收漁翁之利;李唐若是懷疑,查到的也是我們。

  「有我們擋在前面,不但可以幫你們消耗李唐的兵力,還能夠蒙蔽李唐的認知。於他們而言,一旦我們被抓,便代表以祥瑞手段布局的人已經落網,事情了結,此地也就安全了。他們會放松戒備,絕不會想到後面還有一只黃雀在。」

  閔崇文坦然承認:「不錯,這確實是我們設定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計。我們確實利用了你們,但你們也不必覺得吃虧。畢竟你們想讓李世民與李承乾死,這點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換個角度想,我們也是在幫你們,不是嗎?」

  幫她們?呵。

  高寶珠深吸一口氣:「林溪也是你們的人?」

  「對。」

  「所以我們當初營救林溪是你們設計好的一出戲;林溪說我們對她有大恩要跟在我們身邊服侍也是一出戲;甚至這些年她的一些言行,包括談論起過往時總是透出幾分希冀,說寧可家中不曾過繼,自己來做掌權人的話也是有意為之,全是你們授意?哈,哈哈……」

  高寶珠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悲慟。

  角落裡,一直不曾言語的高寶珍終於開口:「寶珠,我們錯了。我們以為自己總算做了一回執棋人,誰知始終都是別人的棋子,從來沒有離開過棋盤。更荒謬的是,我們想要做執棋人的思想與念頭,都是經由她人引導與灌輸的結果。」

  高寶珠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如此殘忍。事敗之時,她們被俘虜,姐姐都沒有這般頹唐過,可偏偏在楊侑出現之後,姐姐好似失去了所有精神氣,宛如行屍走肉,原來姐姐早就猜到了。

  咚。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吱呀——

  柴門開合,李承乾步入地牢,淡淡瞄了高寶珠姐妹一眼,但見二人眼神呆滯,生氣全無,再感受地牢裡的氣氛,大約就猜到是什麼情況了,不枉他將這些人關在一起。

  他抬了抬下巴,自有下人進來,將高氏姐妹倆帶出去。楊侑挪動了下身體,尋了個較為舒服的坐姿,抬眸看向李承乾:「沒想到我等都已成階下囚了,還能勞動太子大駕。」

  李承乾眯眼:「我來送你一份大禮。」

  他雙掌拍擊,隨侍拖著一人入內,粗魯地扔入楊侑隔壁的地牢。

  楊侑與閔崇文瞳孔萎縮。

  那人正是李恪。此刻他閉著眼睛,昏迷不醒,頭發糟亂,衣衫上有許多鞭痕與血跡,臉上亦是如此,很明顯經歷過嚴刑。

  楊侑心緒大慟,氣血上湧,再次劇烈咳嗽起來,他惡狠狠看向李承乾:「你……你們都知道了?這是你干的!」

  李承乾好不避諱:「是。」

  「你……你既然得知真相,便該知道那個孩子在我手裡,你便不……」

  「那又如何?」

  楊侑啞然。是啊。那又如何。一個庶出的兄弟,李承乾怎會在意,李世民又怎會在意。換位思考,若是自己,若在意嗎?那必然是不會的。楊侑閉上眼睛,不再多言。

  李承乾發出一聲譏嘲:「此前為了不打草驚蛇,自然不能動他。但你以為我們會放任不管嗎?他的一舉一動皆在我們掌握之中,你竟還妄想讓他下藥?」

  他的目光冷冷掃向李恪,「不管怎麼樣,我們李家總歸養了他十二年,沒想到竟養出一只白眼狼,不思報答,反而恩將仇報!

  「我好幾次想要動手都忍了下來,就是怕壞了計劃。畢竟雖知道了你們的陰謀,可若是貿然出動,以你的狡詐,當年都能假死脫身,現今也不一定能百分百抓到你。便是抓到了你,也沒有十足把握抓到你的全部隨眾。

  「你們隱藏多年,在大唐暗中密謀,攪風攪雨,用心險惡。既然要出擊,就要將你們全引出來,一網打盡,一個不留,否則只會留下隱患。幸好現在一切落定,事情結局。那麼也就不必留著他,還得跟他演好兄弟的戲碼了。」

  李承乾再次看向楊侑:「知道你想見他,我現在給你帶過來,不用太感謝我。」

  感謝?楊侑面色鐵青,滿臉憤恨,再觀李恪的慘狀,兩只眼睛泛出血色,身子晃了晃,差點沒摔倒,幸虧閔崇文扶住他:「主公,至少……至少這說明小郎君沒有背叛我們。我們會敗,不是因為小郎君。」

  是啊,至少不是親兒子捅刀,這或許是楊侑謹慎的安慰。可他心底卻越發苦澀:「是啊,不是他。」

  可不是他又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李承乾挑眉:「沒錯,是宋清。他一直在配合我們,包括山峰之上的一應行動。阿耶答應了,事成之後會讓他平步青雲。跟著你謀反,即便成功,得到的也不過是個不錯的官位,而如今他輕松就能擁有,還不必承擔那麼大的風險,何樂而不為。」

  楊侑搖頭:「宋清是我的奶兄弟,是我一手培養,我很了解他,他絕不會為了高官厚祿出賣我。」

  「如果僅僅只是高官厚祿自然不會,可如果他還得知是你殺了他娘呢?」

  楊侑頓住:「什麼意思?」

  「楊侑,你想出調包計,把自己的孩子換到我李家,這等事情關聯甚大。你容不得半點差錯,連宅子裡買來的那些不知情僕婢你都不會放過,如何會留下宋清生母這個執行者的活口?當年宅子那場大火就是最好的證明。」

  楊侑蹙眉:「胡說八道!火是乳娘自己放的,同我有什麼干系!我確實要滅口,但我沒想讓乳娘死。」

  李承乾嗤笑:「她是一個母親,還是一個十分疼愛兒子的母親,遠方有兒子等她歸家,她會不顧一切赴死?你覺得可能嗎?」

  「為何不可能?」閔崇文怒道,「我們都受恩於元德太子,便是受恩於主公。只要主公需要,我們人人都可為主公赴死。宋乳娘會,我亦會。

  「當年之事是我一手操辦。那位侍妾快要生產的時候,宋乳娘傳信給我,是我尋了個剛出生的死嬰親手交給她,讓她用這個孩子蒙蔽宅子裡的人,如此她才能順利將小郎君帶出來送入寺院進行調換。

  「彼時,我就同她說了,調換成功後,我會在她回程的路上接應,把公主的孩子帶走。同時叮囑她,讓她照常回去宅子,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安撫住宅中眾人,切莫讓人發現端倪。

  「我還說了,主公已經安排好一切。晚上我們會派人前去滅口,她可以跟我們一起走,我們已經准備好了一副屍體來代替她。

  「但她拒絕了。是她自己拒絕的。她說准備好的屍體與她必然有不同,不一定能瞞得過李唐。主公的計劃進行到這一步,萬萬不能出紕漏。

  「她當時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准備,她說她會為主公做最後一件事,幫助主公順利完成計劃,但盼主公日後夙願得償,亦請主公善待宋清。」

  閔崇文看向李承乾,神色堅定:「你可以不懂我們的忠誠,但不能褻瀆我們的忠誠。我們的性命是元德太子所救,自然會效力與他,護住他的血脈,生生世世,死而後已。」

  他說得「正義凜然」,可李承乾的關注點卻全然不在他的「誓詞」上,而在於他說的那句,帶了個剛出生的死嬰去給乳娘用以蒙蔽宅中眾人。

  他眸光閃了閃,這點於他此前猜想對上了。

  楊侑上前一步,緩緩搖頭:「不對!宋清不可能信你的一面之詞。他絕不是你說什麼就信什麼的人。他……你……」

  楊侑睜大眼睛:「是你!是你們!你們從中作梗,偽造證據蒙騙宋清,從而策反他,對不對!不,宋清應該也不會輕易被這種證據糊弄,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李承乾不置可否,繼續道:「你可知,宋乳娘曾對宋清說過,讓他安心離開,到安全的地方去,她隨後會跟他會合。還答應了他許多要求,承諾一定做到。」

  楊侑怔住,閔崇文怒不可遏:「那不過是一個母親安慰自己孩子,為了讓孩子安心離開險地的話。宋清當真了?

  「所以他看到你給的證據,想到他娘的話,覺得他娘不會拋棄他,不會不顧一切自殺,便信了你們,覺得是主公滅口?這個混賬!怎能這般輕易中了你們的奸計!」

  「你們以為那只是一個母親為了讓孩子安心的安慰之語?」李承乾眼睫輕顫,「若不是呢?」

  楊侑閔崇文盡皆愣神。

  李承乾看向閔崇文:「你說當時宋乳娘以存了為你主公的大業赴死之意。但在這之前呢?宋乳娘的這種想法,在此之前可有透露過半分嗎?」

  楊侑閔崇文忽視一眼,蹙起眉頭。

  雖沒有回答,這個神情已李承乾了然:「她此前沒有透露過半分,甚至處處想著等事情辦完去跟兒子會合,可偏偏等到事情辦完之際,她生出了死志,想用自己的死來堵住所有的缺漏,為你們規避掉暴露的風險?

  「你們有沒有想過,她或許確實一開始沒想著要死,是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一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導致她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

  閔崇文喉頭顫動:「就算發生了意外之外的事情,也大可以跟我們說,為何不說。」

  「是啊,為何不說呢?到底是什麼事讓她不能說,不敢說?」

  李承乾眨眨眼睛,目視楊侑,再接再厲,發出致命一擊,「當年為了留後,你找了十幾個女人,其中七個有孕。五個三月內流產,一個五月上胎死腹中,唯余一人撐到生產。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楊侑閔崇文眸光震動,萬千思緒劃過,無數可能剎那浮現,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第149章

  李承乾反問:「當年你多大?十三還是十四?」

  實歲十三,虛歲十四。這點楊侑很清楚,他沒有回答,李承乾也不需要他回答,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清晰可見。李承乾此話非是詢問,而是強調。

  「我拜孫老為師多年,雖然一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有認真習過醫術,未曾開過一張藥方,卻也明白女子年齡太小,孕事會較為艱難。男子亦是如此,特別是年歲尚小卻過度縱欲的。」

  說到此,李承乾瞥了楊侑一眼。一發入魂的概率能有多少?十幾個女人,為了能最大幾率的讓她們懷孕,還得保證懷孕的裡面必須有男孩,自然得努力努力再努力。

  「當然,還有些男子本就身患不足之症,於房事上無礙,卻於子嗣上有弊。」

  按夢中世界的說法就是精子質量不行。

  一番話說得楊侑臉色又青又白,宛如彩虹一般,五彩紛呈:「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當時的身體狀況如何我不清楚,不能確定你是符合一種還是二者皆有,但從那些女子懷孕後的情況來看,必定是有問題的。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前頭六個女人肚子裡的孩子都沒保住,最後一個會否也一樣?」

  閔崇文握緊雙拳:「不可能。這些女子都是宋乳娘照顧的,因著前面都沒了,最後這個宋乳娘照料的極為用心,處處妥帖。

  「雖然中間也曾出現過幾次狀況,但都撐了過來。月份臨近之際發現情形不對,宋乳娘便第一時間當機立斷,用藥催生,小郎君這才得以平安降生。」

  「平安降生?」李承乾勾唇,「你親眼見到了嗎?沒有。一切都是宋乳娘說的,從頭到尾全是她經手。你如何肯定他真的平安降生了?」

  李承乾將聲音著重落在平安二字上。

  「可是小郎君就在這,小郎君明明……」

  「明明什麼?明明與元德太子有幾分貌似?楊妃與元德太子乃是兄妹,長相本就有些許相像之處。誰說他像的是元德太子,他像的就不能是楊妃?」

  閔崇文怔住,轉而又回過神來:「你怕是沒見過你那位庶出的兄弟。」

  「是沒見過,但聽說過。據說他貌似阿耶。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單憑這兩項樣貌,你們就認定李恪是你們的小郎君,而他才是我真正的兄弟,自以為你們的調包計劃十分成功嗎?」

  李承乾伸出手,接過侍從遞來的卷宗扔進牢房,砸入楊侑懷中。楊侑帶著萬千疑慮翻開,臉色寸寸變白:「十六具屍體……」

  聽聞此話,閔崇文狐疑不定,湊過去查看,瞬間瞪大雙眼:「十六具……怎麼會有十六具屍體。這不可能。」

  「是啊,怎麼會有十六具呢。」李承乾望過去,「當初七個懷孕的女子,五個很快就流產了,並沒有等到被挪入宅子。因此去往宅子的女人只有後面兩位,另外購買服侍的僕婢九人,隨行照料的宋乳娘一人,成人一共十三。這與宅子裡發現的十三具成人屍體對得上。

  「可除此之外,還發現三具嬰孩屍骨。一具躺在女人身邊。另外兩具埋在院子裡,其中一個已經腐壞,仵作驗屍判斷該是孕五六個月左右的死胎,這點與那位五個多月胎死腹中的孩子也吻合。但還有一具是剛被埋入不久的。」

  李承乾稍作停頓,目光投向閔崇文:「你特意尋了個剛出生的死嬰帶去給宋乳娘,為什麼?因為宅子裡的僕婢多數不是你們的人,是買來掩人耳目的。

  「她們都知道宅中娘子生產,可如果宋乳娘將孩子抱走調換,宅子裡就沒了孩子,她們必會生疑,而那時你們調換計劃還未成功,尚不能滅口也來不及滅口。所以你們需要一個孩子來蒙蔽她們的視線,讓她們以為這就是宅中娘子所出。」

  閔崇文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他此舉的目的其實很好猜,並不需要費多少功夫。

  「按你所說,調包計劃成功,你的少主被換去了楊妃身邊,楊妃的孩子你們帶走。那麼宅子裡應該只有你帶去的死嬰才對。多出來一個是誰?」

  閔崇文渾身大震,楊侑更是深吸一口氣,身形不穩,搖搖欲墜。

  李承乾勾唇:「你已經猜到了,對嗎?」

  楊侑不自主搖頭:「不,不會,不可能。絕不可能。」

  嘴上一直否定,可變幻莫定的神色已經說明一切,他只是不敢相信,不願相信。

  李承乾可不管他願不願意,開口繼續:「你那方面不太行,質量不好,所有懷孕女人的孩子全都沒活下來,最後這個也胎死腹中,或是出生就沒了。」

  楊侑身子再度晃了晃,閔崇文面色大變:「你胡說!若是如此,宋乳娘為何不告訴我們,反而要拿個孩子來誆騙我們。宋乳娘忠誠於太子,忠誠於主公,絕不會這麼做。」

  「宋乳娘確實忠誠。」李承乾沒有反駁,對於這點,給予肯定,隨後話鋒一轉,「但在忠誠之外,她還有母愛。你也忠誠。你的忠誠更執著更純粹,因為你無妻無子,無兒無女,你毫無牽掛。可宋乳娘不是,她還有一個兒子。」

  李承乾看向他詢問:「彼時,宋清在哪裡?」

  閔崇文張了張嘴:「他……他是第一批轉移出京的。」

  「是啊,他那個時候已經出京,被你們帶去了後方,在你們的手裡。診出有孕的所有女子都是宋乳娘照料,宋乳娘看著她們一個個流產、滑胎。這是她的失職,是她辦事不力。

  「她知道你們的全部計劃,更清楚這些子嗣對於你們有多重要。當最後一個孩子也死掉的時候,她知道你們的計劃全毀了。非但如此,你們的主公已然服下秘藥,再不會有後。他絕嗣了,還是在自己手裡絕嗣的。你讓她怎麼敢把真相告訴你們?

  「七個有孕的女子,到頭來她一個都沒保住。你們知道之後能不能接受,會否遷怒,會否治她的罪,甚至疑心她早就背叛、是故意為之?她的兒子還在你們手裡,她就算不怕死,也不怕你們對付宋清嗎?

  「正當她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楊妃產下了雙胎。並且楊妃在第一個孩子出生之時已然脫力昏睡過去,並不知道還有第二個孩子的存在。

  「危急時刻,她的腦子一片凌亂,鬼使神差的,她留下了一個孩子,抱走了一個,瞞下了雙胎之事,假裝調包計劃已經成功。

  「可她還是害怕,害怕你們會發現自己做的手腳;她也愧疚,愧疚自己居然做出這種事情欺騙你們,混淆主公血脈。

  「帶著這種復雜的心情,她生出了死志,決意由自己來執行滅口計劃,連同自己一起滅口。一來她想以死謝罪,二來她擔心你們出手會露餡。她悄悄把產下的死嬰埋進土裡,然後將另一個孩子放在女子身邊,親自下藥、殺人、放火。

  「這一系列舉動何嘗不是因為顧慮她所做的事宅子裡會有人察覺到,怕你們一來會給予她們告密的機會呢?她得親手將這個隱患去除,包括她自己。她要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不被任何人知曉。

  「當然還有最後一點,如此一來,你們感念她的犧牲自然會善待宋清。這是一個母親在事情突然出現變故,在歷經種種煎熬的情況下,為兒子想出的籌謀之策。是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啊。」

  楊侑&閔崇文:!!!

  神他娘的愛子之心!

  李承乾眨眼:「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愛子之心很諷刺?為了自己的孩子就能傷害別人?可你們不就是這麼做的嗎?為了讓自家的孩子好過,就換掉別人的孩子。所以宋乳娘也不過是近墨者黑,向你們學習而已。一丘之貉,手段自然雷同。」

  楊侑面色慘白,但覺一口老血湧上來,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可唇齒間的腥味卻始終揮散不去。

  閔崇文一邊攙扶他一邊怒懟:「這不過是你一面之詞,若是雙胎,憑什麼是公主生下的雙胎,不能是……」

  說到此,閔崇文頓住,愣愣閉上嘴。

  李承乾輕嗤:「怎麼,發現其中問題說不下去了?你想說其實是那個女人生的雙胎,一死一活?呵。宋乳娘是何許人,宋清說她能在大月份時斷腹中胎兒性別。連男女都可斷,會看不出女子懷的是雙胎?既然斷出來了,你們怎會不知?

  「退一萬步說,此前她沒看出來,那生產之後呢?倘若生下來的是雙胎,可以換一留一,只需有個孩子在宅子裡,就能混淆宅中僕婢的視線,何須你再去尋個死嬰來當幌子?」

  閔崇文雙唇抖動,無法反駁。

  這是一個死結。

  他腦子極速運轉,想過無數種可能,但都被現實一一駁回,到得最後,他竟驚懼地發現,似乎真的只有李承乾所說最為真切,最符合邏輯,最能站得住腳。

  可若真是如此,他們這麼多年的隱忍與籌謀算什麼?為了這最後一仗,他們孤注一擲,傾盡所有。可倘若李恪是真的李恪,別說他們現在敗了,便是成功,扶上去也仍舊是李家血脈。

  這下別提身子不好的楊侑,就連閔崇文也有些站不穩了。

  不,不對。並非完全符合邏輯。

  閔崇文眼前一亮,好似找出此間破綻:「公主懷的是李世民的孩子,李世民當時是秦王,且那會兒李唐建立不久,他還未遭李淵忌憚,也沒同李建成水火不容。他的孩子,即便只是庶出,也不可能不聞不問。

  「雖說前朝公主的身份尷尬,可到底與其他身份卑賤的低位女子不同。她懷孕,必是有太醫署醫官定期診脈的。若說宋乳娘能看出雙胎,那醫官呢?即便個人醫術有高低,並非每個醫者都能診出來。可難道太醫署全是些無能之輩,沒一個有這等本事嗎?」

  若說一兩個沒有正常,若說全沒有,著實有些辱太醫署了。

  「這個問題朕來回答你。」

  哐當,門扉再踢開,李世民大步踏入。李承乾站起身:「阿耶!」

  李世民點了點頭,看向楊侑與閔崇文:「太醫署確實並非無能之輩,但你們忘了一點。彼時大唐建國不過一年,許多宮內宮外的設施與人員都承襲沿用隋制。可太醫署不同,他們掌控皇家疾病生死,不能等閑視之。

  「所以在父親登基之後,我們著手將太醫署清理了一遍,上上下下處置了不少人。再有那一年皇家喜事不斷。李恪出生之年,亦是承乾,李元景李元昌李元亨李元方李元禮李元嘉並李承道出生之年。也就是說,他們的生母幾乎先後有孕,間隔時間並不遠。」

  話說到這個地步,閔崇文已然明白了。當年李淵為帝,元字輩都是皇子,其中李元亨李元方還是寵妃所出;李承乾是秦王嫡長;李承道生母是東宮太子李建成的良娣,非但家世不低,更受李建成寵愛。

  所以算一算,這期間所有懷孕的人裡,唯有楊妘這個秦王的庶妃最不受重視。

  太醫署去除了一部分人,偏偏這期間還孕事扎堆,自然會出現人手不夠用的情況。想出頭的想巴結的都去照顧更重要的人,派去負責楊妘的也就只能是次一等了。

  李世民一嘆:「楊妘求的只是平安富貴,余生無憂,並不想去搶誰的風頭,因此自懷孕後一直很低調,從不掐尖要強。她知道太醫署的人忙不過來,便自己指了裡頭一個不怎麼顯眼的。

  「這人姓劉,在太醫署醫術不算突出,卻也算過得去。自他被派給楊妘後,一直勤勤懇懇,非常負責。楊妘對他也很滿意。若沒別的突發情況,面對尋常孕期診治,他的醫術絕對夠用了。」

  楊侑死死抓著閔崇文的手臂,整個人幾乎倒在他身上,借助他的力道勉強站穩:「你是想說,原因全在這位劉醫官?」

  李世民沒答,抬眸看向他:「這位劉醫官前幾年致仕歸鄉。他的老家在並州,朕此前便派人前往尋找,卻發現他搬過家,因此費了些工夫。」

  李承乾一頓,突然反應過來,急忙挽住李世民的胳膊:「阿耶,是不是並州的人回來了,他們找到劉醫官了?」

  「對。」李世民輕笑,朝左右使了個眼色。

  地牢門扉又開,一位老者弓著身子進來,跪地行禮,在李世民的示意下說起原委:「雙胎早期一般不能被人查出,能診出的幾乎都在中後期。楊妃月份漸大之時微臣確實曾發現楊妃隱有雙胎之相。」

  李承乾蹙眉:「我看過楊妃的脈案,既然有雙胎之相,脈案上為何沒寫。」

  劉醫官將頭更低了兩分:「微臣能力不足,不敢確定,只是有些許懷疑。微臣曾試探著問過楊妃,可想過這胎是男是女,楊妃言男女都好。微臣又問,世人都當雙胎為祥照,可希望自己得生雙龍或龍鳳。楊妃搖頭說她只盼能有一個就夠了。

  「微臣聽得出來她擔心什麼。彼時聖人僅是秦王,東宮另有其人。更何況宮中懷孕者眾,無一人懷上雙胎。若微臣將這點寫入脈案,楊妃必受萬眾矚目。但其他人可不願意風光被別人搶走。

  「微臣知道這對楊妃來說並不是好事,而且也非楊妃所願。微臣……微臣也有自己的心思,怕自己斷錯。一旦白紙黑字寫上去,弄得人盡皆知,到時候發現不是雙胎,微臣難逃其責。微臣想著不如謹慎一點,再看看。

  「微臣琢磨著最多只需再有一月,等孩子再大些,波動再大些,微臣就能診清楚了,到時候再提也不遲。可後來……後來酅國公病重。太上皇調了太醫署許多醫官前去診治。

  「因彼時楊妃的脈相一直很平穩,脈案也沒問題,並不要緊,無需微臣時刻照看,便將微臣也調了去。

  「等微臣再度回來太醫署,便聽聞楊妃前往寺院為酅國公祈福,更聽說楊妃在寺院早產,誕下一個男嬰,母子平安。微臣也就以為確實是自己斷錯了,還慶幸了許久自己沒有貿然說出來。」

  閔崇文怒斥:「你能力不足,無法確定,太醫署自有能確定的人,為何不請旁人來診?」

  「這……請旁人來診不就等於把此事告訴對方嗎?這與寫入脈案的區別也不大了,必定會引來許多目光。那時……那時太醫署清理了不少人,被清出去的下場都不算好。微臣不敢,即便微臣與他們的情況不同,但也難免有人借題發揮。

  「別看太醫署衙門不大,裡頭競爭可不小,微臣在太醫署任職多年,亦是有一二不和者的。倘若被他們得知,就等於被他們抓住把柄,必不會輕易放過微臣。

  「他們一定會將微臣的失誤誇大,將微臣打成庸醫,從而致使微臣被逐出去。微臣很需要這份官職,也很需要這份俸祿。所以……微臣有罪,微臣該死。」

  劉醫官磕頭求饒,李世民揮揮手,讓人將他帶下去。

  事情至此,差不多算是真相大白了。

  但這個真相似乎讓楊侑十分難受。他神色恍惚,瞳孔顫抖。如果他的孩子已經死了,如果李恪不是他的兒子,那……

  他將目光緩緩移向隔壁牢房,忽然怔住。不知何時,「昏迷」的李恪已經醒來,坐在草垛之上,怔怔看著這一出,面色紅潤,精神飽滿,哪有半分被「刑訊虐待」的模樣。

  咚。楊侑身子一晃,癱倒在地。

  他如何還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局,為了套出他們當年作為以便佐證自己猜測的局。李恪從來沒有受傷,甚至出賣他們的也不是宋清,而是李恪。是這個他以為是他此生唯一血脈,實則乃李世民親子的李恪!


第150章

  李承乾親自打開牢房門:「事情問清楚了,快出來。」

  李恪神情愣愣的,猶自沉浸在真相之中,還沒完全緩過神來。

  李承乾輕笑著上前將他拉出來:「你看我沒說錯吧。你不是前朝血脈,亦非反賊之子,你就是阿耶的孩子,貨真價實。你是,悅弟也是。你們是一胎雙生,都是我的兄弟。

  「我之前和你提過的。一胎雙生也並非全都模樣相似。有幾乎一模一樣的,也有不盡相同的。你們屬於後者,一個肖父,一個肖母。

  「我們原本是還有一個三叔ヾ的,可惜年少早亡。這位三叔與阿耶便是一胎雙生,長相卻不太類似,與普通兄弟差不多。你們亦是如此。」

  李恪嗯了一聲,表示明白,可鼻子卻不爭氣地算起來,眼眶逐漸濕潤

  他戰戰兢兢了一年多,惶恐不安了一年多,一直恥於自己楊侑之子的身份。非僅因為忽然得知「身世」的迷茫與無助,更因為他無法接受生父是個眼中唯有復國,毫無天下黎民之人;無法順從對方的意願將刀尖對准養育他十多年的人。

  他痛苦掙扎,在黑暗的深淵裡煎熬。可如今李承乾告訴他,不是的。他並不是楊侑的兒L子。他就是他,是李恪。是李世民的親子,李承乾的兄弟。

  李恪心中宛如一塊大石落地,哽咽難言。

  哈,哈哈——

  楊侑突然發出陣陣嗤笑,笑聲中藏著無盡的嘲諷與不甘。嘲諷天意弄人,不甘一敗塗地。他看了看李恪,又看了看李承乾,譏道:「真是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戲碼。倒是難為你們還假造這一身的傷來騙我。」

  李承乾攤手:「要不然呢?我若直接開口審問當年之事,你會告訴我嗎?就算說了一定會是實情嗎?」

  楊侑頓住,他清楚自己不會。

  如果李承乾突然詢問當年之事,他必會懷疑對方用意與目的,言語中必有保留,更會砌詞造假,借以混淆對方視聽。畢竟他並不想讓李唐如願,只要能給對方添堵,他會不遺余力。

  可現在不同。他剛經歷大業失敗的打擊,又恍然看到形容凄慘的「親子」,精神大受打擊之下思維亦有所遲緩,心計想法也就不那麼靈敏了。

  李承乾再循循善誘,一步步引導自己跟著他的節奏進入整體,隨後恰如其分的扔出卷宗謎案,更是讓他驚駭莫名,紛亂如麻。

  楊侑深吸一口氣:「你說得對,若是如此,我確實不一定會說實情。但你怎知我現在說的便是實情?你就不怕閔崇文當日帶去的死嬰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李恪稍愣,轉頭看向楊侑,一顆心又提了起來。李承乾卻笑了:「我一直認為人在撒謊的時候,即便偽裝得再好,也是不可能沒有一絲破綻的。你們當時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楊侑看向他,神色似笑非笑:「你就這般確定我們不是故意做給你看?」

  「第一,我相信自己的判斷。第二,如果是故意,你現在不會跟我說這些話。」

  楊侑猛然回神。是啊。他們如果是故意,故意的目的是什麼?是讓李唐以為李恪是雙生,從而放過他,為自己留下最後一絲血脈?若是這般,那麼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不該再說這些話讓李唐起疑,將李恪至於尷尬境地。

  他這般說,非但不能說明李恪有問題,反而正好說明李恪沒問題。所以他看不得李唐好,

  楊侑面色幾度變化,李承乾卻笑出聲來:「你心亂了。」

  楊侑握緊雙拳。他的心確實亂了,若非亂了,他不會想不到這點。此舉無異於畫蛇添足。

  但楊侑不會明面承認,他眸中怨憤滔天,惡狠狠瞪著李承乾:「沒想到素來親情淡薄的天家,竟出了你這麼個願意為庶出弟弟謀劃設計至此的太子,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當然是幸。」李承乾挑眉,「天家親情淡薄,那是你楊家,不是我李家。」

  這話一出,楊侑沒開口,眼神轉向李世民。

  那意思在場眾人誰都明白,無他,李世民宮變上位,與李淵李建成的各種糾葛,儼然是赤裸裸打臉李承乾的說辭。

  李世民臉色一沉,頓時不高興起來。

  李承乾微微眯眼:「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會讓歷史重演。」

  李世民側目,神色微動。

  楊侑一嗤:「你倒是自信。但你莫忘了,古往今來,那些生疑的父子,反目的兄弟,曾經都親密無間過。你的好阿耶與你阿翁伯父何嘗不是如此呢?

  「你怎知你今日費盡心機為其打算的庶弟他日不會生出此等心思?到時候你恐怕就不會如此自信了,反而會無比後悔自己今日的決定。

  「教你一招,生在天家,切莫心軟。有時候心狠一點,才能地位穩固。若有機會,自然是將風險扼殺在搖籃中的好,萬不能給自己徒留後患。」

  李恪雙手握緊,面色大急:「大哥,我不是,我……」

  話沒說完,便被李承乾按住。李承乾嘴角上揚,拍拍李恪的手背,看向牢房內:「楊侑,你黔驢技窮了。如今的你已經只能靠這種低劣的言語陷阱來挑撥我們,妄圖在我們心中埋下後患的種子了嗎?

  「你越是如此,只會顯得越發可笑。知道你現在這副模樣像什麼嗎?像一個跳梁小醜,像一條喪家之犬。看著還挺讓人開心的。你繼續,我欣賞欣賞。」

  可笑,跳梁小醜,看著開心,欣賞……

  李承乾把他當什麼!楊侑面色大變,咬牙切齒。

  李承乾再度走近:「知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女人,沒一個能生下你的子嗣?因為蒼天有眼,似你這種陰險狡詐,品性低劣,手段下作的人,它認為你不配有子嗣。

  「畢竟這世上的人渣還是少一些的好,讓你留下子嗣,它怕你的子嗣也承襲了你低劣的品格。楊侑,你看,老天都厭了你,不願你留後呢。」

  老天都厭了你,不願你留後。

  楊侑想反駁,可想到這其中一出出事故,一場場意外,若非天意弄人,怎會發展至此。天意弄人……天意……

  噗。

  「主公!」

  在閔崇文驚愕慌張的呼喊之中,楊侑一口老血吐出來,好似已經去掉了半條命。可即便已經這樣了,他仍舊不肯落敗,靠在閔崇文身上,用微弱的氣息道:「哈哈,我是輸了,可你們也沒有全贏。我活不成,還有你們李家的子嗣給我陪葬。」

  李承乾眨眼:「哦,是嗎?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這麼蠢吧。你居然以為我們都知道你的全部計劃了,卻沒有派人去救他?」

  「你們就算派人去了又如何?你們知道他在哪嗎?」楊侑輕嗤,他輕瞥了李恪一眼,「我如今只慶幸當初怕你過於重情,過於在意小姑姑與那個孩子,得知他的具體地點後會貿然出手生出事端,因而囑咐宋清先且不要告訴你老巢的具體地址。還好不曾告訴你。」

  宋清沒有背叛,背叛的是李恪。既然如此,他們便不會知道孩子的下落。

  楊侑笑起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你們要怎麼找。我離開前就留下話,無論成敗,舉事之後,他都必須死。哈哈哈。」

  李承乾聳肩:「那可真是要讓你失望了,他不會死。他早就被我們救出來了呢,算算路程,差不多後日就能趕到長安。」

  楊侑身形頓住:「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他在江都不是嗎?江都城西郊外十裡有一處宅子,他近幾年都住在那裡。你也住在那裡。宅子裡你一共留了二十七人,九女十八男。

  「負責照顧他的管事名喚蘭姑,也是宅子裡的二管事,另有一位大管事,名喚陶勇。元德太子在世時,曾任過其宿衛。還有……」

  李承乾一項項說起,至得最後越來越詳細,甚至宅子的格局和哪一處住著誰都一清二楚,這些東西絕不可能輕易知曉,除非……

  楊侑大驚失色:「你……你……」

  「沒錯,我們已經把你的老巢一鍋端了。如今這所宅子已是我們的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說完,李承乾嘴角一勾,一手拉著李恪一手拉著李世民轉身離去,不再理會身後的無能狂怒。

  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李承乾特意瞥過來的俏皮眼神,李恪頓覺心頭暖暖的,而李世民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露出寵溺欣慰的笑意。

  走出牢房,三人同時頓住。

  長孫氏正與楊妘站在門前。楊妘眼眶通紅,雙手成拳,渾身因為極力隱忍的情緒而不斷顫抖,長孫氏在旁邊安撫著,可惜收效甚微。

  李世民的目光看過來,長孫氏溫聲解釋:「楊妃聽聞當年的醫官找到了,便急著過來,想早點知道真相。裡面的事情我們都聽到了。」

  眼見楊妘身形搖晃,李恪忙上去扶住她:「阿娘!」

  楊妘輕笑著看了他一眼,慈愛地摸了摸他的臉頰,轉身屈膝跪下:「聖人,妾服侍您十多年,從未要求過什麼,今日妾想求你一件事。敢問您對楊侑可還有別的安排,若無,可否交由妾來處理。」

  李世民想了想,點頭。

  楊妘磕頭謝恩,緩緩站起來,昂首挺胸走近牢房,宛如化身鬥士。

  但見她令人打開房門,將閔崇文拖出去,死死盯著楊侑:「為什麼?自知道此事之後,我就一直想問你一句為什麼。我楊妘這輩子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般待我。

  「當年你不足周歲便失怙恃,母親憐你,長姐憐你,我亦憐你。捫心自問,你我年歲相差雖不大,可我也算盡了作為姑母能做的一切。可你是怎麼對我的?」

  楊妘淚珠如串落下:「你偷我的孩子,虐待我的孩子,利用我的孩子,還想讓他們去死。楊侑,你到底有沒有心!」

  楊侑看著她,氣若游絲,不絕如縷:「國破家亡,大姑

  姑沒有能力拯救隋室,卻也知道不與李唐為伍,寧可落發出家。你呢?怪只怪你選擇了李世民,怪只怪你生的是李氏血脈。」

  楊妘譏笑出聲,突然覺得無比可笑,就因為這樣?僅僅因為這樣?所以她就活該被他這般對待,她的孩子就活該受苦受難嗎?憑什麼!

  楊妘目光凜冽,眸中滿是恨意,她猛然拔下頭上金釵對准楊侑的脖頸刺過去,瞬間鮮血飛濺。楊侑睜大眼睛,似乎完全沒想到楊妘會突然動手。他張著嘴,想說點什麼,卻只發出嘎嘎的聲響。

  被帶至一旁的閔崇文驚駭大叫:「主公!楊妘,你住手。那是主公,是你侄兒L!你瘋了嗎?」

  連公主也不叫了,而是直呼其名。

  楊妘臉上血跡點點,她轉頭看過去:「瘋?誰能有你們瘋!你也知道他是我侄兒L,那他可有當我是其姑母!他既不仁,我為何不能不義!」

  呲,噗。

  金釵拔出又刺入,楊妘惡狠狠的目光瞪著楊侑:「我就是選擇了聖人又如何?我就是為李家生兒L育女又如何!國破家亡是我做的嗎?是我能左右的嗎?

  「天下動亂,江山易主是因為誰?因為父親,因為你們這些人,不是因為我!我只是在事後順應時局罷了。我只是想活,想安慰的活,有尊嚴的活。

  「我沒錯,我兒L子也沒錯。錯的是你,你該死!」

  金釵再拔再刺。

  「我讓你偷我的孩子,讓你虐待悅兒L,讓你利用恪兒L,還妄想恪兒L是你兒L子,你做夢!太子說得對,你這種人不配有子嗣,更不配活著!」

  說到此,楊妘咬牙切齒,恨意滔天。這人將她將她的孩子全部當做棋子不算,真相大白後竟還想在聖人與太子心裡扎根刺。

  楊妘渾身顫抖,她不敢想,如果不是太子寬和良善,如果聖人與太子當真因為他的話對李恪的身世存疑,李恪今後會如何。他能有好日子過嗎!

  楊侑!楊侑這哪裡是不想李唐好過,分明是不想她好過。

  尤其心思被揭穿,他卻還叫囂著要讓悅兒L陪葬!他怎麼敢,怎麼能啊!

  金釵又拔又刺。一下一下又一下。

  楊妘的耳朵不斷回響著那些話,便是光想想楊侑毒計得逞的後果,她便已經渾身冰冷,如墜寒窖。因此她發了狠,手上動作不停,血液浸染全身亦毫無所覺。閔崇文的吶喊怒吼謾罵等一切聲音也好似聽不到。

  「阿娘!」李恪唬了一跳,連忙跑進去保住楊妘,「阿娘,夠了,夠了,他死了,他已經死了,死透了。阿娘!」

  李恪聲聲呼喚,將楊妘的神智一點點拉回來,她這才發現,楊侑身上被她扎出無數細孔,不斷有鮮血滲出,而自己也是全身染血。

  楊妘臉色煞白,渾身抖動。說實話,這一刻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活了三十年,她歷經國破家亡,從公主到皇妃,自認見過的也不少,尋常亦處置過下人。可親手殺人還是頭一回,這人還是她的侄兒L。

  楊妘手一抖,金釵落地,她閉上眼,終於放聲大哭,泣淚不止。

  李恪卻松了口氣,能哭出來便好,宣泄出來就好了。

  唯有他知道,自從他對李承乾坦白,有在李承乾的幫助下,對李世民坦白,對她坦白開始,她就一直強忍著。強忍著憤怒,強忍著怨恨,強忍著擔憂,強忍著恐懼。能夠忍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而今,她終於手刃仇人,也終於能放肆哭出聲。

  李恪抱緊她,任由她滿身的鮮血沾染到自己身上,他一遍遍喊著阿娘,一遍遍安撫。

  阿娘,你還有我。

  阿娘,你也還有李悅。

  阿娘,會好的,我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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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如今的牢房已然是滿目殷紅,觸目驚心。而楊妘的哭聲又是如此悲痛欲絕,在場之人無不動容。長孫氏偏過頭去,不忍再看,李承乾亦是感觸良多。

  這一夜,李恪與楊妘宛如歷經劫難,重獲新生。這一夜,李承乾一手挽著李世民一手挽著長孫氏,死活不肯離開。

  李世民十分無語:「你都多大了,還當自己是三四歲的孩子呢,比雉奴還黏人。走走走,回去就寢去。你不睡,我跟你阿娘還要睡呢。」

  李承乾出乎意料地沒有懟回來,只是抱住他的腰,將頭埋進他懷裡。

  李世民有些訝異:「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李承乾搖頭:「沒事,我就是很慶幸。慶幸被設計調包被偷走的人不是我。」

  被偷走的李悅,此生最重要的時光都活在楊侑的控制之下,承受著楊侑的冷言冷語冷暴力,壓抑天性,不得自由。就算現在解脫了,可那些記憶猶在,那些感受猶在,每個午夜夢回,他或許都會想起,成為此後一生的陰影。

  被留下的李恪,雖則過了十余年安穩人生,現今也真相大白,好似什麼都過去了,一切還如從前一樣。可真的能一樣嗎?他這一年來內心的苦楚與煎熬要怎麼算?更別提這中間還隔著李元方一條人命。

  即便李元方的死不是李恪所為,卻是因為李恪,甚至事後李恪因為種種緣由,種種顧慮,到底壓下了真相,按照宋清的要求,做了偽證。

  如果李恪是罔顧人命之徒,或是他心性差一些,大可以不必在意。人不是他殺的,他沒有動手,甚至他想過要救人,卻被宋清阻止,更是攻其不備把他同樣踹下湖,他亦不會游水,亦是死裡逃生。他有一萬個理由說服自己。

  但他不是,他沒有辦法用這種方式將自己全部摘除出來,然後「原諒自己」、「放過自己」。自那以後,他便一直背負著這個罪孽,而可以想見,往後還會一直背負下去。或許三五年,或許十余年,又或許一輩子。

  這些經歷,任意一個,若換成自己,李承乾光是想想就覺得心裡難受得緊,好似有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呼吸。

  李世民與長孫氏亦是心有戚戚。李世民一嘆:「別瞎想。不會的,你與他們不同。阿耶怎麼會讓人將你偷走呢。」

  雖是寬慰,卻也是事實。

  李承乾知道,若換成自己,若當初生產的是長孫氏,李世民絕不用只讓她身邊帶著那麼點人,更不會覺得母子平安,表面看沒發現任何端倪就揭過去。他必會將寺院裡裡外外查個清清楚楚,半點蛛絲馬跡也不會放過。

  李悅能被偷走,雖然根本原因在於楊侑,可換個角度,又何嘗不是因為李世民不那麼重視呢?

  李承乾將李世民又抱緊了兩分:「所以我也同樣慶幸,我是被阿耶偏愛的那個。」

  李世民頓住,目光復雜,這是覺得他對別的子女不好?

  李承乾確實是這麼覺得的。他覺得李世民這個阿耶當得實在不咋地。既然不重視庶出,為何要生呢?生而不管,這算什麼?渣爹啊!但他不能說。

  李恪李悅並李祐等所有人都能這麼說李世民,他不能。因為他是被偏心的那個,是既得利益者。可要讓他放棄這份偏愛,他又做不到。他自私地享受著這份偏愛,並可恥地想要一直擁有。

  他做不到舍棄,但他願意去勸導李世民,讓他的偏愛有時候顯得不那麼讓人心碎。

  李承乾從李世民懷裡抬起頭來,坐直身子,握住李世民的手:「阿耶,老裴之前不是傳信說他們很快就到了嗎?我們一起去接他們好不好?」

  李世民:???

  他自然明白李承乾這裡的「他們」,實際上最重要指的是李悅。可他身為帝王,坐著等不就行了?哪有親迎的。更何況,素來只聽過子迎父,何來父迎子的道理。

  他沒說話,反倒是長孫氏先開了口:「承乾想去的話,阿娘陪你一起去。」

  李世民看向長孫氏,長孫氏身為母親,更能將心比心,身臨其境去感受那份悲痛,也更明白楊妘的凄苦與那個孩子的不易。

  她說:「那個孩子過往十幾l年確實苦了些,即便如今被帶回來,恐怕也是忐忑不安,心慌難定的。他這會兒只怕是既期待又惶恐。

  「承乾方才說,慶幸被偷走的不是他。我也慶幸。當年楊侑不過是因為換不到承乾,他最有可能換到的唯有楊妃所出。可若是他能力更強點,若是他有別的選擇呢?二哥覺得與恪兒悅兒相比,他更願意換誰?」

  李世民面容嚴肅,答案顯而易見,比起楊妘所出,自然是長孫氏所出更有分量。想到此種情況,李世民心頭一梗,對楊侑一伙人的厭惡更重了幾l分,稍稍試想著將那個孩子換成承乾,很好,心髒揪得更緊了。

  他張了張嘴:「好。」

  ********

  在行宮休整一日,李世民下令啟程回宮,卻在臨近長安的道口歇腳,帶著長孫氏等人在十裡亭靜坐。此地正是南來者入京的必經之路。

  李悅與裴行儉並肩而行,裴行儉笑道:「我就說你一定行的,看,你現在不是就騎得很好嗎?」

  這話有個前提。李悅從前生活在楊侑的眼皮子底下,是未曾學過騎馬的。自江都趕往京師,前兩日都規規矩矩坐在馬車裡,可眼見裴行儉與諸玄甲軍皆是策馬揚鞭,好不快意,未免眼熱。

  裴行儉察覺他的渴望,便主動提出教他。剛開始學得磕磕碰碰,混在一眾騎術上佳的人裡面,顯得尤為突出。他差點以為自己太笨沒這天賦,好在裴行儉很有耐心,不厭其煩,經過多日的練習,他現在已經能自己驅馬小跑了。雖然太快了仍舊不行,卻已經相當不錯。

  聽到裴行儉的誇贊,李悅無比欣喜,誠心誠意道:「多謝裴二哥。」

  從陌生到熟悉,如今他已經能輕松將裴二哥這個稱呼叫出口。

  裴行儉手持馬鞭指向前方:「快到了,再走數裡應該就能看到長安城。」

  長安,也是他的家。李悅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這一路他都期待著快些到家,快些見到親人,卻在此時生出了幾l分近鄉情怯之感。他帶著雀躍忐忑的心情跟著裴行儉繼續前行,沒走多遠,便見前方浩浩蕩蕩的隊伍。

  裴行儉眼前一亮:「是義父的聖駕。義父他們必是在等你。」

  李悅雙手又緊了兩分,在等他嗎?

  兩人再往前,看到一處亭子,廳內或坐或站十余人,最中間那位衣服上還繡著龍紋。

  裴行儉翻身下馬,又伸手接李悅下馬,二人還沒入亭,便見一人走過來,笑嘻嘻道:「你便是悅弟吧。聽老裴說你貌似阿耶,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李悅怔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裴行儉輕笑介紹:「這是太子,亦是你大哥。」

  李承乾朝李悅眨眨眼,張開手臂,抱住他:「歡迎回家。」

  歡迎回家。

  回家。

  李悅瞬間鼻子發酸,眼眶紅起來。

  李承乾親自牽著他的手入亭,李悅第一眼就瞧見坐在正中間之人,渾身氣度不凡,不怒自威,他莫名有些發怵,待看清對方面容又不自覺生出幾l分親近。

  裴行儉落後一步過來,躬身拜禮:「見過義父義母。」

  李悅頓了頓,這才反應過來,學著裴行儉的樣行禮,李世民站起身親自將他扶起,拍了拍他的頭輕笑:「回來就好。」

  長孫氏亦笑:「是啊,回來就好。」

  溫柔的聲音,親近的姿態,仿佛他只是一個外出遠行如今歸來的孩子。李悅眼眶又紅了兩分。

  李承乾牽著他的手,一一介紹李元嬰以及李泰李麗質李治,最後走到楊妘與李恪面前:「這是你生母與胞弟,嗯,也可能是胞兄。」

  李恪李悅誰大誰小,誰先出生,如今大約只有老天爺知道了。

  楊妘再忍不住,將他摟進懷裡:「我的悅兒!」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間天然的親近,李悅很是能感受到她的情緒,傷心難過心疼欣喜等等交織在一起,無比復雜。淡淡終歸還是心疼與喜悅大過其他的。

  李悅一點點回抱她,眼淚亦是落了下來:「阿娘。」

  李承乾退後幾l步,來到長孫氏身邊,與裴行儉一道領著李元嬰與諸弟妹退出來,將空間留給母子三人以及李世民。

  李世民一晃神就發現身邊空空蕩蕩已經沒了人:……行吧。

  李承乾遠遠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從最初的母子抱頭痛哭到互擦眼淚,各訴衷腸,最後都浮現出難得的笑意。

  李承乾也勾起嘴角,心道真好。哪怕從前有過苦難,哪怕以後仍存陰霾與愧疚,但他們都是好孩子,老天總會垂憐。

  李承乾相信,一切終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他以及他們所有人都會幫助他們往前走,往陽光下走。

  回到宮中還有一堆的事要處理,首當其衝的兩項,其一閔崇文宋清等余孽全部處斬,即日執行。其二,高寶珍高寶珠姐妹的處置。

  李承乾提議:「殺自然是要殺的,不如拉到陣前去殺,也能給高句麗大軍一點震懾。」

  李世民點頭,並無異議。

  李承乾眼珠骨碌碌一轉,直接跪下:「父皇,請許兒臣親自率軍出擊。」

  他叫的是父皇,自稱為兒臣,這是作為兒子亦是作為臣子的正式請纓。李世民卻蹙起眉來:「一個高句麗罷了,也值當大唐太子親征?給他們臉了嗎?」

  這便是拒絕了。李承乾不服氣:「若照阿耶這般說,西突厥可值當?吐谷渾可值當?這世上哪裡值當?」

  李世民眉宇又皺了幾l分,看向李承乾,神情嚴肅,目光銳利。

  李承乾半點不懼,抬眸直視:「阿耶讓我全權主持

  高寶珍姐妹行刺與楊侑造反復國之事,更讓我親臨現場指導,甚至令我與高寶珠交戰,為的是什麼?不就是想讓我親身了解何為戰場嗎?

  「可阿耶以為高寶珍姐妹並楊侑這點場面與手段,當真能讓我瞧見真正的戰場以及戰場的全貌嗎?

  「阿耶為我指定那麼多朝中重臣為老師,讓我學文習武,更是暗中吩咐李將軍秦將軍程將軍等人與我切磋之時,亦同我講述當年征戰之事,還時常親自教我兵法韜略,為的又是什麼?

  「因為我是太子。我可以不必次次親征,卻不可不知仗應該怎麼打,更不可不知戰略戰術如何定制,兵力糧草如何調度。可是阿耶,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即便我兵法學得再好,沒有真正施展過,嘗試過,亦是枉然。

  「阿耶教我這些,卻又不讓我去,是想讓我做趙括嗎?」

  李世民一震,趙括……他從未想過讓承乾做趙括,只是……

  「阿耶,你想要我體會的場面,要我懂得的東西,要我理解的知識,我總要親自來一回才能更深切的明白。

  「阿耶放心,我不會胡亂指點,一應對策不論大小都與將軍們商議。我是去學習的,不是去耍威風的,絕不會借太子身份,外行指點內行,拿軍國大事開玩笑。」

  李世民苦笑,他擔心的哪裡是這個。承乾即便幼時調皮之際,在大事上也是擰得清的,更何況現在。他是擔心承乾的安危。

  「阿耶,我大唐兵強馬壯,糧草充盈,又仰仗火藥之利。你也說了,此戰我軍必勝。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好顧慮的。我是去領軍統籌,於帥帳居中調度,策劃謀略,又不是去做先鋒。」

  李承乾站起來,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軟硬兼施,撒起嬌來:「阿耶,你就答應我吧。要知道你可是被天下百姓譽為戰神。身為戰神的兒子,怎麼能連次真正的戰場都沒去過。阿耶,就一回,就這一回。」

  李承乾伸出一根手指頭。

  嗯,這次就一回。至於下次。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再說唄。

  李世民被他磨得沒辦法,點頭答應下來。

  十日後,大軍出發。

  李承乾立於陣前,小小少年,鎧甲加身,氣宇軒昂。他周遭跟了一群人,李恪李悅李泰李麗質等等,個個感慨萬千,叮囑不斷。不是送這個就是送那個。從衣食到醫藥,方方面面幾l乎都囊括了進去,很是讓李承乾哭笑不得。

  「高句麗不足為據,等我歸來給你們帶戰利品。若有什麼特別想要的,也可寫信告知我,我為你們去取,便是高句麗王宮之物亦無妨。」

  那氣勢仿佛已將高句麗納入囊中,輕飄飄幾l句話便可見其志在必得。

  「走了。」李承乾翻身上馬,昂首挺胸,走在隊伍前方,浩浩蕩蕩出城,行至還未綻放的向日葵田,他緩緩回頭,便見李世民與長孫氏站在城樓,遠遠看著他。

  李承乾眼眉上揚,嘴角微微勾起。驕陽的日光揮灑在他的側臉上,帶著金黃色的光暈。

  李世民看著李承乾迎著旭日出發,宛如鷹鳥逐日高飛。

  他知道,他的雛鷹長大了,已經到了能夠脫離老鷹懷抱獨自飛翔的時候。既然如此,那就放他去吧。

  放他去天高海闊,自由飛翔;放他去做一切想要做的事,無論農事、文化與戰場;放他去尋找屬於他的路,亦是屬於大唐的路。

  他已經將大唐帶到了今日的繁華強盛,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臣民,無愧於自身。接下來這項重任便要交托給承乾了。

  他相信他的承乾就如同這旭日,驕陽似火,冉冉上升,而大唐也會在他的帶領來開闊一個全新的時代,比現在更繁榮更強盛的時代。

  他,拭目以待。


番外卷

第152章

  貞觀七年三月,聖人下令攜後妃群臣赴驪山狩獵。高句麗與居唐的兩位質女寶珍公主與寶珠公主暗中密謀,忽然發難,圍攻行刺,幸得聖人與太子警覺,親率衛隊將之剿滅。

  計劃失敗,高句麗參與之人或被俘或被殺,而高寶珍與高寶珠兩位公主氣焰仍然囂張,不見半分悔意。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廟堂市井義憤填膺,紛紛譴責高句麗此等毀壞兩國邦交之舉。聖人大怒,當即下旨調集萬軍,由太子親領,前往邊境。

  三月底,太子率軍出發。四月到達。而此時,新羅公主金德曼已經返回本國,舉新羅全國之力,配合大唐前後夾擊,高句麗捉襟見肘,陷入維谷。

  僅僅一個半月,這場戰事便已唐軍的全面勝利而告終。

  李承乾騎馬入城,薛禮自前方走來,草草行禮後稟報:「太子殿下,高句麗王都已經拿下,宮廷全在我軍掌控之中,高句麗王室還未死的也已全部看押。」

  李承乾嘴角一勾:「好!薛禮,你這回可是立下大功了,等回京我便為你向阿耶請功。」

  薛禮並不矯情,真誠謝過後又說:「也是太子殿下領導有方。」

  兩人你來我往,商業互吹了一會兒後,李承乾問道:「城中情況如何?」

  這問的自然不是王室貴族,而是平民百姓。

  「國亡城破,恐慌在所難免。臣已按照殿下吩咐,傳令下去,所有人不得擾民傷民,不得對城內百姓燒殺搶奪。也差遣譯語官在城中安撫,承諾國之戰事不禍及平民。」

  李承乾點頭:「如此甚好。若發現有人將拳腳刀兵施加於百姓,即刻按軍法處置。當然這是指無故殺傷百姓者,倘若是百姓不服挑釁動亂在先,自是以我們將士的安危為重。」

  「是。」

  李承乾嘴角一勾,輕輕拉了拉韁繩:「現在,咱們先去高句麗王宮瞧瞧。」

  這瞧的自然不是王宮,而是王室那群階下囚。

  二人繼續前行,沒多久便見裴行儉策馬而來,神色尤為嚴肅,眉目間是極力掩飾卻仍舊清晰可見的憤恨與怒火。

  李承乾蹙眉:「發生何事?」

  「發現……發現……」裴行儉張張嘴又閉上:「怕是需得你自己親眼去看看。」

  李承乾:???

  有什麼是不能直接說的,倒是少見裴行儉這般模樣。李承乾有些好奇,心裡也更加狐疑,卻沒有多問,跟著裴行儉前往,走了約莫兩刻鐘,但見前方一座「巍峨」建築,李承乾心頭一滯,臉色瞬間垮下來。

  他終於知道裴行儉為何面色難看,為何欲言又止,為何慍怒難掩。因為這是一座京觀。

  所謂京觀。京,謂高丘也;觀,闕型也。戰捷陳屍,而築京觀,以為藏屍之地。

  說白了,這就是聚集敵屍,封土而成的高塚,甚至土壁上面的每一寸都可見外露的骨骼與頭顱,觸目驚心。

  李承乾心裡沉重萬分,好似有萬股雷鳴,雙拳不自覺收緊,渾身顫抖不止。

  裴行儉言道:「當年隋煬帝率百萬大軍征討高句麗,那些將士大多死在異鄉。我問過了,這處京觀便是那年築成。」

  李承乾不言不語,裴行儉不說,他也猜到了。除了楊廣的百萬大軍,還有誰!眼前累累白骨壘加而成的京觀,體積碩大,高聳如雲,足可見其數目之多。這麼多的「敵屍」,除了楊廣當年的大軍還有誰!

  楊廣作孽,將士橫死,高句麗便用這些「戰果」築就自己的京觀,是揚威,是震懾,亦是炫耀。甚至高句麗以此為榮,以此為傲。可這對大唐,對中原來說卻是莫大的悲哀與恥辱。

  閉上眼睛,深呼吸再深呼吸,雙手指甲在掌心劃出血痕才強忍著讓自己冷靜下來,沒有當場暴走。

  偏偏此時,有馬匹疾馳而來,薛禮雙目望去,認出那是看押高句麗王室人員中的一個,心中微凜,思量著莫不是王室那些人耍什麼么蛾子?

  念頭剛起,那人已至眼前,但見他下馬跪拜:「殿下,高句麗王高建武在王宮大鬧,強烈請求面見殿下。」

  「強烈請求面見?」李承乾倏然睜眼,眸光忽明忽暗。

  稟報之人敏銳察覺他的不悅,將頭低了兩分:「殿下之前令我們用最快的速度攻占王庭,言明若遇王室抵擋,可不必留手。因此我們進去之時殺了些人,其中包括高句麗王的親弟弟高大陽以及其叔伯子侄。

  「約莫是至親的鮮血讓高句麗王並一眾幸存者心驚了,擔憂我們也會這般對待他們。自被看押後,他們就一直在竊竊私語,說些什麼,聲音弱小,屬下又不懂高句麗語,並不太清楚,但看他們的神情態度,大概是想給自己謀一條生路。」

  生路?

  李承乾鼻尖冷嗤,自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帶他過來!」

  「是。」

  下令完畢,李承乾坐在馬上,一動不動,閉目不語。身邊其他人亦不敢出聲,他們與李承乾一樣,看著眼前「雄偉無比」的京觀,震撼驚懼,胸膛內宛如有一團火在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高建武被押過來。

  李承乾緩緩轉過身子,居高臨下:「你要見我?」

  「是。」高建武未曾跪拜,卻也恭恭敬敬躬身行禮,「參見大唐太子殿下。」

  「有何事,說吧。」

  高建武剛張嘴,還沒開口,就見李承乾朝譯語官使了個顏色,譯語官立時搶先:「太子不喜歡廢話,直入正題便是。」

  高建武已經到了嘴邊的委婉之詞硬生生給吞了下去,轉而道:「我願舉國歸附,此後高句麗疆土皆為大唐屬地。」

  說的是屬地而非屬國,其意自明。

  「我願接受朝廷任命,協助朝廷委派而來的一應文武官員,共同管理高句麗百姓。」

  協助,共同管理?

  李承乾雙眼微眯:「朝廷何時說過要給你任命?」

  高建武稍頓:「東/突/厥覆滅後,頡利可汗被封為歸義王,大唐天子亦多次言明要給予委任職務,頡利可汗推辭不受。」

  「頡利不願受,你願意受?你還想讓我們將你任命在高句麗,仍舊統治高句麗?」

  「不是,我的意思是協助……」

  李承乾眸光銳利:「何必假借這些冠冕堂的理由呢。此地是你的地盤,住著的是你的臣民,你在此占盡地利。只需你在,便是我們委派有別的官員,你也照樣可以暗中做許多手腳,甚至秘密召集人手,斂藏鋒芒,伺機復國。」

  高建武臉色一變:「殿下誤會了。高句麗全軍潰敗,已無起復可能。我絕無此心。聽聞中原有句話叫做故土難離。我只是想留在故鄉罷了。殿下說這裡是我的故國,生活的是我的臣民。正是因此,我才想留下來,幫助大唐更快掌控此地。

  「殿下自幼聰慧,應該明白,不論一國還是一地,都非是打下來便完事的。打下僅僅只是一個開始,更艱難的是管轄與治理。

  「國滅是我之錯。可我也想在最後為百姓做點什麼,不想讓亡國的風暴席卷無辜的他們。若我猜得不錯,大唐對他們的安置應該與當年突厥百姓一致。留存部分,內遷部分,讓他們成為唐國子民,與中原百姓聚居融合。

  「可這種事情並非一蹴而就。當年朝廷下旨讓突厥百姓內遷,在突厥草原建造牧場畜牧等,最初都受到過不小的阻礙。蓋因彼時許多百姓不能接受敵國的安排與統治。而這些問題現今在高句麗也會存在。如果能由我出面,會好上許多。

  「這麼做是為了讓大唐用最快的速度最少的代價完全掌控高句麗,讓高句麗百姓成為大唐百姓,也是為了盡可能減少百姓傷亡,讓他們平穩過渡,給他們一份安寧的余生。這也算是我最後的價值。」

  說的還真像那麼回事。

  李承乾譏笑:「真是好謀算。驪山行刺,若成了能令我唐大亂,而你們得有火藥之術,可自產火藥與我唐對抗;敗了再來一出投誠獻國,借協助之名留居國內,即便沒有了高句麗君王之名,卻仍有統治之實,可伺機而動。怎麼,你是賬房先生嗎?算盤打得這麼響!」

  高建武臉色再變,卻又強自鎮定下來,眼珠微微轉動:「太子殿下,驪山行刺之事我並不知情,全是寶珍寶珠兩個逆女所為。

  「殿下應當已經知道我們的關系。我本以為好歹是親父女,當年她們母妃之事我亦是被奸人蒙蔽,後來也一直在想辦法彌補。沒想到她們竟一直懷恨在心,不但想致我於死地,還想……」

  李承乾輕嗤一聲,打斷他的話:「你的意思是你對大唐一直存著友善臣服之心,絕無異動,全是高寶珍高寶珠自作主張?反正她們現在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全由你一張嘴來說,是嗎?」

  「高建武,你把我與阿耶當成傻子嗎!」李承乾暴怒而起,馬鞭甩過去,高建武臉上登時出現一道醒目紅痕。還沒等高建武回過神來,李承乾已然下馬,拽住其胳膊,大力拖到京觀面前。

  「高建武,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你對著它,對著這數十萬骸骨再跟我說一遍,你對大唐心存友善,甘願臣服?」

  李承乾抬腳一踹,高建武直接四腳趴地吃了一鼻子灰。他爬起來,看了看京觀又看了看李承乾:「殿下,這……這是隋朝將士,與大唐無關?」

  「無關?雖是兩朝,可前朝將士難道便不是我中原百姓?更別說他們雖身死異地,但他們的親人還在國內。他們的父母妻兒現今全是我大唐子民!他們亦是我大唐子民!」

  鏘。

  長刀出鞘,架在高建武脖子上。

  高建武面色大白:「殿下,京觀乃二十多年前修建,彼時還是我父在位,我……」

  「當年或許不是你執政,但這些年呢?表面上與大唐交好,背地裡卻留著這麼一座京觀,是不是還會時常前來欣賞,為此自傲?高建武,你若當真如你所說甘願臣服大唐,有友善恭敬之心,便早該毀了這等京觀,將他們送還我大唐故土。」

  「殿……」

  下字還未出口,呲一聲,長刀劃破脖頸,鮮血噴濺而出。高建武嘴唇一張一翕,卻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響。他睜大眼睛看著李承乾,很是不敢置信。

  你怎麼敢殺我,你怎麼能如此輕易就下手殺我。你不過一個太子,我乃高句麗君王,我的處置怎麼也該由大唐天子來決定。頡利與你們大唐的仇恨更深,你們尚且留他性命,重用東/突/厥大將,為何到我卻……

  高建武實沒料到李承乾會突然出手,至死瞳孔中都滿是震驚。

  李承乾就這麼冷眼看著他一點點咽氣,收回長刀,淡淡道:「殺你一個階下囚而已,我想殺便殺了,還要挑日子嗎?」

  說完,他面向在場全體將士:「我知道,京觀非高句麗首創,我中原亦古來有之,築就者不少。從前如何我不管,但自我之後,不許再見。

  「今日我放話在此,他朝若遇旁人拿我國將士骸骨築就京觀者,不論國大國小,雖遠必誅。而我大唐亦不做此等殘忍之事。此次征戰,對於高句麗已死將士,不許收集骸骨以作京觀之用,讓他們留於故國,入土為安。

  「兩國戰事非百姓之過,亦非將士之過。他們雖與我們為敵,亦是聽命行事,做的是保家衛國之舉,無論成敗,都應該給予最基本的尊重。至於他們……」

  李承乾轉身看著面前的京觀,雙拳握緊,眼中泛起點點珠光:「我們帶他們回家!」

  我們帶他們回家。

  七個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宛如洪鐘嗡鳴,在每個將士耳邊回響。

  將士們看著眼前的小小少年,看著他筆直挺立的脊梁,再望白骨累累之京觀,只覺喉頭哽咽,感慨萬千。

  他們齊聲道:「屬下領命,我們帶他們回家!」

  回家!

  音聲如雷,響徹雲霄。


第153章

  李承乾一聲令下,全軍將士都積極參與到這項任務中來。摧毀京觀,挑出骨骼,整理屍骸。大家拿下高句麗尚且只用了一個半月,可在此事上卻耗了近兩倍的時間,還是上萬將士同心協力之下的兩倍。

  三個月後,眾人帶著數十萬骸骨回歸。早有得知消息的百姓前來迎接,長安城外綿延數十裡,挨山塞海,摩肩接踵。

  李承乾遠遠看著這番景像,看著遠處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看著那一張張從模糊到清晰的臉龐,看著那些飽含期盼又藏著無限悲傷的眸子,心中五味雜陳。

  眼見大軍行來,百姓們激動地整張臉都在顫抖,下意識想要上前,雙腳挪動半步卻又克制著縮回來,紛紛往兩側退去,自覺讓出一條道。

  李承乾坐於馬上,走在最前,自人群夾道緩緩而過,身後是將士們趕著車架所載的骨駭箱,一輛又一輛,數十萬骸骨,無數車架一一走過。

  兩旁百姓的目光跟著骸骨箱移動,他們盯著、盯著、死死盯著,眼睛是難以言說的悲痛與懷緬。他們不知道帶回來的這些骸骨裡都有誰,但他們知道當年死去的將士當中有他們的兒子、兄弟、父親、叔伯……

  李承乾聽到無數壓抑地低泣,看到無數滑落的淚水。他們看著車架一一在面前走過,從第一輛到最後一輛足足用了一個多時辰。等所有將士都過去後,他們又自動自發跟在最後,與軍隊保持著一定距離,卻一直跟著,不肯離去。

  他們一路跟著進城,跟著來到公墓。公墓,是李承乾發現京觀之事,將消息傳回國內,與李世民書信討論後決定的。這些骸骨已然分不清誰是誰,若讓各家親人來領肯定不現實,唯有朝廷出面,選址建墳合葬。

  公墓很大,墓園口立有紀念碑,上面書寫著他們的事跡與犧牲。

  或許楊廣當年三征高句麗算不得功績,算不得榮耀,甚至是一場讓人恥於回首的過往。但作孽者為楊廣,而非這些將士。這些將士無過,他們每一個亦是錚錚鐵骨的好男兒,值得被善待,值得被紀念。

  墓園口,李世民挺立站著,仿佛已經等候良久。

  「阿耶!」李承乾下馬走過去。

  李世民輕笑著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這才發現幾個月不見,孩子又長高了,五官面龐棱角也分明了幾絲,心中感慨萬千,有許多別情想要訴說,可此時實在不是父子敘話的場合。看著大軍後面跟著的許多百姓,李世民心底那點大勝高句麗的喜悅都減少了幾分。

  有禮部官員前來稟報:「聖人,一切准備就緒,請聖人示下。」

  李世民點點頭:「開始吧。」

  他看了眼諸多百姓:「讓他們過去,這裡頭皆是他們的親人,該讓他們來送最後一程。」

  最後一程,入土為安。

  此令一出,眾人開始動手。百姓們一點點湧上前,神色激動,隱忍難耐。他們將屍骸挪出來,仔細清理掉上面的塵土,放入墓中,一具又一具,小心翼翼。

  他們不知道自己埋葬的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親人是不是一定在其中,但他們帶著美好的期望。期望他們的親人就在這裡,就在此間,甚至就在他們剛剛埋入的屍骨之中。

  這場墓葬儀式持續了許久,從日未正中到日落西山。百姓們也從最初的隱忍低泣到嚎啕大哭,再從泣不成聲到勉強淚止。

  不知誰第一個從墳墓前緩緩站起來,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他們走到李世民與李承乾面前,雙膝跪地,兩手貼額,伏地重拜:「謝殿下帶他們回家!謝聖人為他們修墓立碑!謝主隆恩!」

  聲音回蕩,久久不息。

  這樣莊嚴肅穆、悲涼哀戚的氛圍讓李承乾心裡沉甸甸的。及至回到東宮,仍舊沉浸在此等情緒之中,花了許久才緩過來。次日一早就風風火火找上李世民:「阿耶,京觀之事古來有之,大唐境內想必還留存著一些京觀。」

  李世民聞弦音知雅意:「你想徹查我朝疆土以內的所有京觀,全部毀去?」

  「是。不論戰爭的原因為何,京觀之舉都過於野蠻和殘忍。阿耶,我不想此種事情再度發生,而對於古來已有的,我也想讓他們全都入土為安,而不是被封在泥土裡,曝在烈日下,成為敵人用來炫耀武功,震懾後人的工具。」

  李世民嘴角勾笑,給予肯定與鼓勵:「想做便去做,阿耶支持你。」

  得了准許,李承乾眉眼飛揚起來:「多謝阿耶,我這就去安排。」

  還沒好好歇夠呢,又馬不停蹄忙碌起來。而李世民呢?笑眯眯在旁看著,沒有半點要幫忙的意思。

  如此半個多月,就連長孫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也不勸他歇歇。」

  「他若累了自己會歇。」李世民握住長孫氏的手,「承乾雖對政事權力有些懶怠,可對某些東西卻是十分在意,更願意為之付出。只需找准方法,他自然能自己動起來。」

  長孫氏一頓,目光幽幽看過去:「二哥是故意引著他辦差?」

  李世民眼睛微眯:「承乾不是總說能者多勞嗎?他既有這能力,那就讓他多勞一會兒。」

  長孫氏輕笑:「你就不怕承乾回過味來與你急?」

  李世民臉上笑容緩緩收斂,免得嚴肅起來:「觀音婢,翻過年承乾便已十三,虛歲十四了。」

  聽他語氣鄭重,長孫氏眸光閃動:「二哥的意思是……」

  李世民拉著她並肩坐下,從桌案上取出幾本奏折她。長孫氏看過後心中略有了些揣測。這些都是誇贊承乾,為承乾請功的。

  「承乾雖然年少,對我唐的貢獻卻不輸任何一人。無論是農事上的種種創新,陸續得出的新作物與新農具;還是文壇上的大殺四方,僅一年顛覆世家格局。這些功績眾所周知,人人得見。便是以往欠缺的軍功戰績,如今也有了。」

  李承乾大敗高句麗,將高句麗納入大唐國土。這一仗贏得十分漂亮,唐軍幾乎沒有什麼傷亡。

  他利用金德曼,將新羅的次戰場轉變成主戰場,從而使新羅承受了高句麗最大程度的主力,唐軍便自其中用最小的代價獲得了最大的利益。

  這不但是一份軍功戰績,還是一份十分耀眼的軍功戰績。

  李世民嘴角笑意再次升起:「他年歲也差不多了,我打算過些時日讓他理政,責令群臣,朝中之事若非十分緊要的,都可交由東宮處置。」

  皇上健在,由太子理政?

  長孫氏心神大震。

  李世民卻猶自在說:「你也得忙起來,給他

  挑個太子妃。以他現在的年齡,親事定下,過兩年再成親也使得。剛巧那會兒他理政也有些時間了,各方面處置應當都已得心應手,咱們正好來個雙喜臨門。」

  雙喜臨門?成親與登基一起?

  長孫氏瞠目結舌,還沒等她說出話來,但聽咚一聲,緊接著是奶聲奶氣的「哎呦」。

  李世民起身將李治從書架後揪出來:「你能耐了啊,什麼時候學會偷聽了?」

  李治不服:「誰偷聽了。我先來的,比你們先來好不好。」

  「你來做什麼?」

  「我同小皇叔玩捉迷藏呢。這裡是你平日批閱奏折、處理朝事之地,他肯定不敢來,我躲在這最合適。」

  李世民:……你還知道這是我批閱奏折處理朝事之地呢?

  李治眼珠一轉:「小皇叔這麼久找不著我肯定急了,我去尋他。」

  一溜煙如泥鰍般從李世民的手裡掙脫出來,滑溜溜跑走。

  東宮。

  李承乾眯起眼睛:「阿耶真這麼說?」

  李治肯定點頭:「我親耳聽到的,絕不會錯。」

  李承乾咬牙切齒:「就覺得他最近的眼神與態度十分不對勁,合著是藏了一肚子壞水打算坑我呢。雙喜臨門?我可去他的雙喜臨門吧!」

  李泰與李麗質同時發問:「大哥打算怎麼辦?」

  李治趕緊抱住李承乾:「你說的我都做了。阿耶那邊有何消息我都第一時間來告訴你。你得答應我,不管你想干什麼,都要帶上我。」

  「那你再幫我一個忙。」

  李承乾嘴角上揚,這樣那樣交代一番,李治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做到,然後興高采烈離開。此後好幾日儼然從熊孩子化身乖寶寶,一個勁纏著李世民各種裝乖賣巧,黏乎乎,親昵昵,想盡各種辦法吸引李世民的注意,拖住他的步伐。

  直到第四日,東宮僕婢滿頭是汗跑來,心急如焚呈上一份書信。

  此信是李承乾寫給李世民的。

  【阿耶,我跟青雀麗質還有老裴微服私訪、游歷天下去了。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百姓那麼多,我想去幫幫。正所謂鮮衣怒馬少年時。沒有一次離家出走的少年時代是不完整的。行俠仗義,快意恩仇,豈不爽哉!咱們江湖再見!】

  信上內容不多,意思卻很明了。

  李世民暴怒而起:「他走了?他以為自己是誰,說走就走,還帶著弟妹。就他們幾個?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東宮僕婢欲言又止。

  李世民厲聲大喝:「有什麼話,說!」

  「殿下不只幾個人,他還帶了好些東宮宿衛。」

  李世民:……他是該慶幸這小子還知道帶上人手以安全為重呢,還是該懊悔太早給了他那麼多宿衛親兵!

  淦!李世民當年給予兵權、給予東宮諸多特權、給予李承乾許多自主之權的時候絕沒有想到,李承乾有一日會這麼用。

  李世民眼中冒火,看著信上的每一個字狠狠咬牙。

  行俠仗義,快意恩仇?江湖再見?可真是長能耐了啊!

  「來人,給朕把這臭小子抓回來!」

  李治惡狠狠點頭:「對,抓回來!」

  大哥不是人!明明說好不能丟下他的。讓自己纏著阿耶給其創造機會,結果轉頭他帶著哥哥姐姐走了,獨獨拋下自己。哼!就這還想逍遙天下?沒門!

  李世民冷嗤:「自然要抓回來!沒有一次離家出走的少年時代是不完整的?呵呵,離家出走是吧。江湖再見是吧。老子打斷他的腿!看他還怎麼走!怎麼江湖!」

  「對,打斷他的腿,看他還怎麼走。」李治舉雙手贊成,並提醒李世民,「阿耶,你是聖人,說話可要算話。等把大哥抓回來,誰不打誰是小狗。」

  李世民:???

  李治信誓旦旦表示:「阿耶放心,你打的時候,我會給你吶喊助威的!」

  李世民:……並……並不是很需要。


第154章

  貞觀九年六月。青州博昌縣。

  李承乾吃著碗裡的酸菜魚,輕笑道:「聽聞此地食肆能吃到長安醉仙樓的味道,我還當是吹噓呢,今兒一嘗,確實是醉仙樓的味道,竟分毫不差。」

  說到最後四個字,李承乾眼中閃過幾分好奇。

  抱春亦是如此:「若說厲害的廚子憑借自己的經驗與味覺自醉仙樓的菜品上嘗出些許門道,自己仿制出來,從前也有過。但味道即便再相似也總歸不會如此雷同。」

  她將目光重新落在菜肴上:「這裡頭必然有原因。」

  李承乾微微頷首,正巧前去打探消息的梁武回來。梁武是他的東宮宿衛之一。

  這是他的「傳統」,每到一地,都會派人先將此地民情了解清楚。若遇清正好官,他會記在心裡,傳信京師,在李世民面前給他記一份政績。若遇貪官污吏,就別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身為太子,既是微服,那麼除游山玩水外,總要干點事的。

  李承乾指了指餐桌對面:「坐下邊吃邊說,不著急。」

  與太子同席,最初梁武誠惶誠恐,但跟隨太子微服近兩年,日夜與太子在一起,深知太子性情,並不在意這些小節,倒也大大方方行禮落座了。

  「屬下查到此地明府姓駱,名喚駱履元。」

  「駱履元?」李承乾想到這裡的菜品味道,「他與醉仙樓的老板駱履平可有什麼關系?」

  「有的,二人乃是同族,關系還較為親近。兩人父親分屬堂兄弟。駱老板父親早逝,最初那幾年,他由寡母撫養,多靠族中幫襯。

  「駱履元的父親早年與他父親關系好,時常在他寡母外出之際,借各種由頭將他接到家中照顧,還資助他讀書。後來他隨寡母遠嫁,與本家來往不如以前便利,卻也一直有書信往來,沒有斷了聯系。

  「駱履元三年前上京趕考,一應事宜都是駱老板安排,住在駱老板家中。後來他考中明經科,補缺委派到博昌縣做縣令。」

  李承乾了然:「怪不得這裡的菜色與醉仙樓一般無二。這莫不是駱履元家眷開的?」

  「不是,是縣衙開的。從店鋪選址到鋪面布置等都是走的公賬。食肆主廚是當地人。駱履元用自己的體己送他去醉仙樓學藝,學成後回來食肆接管後廚。

  「食肆中的一應伙計也是雇佣的縣內貧困之家,每日所需食材亦是縣內貧戶供給。如此也算另一種形式的幫扶。食肆所獲收益五成用於縣學,五成存於縣衙,以備縣內水渠道路等各色建設所需。」

  李承乾眉眼帶笑:「倒是挺有想法。」

  「據說這是駱老板與駱履元共同想出來的主意,也是從殿下身上得來的靈感。」

  李承乾側目:「哦?」

  「殿下主張各地縣學開荒,劃分一定數額的田畝納入旗下,令縣學學子參與種植,收成所得用於縣學。

  「此法一是為了讓學子懂得農事之技,理解民生之苦;二是為了讓他們強健體魄;三便是為了讓縣學能盡量自給自足,減輕朝廷與當地府衙的負擔。

  「所以駱老板與駱履元也算是效仿的殿下。」

  即便是效仿,能舉一反三,利用自身優勢想出這樣的招數也十分難得。

  「這麼看來駱履元在此地倒是有些作為的。」

  梁武點頭:「是。屬下在坊間混了大半日,聽到的皆是對駱明府的贊揚之言。觀坊間各處形態也可知此地百姓生活不錯,即便算不得多富裕,至少溫飽不愁。」

  李承乾贊同:「昨夜我們進城之時,城內還有不少人走動,形容不見急切亦無恐慌。可見城內夜間治安尚可。」

  一個地方的民生實情如何,並不僅僅存在於百姓口中,還存在於方方面面,許許多多的細節之處。這些都是能用眼睛看到,用心感受到的。

  抱春詢問:「殿下可要去見見這位駱明府?」

  「他既做得好,就不必了。」李承乾站起身,「我們走吧,去下個縣城。」

  一行人付賬離開,走出城外就見綿延不斷的麥田,金燦燦地,微風徐來,陣陣飄香。遠處田地間還有許多人影攢動,動作不算嫻熟,卻干得十分賣力,穿著簡便,不太像尋常農戶。

  李承乾微有訝異。

  梁武解釋道:「該是駱明府與縣學教諭帶著諸學子。如今正是小麥豐收之際。殿下提倡勞逸結合,鼓勵學子多參與農事。我們走過那麼多地方,有陽奉陰違的,也有積極落實的。駱明府算是這裡面做得最上心的那部分。

  「坊間百姓說每回縣學開展的農事活動,駱明府都是親自帶隊,從未缺席。每回地裡做活也是勤勤懇懇,不曾懈怠半分,絕無作態之意。」

  李承乾點點頭,看著眼前的情景,心裡很高興卻仍舊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前行一段後是條小道。一個七八歲的小童趕著一群大鵝自對面走來。

  大鵝囂張,很是不給面子,到處亂躥。小童急切追趕呵斥。但鵝哪裡聽得懂他的話?聽懂了也不會理,惹急了還去啄小童,將他攆得狂叫亂跑,好一出雞飛狗跳。

  李承乾忍俊不禁,翻身下馬,令隊伍靠邊讓道,又讓梁武與眾人前去幫忙。大鵝也是欺軟怕硬的主,太子護衛可不是一般人,還能被鵝攆了?自是一抓一個准。眼見形勢倒轉,大鵝「能屈能伸」,爭先恐後跳入旁邊池塘。

  危機解除,小童擦了把頭上的汗,與李承乾等人道謝。

  李承乾輕笑:「都說自家鵝不咬自家人,你怎生被它們逼得這麼狼狽?往日可是不太在家?」

  至於偷,李承乾是不做此想的。見誰七歲的孩子這麼偷鵝的?而且田地裡還有不少人呢,村莊也在前方,一眼就能望到。

  小童面色羞赧:「這並非我家的鵝。我是隨父親來收割小麥的。可惜我年歲小,做不到一個時辰就累了。父親便讓我不必下地,去旁邊村子裡找點輕便的活幫忙。

  「村子裡有長輩差遣小輩去趕鵝,說天氣炎熱,可以將鵝趕到池子裡游游水。我便自告奮勇說幫他。我……我沒趕過鵝,不知道鵝這麼難伺候。」

  一邊說著一邊慶幸:「多虧遇見諸位,不然我只怕是……哎。」

  他差點就落池子裡了,很是心有余悸。

  李承乾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鵝這個物種連蛇都怕,何況是人。這可是能看家護院的主,一點都不遜色於狗呢。

  小童拱手再謝,舉止有度。思及他說是隨父親來此收割的,猜想他應當是縣衙那位官吏或是縣學某位教諭之子,

  也算幼承庭訓。

  李承乾輕輕拍拍他的頭:「臉上都是土,還沾著鵝毛,去水邊洗洗吧,小心些莫掉下水。」

  說完到底不放心,跟著他來到水邊看著他洗臉。

  池中鵝群游來游去,有那麼兩只調皮的,瞧見「仇人」,雙掌雙腳撲騰,水花四濺。李承乾後退半步,險險躲過。小童卻被濺了一身,他傻愣愣呆了一瞬,就在李承乾以為他被鵝給弄懵了的時候,小童突然跳起來:「我想到了!」

  李承乾輕笑打趣:「想到什麼?想到這兩只鵝怎麼烹制了?是鐵鍋燉大鵝,還是做成粉蒸鵝?」

  小童搖頭:「父親讓我就今日見聞作一首詩。我本打算回家再想,現在我想到了。」

  他看向鵝群,眉眼上揚,張口朗誦:「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李承乾:!!!

  鵝鵝鵝,夢中世界耳熟能詳,二歲稚子都會背的詩。

  此地明府叫駱履平,剛巧帶著縣學眾人在收割,小童說他隨父親而來。

  駱,鵝……

  李承乾眸光閃動:「你可是姓駱,名喚賓王,表字觀光?」

  駱賓王很是驚訝:「你怎生知道?我確實姓駱名賓王,但暫且未有字。可父親說過,我的名字取自《易經》: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父親也說,待我長大,便可自此句中取字觀光。可這是我與父親家中閑聊談起,並未議定,日後或改字也未可知,你如何得知?」

  李承乾正要開口,但見遠處馬蹄聲起,梁武湊近低聲耳語:「是薛將軍。」

  李承乾自然也看到了,來者正是薛禮,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忠武將軍了。

  他既來了,只怕自己的逍遙日子也要結束了。李承乾一嘆,轉身走到道旁,翻身上馬。駱賓王疾走幾步,跑到馬邊,仰起頭:「你還未告訴我你如何得知我的姓名與日後表字,你可是識得我,或是識得我父親?」

  「這是秘密。」李承乾眨眨眼,笑得宛如狐狸。

  駱賓王卻微微皺起眉頭。眼前有個謎團,明明對方能開口替自己解惑,卻偏偏不肯多說一個字,一個勁故弄玄虛,換誰都不太高興。

  李承乾眼珠轉了個圈:「你如今可在縣學讀書?」

  「是。」

  「各地縣學成績優越者可入府學,府學優越者可入集賢學院,集賢學院優越者可獲特批入崇文館。你若有本事升入崇文館,我便告訴你答案。」

  說完,李承乾嘴角一勾,策馬離去。

  駱賓王站在原地,心念飛速旋轉。他雖年紀小,也看得出來對方氣度不凡,非是一般人。升入崇文館?即便自己真升進去,他如何得知?除非他……

  駱賓王渾身猛然一震,忽而想到一點。聽聞太子微服私訪,走遍天下監察各地,肅清官場,整治歪風。只是太子的行蹤成謎,誰也不知道他會往哪裡去,如今又到了哪裡。

  莫非他就是太子?

  駱賓王驚愕萬分,內心震動良久緩緩平復下來,看著李承乾遠去的背影雙手握拳。崇文館嗎?那是天下讀書人的夢想。他一定會去的。不僅是為了要一個答案,也為了自己的前程。


第155章

  ===================

  李承乾在官道上與薛禮會合, 輕笑說:「聽聞你婚期在即,這等時候阿耶怎還派你出京辦差。這差事也不算頂頂要緊,更不是非你不可, 這麼做未免太不體諒人了些。」

  他能公然置喙李世民, 薛禮卻不能, 況且他也並不這麼想,言道:「離婚期還有三月, 來得及。」又看了眼四周環境,未免暴露李承乾的身份,未曾跪拜,只拱手行尋常之禮,「小郎君,郎君讓我務必接你回家。」

  重點在務必之上。

  李承乾微微蹙眉不說話。

  薛禮瞥了他一眼, 故意說:「不知屬下成婚之日,能否有幸請小郎君來喝杯喜酒?」

  要喝上他的喜酒就要回京。李承乾無語:「看來這次我不回是不行了?」

  「恐怕確實不太行。」

  薛禮將目光投向遠處, 李承乾順著望過去, 頓時愣住。山峰樹林之間影影綽綽藏著一隊人馬, 為首者正是程咬金與秦瓊。

  薛禮解釋:「博昌縣並不繁華,亦非要塞,程將軍與秦將軍是怕貿然出現過於引人注目, 因而先派屬下前來接應。」

  李承乾訝異回視:「現在我們大唐的武將都這麼閑了嗎?就算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也可以訓兵練兵, 居安思危啊。不過是接我回京而已, 讓你來就罷了, 還得搭上倆開國元勛?阿耶都不覺得大材小用的嗎?」

  薛禮嘴唇動了又動,最終沒有開口, 可那神情那目光以及那姿態卻活脫脫像是在說:殿下,聖人為何如此你難道不清楚嗎?要不是怕你再耍陰招跑了,聖人至於這樣嗎?這都是被誰逼得呦!

  李承乾訕訕摸了摸鼻子,輕咳兩聲轉移話題:「你雖還未及冠卻已建功立業,現今更是即將成家,該有表字了。程將軍可為你取字沒有?」

  「婚期定下之後,郎君自師父處得知,賞了屬下許多東西,還為屬下親賜表字:仁貴。」

  李承乾眨眨眼,怎麼回事。他還琢磨著他能以太子之尊給薛禮取字呢,畢竟薛禮可是他的嫡系大將,這是表示對其看重也是給予榮耀的機會。李世民連這都要跟他搶?而且就李世民那爛得一批的取名水平,是怎麼好意思給人取表字的?

  仁貴?呵呵,這什麼鬼的表字。太俗氣太普通了,怎麼配得上薛禮這樣的悍將!

  誒,等等。似乎有哪裡不對?

  仁貴?薛?薛仁貴?

  李承乾看著薛禮目瞪口呆。那個一箭定天山、脫帽退萬敵的薛仁貴?臥槽!他隨手一撿就撿到這麼大的寶貝?他一直知道薛禮本事厲害,卻沒想到他能厲害到這個地步。據夢中記憶所知,薛仁貴那可是鼎鼎大名啊。

  就算他只仔細查了有關於「李承乾」的信息,對於其他並不是全然了解。可《薛仁貴征東》他看過啊!

  李承乾震驚了。剛碰到一個初唐四傑,轉頭又得手一個白袍戰神?

  李承乾覺得自己這運氣簡直老牛批了,看向薛禮的眼神炙熱而滾燙。

  薛禮對上他的視線,卻是猛然打了個機靈,渾身警惕:「小郎君,你還是莫打歪主意的好。郎君這次是鐵了心要你回去,甚至發了話,說若遇非常時刻准許我們用非常手段。」

  李承乾:……

  我把你當珍寶,你以為我要在你身上耍心眼?信任呢?就問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李承乾撇撇嘴:「走吧。」

  「啊?」

  這麼配合的嗎?要知道這不是李世民第一次派人來了,哪回不是被李承乾用各種方法逃過去,無一人能完成任務。這次這麼配合,莫不是有詐?

  薛禮眼神越發猶疑,李承乾無語望天,大翻白眼:「他都耍各種手段把青雀麗質和老裴從我身邊弄回去了,我一個人玩著還有什麼意思!」

  薛禮滿臉不信。雖說其余三位先後歸京,可只剩殿下一個人後,不也晃蕩幾個月了嗎?

  李承乾:……

  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打算回京,沒想耍花樣。畢竟他出來都將近兩年了,再不回去,李世民恐怕就要爆炸了。再說天地雖大,世界雖好,可終歸長安才是他的家啊。

  可惜「前科」累累,他再信誓旦旦,薛禮也持保留態度。

  李承乾十分郁悶,一拉韁繩,干脆不解釋了,徑直前行。

  雖確定回京,但一路上走得並不快,到得長安城郊已是兩個月後。望著前方熟悉的長安城,薛禮很是松了口氣,程咬金與秦瓊亦然。

  李承乾:再度無語望天。

  就在這時,忽聞急切的馬蹄聲起。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迎面狂奔而來,時不時轉頭朝後看上一眼,腳步不停,好似逃命一般。在他身後是一匹馳騁良駒,馬上坐著的乃是一妙齡少女。

  即便少年跑得恨快,終究敵不過駿馬,沒一會兒就被少女追上。少女也不多話,當頭就是一鞭子砸過去。

  少年手臂中招,一聲低哼,瞄了眼少女又心虛地低下頭:「阿姐!」

  少女翻身下馬,怒瞪過去:「跑啊,怎麼不跑了。你以為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有本事你出去了一輩子別回來!」

  李承乾眼珠轉動,哦,原來是姐姐訓弟啊,難怪了。他還道長安城外,天子腳下,怎會有人膽敢當眾公然逞凶呢。

  少年頗有些委屈:「阿姐,我沒跑。」

  「呵,沒跑,那剛才跑的是誰?」

  「我……我這不是跑,我是去雲游天下。」

  「雲游天下?你才多大就想一個人去雲游天下?」

  少年不服:「太子殿下說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山河大川,各地民情風貌,皆有所學,比書本上文字所述所講要明確的多。阿姐,我這也是想增廣見聞,待我雲游歸來,所獲收益必定比固守書本要多。」

  李承乾本已打算走了,聽聞此話不自覺收緊韁繩,轉頭望去,果見那少女面色慍怒更大了。少年卻尤未察覺,繼續道:「我雖只有十二歲,可太子殿下出京之時也比我現在大不了幾個月吧。」

  李承乾:???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呸,干他何事啊!

  少女已是咬牙切齒:「太子可不單單是去雲游,更是為了走訪各地尋找新農種,亦是體察民情、整頓吏治。

  「他這兩年人在外,可傳入京師的農物不少,似棉花這等好物便是在這期間得來。單就這一樣不知讓多少百姓得以穿暖,冬日不再忍受嚴寒。

  「更別提他所到之處,為百姓平冤,懲治貪官污吏,嘉獎清官善吏,樁樁件件,哪一樣不是為了大唐社稷?你拿自己跟他比?你好意思嗎!」

  李承乾暗自頷首:對。他辦得正事可多了,才不單單是雲游呢!

  少年低下頭:「什麼尋找新農種,什麼體察民情、整頓吏治都是後話。別以為我不知道,我聽說了,太子當時就是離……」

  好懸「離家出走」四個字就要脫口而出之際,少女一腳踹過去,直接打斷他的「不敬之言」。

  李承乾怔在當場,滿臉問號。合著這少年想離家出走雲游天下是因為他這個「榜樣」?

  程咬金秦瓊並薛禮同時看過來,觸及李承乾的目光,又偏過頭去。

  李承乾:……

  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生硬道:「那個……時辰不早了,咱們進城了。」

  程咬金三人望了望天上的太陽,嗯,連正午都沒到呢,確實「不早了」。

  李承乾策馬疾馳,宛如「凶手」逃離案發現場。至於那少年被逮回去後將承受怎樣的處罰,李承乾表示不關他的事,真的不關他的事,又不是他讓對方離家出走的!不過秉持人道主義,他會在心裡為對方祈禱一下的。嗯,就這樣。

  因著此次行程走走停停,邊走邊玩,速度有快有慢,歸期不定,所以李世民等人並不知曉其具體到京時間,但自李承乾進入宮門那一刻開始,消息便迅速在宮內傳播開來。

  李承乾沒走多遠就見一個人影奔騰過來,身著紅衣勁裝,手中那握著紅纓槍,走到李承乾面前已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大哥!」李麗質上去就是一個熊抱,「大哥前幾日傳信不是說估摸著需後日才能到嗎,怎地今日便回了?」

  李承乾笑眯眯:「我早點回來,你不高興?」

  「高興,自然高興。我這不是一聽到消息就過來了嗎?」

  李承乾看了看她手中仍舊握著的紅纓槍,嗯,確實如此,連武器都沒來得及放下。

  李麗質眨眨眼:「我先前寫信告訴過你的,今春新學的武器。」

  她手腕一翻,將紅纓槍轉了個漂亮的圈花:「怎麼樣?」

  「威勢不錯。」

  李麗質更高興了:「改日咱們比比?」

  李承乾無有不應,他雖不善槍法,卻也是會一些的。

  李麗質忽而又有些遺憾,轉動著手裡的紅纓槍感嘆:「可惜當年征討高句麗我年歲還小,不然就能隨你與裴哥哥一起去了。」

  「你若想總有機會的。」

  李麗質眼睛一亮,轉而又熄滅下來:「阿耶必不會許。」

  李承乾挑眉:「他不許我許啊。你先把功夫練強,把兵法學好,暫且等著。」

  李麗質福靈心至,瞬間明白李承乾的意思,眉眼重新飛揚起來。

  李承乾拍拍她的肩:「走吧,既已回來,我也該先去拜見阿耶阿娘。」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但聽一聲高喊:「承乾!」

  轉頭就見李世民站在台階之上,神色間有生氣有惱怒,但更多的是父子久別重逢的喜悅。

  在他身後,李治邁著急切的步伐吭哧吭哧跑過來。正當李承乾感慨兩年不見這下家伙長高不少的時候,就瞥見他手中拿著個棍子,也不知道是打哪尋來的,足有二指粗三尺長,棍身光滑,看上去十分結實牢靠。

  李承乾微微蹙眉,張口就要提醒:別杵著長棍跑太快,摔了小心弄傷自己。

  哪知話還沒出口,李治已走到李世民身邊,樂滋滋將棍子塞到其手裡:「阿耶,你忘了拿這個!大哥回來了,快上!」

  李世民:……

  李承乾:!!!

  李雉奴,你別太離譜!虧我還擔心你受傷,結果你居然攛掇阿耶打我,還幫忙遞工具!

  察覺到他的視線,李治雙手叉腰:「誰讓你騙我,說好帶我一起,結果讓我幫你纏住阿耶,轉頭就拋下我。哼!」

  李承乾半點不心虛:「我何時與你說好了?我可從沒答應你。」

  李治愣住,小腦袋轉啊轉,仔細一想當初的事情,似乎好像一直是他在說,大哥始終保持不拒絕不反對也不順從不答應的態度?

  李治齜牙,眉毛豎起來,更生氣了。奸詐!好奸詐!

  他伸手推了把李世民:「阿耶,你瞧他,居然還理直氣壯。就這態度,你還等什麼,趕緊上啊。」

  李世民看著手中的棍子,一時竟不知道是該出手還是不該出手。

  李治瞧他有退縮之意,眯起眼睛:「阿耶,當初可是你自己說的要打斷大哥的腿。你不會是不敢吧?阿耶,你想好哦,大哥可是離家出走誒。說走就走,不管不顧。想想你當初是怎麼擔心怎麼生氣的。

  「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若不嚴懲,就他那性子,以後找到機會肯定還會再犯。所以必須給個教訓,讓他知道厲害。阿耶,你總不想大哥往後一不高興就離家出走吧?

  「天下這麼大,哪是能短短時日走完的。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大哥最是喜歡自由不喜拘束。他若是在外面野慣了,逍遙日子過得太舒坦,還會願意回來嗎?」

  李治覷了眼李世民的面色,見他有聽進去,最後來了一句絕殺:「阿耶,我聽聞大哥以前還說不想當太子,想去做了逍遙藩王,還要再洛陽開博物館呢。」

  好家伙,這一句算是切中李世民命脈。李世民動了動手腕,掄起棍子朝李承乾使去。別的不論,就這離家出走的行為就合該教訓。

  李承乾也不是個傻愣愣站著挨揍的主,於是父子倆你逃我追,你追我逃,滿宮裡頭轉圈。李治眯起雙眼,心裡喜滋滋,然而笑容剛爬上臉頰,就見李麗質陰惻惻看過來。李治渾身一抖,頓覺遍體生寒。

  遲了幾步趕過來的李泰冷嗤:「李雉奴,利用阿耶去報復大哥,你能耐了啊。我這也有根棍子,你要不要試試?」

  李治:!!!

  啊啊啊——

  下一刻,凄厲的喊叫響徹雲端。

  最後的結果就是李治被胖揍一頓,躺在床上哭唧唧。而李承乾呢?他也躺在床上,不過是躺在床上用牙簽叉著水果吃果盤,十分愜意。

  他已不是小孩子,武力不說比得過李世民,倒也沒相差太遠,加之他感覺李世民並未用全力,所以二人一逃一追之下雖然挨了兩三下,但力度一般,並不怎麼疼。

  李承乾翻了個身,又接過婢子遞來的果汁,就著麥管吸著,不時感嘆一句:「爽。」

  至於苦哈哈屁股都腫了的李治。李承乾表示,跟他鬥還太嫩了點。看,都不用他出手,有的是人收拾他。

  果汁喝完,果盤掃空。李承乾伸了個懶腰,就見抱春抱著一堆畫卷書冊過來,滿臉疑惑:「什麼東西?」

  「殿下,這些都是各家小娘子的畫像與出身家世等資料,是為你擇選太子妃准備的。聖人與皇后的意思是,讓你先看看可有合心意或是合眼緣的,挑出幾個以作備選。」

  李承乾翻了個白眼:「光看個資料與畫像就能知道合不合心意,那我這心意也太膚淺了點。」

  抱春輕笑:「資料與畫像自然只是第一步。總要出身合適,長相過得去才可為太子妃。但太子妃卻並非符合這兩樣便行。殿下若挑出備選,皇后自然會找名目請這些小娘子們進宮赴宴,或是留下小住一陣子也使得。」

  李承乾撇撇嘴,也就是說古代版相親?先看照片再面見?李承乾興致缺缺,站起身就要走,抱春及時道:「皇后說,若殿下沒有覺得合適的,那便由她與聖人定奪了。」

  直接指定?臥槽,那還是先相個親吧。

  李承乾又坐了回來,認真拿起資料與畫卷翻閱。不認真不行,比起盲婚啞嫁,純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世民與長孫氏願意給他一定範圍內的自主權利,更願意給他制造培養感情的機會,已經很不錯了。

  他一直明白大唐不是夢中,是不能事事以夢中世界的標准來衡量的。在某些事情上,他注定要做出取舍,做出妥協。

  話說回來,聯姻也不一定是壞事。譬如夢裡的父母,最初也是商業聯姻,不也照樣夫妻情深和和美美?

  李承乾看了四五份,個個家世傲然,長相也都不賴。到得第六份,他忽然頓住。

  再看與之對應的資料。

  蘇瑾,祖父乃前朝上將軍、寧陵侯,與宇文述、裴矩、裴蘊、虞世基共同輔佐朝政,並稱「五貴」。單就這點足可見其赫赫威名。

  伯父蘇勖為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娶的是皇室公主,李淵庶女,李承乾的姑姑。

  父親蘇亶近兩年剛升任秘書丞。

  後兩者倒是李承乾以往認識的。李承乾撐著下巴,看著畫像眸光微動。抱春若有所覺,挪動身子瞥眼看過去:「這不是我們入京當日在城門口看到的那位訓弟的姐姐嗎?」

  她瞥了眼李承乾,眉目間滿是打趣之意:「殿下,這可是緣分呢。」

  緣分?

  李承乾挑眉,想起這妹子干脆利落甩出的那一鞭跟踹的那一腳,莫名覺得手臂跟肚子有點疼是怎麼回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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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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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五年, 亦是李承乾上位的第六年。

  此時的大唐日新月異,比之貞觀年間更為繁華,京都長安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東西二市並幾大頭部坊間川流不息, 人聲喧嚷。近日來更是熱鬧非凡。

  無他, 今歲我軍大破西突厥,直搗黃龍, 李唐版圖又擴大了一圈。消息傳出,朝野歡騰,普天同慶。及至現在,街頭巷尾仍在議論,更有人將之編寫成話本,在書局茶樓廣為流傳。

  春風茶坊的說書先生今日說的便是此事。

  這位先生講書多年, 很是懂得如何調動情緒、設置懸念,抑揚頓挫, 將李承乾御駕親征, 直搗黃龍之事說得繪聲繪色, 栩栩如生。聽眾們一個個宛如身臨其境,好似能親眼看到這場浩蕩的戰事。

  說書先生最後一字落音,全場喝彩不斷, 掌聲如雷。

  「好!聖人果然厲害!昔日征討高句麗,如今又打下西突厥, 漂亮!」

  「也是西突厥自己作死。有東/突/厥與高句麗的前車之鑒在前, 竟仍然認不清自己的位子。似吐谷渾, 就乖覺得多。自高句麗覆滅後, 對我朝愈發恭敬,前兩年更是主動請求內附。

  「他們態度好,聖人亦是仁慈寬和的,接受了他們的請求,大開兩地邊貿,贈農具贈農物,還派遣專業人才前去實地教導,又出台一系列利好政策,更是保留吐谷渾汗王的貴族身份,准許他們在一定範圍內自治。」

  有人搖頭:「這可不一樣。吐谷渾早年亦是同我們有過爭端的。只是如今國力不比從前,旁邊又有吐蕃強勢崛起。與其被吐蕃欺負,不如投靠更強大的我們。

  「西突厥暫無吐谷渾的困境與威脅,自身兵力也不弱,自然不會主動內附。畢竟說是自治,但需由朝廷派遣駐軍,由朝廷委派部分官員,汗王之名不存,權力也大大削減。

  「西突厥可汗如何會甘願?更別說他們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火藥技術。」

  說到此,那人嗤了一聲繼續道:「沒有火藥之前,他們也算安分。有了火藥,他們便自覺可以與我們對抗了,這幾個月擾邊不斷,小動作不停,反復試探。他也不瞧瞧咱們聖人是什麼性子,容得他這般挑釁?」

  李承乾自然容不得,直接御駕親征,把他給滅了。

  眾人輕笑出聲,雖然此刻松快欣喜,但在知道西突厥也擁有火藥之初也是擔心過的,事實證明西突厥的火藥與他們的沒法比,而他們大唐也不只有火藥。

  又有人說:「聽說此次與西突厥之戰,一直是長樂公主率領的娘子軍為先鋒,一馬當先,所向披靡。似乎最先攻入王庭的也是她們,西突厥可汗都是她們抓的。」

  「不錯。從傳來的一封封奏報來看,確實如此,每一封都有娘子軍的戰績。」

  「倒是有幾分當年平陽昭公主的風采。」

  「我瞅著聖人就是想讓她成為第二個平陽昭公主。」

  有人蹙眉:「這不妥吧。平陽昭公主當年是時局所迫。彼時天下紛亂,群雄割據,各方拼的都是兵力與人才,她是高祖唯一嫡女,自然要為父兄大業出力,盡可能幫李氏添磚加瓦。而如今不同,國內將才濟濟,委實用不著公主領兵。再有這娘子軍都多少年沒出過戰了。」

  誰都知道娘子軍是平陽昭公主拉起來的,在李唐稱霸之路上也曾立下過累累戰功。李唐立國後,她們更是隨平陽昭公主駐守關隘多年。

  可自打平陽昭公主病逝,這支娘子軍便閑置了。若一直這般下去,自然會慢慢消彌。可誰能想到李承乾竟是當太子的時候就一直關注著,扶持著。登基後更是光明正大翻出來,交由李麗質整改擴編。

  「管它多少年,人家能一出戰就拿下西突厥就證明了她們的能力。」

  「她們確實厲害。可是話說回來,若是別的軍出征,也是能勝。」

  「是了。咱們大唐百萬兵馬,大將良多,不說上一輩的赫赫威名,便是小一輩的薛將軍裴都護亦是領兵的好手。若此戰是他們……」

  有女子看不下去了,直接搶白:「照你們這麼說,是不是有程將軍就用不著秦將軍了,有李將軍就用不著尉遲將軍了?」

  「這……這哪能一樣。」

  「如何不一樣,不過是看長樂公主是個女子,娘子軍為一群女人罷了。今兒這事若換成個男子,你們只怕就誇上天了。什麼少年英雄,什麼國之棟梁等詞只會一個個不要錢似的往外冒。怎麼落到長樂公主身上就成不妥了?哪裡不妥,你倒是說出來。」

  「你要是覺得不妥,有本事你上啊。聖人都說了,咱們大唐不嫌人才多。你要是行你就來,你不行別逼逼。」

  更有潑辣的直接擰起自家郎君的耳朵:「怎麼地,女子就不妥,我怎麼覺得你這不是在說娘子軍是在說我呢?咱們家的生意哪一件不是我操持。你這是嫌我越俎代庖了?合著老娘替你管理家業,好吃好喝供著你,還落埋怨了?」

  「哎呦哎呦,你這婆娘發什麼失心瘋,我這不是在閑聊嗎,哪裡說你了,你怎麼這麼多心。你能不能有個女子的模樣!」

  婦人嗤鼻:「女子的模樣?我什麼模樣你不知道?你想要你心目中女子的模樣,你娶我作甚。你們家當初娶我不就是看中我吃得了苦,能當男人用,會賺錢嗎?

  「說我多心,話不是你自己說出來的?你話裡話外這不妥那不妥的,那我走南闖北張羅生意是不是也不妥。劉大郎,你有本事嫌棄,有本事別用我賺得錢啊。

  「合著需要我的時候,要享福的時候,覺得男人能干的我也能干。福享到了,想要的拿到手了就嫌棄我干男人的事不像個女子?看把你給能耐的。

  「劉大郎我告訴你,這日子你想過就過,不想過咱和離!」

  鬧劇即時上演,眾人原來的話題被迫中斷。

  二樓廂房,崔五郎打了個哆嗦,不禁感慨:「這女子也太蠻橫了些。」

  王八郎失笑:「那是你沒見過比這更蠻橫的。」

  崔五郎一頓,眼珠微動:「我聽說皇家公主都很有性格,嫁去房家的那位,傳聞天天跟房遺愛上演全武行。你娶的也是皇家公主,聽你這口氣,不會是親身體驗過吧?」

  此話一出,同桌之人紛紛將目光投過來。

  王八郎愣住,轉而失笑:「你想什麼呢。襄城很好,純良溫謹,從沒在我與家人面前擺過公主的架子。」

  鄭家十一郎與湊過來:「我聽聞當年你們成親的時候,襄城公主還說過不要公主府?」

  王八郎點頭:「是有這麼回事,但被彼時還是太子的聖人拒了。」

  那時,李承乾直言:阿姐為長,若你不要公主府,讓後面的妹妹怎麼辦?與你一般不要,有違她們心意;要呢,有你的例子在前,只會顯得她們不識大體,自傲於皇族身份,非宜室宜家之輩。

  阿姐,你要明白尚公主之所以為尚,與娶自然是有區別的。我非是要你與夫家日常相處都論君臣。此等做法有違夫妻之道,亦不利於家庭和睦。但你需得記住,你永遠是皇家的人。

  你若願意,自然可以去做王家的媳婦。可你在做每一件時之前,盼你別忘了皇家身份,墮了皇家風骨。

  公主府你可以不住,卻不能沒有。如果王八郎真心待你,王家真心待你,你自當以真心還之。

  然而世事無常,如果有一日王八郎負你,王家欺你,公主府便是你的後盾,你的退路。你可居公主府,只需你不開口,王家任何人想進去都屬強闖皇族府邸,視為大不敬。你可以將他們避出公主府外,再請旨和離。

  王八郎恍然,這話李承乾幾乎是當著他的面與襄城說的,其中意思不言自明,是對襄城的提醒,也是對他的警告。

  說實話,他覺得李承乾多慮了,有這麼個小舅子在,他哪裡敢,王家又哪裡敢啊!

  王八郎覺得就他這明目張膽護短的態度,也難怪這些年皇家公主的脾氣漸長。但再如何長,譬如汝南、南平,最多也就是偶爾發發脾氣使使小性子,借公主身份壓壓駙馬的氣焰,終歸還是與駙馬一條心的。

  唯獨高陽。

  王八郎嘴角抽了抽,崔五郎說她與房遺愛每日上演全武行倒不至於,卻也是吵吵鬧鬧,不得消停。他與襄城上門赴宴,還見過高陽直接在宴席上掀桌子要跟房遺愛對打呢,好懸被人給攔了下來。

  那架勢,王八郎磨了磨後牙槽,再次感慨還是襄城好。他上輩子也不知是不是拯救了全世界才得來這麼好的福氣。

  崔五郎輕輕撞了撞王八郎:「高陽公主跟房遺愛鬧成這樣,現在幾乎全長安城都知道這夫妻倆不對付,聖人是個什麼態度?」

  王八郎瞄他一眼:「我哪知道。」

  「你不是跟皇家有親嗎?而且你堂妹剛被許給晉王,你就沒點消息?」

  眾人圍過來,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王八郎哭笑不得,再次強調:「我真的不知道。」

  眾人難免有些失望。崔五郎不死心:「要不,你讓襄城公主去打聽打聽?」

  王八郎翻了個白眼,沒理他。開玩笑,讓自己妻子專門去跟聖人打聽這種事?認真的嗎!

  鄭十一郎撇嘴:「有什麼好打聽的,眾所周知,聖人護短,兄弟姐妹們但有所求,無不應允。瞧瞧長樂公主,說想領兵就讓領兵,說不嫁人,如今都二十三了,也沒見賜婚定親。」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他認為李承乾必是偏著高陽的。

  王八郎搖頭:「這可不一定。聖人是護短。但高陽公主是短,房遺直亦是。莫忘了房遺直與聖人可是同窗。況且聖人也看重老臣。房公還在呢。」

  「你的意思是……」

  眾人的目光再次聚集過來,王八郎心頭一凜:「我就是這麼一說,我真不知道。」

  眾人再次轉頭:「不知道你說個屁!」

  王八郎:!!!

  ********

  太極宮。

  武珝自宮外歸來,第一時間前來面聖,跪地行禮。李承乾擺手叫起:「高陽同房遺愛從前雖然也吵,但都是小打小鬧,最近越發放肆,鬧得滿城風雨,究竟是怎麼回事,查清楚了嗎?這裡頭可有別的糾葛?」

  武珝點頭,上前將一份資料置於李承乾桌案,退後幾步,毫不避諱,開口直言:「根據調查高陽公主這幾個月出入寺院十分頻繁,甚至已超過以往五六年的次數。」

  李承乾翻看著資料上高陽來往寺院的時間冷嗤:「朕可不記得她何時信佛了。」

  「公主去的唯有會昌寺。此寺有一僧人,法號辯機,今歲二十六,唇紅齒白,相貌俊美。」

  李承乾一頓,明白了其言外之音,臉色驀然沉下來:「高陽與他可有……」

  武珝搖頭:「據目前所查來看,尚未發生。」

  李承乾松了口氣,又問:「房家那邊如何?」

  「公主與駙馬互有損傷,但好在都較輕,並不嚴重。」

  李承乾手指敲了敲資料:「此事房家可知道。」

  「應該還不知,但作為枕邊人,駙馬或許已經有所察覺或揣測。」

  李承乾了然。雖說房遺愛也不是個會甘願一直吃虧憋屈的主,但從前夫妻倆吵架打鬧,他終歸會顧忌幾分高陽的身份,不會真下手,這回兩人是動真格了。

  李承乾蹙眉:「房公怎麼說?」

  「我已將聖人的意思傳達給房公。房公說容他想想,不過瞧他的神色,應當過兩日便會上折子,請旨令公主與駙馬和離。」

  李承乾讓武珝去傳的話很簡單,愛過過,不愛過別過。是對高陽言,亦是對房家言。這是明晃晃告訴房家,如果這個兒媳婦他們不想要了,可以不要。

  高陽啊。說實話,李承乾有時候真覺得李世民跟房玄齡有仇,是故意養壞了女兒送去房家折騰人的。他要有這麼個兒媳婦,他也天天頭疼,命都能短幾年。

  當然了,房遺愛也不是省心的主。不然也不會好幾次借著高陽的勢來壓房遺直了。但那是房家的人,自有房公管教。沒出亂子,沒鬧到他面前,他總要給房家臉面,讓房家自己解決。

  「就這樣吧,等房公上折子朕准了便是。至於高陽……」李承乾揉了揉額角,神色冷下來,「在宮裡挑兩個姑姑送過去,讓她醒醒腦子。朕給予皇家公主厚待,是想讓她們過得順心,不受委屈,不被人欺負,不是讓她們囂張跋扈去欺負人的。」

  李承乾反手將資料甩過去:「把這個給她,讓她自己看看,直接把朕的話說給她聽。當年與房遺愛的婚事雖是父皇欽定,卻是她自己點頭同意的。

  「她要是覺得房遺愛不好,直接請旨和離便是。朕素來說過,婚姻講究緣分,不適合便離。但她若既想要房家的名頭,又想成全自己的私欲,天下可沒有這麼美的事。」

  李承乾又氣又怒,這都什麼糟心事。當個皇帝可真是不容易,要管國事便罷了,居然還得管這種烏七八糟的事情。淦!

  武珝覷了眼他的面色,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多留,領命退下,剛走出兩步,又被叫了回去。

  李承乾看著她,神色閃動:「你跟在朕身邊幾年了?」

  「回陛下,已有五年了。」

  五年前,李承乾登基不久,群臣呼吁廣納後宮,李承乾拒了好幾回,誰料李世民直接出面定下來。

  選就選吧。李承乾親自定的選拔標准。別人選妃看得是長相才氣或特長歌舞樂器。他不,他考觀察力專注力記憶力思維力等等。各色考題讓人一臉蒙圈又嘆為觀止。

  沒通過的遣退,通過的全部留下,封的卻不是妃,而是女官。武珝便是其中之一,還是留下的這批人中表現最為突出的,如今已做到女官之首。

  所謂女官,乃內廷官職,主管後宮事物。這是規矩。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不貿然打破規矩的前提下,仍舊有許多變通之法。譬如一些與前朝有關卻又能牽扯到後宮的事情。

  這些年李承乾想盡辦法把一切能跟後宮沾邊的事全往後宮靠攏,借此派女官出面協理,讓她們一步步展現自己價值,走入朝堂。

  但光憑這些是不夠的,遠遠不夠。

  李承乾眼珠微微動了動:「五年啊。朕記得你初為女官之時,與麗質關系不錯,還曾為她整改擴編娘子軍之事出謀劃策。」

  武珝低頭:「是有此事。臣幼年時被拐,得蒙聖人相救,如今珝這個名字亦是取自公主玉玨,與公主也算有段淵源。入宮參選之際偶遇公主,難得公主還記得臣,對臣頗為照顧。臣感激在心,自當回報。」

  這話是真心還是攀關系,有沒有水分,李承乾不欲探究,淡淡點頭,言道:「若是朕現在讓你繼續跟著公主,你可願意?」

  武珝愣住,跟著公主?公主如今可還在西突厥沒回來呢。這話的意思是……

  李承乾又道:「朕欲在西突厥設安西都護府,與安北都護府、安東都護府平級。你也知道,不論打下東/突/厥還是高句麗,將其納入大唐版圖容易,想要妥善治理卻難。如今的西突厥亦是如此。麗質一個人恐無法周全。」

  這就是直接挑明了,讓她去助李麗質建立安西都護府,統管西突厥。等同於給她一個直接進入朝堂的機會,而不是借由後宮的聯系去接觸朝堂。李承乾試圖打破規矩壁壘,這與此前的種種舉措是不一樣的。

  武珝心跳加速,雙手握緊,立時跪下:「臣願意!臣定不負厚望,必給聖人一個太平安寧,與中原同心,彼此融合,蒸蒸日上的安西都護府。」

  李承乾輕笑:「好。你既答應,便拿出你所有的本事來,讓朕看看你的能力。三年,朕給你三年的時間。你若做得好,三年後回歸,朕許你上殿議事,讓你做蘊寧與懷安的老師。」

  蘊寧與懷安是李承乾的長女和長子,皆為皇后蘇氏所出,乃是一對龍鳳雙生,今年剛滿五歲。自開蒙以來,李承乾便一視同仁,做同等教導。今春更是為大公主破陳規開先河,讓她成為第一個入崇文館讀書的皇女。

  按說這二人不缺老師。可武珝明白,李承乾此刻說的老師與崇文館那些教授學業之人並不相同。他是想讓她做兩位皇子皇女的領路人,更准確的說,是皇女的領路人。

  隱約察覺李承乾的深意,武珝自然明白這個「老師」背後的意義之大,心髒跳得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洶湧的激動之情,高聲道:「是!臣定竭盡全力,不負聖恩。」

  這是她的機會,她封侯拜相,名垂青史的機會。

  她必會抓住。


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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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珝離開不久, 李泰便走進來,他是來彙報朝堂民間輿情的。

  李承乾靜靜聽著,心裡松了口氣:「也就是說, 以目前的形勢來看, 雖部分人對麗質掌兵出征之事略有微詞, 但大體尚算不錯,至少對麗質的能力是認可的。」

  李泰點頭:「麗質這一戰打得漂亮, 堵住了許多人的嘴。當然也少不了大哥十余年話本故事的浸染。」

  李承乾了然。他鋪墊了十余年,這麼長時間的潛移默化,總要有些作用的。更何況麗質並非從無到有,她有平陽姑姑打下的基礎、留下的財富。

  當然還有一方面是因為如今的大唐還沒有歷經後世程朱理學的影響,雖然仍舊是男尊女卑,但女性地位並不似後來那麼低。不論世家權貴, 亦或市井民間,獨當一面、強勢潑辣者不在少數。

  李泰又道:「只是朝堂裡有些人認為麗質今歲已經二十三, 想來這兩年便會定親成婚, 待成婚後, 自然便不能似如今這般肆意了,手中兵權恐會有變故。」

  李承乾嗤笑一聲:「他們若打著這個主意算計麗質的兵權,那怕是只能在夢裡想想了。便是成親了又如何?只要麗質願意, 只要我准許,能有何等變故?倘若夫家駙馬有微詞, 就換個夫家換個駙馬。」

  李泰:……你這說的怎麼跟換件衣服一樣簡單。

  李承乾挑眉, 半點沒覺得自己這話有什麼問題, 輕笑出聲:「再說, 我眼瞅著麗質現在可沒有半點想成親的意思。」

  李泰十分無語。這還不是你縱的!

  「現在不想,不代表以後不想。再過上幾年, 她都多大歲數了。大哥,你真由著她?」

  李承乾不以為然:「歲數大了又如何?青雀,你要明白,她是我大唐的公主。我們家的小娘子不愁嫁。只需大唐在,我在,她有的是試錯的資本,也有的是反悔的機會。」

  李泰一頓,仔細一想,似乎還真是這樣?

  可是……

  他幽幽看向李承乾:「只怕阿耶不這麼想。我前兒還聽阿耶與阿娘說,等麗質回來便替她選婿,這回必須挑一個把婚事定下來,絕不會再由著你們任性胡來。」

  李承乾聳肩:「那就讓他說著唄。」

  李泰:???

  啥意思?你都不想想辦法的嗎?

  李承乾眨眼:「說說而已要什麼辦法?他不是說等麗質回來嗎?放心,麗質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欲在西突厥設安西都護府,任命麗質為都護。」

  李泰:!!!

  都護府乃一地最高軍政機構,直接隸屬中央。都護更是有掌統諸蕃、撫慰征討、敘功罰過之權!大哥啊,先是讓麗質接管娘子軍,出征西突厥,後命其為都護,你這一個接一個的大雷砸下來,是真不怕朝堂會炸啊。

  李泰嘴角扯了扯,欲言又止。

  李承乾看向他:「青雀,若別人說男兒就該上馬殺敵,開疆拓土,你當如何?」

  李泰一頓。

  李承乾輕嘆:「你自幼喜文不喜武,從小到大的武課都是我用各種手段拖著你上的。那會兒是怕你貪吃又疏於鍛煉,對身體不好。這些年下來,你也習慣了每日鍛煉一陣子,這就夠了,更進一步,你若不想,不談也罷。

  「你想修撰立著,整編各類書籍,我放手讓你去做。相對的,麗質喜動不喜靜,她想一展所長,想建功立業,想擁有更廣闊的天地,我自然也會成全她。

  「青雀,我希望你們都可以如自己所願。你是,麗質是,蘊寧亦是。」

  說到此,李承乾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你覺得蘊寧如何?」

  李泰直言:「蘊寧聰慧不輸男兒,一點就透,雖如今還小,但遇事總能看到不一樣的角度,思維活躍,見解獨到。」

  李承乾點頭:「比之懷安呢?」

  李泰想了想:「懷安是個心大的。」

  李承乾失笑:「你不如說他缺心眼。」

  李泰也笑:「大哥也不必太嚴苛,懷安還小呢。長大後就好了。再說,他也有自己的優點,活潑好動,精力充沛。」

  「我知道他是好孩子。但有些東西不是好孩子就夠的。」

  李泰怔住,有些東西?

  李承乾眸光微閃:「青雀,蘊寧雖然年幼,卻已可見胸中溝壑。倘若日後她想施展抱負,我也想讓她如願。所以我得提前准備,盡可能為她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讓她這條路走得順遂一些。」

  李泰呆在當場。這意思是……不……不會吧?不會是他想得那樣吧!

  他大哥是瘋了嗎?

  轉念一想李承乾在李麗質一事上的一意孤行,強硬姿態,再有這些年在朝堂後宮都讓人無法忽視的一應女官,李泰猛然抬眸,瞳孔地震,正當他驚訝無比想說點什麼的時候,李承乾已經站起身:「過來幫個忙。」

  李泰不明所以走上前,就被李承乾塞了滿懷的奏折,還沒等李泰回過神來,但見李承乾蹙眉:「太多了不好拿。」

  轉頭吩咐內侍取了個小箱子,將奏折裝進去,重新塞給李泰。

  李泰:???

  李承乾一揮手:「走吧,去瞧瞧阿耶在做什麼。我覺著他就是太閑了才總是抓著麗質不放。正該給他找點事干。有這時間操心麗質的婚事,不如操心操心國事。他也才四十多歲,哪有這麼早退休的。美不死他!」

  李泰:……

  立政殿。

  李世民自退位後仍舊與長孫氏住在此處,沒有搬離。那時李淵已去世多年,他是提出過像李淵一樣搬去大安宮的。大安宮從前是他的秦王府,也算回歸故邸,然而被李承乾按下了。

  剛至立政門,就見李懷安扒在樹上,下方李治擺著桌案嗑著瓜子,悠然自得:「當年你耶耶說我玩得這些都是他玩剩下的。如今我把這話送給你,你玩得這些也是我玩剩下的。」

  李承乾:……多麼熟悉的場景。

  李泰低下頭,抿嘴偷笑。

  李懷安瞧見他們,宛如看到救星:「阿耶,阿耶!九叔欺負我。你聽到剛剛九叔說的話了嗎?九叔就是覺得你當年這麼對付他,所以也要這麼對付我。他就是在打擊報復,報復不來你就報在我身上。阿耶,你管管啊!」

  李治翻了個白眼,繼續嗑瓜子,半點不著急。

  李承乾好似聽不到他的話也看不到此地的場景一樣,大步走過,不置一詞,連個眼神都沒給。

  李懷安:!!!

  直到李承乾走入立政殿,他才反應過來,他阿耶是真的不為所動。自己可是他親兒子,他居然不為所動。

  李懷安懵逼,震驚,不可置信。李治卻好似早知這個結果,輕嗤一聲繼續嗑瓜子。

  殿內。

  李世民倚在軟塌之上,一邊品著酒一邊透過半掩的窗戶看著外頭的情景。

  李承乾勾唇:「你還有閑心看戲呢?」

  李世民瞄他一眼:「誰又惹你了?」

  李承乾將彈劾高陽的折子遞過去,又說起武珝查到的事。意料之中,李世民臉色瞬間黑沉下來,看向李承乾:「你打算怎麼辦?」

  李承乾說了自己的處置,李世民嘆道:「就這樣吧。先和離申斥,她若死性不改,這公主也不用當了。」

  李承乾點頭。

  李世民又問:「這位辯機和尚……」

  話不過開了個頭,李承乾便道:「看調查到的信息,此事純為高陽一廂情願,人家好好的佛門子弟,苦心鑽研佛理十余年,是真心向佛。

  「今歲玄奘法師自天竺取佛經歸來,首次在弘福寺開設譯場,共選九名綴文大德,他便是其中之一。對佛門子弟來說,此是難得的機會。這等時候,想來他沒那個閑心貪欲俗世。

  「高陽也委實不該亂了佛門清淨,我會派人看著她。」

  這意思很明白。就目前而言,辯機並無過錯,他不會追究。李世民微微蹙眉,有些許不贊同,在他看來,高陽再如何都是他的女兒,即便確有不對之處,辯機也不見得無錯。但李承乾既這麼說,他也沒反對,默認了這個做法。

  李承乾望向窗外:「你這戲看多久了?不打算出去管管?」

  「你不也沒管?你自己兒子自己都不心疼,我為何要去管?」

  李世民嘴角輕撇。出去救不救得下懷安不一定,但得罪雉奴是一定的。從前為救雉奴被承乾懟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呢,他並不想歷史重演。所以還是不出面的好。

  李承乾聳肩:「雉奴不會無緣無故整治他,必是他闖禍在先。既是他有錯,就受著吧。誰還不是這麼過來的呢。」

  李世民一記眼神掃過去:「那你便不問問他闖得什麼禍?」

  「總會知道的,不急這一時。雉奴既然用的這種溫和手段,沒下死手,可見闖的禍不大,沒甚要緊。」

  李世民:……溫和手段?

  他瞄了眼樹上腿肚子發抖已經快支撐不住的李懷安默然。這叫溫和手段?

  再轉頭看向優哉游哉的李承乾。很好,這是真一點都不急呢。這阿耶當得可真心大,也不怕真摔了。

  李承乾眯眼:「你莫忘了還有蘊寧呢。」

  李世民:???什麼意思,關蘊寧什麼事?

  正疑惑間,但聽驚呼聲起,一只羽箭凌空而來,正中李懷安肩膀,李懷安本就已有些脫力,被這一擊,啊一聲手腳松動,立時跌下來。

  李世民面色一變,下意識站起就要衝出去,就見屬下侍衛早已待命,將人穩穩接住。

  李懷安怒視走過來的李蘊寧:「有你這麼當人阿姐的嗎!你想害死我啊!」

  「我若真想害死你,箭頭上用的就不會是布包,而是箭矢了。」李蘊寧一掌拍過去,「讓你拿我的暖玉棋盤。」

  巴掌落在後腦,不怎麼疼,卻成功讓李懷安蒙圈了:「我何時……」

  話沒說完,李蘊寧又是一掌拍過去:「你有本事拿,有本事你別跑啊。」

  李懷安更蒙圈了,只覺得臥槽,能不能讓小爺把話說完,小爺什麼時候拿了你的棋盤,你別胡亂污蔑人行不行!不帶你這麼給人扣罪名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居然還不懂。李蘊寧差點沒被他氣死,只覺得這弟弟智商著急,不得不側了側身子,擋住李治的視線,瞧瞧使眼色:「跑!」

  李懷安頓了半秒,總算沒有蠢到底,終於反應過來,一邊抱頭一邊邁著發軟的雙腿往外衝:「阿姐,我錯了,別打別打。」

  「站住,你給我回來!」

  一個跑一個追,瞬間沒了蹤影。

  危機解除,李世民又坐了回去,望向李承乾,目露詫異:「你找人叫來的蘊寧?」

  李承乾搖頭:「自家子女自家知。他們倆什麼性子我能不清楚?有蘊寧這一出,雉奴即便猜到她們在做戲,也不會再揪著不放。」

  李世民輕笑,確實如此。他看著懷安遠去的身影感慨:「這孩子同你小時候真像,一樣那麼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李承乾摸了摸鼻子,堅決不承認自己是這種熊孩子。

  李世民話鋒一轉:「他也有五歲了,蘇氏如今又即將臨盆,這太子之位也該定了。」

  「不急。」

  李世民看著他,目光狐疑:「你怎麼總是不急不急,那你打算拖到什麼時候去。儲君身份早定,也可有助於朝政穩定,斷了旁人的心思。再說懷安是嫡長,這位子遲早是他的。如今定與往後定有什麼區別?」

  李承乾眼神閃爍:「若說嫡長,蘊寧是阿姐,比他還早一刻出生呢。」

  李世民微愣,還沒等他仔細辨別話裡的深意,李承乾又嬉笑著說:「儲君身份是尊榮也是枷鎖。阿耶,你就行行好,讓他且快活幾年吧。」

  這話成功讓李世民緩緩升起的疑心給壓了下去。

  李承乾看向他:「退位之後,你倒是挺愛操心。」

  李世民挑眉:「你這是嫌我管太多?」

  「那當然不,我是嫌你管得太少。」

  李承乾一個眼色使過去,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李泰將手裡的箱子放到李世民面前。李承乾笑嘻嘻:「阿耶,愛操心是好事。我可巴不得你多操點心呢。父母操心都是為了兒女。阿耶,我是不是你的好大兒,你心不心疼我?」

  李世民渾身一震,警覺之心頓起,他伸手打開箱子,果不其然是一箱子的奏折。

  「阿耶,你就幫幫忙,心疼心疼我幫我批了吧。你看,我這剛從西突厥御駕親征回來,舟車勞頓,著實累得很。這積壓的折子實在太多了。」

  李世民咬牙:「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御駕親征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而且你去親征期間的朝事全是我給你處理的。你哪來的積壓折子!」

  李承乾眼珠一轉:「誒?沒有嗎?那我就更慘了。瞧瞧,瞧瞧。這沒有積壓都有這麼多折子代表什麼?代表平時的事就有這麼多啊。阿耶,你忍心看著我被累死嗎?」

  李世民嘴角抽出,呵呵,老子當年怎麼沒被累死!

  李承乾皺著眉手按額角:「青雀,來扶著我點,我頭痛病又犯了。」

  李泰強忍著笑意過去攙扶。

  李世民無語至極。你這裝腔作勢,矯揉造作的,以為我眼瞎看不出來嗎?還頭痛病又犯了,你哪來頭痛的毛病,不就是當年為了讓麗質接掌娘子軍被朝臣反對故意搞出來的。此後想讓老子給你干點什麼你就來這招。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好歹換個花樣!

  「哎呦,不行了,我得回去躺躺。」

  「李承乾!」

  「別這麼大聲,你嚇著我了。」

  李世民:……

  他深呼吸好幾次勉強壓下怒火,一字一句自牙縫裡蹦:「批閱奏折乃帝王之事,我現在是太上皇。一山不容二虎,一國沒有二主。這麼做你覺得合適嗎?」

  「哪裡不合適?若說批閱奏折乃帝王之事,當年為了設計我上位,你不也裝病讓我代理朝政三月嗎?」

  李世民忽然啞火,莫名心虛。當初他是恐李承乾當真做出從太子直接過渡到太上皇的事,故而想著趁早先下手為強。

  畢竟若等孫子能獨當一面,還不知要多少年,他怕自己等不得,亦是怕承乾做慣了太子,頭上一直有人給他撐著,待自己百年,真遇上什麼事,他會有困頓的時候。承乾有能力不假,但做太子與做皇帝終歸是不同的,且大不相同。

  李承乾輕嗤:「裝的還挺像那麼回事。虧我火急火燎去藥莊將師父接進宮,求著他在宮裡守了你好幾個月,合著他跟你是一伙的。」

  李世民張了張嘴又閉上,這事確實是他辦得不太地道,他無法反駁。

  見他如此,李承乾收回視線,繼續揉著額角:「哎呀,可真是越來越疼了,青雀,快送我回去。趕緊的。」

  走至門口還不忘回頭提醒:「記得把這些奏折趕緊處置了,朝臣們還等著呢。要緊的我都批過了,這些你看著辦就行。不過批完之後,記得寫個概要給我,我總要了解清楚。一本本看太麻煩了。」

  李世民:……你吩咐老子辦事還真是吩咐的得心應手,真把老子當你的副手了啊!而且什麼叫做要緊的都批過了。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嗎?你那是想管的都管了,不想管的全推給老子!

  李世民嘴角抽搐,很想把箱子朝李承乾砸回去,可想到李承乾的話,想到自己當年的作為,硬生生將衝動忍了下來。到底是他對不住承乾在先,他做不到啊!

  原來這世上有些債是真的要還的。當年設計承乾走這一招棋的時候他絕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李世民望著一箱子的奏折暗自咬牙,還以為承乾上位後他能輕松點呢。這一點也不輕松啊。這都第幾次了,第幾次了!他怎麼就沒李淵那麼好命!


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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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立政殿出來, 李承乾並沒有回去休息,而是去尋了李蘊寧與李懷安。

  兩個孩子這會兒正坐在室內。李懷安很是心有余悸,拉著李蘊寧的手激動感慨:「阿姐, 你又救了我一回, 我可真是愛死你了。」

  李蘊寧嘴角微抽:「呵呵, 那你的愛也太反復無常了點。誰剛剛說我故意害他來著?」

  李懷安舔著臉笑:「弟弟我口不擇言,那會兒腦子不是很清楚, 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

  李蘊寧撇嘴,也沒想真跟他一般見識,因而只是哼哼兩聲,沒再揪著不放。李懷安便知她這一節算是揭過去了,可李治那邊雖暫時脫身卻不算完全揭過去。

  想到此, 李懷安抿抿唇:「我覺得九叔就是想著自己從前在阿耶手裡吃了許多虧,現在要找補回來, 沒法在阿耶身上找補, 就只能將他當年經歷的讓我也經歷一遍。哎, 都是阿耶造的孽啊!」

  剛巧走到門外的李承乾:……

  突然,李懷安眼珠一轉,嘴角勾起:「九叔已經定親了, 成婚之日想來不會太遠,日後總會有孩子的。他能讓我父債子償, 我也能讓他父債子償。」

  眼見李懷安信心滿滿, 小模樣兒眼見已經開始暢想日後「復仇」的爽快劇情, 李蘊寧瞄了他一眼:「那等你有兒子之後呢?你想給你兒子攢多少仇?」

  李懷安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訕訕開口:「那……那還是算了吧,冤冤相報何時了。阿耶冷血無情居然不管我, 我可不像他。以後我的兒子我肯定護著。哎,所以還是讓仇怨在我這裡截止吧。至於我受的罪。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一副尼佛割肉喂鷹的姿態,看得李蘊寧猛翻白眼:「說得好似你多清白無辜,全是九叔報復不講理一樣。若不是你自己闖了禍事犯到他手裡,九叔至於如此嗎?」

  李懷安突然心虛,眼神躲閃:「我……我不就毀了他一副字帖嗎?」

  「就?你可知那是王羲之的字帖?」

  李懷安縮了縮脖子:「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起初也不知道那是王羲之的啊。」

  李蘊寧挑眉:「你的意思是非王羲之的便能隨便毀了?」

  李懷安跳起來:「天地良心,我可沒說這話,你別胡亂做閱讀理解行不行!這話傳出去,我還活不活了!九叔得弄死我!」

  李蘊寧睨了他一眼,沒再嗆聲。

  李懷安松了口氣,又嬉皮笑臉上前拽著她的手:「阿姐,你給我出個主意唄,我現在該怎麼辦?九叔就那麼一副王羲之的字帖,我倒是願意拿東西去賠,可旁的東西九叔也不稀罕啊。但要我換一副王羲之的字,我上哪得去。」

  李蘊寧想了想:「我記得阿耶曾經有一副,後來贈予了五叔。」

  這裡的五叔指的是李泰。因李悅認祖歸宗,排了第四,李泰便瞬移了一位。但因蝴蝶效應,楊妃未曾生下李愔,所以李治的排序沒變,還是第九。

  李承乾有時候也會感慨,這個李悅似乎是來彌補原本李愔的空缺的。

  李懷安聽到前一句時眼睛閃亮,聽到後一句,亮光逐漸熄滅:「五叔喜愛書籍字畫,這等東西必是他的寶貝,就算他願意給,我也不好意思開口要啊。」

  他轉動著眼珠子:「阿耶那裡會不會還有?」

  門外的李承乾:!!!

  合著你不好意思要你五叔的,就好意思要我的?

  李懷安嘿嘿輕笑:「五叔再親終究隔了一層,阿耶不一樣,兒子拿老子的東西不心虛。」

  李承乾:……

  李蘊寧蹙眉:「你當王羲之的字畫是爛大街的白菜,給出去了一副還有一堆?據我所知,阿耶就這一副,沒了。」

  李懷安耷拉著腦袋,十分喪氣,但聽李蘊寧話鋒一轉:「不過……」

  「不過什麼?」

  「你可以問問小叔爺。阿祖去世時幾乎將自己私庫的好東西都給了他,裡頭有不少名家字畫,好像有一副快雪時晴帖。」

  李懷安拍手:「這個好辦。小叔爺並不熱衷字畫。上回來信說他在建第二座滕王閣,還揚言要建它十個八個。就他這種建法,就算阿祖留給他的家底厚,也經不起這麼造啊。我多拿些銀錢去跟他換,他必然答應。」

  李蘊寧側目:「你有多少銀錢夠買快雪時晴帖。」

  李懷安一頓,猛然發現他沒錢。啊啊啊,他居然沒錢。

  「沒關系,我雖然沒有可用的銀錢,但我有很多好東西。四叔這些年走南闖北,送回來許多新奇玩意兒,外面都買不到的呢。」

  要說如今李承乾的兄弟之中誰最瀟灑,當屬李悅無疑。、

  其他人不是留京任命就是前往就藩,或者被李承乾拉去當壯丁。譬如李恪被拉去了安北都護府,裴行儉被拉去了安東都護府。

  唯獨李悅,因著前頭十多年幾乎都被困在一座宅子裡的經歷而格外向往自由,此生之志便是看盡山河大川,游歷大江南北,如海魚暢游,蒼鷹翱翔。

  念在他曾受的苦難,李承乾也很是寬容憐惜,大方允了。

  這些年他到了許多地方,不僅走遍了大唐,還去了外邦,借著這點在各地互通有無,遠航貿易做得風生水起。

  他還很大方,每每傳信都會捎東西回京,還是一馬車一馬車的運,宮裡只需排得上號的全都有份。

  李懷安這臭小子不但自己有,還時常去李世民長孫氏處搜刮。尤其這廝活潑機靈,慣會討長輩歡心,與楊妃十分投緣。楊妃很喜歡他,時常私下「補貼」。

  所以要說李悅帶回來的東西誰手裡最多,是李懷安沒錯了。

  李懷安一拍手:「我這就去給小叔爺寫信,給他送兩箱過去,換他的快雪時晴帖。就這麼定了!」

  李承乾輕嘖。聽聽,聽聽這何不食糜肉的臭小子。那些東西隨便拿出一件都是尋常人家幾輩子不吃不喝也買不起的,這廝張口就是兩箱,可真是財大氣粗。

  李承乾暗自搖頭,不過見姐弟倆沒什麼事,李懷安掛樹上的時候眼見雙腿發軟,這會兒又活潑亂跳了後,心中稍安,沒有進去,轉身離開。

  哪知剛走出幾步,忽然眼前白光盛放,宛如極光閃過。李承乾下意識用手擋住眼睛,隱約看到有什麼東西自天際滑落,但聽哐當一聲巨響,白光褪去,四周恢復如常。

  李承乾愣了半秒,抬腿朝聲響處走去。李蘊寧與李懷安亦察覺動靜,後腳跟出來。李世民長孫氏,李泰李治都看到聽到了這一幕,不約而同從各方趕來,眾人彙聚在臨湖殿前。

  但見湖邊草叢裡躺著一個什麼物件,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刺眼的亮光。眾人緩緩走進,看清來物,都是一頓。

  李懷安訝異張嘴:「這是鏡子?」

  李蘊寧蹙眉:「從未見過這般水潤剔透、形容清晰的鏡子,與我們現今所用的鏡子全然不一樣。」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心中驚駭莫名。是的,這是一面鏡子,一面玻璃鏡。約莫後世IPAD大小,亦如ipad四四方方,可邊框較大,上頭還鑲嵌著十分亮麗的寶石。

  他不是沒想過在大唐研究玻璃。但想要造出純度硬度足夠的玻璃,關鍵不僅在於配方,還在於工藝。以目前大唐的水平暫時是沒辦法實現的。

  但此刻他見到了一面玻璃鏡子,還是從天上來的。

  系統作妖了?

  系統:……這跟我沒關系!別動不動給我扣鍋!

  李治望向天際:「什麼樣的鏡子從天上掉下來竟能毫發無損?」

  眾人一頓,同時低頭。鏡子周圍被砸出一個坑,坑裡冒著黑煙,鏡子的邊緣也有些許摩擦起火的硝煙痕跡。一切場景宛如隕石墜地,但鏡身與鏡面確實毫發無損。

  這不符合常理!

  太怪了,還有剛剛閃現的那瞬間白光,整個事情的發生都太奇怪了。

  李世民與李承乾對視一眼,正想著如何處理,但見李懷安這個猛子無知者無畏,興致勃勃蹲下身:「讓我看看你這天外來物具體是個什麼樣。」

  說著就伸手去拿。

  李世民李承乾唬了一跳,還未探明此物虛實,雖表面是鏡子,可誰知內裡是否有門道,上頭是否有毒等,什麼都不清楚,哪能這般莽撞,二人同時出聲:「懷安!」

  可是晚了,李懷安已將鏡子拿到手,可鏡子似乎因摩擦起熱,有些燙手,李懷安一時不查,倏然脫手。

  也不知是他這一下不小心按到了哪裡,還是掉下去時碰到了何處,鏡面滋滋閃了幾下,忽然出現影像。

  「哈啰,大家好,我是瑤林玉樹,瑤林玉樹就是我。很高興又跟大家見面了,歡迎來到我的歷史嘮嗑直播。歷史嘮嗑,嘮嗑歷史,只有感情,沒有干貨,讓我們歡脫聊起來。」

  李承乾:!!!


第159章 無責任惡搞直播番外。不喜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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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像中是位女子, 大波浪卷發,御姐風長裙,臉上帶著國風面罩, 將面容遮擋得嚴嚴實實, 唯余一雙眼睛袒露在外, 顧盼生輝。

  眾人震在當場,驚駭不已。

  「這……這鏡子裡怎會有人, 而且如此活靈活現,居然還會說話。這鏡子莫不是什麼山精妖怪?」

  眾人深吸一口氣,就連李世民的臉色都沉了下來,大唐如何會出現此等怪異物件,是福是禍,會導致什麼後果, 不過一瞬間,他腦子裡已經閃過無數念頭。

  李承乾也震驚, 可他與眾人震驚的點不太相同。他有另一世的記憶, 自然明白這玩意兒叫做視頻。可播放視頻的工具是不是太詭異了點?

  你見過誰用鏡子播放視頻的嗎?是的, 這就是一面鏡子!一面真真切切與夢中一般無二的梳妝鏡。它鑲嵌得寶石再多,裝飾得再華麗,模樣與IPAD再像也改變不了它就是面梳妝鏡的事實。

  他在夢裡生活了近二十年還不至於分不清鏡子跟IPAD!

  李承乾緊盯著「鏡子」, 沒發現觸控,也沒發現home鍵, 再看邊框上的寶石, 細碎的寶石中有三顆比較大的。

  視頻中的女子還在繼續。

  【嘮嗑之前, 讓我們先沏上一壺茶。】

  李承乾目光幽閃, 眼疾手快在三顆大寶石一拍,視頻熄滅。

  眾人驚疑看向他, 數臉懵逼。李承乾使了個眼色掃向不遠處的侍衛,李世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這等異像究竟是怎麼回事暫且未知,不宜外揚。

  隨後李承乾大手一揮,勒令侍衛們退後嚴守,帶著眾人避至臨湖殿,將「鏡子」置於桌案之上,又一次拍下三顆寶石,視頻再度亮起。

  李懷安瞠目結舌:「阿耶,你怎麼知道可以如此控制?」

  李承乾斜他一眼:「我猜的。」

  怎麼可能一猜就准,李懷安還想再問,可視頻中的女聲響起,瞬間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前兩天我們聊了史上悲劇太子之胤礽,今天來聊聊史上悲劇太子之李承乾吧。」

  眾人:!!!

  李承乾:萬萬沒想到!

  【咳,首先聲明,看過我視頻的親都知道,我雖然做的歷史直播,但不是歷史考據,也不是歷史分析,只是閑聊,主觀性非常大。喜歡的看個熱鬧就好,不必較真。】

  【現在進入正題。李承乾,唐太宗李世民嫡長子,母文德皇后長孫氏,虛八歲被立為太子,史書記載其「性聰敏」,「特敏惠」,「豐姿峻嶷、仁孝純深」。

  不到十二歲便已開始「聽訟」,李世民說「自今以後,訴人惟尚書省有不伏者,於東宮上啟,令承乾斷決」,自此李承乾開始逐漸展露身為儲君的政治能力。

  其後李世民外出巡幸,就命李承乾留京監國,甚至李淵喪事期間,李世民還令其監國權知軍國大事,而李承乾也「頗能聽斷」,干得相當不錯。所寫治國策更是被贊「先論刑獄為重,深得經邦之要。」

  由此可見李承乾的能力心性皆不差,可最後卻落了個兄弟鬩牆,被逼謀反,失敗遭廢,抑郁而終的下場,也是唏噓。】

  兄弟鬩牆,被逼謀反,失敗遭廢,抑郁而終?

  在場眾人除了李承乾自己,全都震住了。這說的是誰?是他們熟悉的那個兒子/兄長/父親嗎?

  李懷安最先沉不住氣,氣憤站起:「哪裡來的妖女,在這裡大放厥詞。阿耶,她構陷你,快把她抓起來治罪。」

  李承乾瞄他一眼,跟看傻子似的。李蘊寧及時將人按住:「你仔細聽,這女子說阿耶虛八歲被立為太子,十二歲聽訟,十四五歲監國。可阿耶明明六歲便做了太子,十歲開始正式接觸朝政,卻從未正式聽訟,十四五歲……」

  李蘊寧頓了會兒,聲音低了兩分:「那會兒阿耶還在京外雲游呢。」

  李懷安睜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她口中說的阿耶不是阿耶?可他明明說出了阿翁與阿耶的名字,還說唐太宗……」

  李懷安似乎反應過來什麼,驚訝地看向李世民:「那是阿翁的廟號?」

  廟號從何而來?死了才會有。

  眾人側目:這話你也能出口,你小子可真敢!

  不過有一點確實很詭異,明明這女子字字句句說的似乎都是「李世民」與「李承乾」,可為什麼如此陌生,如此不同?

  李世民靈光一閃,仿佛想到什麼,下意識看向李承乾,但見李承乾雙眸沉靜,一派淡定。

  視頻仍在繼續,女子喝了口茶,接著說。

  【如果清太子胤礽的失敗在於帝王年邁而太子強壯,皇權欲望將父子二人從親密無間轉變為相疑忌憚,那麼李承乾的失敗我覺得很大原因在於教育。

  眾所周知李世民是六邊形戰士,所謂六邊形戰士就是哪哪都強,沒有短板。武能安邦,文能治國。上陣打仗,戰術策略,皇權帝術,行政能力一樣不差。但差就差在他不會養孩子。

  養孩子是一門大學問,可惜李世民不懂。他不疼愛李承乾嗎?非也。對於長孫皇后所出子女,他每個都疼愛入骨。在他的思想中,膝下子女大概只分為兩種,一種是觀音婢生的,另一種統稱為其他女人生的。

  李承乾作為嫡長,他更是寄予厚望,甚至幼年就讓陸德明孔穎達這等大儒做他的老師,可見其重視程度。尤其後來李世民還不斷為之加碼,於志寧,張玄素,杜正倫等全往東宮送。

  這些人隨便擰出一個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他們在經史教學上無可厚非,但作為老師,難道只有教書這一項職責嗎?

  不。教書育人。教書重要,育人更重要。太子之師不僅承擔著教授太子學業之職,更承擔著引領太子立身之責。

  他們該是太子人生途上的領路人。可他們做到領路了嗎?】

  女子一聲低不可聞的輕嗤。

  【他們關注著太子,觀察著太子,防止太子做出一切不符合身份的事,杜絕太子所有可能走歪的行為。他們以此為目標,兢兢業業,勸諫不息,規勸不止。

  李承乾稍有不慎,他們便激情高昂,血脈僨張。蓋個房子說奢華,與宦官玩樂說是秦二世。秦二世之比何其嚴重,但他們張口就來,全然沒想過這樣的評價對於李承乾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受到怎樣的傷害。

  好,如果這些尚且能說李承乾確實蓋了房子算得上「大興土木」,與宦官玩樂算得上「荒誕喪志」,那麼私下勸導也好,苦口婆心也罷,都還能說是為李承乾好。但他們直接訓誡,甚至當著東宮眾多奴僕的面算什麼?這種做法將儲君的臉面置於何地?

  太子乳母勸說太子年紀已長,不宜如此當面痛加指責,孔穎達便表示我「死無所恨」,結果就是「諫諍逾切,承乾不能納」。

  呵,呵呵。真的是小刀揦屁股,開眼了。】

  女子深吸一口氣,舒緩了下情緒。

  【就問這種老師,這種臣子,誰受得了。偏偏李世民不覺得有問題,反而給予嘉獎。但凡有人指出太子的錯處,他就覺得:啊,這是在時時刻刻敦促太子啊,你干得對。

  艸!我真的想爆粗口了。我知道我國自古以來父母大多崇尚打擊教育,也就是所謂棍棒底下出孝子。

  可如果李世民對誰都這樣,或許李承乾還能自我安慰,自家阿耶就是如此。可他不是!

  李世民在養兒子方面就是個妥妥的雙標!

  李承乾受了委屈,他說你們勸諫得對。可輪到李泰,別人隨便打個小報告說有人對李泰不敬,他就氣衝衝把朝中重臣都叫過來嚴詞質問給李泰撐腰,其中甚至包括房玄齡與魏征。

  李泰要什麼他給什麼,還讓其修魏王池與魏王堤,用以見證他們的父子之情。年歲到了也不讓他就藩,強硬留在身邊。其他逾制之事更是不勝枚舉。

  譬如他經常賞賜東西給李泰,賞賜的多了,甚至李泰所得所用都超過了東宮分例,他想的辦法不是糾正錯誤,而是直接下令讓李承乾不必遵循太子分例。

  我要是李承乾,我給你個眼神你自己體會好嗎!】

  眾人:……

  李世民再次下意識去看李承乾,李承乾是真的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而李泰微微蹙眉,眸中探究不定,疑惑不解。

  李治李蘊寧低頭深思,李懷安一雙眼珠子骨碌碌轉動,目光在李世民李承乾李泰之間掃來掃去,極不安分。

  【如果只是這些還罷了,我覺得最關鍵在於李承乾的足疾。足疾從何而來,是意外還是疾病,史書上沒有明確記載。但可以確定,李承乾因此瘸了腿。

  一個正常人突然因某種原因瘸了腿都會難以接受,甚至沉寂抑郁,更何況是一個太子。他的壓力只會更大。試問史上可有瘸腿的太子?

  沒有。更沒有瘸腿的帝王。他所面臨的局勢更加復雜而嚴峻。可是對於這些,李世民的處理方式是又給東宮塞了一批重臣輔佐,想要借此向眾人表明他沒有因為李承乾瘸腿就要廢了他的心思。

  可是他從沒想過這個時候的李承乾需要什麼。李承乾需要的是安慰與引導,是有個人來拉他一把,把他從瘸腿的心理陰霾中拉出來啊。

  李世民自以為是的對李承乾好,卻不知正是他的這種「好」將李承乾推向了深淵。

  在他瘸了腿面臨人生困境,面臨重大轉折之時,這些老師非但沒有一個真正去了解他的心境,去試著開解他,幫助他,反而只在意他有沒有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一個所謂合格的儲君,對他更加嚴苛,規勸直諫之舉更為頻繁。

  說白了,跟拿他刷業績似的。李承乾就在這樣的處境中心態逐漸失衡,從而走向「叛逆」。可他越是「叛逆」,「老師」們勸諫的越多,於是開啟惡性循環。

  而這期間,李世民對李泰的寵愛不減反增。

  李世民自己或許並沒有易儲的心思。熟不知他對李泰的寵愛,尤其是對李承乾與李泰教育問題上的雙重標准給予了李泰錯誤的信息,滋長了他的野心,讓他覺得自己可以取代李承乾,尤其是在李承乾瘸腿陷入困頓,步步出錯之後。

  昔日同胞兄弟就此反目,你想搞死我,我想弄死你。總之最後的結局就是李承乾走向謀反,失敗被廢,貶為庶人。

  這個時候李世民才恍然察覺兩個兒子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為了保全兩個兒子的命,他不得不選了李治做太子。俗稱撿漏王。】

  李治:!!!

  吃瓜居然吃到自己身上?

  數雙眼睛看過來。

  李治郁悶低吼:「我沒有!」

  李泰弱弱舉手:「我也沒有。」

  李懷安認真點頭:「這個我信。阿耶老說當太子苦,當皇帝累。我覺得五叔若真想要儲君之位,阿耶巴不得直接送給你。畢竟對他來說,送你或許等於送出一個燙手山芋。

  「至於說我阿耶謀逆?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我阿耶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費勁心力冒著大不韙的風險給自己找罪受啊。」

  李承乾:……倒也不必這麼直接。

  冒著大不韙風險上位,等於給自己找罪受的李世民:膝蓋中了一箭。

  真不愧是爺倆,這話說得跟承乾當年幾乎一模一樣。

  眼見李承乾挑眉,李世民嘴角微抽,眼神逐漸變得微妙,李蘊寧及時無助李懷安的嘴:「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把你當啞巴。」

  【若說李世民對李承乾的種種「區別對待」全因為對方是儲君,那麼等李治當上儲君的時候,他就不這樣了。李治可是李世民親自養在身邊的,年歲大了,有人提議晉王殿下該搬寢殿了,李世民還依依不舍。

  嘖。這妥妥就是最初不懂得怎麼做人父母教養孩子,只能憑一切「自以為」的來,等發現不對,大號已經廢了,行,那就養個小號吧。把在大號身上經歷的錯誤全部在小號身上改正過來。

  合著李承乾就一純純大冤種,用來試錯的工具。嗚呼悲哉。不過題外話說一句,李治的能力也是很強的,可惜他爹太逆天,他老婆也逆天,導致他名聲不顯被嚴重低估了。

  說到這,又不得不說一下他老婆武則天。李治在世的時候,就讓她與自己一起臨朝聽政,並稱二聖。等李治一死,她就想方設法搞掉兒子,自己上位當女皇。】

  李世民:!!!

  眾人:!!!

  啥玩意兒?女皇?瞳孔地震!

  【我是很喜歡女皇的,畢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皇帝,還是一位手段不俗能力出眾政績上佳的女皇帝。

  有如此女帝我很高興,但我想李世民大概是不高興的,畢竟誰希望自家江山易主?武周代唐,連國號都改了。

  也不知道他要是九泉之下有知該氣成什麼樣,會不會撲上去把李治掐死。畢竟如果不是這糟心兒子,武皇還真稱不了帝。】

  李世民望向李治,眼神銳利。

  李治打了個機靈:「天地良心,阿耶,你講講道理。這妖女說的話沒一句對得上,可見關於我的言辭也並不真實。我怎麼可能放任一個外人謀奪我李氏江山。我又不是腦子壞了!更何況什麼武則天,我都不知道她是誰!」

  視頻中的女子適時給予答案。

  【更扎心的是這武皇還曾是李世民自己的小老婆。武則天另有一個名字,喚做武媚娘。媚這個字都是當年武皇入宮為才人時李世民親口賜的。

  哈哈哈。李世民該是何種心情。自己選定的繼承人在自己死後納了自己的小老婆,還一路捧她做了皇后,成為二聖,最終奪取了李氏江山。李世民唯一慶幸的大概就是武則天只做了一朝,皇位又回到了李家人手裡,國號重新改回了唐。】

  李治張大嘴巴,目瞪口呆:「你……小老婆?才人?」

  李世民面黑如水。什麼鬼的才人,他不認!

  李治笑嘻嘻:我也不認。

  李泰:我更不認!

  李承乾:望天。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之後如果我再想到什麼會進行補充,若無意外,下期視頻我們嘮嗑史上悲劇太子之劉據。拜拜,下期見。】

  雪花一閃,視頻熄滅。「鏡子」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眾人看著已經歸於平靜的「鏡子」默然不語。

  良久之後,李蘊寧最先開口:「劉據乃漢武帝長子,是為戾太子,這點我們都知。可她剛剛是不是還說了在嘮嗑父親之前,已經嘮嗑過什麼……嗯,胤礽?這位胤礽是誰?」

  李懷安聳肩:「她不說了是清太子嗎?又不是唐太子,肯定不是我們家的。」

  不是大唐李家的,如今的史書上也沒有,那就只能是後世的。清……也就是說唐沒了。

  李承乾輕嘆:「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代更迭,實屬正常。」

  確實正常,但作為李氏皇族,在場眾人難免戚戚焉。

  李泰微微蹙眉:「會不會是那位武媚?」

  轉而又道:「不會,她說武周代唐,更說只做了一朝女皇,皇位又回歸李家。這麼看來必不是她。可這個武媚……」

  李泰轉頭看向李承乾:「大哥提拔的女官之中似乎就有一位姓武?」

  李承乾眸光微動,神色卻仍舊如常:「她喚做武珝,不叫武媚。」

  李泰蹙眉:「可這個媚字是阿耶取的,若阿耶沒取,她……」

  李承乾輕笑:「她也不叫武則天。」

  李泰頓住,略一思索,也對。鏡中女子確實說了武則天與武媚兩個名字,這倆為同一人,並不叫武珝。那這位武媚是誰?是誰最後奪了李氏江山?

  「青雀,她還說我會謀反,你覺得我會嗎?」

  李泰搖頭:「大哥已是皇帝,何須謀反?」

  「那她說我與你不死不休,雉奴最後撿漏做了皇帝呢?」

  李治怔愣。

  李承乾勾唇:「所以不必太在意,當做故事聽聽就過吧。青雀,不必因虛妄之事徒增煩憂。」

  他伸手將鏡子扣在桌案,又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也同樣看向他,對於他所說的話不置可否,眸光忽明忽暗,神色尤為復雜。

  李承乾仿佛想到了什麼,衝李泰使了個顏色,讓李泰將眾人帶出去,屋內便只剩下了他與李世民。

  李承乾坐到其身邊:「阿耶!」

  李世民緩緩回神,張了張嘴,好半天才開口問出來:「承乾,當年你被夢魘所困,昏迷十余日,你說你在夢魘裡看到了一些事,是不是……是不是這位女子說的這些?」

  李承乾抬眸對上他的目光,想了想,終究沒有回避,直言道:「是。」

  「那這些事情……」

  李承乾輕笑著打斷他的話:「阿耶,重要嗎?這些事情是真是假,是否發生過重要嗎?」

  李世民雙手輕顫,神色隱忍。怎會不重要呢。如真實發生過,是不是說明承乾經歷過那麼一回,而在那一回中,他沒有幫承乾,反而成為導致承乾走向深淵的推手?

  李世民回想著多年前承乾的哪一次昏迷,回想著他醒來後與自己訴說的種種,回想著他所謂的「故事」,「故事」裡的種種與他們有許多嵌合,與今日鏡中女子所言更是諸多重合。

  李世民垂在身側的雙手抖動的越發厲害。原來這就是承乾的夢魘,就是他所謂的「生而知之」。原來他曾經歷過這樣糟糕的事情,而導致這一切糟糕的根源還有自己的一份,甚至自己還是其中最關鍵的一份。

  承乾當年說,「故事」中那份太子最後抑郁而終,享年二十六歲。

  承乾,他的承乾竟然……

  李世民但覺渾身血液被人抽干了一般,四肢無力,面容慘白。

  「阿耶!」李承乾上前挽住他,將他的思緒拉回來,阻斷他不斷深入的猜想,「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人活著要專注當下。夢裡真假終是虛幻,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很好,這就夠了。」

  李世民怔愣。夢裡真假終是虛幻。虛幻嗎?

  「阿耶難道覺得現在不好嗎?」

  「當然不是。」

  「那便是了。這玩意兒從何而來,如何會從天而降尚且未知,我們何必為它煩惱?」李承乾握緊李世民的手,將頭靠在其肩膀上:「阿耶,即便這女子口中所說的名字與我們一致,我們終歸不是他們。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

  是啊,他的承乾,他的青雀,他的雉奴怎會做出那種事呢,他們不會的。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攬住李承乾:「你說得對。我們不是他們,我們是不一樣的。」

  若是……若承乾當真曾在夢魘中經歷過這一切,那就讓他用余生去補償吧。

  他要他的承乾往後都舒心順遂,要他的青雀雉奴兄友弟恭,要他們一家和和美美,要他的大唐盛世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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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文下有讀者提到為什麼非要女帝繼位,很沒必要這點,我解釋一下我的考量。

  我並不是所謂的非要強行推女帝上位。上一本我寫胤礽,沒有女帝上位。因為環境不合適。女帝上位會顯得突兀。

  但是這裡是李承乾,這本身就是一個女帝出現的年代。所以我糾結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出現女帝。

  我的主角是李承乾,以我文章的發展,注定了武皇是絕對不可能上位的。

  而她的不上位改變的不僅僅是她的命運,或許還有其他女子的命運。不可否認武皇的出現在那個時期確實提高了女性的整體社會地位。當然這點我也想過,可以讓主角來提高女性地位,不一定需要女帝。

  我又一想,歷史上就這麼一位女帝。我把她蝴蝶了。總感覺有點心裡愧疚。因為這是女性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當然如果我讓主角的女兒上位,終究不是武皇,但她也可以成長為一個出色的女帝。

  女性地位不一定非得需要出來一個女帝,但無疑唯有當皇帝是女性的時候,才更利於女性地位的提升,才更能保障女性的權益。我之前考慮過,不設女皇,就按照這樣寫下去,由主角來提高女性地位,做一些改革。

  可是如果這個時候,在這個有主角鋪墊幾十年的基礎上,女性還沒有上位,那麼後世再不會有女帝。女帝將絕於歷史。這點或許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武皇已經不可能上位了。

  但女帝可以不是武皇,甚至可以不是任何誰誰誰,可我覺得歷史上總要有這樣一個人物出現,去證明女性曾經站在過權利的巔峰。不是攝政,不是幕後操盤,而是堂堂正正站在了那個位子上,如過往許多的男性帝王一樣。

  如果缺失了這一層,總覺得我斷掉了女性歷史上的輝煌時刻。這也是我寫主角李承乾最為難的地方。(因為主角的設定與文章的走向注定要蝴蝶掉女帝)

  所以我想來想去,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造一個女帝出現。

  她的出現很靠後,作為主角的子女,這時候關於主角的整體故事基本已經完結。她可以不出現在正文,但她能出現在番外。

  在我看來,番外有些章節是可以與正文隔開來看的,甚至我有些文的番外很放飛自我。如果有實在不喜歡看到女帝出現的,那就看到正文截止吧。

  故事在正文其實已經結束了。番外只是一些結局後續,一些關於作者我想要試著練一練手的放飛自我,譬如這章的直播。所以,請把番外與正文分開來看就好。


第160章 後世(有放飛自我情節不喜勿入)

  ===================

  後世, 公元2023年。

  作為本國歷史上最輝煌的朝代,大唐一直備受歷史學家考古學家的青睞,也深得廣大人民的喜愛。若把各個朝代比□□豆, 那大唐必然是頂流, 還是一騎絕塵, 甩開第二名一大截的那種。

  國內四大知名企業更是自願出資贊助政府修建了一座博物館,取名盛唐博物館, 專門展覽有關盛唐的各類物件。博物館自建立以來,觀者如潮。

  李明瑤走在展廳內,一一掃過眼前的展品。身邊有兩位女大學生,一人著紅裙,一人穿藍裙。

  兩人竊竊私語,紅裙說:「這就是曲轅犁吧。旁邊是水車跟高轉筒車。真的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在那個年代能想到這樣的農田水利工具, 真的牛批。」

  藍裙道:「古人牛批,聖宗皇帝更牛批。這些東西都有聖宗皇帝參與。」

  紅裙眉眼飛舞, 得意洋洋:「那當然, 看他的廟號就知道了, 誰能配得上聖這個字啊。他不牛批誰牛批。」

  藍裙撞了她一下:「知道你是唐聖宗的鐵粉,行了啊,別一說起他你就這副模樣, 注意點。周圍都是人呢。你好點顧忌下形像。」

  紅裙女孩不以為然。藍裙打趣:「你別忘了,唐聖宗的盛世至少有一半太宗皇帝的功勞。就他那性子, 大半折子都是太宗皇帝批的, 不想管的事情全是太宗皇帝給管。誰當皇帝像他這麼舒心。」

  「那也是因為我們聖宗皇帝人格魅力大, 父子感情好。不是有人說朱標如果想當皇帝, 朱元璋能給他當大將軍嗎?咱聖宗當皇帝,太宗給他當副手。」

  藍裙點頭:「確實。太宗退位後就活脫脫一總裁特助, 360度全能還不要工資那種。哪個老板要是碰到這麼個員工估計夢裡都要笑醒。聖宗皇帝這是什麼命,能有這麼好的幫手。」

  紅裙輕笑,眼睛裡滿是狡黠:「你該問太宗皇帝是什麼命,算計著聖宗皇帝登基,以為可以退休享清福了,結果被強制返聘回去,給親兒子當牛做馬當到老。」

  藍裙:……想想,這話真沒毛病。

  太宗皇帝實慘,為他默哀一秒。

  紅裙又感慨:「聖宗皇帝的永安盛世有太宗皇帝的一份功勞沒錯,但太宗皇帝的貞觀之治也有聖宗皇帝的功勞啊。你瞅瞅,這些農田水利器具,不都是聖宗皇帝做太子時弄出來的,這幫的可都是太宗皇帝的政績。」

  紅裙指了指前方:「還有那些,也大多都是貞觀年間出世的。」

  前方是一排展櫃,櫃中放著許多農作物標本。譬如土豆、紅薯、玉米等等,零零總總竟有近數十種之多。

  二人走過去,李明瑤不疾不徐綴在後頭。她與她們本不是一起的,也並非故意走一塊,可就是莫名地她要去哪,她們去哪。因而兩人對話讓她聽了個全乎。

  紅裙藍裙順著展櫃一路向前,邊走邊閑聊:「明明我們史書上記載得清清楚楚,土豆紅薯玉米包括棉花都是聖宗皇帝發現的,並且是在我國境內發現的。偏偏有些外國人說南美洲才是這些東西的發源地,說我們是從南美洲引進的。

  「呸,我可去他的吧。雖然盛唐那會兒萬國來賀,外邦胡人不少,可也沒聽說有南美洲這麼遠的來啊。史書明確記載,我國發現的東西比外邦人帶來的那些要早得多。

  「最多就是南美洲也有土豆紅薯唄。難道還不興他們有我們也有了。更何況我們的品質可比他們強多了,不是他們能碰瓷的。

  「我們都沒說他們是從我們這偷過去的呢,竟然好意思說這玩意兒的發源地在他們那。好不要臉。別來挨邊好不好。」

  藍裙女孩翻了個白眼:「也就是些跳梁小醜這麼說,你看那些官方會嗎?他們門清這呢。咱們可是有史料證據的,聽那群小醜鬼扯。理他干什麼,給他臉了?」

  「確實,不理他們,一個眼神都別施舍。誒,對了。其實我挺好奇的,聖宗皇帝到底打哪弄來這麼多新農作物。怕不真是網友們說的他是神仙下凡變出來的吧?」

  藍裙女孩抽了抽嘴角:「要說他是神仙下凡,你不如說他是錦鯉運爆表,總能因為各種機緣巧合弄到這些東西。」

  紅裙失笑:「那也太巧合了點。」

  「誰說不是呢。而且有一點特別詭異。貞觀元年突厥舉二十萬大軍南侵,兵臨渭水,大唐這邊不到五萬兵馬,實力相差懸殊。但是就這樣的戰役居然贏了,還敲了突厥一筆。贏的關鍵在於一群飛鷹過境,在突厥軍營一頓嘎嘎亂殺,把他們折磨得夠嗆。」

  藍裙與紅裙對視一眼,同時道:「這群飛鷹還扔下了成堆的紅薯。」

  兩人同時沉默。

  這忒媽是什麼天方夜譚,如果不是多個史書都記載了這件事,還記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們差點以為是什麼玄幻小說。

  「大家都說太宗皇帝李世民跟劉秀一樣都是大魔導師。」紅裙女孩抿抿唇,「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說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大魔導師其實是聖宗皇帝李承乾?」

  藍裙秒懂:「因為那些紅薯?」

  「對啊,你看其他農作物都是聖宗弄出來的,聖宗還有一只寵物鷂鷹,叫做阿鳶,十分通靈性,那天嘎嘎亂殺突厥軍營的剛好就是鷹群。」

  「倒也不無可能。」

  兩人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紅裙女孩聳肩:「那個年代的事,誰知道呢。反正這期間的謎團多了去了。就說這些農作物吧,鬼知道聖宗怎麼弄來的。

  「而且我們現在都知道南美洲的土豆跟紅薯都需要脫毒處理,可我們的土豆不需要。明明二者看起來沒啥區別,在品質上卻大不相同,尤其我們的種性不會喪失。這可比南美洲的品種強多了。

  「有不少農學家研究過,都覺得不可思議,想破頭想不到是什麼原因導致。史學家們也一直在尋找真相,想知道這樣的品種唐聖宗是怎麼得來的。」

  藍裙女孩莞爾:「你還別說,就這些謎團讓歷史學家們孜孜不倦去探尋研究,為此還分出了好幾個派系,創造出一門唐學,不知道養活多少人。」

  當然唐學研究的不只是這些謎團,但讓大家最感興趣的是這些謎團沒錯了。畢竟其他歷史都是確定的,唯有這些謎團至今未解。向來都是未知的東西更吸引人。

  兩人繼續向前,到了第三展廳。廳內展示的是竹紙、花紙、雕版模具與活字模具等。這裡有一個父親帶著兩個孩子在參觀,並給他們講解這段歷史。

  「聖宗皇帝就是靠這些打破了世家格局。如果說隋朝創立了科舉,唐高祖沿用了制度,太宗將其發揚光大、廣納人才,是給予了普通寒庶階層向上的希望。

  「那麼聖宗皇帝改進紙張,創活字印刷術,立官學,開書院等一系列措施就是徹底擊碎了上層階級對於知識的壟斷,讓知識得以廣泛傳播。至此,寒庶階層才真正有了自己的通天之道。」

  兩個孩子紛紛表示:「爸爸,我知道。老師說了,聖宗皇帝此舉徹底免除了皇家被士族掣肘的風險與隱患,奠定了唐王朝皇權至尊的地位,並且圖書館書院的政策沿用至今,福澤後世,意義深遠。」

  父親滿意點頭:「對,沒錯。」

  小點的孩子將臉貼近展櫃:「爸爸,這是《女將軍》,是聖宗皇帝親筆撰寫的那個話本嗎?」

  「是。這是《女將軍》的手稿。聖宗皇帝還借此獨創了文學史上的話本小說體裁。」

  孩子們又舉手:「還有舞台劇,也是他開創的。老師說他是中國古代文學先驅。他一手打造了大唐文娛盛世,也是縱觀中華上下五千年歷史長河裡文娛最巔峰的時代。」

  父親臉上笑意盎然:「是的。」

  李明瑤自父子三人身邊走過,望著展櫃內《女將軍》的手稿怔怔出神了好一會兒才又移開目光,走向下一處。巧合的是又與紅藍裙子的姐妹不期而遇,一起入內。

  紅裙女孩似乎有些激動,不自覺握住同伴的手:「你知道嗎?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展廳。姐妹,你看。這是鎮國長樂公主用的紅纓槍,她就是用這把槍殺入西突厥王庭,直搗黃龍。

  「還有這個,是女相武侯用過的筆洗。試想一下,那些年她就是用這個清洗筆具,處理國家大事,批閱文書。

  「再看這個,這可是女皇李蘊寧的私印!姐妹你知道我最喜歡聖宗皇帝的點在哪裡嗎?在這裡,就在這裡啊。

  「他同古代別的男人不一樣,一生一妻,沒有納妃,更沒有寵幸過宮婢。並且他很尊重女人,對自己的親人特別好。長樂公主想從軍,他力排眾議讓其執掌娘子軍,還任命她做安西都護。

  「李蘊寧有權掌天下為國為民之志,他再次力排眾議立她為皇太女,扶她當女帝。為此,甚至幫李蘊寧暗中籌謀二十多年,用心為她鋪路。

  「李蘊寧也確實有能力,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位期間勤政愛民,延續了他與太宗皇帝一同創下的盛世,還將之治理得更加繁榮富強。」

  紅裙女孩緩緩說著,臉上笑容洋溢,眸中充滿期待:「那會兒也是女性嶄露頭角,走上歷史舞台的時刻。青史留名的女性可不少呢。

  「娘子軍的軍制被保留下來,此後出了一位又一位女將軍我就不說了。最出名的是武珝,憑女子之身做到了宰輔,還是帝師,聖宗親封的女侯爵。再有上官婉兒,女相武侯的繼承人,武侯年老後,便是她接任了武侯的職位。

  「另外這時期還出現了歷史上第一位女監察官,第一位女首富,第一位女性書院院長等等。那是古代女子最輝煌的時期,最璀璨的年代。」

  說得正激動,旁邊一道聲音冷嗤:「有什麼輝煌的,就你說的這些女性,後面的先不談,前面的女帝李蘊寧、鎮國長樂公主李麗質,哪個結婚了?

  「她們到死都是一個人,連個後代都沒能留下。為什麼?還不是因為社會格局所限。她們擁有的東西注定了她們如果結婚生子會面對太多艱難,留下太多隱患。

  「所以說什麼輝煌,只是表像而已。如果她們真有那麼厲害,達到跟男人一樣的高度,還不是隨心所欲,想干什麼干什麼,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哪裡會連個家庭後代都不能有,人生都不得圓滿。」

  聽到此話,李明瑤腳步頓住,下意識轉頭看過去,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性,長得人模狗樣,穿著也十分得體,一派高知紳士打扮,可惜說出來的話暴露了他的本性與眼界。

  不出所料,紅裙女孩直接懟回去:「我跟我閨蜜說話你插什麼嘴,不知道隨便插嘴別人的話題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嗎?更何況,你說她們沒結婚沒生子就不圓滿?人生的路這麼多,你憑什麼認定你所以為的就是圓滿,別人認為的就不圓滿?

  「再說了,你從哪點認為她們是被逼不能結婚生子?女帝與鎮國公主留下的史料札記都有記載,看得出她們是自己不想結婚。」

  那男人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紅裙女孩完全不給他機會,搶先駁斥:「就算她們不想結婚有一部分政治因素的考量又怎樣?她們有更遠大的抱負,為什麼要拘泥在家庭孩子身上?你當誰都想跟你們男人結婚?

  「她們是沒結婚,可她們不缺男人啊。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美男在側,不喜歡了還能換一個,什麼小奶狗小狼狗,不同種類都能體驗,不香嗎?

  「而且她們活著的時候尊榮無限,去世後風光大葬,全國哀悼,配享太廟,香火不斷,史書留名,後人傳頌。轟轟烈烈了一輩子值了,為什麼一定要結婚生孩子。

  「我一個普通人都不想結婚,只想自己快活呢,何況她們。要是能讓我走上人生巔峰,坐到她們那個位子,一輩子不結婚又如何。我巴不得好嗎!這就跟你給我五個億,讓我拿身上十斤贅肉去換一樣。

  「既能一夜暴富,又能完美減肥,簡直不要太爽歪歪!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能說出只有結婚生子,人生才算圓滿這種話。你是從哪個古代穿過來的,封建社會都亡一百多年了!

  「啊,不對。人家聖宗皇帝妥妥的古代人思想都先進著呢,從不逼妹妹跟女兒結婚,也從不覺得不結婚人生就不圓滿。你一個現代人是怎麼說出口的。不知道人生的多樣性,生活的多樣性嗎?圓滿的定義從來不只一種。切!」

  女孩轉頭拉著同伴離去,徒留男人站在原地,氣惱異常,想發作卻顧忌大庭廣眾發作不得,一張臉漲得通紅。

  李明瑤低頭輕笑了一聲,同樣轉身離開。

  再往前便是她此行的最後一個展廳,是最大的展廳,也是近期才開放的全新的展廳。這裡展出的不是唐王朝的古物,而是一座模型。

  唐王朝留下了許多史料與瑰寶,可曾居住了好幾任帝王的太極宮卻沒有保存下來,在一千多年的時代變遷之下一點點被摧毀,被現代建築覆蓋,就連遺址考古都難。

  盛唐博物館耗時一年多,根據諸多史書資料,終於按比例做出了復原版太極宮模型。說是模型,體積卻並不小,安置在展廳內,足足占據了四百平,一經開放,引來觀者如潮。

  對比其他展廳,這個展廳最為熱鬧,行人們幾乎都是結伴而行,竊竊私語。

  「這裡是東宮,這是太宗皇帝住的立政殿?這裡是甘露殿吧,似乎聖宗皇帝繼位後就住在這。」

  「對,這本來是高祖皇帝的住處,後來高祖皇帝退位空置出來,太宗皇帝沒搬過去,而是另擇了立政殿,等太宗皇帝上位才再次迎來新主人。後來太宗退位,便是女皇住在這。」

  「誒,看這棵樹,在立政門內,靠近立政殿。這是不是就是聖宗皇帝小時候被太宗皇帝揍的時候爬的那棵樹。」

  「看地理位置應該是的。而且可不只太宗皇帝,晉王李治並端王李懷安小時候都喜歡爬。」

  「哈哈哈,這是什麼傳統,李家人居然還有這種闖了禍就爬樹的傳統?居然還一脈相承!」

  「是啊,尤其後來李懷安的兒子,李治的兒子也這樣。」

  闖禍爬樹?

  李明瑤腳步微頓,她們家也有個小時候闖了禍被長輩教訓就跑,還喜歡爬房頂爬樹,以為這樣長輩就奈何不得他的小家伙。

  想到此,李明瑤目光閃動,臉上浮現出復雜的情緒。

  就在這時,手中的手機震動,李明瑤轉入旁邊的洗手間按下接聽鍵:「什麼?明樂醒了!我馬上就回來!」

  ********

  醫院。

  李明瑤匆匆趕來,站在門口,看著病房內蘇醒的李明樂眼眶溫熱,偏頭硬生生將淚水逼回去,重新換上欣喜松快的面容入內。

  李明樂最先發現她:「表姐。」

  李明瑤忍住鼻尖的酸楚,笑著說:「醒來就好。」

  又抬眸問李父李母:「醫生怎麼說?」

  她來的時候剛巧看到醫生從病房出去,可見已經檢查過了。

  李父李母臉上滿是喜悅:「醫生說明樂一切都好,既然已經蘇醒就沒什麼大事了。不過到底經歷車禍昏迷了兩個多月,這幾天可能身體會有點虛,需要些時間恢復。而且就算出現記憶混亂的現像也是正常的,應該過陣子就能好。」

  李明瑤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舅舅舅媽,你們這段時間一直守著明樂也累了,既然明樂蘇醒,你們不如回去歇會兒吧,我來照顧他。」

  李父李母本想拒絕,李明瑤又道:「明樂醒了可以正常進食,你們也想給明樂做點好吃的吧。而且明樂還得在醫院住好幾天,應該會需要一些東西,不然天天呆在這看牆壁發呆多無聊,換洗衣物也是要的。」

  這話說得有理,李父李母不再拒絕,接受了這個提議。

  等他們一走,李明瑤一把抱住李明樂:「對不起,對不起,明樂,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我差點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我以為……我以為我害死你了。要不是我叫你出去慶祝,你也不會……」

  李明樂哭笑不得:「表姐,這與你有什麼關系。就算是你約的我,可不是你讓我出車禍的啊。表姐,你別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這不是你的錯。

  明樂這麼說,舅舅舅媽也這麼說,可李明瑤總覺得李明樂會出事她是需要負一部分責任的。因為那天明樂本來沒想去,是她一直勸說,明樂才答應。

  如果明樂沒有答應,他不會出門,不會開車,不會走上那條路,也不會撞上那個糟心玩意兒。

  「表姐,你別這樣。這真的不怪你。何況我現在不是醒了嗎?表姐,你如果因為這個自責,我會更不好受的。」李明樂睜著一雙烏溜溜地眼睛,委屈巴巴。

  李明瑤噗嗤失笑:「好,我不自責。你剛醒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就是有點累。」

  一聽這樣,李明瑤連忙將病床搖下去:「那你休息會兒,養養神。」

  李明樂此刻確實腦子嗡嗡精神不濟,兩世記憶湧來,他是真的累,便從善如流躺下去閉上眼睛,沒一會兒真的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色還沒黑。房間內有聲音響起:「哈嘍,大家好,我們又見面了,我是瑤林玉樹,瑤林玉樹就是我。接上回,今天我們要聊的是世上悲劇太子之劉據。」

  李明樂頓住,抬眸看過去,床邊李明瑤正在不斷調試剪輯,聲音是從她手中工具裡傳出來的。那工具如IPAD一般,只是邊框嵌著許多細小寶石。

  這玩意兒……這玩意兒不就是那個「天外來物」!

  李明樂睜大眼睛:「表姐,你在做什麼?」

  「你醒了?」李明瑤將工具關掉,奇怪的是,大唐的天外來物使用時與ipad無異,但關掉是鏡子,可眼前的東西關掉就是ipad。這不一樣。

  李明瑤一邊將他扶起來一邊解釋:「我最近在做一些歷史盤點視頻,就隨便聊聊。現在短視頻直播什麼的不是很火嗎,我湊湊熱鬧而已。」

  李明樂深吸一口氣:「你在做劉據的視頻?之前做的是胤礽跟李承乾?」

  李明瑤動作一頓:「你怎麼知道!」

  這不對勁。她說自己在嘗試做視頻不過是托詞,她的視頻只會出現在平行時空,從未發布在本世界,明樂怎麼可能會知道!

  姐弟倆四目相對,李明瑤福靈心至:「舅舅舅媽說你剛醒來,記憶會有點錯亂。你……你錯亂的記憶是什麼?」

  「我醒來的時候,旁邊兩個護士商量要趁休假的時間去西安看盛唐博物館,看去歲剛出土的唐聖宗李承乾留下的手稿,看新開放的太極宮模型。」

  說到這,李明樂抬頭對上李明瑤的視線,目光炯炯:「可在我的記憶裡,原本歷史中並沒有唐聖宗,李承乾謀逆被廢,貶為庶人。」

  李明瑤神色閃動:「你……你……」

  李明樂開口:「表姐,我看過你關於你嘮嗑李承乾的視頻,在夢裡。」

  是的,夢裡。他身處大唐,這裡是夢。身處這裡,大唐便是夢。

  李明瑤大驚:「你……你是說你昏迷這段時間……」

  不等她說完,李明樂點頭:「對。所以能跟我說說你的遭遇嗎?」

  李明瑤深吸一口氣:「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出車禍的?」

  李明樂蹙眉回想:「似乎是被一束光閃了眼睛,方向盤打偏了?好像還有什麼東西砸破了我的車前窗。」

  一束光……

  李明樂猛然想到天外來物出現在大唐時的類似白光,下意識低頭看向「IPAD」。

  李明瑤言道:「你出車禍後,我給你收拾東西,在你的車裡發現了這個。這玩意最初的形態是一面鏡子。我從沒見過這麼花裡胡哨的鏡子,我確定這不是你的東西,尤其是我不小心被它刮到手指滲出血,血直接沒入鏡子,然後……」

  李明瑤抿唇:「然後我就被系統綁定了。系統跟我說,它是主控器,除它外,還有許多連接器,已經前往不同時空。

  「它說作為主控器,它能變幻模擬我們世界的電腦ipad,讓我作歷史相關視頻,視頻會在連接器上播放。它還說它來自高維世界,這是他們高位世界在平行時空的測試實驗。

  「什麼鬼的實驗,我才不干這種事,壓根不想理它。可它提出只需要我完成任務,積攢一定的人氣和聲望值,就能讓你醒過來。我……

  「我等了好多天,眼見你一直不醒,醫生也說昏迷的越久醒來的機會越小。我怕了,實在沒辦法,就想著不如試試。」

  李明樂:!!!

  李明瑤看向他:「你呢?你昏迷的時候經歷了什麼?」

  李明樂並不避諱,將自己的事情娓娓道來。

  李明瑤目瞪口呆:「我就說為什麼史料記載李承乾的某些喜好舉止跟你雷同呢。可單憑這點也說明不了什麼。我怎麼也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你。

  「我之前也發過其他視頻,都不會對現世造成影響,唯獨發了李承乾的視頻後,世界開始一點點變化。最驚訝的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些變化,在其他人,包括舅舅舅媽眼裡,歷史一直是這樣。

  「我曾猜測大概是因為李承乾的這個視頻播放的連接器所在時空與我們時空有重疊融合,我的視頻導致了歷史的改變,從而出現一連串的蝴蝶效應。結果不是我,是你!」

  李明瑤不無感嘆,誰能想到眼前這位表弟一手締造了歷史,居然成為了千古一帝。

  「誒,不對。」她突然坐起來,「照你這麼說,這邊一天,大唐一年?你昏迷了兩個多月,其實在大唐活了七十多歲,壽終正寢?」

  「對。」

  「我艸!合著你是自己壽終正寢回來的,關系統什麼事。怪不得我覺得不對勁。明明系統說的讓你醒來所需的人氣和威望我還差得遠,怎麼你就醒了。原來你醒來不關它的事。它居然用這點讓我做了兩個月的白工!老娘可去他M的吧!」

  李明瑤怒火衝天,將「iPad」重重往地上一摔,還不解氣地踩了幾腳,奈何這玩意兒天上掉下來都沒事,自然傷害不了它。李明瑤又將其撿起來,直接塞進包裡,惡狠狠道:「明天就把你給埋了,用水泥封的死死的,讓你永世不見天日。」

  冷哼一聲,李明瑤又看向李明樂,眼睛亮閃閃:「你既然是唐聖宗,那麼是不是可以幫忙解釋一下謎團?」

  「什麼?」李明樂一頭霧水。

  「那個你那些農作物種子哪裡來的,你就算知道有那些東西,也不能憑空變出來吧。」

  「哦,我有一個系統,農場系統。」

  李明瑤:……這年頭,系統都是批發的嗎?

  「那李世民大魔導師對戰突厥天降神鳥也是因為系統?」

  「對。」

  「土豆跟紅薯呢?系統給的品種這麼逆天的嗎?」

  「當然不是,系統最初給的品種也就比我們現在好一丟丟。為了我死後土豆與紅薯也能長存,不留隱患。我可費老大勁了。

  「系統升級會獎勵盲盒,除了新手禮包開出了強身健體丸,之後我每一次開出的都是許願福袋。三個中級福袋換一個高級福袋,三個高級福袋換一個終極福袋。

  「後面升級越來越難,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攢到一個終極,然後許願拿到了不需要脫毒處理,感病率極低且種性永遠不會喪失的種薯。」

  李明瑤:!!!

  「你的系統為什麼這麼強,我的系統卻如此垃圾?」

  李明樂聳肩,誰知道呢。

  轉瞬李明瑤又站起來:「你可太牛批了,老弟!你居然成了千古一帝!啊啊啊,千古一帝居然是我表弟,這事夠吹幾十輩子了。」

  忽然她頓住,緩緩回神:「誒,對了,那你現在豈不是七十多歲……嗯,不對,加上你這輩子的年齡就是九十多歲。也不對,如果從大唐那會兒開始算……我艸,一千多歲?老古董,活化石?」

  李明樂:……笑容消失。

  後面這幾句大可不必說出口。請直接斷點在夠吹幾十輩子上,謝謝![咬牙切齒jpg]

  --------------------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我把上章放飛的直播梗圓上了。

  嗷嗷嗷,本文到此就全部完結了,感謝一路相伴,感謝大家的支持,我們下本劉據再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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