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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暗墮嬸每天都在被感化》作者:陸水硯【完結】

第096章

  天有不測風雲,雨落下來之後旅館的房間都被訂滿了,只剩一間單人,他們必須決定好誰住,剩下的全去大巴車裡將就一夜。

  吉爾伽美什寧願躺在旅館裡哭也不願意坐在大巴車上笑,但他是男人,在這種時候和全隊唯一的女性搶房間太缺德,所以在大家一致認為應該把鑰匙交給千繪京時也沒意見。

  他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體恤民意的烏魯克王。

  窗外的雨還在下,砸進大海裡迸出了數不清的水花,沙灘上也濕漉漉的,沙子凝結成塊,一點都不好走。

  或許是由於雨聲太吵,又或許是由於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太過安靜,千繪京翻來覆去很久都沒有睡著,她打開手機,關上,過了會兒再次打開,再次關上,一番折騰下來根本睡不著了。

  直到屏幕驟然亮起,是一條來自鶴丸的短信。

  ——睡了?

  她的嘴角總算有了弧度。

  【沒】

  ——缺陪聊嗎,免費的。

  千繪京輕笑了一聲,繼續敲按鍵。

  【缺個陪散步的】

  ——那我過來,到旅館了你再下樓。

  她望向窗外,覺得連月色都變得曖昧起來。

  鶴丸來得很快,從放下手機算起只過了五分鐘,這時的雨已經沒那麼大了,絲絲綿綿的特別舒服,傘只有一把,兩人很自然地並肩走著,沿小路往後山前行,悶熱潮濕的空氣緩緩洇開,雨絲傾斜,千繪京卻一點都沒淋濕。

  雖然是兩個人在打傘,但傘面一直罩在千繪京頭上,她沉默片刻,說道:「我這裡還很寬敞。」

  「那就讓它寬敞著,」鶴丸裝作沒聽懂對方的意思。

  「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我身上濕,貼近了你會感冒。」

  千繪京又沉默了,她覺得自己今晚有點魔障:「手攤開。」

  鶴丸把手伸出來,下一秒掌心裡就多了個迷你水晶千紙鶴,是售賣店紀念品櫃台上的,他買串時看見過。

  「順手買的,」千繪京把臉別過去,「不要我就送別人了。」

  就衝「鶴」的造型買的,哪兒有送給其他人的影子。鶴丸看破不說破,把小水晶揣到兜裡:「很漂亮。」

  遠方的城市流光溢彩,但後山樹木多,再走進一些把月光也遮住了,林海無垠,雨點拍打樹葉的聲響格外悅耳,就在此時,旁邊的樹叢動了動。

  鶴丸把千繪京擋在身後,厲聲問:「誰在那兒?!」

  那陣尖叫停了下來,隨後兩個小女孩兒畏縮著走出樹叢,其中一個吞吞吐吐地說:「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這時候還有人……」

  千繪京看著很眼熟:「你們和那個棕色頭發,戴眼鏡的小男生認識?」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們下午還在和那孩子一起打沙灘排球。

  「你認識陸生?」鳥居夏實問道。

  「只是見過而已,」千繪京轉而對鶴丸說,「不是敵人,我們走吧。」

  鶴丸點頭,撐著傘打算離開,誰知女孩慌忙叫住他們:「不能往那邊走,那邊是我們班級舉辦的試膽大會目的地,會有同學扮作鬼嚇人的。」

  千繪京沒理會,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樹林裡,漸行漸遠。

  鳥居夏實口中的目的地是一座垃圾處理廠,以前建在山上,後來因為設施質量不達標,造成嚴重環境污染破壞地基就被拆了,不過只來得及拆了三樓,一二樓還留著,全部拆除最多也就這兩年的事。

  老遠就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腐臭味,再加上下雨,連帶著氛圍都陰森起來,千繪京站在垃圾處理廠門口,並沒有發現女生所說的「會有同學扮作鬼嚇人」。

  「主公,」鶴丸的聲音沉下幾分,「好像有些不對勁。」

  「嗯,有一股惡寒的氣息。」

  千繪京環顧四周,長年以來的作戰經驗讓她感到了一絲危機,鳥居夏實沒有撒謊,他們的確只是來海邊休假的普通學生,可一般來說這樣的活動都會有班干部維持秩序,一路走來不至於一個學生都看不到。

  「你先在這裡守著,遇到敵人格殺勿論,我回去看看那兩個學生。」

  鶴丸手中靈子彙集,很快就組合成太刀的形狀:「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另一邊,奴良陸生正在樹林陰影下疾行,他的速度太快,路過之地眨眼間便只剩下草葉顫動,像是刮了一陣風,毫無蹤跡可尋。

  這次班級旅行不太平,原本隸屬於奴良組的妖怪出現叛亂現像,冰麗和青田坊去尋找失蹤的首無至今未歸,恐怕也是被叛徒纏住了腳步。

  想到這裡,他不免「嘁」了一聲。

  試膽大會是傳統的兩人一組,全都有去無回,一定是對方干的好事。

  夜陸生具有強大的妖力,普通妖怪根本不敢靠近,它們只會對落單的人類下手,分散在各處實在不好找,得思考個良策……

  突然,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闖入了不和諧的音調,陸生抬起頭,見有個女人正站在遠處的樹枝頂端,四周妖氣浮動,似乎是被包圍了,他眯起眼睛,手已摁在佩刀上,豈料還沒等出手就看見了令人驚奇的一幕——

  當妖怪齊齊衝向那女人時,後者突然反身躍起,柔韌度極好的腰部呈現弓形,剎那間光影揮動,寒光繚亂,所有的妖怪都被砍成了碎塊!

  陸生的紅眸閃過愕然,與此同時視野徑直迎來了一抹黑影,他當即抽出彌彌切丸,清晰而利索的武器交鳴聲乍響於耳畔。

  「一伙的?」

  千繪京的聲音很小,但他還是聽見了,此時兩人距離不過半米,前者忽然消失,泥漿飛濺之際已出現在自己身後,他能感受到雨珠落在刀刃上蹦開的水花,也知道彌彌切丸已經擋下了對方的攻擊。

  千繪京的苦無正抵在彌彌切丸的刀面,她抬起眸子,剛好對上陸生的側眸。

  「我不是敵人。」

  少年嗓音低沉,氣息平穩。

  「你身上的味道和那群家伙很像,甚至更強,」她的力氣加大幾分,「我憑什麼相信你?」

  少年的身體逐漸化作黑霧,仿佛墨水被暈開消散於空寂,下一刻千繪京身後就多了一道氣息,陸生用臂彎勾住她的脖子,佩刀刀刃卻仍握在手中,隔了很長的距離,這時極富磁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如果是敵人我早就下手了。」

  剛說完就覺得有什麼尖銳的利器抵住了自己的後背,轉頭一瞧,竟是本該被他牽制著的宇智波千繪京。

  「同理可證我也不是敵人,」千繪京很快就松開手,「扯平了。」

  話音未落,陸生懷裡的「千繪京」就變成了一股輕煙消散殆盡。

  「有意思,」他勾了勾嘴角,「你不是人類?」

  千繪京翻轉手腕,以極其利落的弧度將苦無收回忍具袋:「是,也不是。」

  「哦?」

  「問題我已經回答了,具體怎麼想全在你。」

  沒給陸生追問的機會,她已消失在原地。

  剛才擊殺的物種從未見過,既不屬於付喪神也不屬於英靈,就長相而言似乎更像是傳說中的妖怪,如果換做以前千繪京絕不會相信有妖怪的存在,但經過這麼多事情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鶴丸那邊很順利,她到達的時候只剩下一地妖物殘骸和被救下的學生。

  夏季多雨,而且沒個定數,雨勢忽大忽小,鶴丸把昏迷的學生搬到垃圾處理廠旁邊的小棚下,千繪京一直幫他撐著傘,處理好之後前者接過傘柄,傘面立刻高了許多:「這裡很危險。」

  「嗯,或許還隱藏著其他怪物,」千繪京沉吟幾秒,「去車上檢查一下。」

  事實證明她多心了,車裡沒怪物,只有一群正在講鬼故事的修仙青年。

  「鶴丸?」阿斯托爾福看著車門邊的兩人,「不是鬧肚子嗎,怎麼御主也過來了,你倆上廁所也能上到一塊兒去?」

  鶴丸舉拳輕咳:「主要是去接主公,順便鬧肚子。」

  眾人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可能是由於才講完鬼故事的原因,這兒在窗外雨聲的襯托下多了些陰森涼意。千繪京看向一人霸占了整排後座的吉爾伽美什,問:「你也會對平民的午夜驚魂感興趣?」

  「呵,」英雄王對此表示不屑,「本王這是站在你們的角度看世界。」

  跟仙女下凡一個道理。

  千繪京在他前面落座:「外面有突然狀況,旅館暫時回不去了,今晚我就在這兒休息,你們繼續講。」

  閃仙女本來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個突發狀況,要是這女人不住旅館他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地去替個班,可還沒開口他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其他人也紛紛警惕起來,視線集體轉向車門。

  奴良陸生斜靠在門框上,雙手環抱,沉穩渾厚的聲音盡顯蠱惑力:「真是熱情的注目禮啊,白天就覺得你們不是普通人類,現在看來已經沒什麼疑慮了。」

  阿斯托爾福坐在駕駛座上,好奇地打量著他。

  然後摁下了關閉車門的按鈕。

  「喂喂喂!」陸生連忙邁出幾步,把差點被車門咬合的羽織扯了出來,「我只是來找你們商量事情而已!」

  聞言,三日月微笑道:「那就進來說吧,外面冷。」

  陸生:「……」

  他忽然覺得裡面也溫暖不到哪兒去。

  雷電從天際滾落,刺眼的白光活生生把夜幕劈成兩半,震耳欲聾,轟鳴不止,這暴風雨竟是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付喪神們不認識陸生,只有千繪京跟他交過手,所以兩人毫無疑問地坐到了一處。

  「我想跟你借點人手,」俊朗男妖如此說道。

  千繪京知道他想要救助那些學生,但還是沒松口:「你一個妖怪,為什麼對人類的事那麼上心?」

  像是被戳到了軟肋,陸生遲疑很久才回答:「因為其中有我的同伴。」

  好好的班級旅行居然會遭遇這種意外,部下們又不在身邊,要想救回失蹤的同學只能找千繪京幫忙,她不是妖怪,與奴良組沒有利害關系,陸生正是確定了這點才會跟過來。

  果然如他所料,白天與少女同行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否則也不會在第一時間察覺出獨屬於滑頭鬼的氣息。

  「是麼,」千繪京面無表情,「可你的同伴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現在的她對人類並無好感。

  陸生知道談判的標准,索性拋出底牌:「如果你以後遇到麻煩可以到浮世繪町來找我,我會在不違背原則的前提下還你一個人情。」

  浮世繪町……

  千繪京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地名。

  沒空細想,外面突然響起一聲驚叫,混合著狂風撅斷樹枝的聲音依然清晰尖銳。

  雷電交加,驟雨不歇,地上蜿蜒流淌的血液反射出暗光,滲人至極。

  眾人趕來時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

  一身污血的加州清光低垂著頭,佩刀無力地握在手中,卡西莉迦特被嚇得癱倒在地,雙肘支撐著身體不斷往後退,她幾近崩潰,尖聲哭喊道:「別過來,你這怪物!」


第097章

  血腥氣息是從未有過的濃郁。

  加州清光手一松,佩刀跌入積水中濺起無數泥漿,他捂住自己的臉,瞳孔緊縮,眼前的狼藉不斷呼喚著支離破碎的理智。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僵硬地側過頭,見卡西莉迦特正跪坐在地上,看樣子是被嚇壞了,他想去扶,可剛伸出手對方就尖叫起來,仿佛他才是那些企圖撕碎她的惡心妖怪。

  「滾開啊啊啊啊啊!」

  耳邊忽然響起腳步淌過血泊的聲音,卡西還沒看清來者是誰就連滾帶爬地跑了過去,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袖:「求求你救救我,他,他要殺了我!」

  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回應,她抬起頭,頓時嚇得腿軟:「是你?!」

  千繪京順了順被卡西拽出褶皺的外衣,語氣冷漠:「是我又如何?」

  付喪神們知道加州清光已經背叛的事情,這時看見他和他的新主公都十分不快,鯰尾直接邁出一步,慍怒的目光緊鎖在清光身上:「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清光聞聲回頭,迎上十數道不同但都滿含怒氣的視線,他不認識這些付喪神,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看著自己,慢慢地,視野越來越模糊,在出聲詢問前倒了下來。

  千繪京以為是人類學生遭遇襲擊才會趕來救援,現在看來倒是多此一舉了,她轉過身,對陸生說道:「我同意你的要求了,你們班上一共多少人?」

  「三十個,」陸生察覺出了這兩撥人有舊仇,但卡西驚恐無助的模樣實在可憐,「放著她不管真的沒事?」

  「她不是人類,不管死不了……」

  最後一個音節剛剛脫口,卡西已咳出鮮血暈厥過去。

  山姥切把幾塊破碎零件從水窪裡濺出來:「主公,這是攜帶式時空轉移裝置的殘骸。」

  周圍有妖怪的屍體,還有時間溯行軍出沒的痕跡,加州清光恐怕是拼了命才把卡西莉迦特保護下來,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意外,卡西竟然這麼害怕他。

  「啊,」秋田指了指混合在濃稠鮮血中的碎裂刀刃,「那些好像是付喪神的本體刀。」

  閃電劃過夜空,被照亮的碎刀反射出令人生寒的冷冽光芒。

  千繪京第一次看見付喪神死亡後的慘狀,沒有屍體,只有一地狼藉,天一亮可能就什麼都不剩下了,她環視四周,見大家的神情都帶著幾分沉重,雖然沒有經歷過死亡,但知道結局後也同樣會心生結郁。

  偏偏他們別無選擇。

  千繪京沉默了一會兒:「把這兩人帶去旅館。」

  只是提供一個暫時的安身之所而已,至於是否會遭遇妖怪的埋伏就與她無關了。

  卡西莉迦特醒來的時候正睡在走廊上,連條毯子都沒蓋,是被活活凍醒的,她打了個噴嚏,扭頭就撞見了千繪京,一下子慌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為什麼我不能在這裡,」千繪京目視前方,一點表情都沒有,「比起這個你難道不更該關心關心自己的付喪神嗎?」

  聞言,卡西怔愣許久,說話時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麼:「他……他已經不是以前的加州清光了。」

  頓了頓,聲音突然大起來:「他已經暗墮了,他是怪物!」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張猙獰的面孔,加州清光的溫柔有禮在那瞬間被割舍得干干淨淨,殘存於世的只剩下嗜血與殘忍,他砍殺了所有敵人,卻也波及了自己的同伴,雙目赤紅,毫不留情。

  千繪京終於把視線轉了下來,小女孩兒抱著膝蓋,渾身都在發抖,半晌,她不緊不慢地說道:「成為你的付喪神真是可悲。」

  明明是忘我的保護,到她嘴裡卻成了徹底的傷害。

  卡西不懂這些,只以為千繪京是在冷嘲熱諷,正要反駁,手腕竟突然被後者握住,她的奮力掙扎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沒有任何用處,與此同時腕部猛地一痛,千繪京用蠻力把金魚草手繩拽了下來。

  「你不配戴我的東西,」黑發女忍眼中的冷光滲人至極,「明天再讓我見到你你就別想活著回本丸。」

  這是警告,也是挑戰書。

  卡西緊緊貼住牆壁,過度的恐懼讓她忘了該怎麼還擊對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千繪京把手繩搶走,從容平穩地走出了自己的視線。

  此時的夜晚依然處在狂風暴雨的肆虐之中,海浪翻滾,森林灌木被刮得變了形,這給本就不易的救援行動增添了不少麻煩。

  短刀的夜視能力極好,但僅憑他們沒有辦法在消滅妖怪的同時還要兼顧學生的安全,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兩人一組,分別前往不同的區域進行救援。

  「太刀和大太刀負責建築物周圍的安全,短刀,打刀,脅差自行組隊,救下來的學生都送到公交車裡,由我照看,」千繪京冷靜地下著命令,絲毫未被剛才的事情干擾,「現在,出發。」

  話音剛落,付喪神們已迅速分散離去,不過片刻身影就沒入了黑暗。

  奴良陸生默默打量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探究意味。

  救援行動比預想中的要順利,三十名學生一個不少地被救了回來,其中有人傷得太重,千繪京聯系了當地的醫院把傷患接過去治療,余下的十幾個人都擠在大巴車裡,把吉爾伽美什煩得夠嗆。

  奴良陸生聽見千繪京說道:「我催眠了他們,他們再過三個小時就能醒過來了。」

  催眠?

  陸生是越來越好奇這人類的身份了。

  等把學生們安頓好之後,五虎退猶豫地走上前,站在千繪京面前滿臉不安:「主公……」

  千繪京看著他,不明所以。

  旁邊的三日月還給了個鼓勵意味十足的眼神。

  「那,那個!」五虎退閉上眼睛,把心中所想勇敢地說了出來,「我能養寵物嗎!」

  千繪京:「……什麼寵物?」

  銀發小孩把小木盒遞到她面前,盒裡鋪了很厚的抽紙,紙上還躺著一只被雨淋透,羽毛根根分明的白色雛鳥。

  五虎退將木盒抱得很緊,生怕雛鳥受到半點傷害:「我是在救援途中發現它的,它的巢被暴雨打落,母親和其他兄弟也被妖怪殺了,如果不帶回來的話一定會死……所以我想問一下主公……我,我可以養它嗎?」

  沉悶的氛圍持續良久,久到連空氣都凝固了,終於聽到千繪京說:「不可以讓它飛進我的房間和辦公室。」

  五虎退倏地抬起頭來,小臉紅撲撲的特別可愛。

  「清潔衛生和食物問題由你自己負責,不能麻煩其他人。」

  這算是同意了。

  「是!」他大喜過望,激動得連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不給大家添麻煩的!」

  殊不知,雛鳥已把所有對話都收入了耳中。

  迪達拉不明白,自己只是和蠍旦那做個任務而已,怎麼眨眼就變成了一只鳥?!

  他拼命拍打翅膀,想告訴這些人他們是一個物種,可雛鳥的翅膀太稚嫩,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只能出現極小的弧度,這落在五虎退眼裡完全可以和重傷未愈劃上等號,他瞬間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冷靜點,」山姥切安撫道,「它可能是覺得冷了,你再把抽紙蓋厚一點,我去看看背包裡有沒有什麼鳥類能吃的食物。」

  迪達拉:不你們對我的誤解太深了!

  千言萬語彙集到嘴邊卻成了一聲「啾」。

  ……

  啾在他口,痛在他心。

  木箱的這頭,少年急得想自爆,木箱的那頭,付喪神們正在熱火朝天地迎接本丸新生命的誕生。

  千繪京走到後座,發現了正在編寫《星座指南》的歌仙兼定。

  後者說:「暴雨天和新寵更配。」

  「這跟星座有關系?」

  「主公不覺得很風雅嗎?」

  她沒找到合適的詞彙,決定不予評價,隨後給友阪白杉打了通電話,張口就是:「時政有文學部嗎,出版社也行。」

  友阪白杉拿開通訊器,看了看通訊方名字又貼回耳邊,覺得自己可能太久沒挖耳屎了:「不是吧,你什麼時候對文藝界有想法了,征求過文化人的意見嗎,沒有的話我代表他們第一個反對你入侵。」

  「我的付喪神最近對寫作很感興趣,」千繪京看了眼埋頭創作的歌仙兼定,「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加入挖坑先鋒隊的好機會?」

  通訊器那邊沒聲了,友阪白杉也不敢再開玩笑:「咳,倒是有一個專管周期刊物的小部門,我先幫你留意著。」

  千繪京淡淡應了一句,准備掛斷電話,誰知對方忽然提高了聲調:「你是不是外出了,來本丸找你都沒人開門,趁現在先通知你吧,再過一段日子時政的傳統祭典就要舉行了,高層們在此之前會組織一次合訓選拔主要負責人,大好的搞事機會,你要不要?」

  「如果我說不要呢?」

  「沒這個選項,硬性規定必須全員參加。」

  她果斷掛掉電話並把友阪白杉拖進了黑名單。


第098章

  加州清光和卡西莉迦特第二天並未出現,應該是回本丸去了,千繪京退掉了那間單人房,和付喪神住在大巴車裡。

  這場暴雨以及妖怪的出現是千繪京毀了時政分局造成的,信息數據缺失引起裂縫擴大化,經時政緊急修復後現世已經恢復了平靜。

  阿斯托爾福和幾名付喪神在打沙灘排球,吉爾伽美什則高高地坐在裁判椅上品嘗紅酒,周圍圍了一圈春心蕩漾的姑娘,估計是覺得這樣的待遇才符合王的身份,他放下酒杯大笑,愉悅而魔性的笑聲回蕩在整個沙灘上。

  千繪京沉默了會兒,把視線移向海面。

  海浪高高卷起,鶴丸國永踏著衝浪板與成排的白色浪花並駕齊驅,身手矯健,如蛟龍一般,一開始的同行者都被遠遠甩在了後面。

  千繪京戴著太陽鏡,沒人知道她到底在看什麼。

  衝浪比賽結束後鶴丸朝這邊走來,水痕在健康的膚色上泛著浮光:「主公,一起吧?」

  自從那一晚之後千繪京就沒下過水,整天待在沙灘上曬太陽,收到邀請時她愣了愣,似乎有些猶豫,見狀,鶴丸拽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了起來,低下頭,耳語道:「還在為他心煩嗎?」

  加州清光的背叛在他們心裡永遠是枚疙瘩。

  千繪京若無其事地說道:「已經與我無關了。」

  事實已經注定,人力必然無法挽回,她眺望遠方,將碎玉般的浪花和同伴們的歡鬧收入眼底:「不過……我並不擅長衝浪。」

  想去,卻又不會。

  鶴丸摘下千繪京的太陽鏡,看著那雙黑眸粲然一笑:「來,我教你。」

  這次海灘之旅雖然不如想像中的完美,但也還算不錯。

  時政組織的合訓是為了給祭典做鋪墊,聽說這祭典一年一次,屆時會邀請三方勢力一起參與,時之政府,地獄,以及現世妖怪頭目滑頭鬼所統領的奴良組。審神者以二十個番號為一隊共建立五十支隊伍分別前往不同的區域訓練,訓練結束後會在祭典前夕舉辦一場劍道賽,借此選拔出祭典總負責人。

  參與合訓的審神者可以帶上自己的近侍,千繪京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鶴丸。

  吉爾伽美什:想罵髒話。

  合訓的地點在貴谷山上,隊長是581號審神者,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誰知他忽然因為本丸出事請了假,臨走之前只說過兩天就會回來,結果過了好幾天都沒音訊,隊長之職空閑下來,大家都為此而煩惱著。

  「要我說干脆抽簽!」某位審神者提議道,「這樣最公平。」

  「……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抽簽,抽到個大家都不服氣的怎麼辦。」

  「那你說該用什麼方法,聯系不到隊長,讓他臨時委任根本不可能。」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著,千繪京的注意力卻在另一邊。

  不遠處的樹蔭下,卡西莉迦特正與加州清光交談著什麼,不同於以往的親昵,兩人現在顯得有些生疏。

  「看來她沒有把付喪神暗墮的事情上報,」鶴丸也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如此說道。

  要是上報了加州清光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

  大山空氣清新,環境幽靜,本該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好居所,但千繪京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影響了她的心情,她別過視線,不再看卡西莉迦特那邊。

  十九名審神者對隊長的人選討論了一下午都沒整出個所以然來,有人毛遂自薦過,但大家相互之間並不熟悉,對別人的實力無法信任,就算自告奮勇也不會有人聽,久而久之就陷入了一種僵局,氣氛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這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與其說那些沒用的,還不如打一架來得痛快。」

  眾人紛紛回頭,見590號審神者正坐在長廊上,單膝屈起,手指轉著手裡劍。

  「有道理。」其實有人已經想過用這個方法,但害怕成為眾矢之的就一直沒敢說出口,合訓隊長的職位是塊香餑餑,在劍道賽上會加基礎分,無論是否是暫代,只要爭取到就已經勝利了一大步。

  「那我們來抽簽吧,」其中一人說,「我讓付喪神去准備紙簽。」

  剛邁開步子,一枚手裡劍倏地劃破空寂刺入泥土,阻擋了他的必經之路。

  所有人都看向了宇智波千繪京。

  「不用麻煩,」後者稍稍歪頭,唇角揚起譏諷的角度,「一起上吧。」

  打算去拿紙簽的審神者當場愣住:「你認真——」

  話音未落,他便覺得後頸猛地一疼,眼前天旋地轉,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一。」

  他們還沒來得及尋聲辨位,又是一名審神者倒地。

  「二。」

  身影掠過人群傳出的唰唰聲比風還迅疾,一時間竟分不清對方是否存在,但當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倒地時,幸存者知道,再不動手爭奪這塊肥肉就要落在別人嘴裡了。

  與此同時鶴丸動了動手指,石塊「咻——」地一聲打到了左邊的護欄網上,本想衝上去幫助主公的付喪神立刻頓住,面帶不悅地朝這邊望過來。

  「不可以插手審神者之間的戰鬥啊,後輩,」鶴丸站起身,出鞘的太刀在虛空中揮出一道凌厲弧度,「介不介意我來當你的對手?」

  看著他琥珀色眼眸中的堅決和帶笑的面容,那名付喪神咽了口唾沫,再三猶豫之下還是退回了原位,眉頭越皺越緊。

  說什麼審神者之間的戰鬥,其實就是一人壓制全場的簡短過程而已,千繪京毫無懸念地贏得了比賽,取得了代理隊長職位,還有部分人員敢怒不敢言,只能灰溜溜地被自家近侍扶回房間休息,低聲埋怨不斷。

  「你倒聰明,沒參加進來,」經過卡西莉迦特時,千繪京說道,「否則你會比他們任何一個人傷得都重。」

  前者不由得打顫,咬緊下唇,什麼都不敢回應。

  次日千繪京對訓練計劃做了全方位的改革,不僅是基礎練習的次數,還新增了許多高難度項目,攀岩,潛泳,繞山跑,劍道訓練更是由統一制變為了分組制,兩人一組對打,輸的那位還要把所有的基礎項目再做一遍。

  如果說統治分為親善和恐怖的話,她無疑屬於後者。

  當天夜裡,千繪京正在房間裡看書,結果房門突然被急促敲響,來者喊:「不好了,603號審神者失蹤了!」

  603……卡西莉迦特?

  她合上書,打開房門:「什麼時候的事?」

  「兩,兩個小時前,說是訓練的時候把東西丟了,可訓練場離這裡來回只有三十分鐘,我覺得出事了,所以才……」

  「沒讓你說的東西就別說出來耽誤時間,」千繪京看了眼牆上的石英鐘,心中已呈現出山域地圖和卡西莉迦特可能會經過的路線,「把人全部叫起來,十八人分為三隊,一隊沿下山的路找,一隊去森林瀑布,一隊去山裡的舊神社。」

  那名審神者聽到只有十八人,下意識問了句:「你呢?」

  千繪京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當然是去訓練場找,我不會偷懶。」

  被當場戳穿內心想法,對方很是尷尬:「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去叫人。」

  「是,是。」

  夜裡山路不好走,也不適合太刀作戰,千繪京就沒帶上鶴丸,與眾人分開後獨自去了訓練場,那裡漆黑一片,連照明燈都沒有,甚至分不清楚前方究竟是實地還是懸崖。

  這時一名審神者叫住了她:「隊長,你來這兒看看,底下好像有聲音。」

  千繪京走到那人身邊,順著他指的方向往下面望,正搜尋著,突然感覺背後被大力一推,腳下一陣踉蹌,身體滾落,耳邊只剩下碎石砂礫碰撞的聲響。

  「呸,活該!」那人正是白天被千繪京第一個擊敗的審神者,「敢偷襲小爺,讓你嘗嘗厲害!」

  這是山坡,不是懸崖,就算落下去也沒有生命危險,頂多摔個重傷昏迷,到時候上面追究起來就說是她自己失足好了,反正沒有證據,知道是他也無所謂。

  他打著如意算盤,正准備離開,誰知身後突然掠過陰風,下一秒眼前就多出了一個人,來者掐住他的脖子,力氣漸漸加大,竟把他整具身體都提了起來,他拼命拍打著對方的手臂,喉嚨裡擠出聲音:「放,放開……」

  「你找死?」

  聞言,他臉色驟變:「你不是被我推下去了嗎?!」

  「看來你很會高估自己的實力,」千繪京的指甲掐入他的頸脖,絲絲血珠溢出,「我認為有必要讓你體會一次墜崖的感覺。」

  「別別別別!!」

  那審神者顧不得體面,直接憋住一口氣雙手合十:「我錯了……求,求隊長高抬貴手……」

  原本以為千繪京不會這麼簡單地放過他,誰知話剛說完脖子上緊鎖的力道就消失了,他趴在地上捂住頸脖大喘氣,又猛地咳嗽幾聲,等緩過勁來後才發現千繪京早已沒了身影,仿佛剛才只是一場夢一般。


第099章

  卡西莉迦特的番號牌丟了,訓練時太忙她沒注意,用晚餐之前才發覺少了點什麼,就給同伴說了一聲出去找,好不容易憑借著電筒光亮瞅見了夾在灌木叢間的號碼牌,她想撿回來,誰知竟腳下一滑,一個倒栽蔥滾入下了山坡,腳踝扭了,右臂脫臼,無論怎麼喊都沒有人來救援,她一直在哭,等嗓子啞了,上氣不接下氣了,樹叢裡終於有了動靜,她大喜過望,結果來者卻是一只妖怪,和暴雨那晚的一模一樣。

  「救命——」

  她聲嘶力竭地呼喊著,那只妖怪迅速迫近,就在腦袋快被利爪抓碎的瞬間,怪物突然靜止下來,下一刻便轟然倒地,鮮血染紅了草葉花木,屍體化為腐霧消失殆盡。

  「雖然大部分審神者都是普通人類,但你也太弱了,」千繪京甩了甩苦無上的血液,「大晚上出來連個付喪神都不帶,該說你愚蠢還是天真?」

  卡西愣愣地看著她,眼眶一熱,又止不住地哭出來。

  千繪京什麼都沒說,靠在樹干上安靜地等對方哭完,或許是驚嚇過度,最後人居然哭暈過去,倒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完全失去了意識。

  真麻煩。

  她本不想管卡西的事情,可無奈自己是隊長,置隊員於不顧的話一定會讓人詬病。

  千繪京走上前,正要把小女孩兒拉起來,突然聽到身後有輕風響過,一把打刀不偏不倚地抵住了她的脖子。

  「上次你給我們提供了棲身之所,我很感激,」加州清光盡量忍耐住不斷翻湧的情緒,聲音低沉,「但這不是你能傷害主公的理由!」

  「第一次見面你就對她有敵意,如果曾經有矛盾大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但是你現在又算什麼,主公不跟你爭奪隊長之位是因為她覺得你比她更合適,現在你卻借用職務之便把她推下山崖,趁機打暈,我再晚來一步你是不是還要殺了她?!」

  見千繪京不說話,他皺起眉頭,厲聲喝道:「回答我!」

  「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兒質問主公?」

  月光下,白色羽織翻飛,刀鋒寒光奪目,加州清光的發帶被挑落,長發頓時松散開來,緊接著頸脖一陣冰涼,讓他動彈不得。

  鶴丸側身站立,越過清光對千繪京說:「抱歉主公,山路不好走,我來晚了。」

  千繪京伸手捻住打刀刀刃,回應道:「不算晚,剛剛好。」

  清光只覺得握刀的力被帶走了,他眯了眯眼,試圖把力奪回來,突然,千繪京的身體嘭地一聲變成一塊木頭,他倍感驚訝,下意識地去尋找本體,可被鶴丸牽制著什麼都做不了。

  另一邊,千繪京找到了一個熟人。

  樹林幽寂,只有濃密的樹影在微風拂動下左右搖晃,可靜謐似乎天生就是被用來打破的,她朝樹林深處躍去,最終停在了枝椏上,居高臨下的視角可以一眼望清樹下的狀況:「果然是你。」

  剛才消滅妖怪的時候有人比她先動了手,與此同時又有股熟悉的氣息傳來,回憶起近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不難猜出是那個行蹤詭異的男妖怪。

  奴良陸生抬起頭,對上千繪京探究意味十足的目光:「真是有緣啊,宇智波。」

  「少主……」毛倡妓捂住受傷的肩膀,問道,「是敵人嗎?」

  她為了找尋首無丟失的頭日夜奔走,沒曾想居然在貴谷山上遇見了奴良組的叛徒,要不是三代目及時趕到她恐怕很難撐到現在。

  夜陸生搖頭:「是我認識的人,放心吧。」

  千繪京從樹上跳下來,完全不關心兩人為什麼會出現在山上:「男妖,你所說的浮世繪町是不是奴良組的總據點?」

  這問題問得出乎陸生的意料,他沉下臉仔細打量著千繪京,忽然想起來對方的裝束和前幾天到宅邸裡拜訪老頭子的審神者很相似,據說是最近會在貴谷山搞合訓什麼的,要請老頭子幫忙清理場地。

  思及此處,他總算知道眼前這位戰鬥能力超群的黑發女忍究竟是什麼身份了。

  「雖然告訴你也沒關系,但現在情況緊急,我必須先把毛倡妓送回宅邸治療,」陸生轉過身,側頭看向千繪京,妖冶紅瞳中流轉著比月光還澈亮的光芒,「既然都是審神者,我不介意你把那小姑娘也帶過來。」

  這兒離合訓住宿遠,卡西莉迦特又受了傷,把她帶去奴良組休養的同時還可以趁機詢問一些有關祭典的事。

  千繪京思索片刻,同意了。

  奴良組的總據點是一棟日式風格濃厚的大宅子,剛跨入門檻就能感覺到衝天的妖氣,四周妖怪潛伏,不過有夜陸生領著他們也不敢找千繪京等人的麻煩。

  安頓好毛倡妓和卡西莉迦特後,陸生叫來了納豆小僧。

  不知為何,原本興衝衝跑來的納豆小僧在看見千繪京的第一秒就猛地剎住了腳步,他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嚇成這樣,」陸生頗為疑惑,但考慮到有可能是千繪京身上的靈力太重,小妖怪們一時沒法適應也就沒仔細問,「算了,老頭子在哪兒?」

  納豆小僧一直盯著千繪京的臉,似乎是在確認什麼:「在,在房間裡……」

  然後陸生帶人去了後院。

  雖然他現在是三代目,但與時政有關的事一直由總大將負責,既然身為審神者的千繪京有問題要問,那找老頭子就方便多了。

  夜陸生的行為沒什麼規矩可言,來到房間門口直接把障子拉開,說道:「老頭子,時政的審神者找你有事。」

  屋子正位上的男人實在是俊朗到了極點,淡金長發,兩鬢泛黑,眼角的墨色妖紋勾勒出輕佻的弧度。奴良滑瓢嘬了口煙,幽暖的燈光柔化了那悠閑愜意的面容,他懶懶抬眼,貌似並不想接待時政的客人,可當看見千繪京的剎那,他怔住了:「……波波?」

  鶴丸國永:???

  千繪京:……

  奴良陸生:……納尼?

  還沒等他向自家爺爺咨詢一下與當事人的關系,奴良滑瓢已經出現在了千繪京面前,鎏金色眸子裡滿是詫異,詫異之中還夾雜著一絲懷念:「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同我定下的相逢之日麼?」

  「……我應該沒有見過你。」

  千繪京從出生開始就一直生活在木葉,沒有見過妖怪,只是死之後記憶出現了兩年空白期,她回憶起幾個月前在地獄見到的被彼岸花簇擁的女子,覺得奴良滑瓢也是被遺忘小分隊中的一員,疑惑頓時少了很多。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她和這位奴良組總大將的關系還很不錯,多打聽一些消息應該不是難事。

  鶴丸在旁邊看著千繪京,明顯不放心她和滑頭鬼獨處。

  「放心,」奴良滑瓢的語氣盡顯肆意,「我不會對波波亂來的。」

  ……更不放心了好嗎?!

  等鶴丸去若菜那兒拿探訪登記表後,千繪京和滑頭鬼面對面坐在矮幾兩側,前者神色淡然,嘴裡說的心裡念的全是工作上的事情,後者則饒有興致地望著她,笑得禍國殃民。

  「從千名審神者中選拔出唯一優勝者,但『優勝』的條件並不只是奪得劍道賽的冠軍,真正的海選其實已經開始了,你手下的妖怪在五十個合訓區域都有分布,由他們傳送審神者的訓練情況再由你彙總打分,分數越高在劍道賽開始時就越有利,以上就是我對本次合訓的理解,」千繪京目不斜視,「請問有哪裡不對?」

  奴良滑瓢對這麼正式的氛圍感到無奈,只徐徐吐出一口輕薄煙霧,回答道:「完全正確。」

  她想聽到的不是「完全正確」,而是對自己猜測的細節補充,但男妖沒給她問下去的機會:「為什麼要走?」

  不同於剛才的慵懶風流,奴良滑瓢的眼神中帶上了難得的認真:「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有些情感想丟棄就能丟棄,現在又為什麼會與鶴丸待在一起?」

  聽到這裡,千繪京的情緒終於起了波瀾,她沉下聲音,仿佛已經意識到缺失的那段記憶有多麼重要:「你究竟……」

  窗外,月夜朦朧。

  卡西莉迦特從昏迷中醒來,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加州清光,她條件反射地抖了抖,准備閉上眼睛裝睡。

  「主公,我知道你醒了,」清光的眼底透出幾分悲涼,「請不要再躲著我了。」

  作為主公的初始刀,卡西的點點滴滴他都有所見證,如今兩人的關系變成這樣,說不難受是假的。

  「我發過誓會永遠保護你,無論是蓋爾森的實驗基地還是貪婪之島,一旦有危險我隨時都會出現在你身邊,這次的暗墮只是一個意外,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會拼命克服,只要……只要你不再厭惡我。」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情緒本來一直很穩定,只有在那天砍殺妖怪和時間溯行軍的時候起伏過大一次,按理來說絕對不會暗墮,可事情往往就是這麼反常,不僅暗墮了,而且還差點傷害到主公……

  卡西斂起雙眸,將視線轉到一邊,嗓音有些干澀:「對不起,可是以前的事我都記不清了。」

  就任審神者之前時政把她的記憶清洗了一遍,生前的經歷只記得個大概,所以加州清光告訴她的蓋爾森,洛西,索庫塔之類的人她都沒有印像。

  「沒關系,」清光把她的困擾看在眼裡,佯裝輕松地笑道,「以前的事忘了也沒關系,至少我們還在一起。」

  這時門口傳來了愈發清晰的腳步聲,他推開障子,身形微微頓了一下,隨後離開房間把障子合上了。

  臨走前還對卡西莉迦特說:「我過會兒回來。」

  轉過身,面對千繪京的卻是完全不同的面孔:「你來干什麼?」

  千繪京沒回應,清光以為她還想靠沉默蒙混過關,慍怒道:「主公還在休息,我不去找你不代表不追究你打暈她的事,這筆賬我會記下,接下來的合訓你不會再有機會傷害她。」

  女人的表情依舊淡漠,像是根本沒聽到一般,他咬了咬牙,上前幾步:「你到底有沒有認真——」

  話剛說到一半,他的意識突然模糊,視線最後捕捉到的只有千繪京變得猩紅的雙眼。

  緊隨而來的是毫不留情的攻擊。

  千繪京一腳踹在他肚子上,力道凶狠,才挨了一下他就覺得喉嚨哽上了一股腥甜,可千繪京並沒有因此停止,一腳接一腳,勢必要把他活活踢死。

  「卡西莉迦特會昏迷是因為遭遇到了妖怪的襲擊,我殺了妖怪,所以現場才會沾上血跡。」

  她嗓音平穩,與殘暴的行為有著天壤之別。

  「我會出手救她並不是覺得她該救,而是隊員死了責任會追究到隊長身上,如果你也認為她太弱上不得台面就把人給我領回去,托她的福,我們的進度是五十個隊伍中最慢的,要是你不把人領回去,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不僅要傷害她,而且還會讓她遭受比今天更痛苦的磨難。」

  「跟我叫板前最好先掂掂自己的分量,我不找你麻煩純粹是念在以前的情分,要是再敢出言不遜,今天這幾腳踹的就會是卡西莉迦特,聽清楚了嗎?」

  宅子裡全是妖怪,見到這陣勢都忍不住駐足觀望,千繪京使的勁兒確實夠大,光聽動靜都覺得疼。

  奴良陸生正坐在樹上賞櫻,一低眼什麼都瞧見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彪悍的女性,趕緊喝了口酒壓驚。

  好不容易踹夠了,千繪京收回腳,看著蜷縮在地不成人樣的加州清光,眉眼清冷依舊。

  卡西莉迦特跪在門邊,叫嚷著住手。

  千繪京在加州清光這兒吃了太多的虧,受了太多的委屈,這幾腳踢得再狠也難解她心頭之恨,可奴良組畢竟不是自家地盤,下死手的話一定會被阻止,片刻後加州清光被小妖怪們搬回了屋裡,她站在原地,怒火難消。

  與此同時,有人牽起了她的手。

  千繪京任由鶴丸帶她走出奴良宅邸,晚風呼呼地往臉上吹:「去哪兒?」

  鶴丸的回答很簡單:「去發脾氣。」


第100章

  鶴丸帶千繪京去了游樂園裡的模擬射擊練習場,如果說擊中十個目標就能贏得獎勵的話,這家店已經快破產了。

  最後老板是跪著求他們走的。

  滿載而歸的千繪京:「回奴良宅邸接卡西莉迦特。」

  小姑娘雖然傷得不重,但一晚上的時間顯然不夠恢復,他們回去的時候對方連路都沒法走。

  「缺席一天當逃兵處理,」千繪京冷冷地看著她,「無論你用什麼方法,訓練開始前我必須看到你的人。」

  說完就和鶴丸離開了。

  不遠處,奴良滑瓢正靠在護欄邊側身觀望。

  「爺爺,」晝陸生問道,「要給加州先生他們送點外傷藥嗎,昨天宇智波下手有些重啊。」

  奴良滑瓢勾了勾唇角:「不用,她收拾我的時候比這厲害。」

  「……所以說你們兩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必須要定個關系的話……」他略加思索,挑了挑眉,「你叫她太奶奶都沒問題。」

  陸生:「……家譜在哭哦,爺爺。」

  此時審神者們還在山上開會,可能是覺得千繪京一夜未歸,十有八九是跟卡西莉迦特一起跌入了懸崖,生存幾率無限接近於零,他們決定先推選出第二個代理隊長,然後再由隊長組織搜索救援隊去找兩人的屍體。

  結果討論到一半千繪京回來了。

  「離訓練開始還有三十秒,」她平淡的語氣中夾雜著不可違逆之意,「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在這三十秒之內排列出讓我滿意的隊形。」

  空氣停滯了兩秒,第三秒,所有人都跟逃命似的踹開椅子跑到訓練場上,你推我擠了好半天才排出一個勉強合格的隊形。

  千繪京走到隊列正前方,視線掃過隊伍最末尾的卡西,說道:「按照昨天的順序……」

  話音未落,她忽然看見對面的樹上飛出了一只鳥,山林裡出現鳥類並不驚奇,可這只鳥她瞧著很是眼熟。

  白毛,頭頂上有一撮黃,腿上還綁著根五虎退找來的黑色絲帶。

  怎麼到這兒來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只鳥見到千繪京時差點從樹上摔下來,趕忙撲騰著翅膀往樹林裡飛去,後者微微一頓,還沒說完的話就變成了:「抓鳥。」

  正蓄力准備長跑的審神者:「啥?」

  「……為了考驗你們的靈敏度,」千繪京神色坦然,「抓到腿上綁著黑絲帶的鳥,勝利者我會額外加分。」

  訓練場很快就空了。

  樹林深處的迪達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變成鳥就不說了,落到一群熊孩子手裡他也忍了,本來打算過段日子再想辦法回去原來的地方,誰能料到今天早上竟然會發生那種事情!

  人類養寵物都會給寵物取一個名字,鳥是五虎退撿的,付喪神們就決定以五字開頭給迪達拉安個新名兒,眾說紛紜,天花亂墜,就在他快要不認識五字的時候,今劍提議用抓鬮的方法一錘定音。

  最後紙上是這麼寫的,五姨太。

  迪達拉沉默了一會兒,覺得還能挽救一下自己的命運,於是叼起另一張紙,五朵金花,丟開又叼起另一張紙,奧運五環。

  長谷部摸了摸他的鳥頭:「天意,你就從了吧。」

  迪達拉:……

  身體不適,告辭!

  結果天有不測風雲,越獄的他遇見了監獄頭子千繪京,自由的天地只來得及欣賞兩個小時就被抓了回去。

  「隊長!」審神者把迪達拉網進籠子裡獻給千繪京,「我抓住它了!」

  後者接過籠子,看了一眼裡面心灰意冷的白鳥:「去找鶴丸登記名字,我會記得給你加分。」

  合訓期間有兩天的休整時間,相當於給大家一個緩衝的假期,千繪京就趁這個時候把寵物送了回去,當今劍朝這邊跑來嘴裡叫著五姨太時,她瞬間明白了小東西賭氣離家的原因。

  迪達拉:士可殺不可辱,嗯。

  千繪京把重歸故土的五姨太送到了五虎退那兒:「你可以給它換個名字。」

  某鳥眼中綻放出精光。

  「那……」五虎退猶豫很久,「叫五福臨門怎麼樣,好像很喜慶的樣子?」

  迪達拉扭頭看向千繪京,瞧瞧你教出來的這幫起名廢,嗯。

  千繪京早已料到會是這麼個情況,也沒多說什麼,大概覺得這鳥沒救了。

  休息的第二天她接到了來自時政的文書,說是合訓評分人員要來本丸視察,根據審神者的表現確定積分系數,千繪京原以為又是一項另有目的的監視計劃,但在見到奴良滑瓢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自己多心了。

  身為測評的總負責人,滑頭鬼向來是不會親自視察審神者的,這次卻破例光臨了千繪京的本丸,除去私情不談,這相當於是變相告訴其他人本次的優勝者他已有決斷了。

  看著眼前的測評員工,千繪京微微鞠躬:「辛苦了,這邊請。」

  奴良滑瓢讓別人走前面,路過千繪京時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所謂的視察無非就是走過場,標准全掌握在奴良滑瓢手裡,比起工作他更像是在觀光,這兒走走那兒瞧瞧,逛膩了就跟千繪京嘮嗑聊家常。

  就在這時,白熾燈傳來「啪嗒」一聲響,停電了。

  四周陷入黑暗。

  千繪京皺了皺眉:「我去拿照明工具,稍等。」

  她本來准備去倉庫拿手電筒,但途中遇到了亂藤四郎,亂告訴她手電筒沒電了,要去找火柴點篝火,可這麼暗什麼都看不見,很難找到火柴,亂不免苦著臉,後來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眼睛一亮,皮卡皮卡地望向千繪京。

  千繪京似乎也想到了同樣的辦法,內心掙扎許久,最終還是對鐵籠挨個兒用了火遁,細細的火苗點燃松木,庭院一下子變得亮堂起來。

  事出緊急,褻瀆我族聖術還請列祖列宗見諒。

  沒等她懺悔完,房間裡突然響起一陣炸雷般的驚呼,工作人員奪門而逃,只來得及留下一路煙塵。

  千繪京快步趕回去,問奴良滑瓢:「發生什麼事了?」

  剛問完,她就發現對方手中捧著一樣東西,借著庭院裡的幽幽火光,不難發現那是顆人頭。

  人頭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爸爸一樣激動:「總大將!」

  「這一趟真是收獲頗豐,」奴良滑瓢嘴角噙笑,說道,「那天空間障礙破裂,我還以為是妖界的時渦把首無的頭卷走了,派了好多手下去尋找,沒想到居然在你這兒。」

  千繪京大概猜出來了事情的原委,她毀滅時政分局,影響了時空的正常秩序,進而導致平行時空同方位的首無發生意外,不過漩渦只卷走了他的頭,身體留還在原地,剛剛工作人員估計就是被這顆活潑的大腦袋給嚇跑了。

  亂端來了一盞燭台,在電力恢復前只能依靠它來照明。

  千繪京注視著奴良滑瓢那張英俊得過了分的臉,忽然開口:「我和你……」

  「不是『我和你』,」後者糾正道,「是我們。」

  「抱歉,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奴良滑瓢打量了她一會兒,鎏金色眼眸中暈染著幽暖燭光:「騙我的還是事實?」

  千繪京實話實說:「我的記憶有兩年空白期。」

  雙方靜默良久,久到庭院裡的篝火即將燃盡,亂又添了些松木。

  「原來只有我還記得那些事情,」滑頭鬼的語氣透著幾分無奈,「審神者的記憶或多或少都有缺失,這倒不奇怪。」

  聞言,千繪京不由得問:「你從哪兒聽來的?」

  「納豆小僧聽到了卡西莉迦特和她近侍的對話,加州清光一直在重復蓋爾森貪婪之島什麼的,那小女孩兒只說自己不記得……怎麼這副表情,你想起來了?」

  千繪京愣在原地,然後將手撫上額頭:「慢著,先別講話。」

  蓋爾森,貪婪之島,記憶。

  三個關鍵詞相連,縫合了一根斷裂許久的線,線的一端現出黑暗,另一端卻深埋於泥潭,輕易不能發現。

  奴良滑瓢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只能保持安靜,不擾亂對方的思路。

  半晌,千繪京終於抬起頭:「這件事情我會去求證,請不要把它告訴別人。」

  聽著這番客套而疏遠的說辭,滑頭鬼總覺得很煩悶,他稍斂雙眸,斜靠在桌沿邊說道:「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就像我們剛見面時那樣,如同山巔之上的寒蘭般高不可攀。」

  不過提及這些也沒有意義,因為千繪京已經忘了,半點都不剩。

  他呷了口茶,好看的嘴唇一張一合:「對了,聽說你們這裡有訓練場?」

  「不錯。」

  「帶我去吧,」奴良滑瓢嘴角上挑的弧度愈發明顯隨意,「讓波波見識一下我到底成長到了何種地步。」

  他凜冽桀驁的眼神盡顯自信。

  晚上七點正好是付喪神入浴的時間,一水兒秀色可餐的青年少年泡在池子裡,老年組交流養生之道,小一輩的則在潑水玩兒,豈料頭頂突然一黑,某個不知名的重物猛地砸進溫泉裡濺起了一大波浪花,片刻後重物爬上岸,甩了甩頭發,眾人這才看清那坨波光粼粼的生物是他們的主公。

  緊接著千繪京縱身跳起,大概是衣服吸了水動作變得遲鈍,翻牆的時候差點摔了下去。

  這時,外面傳來不太真切的對話聲。

  「哈哈哈,還要比嗎?」

  「我現在沒有放過你的理由。」

  池子裡的付喪神面面相覷,手捂在水下很久都沒撒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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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比起切磋,奴良滑瓢更像是在溜千繪京玩兒,把人溜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後一歪身子躺在了地板上,說是今晚要住在這裡不走了。

  千繪京側過頭,躺著與對方對視幾秒,然後叫來鶴丸把自己扶去了房間。

  她原本想趕在睡覺之前多處理幾份文件,但提筆的時候發現手臂有些不穩,見狀,鶴丸從她手裡接過筆:「需要簽字的就告訴我吧。」

  千繪京沉吟片刻,默許了。

  夜晚的空氣干燥而溫和,風吹過鈴索,伴隨著樹葉沙沙聲奏出清越的微響。

  一片黑寂中,唯有審神者的房間還亮著燈。

  電力傳送已經修復了。

  千繪京看得快,鶴丸也簽得快,兩人合作沒過一會兒就做好了文件備份,不知在想什麼,前者一直擰著眉頭,許久都沒松開,正當她覺得愈發煩悶時,眉心迎來了一抹溫暖觸感。

  鶴丸的指腹正貼在她眉間的川字上:「讓我猜猜,是在煩惱加州清光的事?」

  根據他對她的了解,這是唯一的可能。

  聞言,千繪京的眉宇不由自主地舒緩開,與此同時鶴丸也收回了手:「滑頭鬼剛剛跟我講了一件奇怪的事。」

  她把加州清光和卡西莉迦特的現狀告訴了鶴丸,鶴丸聽後思索良久:「我有一個建議,應該行得通。」

  「什麼建議?」

  「友阪白杉。」

  他曾經調查過友阪白杉,發現這個人除了時政高層之外只跟千繪京接觸最多,由此可以排除第三方勢力存在的可能,如果他這次能據實相告的話,陣營劃分就會更加明顯。曾經在兩次對自己有利的情況下都選擇幫助千繪京的友阪白杉是雙重間諜的幾率已經很小了,畢竟時政再怎麼狠都不會讓下屬去幫著摧毀分局,這種動搖根基的行為無異於自殺。

  千繪京認為鶴丸分析得有道理,略加斟酌之後把友阪白杉拖出了黑名單。

  「加州清光的記憶是不是被動過手腳?」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不太適應這麼認真嚴肅的開場白:【自從離開你們後我就一直待在總局裡,對他的事情不清楚】

  而且分局也不是事事都會給總局彙報的。

  【怎麼,懷疑卡西莉迦特的近侍是你的付喪神?】

  「是肯定,」千繪京糾正道,「具體過程很難跟你解釋……我換個問題,付喪神的記憶被清洗後有沒有辦法恢復原狀?」

  【有啊,可是沒人成功過】

  她將聽筒貼近了些。

  【每把刀在時政總局都會有靈子臨摹實體,相當於審神者的檔案吧,如果加州清光的記憶真的被高層動過手腳,那麼在他的那份臨摹實體上就會出現黑斑,想要清洗就必須用比審神者本人還高純度的靈力去覆蓋它,先不提從哪兒弄到這麼變態的純淨靈力,單時政總局的門你就沒辦法跨進去,就算跨進去了也進不了臨摹室的門】

  【作為過來人我勸你一句,男人誠可貴前途價更高,若為性命顧兩者皆可拋,你前途都放棄了,要個男人來有啥用】

  在他延伸到人類起源問題之前千繪京的手指轉移到了掛斷按鍵上,當她即將摁下時,對方沒由來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還記得大半年前的那通神秘電話嗎】

  千繪京記得非常清楚,半年前她和近侍加州清光一起去了市公安局,神秘電話就是在那時接到的。

  嘴上卻說:「記不得了。」

  【哦……薄情】

  友阪白杉想通知她龜甲貞宗已經逃跑,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只能偽裝成神秘來客變相地幫她,說起來,他恐怕早就決定脫離時政了。

  兩人對此心照不宣。

  夜晚很安靜,即使沒開擴音鶴丸也聽見了全部內容,他剛要跟千繪京說點什麼,眸底突然掠過一絲警覺,迅速面向窗外,刀鞘已緊貼在了身側。

  奴良滑瓢正坐在窗沿上,神色悠閑,沒給兩人說話的機會,他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我知道高純度的靈力在哪兒哦,波波。」

  因這一句話,千繪京頓時沒了不悅感:「你有什麼交換條件?」

  奴良滑瓢一愣,像是沒料到她會把他們的距離隔得那麼遠,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放肆恣睢的神情,他在原地消失,下一秒就出現了千繪京面前,臉貼得很近:「像以前那樣摟著我睡一會兒,如何?」

  「何」字還沒說完,視線裡就忽然多出了一柄刀,锃亮的刀刃很是晃眼。

  「奴良先生,請不要太失禮了。」

  千繪京倒退一步,與鶴丸並排的站姿現在變成了一前一後。

  「哈哈哈,」滑頭鬼的聲音玩笑意味十足,「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也還是和以前一樣。」

  千繪京不知道他所謂的「和以前一樣」到底是指什麼,也不關心,只說:「告訴我該怎樣找到高純度的靈力。」

  見她平穩的語氣中夾雜著細微的迫切,奴良滑瓢斂起笑意,臉上出現了難得的正經。

  「花開院一族的十三代目,花開院秀元。」

  若論靈力的話,現世之中沒有人比他更強大。

  花開院秀元居住在京都的花開院本家,自與羽衣狐一戰後奴良滑瓢很久都沒去拜訪過了,千繪京本來還在思考要不要帶個見面禮,順便好好研究研究京都的交通線,誰知滑頭鬼直接摁下了轉移裝置的按鈕,光芒毫無征兆地湧來,消散殆盡時兩人已出現在了繁華的城市中。

  「你是故意的?」

  奴良滑瓢佯裝無辜地看著她。

  「我還沒看完地圖。」

  男妖勾了勾唇,一把抱起千繪京,以極快的速度穿梭在人群之間,連虛影都未曾留下。

  到達花開院家時,千繪京一個側身從奴良滑瓢的懷抱中翻下來,兩人的存在太過顯眼,身邊很快就圍了好幾名陰陽師,不過在看清來者是奴良滑瓢後緊張的氛圍一下子松緩了不少。

  後者明明是妖怪,對陰陽師家的地形倒比自己家還熟,在沒有旁人帶領的情況下竟然准確無比地找到了花開院秀元的房間,也不敲門,就這麼拉開障子走了進去。

  秀元正在練習書法,見到他,狹長的眼眸中閃過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小奴良?」

  奴良滑瓢早已習慣了他的稱呼,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手臂一伸,把旁邊的千繪京攬了過來:「我家波波想借用一下你的靈力。」

  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

  秀元擱下毛筆:「能說得再具體些麼,小奴良。」

  三人坐在矮桌邊,面前分別放著熱氣騰騰的茶水,但都半點未沾。

  千繪京性情沉靜,言辭懇切,周身卻散發出一種強勢氣場,饒是花開院秀元見了都不免心生觸動,直覺告訴他,這位女性將來一定不容小覷。

  整個過程他都保持著世人最為熟悉的狐狸般的笑容。

  「原來如此,」他將蝙蝠扇合攏,輕輕抵住下顎,「只是借用靈力的話並不難辦。」

  甚至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但千繪京知道還有下半句。

  「不過要是想『搬運』靈力,我們還差一件容器。」

  越是高純度的靈力對容器的選擇越是挑剔,花開院雖然是大家族,可到底也經歷過這麼多風風雨雨,合格的容器早已被送去各大神社和寺廟供奉,剩下的就算再精致也承載不起他的靈力。

  更何況是要送去空間不穩定的時政總局。

  「憑你的手段,該不會想不出合適的辦法吧?」奴良滑瓢的聲音透著一股子揶揄,「還是說現在的你已經力不從心了?」

  秀元看向他,眸子中的笑意更加濃厚了:「非也。」

  千繪京默默打量著他倆,總覺得這番對話多了些挑釁意味。

  「要想找到最合適的容器,就要去靈力最強盛的時代,換句話說也就是時空轉移,這件事情對尋常人來說很難,但波波小姐應該已經習慣了吧?」

  千繪京:「……我叫宇智波千繪京。」

  「波波聽起來更可愛,像金魚。」

  「……」

  奴良滑瓢表示贊同。

  陰陽師的鼎盛時期為平安時代,只要千繪京在那裡找到與花開院秀元的靈力最為貼合的容器即可返回,屆時,加州清光的事才會有進展。

  「為什麼會為付喪神做到這種地步?」

  聽完奴良滑瓢的問題,千繪京靜默了幾秒,說道:「因為我不想把我的東西放在別人那裡。」

  我惡心。

  秀元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待對方使用攜帶式時空轉移裝置消失後才問:「這位小姑娘讓我想起了羽衣狐。」

  像,又不像,智慧而不陰險,有謀略卻不狂妄,這是一種極度內斂的危險。

  「你這比喻有些糟糕啊,秀元,」奴良滑瓢也有類似的感覺,但他相信千繪京不會成為第二個羽衣狐,「在波波回來之前,我們先敘敘舊怎麼樣?」

  「敘舊可以,如果管飯的話我再考慮考慮。」

  「喂喂……」

  不同於兩人的愜意,身處於平安時代的千繪京正滿頭霧水。

  以前轉換時空從沒出現過這樣的狀況,不僅衣服換了,連忍具包和護額都沒了。此刻她正穿著白衣緋袴,站在一座祭壇頂端。

  這時候,石段下的老嫗手執神樂鈴高呼一聲,浩浩蕩蕩的巫女隊列瞬間矮了下去——她們在向千繪京行跪拜之禮。

  千繪京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又環視了一圈周遭環境,除了十幾米高的刻有鸞紋紋樣的神秘祭壇,周圍全都是茂密的樹林和高大的鳥居門,綠與紅的交加極其顯眼。

  神社後山?

  ……

  千繪京最後是穿過長長的隊列,被巫女們簇擁著送回神社的。

  端坐在裡室中央,數名老嫗為她洗漱打扮,高馬尾隨著綁帶的掉落傾瀉而下,不長不短的呆毛就這樣翹起來,老嫗壓了很久都沒壓下去,只能由它翹著,千繪京臉頓時黑了三分。

  這些人像是沒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一樣,做完手裡的工作後直接跪在她面前,手持神樂鈴,十分恭敬地說道:「請問神名。」

  千繪京面無表情:「宇智波……」

  「巫女波,謹聆神諭。」

  「……」

  她也不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就正襟危坐著,聽老嫗講完了一大段莫名其妙的古文,即使聰慧如她,最多也只能聽懂巫女,祭祀之類的字眼,還沒等梳理完,屋外便響起了一個清潤的女音。

  「司巫大人,結界受到衝撞的原因已經查清楚了,是只小白鳥。」

  身為司巫的老嫗挑了挑眉,明顯不相信自己設的結界會被一只鳥撼動,於是應了一聲,讓人把小東西帶進來。

  白鳥被關在很簡陋的木籠子裡,一進屋看見的千繪京的瞬間就狂躁起來,千繪京見到它也頗為驚奇,只是平靜的面容把這份情緒很好地遮掩了過去。

  五姨太?

  她現在已經可以毫無波瀾地想起這個名字了。

  老嫗直覺敏銳,她看了眼千繪京,接過打工巫女手中的鳥籠,問:「神使?」

  千繪京不明白神使的定義,但聽上去應該跟她這位「神子」關聯很大,於是點頭。

  老嫗把鳥籠放到地上,又講了一些禮法祭典和除災去邪的事才離開,臨走前把千繪京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待遇是所有巫女中最高級的,日常用品也是一等一的精致。

  等障子合上,後者終於理清了思路。

  按照老嫗的說法,她們用一個月的時間准備召喚神子的降臨儀式,就是為了不久之後的祗園御靈會,近期平安京妖魔肆虐,災禍不斷,天皇急需一位能穩定民心的人物出來鎮場面,按照原本期望的,今天出現在祭壇上本該是神明的化身,能為京都帶來和平的神之子,結果卻陰差用錯招來了千繪京。

  也難怪,她靈力強大,與祭壇產生共鳴也不是沒有可能。

  「啾啾!」

  迪達拉把翅膀裹在籠子上,使勁兒搗鼓著,試圖吸引千繪京的注意。

  後者看都沒看他:「不想待在這兒就別吵。」

  迪達拉秒靜。

  花開院秀元讓她尋找合適的容器,那就意味著不能老是待在神社裡,得滿世界奔波,可老嫗明擺著不會讓神子離開神殿,要是不想個辦法溜出去,自己恐怕一輩子都得留在這兒了。

  千繪京摸了摸腰間,沒有忍具袋,沒有攜帶式時空轉移裝置,什麼都沒有。

  她起身推開障子,發現外面有很多巫女都跪坐在地上待命,在擔任侍女的同時還充當著護衛,密不透風,連一只老鼠都不可能鑽進來。

  如果只是尋常人家的話她倒是有把握能跑出去,可神社裡還罩著結界,根本沒法動。

  「神子,有什麼吩咐嗎?」

  千繪京回了句「沒事」就把障子合攏了。

  那巫女有些疑惑,正要去打掃清潔,障子又被打開,這次的千繪京一臉肅然:「我收到了神諭,結界外圍有妖物作祟,請司巫大人帶我前往查看一番。」

  「可是現在是白天,應該不會有妖……」

  話音未落,她發現對方的眼神頓時變得深邃了很多,沉冷而幽深,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於是連忙丟開掃帚跑去找司巫,一點都沒起疑。

  千繪京退回屋子,把鳥籠勾到手上,卻看見五姨太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頭上的呆毛,她臉色忽沉,拿起桌上的筷子往籠子裡戳,直接把迪達拉逼到了死角。

  「你可以再看久一點。」

  迪達拉:……蠍旦那都沒你凶,嗯。

  大丈夫能屈能縮,哪怕變了物種也是個帶把的,他當即展開翅膀高舉頭頂,決定投降。

  這形態有個好處,飛到什麼地方都不會引來懷疑,他跟了千繪京和奴良滑瓢一路,想弄清時空轉換的秘密把自己送回原來的世界,誰知道秘密沒弄清楚,自己還被拖下了水。

  那陣光湧來的時候他就不該撲過去,嗯。

  司巫來的時候千繪京正端坐著冥想,一副天神在跟我說知心話的樣子,片刻後睜開眼,語氣慢慢悠悠沉沉穩穩的,倒還真有一點和神諭搭上線的感覺:「神社正門西北方向,請帶我過去。」

  迪達拉:管他什麼方向,能出去就對了。

  想完又瞅了瞅千繪京的呆毛,在對方察覺到之前趕緊收回視線,順勢啄了口自己的翅膀。

  司巫沒有懷疑神子的理由,更何況千繪京演技精湛,長相也很符合神子在人們心中清冷淡漠的模樣,她微微鞠躬,領著一隊人就往西北方向趕去了。

  午後的平安京很是熱鬧,東西兩市人來人往,臉上都是很和樂的表情,神社處的位置比較遠,巫女們根據神子的指示一路往西北方走,站定地點後,司巫打算問問接下來該怎麼做,一扭頭看見的卻是普通巫女的臉,她愣住,忙問:「神子呢?!」

  巫女也很迷茫:「我不知道,神子剛才還在這兒……」

  難道走丟了?!

  司巫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她趕緊發出信號召集其他巫女,自己則先帶人去尋找千繪京。

  一時間,本就不平靜的街道更加喧鬧了。

  安倍晴明不知道外面在吵什麼,隔著老遠都能聽見人們的呼喊聲,他關上窗戶,繼續明習經學。再過幾年就要報考大學寮了,得好好准備。

  當他即將看完第三行,突然聽見窗邊一陣輕響,轉頭就迎上了一位陌生巫女的視線,對方微喘著氣,額頭沁出薄汗,很累。

  巫女跑到他面前,低聲問:「有地圖嗎?」

  晴明愣了愣,緊接著屋外傳來僕婦的聲音:「小公子,八阪神社的司巫大人正在帶人尋找神之子,主上讓你今天認真備考,不要出門。」

  「好,」他把注意力從巫女身上收回來,回答得很快,「我不會出去的。」

  得到答復後僕婦就去忙其他的事了,見這小孩子沒有拆穿自己,躲在窗邊的千繪京終於放心了些:「多謝。」

  晴明好奇地打量著她,藍眸一眨一眨的,澄澈極了:「你是神子嗎?」

  他師從賀茂忠行,對今天八阪神社要舉行降臨儀式的事有所耳聞。

  「既然是神子,為什麼要逃跑呢?」

  疑惑的語氣不帶半點試探,只是純粹地想知道事情原委,千繪京沉思片刻,還是選擇了隱瞞:「我不能告訴你。」

  既然沒有地圖,那她也不用再待下去,現在街上到處都是巫女和幫忙找神子的僧人,必須要想個良策躲開他們……

  「小公子,賀茂大人來了。」

  此言一出,晴明和千繪京同時驚了一下,前者還在焦慮經學只讀了一半沒法應對答問,後者已迅速竄進櫥櫃,縮在狹窄的空間裡靜觀其變。

  賀茂忠行緩步走入屋中,雙目溫和帶笑:「小晴明,近日可好啊?」

  此時的晴明做出在矮桌前認真讀書的模樣,穩住心神,禮貌地跟男人打招呼:「托老師的福,很好。」

  簡單寒暄了一會兒,賀茂開始檢查小弟子的功課,豈料手指剛觸碰到木簡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微微蹙眉,看向櫥櫃,隨後收回手朝那邊走去,晴明心下一驚,趕忙拂開桌上的木杯,木杯落地的動靜成功讓賀茂頓住腳步,後者不知在想什麼,沉默了一陣又原路返回。

  「你的資質比保憲要優良許多,普通的讀讀寫寫起不了太大作用,」他若無其事地將手放在桌角上,說,「再過幾天為師會讓你接觸真正的陰陽道。」

  聞言,晴明眼睛一亮:「真的?!」

  他從小就向往陰陽道的修煉,天賦也非常人能及,賀茂忠行這句話無疑讓他高興到了極點。

  「所以你要做足准備,為師不會因為你年紀小就放水。」

  「嗯!」

  賀茂此次前來只是順道,之後還要去為富裕法師占蔔凶吉,不能久留。

  待他走遠,千繪京從櫥櫃裡鑽了出來,順手將鳥籠放到桌上,說:「那男人不簡單。」

  竟然能在她全神戒備的情況下察覺出她的藏身之地,確實是位深藏不露的人物。

  「那當然,」晴明毫不吝嗇對賀茂的崇敬,「老師除了陰陽道之外還精通很多學問,占蔔術更是舉世聞名,連天皇陛下都對他贊賞有加!」

  透過他溢於言表的喜悅,千繪京仿佛看見了曾經崇拜宇智波鼬和宇智波止水的自己,默了默,回應道:「挺好。」

  不管未來如何,現在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晴明還以為她是在憂心剛才的事:「放心,老師應該沒有發現你。」

  他雖然沒有揭穿她,但千繪京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一定會被巫女們找到,索性道了聲謝,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去拿鳥籠,打算直接衝出去,可還沒等伸手,桌面竟赫然亮起了一組法印,五芒星的光輝包裹住整個籠子,很快,連籠帶鳥一並沒了蹤影。

  這是賀茂剛剛碰過的地方。

  千繪京:「……看來已經發現了。」


第102章

  再怎麼說五姨太都是五虎退養的寵物,必須得找到它。

  賀茂忠行去下京區找富裕法師,得過幾天才能回來,這期間千繪京就一直待在安倍家,晴明很聰明,以要努力鑽研經學為借口讓僕婦送了加份的食物,還打著練習占蔔術的幌子得來了很多女性的日常用品,千繪京把恩情默默地記下,兩天後,終於等到賀茂回家的消息。

  平安時代的女子出門要穿壺裝束,這剛好方便了千繪京,臉被白紗擋著,就算遇見八阪神社的人對方也認不出來。

  賀茂宅邸的守衛都認識晴明,自然也沒有阻止和他一起進門的千繪京,走在橋梁上時遇見了一個小男孩,他與晴明很熟,應該就是賀茂忠行的兒子賀茂保憲。

  「這位夫人是?」

  「我父親的好友,」晴明的回答非常自然,「聽說賀茂大人是我師父,她想來拜訪拜訪。」

  千繪京點了點頭。

  保憲倒沒起疑:「那你們過去吧,父親大人在釣殿。」

  此時,如絮般的白雲正悠閑地停在烈日周圍,過濾了刺眼光線,為地面的風景添上了一絲和煦的夏輝,碎影在林間搖曳,沐浴著只屬於這個季節的蓬勃生機。

  賀茂忠行坐在樓閣中,隨風晃動的釣線為水面漾開了層層漣漪。

  他原本是閉著眼的,聽見細微的動靜後才慢慢睜開:「來了?」

  回答他的是站在晴明身後的千繪京:「來了。」

  沒有敵意,沒有怒氣,一切都是那麼平靜。

  賀茂忠行早已猜到千繪京會來找他,倒也沒太驚訝,只放下魚竿,問:「你知不知道你帶在身邊的小白鳥到底是什麼事物?」

  後者微愣了幾秒:「……請您直接告訴我。」

  賀茂靜靜地注視著她,目光中滿是探究,大概是感覺不到妖氣,他才放下了一部分戒備,朝樓閣裡面說:「出來吧。」

  千繪京和晴明一並望過去,只見屏風後面走出了一名十四歲左右的少年,高高束起的金發盡顯率性與灑脫,不過他看上去很不高興,臭著臉,頗為不爽地瞥向千繪京:「總算知道來找我了,呆毛,嗯。」

  千繪京:「……」

  雙方面面相覷了很久,直到她開口確認:「五姨太?」

  迪達拉瞬間炸成了煙花:「誰會叫那個鬼名字啊?!」

  「不是的話我就走了。」

  「……我是,嗯。」

  經歷過首無的事情,千繪京忽然覺得像人變成動物這種情況也能接受了,畢竟時政分局是自己燒的,造成了多大的時空混亂她心裡有數。

  賀茂忠行在桌上設置的法陣能把東西轉移到自己身邊,迪達拉正是通過這種方法來到了賀茂宅邸,賀茂解了他身上的咒術,讓他從鳥禽變成人類,卻一直都沒察覺出妖氣,實在是奇怪。思及此處,賀茂展開蝙蝠扇,輕掩唇角:「我並未在京都見過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見狀,晴明趕緊上前辯解:「老師,她是神子!」

  神子?

  晴明說的話在賀茂這裡自帶三分可信度,他望向千繪京,直到對方把女笠摘下來,露出了那張平淡如雨後疏煙的面容。

  最近的確有神子失蹤的消息從八阪神社傳來,司巫描述的樣貌也與千繪京相似,他看了看滿臉真誠的晴明,眉宇間仍帶著一絲警惕:「恕我失禮,神子大人。」

  千繪京知道男人在擔心什麼,最近妖怪出沒頻繁,有心偽裝成神子禍害民眾也不是沒可能,於是跟他一起去了對屋,晴明和迪達拉跟隨其後。

  賀茂用陰陽術把千繪京徹頭徹尾地檢查了一遍,但凡對妖有害而對人無害的術式都施展過,也挑了一些與八阪神社有關的問題來試探她,可種種結果都表明這位少女是貨真價實的神子,無一錯漏。

  迪達拉癟了癟嘴:「好麻煩,嗯。」

  「我們可以離開了嗎?」千繪京說道,「您應該已經沒有懷疑的理由了。」

  聞言,賀茂忠行倍感無奈:「神子大人難道不准備回去?」

  民眾的心都牽在不久後的御靈大會上,如果神子一走了之,他們都會崩潰。

  千繪京猜出了他話中的深意,倒有些挪不動步子了:「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神子』的虛名而已,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讓司巫去參加御靈大會也行,你們應該知道謊怎麼圓。」

  「非也,」賀茂的眼中流露出些許凝重,「降臨儀式的法陣和術式都是平安京最具威望的陰陽師,巫女,高僧花了數月心血研制出來的,再加上有荒大人的預言,出現在祭壇中的絕對會是無法替代的神之子,無論如何,只有她能讓世人得到救贖。」

  說罷,他緊盯著千繪京的雙目,語氣逐漸低沉:「我們都在等你。」

  等待一個可以力挽狂瀾的關鍵人物。

  千繪京沒少被寄予厚望,但那些厚望大多都來自於族人和老師,有關國家的還是頭一次,她的腦海中浮現起平安京居民友善愜意的笑臉,頓了頓:「讓我想想。」

  「你有很充分的時間考慮這件事,我不會讓巫女們找到這兒來,」賀茂走向屋外,路過晴明時說道,「我有話要問你。」

  晴明連忙起身,邁著小短腿跟了上去。

  屋子裡只剩下千繪京和迪達拉兩人。迪達拉靠在矮桌邊,無聊得摳水杯玩,忽然聽見前者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千繪京看著他身上黑底紅雲的外袍,目光變得凌厲:「宇智波鼬跟你是什麼關系?」

  剎那間,迪達拉原本還算輕松的心情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你認識宇智波鼬?」

  在完全陌生的世界裡居然還能聽見這個讓他心煩的名字,說不意外是假的,但他現在更好奇千繪京的身份:「早就覺得你不對勁了,原來也是忍者,嗯。」

  千繪京不回話,就這麼冷著臉看他,突然,她迅速結印噴出高壓風球,迪達拉蹬地跳起,毫發無傷地躲過了風遁,風球全部砸到障子上,障子頓時變得千穿百孔。

  「好險,」迪達拉掃了眼障子,轉而面向千繪京,「你還沒見識過我的藝術,對吧?」

  沒給後者反應的時間,手中的起爆黏土已經完全成型,他跳到圍欄上,黏土蜘蛛被擲到千繪京周圍,雙手呈結印之勢,還沒完全脫離稚嫩的嗓音充斥著獨屬於少年人的自信張揚:「別太得意忘形了,呆毛——」

  喝!

  「啾!」

  ……

  無事發生。

  迪達拉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圓不溜秋的,還有毛。

  ……這這這這他媽到底是什麼情況?!

  變回五姨太的現實直接把他嚇熄了火,抬起頭,只能眼睜睜看著千繪京踩過黏土蜘蛛朝這邊走來,心裡一急,猛地想起個事兒。

  慢著,他好像會飛。

  不過人生總是醒悟得太晚,千繪京趕在他逃命之前一把抓住了那柔軟可欺的小身子,常年下彎的嘴角破天荒出現了上揚的弧度,迪達拉立刻從發根寒到尾骨,正當他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這兒時,障子外傳來了晴明的聲音。

  「咦?怎麼破了?」

  「啾啾啾!」

  千繪京把陽壽未盡的迪達拉丟進鳥籠,順便鎖住籠門:「抱歉,五姨太第一次變成人形太激動,不小心砸了障子。」

  迪達拉:……憑空掉下一頂好大的鍋蓋,嗯。

  「無妨,小事而已,」賀茂忠行打量了一番障子上的破洞,問道,「不知神子考慮得怎麼樣了?」

  千繪京沒有給出明確答復,畢竟任務在身,其他的麻煩事越少越好,可她是個責任一旦落在肩上就很難舍棄的人,一邊是關系著平安京安危的神之子,一邊是要去喚回付喪神記憶的審神者,兩樣都不輕松。

  賀茂不清楚她糾結的原因,只當是小姑娘沒做好心理建設,還需開導,索性留下他們一起釣魚養生,感悟自然界的真諦。

  天漸漸擦黑了。

  和保憲交流完學習心得後,安倍宅那邊派人來接晴明,晴明還有點不放心千繪京,走之前囑咐道:「神子大人,晚上請注意安全,最近妖怪很多,容易招惹邪祟。」

  千繪京點頭,再次跟晴明道了謝,可就在後者要踏上牛車時,一名頭戴立烏帽身穿狩衣的男子匆匆忙忙地跑進來,衝賀茂喊道:「不好了大人,有,有妖怪!」

  賀茂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摸了摸小徒弟的頭:「少說話,多吃飯。」

  晴明趕緊捂住嘴,不再吭聲。

  雖然為了防止妖怪發動奇襲陰陽師們已做好充足的准備,但真遇上突發情況還得賀茂去坐鎮,他帶著符紙出發,把神子留在宅邸中讓專人看護,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千繪京沒有理由錯過。

  她打暈了照顧她的僕婦,帶著鳥籠一起跑到外面,原本漆黑的天空在陰陽師結界的籠罩下沾染了些許白光,就像黎明一樣,她在街道分叉口站著,難以抉擇。

  直到有什麼東西「咻」地從耳邊掠過才清醒過來。

  伴隨那東西遠去的,是孩童的呼救聲。

  千繪京心裡一緊,下意識地追了過去。

  城中喧鬧,城外冷清,干燥的空氣中混合著滲人的寒意,大約是被陰陽術波及到,郊外靜得連蟲鳴鳥叫都沒有。

  他們之間的距離在急速縮短,黑影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想去看個究竟,結果剛轉頭就被揍了一拳,身體落入灌木叢中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沒搶回落難的孩子,千繪京蹙起眉頭,立刻衝到灌木叢前扒開葉子往裡看,誰知看到的不是一只妖怪,而是一群——

  黑雲般聚集在地上,密密麻麻望不見盡頭的百鬼夜行!

  聽到動靜,妖怪們紛紛回過頭來,眼睛在月色下迸發著猙獰的光芒。

  千繪京與他們對視了三秒,第四秒快速蹬地反身,往賀茂忠行所在的方向跑去。


第103章

  迪達拉沒想到再次恢復人形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山林幽暗,卻遮掩不了妖怪們眼中的凶光。

  千繪京從賀茂忠行那兒拿來了可以讓他隨時變化形態的符咒,也就是說自己的命運全被別人操控在手裡,這點令他倍感不爽,可……

  他偏過頭,看了看下方烏泱泱的一片,頭皮發麻。

  「喂,」迪達拉展開雙臂,手掌中的嘴吐出許多蜘蛛黏土,「不是要回平安京嗎,調轉方向干嘛,嗯?」

  千繪京站在鳥型起爆黏土的尾部,不斷躲避著飛行妖怪的攻擊,隨著「喝」的一聲,那些飛行妖怪全部被迪達拉的術炸成了碎片。

  她這才有空回答:「陰陽師們正在平安京布置結界,要是這時候把妖怪帶過去,普通居民就會遭殃。」

  「看不出來你還挺仗義,嗯。」

  白鳥在天空上方盤旋,風聲呼嘯,灌得衣袍獵獵作響。

  千繪京要將這群妖怪引到山林深處,遠離平安京,可敵眾我寡,妖怪中有很多擅長天空作戰的種族,它們不斷阻擾著白鳥的飛行軌跡,就算有起爆黏土也沒辦法全部清除干淨。

  「躲開!」

  無數尖銳的箭矢化作利光飛射而來,千繪京翻身躲過,迪達拉「嘖」了一聲,操控白鳥傾斜身體,可不知為何前者沒有站穩,身體失去平衡突然中了一箭,他心下一驚,卻看見千繪京「嘭」地化為了青煙,很快就消失不見。

  ——分/身術?!

  迪達拉迅速將起爆黏土擲向後方,爆炸產生的炙熱余波擴散開來,令空氣都出現了波紋。

  他朝下望,果然見到了正在妖怪群中穿梭的千繪京,後者偏頭避開一把異常鋒利的匕首,在那冷冽寒光映入眼眸的同時順勢從天邪鬼赤的背上翻過去,恰好迎頭襲來一把巨刀,她迅速將重心轉移落地,持刀妖怪來不及收力,猛地砍下了天邪鬼赤的頭顱,千繪京毫不停留,下一秒已踩著它的屍體躍到半空,一個旋踢掃出一片空地,那雙沉寂的黑眸在夜幕下閃爍著血色光芒,眼神卻是極冷。

  她硬生生用蠻力開辟了一條血路。

  迪達拉並沒有把千繪京當成同伴,兩人相處的日子也不算愉快,更何況現在找到回曉的方法才是最重要的事,哪兒有空擱這兒瞎耽誤工夫。

  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操縱著白鳥繼續朝前飛去,可剛飛了沒一段又掉頭回來,不耐煩地喊道:「撐住了,呆毛!」

  千繪京要去救被擄走的孩子,為防止誤傷一直沒有使用忍術,好不容易從妖術箭雨中掙扎過來,搶回了險些被咬斷脖子的小男孩,但她已經失去退路,被妖怪們團團包圍。

  繁雜的怪鳴中迪達拉的聲音特別突兀,她抬起頭,使出全力把孩子拋到白鳥上,正要蹬地跳起卻感覺裙褲被什麼東西勾住了,整個人被拽回地面,骨頭斷裂的聲響很快就被淹沒在妖怪堆裡。

  此時此刻,迪達拉的神情還帶著震驚,伸在半空的手都忘了收回去。

  紅色瞳孔,三顆勾玉。

  他沒看錯,那是宇智波一族獨有的寫輪眼。

  可千繪京怎麼會有,宇智波應該早就被滅族了才對。

  他趕緊搖頭,把這些有的沒的都拋出腦海,雙手伸進忍具包裡開始制造C2,想把千繪京撈出來再說,誰知就在此時,原本堆在一起的妖怪突然停止了躁動,森冷的殺伐之意乍然而起,圍住千繪京的妖怪都被這股殺氣鎮住了,沒等回神,包圍圈中央猛地騰起了一股勁力,狂風席卷,剎那間雜碎已被驅散一空。

  千繪京半跪在地上,把緋绔上掛著的斷爪掰開,抬眸,見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名極英俊的銀發青年,黑羽強而有力地往外展開,手中持有一把寫有「祭」字的團扇。

  沒給千繪京說話的機會,那雙黑羽忽然一震,帶起的勁風瞬間便把她卷到了天上,剛好落到迪達拉面前。

  迪達拉注視著她的寫輪眼,腦中回想起那句「宇智波鼬跟你是什麼關系」,不過還沒等他問話,千繪京就拽著他的衣袍站了起來,語氣是不容拒絕的命令式:「先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這哪兒還有安全的地方……

  抱怨時,他冷不丁聽見了一陣嬌弱的叫聲,回過頭,遠遠看見有個墨藍發單馬尾的女孩兒站在反木棉跟前,害怕極了,眼看著反木棉要纏上她的脖子,千繪京即將飛趕過去,豈料那女孩兒尖叫一聲,手中的巨型蒲公英胡亂揮打著,竟把反木棉和周圍的塗壁捶成了一地碎片。

  而她本人還站在原地,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千繪京:「……」

  迪達拉:「幸好你沒過去,嗯。」

  原本只有他們兩人的戰場赫然多出了很多沒有見過的人,操縱風的男子,手拿蒲公英的女孩兒,還有會說話行走的柴犬和狼形女人,不遠處,一名狐耳男子和頭長鬼角衣著暴露的男人正踩在妖怪的屍體上爭論著什麼,隨後他們各自出招,圓弧形風刃好似永遠沒有盡頭地朝巨妖身上砍去,而從地底狂湧上來的海嘯只出現了一剎那,見狀,狐耳男子搖了搖手中的蝙蝠扇:「是小生贏了。」

  「少給本大爺得意了,臭狐狸!」

  環視周遭,原本黑壓壓的百鬼夜行早已被肅清一大半,幽暗的山林中也出現了點點火光,千繪京感受到靈力的靠近,應該是賀茂忠行發現了這邊的情況,特地讓式神趕來增援。

  「呆毛,」迪達拉拍了拍千繪京的肩,「看那兒,嗯。」

  後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映入瞳孔中是隱藏在森林中異常濃郁,幾乎成了形的妖氣,她眯起眼睛,說道:「還沒完。」

  「這種熱鬧好久都沒湊過了,嗯,」迪達拉的手掌中流出了液狀黏土,「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藝術吧,呆毛,待會兒可別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千繪京握住他的手腕:「你的查克拉得留著掩護我。」

  「掩護啥?」

  「剿滅他們。」

  話音剛落,他們之間就出現了兩枚風魔手裡劍,可千繪京並沒有去拿,風魔手裡劍就這麼飄浮在空中,毫無支撐力。

  迪達拉疑惑地看著她,對方既未結印也未伸手去拿,風魔手裡劍像是有自我意識似的,成型之後突然往兩側飛旋而去,發出急速的破空聲,瞬間便將一片樹木攔腰斬斷,數只黑影竄出,手裡劍直接沒入了森林之中。

  「也沒什麼需要掩護的,嗯,」迪達拉不以為然,「不過是普通的……」

  還沒說完,他就察覺到了異樣的動靜——風魔手裡劍居然原路折返,分成兩路在全力追擊黑影!

  「忍術?」

  「差不多,」千繪京站在他旁邊,嘴角揚起了不易察覺的弧度,「不過還摻雜著其他力量。」

  這是她用念和查克拉創造出來的復合型招數,隕武流。

  「五姨太,記得我剛才說的話。」

  迪達拉頭爆青筋,開口就是:「再叫那名字就把你扔下去!」

  豈料「去」字剛脫口,千繪京忽然縱身跳下,筆直地墜落沒有任何借力點,他當即醒悟過來,從忍具包中捏出了起爆黏土扔下去,「嘭」地一聲輕響,又一只巨型白鳥出現,剛好成了千繪京的落腳地。

  「八點鐘方向!」

  他聽見少女指示道。

  說來也奇怪,明明不是付喪神,他卻有一種「這麼做一定沒問題」的感覺,下意識地,操控白鳥往八點鐘方向駛去。

  途中,追擊著妖怪的風魔手裡劍倏地升至半空,旋轉速度是前從未有地快,突然,龐大的手裡劍分解開來,化成普通大小,如暴雨般齊齊射落,地面上的妖怪條件反射地抬頭,恰巧被手裡劍刺破眼球,哀嚎比爆炸聲還要刺耳。

  原來如此。

  迪達拉看著眼前的一切,明白了千繪京的用意。

  先用風魔手裡劍逼出暗藏在森林中的妖怪,將他們團在一起一網打盡,這樣就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他動了動嘴,想勉為其難地肯定一下千繪京,結果還沒來得及說話,注意力就被地面的層層空氣漣漪吸引了過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地面已形成一個真空地帶,妖怪不是包圍著援軍,而是被樹林包圍。

  茂密的森林中央空出了一大片,而那一大片中還有一圈森林,妖怪就在裡面,像是同心圓一般,如果不飛到上空絕對發現不了。

  緊接著,千繪京乘坐白鳥俯衝下去,她雙手結印,熊熊火焰從口中噴出,但和想像中的不同,火焰並非只朝一點灼燒,在覆蓋到妖怪頭頂時驟然分成三線,那一刻,本該逐漸消失的烈火越燒越旺,遍布到了每個角落,勢必將所有的事物都燒成灰燼!

  這才是完整版的隕武流,從天而降的巨焰如隕石一般,粉碎敵人,不遺余力。

  她最開始去百鬼夜行中搜尋孩子時趁機在樹上纏了念線,隨後用念幻化而出的風魔手裡劍把所有的妖怪驅趕到一處,並在包圍圈外砍光易燃的樹木,防止火勢蔓延,分解下來的手裡劍也不全是為了攻擊,它們以相當規範的順序連接起包圍圈,在接觸到火焰的第一時間轉化為念力助燃料,增大火勢,與事先綁好的念線交彙,將所有可視之物燃燒殆盡。

  迪達拉立於天空最上方,俯視著如火龍般翻滾的烈焰,連藍眸都被鍍上了一層紅色。

  不僅從動手的第一秒就想好了對策,還考慮到對策可能引起的後果並及時防止,看這面積,如果千繪京不用風魔手裡劍阻止火勢蔓延,波及到的範圍簡直堪比他的自爆。

  「在想什麼?」載著千繪京的白鳥飛回到他身邊,他側頭,剛好迎上對方猩紅色的雙目。

  那張清冷淡然的面容被高溫燒得有些微紅,但眼神依然平靜。

  迪達拉非常討厭這種眼神。

  「妖怪余黨應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千繪京說道,「下次再讓我看看你的藝術吧,我很期待。」

  她只是隨口一提,然後就跳到了這邊來檢查小男孩的傷勢,迪達拉卻因這句話愣在了原地,負面情緒頓時減少大半,良久,他有些遲疑地問道:「你是宇智波一族的?」

  「嗯。」

  因為一個人討厭了一個族的迪達拉沉默了。

  如果不像宇智波鼬那樣視他的藝術為無物,倒也……不算無藥可救,嗯。

  「走了,呆毛。」

  「好,五姨太。」

  「……」

  =皿=這個族無藥可救了,嗯!

  待他們離開後,火場外的空地逐漸顯現出一名少年,他把赤鬼面具挪到側面,眺望著瘋狂肆虐的大火,帶著幾分玩笑意味說道:「幸好遲到了啊。」

  以後再陪你們玩,平安京的陰陽師。


第104章

  明晃晃的火焰扎入夜空,不斷升騰,炙熱的氣浪隔著很遠都能感受到。

  降落在森林裡後千繪京撕下了迪達拉身上的符紙,後者立刻變成小白鳥,大概是沒想到現實會來得這麼突然,迪達拉狂拍了幾下翅膀,要去啄千繪京,卻被千繪京一把抓住丟在肩膀上,武力差距太多,他只能翻個白眼,乖乖地停止躁動。

  森林外圍有很多人都在等她,賀茂忠行,數十位不知名的陰陽師,以及八阪神社的眾巫女。

  「神子!」

  司巫雖然心系神子,但該有的禮儀不能忘,她當即向千繪京行了最敬禮,帶著歉意說道:「原來神子並未欺騙我們,是老身愚昧了。」

  千繪京想起逃跑前撒的謊,覺得將錯就錯是個好辦法:「沒關系,我只是不願意打草驚蛇罷了。」

  神子占蔔出百鬼夜行之事,隨後為保護平安京居民以身犯險,獨自前往妖怪據點解決危機並在陰陽師的幫助下得勝歸來,實在是一項偉績。

  聞言,迪達拉啄了啄她的頭。

  你不配擁有臉皮,嗯。

  千繪京反手把他彈飛,面無表情地看向司巫:「被妖怪擄走的那個孩子在森林裡,你讓人把他帶去藥師堂醫治吧。」

  司巫應了一聲,下令讓幾名巫女去把孩子抬過來,等那孩子出現在眾人視野裡時,一直站在賀茂忠行旁邊的晴明目露驚訝之色:「博雅?」

  千繪京側過身,讓他去看看博雅的情況:「你認識?」

  「嗯!」晴明跑到博雅身邊,一邊檢查一邊解釋,「他比我大四歲,是我的朋友。」

  見狀,賀茂忠行也上前查看了一番源博雅的傷勢,隨後回過頭,對眾人說道:「相原,淺川,你們先去滅火,我帶人去加固結界。」

  他是處理這種麻煩事的老手,千繪京在一旁聽著,多少也學到了一些經驗。

  百鬼夜行,封印受損,本該寂靜的夜晚變得不太平,人們也都沒了睡意。被抓個正著的千繪京不能繼續待在賀茂宅或安倍宅裡,只能隨巫女們回了八阪神社,望著那高大的鳥居和柏犬雕像,不免暗嘆一口氣。

  人算不如天算。

  她拒絕了巫女想幫她洗漱的請求,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把床褥鋪好後問道:「願意跟我談談宇智波鼬的事嗎?」

  對於這個男人她永遠都沒辦法做到平靜對待。

  迪達拉從木架子上飛下來,示意千繪京讓他變成人形。

  符咒貼上,白煙乍起,片刻後一名金發少年出現在原地,他伸了伸懶腰,就地盤腿而坐:「怎麼,你一個宇智波一族的怎麼連那家伙的消息都不知道?」

  千繪京沉默許久:「我對他的事不感興趣。」

  「那我不說了,嗯。」

  迪達拉剛說完就撞上了對方結冰的眼神,脊背迅速發寒,輕咳兩聲改口道:「我和他不怎麼熟,只不過是同一個組織的伙伴……嘖,連伙伴也算不上,嗯。」

  屋外月影婆娑,星空經過火焰的灼燒變得模糊了幾分,仿佛有灰雲將世界罩住,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切。

  其實迪達拉對宇智波一族並不熟悉,了解的最多的也就是寫輪眼和他們被屠族的事情,想到這兒,他冷不丁插了句:「我記得那家伙把除了他弟弟的宇智波族人都給殺了啊,你怎麼還活著,嗯?」

  千繪京的瞳孔有剎那的緊縮。

  本就冷清的氣氛更加滲人了。

  「……我運氣好,躲過了一劫,」她這麼說著,隨後又問,「他……真的殺了除佐助以外的所有人?」

  雖然鼬沒有提過滅族的事,但她早已將前因後果聯系了起來。木葉忌憚宇智波的力量,從很久以前起就讓他們遠離權力中心,處處提防,自九尾襲村那天後更是變本加厲,給族中長輩施壓變相地把宇智波一族趕到了村落邊角,但無論如何木葉都不會明目張膽地對宇智波下手。

  千繪京相信,自己的失蹤一定會給族內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憑宇智波和木葉岌岌可危的關系高層不會毫無准備,她思前想後,准備只有一個。

  ——斬草除根。

  她與鼬同歲,又是前後腳進的暗部,常年跟在森乃伊比喜身邊從事審訊工作,對這方面的東西看得比誰都透徹,但她沒想到,當真正聽到滅族的消息時自己的心情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毫無波瀾。

  原本以為內心已足夠強大,卻還是免不了被親情束縛。

  千繪京輕握的拳頭收緊了些,努力告訴自己事情要一件件來辦,無論是木葉高層,還是選擇與高層聯手的鼬,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這人挺奇怪的,嗯,」迪達拉注視著她,說,「明明不確定被滅族的消息,現在知道了之後居然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都過了這麼多年,該有的反應早就平淡了,」千繪京望向窗外,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眼睛,借此來遮掩真正的情緒,「你也不必認為我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我只是不想把軟弱的一面暴露給別人看笑話而已。」

  真正的悲傷從來都不用表現出來。

  聞言,迪達拉也沒有再糾結:「宇智波一族的人都一樣,嗯。」

  心裡其實早就撐不住了,臉上的表情卻始終如舊。

  千繪京沒有回應他,就這麼望著窗外的風景,身體一動不動,忽然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把什麼東西逼回去,再轉過頭來時臉色已經比剛才蒼白了許多。

  還真是倔……

  迪達拉很久都沒有體會過失去的感覺,但也能大致猜出千繪京的內心煎熬,她現在背負的重任太多,哪兒還有時間去悲傷,短短幾分鐘的掙扎已是她賜予自己的極限。

  從某種角度來講也是相當可怕了。

  「對了,」他突然想起件事,「你和宇智波鼬是什麼關系,怎麼這麼在意他?」

  本來打算轉移話題,誰知找到了個更勁爆的八卦。

  「我是他的前未婚妻。」

  「哦,難怪……」

  迪達拉停頓片刻,猛地湊上前,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什麼妻?!」

  「未婚妻,」千繪京回答得極其淡然,「字面上的意思。」

  他覺得自個兒的腦子可能不清醒了。

  「不信?」

  「等等,我小腸有點疼,」迪達拉捂住肚子,在原地焦灼了一會兒,還是不太敢接受現實,「宇智波鼬雖然可惡,但我不認為他應該受到這種虐待,嗯。」

  「……」

  「他居然肯為了世界和平勾搭你,我對他的印像稍微好了那麼一點,嗯。」

  「……」

  「可惜了,沒法看到他和你定婚時崩潰大哭的英姿……」

  千繪京猛地撕掉符紙,迪達拉瞬間變成五姨太,他愣了愣,下一秒就張牙舞爪地撲過來想讓千繪京見識見識什麼叫做老子要造反,結果半路遭到截胡,被一巴掌拍到牆上失去了靈魂。

  千繪京把符紙折疊揣好,吹滅燭火,掀開吳服躺進了床鋪中。

  當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夢裡的自己被一位陌生人牽著手,在木葉的大街上走走逛逛,鳴人,寧次,雛田,佐助,卡卡西,他們路過她身邊時都很友好地跟陌生人打了招呼,她感到奇怪,於是讓陌生人停下來,陌生人不知道她要干什麼,於是轉過頭,嘴角的笑容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邪氣。

  黑發,黑衣,可面容竟是鶴丸國永。

  【下一個是誰呢,主公?】

  她被夢境驚醒,坐起身來時床褥上還沾著些許汗水。

  此時,屋外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千繪京一戰成名,今早已有很多顯赫貴族收到神之子降臨平安京的消息,紛紛讓家臣前來送禮,八阪神社從沒這麼熱鬧過,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司巫想讓神子多睡一會兒,所以沒叫醒她。

  「禮物你們收進倉庫就好,我沒什麼需要的,」千繪京站在手水舍前,說道,「不過有武器的話還是讓我審查審查。」

  她准備挑一把趁手的佩刀。

  司巫自然應了下來,但貴族們送的東西都很統一,無非是些貴重的裝飾物和日常用品而已,從正午等到黃昏,千繪京實在有些無聊,她撥弄著迪達拉的羽毛,一個願打一個不願挨,撥著撥著就華山論劍了,後來被司巫打斷:「神子,有刀匠想見你。」

  前來送禮的都是貴族家臣,憑他們的身份尚且不能面見神子,更何況是刀匠,不過千繪京貌似對武器之類的事物很感興趣,所以特地來問一問。

  千繪京對古代的禮節沒有概念,既然有人想見她,那見一面也無妨。

  她來到神社社務所,見屋子裡有位打扮樸素的青年男子,還沒開口,男子已恭恭敬敬行了禮:「神子大人,請為我的家鄉驅邪!」

  司巫臉色一變:「神子大人怎麼可能去外面的窮鄉僻壤驅邪,我敬你是匠人才把你帶進來,別再胡言亂語!」

  說完就要把人趕出去,豈料那男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托著一把裹有白布的刀,十分懇切地請求道:「我聽聞神子大人有心收一把刀劍當做貼身武器,雖然這把刀只是半成品,但我敢保證,它將來會成為神子大人最中意的刀!」

  千繪京攔下司巫,上前揭開白布,發現這把太刀長約二十四寸,還未開刃,但刀面平整,線條流暢,腦海裡很容易就能浮現出它開刃後在陽光折射下泛著霜雪般寒光的樣子。

  「有名字嗎?」

  男子一直低著頭,生怕千繪京不肯答應他,謹慎用詞:「回神子大人,有。」

  「此刀名為鶴丸。」


第105章

  千繪京答應了五條國永的請求。

  「神子,這不符合規定!」司巫持反對意見,「如果除妖時出現意外,影響了御靈大會怎麼辦!」

  「我昨晚已收到神諭,在這位刀匠家鄉搗亂的妖怪必須驅趕。」

  「那也不需要神子親自前往!」

  司巫差點急火攻心,但在與千繪京四目相對的時候火一下子降了下來,她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束縛住了自己的情緒,沒辦法再說出拒絕的話:「如果神子去意已決……請告訴老身一個萬全之策。」

  「我就是萬全之策,」千繪京注視著對方,神情平靜至極,「昨天的表現還不能讓你們滿意?」

  司巫精通為人處世之道,不難聽出這話裡的警示意味,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敢拿御靈大會做賭注:「神子靈力無人能及,不過老身還是放心不下,世間妖魔當道,邪祟難除,要是可以的話,請讓老身帶領……」

  千繪京打斷她:「賀茂忠行大人應該很願意幫我這個忙。」

  這事跟賀茂忠行有什麼關系?

  司巫思索片刻,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驅邪與除妖掛鉤,巫女出遠門帶著陰陽師更有保障,通過昨天晚上那件事千繪京也看出來了,賀茂忠行的可靠程度遠在司巫之上,幫手貴精不貴多,更何況驅邪不是游/行,也用不著帶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一個賀茂忠行足矣。

  只可惜賀茂最近瑣事纏身,聽說這件事後頗為為難,再三權衡之下決定讓自己的式神去陪伴千繪京。

  小紙人中的靈力被注滿,白煙彌漫,逐漸現出一位頭戴市女笠,黑發如瀑的女子。

  「賀茂大人,有何吩咐?」

  「有個驅邪任務需要你幫忙,」賀茂面向千繪京,說道,「這是式神姑獲鳥,她性格沉穩,從不會擅自行動,與神子大人應該很合得來。」

  司巫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千繪京搶先答應下來:「那就這麼決定了。」

  她皺了皺眉頭,默默退到一邊。

  經過昨晚那麼一鬧,連空氣中都殘留著渾濁的妖物氣息,盡管天氣正好,陽光清明,也遮掩不了那令人惡寒的味道。

  千繪京身著壺裝束行走在山林中,五條國永走在前面為她開路,兩人距離平安京已有一段路程,這期間前者了解到了很多有關國永家鄉的事情。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名為山爐,山爐常年干旱,居民大多由難民組成,最近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卻又發生了妖怪擾民事件,田地被破壞,糧食不夠吃,人們叫苦不迭。

  「也就是說沒有出現人員傷亡?」

  「是的,沒有。」

  確認這點後,千繪京伸出手臂,負責偵查的迪達拉順勢降落在她的指間:「前方有異常嗎?」

  迪達拉搖了搖頭。

  五條國永驚嘆:「不愧是神子大人,居然可以和禽獸對話!」

  禽獸迪:「……」

  千繪京及時摁住它的腦袋,把世紀大戰扼殺在搖籃裡,然後說:「出來吧。」

  聞言,五條國永愣了一下,正要問個究竟,身後的樹叢忽然傳出沙沙聲,他轉頭望去,見一個銀發小孩牽著另一個黑紅發的小少年走了過來,前者很尷尬,微低著頭,小聲說道:「神,神子大人……」

  半個小時前千繪京就注意到有人在跟蹤自己,只是並未拆穿,現在才知道跟蹤者是安倍晴明:「為什麼跟著我們?」

  晴明吞吞吐吐了半天,似乎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見狀,旁邊的源博雅搶先說道:「不關他的事,是我的主意!」

  晴明有些驚訝地望著他。

  「你也別為我開脫了,」源博雅皺起眉頭,別過視線,「我做過的事我自己負責。」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就算是千繪京也沒辦法猜出他們跟過來的原因,她看向源博雅,那個被自己救回來的小少年,問:「傷勢好些了嗎?」

  源博雅別扭了一陣,回答道:「嗯……多謝神子大人出手相助。」

  雖然千繪京救了自己,但他還是沒辦法對連一句話都沒講過的人付出信任。

  與別人說話時面對面是基本的禮儀,他身為貴族之後肯定不會忘,千繪京疑惑更重,走上前,扳過小少年的下巴,映入眼簾的是張腫得非常對稱的臉:「怎麼更嚴重了?」

  「你的眼神太凌厲,割傷我了。」

  千繪京沉默幾秒,揚起了巴掌。

  「等等!」晴明怕她來真的,趕緊圓場,「博雅,神子大人不是壞人,你就跟她講實話吧!」

  見好友這麼說,源博雅也不再隱瞞,他皺著臉,十分不情願地開口:「姥爺用鞋拔子抽的。」

  千繪京不解:「為什麼?」

  「我離家出走的時候弄壞了別人的嫁妝,家裡賠了三十萬。」

  「那另一邊呢?」

  「他叫我有本事再跑,我說好。」

  「……」

  五條國永:「他姥爺真不容易。」

  仔細詢問之後,千繪京終於弄清了小少爺們離開平安京的原因。

  源博雅天生活潑好動,受不了家裡的條條框框,更沒辦法做到像晴明那樣一碰到書就跟神經麻痹了似的我自巋然不動,任爾東西南北風,偏偏家裡的長輩又希望他靠本事考入大學寮,結果本事沒靠上,考來考去反倒解放了天性,據說昨晚是他人生的第三十九次離家出走,今天剛好湊個整。

  千繪京一天難得沉默兩次,源博雅不但讓她做到了,而且還做得很徹底。

  「晴明,」她過了很久才說,「把人帶回去。」

  晴明原本是出於好意,想陪源博雅走一段路再回去,誰知走著走著就迷了路,如果不是遇見千繪京,他們現在還在山裡打轉。

  「這恐怕不太妥當,」五條國永拿捏著用詞,小心翼翼地插話,「我們已經走了好幾個時辰了,路遠,而且小公子們好像不認識路。」

  晴明點頭如搗蒜。

  尷尬的氣氛持續良久,最後,千繪京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似的轉身走遠,大概是察覺到他們沒跟過來,停下步子,側過頭:「還不走?」

  芳齡十二的源博雅第一次體會到迷路的快樂。

  好好的除妖之旅就這樣變成了幼兒園春游。

  去山爐還需要好幾天,唯一能讓千繪京心情好點的只有天氣晴朗和微風和煦,次日,五條國永帶著他們住進了一家津屋,說是要好好規劃一下行程。

  平安時代的日本並不富裕,除了平安京還像座城市外其他的地方都很貧窮,山路崎嶇,地勢險峻,山爐那邊又催得緊,五條國永把地圖劃爛了都只能把時間縮短到三天,前提還是不迷路不下雨。

  千繪京看了一眼正在矮桌前焦頭爛額的刀匠,把障子合上後朝房間走去。

  但中途她頓住了腳步,略加思索,掉頭回到刀匠所在的小廳,趁他不注意把太刀取了出來。

  太刀不算重,拿在手中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未開刃的刀並不鋒利,表面也不光滑,千繪京抱著它坐在屋子中間,月光傾瀉入窗,為刀刃平添了幾分色澤。

  也不知道鶴丸在那邊怎麼樣了。

  她低垂著眸,手掌緊貼刀柄,另一只手的指腹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刀身。鶴丸國永確實是為五條國永所造,年份也符合,可按照古籍記載他的主人應該是平維茂,如今變成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改變歷史。

  原來剛被鍛造出來的鶴丸是這個樣子……

  如果沒有他,她或許不會答應五條國永的請求。

  千繪京的思緒不知飄到了哪裡,等反應過來時懷中的太刀好像顫動了一下,她迅速低頭,見本該灰蒙蒙的刀身隱約有流光閃現,那剛好是她手指劃過的地方。

  她心下一驚,臉上流露出幾分詫異,為了證明心中所想,她再次將手覆了上去,只不過這次不是單純的探究,指尖,指腹,掌心都翻湧著異常強大的靈力,一點一點順著刀身往外移去——

  突然,強烈的白光自太刀散出,把整間屋子照亮得如同白晝,千繪京抬手擋住這過於刺眼的光芒,等光亮消散時才收回胳膊,睜眼一看,頓時怔住。

  太刀已經不見,取而代之是一個發色雪白,唇紅睫翹的小男孩!

  而這小男孩還睡在她懷裡!

  像是被燙到了一般,千繪京趕緊撒手,男孩兒立刻滾到地上,「嗚哇」一聲叫,小臉皺成一團。

  「好痛……」

  太久的沉睡讓他一時沒辦法適應外界的光亮,只能虛著眸子,稚嫩干澀的童聲夾雜著十分明顯的鼻音:「這是……哪裡?」

  千繪京神情微變,有些懊悔,卻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幼年鶴丸因為剛剛的粗暴對待倍感委屈,眨巴著眼,淚花朦朧,一直捂著被摔疼的膝蓋不敢說話。

  半晌,她試探性地問道:「知道自己的名字嗎?」

  幼鶴歪了歪腦袋,臉上滿是困惑:「鶴……丸?」

  還真是。

  氣氛再次陷入沉寂,一個心中百感交集,一個剛剛顯世滿頭霧水,打破這份靜謐的,是屋外突然響起的驚叫聲。

  「神子大人——小,小公子出事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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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千繪京一把抓起外衣抱住鶴丸,然後推開障子阻止了差點衝進來的五條國永。

  「怎麼回事?」

  「他,他們——」五條國永沒喘過氣,「小公子們打起來了!」

  千繪京小時候也沒少打過架,但安倍晴明和源博雅身份特殊,放著不管也不太好,她看了眼身後高高隆起的外衣,擋住五條國永的視線,說道:「帶我去看看。」

  津屋只剩下三間房,其中一間給了晴明和博雅,原本以為能平安度過今晚,誰知還是出了么蛾子。

  但千繪京怎麼都沒料到,進入房間的那一刻看見的竟然是一白一紅兩只達摩。

  而且還在打架。

  五條國永連忙解釋:「我剛剛想問他們吃不吃點心,一進來就聽見博雅公子和晴明公子起了爭執,當時晴明公子正在練習陰陽術,一個沒控制好術就施到了博雅公子身上,博雅公子想反擊,把術反彈了回去,結果……」

  結果兩人都中了術,變成了白圓胖和紅圓胖。

  此處應有鞋拔子。

  千繪京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訓他們了,只能指了指鬧得正歡的兩只達摩,對五條國永說:「交給你了,隨你怎麼處置。」

  紅達摩像是不服氣一般,從地上蹦起來用頭去撞白達摩,白達摩躲閃不及挨了一記重錘,身子原地轉了三圈,轉完後呆滯的眼神燃起怒火,猛地一扭身讓紅達摩撲了個空,繼而迅速反殺,對准紅達摩的後腦勺蓄力起跳,只聽得一聲震耳撞擊,那一瞬間,天地為之顫抖,雙方齊齊歇菜。

  房屋陳設一團糟。

  千繪京看著眼冒金星頭暈腦脹的兩只胖達摩,踢開滾到腳邊的木筒,皺眉:「他們到底在吵什麼?」

  五條國永貼心地為達摩蓋上了一條毯子:「好像是因為博雅公子的一句話。」

  「什麼話?」

  「學海無涯,回頭是岸,」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晴明公子不聽,堅持要熬夜學習,博雅公子說明白,人笨就該多讀書。」

  「……」

  千繪京張了張嘴,千言萬語縮減成一句:「轉告他們,要是不想成為失蹤人口就少惹事。」

  離開房間後徑直去了小廳,找老板買了一套狩衣,隨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把裹住幼鶴的衣服掀開。

  男孩兒大概是被憋壞了,小臉紅撲撲的,重見天日後連忙大吸幾口新鮮空氣。

  「憋得難受不知道鑽出來?」千繪京把狩衣放他肚子上,「穿好。」

  大概因為太刀只是個半成品,沒開刃沒裝飾,連帶著幼鶴的打扮都很樸素,屬於帶個碗就能去街上賺伙食費的那種,她覺得自己的付喪神不能如此寒酸,所以才用盤纏買來了新衣服……反正不是出於關心就對了。

  狩衣穿起來復雜,幼鶴現在跟七八歲的孩子又沒什麼兩樣,他三下五除二地扒光粗布衣服,赤條條地跪坐在地上,開始研究起平安時代的服裝,千繪京默默轉過頭去,目不斜視。

  ……牙都沒長齊的小孩子有什麼看點?

  她這麼想著,視線依然鎖定在牆角。

  等窸窸窣窣的動靜消下來後,原本以為能看見一個衣著整齊的小鶴丸,豈料後者只是單純地把狩衣套在了頭上,歪斜皺亂,見狀,千繪京只好硬著頭皮幫他整理,雖然閉著眼睛,但手指仍然能感受到對方溫軟細滑的皮膚,她咬住牙關,系帶子時猛地一用力,幼鶴痛呼出聲:「嘶——」

  千繪京猶豫片刻,把幼鶴拎到矮桌上:「抬腳。」

  這次倒是溫柔多了。

  幼鶴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自己來自什麼地方,但心裡有聲音在告訴他,眼前這個人可以信任。

  「吶,」他乖乖地坐著,一動不動,「你叫什麼名字啊?」

  千繪京正在幫他綁木屐,聞聲抬頭,對上那雙澄澈的琥珀色眼眸:「我叫宇智波,她們都稱呼我為巫女波。」

  「巫,女,波……」

  幼鶴一字一字重復著,忽然「咯咯」地笑起來:「好可愛,像金魚一樣。」

  奴良滑瓢和花開院秀元這麼調侃自己時千繪京不是在憂郁就是在即將憂郁的路上,如今被這麼軟軟糯糯的小鶴丸一誇,她倒真覺得這名字沒想像中的糟糕:「是嗎。」

  幼鶴重重嗯了一聲:「很適合你。」

  「……我不覺得可愛這個詞能用來形容我。」

  「可是你不僅可愛,還很溫柔。」

  「我說過了,不適合。」

  她語氣有些重,幼鶴一下子就閉嘴了,沉默著等前者把木屐綁好,當腦袋快耷拉到地板上時,千繪京又補了一句:「知道這詞兒適合誰嗎?」

  幼鶴搖頭,她也不給出答案,起身去廚房拿宵夜。

  適合現在的你。

  千繪京被荼毒了一路的心已經淨化完畢了,她從廚房裡端出一盤握飯,原路返回,冷淡的表情變得柔和不少——至少迪達拉回來之前是這樣的。

  為了讓賀茂和安倍益材放心,她還專門寫了封信托迪達拉帶去平安京,說兩位小少爺在自己這裡,不用派人找,迪達拉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從了她,撲騰著翅膀就翻山越嶺去了,才摸黑回來。

  誰知剛落窗就看見了這樣一幕。

  幼鶴在吃握飯,一手抓一個,嘴裡還塞著一個,好不容易全咽下去了,又拿起另一個遞到千繪京面前,千繪京正閉目養神,睜眼看了看幼鶴充滿期待的目光,接過握飯吃下,吃完後幼鶴卻一直盯著她,她剛想問怎麼了,前者就伸手幫她拿掉了嘴邊的飯粒。

  「這個,沾到了。」

  幼鶴朝她咧嘴一笑,繼續抓握飯吃,千繪京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停頓一會兒,再也沒了養神的打算。

  迪達拉實在看不下去了,直接飛到她肩膀落腳:「啾啾!」

  千繪京不管它,迪達拉也不甘示弱,撲著翅膀,沾著杯子裡的水在桌上寫:「這是你和鶴丸在花田下犯的錯?」

  幼鶴往這邊探頭,結果被千繪京攔住:「你吃你的。」

  他癟了癟嘴,接著啃夜宵。

  千繪京側頭,對迪達拉做口型:「他就是鶴丸。」

  後者懵了好一陣才有反應:「鼬綠化工作做得挺好。」

  「……」

  千繪京聽不得鼬的名字,果斷把迪達拉彈飛,面對幼鶴疑惑的眼神,敷衍道:「沒事,它中風了。」

  當天晚上她是跟幼鶴睡在一個窩裡的,為了避嫌還把市女笠的面紗裹成條狀擱床褥中間,千繪京背對著幼鶴,耳邊傳來輕輕的呼吸聲,看樣子是熟睡了,夜色越來越濃,但她仍睜著眼,毫無睡意。

  第二天清晨,光暈透過清亮的空氣在山林間晃動著,夜幕褪去,寧靜依舊存在。

  幼鶴坐在床上,睡眼惺忪,手裡還攥著吳服一角。

  千繪京結束晨練,順便打了盆水給他洗臉。

  「唔唔……」

  幼鶴仰著頭,任由對方在他臉上擦來擦去,等麻布拿開後才好奇地問:「我們只認識了一天,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千繪京繞到後面幫他梳頭發,語氣是冷的,嘴角卻微微上揚:「別賣乖,以後你要加倍還的。」

  雖然聽不懂,但幼鶴還是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

  走出津屋時五條國永已經在等她了。

  晴明和博雅變成達摩,走在路上容易引起事故,所以干脆給他們現扎了蓑衣鬥笠,一只披一件,為市容做貢獻。

  兩個不省心的小孩都縮在五條國永身後,總覺得千繪京眼裡有殺氣。

  五條國永一直苦著臉,沒心思管這些事情,等千繪京走近,他立刻跪下,把周圍的人嚇了一跳:「十分抱歉,大人!」

  沒等後者問話,他又說:「本來答應的要將鶴丸獻給大人,可我昨天找了一晚上都沒找到它,恐怕已被無恥之徒盜走——請大人寬恕!」

  男人心急如焚,偏偏又緊張得不行,神子是他唯一的希望,如果沒有報酬,神子肯定會負氣離去,到時自己就會成為全鄉的罪人,想到這裡他更加焦灼,頭越埋越低,背上流滿了冷汗。

  聽到「鶴丸」這兩個字,幼鶴滿臉不解地望向千繪京,千繪京則接過話茬,異常平靜地說:「我就是那個無恥之徒。」

  ……

  聞言,五條國永像見了鬼似的猛地抬起頭,眼珠子瞪得溜圓。

  「那把刀和我有緣,每當我把它拿在手裡都會感覺到很充沛的靈力,」千繪京天生長了一張不屑撒謊的臉,「所以我暫時將它收在了法器中,方便以後培養默契。」

  五條國永愣愣地跪在地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倒不是舍不得……只是那把刀還沒開刃,做工簡陋,實戰手感尚未可知,配不上神子的身份。

  千繪京明白他的顧慮,無意識地把幼鶴的手牽得更緊了:「武器講究的是與主人的配合,裝飾如何影響並不大,至於開刃……等驅邪任務完成後再開就行了。」

  消除刀匠的疑慮後,她又向眾人解釋了一會兒幼鶴的情況,沒有提付喪神的事,只說他是自己昨晚出門巡邏從妖怪手底下救出的小孩兒,無家可歸,想收養在身邊。

  五條國永摸了摸幼鶴的腦袋,彎下腰問:「你叫什麼名字?」

  幼鶴並不反感他人的撫摸,笑容燦爛得能殺菌:「我叫鶴丸!」

  千繪京看得出來刀匠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一下:「巧合罷了。」

  說完就把幼鶴拉回來,寬大的袖子從小孩頭上拂過,似乎是在清除別人留下的溫度。

  她掃了眼相親相愛抱團慫的兩只胖達摩,面不改色,牽著幼鶴往幽徑走去,後面的人還能隱約聽見對話聲。

  「以後不能讓別人隨便摸你的頭。」

  「為什麼?」

  「沒有原因。」

  「哦……」

  幼鶴擋開比他人還高的雜草,一臉迷茫。


第107章

  一路上千繪京都把幼鶴牽著,小孩子腿短跑不快,她也就把步子放慢下來,五條國永和倆達摩在後面磨得發慌,卻又不敢吱聲,他聽得出來剛才那句話是對他說的,現在還覺得手心跟挨了記鞭子似的疼。

  那個雪球般的男孩兒是很可愛,但晴明公子和博雅公子也很可愛,他不知道千繪京怎麼偏心偏得這麼明顯。

  不知不覺中,日頭更甚。

  天氣熱起來連走山路都不涼快,沒過多久他們就感覺到肉全黏在了衣服上,熱得發懵,千繪京雖然清冷慣了,但到底也不是五感全失,她看了眼快被烈烈日光曬化了的幼鶴,終於決定原地休息一刻鐘。

  五條國永閉著眼睛好一會兒才緩和過來,他扒開灌木叢往山外望,滿心歡喜直接把悶熱驅散得干干淨淨:「神子大人,那兒就是山爐!」

  千繪京頭也不抬眉也不挑:「到了就好。」

  她把水袋子遞給幼鶴,幼鶴立刻抱著猛灌,灌完還打了個小水嗝,頓時清醒不少,然後轉過頭看向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紅白達摩,忽覺尷尬:「你們要不要?」

  達摩沒手,拿東西不方便,他就抬手去喂,千繪京在一邊看著,沒有弧度的嘴角像是被高溫融化了一般揚上三分。

  等休息得差不多,太陽沒那麼毒了,他們准備接著趕路,不過就在這時,不遠處清晰地傳來了幾個男人的對話聲。

  五條國永離得最近,也能順著山坡看見男人們的相貌,本就欣喜未消的聲音更顯激動:「藤沢大哥!」

  他趕緊跑下去,抓住其中一個男人的肩膀喊道:「好久不見了,我父親還好嗎?!」

  藤沢受不了這股熱情勁兒,連忙答了幾聲「好好好」,掙掉五條國永的胳膊:「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要去平安京發展嗎?」

  「……那個啊,」後者頓時啞火,滿肚子的敘舊家常話就這麼癟了下去,「還,還可以……」

  他隨便搪塞幾句,注意到藤沢身旁的兩名男子後立刻轉移話題:「他們是?」

  對方沒反應,藤沢卻急了:「這兩位大人是陰陽師,別失禮!」

  說罷,又轉過身去賠笑:「抱歉抱歉,讓大人們受驚了,我朋友好久沒回鄉都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

  「也該讓他知道了,」左邊那名高顴骨的陰陽師如此說道,瞥了五條國永一眼。

  那眉眼處透著輕蔑,冷言冷語的,五條國永倒沒在意,他走出家鄉向城市發展時沒少受過這樣的待遇,早就習慣了:「可是為了邪祟的事?」

  「哪兒來的什麼邪祟,不過是小怪小妖到處折騰罷了,」另一名身穿青色狩衣的男子笑了笑,面容干干爽爽的,沒流一點汗,「你們只需要把錢准備好,其他的少管。」

  「應該的應該的。」

  正說著,千繪京等人從坡上走下來,見狀,五條國永忙道:「大哥,不用這麼麻煩,我已經找了人幫忙……」

  藤沢以為他舍不得錢,這窮鄉僻壤的湊點報酬是不容易,但人命關天,妖怪不除以後丟的可不只是一些銅錢,所以他當場變了臉色,舊友相逢的親切感坍塌無影:「麻不麻煩我們說了算,你能找到什麼有用的人?」

  一道溝壑把五條國永劃在了對立面。

  「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話你留著跟老伯解釋去,看他聽不聽。」

  山爐世代居於深山,只有五條國永這一輩出去了幾個年輕人,而且全是他教唆的,到頭來誰都沒混出個名堂,只能灰溜溜地回鄉務農,村裡人誰看五條國永都不痛快,藤沢和他一起長大,也不想把話說絕,干脆當他不存在,領著兩位陰陽師就要往前走,結果穿青衣服的那位路過千繪京時一步路都舍不得繞,直接撞上了千繪京的肩膀:「失禮了。」

  話音帶笑。

  結果還沒笑完就踉蹌了一下。

  幼鶴收回腳,眨巴眼望向男子:「對不起,失禮了。」

  斑駁光影落在他的圓臉上,襯得小孩子的模樣愈發純良無辜,那男子卻是收回了笑意,半天沒走:「女人和小孩兒來湊什麼熱鬧?」

  聞言,五條國永比任何人都著急,趕忙上前打圓場:「意外而已,大人你不要介意。」

  男子原本以為這句話該對自己說,誰知對方竟是面對的千繪京,似乎是怕哪女人生氣,他現在的態度比起剛剛藤沢對他們的還要恭謙。

  心氣高的人自然無法理解五條國永的所作所為,男子面露不快,張嘴就要問他到底什麼意思,這時旁邊突然響起異聲,回過頭,見同伴正指著那倆穿蓑衣的人吱哇亂叫。

  夏天熱,最忌諱擾亂心神的嘈雜,青衣男子邁開步子握住同伴的手腕,咬著後槽牙:「鬼嚎什麼?!」

  聽到他的聲音高顴骨一下子有了底氣,胳膊大力一揮,打飛了達摩腦袋上的鬥笠。

  紅白達摩慌忙逃竄。

  藤沢認為世間不是人類就是妖怪,如今見到這沒脖子沒手沒腳的東西第一反應就是恐慌,他嚇得脊背冰涼,嗓音都破了:「快,快——快除掉他們!」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那兩位陰陽師見有小妖怪上門送面子立刻起了勁,可還沒等把除妖用的雷符掏出來手肘便猛然一痛,麻筋被打,整條手臂跟著酸起來,抬起頭來時眼前哪兒還有達摩的蹤影。

  只有千繪京正站在原地,左手拿著一截木枝,摁在枝梢上的右指松開,枝條彈起晃動。

  她平靜得像是從未移開過一樣:「除掉誰?」

  猜到來者不善,青衣男子也不再啰嗦,他挪動一步,後腳踩著的草地陷下去幾分:「你。」

  蓄力完畢的前一秒,瞳孔突然緊縮成點,他在藤沢和同伴的叫喊聲中匍匐跪地,巨大的疼痛讓身體顫抖扭曲,眾人這才看清,他的後背已不知在何時貼上了一張朱砂符,朱砂紅光肆意蔓延,溢出符紙牢牢裹住全身,青與紅的亮光間接刺得人眼睛疼——

  「唔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響徹森林,藤沢被五條國永護在身後,他不敢看,只能用手捂住眼睛透過指間去瞧,結果下一秒就被驚得跌在地上,泥土浸濕一片。

  「這這這!」他指著面前那團被紅光包裹,擠破了人皮暴露出褐色猙獰的軀體大問,「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千繪京本來只打算制止對方的行動,卻沒想到符紙一貼上去直接讓男子變成了妖怪,她把幼鶴扔進灌木叢裡,自己往後方跳去,險險躲過妖怪的利爪,正要結印,左邊忽然竄出一道黑影,她趕緊中止結印扭身反踹一腳,借力跳到樹枝上用茂葉擋住了身影。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幾秒之內,讓人猝不及防。

  那道黑影正是高顴骨的陰陽師,見同伴暴露,他也顧不得被拆穿,索性撕破皮囊架起飽受符咒煎熬的巨型妖怪,狂吼一聲,在山林震撼之間奔逃而去。

  千繪京拂開被吼聲震下來的樹葉,跳到地上,拿出賀茂忠行交給她的小紙人,注入靈力,白煙漫過,姑獲鳥顯現於此。

  「妖怪往東邊跑了,」她的視線鎖定在妖怪逃走的方向,左臂傳來陣陣痛感卻渾不關心,「你負責追擊,我去看看村民有沒有事。」

  姑獲鳥點頭,但臨行前還是提醒:「那妖怪應該是力量型的,你左手的傷雖然不重,但還是休養兩天比較好。」

  妖怪假扮陰陽師除妖,恰好又是在山爐居民惶惶不安的時期,這讓千繪京不得不聯想到前一次的百鬼夜行,她思索片刻,忽然覺得手臂有些癢,低頭一看,見幼鶴正在給她卷袖子,往紅腫上吹氣,奶音裡透著小心翼翼:「還疼嗎?」

  他剛被扔進灌木叢裡,柔潤白嫩的小臉灰撲撲的,衣服也全沾上了樹葉草根,當真是團掉進泥漿裡的小雪球。

  千繪京再堅強也是一塊皮一塊肉,挨了記重錘哪兒能什麼感覺都沒有,但過了這麼久痛感早就麻木了,於是她說:「疼。」

  面無表情的臉配上這句話沒半點可信度,偏偏幼鶴又是個老實孩子,憋足氣可勁兒在那兒吹,跟生火似的,千繪京伸手摁住他的唇,水潤潤的觸感像是貼在了心裡,幼鶴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氣吹不出來,腮幫子充得鼓起,小青蛙一般。

  千繪京收回手,目光讀不出喜怒哀樂。

  等達摩從樹林裡跳出來,五條國永幫他們重新系好蓑衣戴好鬥笠,有些難為情地說:「藤沢哥他……回去換衣服了。」

  要不是早就見識過陰陽師收服妖怪時的陣仗,他恐怕也會嚇得尿褲子。

  山爐這地方的確偏僻,房屋狹小,田間小路寬而荒,木板牆破損不堪,石子被踩得沒了棱角,陽光把它們照得發亮,卻也讓貧窮暴露無遺。

  五條國永不受待見,踏進鄉門口的第一步就挨了老爹幾棍子,還硬要說這是家鄉風俗,不肯承認自己的地位。

  千繪京被安置在村長家隔壁的空屋子,據說那裡的女主人死了好多年了,一直空著沒人住。

  面對五條國永的躊躇,她說道:「我從不介意這些。」

  何況大部分人類死後都會去地獄,那裡有鬼燈掌管著,一般出不了事。當然,她是個例外。

  收拾好東西後,千繪京准備去把在村裡玩的幼鶴接過來,誰知還沒走幾步就聽到了閑言碎語,好像是藤沢還在懷疑她的實力,想跟五條國永探清底細。

  木門「吱呀」一聲響,二人的談話霎時止住。

  午後天晴,千繪京滿身的陽光讓人憑空發怵,她面沉如水,對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的五條國永說:「明天之內在村門口北邊搭一個小棚子。」

  後者知道神子心思縝密,凡事都有她自己的道理,當即應了一聲,跑去家裡找材料,藤沢則悶在原地猶豫良久,等他想說話的時候千繪京已經讓他吃了閉門羹。

  什麼事兒啊這是……


第108章

  五條國永只說千繪京是前來驅邪的巫女,並未言明她神子的身份,村裡人沒見過巫女,目光充滿著好奇。

  千繪京要在村口北邊搭一座小棚子,具體干什麼也沒說。小木棚孤零零地建在草地上,被樹木簇擁著,格外突兀。

  一個小時之後,森林裡逐漸響起了鳥雀鳴叫聲,村民們紛紛回頭,見鳥群潮水般從林間湧來,嘴裡好像還銜著什麼東西,待它們飛近包圍了整座棚子,吱吱喳喳的聲音逐漸散去,眾人才看清木棚下的板子多了很多東西。

  草藥。

  這番景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村民們大張著嘴不敢出聲,總覺得這是什麼了不得的神術,不敢褻瀆。

  鳥群湧回林中,只有一只朝反方向飛來落在了千繪京的肩膀上,它「啾啾」地叫著,大概是太吵了,後者直接把它彈飛到一邊,走到木棚正前方說:「我知道山爐對外封閉,近日是因為出了妖怪的事才迫不得已請外人前來相助,這些草藥我已經用靈力改良過,藥效不比尋常,今天特地把你們召到過來也是為了這件事。」

  隨後跨過木板,走到棚子陰影處坐下,夏季的炎熱沒在她的語氣中留下半點痕跡:「你們各自拿一些回去服用,對驅邪有很大幫助。」

  經過剛才召集百鳥的一幕,本就沒什麼驅邪概念的村民對千繪京更加堅信不疑,他們趕緊上前拿藥,大概是平常鄰裡關系和睦,也沒發生什麼惡劣的爭搶行為,只是擠成一團難免推搡,見狀,五條國永和藤沢連忙維持秩序,省得出現意外。

  千繪京坐在原地冷沉如山,但氣勢收斂了不少,像是不想驚擾什麼人一般,任由草藥被人拿走。

  這些花花草草都是讓迪達拉去找鳥群幫忙找來的,藥效平常,根本沒經過靈力改良。

  她仔細打量著每個人的面孔,或驚喜,或著急,或期待,視線慢慢挪過,像是要通過那一張張普通的臉看穿最真實的東西。

  「神子大人,這到底是在干嘛?」五條國永抽空過來問,聲音小得連蒼蠅嗡嗡聲都沒蓋過去,「來的時候沒說要整這麼一出啊?」

  千繪京連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他等了半天,只好灰溜溜地折回去排在隊尾。好歹也是有神子保證過藥效的,怎麼都得拿點。

  另一邊,千繪京還在凝神屏氣當冰雕,突然,第十四位村民去拿藥的時候被抓住了手腕,他抬眸,正好迎上對方深沉的視線,他動了動胳膊,沒掙掉:「巫女大人這是干什麼?」

  也不知在想什麼,千繪京默默松開了手,嘴唇微張:「檢查脈搏而已。」

  等村民離開後,她搓了搓指腹,陷入思索。

  剛才那位村民身上明明有不同於人類的氣息,但當她用靈力去探查的時候對方一點破綻都沒露,而且妖氣還全部散了,可見隱藏在村民中的妖怪早有防備,提前把氣息覆在了人類身上,讓善用靈力的陰陽師或者巫女沒法察覺。

  既然如此……

  她站起身,順手拿起一把草藥,那草尖帶著的白色小花映染著光暈,看上去神聖極了:「這是我費盡心思從平安京的大陰陽師賀茂忠行那裡取來的藥,只此一株,誰能搶到誰拿走。」

  話音剛落,已有好幾個人的眼睛發亮,原本等得焦灼的臉上全迸出了神采,可就在他們邁開步子的前一秒,千繪京忽然消失,轉而出現在了某個村民的面前。

  「你不動心?」

  她話音平穩卻暗含深意,那人心中本就有鬼,如今被這麼一對一質問更是藏不住,身體頓了頓,手掌驀然攥緊朝千繪京打了一拳,眼見打空,又迅速反身竄入林中。開什麼玩笑,他藏在這裡這麼久不是為了被巫女抓去驅邪的。

  村民們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怎麼回事,千繪京也跟著竄入森林,沒了蹤跡。

  「國永啊,」有人抓著草藥,猶豫道,「還排隊嗎?」

  五條國永也沒主意,只能撓了撓頭,不太確定地回答:「大人回來前就等在這裡吧,先別亂動。」

  另一邊,林間樹木交錯生長,遮天蓋地,有影子逆風前行。

  妖怪比千繪京待在這裡的時間長,更熟悉地形,一進森林就沒了動靜,千繪京逐漸放慢步子,閉上眼,微風過耳,氣味過鼻,靈光陡然一閃,朝右邊奔去。

  可她沒想到到達目的地後看見的只有一具屍體。

  那屍體吊在一棵樹上,草繩把樹枝都壓彎了,千繪京擲出念刀割斷繩子,屍體順勢滑落,掉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走上前把屍體正面翻過來,想看看究竟是誰,結果剛伸胳膊那屍體就露出了個得逞的詭笑,利爪破空襲來,直擊千繪京面門,他正覺痛快,誰料腕部猛地一痛,竟是千繪京看穿了他的把戲,在他假裝屍體之前就有了防備。

  後者借力打力,把妖怪的手腕用力反扣,那利爪就這麼硬生生被扳了回去,還未消失的力道迅猛而不可擋,眼看著就要刺入妖怪的臉,但妖終歸是妖,能在世間存活這麼多年該有的反應能力一點不差,他快速震斷手臂,攻勢頓住,繼而用另一只爪擊向千繪京,豈料「咚」地一聲響,頭被狠狠砸出了個包。

  誰這麼缺德?!

  般若咬牙切齒地往後看,見一個白衣小孩兒正站在不遠處,身前橫著條藤蔓,藤蔓左右兩端纏在樹上,他用這做彈弓,達摩就是彈子,剛剛被發射出來的那個還在草地上眩暈打轉。

  他心裡悶火,剛好給了千繪京反擊的機會,但不知為何,千繪京竟然覺得身體乏力,有些動彈不得,她咬著牙輕「嘖」了一聲,聽到動靜,般若回過頭咧嘴一笑:「被我封住還能動的你是第一個,值得誇獎。」

  千繪京不覺得這是誇贊,反而鄙夷意味更重,她冷下臉,跟要吃人一樣,般若見好就收,拍拍衣擺站起來:「你是上次那個毀了整個百鬼夜行的巫女?」

  對方不講話,他也沒在意,一手托肘一手撐腮,帶著幾分調笑說道:「到這地步都不亂方寸,看樣子是有備而來,我得趕緊走。」

  說完就躲過第二招達摩頭槌,踩著紅圓胖的身體閃入林間,除了鞋印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幼鶴都准備把他那柄沒開刃的佩刀拿出來當擀面杖揍人了,結果般若來這麼一下子,他倒有點懵,懵完後直接跑向千繪京把她扶住,急切道:「受沒受傷啊!」

  千繪京脖子還很僵硬,搖不了頭,只能說:「他很聰明。」

  「聰明?」

  幼鶴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但下一秒就懂了。

  姑獲鳥來了。

  借自己的置身險境讓敵人放松警惕,並拖延時間等待支援斷其後路,這稱不上是什麼好辦法,但也還算有效。

  姑獲鳥把千繪京架起來,紗後的眼眸流露出幾分打趣:「就這麼肯定我會及時趕到?」

  千繪京倒不是對別人有信心,而是對自己的猜測有十足十的把握,但她沒明著說:「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兩人走在前面,後面還跟著幼鶴和倆達摩,草地沙沙聲不斷,混合著知了叫倒不怎麼明顯。

  「一死一傷,」姑獲鳥聳了下肩膀,把千繪京扶得更穩,「死的那個被賀茂大人的符紙燒沒了妖力,我用天翔鶴斬砍斷了另一個的左膀,他的原型是避役,舍掉同伴屍體後融入環境消失了。」

  千繪京聽著,恢復一些力氣後把胳膊從她那兒收回來,轉動了下脖子,問:「你覺得他們是一伙的嗎?」

  姑獲鳥抬起右翼,把市女笠壓下來擋住過於刺眼的陽光:「不見得。」

  如果是一伙的,逃走的那個肯定會給般若報信讓他注意千繪京,絕不會在千繪京的布局中暴露身份,而且聽般若的意思也不像是要會合,很有可能是兩方勢力。

  「或許跟上次的百鬼夜行有關系。」

  雖然加了「或許」二字,但從千繪京嘴裡說出的話從來沒有概率性判斷,最近妖怪鬧騰得厲害,勢力組織彼此交疊也無不可。想到這兒,姑獲鳥心生疑惑:「你是不是故意被那妖怪打傷的?」

  百鬼夜行的增援她也有參與,憑千繪京當時的身手要想避開避役的攻擊並不是什麼難事,受傷不現實。

  末了,她拖長音調問:「難不成……是打算測試我的實力?」

  千繪京臉不紅心不跳地看著姑獲鳥,誠實擺臉上:「他太強,我沒躲過。」

  「……難以相信。」

  村民們還在原地不敢亂動,表面上看起來什麼都沒變,但千繪京知道人已經少了幾個,估計是見同伴遭難,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就偷摸離開了,現在的妖怪有心思,知道扮成人類混進村落生存,不得不謹慎。

  人普通慣了就想求個安定,更何況是世代務農深居隔世的山爐村民,妖怪被趕走了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可以重新過上太平日子,千繪京把情況說明後每人都喜笑顏開,村長主動提出要大擺宴席感謝巫女大人的救命之恩,村子貧窮,所謂的宴席也只是比粗茶淡飯多了一兩樣肉菜,千繪京明事理,吃完水飯和干瓜就沒動過筷子,把托盤裡的肉菜都留給了扒在障子外面眼巴巴流口水的村童。

  幼鶴不在,估計是跟達摩四處玩鬧去了,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正調皮,哪兒閑得住。

  千繪京回到屋裡,把墊子拿出來鋪在門前,坐下休息。

  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天色已近黃昏。


第109章

  落日余暉把人影拉得老長,山光水色耀眼,雲靄熔成了一片深紅。千繪京把頭枕在門框上,正迷糊著,忽然感覺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睜開眼,發現是一位有幾分眼熟的老嫗。

  老嫗的臉在夕陽的暈染下覆上了一層淺光,她笑得慈祥,說話跟哄孩子似的:「睡在這裡會著涼。」

  「只是休息罷了,」千繪京坐直身體,將碎發別到耳後,「您有事嗎?」

  老嫗神情未變,將盒子裡的一盤點心拿出來,那點心材料簡單,無甚滋味,不過做工倒還算精細:「這是老身的一點心意,希望大人不要嫌棄。」

  老一輩對家鄉的感情重,千繪京驅除了妖怪就是救了她的命。

  千繪京雖然對人冷淡,但該有的禮貌一點兒沒忘,她道了句謝謝,接過糙木盤,捻起軟白的點心往嘴裡送去。

  余光處,老人沒有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後這棟房子。

  「您對這房子很感興趣?」

  老嫗杵著拐杖,眼睛眯成一條縫:「我想起了我女兒,她以前也跟大人一樣,喜歡坐在門口曬太陽。」

  千繪京記得這棟房子的女主人已死去多年。

  「她叫子珠,」老嫗觸動了回憶,污濁的瞳孔中流露出溫潤的光芒,「當初她說要出山去做巫女,我沒同意,結果大吵一架後她還是走了,十年了,我每天都會到這裡坐一坐,等她回來。」

  「起先她還會托人送東西給我,都是些沒見過的稀罕物件,但我一樣都沒動,全存在屋裡,直到後來我老了,看不清東西了,日子也平靜了,村口的那塊地再也沒有外人踏足過,村裡人都說子珠已經死了,我不信。」

  她抬頭望著那早已破損不堪的屋檐,笑道:「我得等她,給她留個家。」

  這間屋子是她看著變舊的,時間偷去了很多東西,卻沒偷走她的執著。

  千繪京心裡有些泛酸,咬了口團子,想起了為家族而死的宇智波椿式,臨別前自己連聲母親都沒來得及喊。

  「味道很好,」她避重就輕,「早點回去休息吧,婆婆,天快黑了。」

  老嫗把木盤收進盒子裡,又囑咐了幾句才走,千繪京遠遠望著她的背影,老人腿腳不便,走到田坎上時不慎跌了一跤,盒子裡的東西全摔出來,千繪京打算幫忙,結果老人的反應比想像中的平靜,似乎是習慣了,她從地上爬起來,抻了抻衣服,一件一件地把物件收回盒子,臉上依然帶著笑。

  千繪京記起一句話。

  哭夠了,就只能笑了。

  她坐在原地,好半天才站起來把墊子放回屋裡,然後走出門,迎著黃昏去找幼鶴。

  夕陽透過房門縫隙照亮房屋一角,那裡擺著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矮桌,上面放著的,是老嫗和著木盤一起交給千繪京的傷藥。

  湖面閃爍著金光,恍若被無數碎金填成,幼鶴穿著褲衩子,湖水沒過膝蓋,冰冰涼涼舒服極了。

  博雅天生愛玩,晴明變成了達摩也沒法看書,他們就干脆在湖裡潑水玩,水花高高濺起,灑在臉上跟下雨似的,小孩子很愛玩這樣的游戲。

  忽然,幼鶴的動作停了,他抬頭看向岸邊熟悉的身影,手足無措:「波……」

  千繪京就站在對面望著這邊,表情說冷不冷說熱不熱,任誰都會覺得她心情不好。

  博雅最怕千繪京,感覺那氣勢跟他姥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痛快就要抽人,於是趕緊潛入水底,希望沒人看到他。

  結果達摩的浮力讓他漂了起來。

  紅圓胖自個兒在那兒折騰,白圓胖就看他折騰,幼鶴的視線卻一直在千繪京身上,他歪著頭,滿是疑惑的臉突然綻開了笑容,一排小白牙格外搶眼:「波,要來玩嗎!」

  千繪京身子一頓,正好被潑了一捧水,水珠順著臉部輪廓滑下來,泛出淡光。

  她沉默片刻,然後蹲下來把手伸進湖水裡,猛地一揚,激起千層浪。

  幼鶴驚叫著躲閃,嚇飛了從水面掠過的飛鳥,別人潑水當下雨,千繪京潑水像掀浪,他鑽到水底下,趁對方沒注意時又驀然竄起,兩只小手捧足了水,頑皮勁兒十足地甩向千繪京,結果千繪京輕松躲過,下一秒就踩在水上把他拎了起來。

  跟拎兔子一樣。

  「波,你站在水上為什麼不會掉下去!」

  小孩子的詫異中還夾雜著幾分不服氣,千繪京把人扔到岸邊,用長袖裹住他的腦袋搓扁揉圓,一撒開頭發就成了炸毛的銀獅子。

  「回去換衣服,」隨後側過頭,對還泡在湖裡的兩只胖達摩說,「你們也早點上岸,生病了這地方沒法治。」

  夜晚的降臨總是很快,等他們回去後已然晚風微醺,幼鶴在千繪京那兒擦干了頭發換了身干淨衣服就回屋子了,中途想起來應該道句晚安,又屁顛屁顛地跑回去找人。

  破舊的門板發出異常響亮的「嘎吱」聲,還抖落不少灰,幼鶴沒瞧見燭火,就摸黑跑去了裡室,障子一推開,發現千繪京已經躺在被窩裡,如瀑黑發散在地板上,呼吸輕淺,睫毛長翹,沒有半點醒來的跡像。

  幼鶴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把吳服給對方掖得更嚴實了些,心裡默默說了句晚安,剛抬腿就對上一雙墨黑的眼睛。四周也黑,但那眼睛泛著光彩,十分明顯。

  「那,那個……」幼鶴面露急色,連忙擺手解釋,「我不是想打擾你休息,只是想來看看你睡了沒有!」

  著急的解釋之後就是蔫頭耷腦的沮喪,他低下頭不吭聲,像是在討原諒。

  乖得不行。

  他正悶著,手腕突然被抓住,整個人都摔了下去,撞上的東西軟和還帶清香,竟是床褥。

  「……波?」

  幼鶴本來還在掙扎,被千繪京當枕頭抱住後就徹底老實了,他窩在她懷裡,抬頭就能觸及到溫熱的呼吸。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今天的千繪京特別需要人陪。

  周圍越來越靜,蛙鳴都漸漸消失了,他還沒睡著。

  末了,耳邊傳來千繪京不太真切的聲音:「別尿床。」

  他臉一紅,為自己正名:「我不尿床!」

  結果剛揚脖子就發現千繪京已經閉上了眼,分不清楚剛才講的是清醒話還是夢話,他鼓起腮幫子,身子一扭,背對著千繪京睡了。

  日出月落,外面村民的聊天聲吵醒了幼鶴,他把頭縮進吳服裡不想醒,翻了個身,感覺不到旁邊的溫度後一下子坐起來,喊了幾聲,無人應答。

  心裡沒由來的慌張,他趕緊甩開障子往外跑,連鞋都沒穿。

  光溜溜的腳丫子在泥土碎石上踩了不知多久,終於捕捉到熟悉的背影,他跑了一路,心髒都要狂跳出來,但越接近那背影就跑得越慢,最後站定在距離前者不過十幾米的地方,再也沒法邁出半步。

  千繪京從來都沒露出過這麼憔悴的表情,她勾著腰坐在石頭上,腳邊是一抷黃土,黃土裡還插著朵小白花。

  怎麼看都像是在祭奠人。

  幼鶴順著她的視線朝左邊望,見村長正在追打五條國永,一根拐杖舞得虎虎生風,還急赤白臉地罵:「蠢材,傻子,丟人!」

  那罵聲太渾厚,隔著老遠都能聽見。

  旁邊的村民看了都樂呵呵地笑,幼鶴也覺得好玩,但一轉邊看見千繪京的眼神又不好笑了。

  微微斂眸,滿含想念。

  這地方人少,卻能一眼望盡村子的狀況,千繪京待在這兒不願意被發現,幼鶴也察覺到了這點,走,走不動,去,去不得,磨蹭半天,總算等來對方的注意。

  千繪京朝他走近,眼中已沒了剛才的失落,仿佛被薄冰覆蓋,讓人無法探究:「今天約了藤沢去查看村裡的情況,走吧。」

  她走得爽快,徑直越過幼鶴,幼鶴又「噔噔噔」地跑起來,五根手指頭使勁兒往前者手掌裡塞。

  千繪京下意識地握住,總感覺有什麼地方跟以前不一樣,於是低下頭,問:「你鞋呢?」

  幼鶴提起膝蓋,瞅了眼自己滿是刮痕的小腳丫子,回答輕松加愉快:「出來找你,忘穿了。」

  三秒後被人抱起,耳邊還傳來了聲「蠢」。

  清晨的風永遠都那麼煩熱。

  本來應該是五條國永帶千繪京逛村子,如今抽不開身只能讓藤沢暫代,經過昨天那事兒他算是徹底對千繪京服了氣,說話也不沾酸帶刺了,領著後者從田間走到耕地,從果林繞到池塘,從破爛寺廟逛到廢棄養殖場,最後在村子盡頭停下,說:「沒了。」

  千繪京望了眼身後的炊煙裊裊和無邊山野:「你們這裡很久沒下雨了?」

  「嗯。」

  「那怎麼還有糧食供應?」

  「可能是先祖庇佑吧,」藤沢向來很信這些,「我們不用繳納年貢,所以開墾的田地不多,夠村裡人吃就行,說來也奇怪,山爐跟外面沒什麼交集,怎麼妖怪淨擱我們這兒跑。」

  他一邊抱怨一邊踢開腳下的石子,愁容滿面。

  其實千繪京也考慮過這層,按理來說妖怪不是一天閑得沒事干到處找人類麻煩,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到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裡來鬧騰,而且還有好幾波勢力。

  無雨卻不耽誤農作物生長,實在是一樁怪事。

  他們開始往回走,迎面遇上的村民很友善,跟千繪京時打招呼時話裡話外都透著尊敬,走了一段路後,千繪京看見兩只胖達摩在逗狗玩,她靠近些問:「有沒有察覺到異樣?」

  一問出口她就後悔了,變成達摩的晴明和博雅雖然能正常思考,但沒辦法講話,「唔唔哈哈」的什麼聽不懂,她拍了拍他們的腦袋,示意倆小孩繼續逗狗玩別理她,這時藤沢走上前,屈起膝蓋問:「我們村裡的伙食不錯吧?」

  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他早就不怕達摩了,仔細一看還覺得圓圓胖胖挺可愛。

  聞言,兩只達摩都蹦了起來,應該是在贊同他的話。

  山爐的伙食的確不錯,他們每天都把村民送來的湯飯和佐菜吃得連滴油都不剩,千繪京不知道這茬,盤問了一遍後頓時心生疑惑,如果她的味覺沒問題,那就是……

  「馬上跟我去農田。」


第110章

  旱災,農作物,達摩,潛伏在村落卻不傷人的妖怪……這些片段串起來就是一條完整的線。

  太簡單了。

  暖風拂過稻田,漾起一圈圈綠茵波紋。

  千繪京比藤沢更快來到目標地點,她站在田坎上,將手伸入這片青色的繁盛,安靜探尋著稻穗附帶的氣息。皮膚被扎手的長葉搔刮著,從指尖散發出的靈力逐漸擴散開來,如同一張密網,勢必要將所有的田地都覆蓋其中。

  藤沢氣喘吁吁地趕來,流著滿頭大汗問:「你,你發現什麼了?」

  ……

  千繪京放下手,網也一並收了回去,片刻後道:「什麼都沒發現。」

  「……那你跑這麼快。」

  對方沒有理他,而是扣顎陷入沉思,等一個又一個村民扛著鋤頭經過後才出了聲:「找幾個強壯點的人。」

  藤沢直起身,眼神滿是狐疑:「揍妖怪?」

  「你想揍我不攔著,」千繪京指了指面前的稻田,「達摩他們吃的米是從哪塊田裡生產出來的?」

  這個問題讓人沒法回答,所有的稻子都是秋季統一收的,然後再按比例分配給各家各戶,誰會閑得沒事專門去挑產出田。所以藤沢沉默了。

  接著千繪京又說了句更驚人的話:「那就讓村民一塊塊地挖。」

  他大感不妙:「挖啥?」

  「田。」

  在常年干旱的情況下還能生產水稻,排除外界因素外就只剩內在原因,千繪京確定是稻田本身出了問題,但經過靈力搜查並未發現不妥的地方,如果不是有其他人搗鬼,那問題肯定就在稻田底下!

  糧食關乎全村的生計,藤沢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可千繪京竟然比他還要干脆,直接拂袖子准備走人,心裡一急,連忙把人穩下來告村長去了,那邊村長打兒子打得正帶勁,一聽這事兒瞬間啞火,一把年紀嚇得差點上天會神仙,趕緊領著人去找千繪京問有沒有商量的余地,後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半個字都沒蹦出來。

  意思就是沒得商量。

  村長一咬牙一跺腳一狠心,拐棍戳地:「挖!」

  糧食沒了還有存貨,要是妖怪因為這個再潛入一次簡直得不償失。

  一大群光膀漢子扛著鋤頭和鐵鍬瞧准稻田就是一頓猛挖,不過片刻,青翠完整的稻穗被當成雜草連根拔除,整片稻田看上去像是遭了低等剃頭匠毒手的癩子,缺一塊少一塊,看得村民們心痛極了。

  千繪京環視周遭,見昨天那名老嫗也在圍觀隊列裡,和旁人一樣憂心忡忡,她當即收回視線,不再去看。

  不知過了多久,夾雜在清新空氣中的汗臭味越來越濃厚刺鼻,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成了」!

  她把蓋在臉上的荷葉揭開,站起身走到田坎邊,見滿眼狼藉之中只有一塊地方聚集了村民,於是瞬身過去,村民們紛紛讓路。

  坑坑窪窪的泥濘中間深陷,無數稻穗的殘杆斷葉掩埋其中,有的還翹出來一截,千繪京把那些翹起的葉子撥開,往裡一看,地洞下面埋著一個烏黃肮髒的箱子,她把那箱子拖出來,雖然髒,但不沉。

  「這是什麼?」

  周圍的人彎下腰想看個仔細,五條國永拿了張破麻布來擦拭,土渣掉落,灰塵抹盡,露出了箱子原本的模樣。

  金屬材質,繪有唐草紋和鸞紋,精細且端正的做工在陽光下泛著頗具年代感的厚重光澤。

  有人試了一下,打不開。

  「我來。」

  千繪京摁住盒蓋,粗糙的觸感輕貼在掌中,村民們只覺得空氣的流動似乎變得不一樣了,卻又不知是哪裡不一樣,他們不由自主地放輕呼吸,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銅箱上。

  突然,箱蓋發出了「哢擦」聲,緊接而來的是暴卷而起的狂風,風刃迅速有力地掠過,眨眼便切斷一大排稻杆,村民紛紛驚叫,四處逃竄,摻雜著孩子摔倒的哭泣聲更顯驚駭。

  千繪京丟開箱子遠離稻田,那風卻像是鎖不住一般暴虐地席卷一切,耳邊的呼嘯像極了刀劈斧砍,恍惚間她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波!!!!」

  回過頭,見幼鶴正往這邊快速跑來,她面色一變,條件反射地衝上去把他抱在懷裡,足下猛地蹬起,緊貼狂風避開,齊齊跌入下方的泥沼,那風咆哮不止,下一秒卻獰笑著朝天空嘶吼而去,千繪京不敢大意,生怕再出現下一波厲風。

  幼鶴緊貼著她的胸腹,滿臉的泥土遮掩不住溫度的驟升,軟乎乎的感覺比利劍抵在喉嚨上還讓他僵硬,他揣著小心喊了一聲千繪京的名字,對方卻不搭理他,面色凝重,如臨大敵。

  過了一陣仍未出現異樣,千繪京這才從泥地裡站起來,松開一看,幼鶴已經熟透了。

  「你……」

  剛才事發突然,她沒在意細節,更不知道剛才一直把幼鶴的腦袋摁在自己胸上,正要檢查後者是不是受了傷,腳下陡然傳來一陣輕晃,四周好不容易停歇的驚呼聲再次響起,不過這次從銅盒裡鑽出來的不是暴風利刃,而是鋪天蓋地的淡粉光芒,光之所及,避無可避,它甚至還沒等千繪京看清就已奔襲而來。

  那一瞬間,天地被淡粉遮罩,再也沒有其他的色彩。

  更古怪的是待光芒散盡後,一切如舊,仿佛它只是一海毫無傷害性的亮光而已。

  千繪京覺得手臂有些暖意,於是卷起袖子,發現被避役撞出來的紅腫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無瑕疵的白皙皮膚。

  ……被治愈了?

  還沒等她理清思路,遠處又響起一聲尖叫,剛才的光亮太刺眼,她正暈乎著,一時也沒看清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這只達摩變成人類小孩兒了!」

  「另外一只也不對勁!」

  「是小紅小白他們!」幼鶴急忙大喊,腳踩泥濘踉蹌著跑過去,「等等,先不要動手!」

  千繪京捂了一會兒眼,黑暗之中好像有一抹少女模樣的泛有淡粉緣光的影子,睜開後卻什麼都沒有,她雖心存疑惑,但還是決定先做好眼前的事。

  如果說前一陣暴風是凶兆,那後一道光芒就是祥瑞,不僅治好了千繪京胳膊上的傷,還讓源博雅恢復了人形,至於晴明……他變成了藍達摩。

  源博雅笑瘋了,結果被藍達摩追著打了三天的架。

  東西跑了,銅盒還在,千繪京換完衣服打算做個試驗,把食物放進盒子裡兩個小時後再拿出來,人類吃著還是那個味兒,放到藍達摩面前卻成了不可多得的美味,她拿起銅盒,不出意外地察覺到了妖氣。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村長問道。

  千繪京:「附有妖力的盒子,常年被埋在地底影響了農作物的生長,是它吸引來了那些妖怪。」

  村長更不解了:「妖怪也要吃食物?」

  「妖怪是不吃食物,但他們也需要補充妖力,」千繪京回憶起姑獲鳥私底下告訴她的話,「越是沒有組織和後盾的妖怪越需要增強自身的力量,這盒子留在這兒也是個禍害,我會把它帶走找個安全的地方封印起來。」

  村長忙點頭答應。

  妖盒的事情處理完後就是山爐年年干旱的問題,需要巫女以舞祈雨,借自身靈力庇佑此地。

  千繪京眉梢輕挑:「必須跳?」

  村民:「還望巫女大人施恩!」

  「……」

  我不會。

  她看著父老鄉親們殷切的眼神,到嘴的話全咽了回去,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跳了一曲完整的全國第八套廣播體操,沒配樂的那種。

  五條國永覺得跟以前觀賞過的舞蹈不太一樣,問:「大人,這套是什麼舞?」

  「……初生的太陽。」

  難怪沒見過,原來是新舞。

  五條國永自我肯定了一下,扛起鋤頭去村裡做修復工作了。

  拆遷容易重建難,如果讓村民來修復的話肯定得花不少時間,千繪京索性讓姑獲鳥去處理那些還在垂死掙扎的稻穗,一個天翔鶴斬下去直接讓它們斷了氣,剩下的種植任務就輕松很多了。

  藤沢仍然不放心:「沒水怎麼辦?」

  回答他的是千繪京的大瀑布之術。

  百馬奔騰般的瀑布飛瀉而出,所到之處無不水花四濺,迸起千朵銀花,最後半空中還亮起了一道彩虹。

  要是用這技術去搞建設,她家本丸早就是提前發家致富的那批了。

  一通胡搞下來,他們終於踏上了回平安京的路,五條國永在留與去之間果斷選擇後者,又惹來村長一頓打,老爺子也是精神,打了近千米才氣呼呼地停手作罷,五條國永望著他的背影大喊:「想送我就直說,我又不是看不出來!」

  老爺子頓了一下,沒說話也沒回頭,身影漸漸淹沒在薄暮縹緲中。

  回到平安京已是四天以後的事,當時天色已晚,星光微弱,眾人站在街道口一一分別。

  千繪京不知道怎麼解陰陽術,於是帶著晴明和銅盒一起前往賀茂忠行的府邸,豈料還沒見到人就聽見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消息——

  賀茂忠行遇刺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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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藍達摩一頭撞破障子,看見的是站在閣樓上眺望遠景的賀茂忠行,男人溫文儒雅,衣著體面,要不是手腕的白色布條隱隱露出,旁人根本猜不到他遭遇了刺殺。

  賀茂目露詫異,藍達摩卻不管,矮胖的身體迅速竄到對方面前,蹦蹦跳跳的,仿佛是在問他傷得重不重。

  「它是晴明,中了自己的陰陽術變成達摩了,」隨後趕來千繪京簡單解釋道,「為什麼會遇刺,侍衛和式神呢?」

  很難想像,像賀茂忠行這種常年居於保護圈中央的人居然會被刺客所傷。

  對此,賀茂只是搖了搖頭,讓僕婦准備好茶水後伸出手,示意眾人落座。

  千繪京沒碰茶杯,平淡的口吻夾雜著追問意味:「不願意說?」

  「都過去了,沒什麼深究的,」賀茂變相承認,然後看向千繪京旁邊的幼鶴,「這位是?」

  話題的轉移太明顯。

  後者見他面露疲憊之色,往日坦蕩的目光帶上了一抹難以忽視的遮掩,心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難道他是在維護那刺客?

  幼鶴性情活潑,聽賀茂這麼問直接搶先回答:「我叫鶴丸,是波收養的孩子!」

  賀茂先是愣了愣,隨後輕聲一笑,對著已恢復成人形的晴明說:「你以後也要像鶴丸一樣,活潑可愛一點。」

  晴明是個典型的乖孩子,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也沒反駁。

  「賀茂大人,你做事有自己的原則和想法,我不便插手,但人類一旦被縱容就會得寸進尺,最近幾天還是小心些為好,」千繪京見慣了世態炎涼,說起話來更是一針見血,「這次驅邪多謝姑獲鳥相助,式神紙人已經完整奉還,不過我還有個疑問。」

  她拿出包袱裡的銅盒,打開推到賀茂面前:「如果是你的話,倒是有可能知道這東西的來歷。」

  見對方不再抓著刺客的身份不放,賀茂總算松了一口氣,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接過盒子細細打量起來:「看這做工應該是皇家貴族的物品,你從哪兒弄來的?」

  「有人將它埋在了稻田底下。」

  千繪京把打開盒子後發生的事情全告訴了賀茂,聞言,賀茂的眉頭漸漸擰成川字,他思忖良久,說:「竟然是重封咒法。」

  「重封咒法?」千繪京從未聽說過這個詞,「有什麼出處嗎?」

  「是一種十分古老的封印妖怪的方法,過程繁瑣,對封印者的實力要求高,自創造出來後很少被使用,所以現在一般沒人知道這種咒法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懂這咒法的人無非只有三種人,陰陽師,巫女,僧侶。」

  話及此處,賀茂的眼睛忽地睜大,似乎是想到了某個人,可下一秒就展開蝙蝠扇輕掩住下顎,面色恢復如常:「聽你的意思,妖怪都很喜歡吃儲存在這盒裡的食物?」

  這人到底在隱藏什麼。

  千繪京牢牢注視著他,眼眸深沉如夜:「不錯。」

  「那……」

  還未說完,門外便傳來了一陣不甚清晰的騷動,賀茂忠行合攏蝙蝠扇,問道:「外面怎麼回事?」

  一名僕婦跪在走廊上回答:「大人,有一位叫做五條國永的刀匠嚷著要見神子大人。」

  幼鶴一邊握著溫熱的茶杯一邊看向千繪京:「波,是國永大哥。」

  聽見他的話,賀茂知道了五條國永並非敵人,於是又說:「讓他進來。」

  那僕婦有些猶豫,但還是起身去請了五條國永。千繪京不以為然,拿起茶杯淺嘗一口,可還沒等那茶香擴散,障子突然被踹開,緊接而來的是男人的怒吼和僕婦們的呼喊聲。

  「你這個騙子!!!!」

  千繪京側頭,見五條國永滿臉猙獰,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怒火的催動下幾乎鼓出來:「你還我父親!!!」

  僕婦力氣小,架不住他,只能尖聲大喊:「來人啊,來人啊!!」

  賀茂的臉一下子變黑許多,厲聲質問:「哪裡來的莽夫,深更半夜到我的宅邸胡攪蠻纏!」

  「去你媽的胡攪蠻纏,老子要找這女人問清楚!」五條國永掙開僕婦,猛地撲向千繪京,抓住她衣領的雙手暴起青筋:「不是說妖怪已經被清除了嗎,為什麼我父親還會死,你知不知道山爐已經成了什麼樣子,一片火海,一片火海啊!」

  幼鶴和晴明連忙跑上前扒他的手,前者見扒不掉干脆一口咬了上去,五條國永吃痛,在收回手的瞬間被千繪京一腳踢開,身體滾到牆角,後背與牆面的強烈撞擊卻消除不了他的怒氣,他爬起來,牙呲欲裂,怒吼道:「你根本不是什麼神子,你就是個招搖撞騙的草包!」

  「胡鬧!」賀茂平白挨了一刀,心情正陰郁著,哪兒能容得下他風言風語,「侍衛,把他給我扔出府去!」

  千繪京被幼鶴護在身後,原本清冷的面容也出現了驚詫,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看著五條國永被侍衛們拖出去,直到那含恨的眼神隨惡毒的詛咒消失在長廊的另一頭。

  賀茂坐回原位,半是抱怨半是無奈:「簡直沒個消停。」

  夜晚再次恢復平靜,正是一天中最慵懶的時候,晚風拂過庭院,卻拂不盡賀茂宅的余波。

  千繪京和幼鶴坐在牛車上,五條國永的樣子始終無法從腦海裡抹去。

  「波,山爐的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幼鶴對剛才的情況也是滿頭霧水,只能問千繪京,可現在的千繪京沒有心思回答他,而是看向簾外,眉宇間沉著一股情緒。

  「我不知道,」她過了很久才回答。

  山爐的事的確解決了,潛伏的妖怪被盡數趕出,作惡之源也放在了賀茂宅邸,她雖不會跳真正的祈雨舞,但在施術時散布的靈力絕不參假……

  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體會到這種焦頭爛額的感覺了。

  牛車到達八阪神社時,巫女們已經在等候,職位較低些的扶千繪京下車,帶她去了自己的房間,幼鶴也安排在了其他地方,千繪京走進屋,正有問題問巫女,誰知剛轉身就聽見「哢擦」一聲響,房門被鎖住了。

  她快步走到障子前,語氣難得惱怒:「你們在做什麼?!」

  「抱歉,神子大人,」巫女的身影在障子上移動,「司巫大人說您惹的禍太大了,明天驅邪失敗的消息就會傳遍平安京,為了您的安全,在御靈大會開始前您絕不能出來。」

  「不可理喻,這件事情還有很多疑點!」

  千繪京去推障子,障子搖晃了一陣紋絲不動,她決心出去,索性將念聚集在手上准備使蠻力,就在這時,指尖突然傳來麻痛感,她不由得縮回手,見障子上不時有雷電交纏,淺藍色的光絲在黑暗中尤其顯眼。

  ——結界?!

  居然對她使用結界!

  「再說最後一次,給我打開。」

  她的聲音怒極而淡,但任何人都聽得出暗藏在平靜下的警告和威脅,障子那邊的巫女頓了一下,隨後離開,沒過一會兒司巫已趕來,隔著障子說道:「神子大人,這是對您最寬容的處罰了。」

  處罰?可笑!

  「我幫人驅邪,哪裡來的處罰,」千繪京伸出雙手,已結下第一個印,「看來你們已經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寅印即將完成,司巫驀然出聲:「您難道不管安倍公子和源公子了嗎,大人。」

  千繪京停止了動作。

  「這次去山爐驅邪是不假,可您知道那地方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嗎,人間地獄,無一活口,如果這就是驅邪的成果,您會背負起怎樣的流言?」

  「安倍公子和源公子與您同行,在旁人眼裡看來也是幫凶,我們無法阻止您走出這間屋子,但您離開後他們怎麼辦,有嘴莫辯有口難言,安倍家和源家的聲譽會遭到前所未有的災難,還有您帶回來的那個孩子,也會被傳成是妖怪遺孤!」

  那些孩子……

  短暫的沉默之後千繪京稍微冷靜了一些,她嘴唇微動,說出了最蒼白無力的四個字:「清者自清。」

  司巫聽出了這語氣裡的垂死掙扎,輕嘆一口氣:「老身會盡全力阻止流言擴散的,請安心。」

  千繪京站在原地等了許久,發現已經沒人打算和她說話時才走到矮桌邊倒了一杯水,想給自己降降火,她拿著那杯水,水面輕晃,映著那淡漠的容顏,旁邊燭火輕晃,在牆上照出影光。

  杯沿挨到嘴邊,突然一轉,茶水盡數破滅了燭火,房間頓時暗下來,只剩下一片清淺月輝。

  千繪京重重放下茶杯,擱在矮桌上五指猛地收緊,關節泛白,指甲「嘎吱嘎吱」地在桌面留下刮痕。

  距離驅邪不過四天,這期間究竟出了什麼岔子!

  她想不通,想不透!

  自從聖杯之戰結束後她以為已經掌握了一切,自己的頭腦加上英靈和付喪神的力量本該是無畏的存在,可現在,現在又算怎麼回事!

  思維已成死結,再怎麼理也理不干淨,她沒心情鋪被子,直接伏在矮桌上,腦海中閃過的全是山爐之行的片段,村裡的融洽,村民的笑容,以及一直等待著女兒歸來的婆婆……這本該是一段普通的回憶,如今卻成了不堪回首的過去。

  她由始至終都在這裡打轉,夜色的加深並未引起半點睡意,不知什麼時候,窗外響起了一聲模模糊糊的呼喊,她現在正精神著,聽到聲音走過去,往窗戶下面一瞧,竟是晴明和幼鶴!

  「你們……」

  「噓——」幼鶴做出噤聲手勢,然後指了指自己腳下,千繪京看不清,換了盞燭火照過去,一個地洞就這樣呈現在眼前。

  地洞被草樹遮掩著,不仔細看還真難發現。

  倆小孩前後腳鑽進去,見狀,千繪京翻窗落地,眨眼間便沒了蹤影,只剩那盞燭火留在榻榻米上,微弱的火光隨風搖曳。

  鑽地洞的途中,她知道了這主意是晴明想出來的,先去找幼鶴會合,接著讓式神幫忙把洞挖到千繪京的房間,三人一起逃跑走個干脆。

  千繪京:「你怎麼知道我現在的處境?」

  「是師父推測出來的,地洞也是師父讓式神幫忙挖的,」晴明在前面開路,「避開結界用了點時間,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

  他年紀還小,只覺得神子盡職驅邪不該收到這種待遇,師父也表示支持,所以就大膽了一回,但千繪京察覺到了不尋常的地方,她隱約覺得賀茂這麼做是另有目的。

  走出地洞後,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帶我去見五條國永。」

  只有見到了他才能找出災禍源頭。

  五條國永住在高倉小路,離八阪神社有一段距離,途中又要防止被人發現,他們走了半個時辰才到,這時天空邊緣已泛起魚肚白,再過一會兒夜幕就會完全消散。

  千繪京在房門前猶豫片刻,剛要敲門卻發現門板歇著一條縫,輕輕一推便能推開。

  屋子昏暗,連一只蠟燭都沒點,五條國永跪在房屋中央,跟前放著一把短刀。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陰寒凶惡的眼神讓人完全沒辦法把他和前幾日的溫吞青年聯系在一起,半晌,他開口:「你還敢來找我?」

  未等千繪京回話,他猛地蹬地而起,抓起短刀不要命似的朝這邊跑來,千繪京側過身,握住他的手腕往裡一擰,男人當即嚎了一聲,骨頭的脆響與短刀落地的聲音同時傳入耳中,前者借機打斷道:「我祈雨的時候你在場,我並未做什麼手腳。」

  五條國永擅長鍛刀,卻並不擅長使刀,他自知不是千繪京的對手,卻無法忍住滿腔怒火:「你以為這樣說就可以彌補我父親的死嗎,我要讓你償命!」

  「冷靜點吧,五條國永!」千繪京加重手上的力道,強迫對方聽她講完,「我不久前才被召喚到平安京,根本沒有害你和山爐村民的理由。」

  「那又如何,要不是你監察不力,沒有驅走全部的妖怪,我父親也不會被殺!」

  他永遠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那一幕,火海,鮮血,被妖怪們肆意屠殺的無辜村民,他當時就站在山崖上,一切盡收眼底,那一瞬間腦子全是空白,只能聽見有人在對他說——

  全是巫女波的錯。

  是她的疏忽,種下了惡果。

  對,都是這個人的錯!

  千繪京見他理智全無,根本聽不進半點勸,只得放棄盤問的打算閃身消失在房間裡。

  外面,晴明和幼鶴還在等她,她走到屋檐陰影下,避開守辰丁的巡邏,低聲問晴明:「我的事是不是包不住了?」

  晴明悶悶地點頭。

  「那五條國永在這期間都去了哪裡,被賀茂趕回來後有沒有出去亂走?」

  「沒有啊,老師已經把事情都打探清楚了,五條國永本來一直待在家裡,結果不知怎麼就像發了瘋一樣跑出來,跑到賀茂府大喊大鬧,」晴明想了想,繼續道,「老師只告訴了我這些。」

  千繪京陡然一驚。

  有人在說謊。


第112章

  如果五條國永沒有離開過平安京,那他怎麼能看到千裡之外山爐的場景,而且他在闖入賀茂宅邸之前並未大肆宣揚驅邪失敗的事,街上的平民要如何給神子扣上名不副實的帽子?

  將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的人並不是五條國永,不過這得基於賀茂忠行沒有撒謊的前提下。從平安京到山爐,再從山爐到平安京,路上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在背後捅刀子。

  想到這些,千繪京決定留在八阪神社。

  「哎?」晴明頗為迷茫,「好不容易逃出來了,為什麼還要回去受罪?」

  千繪京轉過身,語氣堅定:「我這一走剛好稱了他們的意。」

  要是沒猜錯,幕後主使還會把安倍家和源家一起拉下水,比起那些只知道在權利鬥爭中興風作浪的政治家,早已習慣陰謀盤算的她更能找出始作俑者。

  晴明還沒觸及過這些見不得光的陰影,但也能隱隱嗅到危險的氣息,他猶豫片刻,問:「鶴丸你呢?」

  幼鶴早已拔腿跑向千繪京,揚起胳膊揮了揮:「我要跟波一起走!」

  千繪京很滿意這個答案,像往常一樣牽過他的手,背影漸漸淹沒在晨霧之中。

  待在八阪神社的這段日子相對來說還算安全,大概是千繪京的聽之任之讓司巫動了惻隱之心,沒過幾天就把結界撤了,開始傳授前者御靈大會的必備知識。

  作為神子,跳祈福舞是整個御靈大會必不可少的環節,這支舞不同於簡單的驅邪,而是要把平安京方圓數裡的殘存妖氣都彙集起來,並以靈舞淨化,為此必須在祭典開始前把神社改造成方便朝中貴族和天皇觀賞的布局,大家都覺得離神子近一些更加吉利,想必祭典舉行那天會是前所未有的盛況空前。

  千繪京悟性極高,在司巫的耐心教導下舞技進步神速,短短幾天就能跳出像模像樣的舞蹈,這期間難免聽到閑言碎語,但她都沒放在心上。

  只有弱者的神經才會如此易燃,她不是。

  不久後,祗園祭如期舉行。

  大街上人聲鼎沸,大人小孩的目光都黏在從街道中央緩行而過的神橋上,那神橋由六十六根柱子所造,色彩華麗,裝飾豐富,花卉與動物栩栩如生,連外行都看得出價值不菲。

  打擊樂的器樂聲縈繞耳畔,仿佛是在為這繁盛助興,神燈之下是望不見盡頭的花車巡游,它們在太鼓鋪出的神秘而輕快的節奏中漸漸走遠,居民們紛紛高嚷闊談,每挪一步都會踩到他人的腳。

  讓熱鬧達到最高潮的,是神之子乘坐的那輛牛車。

  牛車掛著垂簾,彩繪飾物華美,車身流水紋與扇紋交織自然,大膽精致的上色足以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居民們只聽說了神子降世的兩樣壯舉,一樣是大破百鬼夜行救京都人民於水火之中,一樣是驅邪失敗導致刀匠家破人亡,是正是邪,是強是弱,眾說紛紜。

  有無數人探頭探腦地想看清神子真容,可神子坐在垂簾之後根本望不清樣貌,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牛車徑直駛過,遺憾焦灼。

  「啊——」

  一聲尖叫打斷熱鬧的延續,人群頓時出現暴動,紛紛擁擠逃竄,負責治安的檢非違使立刻抽刀出鞘,緊張感驟升到極致——

  「有妖怪,有妖怪!」

  居民口中的妖怪正蹲在街道兩旁的房檐上,渾身冒著漆黑煙霧,唯獨雙目泛光,怪物似的三角眼盡顯凶惡。

  「不過是一只妖怪,慌張什麼!」一名檢非違使把刀對准屋檐,厲聲大喝,「我馬上去殺了他,你們先——」

  話音未落,他突然變了臉色,驟然緊縮的眸子映著的哪裡只有一只妖怪!

  黑霧如同雨後春筍般從屋檐後鑽出來,望眼望去,周圍的情況如出一轍,無數怪物爬出角落,樹蔭下,青簾後,小巷中,全都散發著不祥氣息,它們的目標直指牛車!

  「保護神子大人!!!」

  抬花車的人已被嚇破了膽,千名藝妓全摔出車外,妝花了也沒空管,只一跌一撞地往安全的地方跑,尖叫混合在喧鬧中,早已分辨不清。

  那些妖怪有備而來,根本沒打算撤退,在檢非違使往上衝的一剎那傾巢而出,黑浪般湧來,驚悚至極,它們直接落到檢非違使頭上,血口大張,當場咬掉對方的頭顱,喉骨斷裂,鮮血噴湧濺灑一地,想來幫忙的同伴也被黑霧絞殺,頭掉在地上,咕隆咕隆滾到了牛車車底。

  黃牛的鼻子發出沉悶哞聲,下一秒四肢齊齊斷裂,橫梁失去支撐力,摔在抽搐不停的牛身旁邊斷成兩半。

  一只黑霧妖用利爪撕裂垂簾,卻見車內空無一物,它愣了下,忽覺胸口疼痛,竟是被一柄裹有陰陽師雷符的長刀穿透胸膛,瀕死的嚎叫從喉中發出,頃刻間消失殆盡。

  「不要慌張!」年輕的陰陽師後生收回長刀,高聲道,「援兵已到,全力退敵!」

  局勢瞬間扭轉,剛才還被妖怪嚇得打退堂鼓的檢非違使們拼命把恐懼壓在心底,閉眼鼓氣,高舉佩刀往隨陰陽師一起衝向妖群。

  不遠處,頭戴花簪金冠,身穿鶴松紋千早的千繪京正淡淡注視著這一切,旁邊的賀茂忠行問道:「你早就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舉行御靈大會的前一天千繪京特地來找他,說是要提前在牛車的必經之路上設好埋伏,隨時准備救援,他當時答應了,卻沒猜到其中原委。

  「那刺客殺你不過是佯攻,他們的目的在我,」千繪京對眼前的血腥無動於衷,「你身份尊貴,侍衛眾多,殺你不是件容易的事,既然要做就會做徹底,沒有空手而歸這一說法,再加上這段時間流言紛起,除了我以外他們不會有第二個選擇。」

  賀茂算是服了這姑娘,輕舒一口氣,眉宇間卻仍帶著一絲凝重。

  有陰陽師和式神的幫忙,妖怪很快就被清除干淨,街道也恢復了整潔,只有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還殘存在空氣中,提醒著世人剛剛發生的一切。

  剩余的檢非違使開始維持秩序,讓居民們安全到達了神泉苑,苑中樹林密布,小川潺潺,往日是天皇貴族游樂的地方,此次破例平民進入,全為了讓神子福佑大地,無一疏漏。

  神泉苑正中央建有一座祭壇,和召喚神子的那座一模一樣,千繪京獨自走上高台,只覺得周身場景皆落於身下,那一刻,這種感覺深深印在了她心裡。

  俯瞰眾生,萬物臣服。

  她取出神樂鈴,鈴鐺輕響,五帶劃過弧度,如細風吹拂下的斜柳,牽起長長絲縷。

  叢生福祿考正開得艷麗,靈力裹挾著風四散開來,紛紛揚揚的碎花悄然飛旋,一個女童捧著雙手,待這鋪地之櫻落於掌心,她眯眼笑開,抬起頭時卻驀然一頓,掌中花落下而無所察覺。

  在高台之上迎著驕陽起舞的千繪京比這些東西更加引人注目,不同於普通的輕盈舞步,一拂散雲雨的氣勢在轉回旋身之間盡數顯現,鈴音清脆歡悅,卻憑空多出幾分莊重與典雅。

  「父親,你看,好漂亮!」

  女童指著高台大喊,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回應,回頭一瞧,父親竟是看呆了。

  「不愧是神子,這舞果然非同一般!」

  「太,太美了……」

  百姓們倍感驚艷,原先對於神子的疑慮已消失大半,正沉醉著,忽然望見周邊森林有黑氣浮動,有人以為是妖怪再次來襲,雙腳忍不住打顫,在呼救聲衝破喉嚨的前一秒,他們發現那些黑氣和早晨的並不相像,沒有怪物似的利爪獠牙,只是普通的氣體。

  黑氣自四面八方湧來,在高台之上彙集,逐漸吸入了神樂鈴之中,千繪京按照步驟搖晃神樂鈴,十五枚鈴鐺的星孔充滿黑色,慢慢地,那些黑氣被釋放出來,絲線般聚集在祭壇法陣的正中央,一舞終了,千繪京站直身體,見黑氣濃縮成一團,脹開時,法陣裡已經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催化病魔的萬惡之源。

  平安京居民都知道這場祭祀的真正目的,找出病魔源頭,消滅它還天下太平,於是全都叫嚷著讓神子為民除害,千繪京也不作他想,准備施咒封印,可剛雙手合十就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躺在法陣中的妖魔竟然是一個孩子,衣不蔽體,長發淡金,兩鬢卻是黑發,眼角還繪有獨特的妖紋,她認得,這是奴良滑瓢。

  ……怎麼會是他呢?

  「殺了他,殺了他!」

  四周奮喊不斷,但千繪京並未繼續,她背對著眾人,視線一直放在奴良滑瓢身上,後者年紀尚幼,由於妖體排斥靈力的緣故臉色異常蒼白,神情痛苦,雙眼緊閉不能睜開。

  在人們聲嘶力竭的討伐中,她能聽見他難受的低吟。

  「我不殺。」

  千繪京的聲音打斷了圍觀者的興致高昂,耳邊頓時沒了聲響。

  眾人先是沉默,然後竊竊私語起來,這時有人大聲質問:「你是神子,只有你才能消滅這禍害!」

  膠著間,群眾的呵斥漸漸蓋過了鼓動,似責備,似質疑,千繪京卻仍然沒有動作,她被無數人戳著脊梁骨,腦海裡浮現起和奴良滑瓢那段算不上愉快的相處。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同我定下的相逢之日嗎?』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有些情感想丟棄就能丟棄,現在又為什麼會與鶴丸待在一起?』

  『哈哈哈,還要比嗎?』

  居然是這樣……

  他們居然在千年之前就已經見過……

  千繪京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狠決,突然揚起手,數枚風球疾旋飛落,砸入了人群,人們趕緊躲開,瞪著地上深坑惱怒不已:「她在維護妖怪!」

  此話一出,連負責治安的侍衛都無法按捺,有幾名陰陽師准備奔上高台壓制住千繪京,但被賀茂忠行攔了下來。

  「我希望你們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冷靜!」千繪京拂袖轉身,冰冷的眼神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御靈大會雖然能驅妖淨邪,但並不代表招來的一定是萬惡之源,現在你們口中的妖怪不過是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我在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為禍作亂的氣息,藥必須對症下,你們有誰能保證消滅了他就一定能換來平安?!」

  她如此篤定,是因為她相信未來統領妖怪組織的奴良組總大將不會成為人人唾罵的存在,但大部分人都只相信自己看見的事實而一意孤行,他們仍然獨斷,甚至還想爬上高台代替千繪京除妖,嘴裡念叨著「你又憑什麼保證消滅了他不會換來平安」!

  與此同時,人群上方迅速掠過一片巨大的陰影,他們齊齊抬頭,見頭頂有白色巨鳥飛過,那巨鳥背上站有一個少年,金發奪目,在太陽下閃爍著耀眼光影。

  「吵死了混蛋們,想見識我的藝術嗎,嗯?」

  當初千繪京摧毀百鬼夜行的時候,聽說有一個擅用炸藥的神使一直陪伴左右,想必就是這位。

  百姓猶豫不決,千繪京卻沒了耐心,抬手又是風球砸落,這次用的查克拉比前一次更強,「轟隆」聲如炸雷般響起,花車粉碎,泥土飛濺,余風還割破了好幾個人的衣服,原本「人多力量大」的想法頓時垮掉,叫的最大聲的幾個通通閉了嘴。

  千繪京冷眼看著被風球砸出一圈無人區的空地,隨後面向後方,對在指庇之間正襟危坐的天皇行了個禮,仿佛是在請示。

  其實也用不著請示,剛才那番陣仗已經將「誰敢有議」四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朱雀天皇詢問藤原忠平的意見,最終說道:「先將那東西關在地牢裡,待祗園祭結束後再做處置。」


第113章

  從神橋洗禮到還興祭,御靈大會還有十幾天才結束,心存埋怨的人不少,但天皇已經發話,他們無可奈何。

  千繪京在巫女的簇擁下走過街道,即將鑽入牛車時,她偏頭望了後方一眼:「沒有我,住在郊外的人在一個月前就該死了。」

  這番冷冷淡淡的話重如千斤,全砸在了郊外之人的心上。

  平安京中以貴族居多,而貴族都坐在寢殿裡把這場御靈大會當做玩賞之物,反正宅邸裡多的是侍衛和家臣,妖怪輕易無法傷害他們,而普通居民都把御靈大會當做神的恩賜,對於百鬼夜行,他們只會更加畏懼。

  千繪京說得不錯,她讓他們撿回了一條命。

  而他們剛剛又在干什麼?

  質疑,逼迫,唾罵,努力驅趕著能以最大限度保護平民的神之子。

  嘈雜聲如潮水般散退,看著居民們一張又一張頹喪的臉,千繪京撩開垂簾,鑽了進去。

  牛車寬敞,迪達拉正盤腿坐在角落裡,他懶懶抬眼,問:「解決了?」

  「保住了他的命,」千繪京端坐中央,好讓外人隔著垂簾看見神子的身影,「不過我得想想該怎麼把人從地牢裡救出來。」

  「炸了吧,嗯。」

  ……

  迪達拉挑眉:「你的沉默是對我的嘲諷,嗯。」

  牛車緩緩向前行駛,但車裡的人仍能感覺到一絲顛簸,三岔金冠的墜子左右擺動,時不時地碰到臉上,千繪京依然坐得端正挺直:「奴良滑瓢不能死,神子的身份也丟不得。」

  她不會做出最糟糕的決定。

  祈福舞會在御靈大會的第一天和最後一天各跳一次,期間大多都是傳統花車巡游和千人藝妓巡游,沒神子什麼事,千繪京心安理得地下了牛車,穿過神社石段,走進房間。

  她的房間並不像平時那樣空曠整潔,放眼望去堆滿了木簡,跟小山似的,聽到障子被推開的聲音,小山逐漸隆了起來,下一秒就坍塌成沙。

  幼鶴爬出「廢墟」,抱著兩摞木簡跑過來,結果因為跑得太快猜到了自己的長袖,腳下一滑,整個飛了出去。

  還沒來得及「啊」出聲,他已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抬起頭剛好對上千繪京的視線,千繪京今天妝容精致,幼鶴後知後覺地紅了臉,他摳了幾下木簡,然後跳到地上把木簡遞給前者:「我找到了,棒不棒!」

  御靈大會開始前千繪京讓幼鶴去社務所裡找八阪神社歷任巫女的資料記錄,必須在她回來之前找出有問題的那一份。

  小孩子大眼閃爍,熠熠生光,滿臉寫著「誇我誇我」,千繪京順手捏了捏他的臉,打開木簡問:「哪裡有問題?」

  幼鶴走上前來,小手指戳在第三列:「這裡有被塗改的痕跡。」

  千繪京順著他指的地方看去,黑眸中頓現清明之色……

  在祗園祭結束的倒數第三天,千繪京決定去宮中拜訪朱雀天皇,她身份特殊,守衛不敢攔,只能帶人去了內裡,繞過屏風,千繪京見到了端坐於高位的小天皇,小天皇剛參與完祗園祭,盛裝未換,頭上還戴著冠,他讓守衛下去,道:「神子可是為那妖物而來?」

  千繪京點頭:「不過我並非想為他說情。」

  「嗯?」

  「我不會讓平安京的百姓陷入苦難,但也不會傷害無辜之人,」她的話音十分冷靜,沒有半點迫切,「所以我要去地牢裡看看他,用術式查探一番。」

  聞言,小天皇微微笑道:「神子不必如此勞累,余已命令陰陽寮眾人前往監察。」

  千繪京察覺出了不對勁,不是說好祗園祭結束後再做處置嗎?

  她思索片刻,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再次開口:「也是,我人微言輕,沒什麼用。」

  天皇笑臉一僵,生硬地轉移話題:「怎麼會沒用,神子的實力堪稱絕世。」

  「那為什麼不讓我去?」

  好嘛,在這兒等他呢。

  天皇握著折扇的手捏緊了些,跟小狐狸吃癟似的,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他覺得還能再阻止一下,誰知「不過」倆字剛出口,千繪京就已大大方方地行了個跪拜禮:「多謝陛下恩典,巫女波這就去地牢為民分憂。」

  天皇大感不妙,笑也繃不住了,情急之下坐姿也歪了一些,想站起來制止,可千繪京早就走到障子邊,以一種冷硬的命令口吻對守衛說:「聽見沒有,陛下已經默許了,你還不帶我去刑部省!」

  那守衛還有些猶豫,千繪京又添了一把柴:「陛下為國事煩惱不已,我接到神諭要為他分憂,你還不聽命!」

  天皇急得頭都炸了,偏偏剛才那話又是他自己說的,潑出去的水再收回來簡直是笑話,但地牢那邊是什麼情況他自己知道,絕對不能讓人看見,腳下步子加快,忙道:「神子,等……」

  「啪嗒」一聲,障子被甩上了,他挨得近,差點沒把鼻梁震斷。

  ……好歹讓人把話說完啊啊啊!

  另一邊,守衛去刑部卿那兒取鑰匙了,讓千繪京在渡廊等待。

  千繪京環視一圈,覺得這平安京大內裡是真的寬敞,五六個本丸加起來都比不上,她眺望遠方,將風雅別致的園林風景收入眼底,這時腳邊傳來一陣暖絨絨的感覺,低下頭,居然是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通體雪白,正蜷著尾巴在她腳邊走來走去,她不動聲色,任這小東西玩鬧,可下一刻傳來的刺耳女音並不是那麼友好,有個女侍模樣的人大步跑來,一把抱起小狐狸,話中三分心疼七分責怪:「小祖宗你怎麼到處瞎跑!」

  說完就看向千繪京,神情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喂,你是誰?」

  後者今天並未穿巫女服,只穿了一套再樸素不過的壺裝束,見女侍目帶輕蔑,用詞無禮,便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連眼珠子都沒動過。

  「我問你話呢,你誰啊你,是不是你拐著我們夫人的寵物跑了!」女侍問急了,要伸手去撩千繪京的白紗,誰知碰到只有一片空氣,轉眼一看,對方已經站在了她身後。

  「你——這是什麼妖法!」

  女侍嗓音尖,刺得人耳朵疼,千繪京沉默不語,直到剛才的抓人戲碼再度上演後才冷冷吐出倆字:「聒噪。」

  隨後伸出腳,那女侍被絆了一跤,直接撲到廊外摔了個滿嘴泥,小狐狸趁機從她懷中溜出,轉而跳入另一個人的懷裡。

  千繪京轉過頭,見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身著紫薄菖蒲紋十二單的婦人,婦人妝容艷麗,嗓音與女子慣有的清脆不同,夾雜了幾分沙啞感:「是今日來拜訪陛下的神子大人?」

  被絆倒的女侍正准備起身告狀,聽到這句話直接嚇得臉色刷白,趕緊繞到婦人旁邊賠禮道歉,千繪京看了她一眼,然後望向婦人:「好教養。」

  婦人勾起唇角,雙眸中流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雙方就這麼沉默站著,直到守衛把鑰匙拿來,領著千繪京走了。

  地牢和想像中的一樣陰暗潮濕,比起討伐軍那兒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千繪京順著火光走下台階,越往下走越能聞到一股屍臭味,牆角還有老鼠在啃食發黃長霉的食物,也不怕人,「吱吱吱」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濃郁的腥味席卷而來,千繪京踩在坑坑窪窪的泥土上,問:「我要找的人在哪兒?」

  話音剛落,她便聽見了男人們的大笑聲,拐彎走去,映入眼簾的便是獄卒拿石子往牢裡砸的情形,關在裡面的犯人拼命躲閃,卻還是免不了被石頭砸中身體,裸露在外的胳膊盡是血瘀和傷痕,他實在疼得受不了,只好蜷在角落裡背對著牢門,可獄卒仍然沒有停手的意思,他們在打賭,誰能把犯人砸得喊疼聲最大誰就算贏。

  人類的樂趣會在這暗無天日之中逐漸扭曲。

  「咳咳!」負責領路的守衛猛咳一聲,似乎是個暗號,那些本來還在玩樂的獄卒以最快的速度站回崗位,臉上的獰笑也變成了嚴肅。

  千繪京看著那個身體抱成一團瑟縮不止的犯人,眼神沉寂而幽暗,守衛急忙解釋:「不是他,那東西被關在另一個牢房裡!」

  「你們興致不錯。」

  前者扔下這麼一句話就走了,那些本來還以為會被責怪的御主立刻放松下來,正准備繼續剛才的賭局,誰知突然頭暈腦脹,眼前場景變化,那個被關在牢房裡備受虐待的犯人竟然成了自己……

  守衛走在前面,聽見獄卒發出的嚎叫後回頭看了看:「怎麼回事?」

  「正在享受游戲的樂趣,」千繪京不動聲色地擋住他的去路,「接著走。」

  「哦,好……」

  奴良滑瓢身份特殊,不能關在普通的牢房裡,天皇就下令臨時拆出一塊空地,千繪京去的時候那裡圍了好幾名陰陽師,陰陽師們面色嚴肅,口中念著詭異而低沉的咒語,見有外人來,一名陰陽助趕緊上前制止。

  「來者何人,不可擾亂結界!」

  守衛把陰陽助拉過去解釋,千繪京走近了一些,不出意外地看見四方結界裡困著奴良滑瓢,可後者雙目赤紅,雙臂布滿青筋,像發瘋一般用身體撞擊結界,結界堅硬如磐石,他一下子被撞回去,額頭流下鮮血,浸泡著額間的金發,陰陽師們連眼睛都沒眨,接著念咒,數道電光迸發纏在奴良滑瓢身上,他痛喊出聲,絕望如瀕死的野獸。

  那哀嚎撕心裂肺,千繪京的心被狠狠扎了一針,她快步走向陰陽助,問:「天皇讓你這麼做的?」

  陰陽助已經知道她的身份,態度恭敬了許多:「是的,神子大人。」

  「知不知道這樣做他會死!」

  「死了就證明他不是萬惡之源了。」

  千繪京擰起眉頭,這才明白過來當初那句「待祗園祭後再做處置」是做給世人看的,皇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暗地裡早就下了要將奴良滑瓢折磨致死的命令!

  「立刻住手。」

  她如此說道,但沒有一個人理睬,陰陽師把更多的靈力灌入結界中,滑頭鬼被雷符折磨得嗓子干啞,再喊不出痛來,只能渾身是傷地趴在地上,手臂因雷電未還消還在一下地一下地抽搐。

  鮮血濺到結界壁,有名陰陽師頓時皺眉,過度的厭惡令他不由自主地咬緊了後槽牙,加大雷電之力,活生生將那鮮血燒成了灰燼。

  「為什麼……」

  千繪京隱隱聽到奴良滑瓢在說話。

  「我做錯了什麼……」

  那個瀟灑風流的滑頭鬼,俊朗無雙的奴良組總大將,此時此刻卻淪為階下囚,鮮血流入黯淡無光的眼睛,仿佛一潭死水,狼狽得讓人心碎。

  生不如死。

  千繪京緊握拳頭,忽然轉身正對陰陽助,眼神早已結冰:「什麼時候處決他?」

  「這……」陰陽助聽說過神子的實力,如今被這眼神一嚇也不敢再有隱瞞,反正……神子來這裡應該是有陛下允許的,「祗園祭的最後一天。」

  剛好是神子在高台之上起舞的時間。

  千繪京冷笑一聲,果斷離去。

  「我等著。」

  偌大的牢房中,只剩這句話在耳邊回響。


第114章

  千繪京是神子,獨立於世界之外,普通的律法摁在她身上根本不管用,她鐵了心要保奴良滑瓢,但貴族們誰不想安安逸逸地過好日子,世人認定在祗園祭上出現的是萬惡之源,那奴良滑瓢就一定是。

  黑與白的中間隔著一條灰色地帶,而奴良滑瓢正處於其中。

  如今的朱雀天皇只有九歲,國家大事都掌握在藤原忠平手裡,這麼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想跟他硬碰硬還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千繪京搖下骰子,根據點數開始走棋,她注視著那枚棕色棋子,落子後看向幼鶴:「到你了。」

  幼鶴是第一次玩雙陸,連規則都沒弄懂,只能憑感覺下,期間被千繪京糾正了幾次,倒是勉強能玩。

  「波,我把你的棋子吃掉了!」

  千繪京搖頭:「你得先走復活區的白子。」

  「啊……」幼鶴苦著臉重新擲骰子,骰子左右轉動,最終呈現出相同的點數,他頓時綻開笑容,「好幸運,我能走四次!」

  小孩子就是容易滿足。千繪京也不知道自己這叫不叫做苦中作樂,等幼鶴的棋走完後,她算了下派點,拿過骰子隨手一擲,瞳孔映出那快速旋過的骰子面,眼神逐漸深邃如淵……

  祗園祭的最後一天,神子准時出現在了祭壇之上。

  百姓歡呼,沸沸揚揚,見狀,負責外圍看守的某名檢非違使對侍僕說:「告訴藤原大人,一切順利。」

  那名侍僕領了口信,馬不停蹄地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今日的天氣並不炎熱,如一池的鏡湖,無風無浪,這本該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好日子,很多人都不知道遠離神泉苑的某處地方有場血腥儀式即將上演。

  一眼望不見盡頭的高台上盛放著長距墜落絞刑的必備工具,被丟在那裡的,正是奄奄一息的奴良滑瓢。

  陰陽師剝奪了他反抗的機會,侵占了他辯駁的權利,只留下了一條死路。

  不走,他們就逼他走。

  藤原忠平坐在臨時搭建的尊貴樓閣上,向刑部丞確認:「神子沒起疑心?」

  「現在起也晚了,」後者回答,「此處距離神泉苑最遠,就算她派神使來也趕不及。」

  藤原滿意地點頭,做了個「開始」的手勢。

  那一瞬間,奴良滑瓢的慘叫聲猛地響起,他本就命懸一線,施咒的四位陰陽師更是要把他活活燒成焦炭,那張尚顯稚嫩的英俊面容扭曲詭異,十指血肉模糊,指甲斷裂,連爬起來都做不到,只能任由身體浮空,被雷電劈打,雷光無休止地四射交加,百米之外都能看見光亮。

  「啊啊啊啊啊——」

  凄厲的叫喊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可他們都像聽不見一樣,面容淡漠,只有不斷施力的雙手越繃越緊,仿佛是在叫囂著讓他趕快去死。

  公開處刑是對皇族的交代,亦是對天下人的交代!

  藤原優哉游哉地拿起桌上的茶杯,聞著血腥味和茶香,他倒也真喝得下去。

  突然一陣馬踏嘶鳴聲傳來,他手一頓,問:「發生什麼事了?」

  「這……」

  刑部丞也沒料到會突生異變,連忙叫守衛去看究竟是從哪兒傳來的馬叫聲,可下一秒就有了答案——刑場旁邊不知從哪兒冒出了馬群,那馬群如弓箭般連續射出,前蹄高躍,衝勁十足,勢不可擋。

  場面頓時陷入混亂。

  「保護大人!!!」

  守衛們趕緊手持兵器把樓閣圍的水泄不通,剩下一部分全下了刑場阻擋馬群,可馬群哪兒是人力能抵擋住的,不出一會兒已有守衛被踩在馬蹄下,哀嚎不斷。

  「不許後退!」領頭人抽出長刀,勃然大怒,「把這群畜生全給我殺了!」

  守衛就等著這句話,紛紛把刀刃對准馬頭,蓄力朝下揮砍,可刀身突然被其他東西打偏,「啪嗒」一聲落在了地面,被馬蹄踏得變了形。

  馬群即將湧入刑場,十幾名守衛驚恐無措,正想逃跑,卻忽然發現那些馬卯足了勁要衝過來,可怎麼都沒辦法前進半步,只剩煙塵翻滾,嘶鳴震耳。

  領頭人愣了愣,見眼前隱約出現了一道半透明空氣牆,他咽下唾沫,有些後怕地看向高台上的陰陽師:「大人,為何要阻擋守衛殺馬!」

  這番質問中憤怒意味十足,那名陰陽師卻面不改色:「祗園祭是驅邪祈福的神聖祭祀,見不得血,更何況馬群已經擋下,萬惡之源已死,你們還有什麼不滿?」

  果然,四方結界早就被撤了下來,躺在中央的是渾身布滿焦塊,冒著刺鼻白煙的滑頭鬼,他身下血跡斑駁,將木板浸成了深色。

  陰陽師轉身面向樓閣方向,畢恭畢敬地對守衛身後的藤原說:「太政大人可還滿意?」

  藤原微微蹙眉,手中茶杯輕晃:「不滿意。」

  他平穩而低沉的聲音讓在場之人身形一滯。

  隨後,眾人就看見他從桌上拿起了一把短刀,取掉刀鞘後丟到刑場高台上:「我要親眼看見他的心髒被捅穿!」

  短刀被大力丟下,打了幾個圈才停在陰陽師腳邊,陰陽師沉默片刻,撿起短刀,然後蹲下身,狠狠把那輕薄鋒利的刀刃插入了奴良滑瓢的胸膛,血液飛濺,血珠子散在四周,染紅了木屐白襪。

  後者……已無生還可能。

  「可以了,」藤原站起身,把刀鞘丟在一邊,「去神泉苑,說不定還可以看見神子的祈福舞,沾沾福氣。」

  太政大人至高無上,處理爛攤子的事情自然落不到他頭上,這可苦了留下來的守衛,他們面面相覷,仍誰都不敢去動那具血糊糊的肮髒屍體,怕染上疾病災厄,見狀,那名給了奴良滑瓢最後一擊的陰陽師說:「我來吧。」

  簡直不能再好了。

  領頭人正愁著,聽到這麼一句嘴角直接咧到了耳後根:「有勞有勞。」

  說完就讓手下的人牽馬去了,半點沒閑著。

  陰陽師觀察四周,發現已經沒人注意他後才把奴良滑瓢的屍體抱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刑場後方。

  陰暗無光的巷子裡,有人在等他。

  「波!」幼鶴手裡還拿著剛扎完馬屁股的針,「計劃還順利吧!」

  千繪京點頭,解除變身術,隨後把奴良滑瓢放到地上,接過幼鶴遞來的醫療用品處理起傷口。

  她下刀時用的力氣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重,嚇人,卻不致命,而且藤原忠平身處的位置高,她借助視野盲點讓刀尖偏離了要害,這樣才能保住奴良滑瓢的性命。

  只是剛才為了逼真,配合其他陰陽師釋放靈力結界的時候沒有半點手軟,也不知道滑頭鬼扛沒扛過去。

  掌中的淡綠色查克拉清爽而溫柔,注入傷口中重新連接起細胞組織和經絡,可千繪京到底不是醫療忍者,配合布條傷藥只能勉強治個大概,她看了一眼躺在巷子深處被打暈的原陰陽師,對幼鶴說:「先回神社再想辦法。」

  幼鶴「嗯」了一聲,連忙去牽牛車。

  居民還沉浸在祗園祭結束,世界終將迎來太平的喜悅中,街道上歡笑不斷,氛圍融洽。

  回到八阪神社後,千繪京剛打開障子就被扔了一臉木簡,她往後退一步,輕松接住那木簡:「火氣真大。」

  「你來一個試試!」迪達拉氣得臉都青了,「讓我扮成女人去跳舞,你腦子有病啊,嗯!」

  而且光用變身術還不夠,為了靈力與祭壇完美契合還必須穿沾有千繪京氣息的巫女服以及戴金冠,他能氣瘋!

  聞言,幼鶴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金發及腰服飾華麗的美人,由衷贊嘆道:「好漂亮。」

  迪達拉青筋暴起,雙手捏住幼鶴的臉往兩邊扯,唾沫星子亂飛:「漂個屁亮!」

  事情是這樣的,千繪京看穿了藤原忠平的計謀,後者故意在祗園祭的第一天對民眾說會在結束後再處置奴良滑瓢,其實這句話只是說給千繪京一人聽的而已,目的就是讓她放松警惕,專心祈舞,誰知她竟然會在祗園祭舉行期間去地牢探望奴良滑瓢,這件事雖然在意料之外,但藤原明白就算她去了也沒用,除非處在信任危機邊緣的神子能丟下最後一舞去救奴良滑瓢,棄所有平安京人民於不顧,這樣定會遭到天罰。

  藤原猜對了,千繪京知道孰輕孰重,所以才出現在了神泉苑而沒有趕往刑場,可他萬萬沒想到在神泉苑跳舞的竟然會是一個男人。

  千繪京花兩天兩夜的時間讓迪達拉學會了基本舞步,並冒充神子在祭壇之上翩翩起舞……不過憑他那身姿也算不上翩翩,一抬手一轉身充滿了陽剛之氣,外行人也沒察覺出不對勁,陽剛好啊,夠爺們兒,能辟邪!

  至於送他前來的巫女和陰陽師都被藤原派到刑場附近去了,以防千繪京來搶人,這倒更方便他們實施計劃。

  千繪京提前劫下陰陽師,並利用變身術代替他去布置結界,期間又讓幼鶴去源博雅那兒借了馬匹擾亂行刑,她則趁機祭出寫輪眼讓在場陰陽師產生幻覺,遮掩她的小動作,環環相扣下來才有了最後的成功。

  贏得神不知鬼不覺。

  她擔心會出簍子,所以沒使用一遭受攻擊就消失的分/身術,當然,讓迪達拉去跳舞是有條件的。

  少年一把扯掉金冠丟到地上,手一伸,大爺似的:「拿來。」

  千繪京把賀茂忠行的符紙遞過去,迪達拉剛拿起來就迅速撕碎,然後拋到天上,符紙雪花般落下:「終於自由了,嗯!」

  賀茂忠行的符紙能讓他隨時在人與鳥之間轉換形態,既然千繪京那裡的存貨被撕掉,那他身上這張就是唯一的正品,以後是人是鳥還不是他自己說了算。

  怎一爽字了得。

  「對了,」他忽然想起件事,「奴良滑瓢死了沒,嗯?」

  千繪京側過身,示意對方看牆角的麻袋,滑頭鬼的上半身露出麻袋,被電成焦炭的皮膚和血跡讓人觸目驚心:「和死差不多。」

  「我丟臉扮女人結果你只搶回一具屍體?!」

  「再不救治就真成屍體了。」

  千繪京打開櫥櫃,從最底層抽出一個銅箱子,正是山爐稻田下的妖箱,她前天出內裡後從賀茂忠行那兒取回來的。

  她把箱子搬到矮桌上,神色沉肅:「我有個辦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第115章

  祗園祭結束後的第十天,藤原忠平在宅邸中收到一紙報告,說是東山區那邊新建了一座名為八阪食寮的建築,氣勢恢宏,雕刻精美,人流如織,比東西兩市還熱鬧。

  「什麼時候的事?」他疑惑的語氣中夾雜著一絲惱怒,「民部省批准了?」

  報信人尷尬回應:「不……這是神子允許的。」

  「神子?」

  藤原的腦海裡浮現出在祭壇之上隨著鈴聲慢步疾轉的身影,指腹無意識地撫摸著紙張邊角,片刻後放下,起身說道:「去看看。」

  八阪食寮並不是為普通百姓開設的食寮,而是以式神為主營對像,歡迎各位妖怪的光臨。

  藤原頂著烈日炎炎來到目標地點,牛車在守衛的疏通下順利進入了人群,他撩開竹簾,見八阪神社旁邊圍滿了各式各樣的妖怪,這才知道原本該是廢棄民宅的地方被建成了一棟華麗的高樓,雕梁畫柱,著色之大膽遠遠超乎想像。

  只見式神們排成長隊依次進入樓中,藤原覺得稀罕,在守衛的攙扶下下了牛車,不過他沒有排隊,直接從大門另一側繞過去,打算直接進入,這時一記石錘砸落,「轟」地一聲阻斷了他的行為。

  山童揚了揚手中重達百斤的石錘,跟拎小孩兒玩具似的:「記得排隊啊,大叔!」

  守衛當即喝道:「大膽!」

  剛吼完就發現所有的式神都看了過來,被一大群武力值逆天的妖怪盯著,他脊背發寒,立刻住了嘴,藤原布滿皺紋的臉也呈現菜色,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們去排隊。」

  這一排就是半個時辰。

  好不容易走到店門口,藤原忽然發現旁邊有只小白鳥棲在木架子上,據說能做各種算術題,相當於攬客吉祥物,他還沒見過會算術的鳥,拿起筆就要出題,卻被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

  「不好意思,這家店只供應式神的食物,」幼鶴笑著說道,「辛苦大人排隊了,請回吧。」

  藤原眉頭一皺,筆拿著不是放下也不是,索性看向幼鶴:「這是誰立下的規矩?」

  他權傾朝野,任誰都不敢對自己說個不字。

  幼鶴早已料到他會有這個反應,指了指樓上,後者立刻退出隊列,仰頭一望——

  千繪京正側躺在二樓屋檐上,單手支腮,以一種頗為悠閑的姿勢曬著太陽,既不行禮也不打招呼。

  天氣本就悶熱,剛才又陪這群妖怪排了那麼長時間的隊,藤原被金錢和權力滋養的自尊心倍受摧殘,如今更是沒有半點好氣:「神子大人,新建房舍這件事為何不事先向民部省申請?」

  千繪京閉著眼,慢悠悠地開口道:「八阪神社是太政大人當初親自劃分的半自治區域,這食寮原本就屬於八阪神社的地界,太政大人是在打自己的臉嗎?」

  藤原被哽住了,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想說什麼,他仰著酸痛的脖子,臉上笑容牽強:「不知神子大人介不介意先向民部省遞交一份文書,畢竟事關……」

  「介意。」

  身為高高在上的太政大臣,藤原忠平哪兒受過這種氣,心裡怒火直冒礙於千繪京的身份卻只能干忍著。

  不知這神子施了什麼法術,所有的式神聽見對話後都轉過頭來瞪著他,那眼神似威脅似警告,不准他對這棟樓裡的美食出手。

  藤原下意識倒退幾步,讓守衛擋在自己面前,然後舉拳輕咳,再次望向千繪京:「那……不知神子可否需要財力援助?」

  千繪京眉眼一挑,心想這人可真不是官場上白混的。

  財力援助,意味著他也想分一杯羹,這食寮不同於普通寮子,客人都是實力不凡的式神,光顧的次數多了連陰陽師都會來觀摩,假以時日,「八阪」這塊區域就會如日中天,成為一塊香餑餑,作為創建者的她名聲自然也不會差。

  「太政大人還是忙正事比較好,」千繪京沒留半點情面,「畢竟如果大人有經商頭腦的話,我這八阪食寮生意也不會這麼火熱。」

  她生來護短記仇,要不是藤原忠平在背地裡使絆子,奴良滑瓢也不會受那麼多罪,她也不用浪費時間跟他周旋。藤原大概也猜到了這一點,只是這食寮看上去頗受式神喜愛,神子本就不受律法約束,要是有式神作後盾還得了?

  要是把這食寮占為己有,豈不是為自己的政治生涯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藤原如此想著,面上說著告辭心裡卻打著小算盤,可誰知還沒走兩步,一名守衛忽然衝出人群摔倒在他面前,下一刻又匆忙爬起來,急哄哄地說:「大,大人,不好了!」

  「怎麼這麼毛毛躁躁的!」

  「不好了,刑部丞被刑部卿抓起來了!」

  聞言,藤原的腦子轟地一聲炸雷,自從到東山區後他的臉色就沒正常過,這下子更是鐵青至極,他扭頭看向千繪京,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太陽穴隱有青筋暴出,千繪京卻還是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微微上挑的眼角流露出異常明顯的凌厲與強勢:「我說過了,請你去忙正事。」

  「神子如何知道我有正事?」

  「夜路走多了難免遇到鬼。」

  藤原頓時猜出她的話中之意,四周圍觀之人的目光也越來越好奇,他雖惱怒,但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隨後陰惻惻吐出一句:「神子就不怕嗎?」

  「怕,」千繪京勾起唇角,淡淡掃了他一眼,「怕神社染上晦氣。」

  染上你的晦氣。

  兩人不斷打太極,平民百姓沒聽出個所以然來,藤原頭一次遇到這種油鹽不進膽敢公開挑釁他的女人,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氣得兩眼發黑也只能暫時作罷,踢了報信人一腳,氣衝衝地趕回宅邸裡去處理,千繪京則繼續曬太陽,抬了抬手示意大家繼續。

  二樓窗戶被打開,露出賀茂忠行的身影:「手段挺高。」

  千繪京頭也不回,平穩的語調帶著無法忽視的威懾力:「有藤原家在,當今天皇和下任天皇都無法親政,況且樹大招風,攝政大臣藤原忠平已經樹立了不少敵人。」

  但凡處於高位之上的人手底下都不會太干淨,刑省部刑部丞正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她已經找出確鑿證據,後者在大藏省和宮內省都都昧了不少,政治獻金的鬧劇層出不窮,曾因一己私欲插手軍中事宜泄露機密,霸占敵婦為次妻,後又擅自變更軍需銷算成例,並威脅刑部卿與兵部卿隱匿不報,類似罪責還有十余款,惹怒的要員不計其數,那些長官收到密信後會怎麼處理,不猜也能想到。

  要是藤原忠平不想牽一發而動全身,就必須斷掉這根已經壞掉的羽毛,不斷,藤原家名譽受損,引起公憤,斷,那根羽毛所處的地方會被鏟掉一大塊,那些曾經巴結過刑部丞的人多少都會被拉下水,他自然會選擇更偏向於警告的後者。

  這破事兒牽出的陳年舊事夠他們煩一陣子。

  「你是怎麼拿到那些密信的,去過大內裡了?」

  自然是上次從地牢裡回來的時候順手拿的。

  千繪京什麼都沒回答,任憑對方猜測,享受著陽光沐浴下的愜意和舒適。她建造這座食寮不是為了賺錢,奴良滑瓢大病初愈,無法控制自己的妖力,要想不被巫女們發現的話只能用遮掩的辦法,用妖盒制造出來的食物頗受式神歡迎,每天顧客絡繹不絕,妖力濃郁,奴良滑瓢混於其中,想被察覺也難。

  「這妖盒你准備留多久?」見對方不回答,賀茂轉了另一個話題。

  千繪京脫口而出:「想留多久留多久。」

  賀茂沒聲了。

  「怎麼,你難道想問什麼時候能還給你?」她有些戲謔地說道,「當初把盒子留你那兒只是暫時保管而已,它本就是我找到的,上面也沒刻名字,或者你叫一聲,看它應不應你?」

  「……小姑娘的嘴皮子倒是越來越利索了。」

  「你我之間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我允許你進入樓中觀摩,你給我符紙,很公平,其他的事不必提。」

  迪達拉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在交出符紙之後又去找賀茂要了幾張,現在變成五姨太的他應該在木架子上氣得跳腳吧。

  至於妖盒……如果沒猜錯的話,花開院秀元只的「容器」就是它了,當務之急除了找出前幾日害她差點失盡民心的撒謊者,還有找到空間裂縫回到本丸。

  重任纏身,不得不忙。

  賀茂倚在欄杆邊,展開蝙蝠扇問:「你把我找過來應該不只是為了看太政大人被你氣得差點吐血的好戲吧?」

  千繪京終於直起身,轉動手腕,松了松筋骨:「當然不是。」

  她要主動出招,引那人現身。

  這時候,有一輛牛車從街道上緩緩駛過,路經八阪食寮時,繪有女郎花的垂簾被撩開一角,露出一張精致美艷的面孔,那女人看了看眼前的熱鬧非凡,再看了看樓上,恰好與千繪京如刺般的視線交織在一起,她微彎嘴角,將垂簾放下,牛車繼續前行,沒過多久便消失在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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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賀茂忠行近日觀天相有異,占蔔結果吉凶未知,於是向天皇請命,前往平安京外無野寺闡明天道,以近陰陽。

  無野寺年久失修,早已破敗不堪,殘垣斷壁四處可見,伴隨無數苔蘚更顯凄涼。

  賀茂忠行帶著幾名武士進入寺中,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積灰,他用符紙燒斷擋在門頂在藤蔓,陽光混合著浮塵照射進來,驅散了常年塵封的陰霾。

  「你們都守在外面,連一只老鼠也不能放進來,」賀茂拿出五十根經過特殊處理的竹簽,准備搖卦,「聽清楚了嗎?」

  武士們齊聲回應,去寺外等候了。

  占蔔之術最講專心,待環境安靜下來後,他拿出一根竹簽不動,接著又將剩余的四十九根隨意分了些握在雙手中,天地已分,下一步就是取走像征「人」的那一根,做好這些,放下右手中的竹簽,正准備將四季劃分出來,耳邊突然掠過急風,還未回神,脖子已經貼上了一面極其鋒利的刀刃。

  血珠溢出皮膚,染紅了鋒芒。

  「你還是來了,」賀茂把竹簽分為數組,每組四根,「不過來得不湊巧,我暫時沒有時間招待你。」

  身後那人又將刀逼近幾分,空氣中血腥氣味更濃,一出聲,竟然是個女人:「既然已經猜到是我了,還不把武士叫進來,你倒很會高估自己的能耐。」

  「你不也高估了自己嗎,別忘了,我還有式神。」

  聞言,女人高聲大笑,笑聲尖銳而刺耳:「蠢材,有了上次的經驗,我難道還會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刺殺你!」

  她早已在無野寺外圍布下封靈結界,就算賀茂忠行有通天手段也沒辦法召喚式神,後者猜到這點,平穩的嗓音透出幾分無奈:「就這麼想置我於死地嗎?」

  笑聲頓時止住,女人握刀的手指關節緊繃泛白:「你該死!」

  「那我父親呢?」

  「閉嘴!!!」

  這句話挑斷了女人的理智,她猛地揚起刀,黑袍下的臉被怒火燒得猙獰無比:「你們全都該死!!」

  「啪嗒」一聲,刀鋒被打偏,迅疾的攻擊只切斷了賀茂忠行耳邊的一縷黑發,女人身形忽滯,剛想轉頭就被一記重踢掃到了十米外的地方,身體砸中碎石堆,發出巨大動靜。

  她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捂住被踢了一腳的肚子直冒冷汗,偏偏耳中又傳來了武士們的呼喊和腳步聲,內心憤恨直衝腦頂:「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千繪京不理她,只看了眼賀茂,問:「算出結果了嗎?」

  賀茂注視著竹簽,輕嘆一口氣:「司巫大人近日多災,大凶。」

  司巫如同被驚雷劈中,她怎麼都想不到,眼前這個男人居然會毫無顧忌地揭穿她的身份。

  「賀茂大人!」武士攥起拳頭狂敲門,本就不牢固的破木板直接倒在一邊,激起漫天灰塵。

  屋子裡只有兩道身影,一個是賀茂,他們自然就把注意力轉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這次行動對外保密,除了賀茂和千繪京就沒有第三人知道,見武士圍住自己,千繪京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瞬身到外圍,在武士們詫異的目光下淡然說道:「封靈結界最大的缺點就是維持時間不受施術者控制,司巫一定還在無野寺裡,還不追?」

  「你到底是什麼人!」其中一名武士厲聲質問,「守在寺外的人被打暈了,是不是你干的!」

  千繪京側過頭,眼神淡漠,那名武士卻讀出了一種鄙夷,他年輕氣盛,心想必須在賀茂忠行面前表現一番才不虛此行,於是立刻拔刀衝去,突然腦袋一懵,眼前天地倒轉,竟是被千繪京踩在了腳下。

  堂堂武士被一個女人踩在腳下簡直是恥辱,他氣得臉漲紅,趴地上亂喊:「你們愣著干什麼,還不快把她殺了!」

  豈料對面那些人一動不敢動,都面帶懼色地望著千繪京,半天沒吱聲。

  他們是被臨時招來的浪人,年輕武士沒參加祗園祭,所以不認識千繪京,但其他人都知道千繪京的身份,他們沒看被後者踩住脊梁骨,脾氣暴躁的年輕武士,只紛紛鞠躬:「神子安好。」

  那武士瞪大了眼,半晌才僵著脖子去望千繪京,漲紅的臉已逐漸被慘白取代,吞吞吐吐地說不清話:「神……神子?」

  千繪京松開腳,無視他朝賀茂走去:「希望你不會心軟。」

  年輕武士以為她指的是自己,被嚇得連半個字都哆嗦不出來,像截木頭似的愣愣地趴在地上,四周死一般寂靜。

  「神子盡管去,」賀茂將泥土裡的竹簽撿起來放在桌案上,語氣無奈,「自從她決定出手的那一刻起,紙就包不住火了。」

  深山古寺,隱於叢林,最適合躲藏,加上無野寺偏殿多,六名武士分散去找也得花點時間,在他們的驚嘆下,千繪京動用分/身前往搜索,一刻鐘後便有消息傳來。

  她帶領武士前往右偏殿,那裡曾是廟祝辦公的居所,面積較窄,衝進去後一覽無遺,只有一張面具靜靜地躺在地上,沒灰,看樣子是剛放不久的。

  「別動,」她伸手攔下想要上前的眾人,「這面具有古怪。」

  最開始被她教訓的年輕武士耐不住性子,滿心都是想要挽回丟失的臉面,索性朝掌心吐了口唾沫,大嚷:「不過是張面具而已,看我劈了它!」

  「喂——」

  千繪京正要制止,可武士/刀已狠狠刺入了面具,面具龜裂,裂紋蛛網般蔓延開來,很快就碎成一地。

  「神子你多慮了,」年輕武士朝碎片踢了兩腳,「你看,真的就只是……」

  後半句話隨著碎面具的跳動戛然而止。

  「這面具是活的!!」

  果然,下一秒空氣流動驟變,碎片在狂風中急速翻湧,迅速形成小型龍卷包裹住年輕武士的左腿,尖銳的邊角劃過皮膚猶如刀割,他趕緊丟掉武士/刀,死死掐住左腿,面臨死亡的恐懼占據了所有的理智,他瞳孔緊縮,朝同伴伸出手:「救,救我,我不想死!!!」

  原本與他交好的浪人退後一步,臉色如死灰。

  「快出去,這地方不能待!!」

  「媽的,門拉不開!!!」

  「別過來,滾開!!」

  場面越來越混亂,千繪京蹙眉,當即抽出旁邊之人的佩刀,瞬身閃過,刀光乍現,飛濺出來的血水粘稠滾燙,年輕武士只覺得大腿一陣劇痛,身體被踢離了面具碎片所在的位置。

  他看著自己殘缺的腿,血肉之中露出森森白骨,眼中驚恐已到極限,再也止不住,發瘋似的哀嚎起來。

  「腿——我的腿啊啊啊啊啊啊啊!!!」

  「閉嘴!」千繪京頭也不回地怒喝,「把他拖到旁邊去!」

  面具碎片仍在卷動,但已停止了擴散,它們有靈性,仿佛是在和千繪京對峙,隨後忽然擰成一股繩衝破木牆朝後山飛去。

  千繪京看了一眼身後的慘狀,下令:「剩下五個人和我走!」

  「可,可是……」有人扶著年輕武士的肩膀,滿臉為難,而後者正哭得聲嘶力竭。

  「弱者沒有資格祈求憐憫。」

  她轉過身,眉眼之間皆是冰冷:「想死的,留在這兒,不想死的,跟我走。」

  這座山已被司巫的封靈結界覆蓋,破釜沉舟才是唯一的出路,千繪京清楚這點,武士隊中也不乏聰明人,他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先為同伴止血,讓他留在這裡休息,然後跟隨千繪京一起去找那罪魁禍首。

  後山的森林茂盛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行走在其中連光影看不見,漆黑一片,猶如深夜。

  賀茂在搜查開始前就不見了,他與司巫有段往事,看上去並不打算配合抓捕行動。思及此處,千繪京不免覺得奇怪,賀茂如果不想抓司巫,大可以不答應參與她的計劃,如今答應了,人卻不見了,到底意欲何為?

  難道是想幫司巫困住他們,然後好讓她逃跑?

  不,想幫她逃跑早就幫了,沒必要拖到現在還讓自己陷入險境。

  千繪京在樹林中疾行,武士的身手不如忍者矯健,慢了一步就是慢了數百步,被甩在背後老遠。

  等他們氣喘吁吁地趕到時,千繪京正站在不遠處眺望遠方,神情凝重。

  「神子大人,」一名浪人大著膽子走到她跟前,問,「接下來怎麼辦?」

  千繪京一直目視前方,沒有回答他的話,片刻後說:「火折子。」

  浪人趕緊把火折子拿出來往空中一晃,火星明亮,他護著那些火星子生怕熄滅。

  幾乎同時,火折子從手裡掉落,滾到林間深處點燃了枯枝殘葉,他驚恐萬分地睜大雙目,身後驚呼聲連連響起,一群武士嚇得手腳發軟,全身都是冷汗。

  這些樹木竟不是真的樹木,而是一具又一具干屍!

  干屍皮膚枯黑,雙目被挖,嘴大張著像是要吃人,身體扭曲成詭異的弧度,風吹過,發出陣陣悲鳴。

  「我不干了!」

  隊伍裡的一人扭身就跑,越跑離光越遠,漸漸的連同伴的呼喊都聽不見了,他逃入無盡的黑暗,被未知的恐懼吞噬,一邊跑一邊低聲念叨:「我不想來的,都是他們逼我……」

  周圍太黑,根本看不清路,沒逃多久就撞在了一棵樹上,強烈的衝擊讓腦子一陣眩暈,他蹲下身,捂住發懵的腦袋准備歇會兒再走,誰知這時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以為是同伴,滿臉欣喜地回頭,誰知臉色一變,脖子再也轉不回來了……

  「不許逃,給我殺光這些干屍!!!」

  領頭的浪人憤聲大喊,顫抖的手腕卻早已暴露他的恐懼:「你們這樣還配當武士嗎?!」

  剩下三人咬緊牙關,急得滿頭大汗,這群干屍雖然枯瘦,但數量極其龐大,張牙舞爪地撲過來完全不留余力,耳邊被嘈雜的鳴叫聲包圍,浪人只能胡亂揮刀,砍中干屍的觸感並不真實,這令他們本就不堅定的決心動搖得更加厲害。

  「趴下!」千繪京操縱著念手裡劍將干屍斬斷,無血無肉的頭,手,腳四處亂飛,一只干屍被砍斷脖子,腦袋落在地上滾了一圈,惡靈索命般表情異常駭人。

  兩枚巨型手裡劍不斷在林間飛旋,她憑借還沒熄滅的火光和刺耳的悲鳴准確砍中了每一具干屍,那些干屍被吸引火力,全部轉向朝她這邊奔來,千繪京蹬地跳起,反手提線,念手裡劍帶著肅殺之氣掃平每個角落,「唰唰唰」三響,干屍已倒下一片。

  她趁機落到幾個浪人面前,冷聲說道:「原路返回,把賀茂忠行給我找出來!」

  浪人等的就是這句話,一溜煙的功夫便沒了人影,千繪京用手裡劍阻攔干屍靠近,腳後跟剛剛離地,突然一只枯手破土而出抓住了她的腳踝,緊接著使勁兒一拽,千繪京居然被拽進了土裡!

  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

  視線猛然變黑,念手裡劍隨著她的下墜被扯落下降直至插入地面,逐漸消散。

  和想像中的不同,千繪京並未產生泥土掩埋口鼻的窒息感,甚至有種漂浮在半空裡的虛幻渺茫……地下世界是這種樣子的?

  她原以為又回到了地獄,可睜眼一看,周圍全都是碧波藍海,而且身處其中還能呼吸。

  「這究竟是……」

  抓住她腳踝的那只手已經沒了蹤影,千繪京任由身體下沉,最終落到實地上,抬頭望去皆是一片藍盈盈的海洋,有光芒從海面透下來,浩瀚無際,寧靜之感隨著光亮悠蕩愈發明顯,她低下頭,打量四周,發現沒有任何水草和魚類。

  然後,以她為中心,一個正方形緩緩擴散出來,海水也被迫退到了透明的牆壁後面,她皺眉凝視著,水牆上不過一會兒就出現了陸地上的場景。

  灰暗的房間裡,幾名醫護和科研人員圍著實驗床站著,他們都戴有口罩,千繪京沒法根據嘴型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慢著!

  她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手掌貼住水牆,瞳孔中只剩下一枚標志。

  那枚印在白色制服上的標志……是時政?


第117章

  海域清亮澄澈,水牆後的實驗室卻是昏暗無比,千繪京的掌心傳來一陣陣冰涼,目光卻如火焰灼燒。

  她看得很清楚,在那狹窄的實驗室裡,被醫護人員和實驗者圍成一圈的白床上,正躺著一個黑發女孩兒。

  女孩兒安靜得如同死去一般,身上全是插管,旁邊的女人拿起直血管鉗,想把前者的血止住,可還沒等那尖利的鉗口落下,女孩兒猛地睜開雙眼,這一睜直接把四周的人嚇得同時倒退幾步,千繪京的五指也不由得收縮了些——女孩兒沒有眼珠!

  黑漆漆的眼眶如同屍林裡的干屍,她什麼都看不見,可那份對於生的渴望讓她掙斷了插管,雙臂胡亂揮舞,一名醫護人員趕緊讓人按住她,聲音中帶著顫抖:「快快快,別讓她逃出去!」

  「手術刀,手術刀!」

  「該死,麻醉劑已經不夠用了!」

  「替換的眼睛准備好沒有?!」

  場面一片混亂,女孩兒凄慘的叫聲格外突兀,她被醫護人員壓住手臂,亂蹬的雙腳也在麻醉劑的作用下逐漸失去力氣,只有那雙空洞的眼眶直面天花板,似控訴,似呼救,可這裡沒人能救她,也沒人願意救她。

  人們被剛才的突發情況嚇得頭冒冷汗,女孩兒痛苦的哭喊除了讓他們覺得驚悚外沒有半點用處,一個男人又急又氣,大聲呵斥:「這是最後一個實驗體了,小心點兒!」

  「我們也沒辦法啊……」女醫生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電子儀器顯示屏,「這孩子死前執念太重,再加上實力遠超於同齡人,能讓她安靜一段時間就已經很不錯了,哪兒能順利撐到換眼實驗結束……」

  「我可不管這麼多,耽誤了上面的計劃你們醫療部門就等著受罰吧!」

  「不過我從事這工作這麼些年了,還沒見過這樣的強脾氣。」

  另一名男醫生打量著女孩兒半閉合的雙眼,以及被汗水打濕的沾滿黑發的臉頰,說道:「為了測量她的數據可花了不少時間吧?」

  「不該問的別瞎問,」男人拿起桌上的小培養皿,裡面浸泡著剛換下來的黝黑眼珠,「我先走了,你們勤快點,不能讓她活著就直接弄死,上面問起來就說是她自己作的,反正東西也到手了,聽——」

  話音未落,手中的培養皿已落在地上,摔成一地碎片,眼珠則「咕嚕咕嚕」地滾到角落裡,停下來時化成煙霧消散殆盡。

  而那個被一只手穿透心髒的男人也隨眼珠一起化成了煙霧,連屍體都不剩。

  實驗室裡的人都像是沒看見一樣,繼續站在手術床周圍不停更換用具,動作機械而重復,如同傀儡。

  千繪京收回手,上面沒有血,捅穿男人心髒的時候也沒有真實感,她就這麼站著,身後是被蠻力打破的水牆。

  海水不斷湧入破損的透明牆,不消片刻,醫護人員和實驗者的身影就淹沒在了海洋之中,只剩下手術床上的小女孩兒靜靜地漂浮著,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覺。

  她想起來了。

  千繪京走到小女孩兒身邊,將她不甘心閉攏的雙眼合上。

  什麼都想起來了。

  石子落入長河,揚起層層積沙,填補了記憶深處的空白。

  當年的千繪京與根部忍者對戰,在關鍵時刻奮力一搏,先半步擊殺了後者,但自己也身受重傷,陷入昏迷,早已在忍者世界隱藏數年的時政人員趁機將她帶回並囚禁在監獄裡,永不見天日。

  監獄裡有很多身懷異能的孩子,她為了不受欺負只能反抗,每天活在恐懼與飢餓中,精力逐漸疲憊,時政高層用這種方法磨去他們的棱角,抹殺他們的鬥志,終於,監獄裡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問過那些看守,或許是見她快要死了,不忍心隱瞞,便透露出了自己知道的那部分情報。

  時政與時間溯行軍的鬥爭持續百年之久,前幾次的大規模戰爭更是讓高層們身心俱疲,為了維護歷史的秩序,為了讓人類不受侵擾,他們想出了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舍少護多。

  異世界中不乏實力強悍之人,可已成型的力量太過可怕,憑時政的手段還沒法去捕獲,所以他們就將目光放在了小輩身上,名門之後,新鮮血液,只要把資質優良的孩子抓來做實驗,並復制他們的力量注入其他審神者體內,那時政的軍力將翻上百倍不止,到時候別說是時間溯行軍,就連檢非違使會有所忌憚。

  「我們只是犧牲了小部分人的利益去換取了大部分人的安寧,難道不對嗎?」

  不對。

  「那你太自私了。」

  自私的是你們。

  守護歷史本該是時政的職責,你們卻將這份職責當成了囚禁無辜之人的枷鎖,並以我們為墊腳石去坐上那世界守護者的寶座,你們已經與初心背道而馳!

  「這不過是你為自己的自私找的借口而已。」

  那你們怎麼不去!

  看守噎了一下,不再說話。

  備受高層關注的千繪京成為了最後一個走入實驗室的人,她被挖去雙目,又被植入時政自制的實驗寫輪眼,宇智波血統純正的她卻成了為反饋數據而存在的偽造品,她在手術床上拼命掙扎,迎來的只有更強烈的壓迫,過多的藥物和注射劑帶走了她的生命,醫護人員對此只能表示遺憾,把宇智波千繪京的名字也列入了失敗品名單。

  可他們沒有想到她並未死去,對自己的家族有多驕傲,不甘的信念爆發出來時怨恨就有多強,那個時候剛好趕上時空戰,千繪京的魂魄被空間裂縫吸收,落入平行時空的冥界,她在那裡徘徊了兩年,也正是在那裡結識了彼岸花。

  「人類的非常軟弱的生物,可你身上的氣息告訴我,你到死都還在堅持一件事……是嗎,原來是被自己所愛之人害了啊。」

  容貌艷麗的女妖輕笑著說道:「做個交易吧,我常年待在這黃泉河岸也挺無聊的,你陪我兩年,我把你的魂魄送回人界,不過不入輪回的你可就是與活屍無二的存在了,這樣也沒關系?」

  「復仇啊……不錯的願望呢,小姑娘。」

  兩年後的一天,失敗品名單裡的某個名字被消除了。

  時政以為自己的實驗已經成功,於是讓千繪京成為了候補審神者,並編造時間溯行軍入侵的借口炸毀了原來那間實驗室,欺瞞世人。

  死過一次的千繪京記憶缺失,內心對時政的怨念卻不減分毫,這樣的怨氣導致她的精神世界陷入黑暗,在穿上審神者制服的那一刻起就已暗墮,時政既想保住這個來之不易的重生試驗品,又忌憚著她恢復記憶的瞬間,雙方一直處在天平兩端,而如今,命運的脫軌令天平失去了平衡。

  這他媽就是所謂的正義!!!

  千繪京手握成拳,內心的屈辱讓她氣得發抖,忽然,她揚起拳頭,狠狠地砸向了小女孩兒的臉,一下接一下,一拳又一拳,砸到關節出血,小女孩兒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

  這張跟自己幼時完全相同的面容,竟出現了裂痕。

  與此同時,海水自腳底而升,周身再也沒了虛幻的感覺,千繪京踩在實地上,抬頭望,只見海水上升到了一個固定的水平線,魚群顯現,滿視野的蔚藍,比天空更純潔,更充盈。

  哪兒是地下世界,根本就是海底空間。

  這時候,被打碎的小女孩兒的臉逐漸剝落,可那些碎片並未掉到地上,而是在半空飄浮著,和小女孩兒的身體一模一樣。

  慢慢地,碎片集中到一處,在千繪京眼前彙聚成一張完整的面具!

  一張毫無色彩表情,宛如死人的面具!

  「沒用的過去就拋棄掉吧,你很痛苦。」

  面具滄桑的聲音充滿蠱惑感,一說出口就能套進傾聽者的心裡,仿佛在引誘世人走向深淵。

  它重復著這句能毀人心智的話,暗地裡想就算再堅強的人見到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也會變得軟弱,所以當千繪京抬起頭來時,它已經做好了吞噬對方力量的准備。

  可它萬萬沒想到看見的竟然會是一雙猩紅的眼睛,比火焰還要灼熱,比死亡更讓人畏懼!

  面具從未見過把自己的精神世界禁錮得這麼牢不可破的人,它注視著千繪京滿是凶光的雙目,撲面而來的強烈煞氣讓它不得不與其拉遠距離。

  「姥!」

  聽見同伴的聲音,姥立刻轉身,可就在它即將逃離原地的瞬間,一只手從後面扣住了它的左右兩側,指尖用力,裂紋暴起,頃刻便捏碎了它的面具原型!

  「已經恢復不了了哦,」千繪京微微仰頭,抬起胳膊,纖細的手指有黑色怨氣冒出,「下一個,是誰?」

  面靈氣看向這個眼角眉梢含著笑意,渾身籠罩著陰郁氣息,與剛才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的女人,有些納悶。

  她周身圍繞著六張面具,其中一張正好是差點絞斷年輕武士左腿的大飛出,大飛出性格毛躁,一下子便衝了上去:「主人,這裡交給我了!」

  千繪京臉色陰沉,不動聲色地等著大飛出猛衝上來,而她只是抬起手,怨氣彙集於掌心形成一張無法輕易衝破的護盾,大飛出直接撞到護盾上,被彈回去的時候面具一角出現了裂痕。

  「你身上沾了司巫的臭氣,一伙的?」千繪京彎起唇角,語氣是滲人的陰鷙:「她有沒有告訴過你,跟我對戰時絕對不要使用幻術?」

  面靈氣在其他面具的擁護下退回了幾步,她清楚地望見千繪京周身似有黑氣冒出,怨靈一般,末了,轉過身,往前方一指,原本空無一物的地面忽然顯現出一座氣派的古宅,她走進宅子裡,然後面向千繪京,圓潤清甜的聲音緩緩響起:「想要知道我們的計劃,就跟過來吧。」

  **

  給已經脫坑或未入坑陰陽師的小天使小科普:ssr面靈氣有七張面具,名字和具體特征如下,福神【笑嘻嘻】,蟬丸【皺著眉頭】,猿【愛撒嬌】,姥【死人臉】,狐面【有智慧,沉穩可靠】,大飛出【一驚一乍】,小面【像女孩子的雙生子,和女孩心靈相通】


第118章

  世界上從不缺少把自己定位於救世主的人。

  千繪京揚起拳頭,凌厲的拳風裹挾著怨氣猛地擊碎了古宅大門,她從那缺口鑽進去,陰冷的視線掃過裡面每一處。

  她早就算不上人類,只不過是憑由執念固化而成的靈魂四處行動,獵人世界的種種遭遇讓她從懸崖跌入深淵,時政的真相更是在心底鑿開了一個洞,直通地獄。

  得不到宣泄的負面情緒積壓成山,最終達到極限,潰塌成深不見底的黑暗。

  千繪京步伐沉重,每走一步地板上都會有濁霧殘留。

  殺了你……

  古宅氣派,卻憑空生出無限涼意。

  透不進陽光的木造屋子詭異而陰森,千繪京走過博古架,走過御帳台,垂在大腿旁側的手掌漸漸顯出風魔手裡劍的形狀。

  面前的障子突然被甩開,一張面具衝出來,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將風魔手裡劍橫在前方,面具迅速被切成兩半,往左右飛去,而她的步伐始終沒有停過。

  下一刻,四周障子同時合攏,緊接著腳下傳來起起伏伏的感覺,如同波浪一般,千繪京低頭一看,見地面浮起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面具臉,有的在獰笑,有的在哭泣,有的面無表情,不過片刻,所有的家具都被凸出的面具溶解其中。

  「呵,」她稍稍歪頭,雙眼微眯:「小孩子的把戲。」

  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完,她已蹬向半空,憑借身體極強的韌性越過了不斷從牆上延伸出來的面具臉,烈烈火焰從口中噴出,高溫將白色房間灼燒成火紅,面具的前進果然變慢不少,這時,幾枚風球從火焰另一邊飛來,風的銳利與火的灼熱交錯結合,形成碾壓之勢!

  每一枚火風球如同數把尖刀利刃,頃刻便把那多得讓人頭皮發麻的面具絞毀大半,千繪京落回被清除干淨的空地上,眼神陰冷。

  「唰」地一聲,障子再次被打開,她立刻壓低身子俯衝過去,快得只剩下殘影。

  但就在念手裡劍即將刺中對方時,那股凜冽氣勢堪堪剎住了。

  順著眼前的黑底紅雲衣袍往上看去,迎上的是一雙墨黑雙眸。

  少年面容冷肅,薄唇輕動:「阿千。」

  ——幻術!

  千繪京僅僅停頓了一秒,掌心的手裡劍又急速旋轉起來,空隙之間虛影相接,她高揚胳膊,薄刃的高速旋動連空氣也能輕松切斷!

  但她砍中的只是一片幻影。

  「阿千,」鼬伸出手,被砍斷的地方不斷有黑霧冒出,身體卻還是直挺挺地立著,看上去詭異至極,「我不喜歡你這樣。」

  千繪京的念手裡劍仍停在他身上,刃鋒已經沒入一半。

  然後,鼬的手觸碰到了她的側臉。

  「這不是你該有的樣子,無論遭遇什麼都應該平和以待,你忘了善行伯父立下的家規?」

  「……夠了。」

  千繪京拉開與他的距離,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對方觸碰過的地方,力氣大得像是要讓臉脫下一層皮。

  她站穩腳步,充滿厭惡的黑眸一片冷寂。

  如果沒有貪婪之島的經歷,她可能真的會失去理智一頭扎進過去無法清醒,成為面靈氣的掌中玩物,可她已與真正的鼬見過面,此時此刻,從心底瘋狂湧來的不是絕望和痛苦,而是破壞欲。

  恨是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東西,曾經的喜歡有多深刻如今恨意就有多強烈,這種情緒死死纏在她那顆早已不會跳動的心髒上,絞緊,窒息,釋放出來即是狂風驟雨。

  千繪京眼裡烏雲密布,嘴角的笑意陡然加深,剎那間,她的身影出現在了鼬面前。

  「我受夠了要站在我頭上對我指指點點的蠢貨,你最好別把我當傻子,也別想讓我再次失去選擇。」

  她回想起與鼬無數的生活片段,往日真實的回憶全部成了假像。

  「你們全都在用自己的想法去左右我的思考,我以為那是為我好,現在我才知道,你們不過是想給我戴上木葉的枷鎖,而我卻跟個傻子一樣高興地當了十三年的奴隸。」

  「結局就是我就這樣沒有任何聲息地死了,跟我的族人一起消亡。」

  木葉,從來都不需要宇智波千繪京的存在!

  「我以前以你為標杆,什麼事都用你的標准來衡量自己,現在我明白了,你的存在是讓我得到救贖,從名為自己的牢籠裡逃出來,」她嘴角輕揚,語氣是毫無保留的諷刺與冷漠,「你對我的意義就到此為止了,宇智波鼬。」

  突變的氣流震得房間一晃,竟是千繪京身體裡的怨氣更加濃烈,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亡者怨念最為陰寒,狂暴乍起的黑色氣體全朝宇智波鼬襲去,這次傷害到的不是幻影,是實體!

  少年臉上終於出現了不屬於鼬的表情,他的身體在怨氣的包裹下發生滲人的扭曲,最終濃縮為一團,消散殆盡。

  還沒等平息下來,左邊的障子忽然打開,「唰啦」一聲響,千繪京見到了站在障子後面的鶴丸國永。

  少年如雪,卻不帶絲毫冬季的凜冽清高,一笑就能奪走世間所有光彩。

  「主公,」出乎意料的是,他這次沒有笑,「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

  千繪京本是冷眼看著他,聽到這話反倒覺得好笑:「你以為我是那種,蠢了一次之後仍然惦記著男人的好,再次見到他便能忘記一切既往不咎的女人?」

  「那又為什麼要借我來讓他難受?」

  「讓他難受的方式有很多種,我只在意結果,不在意過程。」

  「這是愛而不得的另一種表現方式。」

  「對於人類確實是,」千繪京走上前,伸出手指輕點鶴丸的胸膛,眼底明明帶著笑意,卻透出一股陰鷙氣息,「但對於亡魂來說,恨就是恨,愛就是愛,讓他難受,我只會覺得痛快。」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說罷,她抽出手指,隨手指一起出來的還有一根散發著黑氣的長刺,鶴丸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根長刺,身體逐漸散落瓦解,砂礫一般,落到最後被風一吹,什麼都不剩了。

  面靈氣的面具一共有七張,姥被她毀了,如果沒猜錯的話剩下的面具應該都會化成在她生命中占有一定地位的人並趁機消磨她的意志,那麼下一個……是止水,還是她父母?

  千繪京轉過身,安靜等待著下一道障子的開啟,鋒利而充滿不屑的目光流露出幾分病態。

  但她沒想到,障子開啟後是另一番光景。

  這次出現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幅畫面……不,准確來說更像是隔著障子看外面的世界。

  那是一場熱鬧程度不輸於祗園祭的祭奠,美貌聖潔的巫女,艷麗精致的花車,以及……躲在人群後方窺視著一切的男人。

  「那個男人是賀茂忠行的父親。」

  千繪京側頭,見旁邊的牆裡走出了一個黑發女孩兒,五官秀麗,頭戴彩繪發飾,竟是面靈氣。後者語氣平常,沒有殺氣,身邊也沒有面具跟隨,完全不像是來交戰的。

  「怎麼,想給我講故事?」千繪京腳下的黑霧纏到了面靈氣腰間,稍稍一用力就能扭斷,「還是說,現在的你也只是個幻像?」

  她緩慢的語調挑釁意味十足,面靈氣仍沒有反應,她望向障子外的喧鬧祥和,說道:「賀茂忠行的父親在一場祭祀中看中了巫女的美貌,祭祀後與其發生關系,沒過多久,巫女懷上了他的孩子。」

  話音剛落,場景驟然變換,街道不再繁華,人們的臉上不再帶有笑容,只有面容醜陋恐怖的巫女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她的懷裡抱有一塊焦炭,漆黑之中烏濁血肉明顯——那是一個本該充滿生氣的小生命。

  「巫女終生不得嫁娶,否則會遭到天罰,她剛生下孩子不久,天罰降臨,襁褓裡的嬰兒被活活劈死,她自己也毀了容。」

  面靈氣指了指巫女血肉模糊的左臉,天真清潤的童音說出的話卻是無比駭人:「賀茂忠行的父親忌憚她,賀茂夫人憎惡她,在巫女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把她趕出了賀茂宅邸,這件事情雖然被壓制下來,但八阪神社的上一任司巫還是知道了,要以玷污神名為理由驅逐巫女,從此以後,她從最高貴的存在變成了最污穢的東西。」

  場景再次變換,千繪京看見了被辱罵毆打的巫女,她在痛哭,在悔恨,悔恨為什麼聽信了最沒有價值的情意綿綿,悔恨為什麼會沉溺在謊言裡無法自拔,她的手指抓在地上,劃出五道深刻的指甲印。

  當手指收攏的那一刻,她的眼裡閃過了決絕狠毒的光芒。

  巫女突然從地上爬起來,抽出腰間的短刀,刺入了上一任司巫的胸膛。

  然後,她笑了。

  「這是你們欠我的!」

  司巫被殺引起軒然大波,平安京開始全城通緝巫女,場景一幕幕轉換,她為了躲避追捕偽裝成普通老嫗,每日風餐露宿,衣不蔽體,最後甚至淪落到以偷盜為生的地步,但她終究還是被抓住了,就在浪人們要把她帶回去領賞時,她的生命出現了一條黑白皆非的道路。

  『想報復平安京嗎?』

  那個戴著半張狐狸面具的華服男人嗓音低沉,語氣溫緩,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讓人無法違逆。

  想。

  巫女跪坐在地上,接受了男妖的恩賜。

  男妖時常化作女人出入大內裡,極有地位,他借助自己的權力和手段讓巫女重新回到平安京並就任了司巫一職,當然,是以新的身份。

  千繪京看著景像裡的男人,總感覺似曾相識。

  「我讓姥附在司巫臉上,讓她永遠變成了老嫗的樣子,」面靈氣說道,「不過你的出現在我們的計劃之外。」

  千繪京明白了一件事,面靈氣和男妖是一伙的,並且都在利用司巫。

  思及此處,圍繞在她身邊的怨氣陡然暴漲,面靈氣有些驚訝,她明明是在告訴對方事情真相,對方怎麼就忽然發怒了。

  怨氣源源不斷地湧出,嘶吼著向障子撲去,強大的怨念與妖力碰撞,迸發出驚人能量,妖力妄圖掙脫掉這束縛力極強的黑霧,可幾經掙扎還是被拖了進去,不過瞬間,整座古宅都變得扭曲,以黑霧漩渦為中心迅速收攏,繼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周恢復原狀,但依然處於海底。

  面靈氣終於決定正視這個女人,比起人類,後者更像是一種獨立於世界之外的物質……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剛才的黑霧應該是厲鬼亡魂才能駕馭的力量,這種力量太過邪惡,普通人沾上一點就會化成灰燼。

  可鬼魂一般都會被帶去冥界進入輪回,天地萬物各有秩序,怎麼會有例外。

  「你到底是誰?」

  千繪京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但正因為她沒有動,那些怨氣才會肆無忌憚地擴散開來。

  司巫被男妖收為己用,成為他在八阪神社的一枚棋子,面靈氣從旁協助,也是幫凶,但現在這位幫凶反倒陰了他們一把,將計劃盡數告知被害者,顯然是膩味了,想從整盤局中脫離出去。

  「我看你們真是活得太久連腦子都不清醒了,」千繪京高挑眉梢,內心的虐殺欲愈發濃烈,她現在懶得追究前因後果,只想用這怨氣把所有礙眼的事物都侵吞下去,「把我當做活傀儡,你們的胃口也太大了些!」

  她在享受這股力量。

  步步為營,每天都活在精心算計之中,哪兒有動動手指就能把敵人殺掉來得暢快。她微抬雙臂,下顎輕揚,盡情釋放著靈魂深處的怨念,黑霧所經之處皆是瘡痍,半點兒灰塵都不剩。

  很快,這片用面具幻化出來的海底地域開始顫抖。

  空間碎裂和面具悲鳴的聲音在千繪京聽來簡直就是天籟。

  悲慟,崩潰,哀戚,這就是怨氣的來源。

  世間再也不可能有比這更美妙的能力了。

  面靈氣不斷用妖力修補著破碎的空間,同時還要防止怨氣的侵襲,實在很吃力,她望了一眼漫天鋪地的濁霧,海水都已被染黑,心裡有些懊惱不該聽狐面的建議。

  恰在此時,海面「啪嗒」一聲裂開了條口子……

  千繪京已經陷入黑暗的快意,哪兒還能聽到其他聲音。

  山爐和祗園祭的事情肯定跟面靈氣脫不了關系,先是用整個村子的人命誣陷她,後來又利用奴良滑瓢的事情給她使絆子,要不是她主動出擊安排了這麼一出戲,指不定還要遭受什麼無妄之災。

  面靈氣雖然選擇退出計劃將整件事情的真相告訴千繪京,但這麼做反倒激起了千繪京的憎惡情緒,換做以前,她可能會權衡利弊放面靈氣離開,可現在……

  她咧開嘴唇,失去光亮的黑眸笑容滿溢。

  內心深處的怨念催促著她盡情放縱肆意,只要她想,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從眼前消失,所有的人都可以痛不欲生。

  多快樂。

  「去死,好不好?」

  她歪著頭,嘴裡念出的每一個字都被深情填充,出自真心,用最溫柔的語氣訴說著想把對方千刀萬剮的願望,那些濁霧迅速聚成一線撕破長空,宛如黑蛇一般朝面靈氣襲去,剎那間,煙塵漫起,把地面侵蝕出一個大坑,面靈氣的身影從濃煙裡竄出,環繞在周圍的面具已經被融掉了一張。

  好快……

  電光火石之間,又是一連串「轟隆」聲,強悍的力量爆發出驚人余波,威壓不斷,竟是形成了狂風般的氣流,把本就不穩定的空間生生割出了好幾道裂縫——

  「嗚啊!」

  迪達拉沒想到戰況會這麼激烈,連余波都可以把他的黏土炸/彈掀翻,失去飛行工具的他從高空落下來,直接摔到千繪京面前,滿嘴泥。

  倒不是因為身手不行,這片狼藉沒有任何可以借力的物體,風暴來得太突然,他沒機會制造新黏土。

  「太糟糕了,嗯,」迪達拉故作鎮定地站起來,說,「你一個人到底行不行啊,呆毛……」

  看見千繪京的表情時,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以前的千繪京眉目冷淡,如同一池靜潭,深邃的黑眸永遠都是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夜幕,但現在的她完全變了一個人,黑發飛揚張狂,氣息暴戾,全身上下毫無沉寂可言。

  迪達拉移開目光,順著滿地坑洞望了一圈,又忍不住回到千繪京身上:「你中邪了?」

  地面被濁霧腐蝕得沒地方落腳,他杵在原地,見濁霧一直在攻擊面靈氣,一時興起,想展現一下藝術,誰知千繪京忽然開口:「滾。」

  他愣了愣,對方轉過頭來,話語融在爆炸聲裡:「沒聽清?」

  迪達拉聽不慣這種陰陽怪氣,眉頭一豎,伸手去抓千繪京的胳膊,誰知濁霧頓時纏上手指,被小獸咬住一般,鑽心的疼。

  幸好他掌心長嘴,嘴裡的起爆黏土附上濁霧,小型爆炸成串響起,沒傷到千繪京,卻也足夠擺脫霧氣的侵蝕。

  這下子可算是把千繪京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她只想殺人,沒有理智地殺人,此刻已分不清敵友,抬抬手指,襲向面靈氣的濁霧全部折回來往迪達拉身上衝,後者反應不慢,伸手就要把千繪京那作惡的指頭掰斷,想著痛不醒她等會兒就砸C4,大不了再用CO同歸於盡和藝術一起升華。

  「佛也只能忍三次,嗯!」

  他躲過一波濁霧,眼看就要抓到千繪京的手腕,誰知千繪京忽然偏頭閃避,他掌心裡無處安放的舌頭順勢舔了一下小姑娘的臉蛋,這一舔直接把對方舔懵了,偏偏力道剎不住車,巴掌猛地扇過去,「啪」地一聲比爆炸還震耳。

  迪達拉:……

  迪達拉:……納尼?

  迪達拉:……納尼!!!!!

  千繪京被突如其來的巴掌打傻了,中二的心思斷了,濁霧消失了,眼裡的光彩也回來了。

  迪達拉覺得這一巴掌扇沒了他的命。

  「這是……」千繪京還不太清醒,只感覺側臉火辣辣地疼,嘴唇一動,吐出一顆黏著血絲的牙,「誰打的?」

  她抑著火氣問,迪達拉慫著膽子聽,玲瓏心思高速轉起來,側身往後一指,絕地求生:「她!」

  面靈氣:「……」

  好不要臉。

  千繪京性子傲,被扇了巴掌哪兒能善罷甘休,更何況怨靈狀態的後遺症還在,怒意更甚,神色立刻變得駭人起來,但不是那種病態的表情。

  迪達拉捂著心口縮到一邊,看千繪京氣得掄起拳頭就去揍女妖怪,一拳一個坑,他咽下唾沫,手裡全是汗。

  面靈氣本來是想臨走之前做件善事,誰知道秘密泄露了還白挨兩頓打,面具也損壞了好幾張,她堪堪躲過千繪京勢大力沉的攻擊,借著漫天塵土打開結界一角,逃出去前瞪了迪達拉一眼。

  別再讓我看見你。

  迪達拉裝無辜,扭開臉哼小調。

  海底世界本來清亮明淨,被這麼一通搞完全成了拆遷現場,土地翻裂,憑空翹起幾截,懸崖似的。

  千繪京把手裡的面具捏個粉碎,轉頭看迪達拉:「你怎麼流汗了?」

  「我熱……嗯。」

  「臉怎麼那麼白?」

  「天,天生麗質……」

  迪達拉不擅長說謊,沒問幾句就心虛起來,干脆轉移話題:「你還記得剛才發生的事麼?」

  聞言,千繪京腦海裡的碎片逐漸拼湊成完整的畫面,可都是關於時政的,她只知道從幻境裡出來後被打了一巴掌:「記得不清楚,總感覺意識被紗罩住了,很模糊。」

  「那就好。」

  「嗯?」

  「我是說……」迪達拉措了會兒辭,心肝顫得極有節奏,「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嗯!」

  他一直待在無野寺裡當後援,可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千繪京的信號,索性乘著巨鳥往後山飛,森林太茂密,徘徊了一圈也沒瞅見人,最後沒等到千繪京,倒是有武士從森林裡跑了出來,一個個跟見了鬼似的吱哇亂叫,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這兒是座屍林,千繪京獨自留在林裡給這幫廢物斷後,生死不明。

  他飛到上空,往下投了幾枚黏土炸/彈,瞬間便把森林炸出一片空地,不過還是沒發現千繪京,他決定落地好好探查探查,結果沒走兩步地面就出現了裂縫,他一時疏忽,竟掉下去,目睹了千繪京用濁霧追殺面靈氣的全過程。

  迪達拉操縱著白鳥,千繪京站在他後面,兩人聽著幻境結界崩塌的動靜,逐漸遠離。

  森林的另一端,賀茂忠行正在與司巫對峙。

  昏暗的光線讓前者剛毅的臉龐顯得十分陰沉,他注視著地上的女人,緩聲道:「你不該這麼做。」

  司巫臉上的面具已經消失,露出來的是一張被歲月刻下痕跡,卻不失早年風韻的面容。她啐了一口,咬牙切齒:「要殺就殺,少像條瘋狗似的丟人現眼!」

  賀茂沒跟她糾結到底誰才像瘋狗的問題,只合起蝙蝠扇,召回了壓制住司巫的式神,隨後蹲下身,與她平視:「我父母已經去世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要與妖怪為伍?」

  司巫狠狠瞪著他,眼神能殺死人。

  「為了除掉神子這個障礙,你特地上演了除妖的戲碼,先是釋放出妖盒的妖氣,把妖怪吸引去山爐,你知道五條國永來自山爐,為人又忠厚,所以他一定會請神子前往山爐祈福。實際上,無論神子有沒有成功把妖怪趕走,你都做好了屠村的准備。」

  賀茂稍微湊近些許,壓低聲音:「因為那是你的出生地,唯一可以查出你身份的地方,子珠。」

  子珠陡然睜大雙目,充滿憤怒的語氣強壓著不可置信:「你怎麼知道的?!」

  「你們的計劃確實不錯,毀掉神子的信譽,再在祇園祭最熱鬧的時候趁亂將她殺死,可惜……」賀茂頓了頓,「你算錯了人。」

  子珠本來還覺得大勢已去,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聽到這句話立刻笑起來,她表情猙獰,笑聲瘋狂而駭人,等笑出眼淚來了才說:「哈哈哈哈哈,你以為神子有多大能耐,借占蔔的名義引蛇出洞?我也不怕告訴你,只要她進入了那座屍林,絕對會——」

  「會怎樣?」

  平淡的語氣沒有絲毫感情。

  賀茂身後,昏暗光影投來一道纖長的影子,仿佛與四周的黑暗融為一體。子珠張著嘴,嘴唇哆嗦,臉色刷白:「你,你怎麼……」

  剛才笑得有多猖狂,現在就有多詫異。

  千繪京經過賀茂,沒聽進對方的勸阻,一把拽過子珠的長發,發根繃直扯起頭皮,生疼。

  「放手,放手!」

  她大嚷大叫地去抓千繪京的胳膊,卻反被利器割了兩條血口子,這種疼痛刺激了她的瘋勁,叫聲更加刺耳,可很快,賀茂就聽不見半點聲音了。

  千繪京用蠻力毀了子珠的嗓子。

  子珠掐住喉嚨,伏在地上痛苦不堪,喉中只能傳出斷斷續續的嗚咽,嘴角有鮮血滴落。

  隨後趕來的迪達拉看見女人脖子上的一片血污和暴起的青筋,莫名覺得的喉嚨也在發痛。

  「我來告訴你會怎樣,」千繪京再次將子珠的頭發拽起,和上次不同的是後者已經沒有反抗的力氣,「你成了棄子。」

  「埋伏我的女妖怪背叛了你們的計劃,那個男妖怪也不會來救你,」她低下頭,像說悄悄話似的在對方耳邊呢喃,「他是你的救世主,而你是他的可有可無。」

  「你說你可不可悲,巫女子珠?」

  為了報仇,不惜以親人為代價,殺了自己的友鄰,殺了自己的朋友,甚至還有自己的親人。

  想給女兒留個家的母親從一開始就錯了,該離開的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

  子珠被折磨得五官擰成一團,淚水酸楚,不知是不是老天在強迫她懺悔。

  千繪京直起身,把人丟給賀茂忠行,說話不留情面:「我知道賀茂大人心裡有愧,但她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我的容忍極限,希望大人能秉公處理。」

  平日是朋友,但關鍵時刻他們需要分對立場。

  賀茂無奈:「我明白了。」

  得到回應,千繪京走出這片區域,仰頭望向天空,心裡騰出又一件糟心事解決後的豁然感,隨後肩上一沉,迪達拉出現在旁邊:「你今天的話好像格外多,嗯。」

  千繪京想起剛才諷刺子珠的時候:「就幾句。」

  「你揍那女妖怪的時候可是二話沒說就動手了。」

  她從子珠身上看見了同病相憐的影子,那句「可不可悲」其實也是在問自己。

  沒有回答迪達拉,千繪京邁開步子,背影漸漸沒入森林,葉邊劃過因衣服破損而裸露在外的手臂,微痛酥癢,從皮膚一路觸動到神經。

  前方透黑無光,樹木連帶著陰影將人圍困其中,手起刀落,白幽幽的念氣成了唯一的明亮,明亮掠過,辟出一條小徑。

  她一直都清楚,這條路只能靠自己走。


第119章

  地牢空氣陰冷潮濕,腐臭濃郁,千繪京卻面不改色,與賀茂忠行並肩站在牢房前監察刑訊。

  女人雙目空洞,任由烙印燙在身上不松口,男人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千繪京冷言打趣:「負罪感加深了?」

  賀茂忠行沒動靜。

  有因才有果,如果父親多年前不做那麼多荒唐事,也不會有今天的報應,這一錯就禍害了兩代人。而站在另一個角度的千繪京有不同的看法,子珠固然可憐,但再可憐也改變不了她可惡的事實,觸角伸得太長必定會被砍斷。

  更何況這觸角妄圖纏上自己。

  刑訊官的手段狠毒又老練,偏偏子珠嘴硬什麼都不肯招,千繪京輕笑一聲,找來小卒囑咐了幾句,小卒眼睛頓時一亮,匆忙道謝,回去把原話復述給刑訊官,沒過多久地牢響起一陣凄厲尖叫,撕破了空寂。

  賀茂的神情終於出現變化,見他准備上前制止,千繪京出聲提醒:「以你現在的身份,合適麼?」

  怎麼可能合適,作為受害者,他能包庇一次,但不能包庇成百上千次,子珠被抓是意料之中的事,有律法在,他沒資格管。

  「你怎麼知道陷害你的人是子珠?」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蒼老了十幾歲。

  千繪京環著雙臂往外走,腳踩在淺坑裡濺起點點水花:「巫女籍檔。」

  每位巫女在神社裡都存有一份地籍檔案,她讓幼鶴查看過,發現歷任司巫的名冊有被改動的痕跡,改動手法高超,但再高超的作假終究只能是作假,永遠融入不了真品。

  子珠的身份信息真假參半,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也難怪旁人無法起疑。

  賀茂嘆氣,回應不出一言一語。

  千繪京走上台階,順著透光的地方拐彎,白晝降臨,寬敞明亮,她心裡一琢磨,好久沒見小鶴丸了。

  幼鶴住在神社裡,神社又關著奴良滑瓢,她又順道想起了那小子。滑頭鬼的劣性從小就能體現出來,不聽囑咐不服勸告,專門撿惹事兒的地方鑽,以防萬一,千繪京直接把他鎖在了神社一角,等把司巫抓住後才開始考慮要不要放出來。

  陽光在大街小巷中肆意撒歡,把庭院裡的金銀蓮照出貴氣,蜻蜓點蕊,美得別有一番風情。

  司巫被抓的消息傳出來後神社陷入混亂,千繪京花了點時間整頓風氣,到偏殿已近傍晚。

  偏殿比屍林還安靜,她想這可不是奴良滑瓢的作風,一走進去,果然,頭頂掉下來一大串繪馬,輕松接住,環顧四周,並未發現滑頭鬼的蹤跡。

  她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見對面屏風縫隙投下一道黑影,伸手去探,結果扯出件外衣,後面空氣忽動,一記側踢襲來,她反手握住,攥緊對方腳踝大力扔出去,咚!牆壁被砸出幾條細碎的裂痕。

  奴良滑瓢捂著肩膀滑下,跪坐在地上,半眯起的雙眸充滿警惕:「你到底是誰,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前幾次的電刑已經給他造成了陰影,每天半夜驚醒都是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自己出生何地,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來到這世上就如同一張白紙,可有人一見到他就下了判決書,凶猛狠毒毫不留情,他憤恨,迷惘,還夾著一絲委屈。

  為什麼他存在的意義就是被消滅?

  千般雜萬般復的情緒堵在胸膛中化不開,奴良滑瓢扶著牆壁站起來,耳膜被撞擊震得嗡鳴,他看向千繪京,後者依然是初見時那樣平淡冷漠,沒由來的,一股火氣轟然爆發:「直接讓我死了多好!」

  他閉緊雙目,喊得嗓子發痛,痛徹心扉。

  「你們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給你們,統統給你們,這賤命我不要了!!!」

  嘶吼之後一片沉寂,連窗外落花入池的動靜都那麼清晰,良久,奴良滑瓢感覺肩膀被蓋住了。

  抬起眼,千繪京正站在他面前,手搭在他肩上,嘴唇動了動:「我沒想要你的命。」

  奴良滑瓢愣住,片刻後眉頭又皺起來,他打掉對方的手,抄起旁邊的小陶罐就扔,惱羞成怒的人沒有理智可言,衝動起來寸力不留,千繪京何等迅捷,分秒之間已挪開步子,可挪了一半又收回來,直到那陶罐撞在額頭上,與奴良滑瓢的怒火一起碎了。

  「你……」

  雖說以後所向披靡,但現在充其量只是個毛頭小子而已,奴良滑瓢嚇壞了,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千繪京抬手一抹,指腹上全是血,溫熱的液體順著眉骨淌下來,糊了眼睛。

  奴良滑瓢態度陡變,氣性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以為你會躲開的……」

  「波!」

  軟乎急促的童音打斷他的辯解,幼鶴丟下食盒快步奔來,跳到幾案上勉強湊至千繪京下顎,伸手去捂傷口,捂了一半發現應該先拿布條止血,於是又匆忙跳下幾案,卻被千繪京摁住。

  「你流血了!」慌張得好像傷的是他一樣。

  千繪京不回答,隨後蹲身撿起一塊陶碎片,一路向上,最終抵在奴良滑瓢脖子上,後者條件反射地扭頭閉眼,咽了口唾沫,不敢再看。

  他心虛,沒勇氣反抗。

  等了半天陶片也沒落下,心裡的忐忑逐漸變為焦灼,睜開眼,發現千繪京已經丟掉了陶片。

  「什麼感覺?」她問他。

  奴良滑瓢努力搜索著腦海中不多的詞彙,語氣微微打顫:「害怕,還有一瞬間的後悔。」

  「正常。」

  「什麼意思?」

  「後悔了就是不想死了,」千繪京站起身,說話時還不忘把牽著幼鶴的手以示安撫,「既然你不願意死,誰都沒資格要你的命。」

  一句入耳,奴良滑瓢徹底還了魂,千繪京轉身離開,他注視著她的背影,背影沒了,才彎腰收拾一地殘骸,途中逐漸停住,沉思良久。

  陶罐沒法復原,他的心思卻重新彙集起來了。

  千繪京知道這句話會讓奴良滑瓢回味無窮,但也沒工夫細想,只能任由幼鶴拉著自己走進房間,折騰來折騰去,額頭被布條纏鼓一大截。

  見這孩子是真在意,千繪京話音柔和了幾分:「沒傷到骨頭,不礙事。」

  幼鶴給布條打好結,沉默不語。

  小孩兒一臉認真,千繪京覺得有趣,從桌上拿一塊金平糖遞到他面前,誰知幼鶴只是抬起頭,眸子如同黑夜間的華城燈火熠熠決然。

  千繪京從沒見過他露出這種眼神,一時間頓住,這時臉頰兩側有溫物附上,幼鶴的手掌很小,柔軟,掌心卻帶著練習刀法時留下的切痕。

  從睜眼開始看見的就是這個人,他不知道她來自何地,只知道她是平安京最值得尊敬的神子大人,尋常女孩兒該有的無理取鬧在她身上全都遙不可及,冷靜處事,鋒芒內斂,天生傲骨與妥協無緣,他原以為自己會和他人一樣對其保持禮而疏的態度,但剛才的那一幕讓他徹底斷絕了這種想法。

  「從今以後,你的傷痛,我來承受。」

  用孩童的清亮嗓音說出這種豪言壯語不免滑稽,可千繪京非但沒有笑,神色還變得鄭重了很多,她凝視著幼鶴,眼前漸漸現出他長大後的模樣。

  幼鶴撫著千繪京的臉,千繪京伸手覆住他的手背,晚霞傾瀉,燭光幽幽,日暮微涼襯得這溫暖更甚。千繪京低下頭,與幼鶴額頭相貼,傷口發疼發癢,但她不想移開。

  幼鶴動了動胳膊,圈上千繪京的脖子,摟抱得很緊,軟發發梢蹭著她的腮邊,親昵滋生出眷戀,她垂眸,意識朦朧,竟是還沒入夜就開始做夢了。

  鶴丸國永,也只有你能一再打破我的堅持。

  山爐的事還算不上結尾,子珠受盡折磨沒吐出半個字,千繪京提供的刑罰又太變態,刑訊官怕再添火候人就沒命了,所以只好擱下,等過一段時間再審。

  子珠披頭散發,靠著粗糙的牆壁幾乎坐成雕像,雙眼無神。

  她從來都沒做錯,別人傷害了她,她報復回去,因果循環,有什麼錯?

  這就是命運,沒有道理可尋的命運。

  她的鼻子裡全是干涸的血塊,牢房的酸臭氣息都被過濾成了血腥味,右眼也被挖去一塊,比起全部剜掉更能刺激神經,她痛,痛到麻木,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殺了我……」低啞干澀的嗓音如同枯柴。

  路過的獄卒渾不在意,當她發瘋。

  女人失去了所有,只剩下這一個乞求,念叨重復好似冤魂低泣,獄卒煩得不行,直接吼:「你他媽有完沒完!」

  剎那的吼聲令子珠的左眼動了動,渙散的眼神稍微聚攏了些,她聽著開鎖的動靜,知道自己又會招來一頓毒打,索性放棄掙扎,聽之任之,獄卒呲牙欲裂,揚起棍子,木棍「唰」地一聲急揮而下,最後打中土地,段成兩截。

  子珠的眼眸終於抬起來,透出驚訝之色。

  那獄卒不知怎麼回事,居然兩腿一歪倒在旁邊動彈不得,而對面的牆壁似有黑影晃過,黑影粗長,末端細,像極了狐狸尾巴。

  是玉藻前大人來接她了!

  她沒有絲毫懷疑,玉藻前妖力通天,完全有本事無聲無息地劫獄,她頓時燃起希望,一個激動撲在地上,折斷的雙腿使不上力,她就用被撅斷了指骨的手強撐著爬出去,爬出牢門,上台階時手掌全是血,後來干脆用牙齒咬住可以借力的地方,一點一點,一步一步,身後血跡蜿蜒,猙獰而惹眼。

  這期間沒有任何人來阻攔她。

  子珠在平安京生活十幾年,比大部分本地人還了解地形,她來到外界,天空是與地牢別無二致的黑暗,身體每挪半寸都是蝕骨鑽心的疼痛,但為了一線希望,她忍耐至今,就著嘴角的血液哆哆嗦嗦畫出一個陣法,指腹滴下血液,唇齒間擠出咒語,粗陋的陣法光亮乍現,下一刻人已消失不見。

  她和玉藻前有過約定,非大事發生不得使用這個法陣,因為此陣法是雙向性,一方使用另一方則會無條件地出現在彙合地點,有時也可用作保命之用,子珠滿心竊喜,衣服被石塊劃成破布,把腹肉刺得鮮血淋漓,她仍往前爬著,眼淚在眶裡打轉,流下來蟄得傷口生疼。

  黑夜幽寂,無月無星無風無聲,只有站山崖之上的一抹身影,高大挺拔,仿佛能撐起整個世界。

  「玉藻前大人……」

  救我。

  乞求還未說出口,男人低啞渾厚的聲音便傳入耳中,跟第一次見面一樣,高高在上不容違逆:「真是失算。」

  玉藻前單手執扇,扇墜長及腳踝,蟬翼般的黑色羽織遮掩不住華服鮮艷,紺與千草的交織恍若深山融化的春色,一派尊貴顯赫遠勝皇家氏族,他淡淡掃了眼匍匐在山崖下的蓬頭垢面的女人,嘴唇輕啟:「你把不該出現的人帶來了。」

  子珠滿心歡喜瞬間凝固,僵硬地轉過頭,見重重樹影後果然走出了一個人。

  賀茂忠行手執符紙,和以往的從容不同,玉藻前的龐大妖力讓他不得不全神戒備,眉宇間透出凌厲:「你就是始作俑者。」

  他知道子珠有人在大內裡做內應,卻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名絕世之妖。前段時間有位夫人以祈禱為由出宮,至今未歸,賀茂原先不在意,可把前前後後聯系起來不難揣測出真相,玉藻前在宮中假扮婦人,後發覺形勢不對干脆舍棄身份以妖現世,為了驗證這點,他派人打暈獄卒,特意布置成玉藻前前來營救的假像,引子珠逃跑,與真凶會合。

  玉藻前俯視著他,慢慢地,嘴角蔓上一絲涼薄笑意,在這黑夜之中尤其滲人:「不愧是役行者的後裔,我倒小瞧你了……」

  「不過比起找我,你是不是更應該回頭看看?」


第120章

  深夜萬籟俱寂,樹影婆娑,柔軟模糊的月輝在池中覆上浮光輕淺,幼鶴的睫毛隨晚風微顫,睡得正安穩,忽聽「轟隆」巨響炸開,驚得他立刻翻身坐直,心下狂跳。

  「有妖怪——」

  巫女們尖叫雜亂,唯有這聲音異常突出。

  月光被烏雲掩蓋,卻遮不住凌駕於平安京之上的龐大陰影,天空裂開,現出無數血色漩渦,一只又一只怪物從裡面探出頭來,雷電劈閃,蟒蛇的猙獰面容有瞬間明暗交替,它們赤紅雙眸狹長,「嘶嘶嘶」的吐信聲比任何時候都來得陰冷刺耳。

  巨蟒張開血盆大口,毒液懸掛於獠牙尖端,每落一滴都是腐煙深坑。

  一名打工巫女不敢相信眼前看見的一切,瞳孔緊縮,渾身抖個不停,手裡的掃帚順著石段滾落,引來蟒蛇注意。

  蛇類速度極快,倏地一聲襲上前來,巫女下意識地閉緊雙眼,抬手遮擋,可預想之中的疼痛始終沒有傳來,她鼓起膽子睜開一只眼,發現有道白色身影擋在身前,太刀豎握,撐住了蟒蛇的巨口,從蛇腹內傳出的腥臭極其熏人,巫女忙捂住口鼻,臉呈菜色:「小心!」

  幼鶴防守吃力,暗自咬牙,猛地反手往蛇信子上劃了一刀,蟒蛇當即昂首長嘶,盤旋的尾部瘋狂搖甩,掃平了一大片森林,幼鶴趁機拽住巫女往反方向跑,半秒都不敢停留。

  八阪神社有結界防護,一旦進入內圈妖物就很難逼近,受傷的蟒蛇怒火中燒,頭似巨石一般不斷往結界上撞,霎時間群鳥驚飛,地動山搖。

  巫女們平時也算訓練有素,但遇到突發情況還是亂成了一鍋粥,幼鶴看著慌手慌腳的巫女,有的甚至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不免皺起眉頭,放開嗓子大喊:「你們冷靜點!」

  從眼前擦過的慌亂人影頓了頓,他抓緊機會說:「神樂殿的人去加固結界,拜殿和本殿的迅速站回原來的位置形成主力戰線,其余人按照編號守東南西北位,隨時負責支援,納札所注意後勤,把神社剩余物資全部找出來備用!」

  一個孩子尚且冷靜至此,下達的指示又清晰完善,巫女們仿佛得到保障,混亂的局面稍微平息了一些,原本在維持秩序的巫女終於長舒一口氣,可下一秒又焦灼起來:「你看見神子大人了嗎?」

  話音剛落,清冽的女音在背後響起:「按照他說的做。」

  巫女頓時一個激靈,回過頭,見千繪京正背著奴良滑瓢站在不遠處。巨蟒來襲時撞破了結界一角,後者體內妖氣與外界產生強烈共鳴,造成短暫休克,失去了行動能力。

  千繪京看了眼眉頭緊蹙呼吸困難的奴良滑瓢,隨後放下他,把他安置在了水手舍旁邊,奴良滑瓢似乎感受到了危機,頭歪在一邊,面色蒼白焦急,痛苦不堪。

  「神子大人,」一名巫女跑過來,急匆匆說道,「宮廷裡發出求救信號了!」

  巨蟒降臨平安京,必定造成嚴重損壞,死亡氣息彌漫在空中,恐懼充斥著每一處角落,月光昏暗,人影交疊,理智崩潰,建築紛紛倒塌,蛇群肆意作亂,好不猖獗。

  千繪京讓人先照顧奴良滑瓢,繼而看向幼鶴,兩人四目相對,幼鶴立刻跑上前,神情格外嚴肅:「波,我剛才清點過人數,有三名負責後山巡邏的巫女不見了,我已經讓後勤部隊去找,結界也……」

  溫熱的手心落在了他頭上。

  「你做得很好,」千繪京由衷贊許,「神社的事都交由你負責了。」

  幼鶴愣了愣,恍然大悟:「你要去和大內裡的陰陽師會合?!」

  對方不語,他卻得到了答案,靜默片刻,然後望向天空,主力部隊已經控制住了那條巨蟒,可巨蟒力氣極大,左右掙扎,竟令結界開始松動。

  神社的境況如此糟糕,更別提街上……

  他定下心神,轉身正面千繪京,視線與對方緊鎖,她信任他,他亦是。末了從腰帶裡掏出一柄小太刀,這刀是他最近幾日熬夜鍛出來的,外形雖普通,但絕對是防身利器,比起凝聚念力而成的手裡劍,還是實刀用起來更利索。

  千繪京接刀收入袖,語氣夾雜著無奈:「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收到過什麼正常禮物。」

  說罷,拍了拍幼鶴的腦袋,起身遠去。

  街上的情況比想像中的糟糕,無數房屋坍塌成廢墟,百姓在無助地尖叫呼救,千繪京踢開從天而降的橫梁,將斷了腿的老人安置在空曠的地方,腳步未歇,又迅速朝另一個方向掠去。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難道是玉藻前在營救子珠?千繪京的心弦驀地繃緊,速度加快。

  「趴下!」

  她大喝一聲,趁孩童低下頭時祭出風遁,將那後方的蟒蛇腹部旋出一個血窟窿,血液飛濺,蟒蛇嘶鳴,孩童哭泣聲更響,她趕緊拽住孩童的衣領往後一跳,堪堪躲過蛇尾攻擊。原以為難逃一番惡戰,誰知那蛇突然定住,千繪京仔細一看,見蟒蛇所處的位置畫有法陣,法陣周圍迸射出雷光,正是這些雷阻止了蟒蛇的破壞行動。

  「神子大人,神子大人!」

  前來支援的陰陽師認出千繪京,扯高了嗓子拼命呼喊,孩子不能出事,神子更不能!

  這幾名陰陽師個個面帶慌色,突如其來的災厄將驚恐印在他們的瞳孔裡,千繪京知道他們是新手,沒經歷過這種妖患,於是把幼童交給其中一位,讓他去安撫,問:「查出根源了嗎?」

  帶頭的人心急如焚,哪兒還顧得上這些:「沒有——賀茂,賀茂大人他不見了,該死,一定是出大事了!」

  千繪京不想聽危急時刻的胡亂咒罵,周圍布滿慘遭巨蟒蹂/躪的痕跡,傷亡人員成倍增加,血腥氣味濃重,煙塵四起,再加上夜路難行,大部隊的增援恐怕還是個未知數。她盡量沉住氣,對陰陽師們說:「陶化坊有不少傷員,你們先把他們帶去避難場所,我去——」

  突然一道黑影竄來,竟是蟒蛇掙脫了束縛全速竄來,陰陽師躲閃不及,手中的孩童被蛇鱗刮到,當即摔倒,只聽倏地一響,蛇尾卷走了孩童,哭泣聲殘留在空中,千繪京暗叫不好,猛然轉身,扭到腳踝卻來不及理會。

  「危險!」

  她置若罔聞,只顧衝上前去對付巨蟒,飛濺彈起的石塊刺破皮膚,蛇毒化霧撲殺而來,她忍痛屏住呼吸,在墟林毒雨中奮力疾馳,殘影形成的包圍圈吸引了巨蟒的注意,巨蟒在孩童聲嘶力竭的哭鬧聲中張開口,毒液再次噴出,噴中的卻是殘垣斷壁。

  巨蟒被徹底激怒,發出暴鳴,扔掉尾部的孩童直衝千繪京而去,剎那間就咬住了那抹身影,四下傳來陰陽師的驚呼,它正打算好好品嘗一番美味,誰知牙齒下的人忽然變作了輕煙,散開不見。

  分/身術。

  千繪京的本體已衝到另一邊,她狠下心,蓄力猛跳,摔在地上滑出一段距離,勉強接住了孩童,孩童哭鬧不止,千繪京剛爬起來,頭頂乍然籠罩大片陰影,她快一步將孩童扔向了還在結印的陰陽師,下一秒,身邊土石崩裂,身體被余波炸飛,蟒蛇帶著強勁的攻擊竄襲而來,蛇口大開,在惡臭翻湧的同時一口將其吞咽!

  領頭人心髒驟沉,呼吸停滯,震驚好幾秒才用沙啞的嗓音狂吼:「去救神子!」

  陰陽師沒法再管嚎啕大哭的孩童,匆忙取出雷符擲出去,可蛇鱗太過厚實,根本傷不到一絲一毫。

  「把這畜生引到法陣上,快快快!」

  男人簡直想給自己一耳光,在陰陽寮待了這麼些年居然沒起絲毫作用,緊要關頭還讓女人擋在前面!

  看見神子被吞入蛇腹的瞬間他頭腦一片空白,直到現在梗塞窒息的感覺都還沒消失,他狠命咬下自己的嘴皮,逼自己振作起來,然後用顫抖的手取出雷符,將血液畫在上面,准備孤注一擲。

  「你們看,神子還活著!」

  陰陽師們聞聲全部仰起頭,蟒蛇痛苦的樣子闖入視線,它大張著嘴,嘴裡似乎有黑煙火花冒出,像是腹部炸開了炸/彈,千繪京則趴在它的頭上,手裡的小太刀如同黑夜中的一點星,毫不留情地刺下,正中蟒蛇眼球!

  血漿爆裂,如泉噴湧,蟒蛇的暴烈脾性哪經得起這般挑釁,它全身妖力瘋漲,蛇鱗縫隙間竟憑空生出倒刺,千繪京神情大變,急忙撒手在蛇頭滾了一圈,卻還是被倒刺劃爛腰部皮肉,落了下去。

  蟒蛇令人心悸的猙獰面目映在千繪京眼裡,胸中霎時血氣翻滾,蔓延無數驚恐。

  她在害怕。

  與毒蜥蜴的惡戰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她害怕自己會像那時候一樣,苟延殘喘失去所有。

  「滾開!她憤然大吼,她不想再經歷那樣的折磨!

  下方傳來叫嚷:「快結陣,你們都是蠢貨嗎,快結陣!」

  千繪京偏頭看了眼被蛇咬中的右臂,血液污濁,毒液蝕骨,突然,有種期望從心底深處洶湧直上,那種感覺遏制住了心髒跳動,她在急風中墜落,黑發翻飛,蟒蛇乘勝追擊,勢必要將她撕碎。

  蟒蛇的獨目露出凶光,距離越縮越短,獠牙尖銳,壓迫性的氣勢如山洪爆發,氣息陰寒直逼千繪京面門,千繪京痛得視線模糊,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已被巨蟒口腔包圍,四周陰冷一片。

  當刀光從眼前掠過時,她只認為是幻覺。

  咻——

  巨蟒首身分離,血色乍現,溫熱的液體絲絲縷縷與皮肉相連,她微微睜大雙眼,思維一片混沌。緊接著被人單手摟住腰身,預想中的粉身碎骨通通化為了夜風繾綣。

  「終於趕上了,主公。」

  原來這種呼之欲出的期望,叫做鶴丸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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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朦朧的光暈勾勒著鶴丸的臉部輪廓,銀發輕揚,溫柔又灑脫,他一手摟住千繪京的腰,一手橫握太刀,刀鋒上是駭人的血水懸滴。

  巨蟒被砍斷頭部,身子卻還在神經的牽扯下彈動不止,血液噴湧,傾灑出一片艷色湖泊。

  不知是不是被血腥味嗆得難受,千繪京蹙眉:「你怎麼會在這兒?」

  「自然是來找主公的,」鶴丸將她松開,收好刀,目光停留在後者的右臂上,眼神一變。

  蛇類攻擊速度快,又天生陰毒,千繪京雖然利用火遁逃離了蛇腹,但還是免不了受傷,如今被獠牙咬下小孔的皮膚開始變紫,毒素蔓延,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啃鑽傷口,根本不能再放任不管。

  鶴丸撕下衣服一角,捆扎在那傷上方,然後將左手手臂伸到千繪京嘴前,還沒等她明白過來就說:「忍著點。」

  話音剛落,千繪京突然睜大眼睛,猛地一口咬住了鶴丸的手背,咬得極重極狠,鶴丸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仔細幫千繪京吸出蛇毒,薄唇微涼,痛感竟慢慢減輕了。

  這巨蟒的毒不比尋常蛇類,咬下時剝皮割肉,吸出時更是絞心刺骨,她死死咬住鶴丸的手,嘴裡已漫出鐵腥味,她知道自己咬得重,可這疼痛實在難以忍受,兩鬢流下的冷汗不斷滴落,連牙關都在打顫。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

  短短十幾秒,卻比十幾年還難熬。

  正當千繪京快要把鶴丸的手咬下一塊肉時,後者終於起身吐出污血,緊繃的氣氛瞬間松緩:「好了,蛇毒都已經清……」

  「嘶!!!!」

  電光火石之間,鶴丸抱住千繪京往前一撲,被撞斷飛來的樹干直接砸進了屋頂,木塊斷裂,碎屑翻揚,剩下半截斷木橫在空中,好不驚險。

  千繪京抬起頭,緊接著眼前閃過一片白——鶴丸將羽織拋向半空,同時羽織中央向外鼓出來一團,很快,鼓團頂端冒出黑點並四處腐蝕擴散,竟是包住了一灘毒液。

  「它沒死!」

  她的臉上掠過驚訝,鶴丸那刀砍得快准無比,巨蟒首身分離,絕不可能生還,可現在,蟒蛇蛇首高昂,目光凶惡,蛇信吞吐的尖銳嘶鳴劃破長空,現場之人無不脊背發寒,滿心驚恐。

  夜霧繚繞下,赤紅色的豎瞳倏地轉來,死死鎖定住千繪京,那一刻,陰毒暴戾的殺意暴漲,巨蟒立刻盤起下身,如蓄足力道的箭矢離弦射出,朝千繪京襲去!

  鶴丸毫不猶豫地擋在千繪京身前,手中太刀凝聚芒光,勢必要迎面痛擊巨蟒,不過那巨蟒並沒有機會靠近,途中就被數道雷光纏住,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陰陽師們已經把法陣修復完畢了。

  蟒蛇奮力掙扎,卻奈何不了法陣一絲一毫。這時一名陰陽師爬上破了大半的屋頂,走到千繪京身邊幫她治療傷口:「還好毒吸出來得及時,不然……」

  看著他驚魂未定的樣子,千繪京默了默,問:「陰陽師多少都會與妖怪簽訂契約,讓他們成為式神助力,為什麼我過了這麼久都沒有見到式神參戰?」

  聞言,對方有些尷尬:「不知為何,我們念出咒語時沒有得到式神的回應。」

  ……恐怕又是司巫搞的鬼。

  千繪京看了鶴丸一眼,鶴丸會意,將她扶起來。

  陰陽師:「神子大人,您還是先回神社吧,那裡比較安全。」

  「神社保得住一時保不住一世,正本清源才是上策。你讓他們先把受傷的居民帶去神社避難,但必須謹慎,不能把妖怪引過來。」

  千繪京望向天空,血色漩渦已經消失,但巨蟒的數量依舊恐怖,建築坍塌和人群奔逃的動靜響徹黑夜,整條街道,整個坊間,整座平安京都陷入了混亂之中!

  她面容凝重,臉色蒼白:「鶴丸,帶我回八阪神社。」

  下一秒,鶴丸已沉下身,手臂從千繪京的膝窩上方穿過,輕松將她背起。

  千繪京環住鶴丸的頸脖,聽見旁邊有人說話,轉頭一看,是剛被救下的幼童的母親找來了,那位夫人穿著簡陋,吳服下擺破了一大截,雙腿摔得青紫斑駁,連鞋子都跑丟了,她一見到孩子立刻跪下來,抱著幼童邊哭邊給陰陽師們道謝,不知聽到了什麼,她忽然止住哭,抬頭望向這邊,看見明顯傷得不輕的千繪京後又忍不住落下淚,連忙磕頭,嘴裡喊的心裡念的全是感謝神子大恩大德。

  千繪京最應付不來這種場面,只扭過頭,低聲說了句「快走」。

  夜深露重,無休無眠。

  天幕殘破,空氣渾濁,活著的事物不要命地四處逃散,腳步聲密集如雨,跳動的野火成了照亮這無際黑夜的唯一,指引人們向死亡而去。

  「找神子,讓神子救我們!」

  因這一句話,所有的紛亂都聚去了同一方向。

  街道人多物雜,到處都是黑滾濃煙,鶴丸背著千繪京在屋頂疾行,沒有屋頂就在建築陰影下穿梭,憑借不同的視角,千繪京看清了人們的表情。

  驚恐,懼怕,慌張,所有的情緒濃縮成絕望,恨不得變成那振翅飛走的鳥雀,苟且偷生。

  有的傷員落在後面,被巨蟒吞入腹中,留下的殘肢除了讓親人悲痛外帶來的更是恐慌,人群泄洪般往神社方向湧,越來越急,越來越快,落單的人也越來越多。

  鶴丸踏過一具牛屍,躍上屋檐,衣甲擦過樹枝,枝葉亂晃。

  感覺到脖子前的手臂收緊,他知道千繪京是在為這番慘景揪心,無奈力量有限,不能救下全部居民。

  騰出一只手,熱掌心罩上對方的冷手背:「主公,你不欠任何人。」

  「我明白……」喊破嗓子的求救聲充斥耳邊,千繪京不忍聽,只好轉移話題,「告訴我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鶴丸腳步加快,風卷著煙塵呼嘯而過:「你沒回本丸,我知道出事了,就去現世找奴良滑瓢,他說你獨自去了平安時代,大家擔心,就兵分多路前往各個時期尋找,可惜人力有限,現在才找到。」

  他說得輕松,千繪京卻知道找自己如同大海撈針,沉默的同時也看清了鶴丸頸脖上的熱汗,後者幾經周折才降臨在這個時代,斬斷蛇首,救下她之後連氣都沒喘就負重跑這麼遠,怕是累到了極點。

  她仗著鶴丸喜歡她,呼來喝去已成家常便飯,平常是貪戀那份寵溺與溫柔,現在倒滋生出一份充實,周圍嘈雜,她卻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不知是不是與鶴丸貼得極近的緣故,心跳有些快。

  ——你在想什麼!

  千繪京驚醒,第一反應就是敲警鐘。大敵當前,蛇妖肆虐,賀茂忠行下落不明,平安京岌岌可危,琢磨這些閑事有什麼用?!

  她趕緊搖頭,把雜念甩出腦子,恢復冷靜:「你剛才說兵分多路,有幾路?」

  鶴丸沒察覺到千繪京的矛盾,只認真回應:「十五隊,每隊兩人,Archer和Rider負責保護本丸。」

  頓了頓,補充道:「我與五虎退一隊,但這個時代的空間障壁出了問題,使用工具轉移的時候我們被空間裂縫隔開了,無法聯絡。」

  千繪京抓緊鶴丸的出陣服,蛇毒殘留的不適感還未完全消去,她忍住那股燒心感,咬得下唇泛白,再也沒說只言片語。

  這一忍就忍到了終點。

  原先那條在神社造次的巨蟒被制服,有符咒縛著,癱倒在地一時半會兒掙不開,鶴丸背著千繪京經過時它察覺到陌生氣息,蛇尾顫動劇烈,連地都震了三震。

  這些蟒蛇能死後復生,禁錮是最好的辦法。

  「這裡怎麼一個看守都沒有……」千繪京千繪京神情隱忍,眉宇透出疑惑。

  壞了。鶴丸壓下前身,提醒:「主公,抓穩了。」

  千繪京的胸腹立刻貼得緊實不少,下一瞬,疾步掃過神社前的注連繩,御幣晃出影子,過了半天才歸靜。

  靠近神社,耳中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喧鬧,鶴丸踏上最後一階石段,把對面的情形收入眼底。

  許多人圍在拜殿前,水泄不通。

  「你們可不能這麼干啊!」「這對我們不公平!」「吵死了,賤命一條鬧什麼鬧!」「都滾開,別弄髒了我的衣服!」

  爭執不斷,其間還有斷斷續續的調和勸解,千繪京從鶴丸背上下來,話音一冷:「吵什麼!」

  鏗鏘有力的三個字足以鎮住場面,所有人都轉過頭看向她,透過縫,千繪京將幼鶴鎖定在視野裡,幼鶴讀懂示意,忙擠過人堆跑到她面前:「波,這一帶的百姓都跑來神社避難了,還有一些貴族,他們——」

  情況緊急,他正要接著說,卻發現千繪京身旁還有人,視線不由得上移,停在對方臉上時陡然一驚,舌頭都打結了:「你,你!」

  鶴丸也詫異地望著他。像,太像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是父子都沒人懷疑。

  鶴丸明白現在不是發問的時候,緩了片刻,道:「你繼續講。」

  幼鶴伶俐,迅速回神:「貴族不讓百姓進神社避難,我們正在跟他們理論。」

  不光有他,還有晴明和源博雅兩位公子幫百姓說話,貴族視他們為叛徒,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罵一頓還算輕的,要不是顧及著身份能扇幾個小孩兒巴掌。

  千繪京轉眸,果然瞧見晴明和源博雅隔在兩方勢力中間當盾牌,一個面紅耳赤,一個窘迫難堪。

  她當即竄起無名火,提步上前,張嘴就是:「正好,我也想找人理論理論。」

  扎堆的人紛紛散開,為千繪京讓出一條路來。

  貴族服飾華麗,貧民粗布陋衣,雙方穿著大相徑庭,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差別。

  「神子,你來得正好!」一男子手執蝙蝠扇,指著對面的百姓惡言相向,「這群膿包居然敢跟我們搶地盤,快給我教訓他們!」

  被指的青年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這裡是八阪神社,什麼時候成你們的地盤了!」

  「難不成還是你這孬種的?!」

  「你們這群裝腔作勢不把百姓當人看的臭蟲,老子跟你們拼了!」

  人群被帶動,捋起袖子就要開打,千繪京卻不慌不忙,走到拜殿正門前,轉身面對他們:「打!」

  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變味,不少人望著她,一時摸不著頭腦,剛才說話的貴族男子是個衝脾氣,聞言直接站出來:「神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聽到嗎?」千繪京風輕雲淡,「我讓你們打。」

  雖然是句煽風點火的話,但大家出乎意料地都停了下來,旁邊勸架的巫女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想問又不敢問,只好縮著肩膀躲到一邊,任神子施為。

  見沒動靜,千繪京往前走,停到對罵的兩人中間,抓起貴族男子的手腕往青年的方向一湊:「這是打人的手?今天我給你上一課,打人應該使拳頭,用力至青筋繃起,往對方太陽太陰兩穴狠狠揮擊,待人昏迷,再往他腦子裡插幾刀,腦漿流出,氣斷命絕,這樣才痛快!」

  貴族男子平常連只牲口都沒殺過,哪殺過人,聽到千繪京這麼自然流暢的描述,頓時被腦海中的畫面嚇得抽回了手,抿了抿嘴,像是想嘟囔什麼卻不敢出聲。

  「還有你,」不給人緩和的時間,千繪京又看向那青年,「鐵骨錚錚男子漢,被挑釁應該怎麼還擊!」

  當然是打回去!

  青年受到鼓舞,上前揚起硬拳,長期做活的手掌粗厚無比,這一拳打下去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好!」千繪京添油加柴,「盡情打,使出全力打,讓他立刻昏死在這裡,蛇災結束後等他家人找你報仇!」

  這話能讓空氣結冰一般,青年的拳頭生生被凍在了半空中,落是落不下去了,收回去又太丟人,他瞪向千繪京,全無好氣:「你究竟是在幫我們還是在害我們!」

  人們開始議論,響起不真切的嘀咕聲,千繪京半點不在意,字句咬得更重:「你們想打,我就讓你們打,順承民意,難道不是幫你們?」

  「可是,可是這……」

  前來神社避難的並不都是傻子,聽完這番言論,結合前因一下子就讀懂了她的用意,於是有朋友拽了拽青年,耳語道:「神子這是在給你台階下,快別鬧了。」

  青年聽了氣得臉漲紅,但還是憋住怒火,把拳頭收了回來。

  神社布有結界,妖物無法輕易靠近,除了被直接傳送到這裡的巨蟒壓毀了鳥居門和石段,內部建築完好無損,周圍篝火燃得正旺,松木在高溫燒灼下裂開口子,劈啪幾聲響,傳不遠,但能讓這群被求生欲占了理智的人醒醒腦子。

  千繪京沉默著站立,微揚脖子,眺望遠方,眾人下意識地順著視線往後看,驚訝地發現在爭執過程中平安京東山區已變成了一片火獄,蟒蛇的巨影來回攢動,離這不遠。

  豎起耳朵,他們聽見了更多人的哀嚎,哭啞了嗓子,吼破了聲音,都堵在結界外面拳打腳踢,想靠蠻力破出一條求生路。

  在場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哪個不心顫。

  「看清楚了嗎?」千繪京向來不把自己當成老好人,只知如何將利益最大化,鶴丸說得對,她不欠任何人,如果因為救一部分人而不得不放棄另一部分人就是鐵石心腸的話,她就必須鐵石心腸一回:「受了傷的,懂醫的,不足十歲或年過半百的,都留下來,其他人,通通離開!」


第122章

  那些既非傷員也非醫者的青壯年全都惱起來,歡喜頓時煙消雲散。

  「憑什麼!」

  所有的怨言怒罵都逃不過三個字,憑什麼。

  耳邊男男女女的呵斥不斷,千繪京始終沉默不語,片刻後,她忽然睜開雙眼,那眼神冷冽銳利,橫掃過去,仿佛朝火堆裡潑了一桶冰水:「憑什麼,我這就來告訴你們憑什麼。」

  只見她抬手一指,正對著那些在滔天火勢中猖狂肆虐的巨蟒:「祗園為下八社,食藥資源並非用之不竭,加上結界面積有限,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得到庇護,你們大多是拖家帶口來的,其中免不了有傷員,如果想保證親人平安,那麼就請付出代價,自己去往無結界庇護的後山或是其他神社!」

  旁人叫她這不怒自威的氣勢鎮在原地,臉上雖然帶著怒,心裡卻變得猶豫了些。

  凡事涉及到親人的利益就顯得極在理,有良心的開始動搖,沒良心的仍不松口,此時另一個麻煩又竄了出來:「敢問神子,是不是連女人也要趕出去?!」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女人,天生嬌弱,理應被護,是不是,」千繪京站在拜殿石段上,聲氣不弱分毫,「但你們最好給我記住一點,生而為人貴在自知,有什麼本事待在什麼地方,你們嘴裡的爭辯不過是懦弱的借口,恬不知恥令人作嘔!」

  他們本就是來逃難的,哪裡願意被趕出去,聽到這毫不遮掩的痛罵,人人面露難堪,像是被釘在恥辱柱上,拼命掩飾的怯懦暴露無遺。

  「我也是女人,四歲見證戰爭,十歲開始拿刀,活到現在早就記不清當初被逼著把刀捅入敵人腹中是什麼心情了,現在你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正遭到威脅,居然有人跟我說他不想出去,他不敢出去,男人有骨氣,女人有韌性,有骨氣的拿起武器保護一家老小,有韌性的發揮所長去救援更多的人,平安京不是陰陽師和巫女的平安京,是你們自己的平安京,要滅,和它一起滅,要活,和它一起活!」

  她言盡於此,再不費口舌。

  來神社求救的初衷早已變了大半,這些長期生活在繁盛古京的人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職責,結界外全是妖物,是他們心生忌憚絕不敢招惹的妖物,但此時,他們仿佛被罵醒了一樣,有孩子的低聲撫慰哭泣的孩子,有老人的悶聲握住老人的手,眼睛紅著,無言傳達力量。

  內心的恐懼未完全散去,雙腿甚至還在發抖,這時一位婦人走出來,人群自動豁開一條口子。

  「神子大人,」她話音柔和,「祗園神社後山植物繁多,能治傷之物想必不少,我以前在藥師堂住過一段時間,如果神子大人同意,我想帶一些人去山上采集,也算是不辜負神子大人的教誨了。」

  千繪京點頭,讓巫女領著一批婦人前往後山,補充藥資。

  在她的帶動下,好幾名婦人振作起來,一邊安慰著孩子一邊告訴千繪京自己能做什麼,會做什麼,事不宜遲,千繪京將她們分了幾個部隊,能幫襯神社的就留在神社附近,家中有補給的就在護送下回家拿補給,剩下一批則拿著神子信物前往其他神社,作聯絡之用。

  傷員被毒蛇咬中,毒液侵身,嚴重的必須切斷四肢,他們大多老弱,疼得臉色慘白,虛汗不止,最開始與貴族爭吵的青年輕力拭去妻子臉龐的冷汗,抬起頭,對上遠處的景像。

  千繪京已傳下命令,凡不拿起武器抵御蟒災的,就將那人的親眷丟到結界外面去,自生自滅。

  「老子跟你們拼了!」

  他突然抓起符紙和刀劍往結界出口衝,在石段下摔了一跤,但很快就站起來,大吼:「還算男人的,跟老子一起殺光這群畜生!」

  這一瞬,地上的武器被爭搶干淨,千繪京看著人們衝遠的背影,聽著粗獷而又充滿血性的吼叫,神經沒有半點松緩。

  喚起平安京居民的鬥志只是第一步,她嘴上強硬,私底下卻清楚光靠人類的力量根本沒辦法與巨蟒為敵,這些都是下下策。

  「神子大人,」晴明從另一方走來,滿頭大汗,手裡還端著一盆血水,「博雅的母親生產有些困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繪京分身乏術,見狀,鶴丸道:「巫女們正在守護結界,不能輕易調動,你去後山找尋那位在藥師堂住過的夫人,她能幫上忙。」

  晴明懂事,把血水一倒就往後山去了,鶴丸則要來了一份平安京的地圖,放桌上攤開,拉著千繪京進屋坐下。

  不需多言,他已把打探清楚的情報說出來:「我問過巫女了,她們說這次蟒災的源頭在皇城,距離神社有一段距離,我也跟陰陽師取得了聯系,沒人知道賀茂忠行在哪兒,不過我估計應該離皇城不遠。」

  他從晴明那兒得知了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賀茂忠行德高望重,必然不會對蟒災不聞不問,擒賊先擒王,做事先抓重,他的失蹤肯定和皇城脫不了關系。

  千繪京渾身腫痛得厲害,換了身新衣服也遮蓋不住受傷後的狼狽,可她清楚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那我們得快點去皇城。」

  結果剛站起來就疼得一抽,她強撐住,盡力不讓自己跌坐回去,鶴丸知道攔不住她,於是說:「把手給我。」

  千繪京不解,但還是把手遞了過去,掌心貼合,暖洋洋的,沒過多久她便覺得身體輕松不少,卷袖一看,手臂上的咬傷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驚訝道:「你干了什麼?」

  鶴丸抽回手,神色平常:「出發前我找花開院家的秀元先生要來了一張靈符,可以治療傷勢,讓傷口快速愈合,本來想等蟒災結束後再讓你用,但現在沒時間了。」

  忙來忙去已至卯時,燈燭也快燃盡了,只剩一絲小火苗頑強地亮著,不知何時才能消下去。

  千繪京注視著鶴丸的眼睛,正想詢問,門外便傳來了幼鶴的呼喚聲,清清嫩嫩,叫人心靜。

  小家伙扒在門邊,一雙眼睛在鶴丸和千繪京之間滴溜滴溜來回打轉,千繪京招他進去,他遲疑地邁出步子,坐在千繪京身邊,耷著腦袋瞅鶴丸,半天吐出一句:「我不會跟你走的,父親。」

  千繪京:「……」

  「當初既然拋棄了我,就不要來找我,你叫我一聲,看我應不應你。」

  鶴丸:「……」

  小的一臉陰郁,大的一臉冤枉,其實這都怪千繪京,當初為了不節外生枝,特意給幼鶴編造了一個善意的謊言,父母雙亡,孩子無人認養,她這才撿回了他,現在父親沒死,見了面還裝不認識,那肯定有貓膩,小孩子心思敏捷,立刻明白了謊言之後的真相,怎麼看鶴丸都不暢快,認祖歸宗,想都不要想。

  幼鶴一個勁兒地往千繪京懷裡鑽,千繪京無奈摟住,她原以為鶴丸會問點什麼,或者像往常那樣饒有興致地打量幼鶴一會兒,再調侃幾句,可他沒有。

  待靈符生效完畢,千繪京牽著幼鶴往院裡走,此時是凌晨,可天空仍舊昏暗幽寂,仿佛永遠見不了光明。

  「我去看看奴良滑瓢的情況。」

  鶴丸點了點頭,目送千繪京離開,當障子合上的一剎那,他臉色驟變,胸膛一陣絞痛,喉頭腥甜,咳出污血,染紅了大半地圖。

  他抓緊胸膛,頭猛地撞在桌上,痛不堪忍。

  那根本不是治療傷勢的靈符,而是以傷換傷的代符,千繪京體內殘存的毒素在他體內加速擴散,血口子更是成倍裂開,千繪京在時他拼命忍耐,如今也只把痛意封在喉嚨裡,不發出任何動靜,咬緊牙關,滿頭大汗。

  只要痛的不是千繪京,什麼折磨他都不在乎。

  千繪京來到庭院裡,頭頂暗沉一片,沒有丁點光亮。

  迎面吹來的涼風卷落了枯葉,飄下,打轉,最後停在她腳邊。

  ——等等,攻擊東山區只有一條蟒蛇。

  這群巨蟒肆無忌憚,四處為禍,按理來講應該是不分地界隨意破壞才對,怎麼過了這麼久都沒有第二條蟒蛇來犯……

  難道它們的行為受到控制?

  靈光乍現,千繪京下意識緊握了一下幼鶴的手,幼鶴望向她,問:「波,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說話間,有名巫女從參道的方向跑來,語氣很急:「大人,夫人們在後山找到了一個孩子。」

  「把他帶進神社就是了,這點小事不用跟我彙報。」

  「不,那個……」巫女仔細回憶著小孩的樣貌,「那孩子銀發金瞳,打扮得非常奇怪,身邊還跟著幾只老虎,說的話也讓人聽不懂……」

  千繪京腳下一頓,五虎退?


第123章

  五虎退在黑寂的森林中苦苦等待,過了許久,視野中終於走入一抹熟悉的身影。

  「主公!」

  伴隨著這聲驚喚,千繪京只感覺迎面跑來一陣風,腰肢被用力抱住,五虎退喜極而泣:「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

  艱難的追尋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其中的心急如焚自然不必多言,千繪京揉著他的銀發,看向腳邊的小老虎,安撫道:「不怪你。」

  兩人在巫女的簇擁下返回神社,五虎退本想給千繪京講講之前發生的事,結果千繪京知道得比他還多,一進院門才明白,原來鶴丸先他一步找到了主公。

  鶴丸用繃帶纏滿身體,捂得嚴實,血腥味沒散發出一點,神色也盡量如常:「五虎退,沒事就好。」

  他笑得明快,五虎退也安心,但是望向窗外的煙塵滾滾,他有了不祥的感覺:「那,那個……是時間溯行軍嗎?」

  對方搖頭:「不,是百鬼夜行。」

  現在沒時間解釋這麼多,神社的防護工作已經步入正軌,接下來必須去弄清楚蟒災出現的真正原因,鶴丸拉開障子,正好對上前來送信的巫女,巫女頓了頓,問:「鶴丸大人,神子大人不在嗎?」

  五虎退插話解釋:「主公說她去祭壇准備法陣了。」

  這緊要關頭會准備什麼法陣?巫女心存疑惑,但不敢多管,只把得到的消息告訴鶴丸:「清水寺派出的僧侶全都失了音訊。」

  大難當頭,各方勢力理應聯合抗敵,鶴丸略加思索:「他們都是在什麼地方失蹤的?」

  「護城河外,無野寺。」

  千繪京並沒有去祭壇布置法陣,而是去了皇城。

  平安京的大火已被陰陽師熄滅,但濃煙依舊熏得人睜不開眼睛,貧民們跪在殘垣斷壁前咳嗽,虛弱不堪。這裡曾是怎樣的繁華璀璨,現在卻四野凋敝,燒毀得不成樣子。

  原本種在庭院裡的一叢綠竹被蟒蛇碾得稀爛,千繪京從上方掠過,風帶動黑竹絮簌簌顫落,頭頂的古樹焦枝似爪,猙獰地伸向天空,好不滲人。

  路上遇見了幾名陰陽師,據他們所說,左京北部的大蛇都被壓制住,而超出平安京東限的鴨川卻還沒增派人手,千繪京向後望,果然感知到鴨川上方妖氣濃重,她當即加速前往,陰陽師緊隨其後。

  鴨川河灘,戰況慘烈。

  「可惡的臭蛇!」迪達拉扔下黏土炸/彈,阻止巨蟒盤旋直上,大喝一聲,炸了那畜生一臉,他趁機跳向旁邊的高樹,踩實後暗罵怎麼跟了千繪京這麼倒霉。

  他渾身淌汗,見巨蟒完好無損地竄出濃煙又迅速撤到另一棵樹上,扭臉瞥見了千繪京,血壓飆升:「現在才死過來,慢死你,嗯!」

  距離蟒蛇還有數十米時千繪京剎住腳步,問後方的陰陽師:「法陣要准備多久?」

  「三分鐘。」

  她停頓片刻,在這片刻中模擬出無數戰術,最後選定一種:「行動!」

  河灘上還躺著幾具貧民的屍體,身上有蛇咬的痕跡,是毒死的,現已被炸成了黑炭,迪達拉顧不上那些,巨蟒速度奇快,開戰沒一會兒就撞散了他的黏土巨鳥,他如今左躲右閃,趁著巨蟒注意到千繪京立刻補充新黏土:「離開那裡,呆毛!」

  千繪京應聲退後,與此同時迪達拉的掌中吐出兩股黏土,黏土落在地上很快脹成人偶形狀,巨蟒卷起蛇腹,陡然發力,眼裡迸射出陰冷寒光,誰知那人偶極有黏性,牢牢粘住了它的眼背,忽地一陣劇痛,氣浪四散,它被轟得後仰,摔倒在地掙扎蜷曲,眼睛血肉模糊,可下一秒,那些焦肉鼓出血泡,不斷重組,頃刻間便修復完畢!

  迪達拉氣得顱腔都錯了位,就算他肯用CO,面對這種打不死燒不爛的怪物有個屁用!

  千繪京仰頭大喊:「你把它引到更遠一點的地——」

  話音未落,上方突然傳來叫嚷:「救救我們!」

  不遠處是一座破敗的寺塔,塔頂似乎有人,千繪京看不清,左手邊的陰陽師仔細辨了辨:「有兩個人。」

  說完後環視周遭,確定安全後施了道咒術,躍上寺塔,撞見裡面的一男一女,兩人皆衣冠不整,外露的手腳還殘留著歡愛的痕跡,陰陽師頗為尷尬,裝作沒看見:「我帶你們下去。」

  男子搶著要先離開,女子踹了他一腳,嬌怒嗔怪,陰陽師沒時間等,雙手各抓一個就往下跳,途中感覺右邊有古怪,轉過頭,見女子渴切地望著他,似乎是纏綿未夠,陰陽師趕緊撇開視線:「京都北部已經安全,你們可以去那裡。」

  只聽女子柔弱地說了聲:「多謝。」

  心裡的不祥之感愈發濃烈,陰陽師再次轉過頭,迎面爆開一陣怒吼,那女子竟然撕毀皮肉,露出一張猙獰魚面!

  「妖怪啊啊啊啊啊——」

  陰陽師心緒頓慌,忙松手朝魚妖擲出雷符,把嚎叫不斷的男子丟入鴨川河中,嘴念咒語,雷電閃爍,尖銳刺鳴,魚妖被電落,把地面砸出一個坑,魚尾擺了幾下,不動了。

  真是防不勝防。

  陰陽師擦去額頭的冷汗,要去把在水裡撲騰的男子救出來,一挪腳,身後驟然卷來強烈陰風,驚恐回頭,旁側突然揚起塵土,魚妖迷了眼睛,條件反射地閉住,繼而被猛踢一腳,魚頭都變了形,飛了老遠才停下,徹底氣絕。

  千繪京趕得匆急,連手上的印都還沒結完,收回腳後半句多余的話都沒說:「陣法即將准備完畢,你把那人類帶到河對岸去。」

  此時迪達拉已經氣得跳腳,他不是什麼好脾氣,這不死的畜生能耗死他,偏偏戰術的主導權在千繪京那兒,智慧呢?計劃呢?收服宇智波鼬的氣勢呢?!

  收拾他的時候比什麼都來勁,緊要關頭居然掉鏈子!

  迪達拉卯足勁又扔兩枚C1,黏土炸開,卻引來了雷線無數,他俯視一番,發現殺千刀的呆毛正在指揮陰陽師們纏住蟒蛇七寸,那一瞬,他的氣力頓時松懈不少。

  好家伙,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戰鬥時神經繃得太緊,現在腦子隱隱發疼,迪達拉尋了塊地方落腳,忽視掉被自己搞得一團糟的河灘,走到千繪京身邊:「我既想誇你又想揍你,嗯。」

  千繪京凝視著他的藍瞳,另問:「你到這兒來干什麼?」

  「你還問我?」迪達拉看了眼還在壓制巨蟒的陰陽師,不耐煩地說,「我們來這兒這麼久,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你是一家之主沒人敢挑刺,我任務還沒完成,曉肯定在質疑我的藝術,特別是你那位——」

  千繪京目光掃過來,他馬上閉了嘴。

  河灘一步一個窟窿,爆炸產生的高溫扭曲著空氣,原先的屍體更是只剩下灰燼,千繪京走過那些七歪八斜的樹木,想借個空檔查看魚妖的屍身。

  魚妖雙眼鼓出,死不瞑目一般,千繪京舉起火折子,一寸寸下來照亮魚鱗,察覺到魚鱗顏色深淺不一,離遠些看,倒像是畫著什麼紋樣。

  她擦了擦眼睛,總覺得這紋樣像極了某件東西,正全神貫注,迪達拉驀地拔高聲調叫她的名字,她還沒來得及回應,周圍土地呈瓣狀快速升起,合攏,潛入地底,咕咚一聲悶響震得河灘搖晃,迪達拉心裡一抖,急忙跑上前,看見的只有無盡泥土——

  「千繪京!」

  余聲繞耳畔,卻傳不進地底。

  天塌地陷,千繪京被這巨響崩得耳膜都要裂開,幸虧她手比腦快,立即用念手裡劍插穩了土牆,甩了甩長發,頭頂撲簌撲簌掉下來一片泥渣,末了,眼前浮現出迪達拉狂奔過來的身影。

  行吧,還算是個仗義的。

  感慨完了,得想想到底該怎麼辦。

  千繪京眯著眼,丟掉火折子,一點星火落入黑暗,在完全消失前骨碌骨碌滾到了一邊。這點距離跳下去不成距離,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埋伏。

  她握緊手裡劍,黑眸愈發幽深晦暗,怕了?怕了就不姓宇智波。

  縱身躍下的瞬間,周遭黑暗加深,封閉環境所帶來的壓迫感更甚,千繪京只能伸手摸索,豈料眼前倏地亮堂起來,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有詐!

  千繪京微閉雙目倒退至角落,卻覺察到抵住後背的不是粗糙的土粒,她一驚,發現四周貼著無數紙張,占滿了土包內壁,頓時心生警惕,如履薄冰。

  這些紙並非空白,每一張都畫著不同的圖案,十分蹊蹺。

  「這是……」她背過身,擰起眉頭仔細觀察,「平安京遷都的那天?」

  不只是遷都,其他的重大歷史事件都有繪圖,各代天皇的改革都有記載,紙墨分明,一樁樁一件件,好不清晰明了。

  千繪京從左走到右,再反身走回原位,繞了整圈,視線鎖定住最後一張紙,那上面畫著夜空閃電,底部是被毀壞的建築,無數蟒蛇橫行,蛇腹是透明的,裡面裝著人類的骸骨,湊近一瞧,每具骸骨都戴有一頂立烏帽,全是陰陽師。

  白骨森森,含恨而終。

  沒有哪副畫比這副更惡寒,千繪京感覺溫度降低了很多,周圍的畫似乎都變成了人臉,露出陰惻惻的扭曲笑容,這裡明明只有她一個人,她卻覺得自己正被什麼東西窺視著……

  此地不宜久留。

  「迪達拉!」千繪京忙跑到土包中間,朝上呼喊,「迪達拉你聽得見嗎?!」

  回答她的只有回聲。

  最後一個字消音的剎那,成千上萬張紙無風自動,傾巢而出,狂蜂般湧上千繪京,把她困得水泄不通——

  「唰——」

  五虎退迅速將刀換到左手,反腕一劃,寒光閃現,尖銳小巧的短刀割斷了干屍的手臂,干屍反應極慢,他乘勝追擊,整面刀身都刺入了干屍體內,狠力揮動,生生把那干枯的身體削缺了一半。

  他只斬殺過時間溯行軍,哪兒和干屍打過交道,站在一地碎枯肉上,五虎退的指尖都在顫抖,他很緊張,但緊張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於是深呼吸一口,勉強露出笑容看向躲得遠遠的人類,問:「夫人……您沒事吧?」

  聽著他綿軟的聲音,躲在樹叢後的女子憑空打了個冷噤,她今天剛回平安京就望見蛇妖暴虐,趕緊逃進了荒廢已久的無野寺,可天有不測風雲,這裡正在鬧干屍,她尖叫,掙扎,嚇得兩腿癱軟,千鈞一發之際五虎退趕到,救下了她的命。

  女子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想求五虎退帶她離開這是非之地,剛走幾步,竟瞅見對方身後有東西在動,她當即叫喚,推了五虎退一把掉頭跑遠:「求求你們,抓他別抓我!」

  五虎退毫無防備,摔倒後急忙爬起來,短刀的優秀機動性讓他察覺出危險,矮身躲過偷襲,舉刀反擊,等又一具干屍失去行動能力後,那名女子早已被其他屍樹啃斷了脖子。

  茫茫樹海,居然全都是干屍。

  他擦去下顎的汗水,閉上眼,再睜開時眼裡已充滿決絕與勇氣。

  「不會輸給你們的!」

  賭上付喪神的/名譽,他五虎退一定不會讓主公失望!

  ……

  在同一時間,鶴丸來到了森林深處,他們二人分頭行動,前來無野寺搜尋失蹤僧侶的蹤跡。

  說來奇怪,這一路有不少干屍偷襲進攻,偏偏他站的這塊地方十分清靜,不過也只是氣氛清靜,論環境……比城內好不到哪兒去。

  森林裡有一片被炸翻了的土地,不過土地下面並不是漆黑深坑,而是藍幽幽的與海水無二的景像。

  地面之下怎麼會有海水?

  鶴丸單膝蹲身,俯視。天空深沉,這裡面卻無端散發著光亮,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很確定裡面不存在水流。

  荒廢已久的寺廟,以人為身的屍樹,沒有水流的海,這一切的一切太過古怪,鶴丸猜測這可能與僧侶的失蹤有關,於是綁了一根繩索,跳進地底,陷入無邊蔚藍。

  驟亮的環境讓在黑夜中待久了的人很不適應,但這時候不能閉眼,誰能保證下面沒有陷阱。

  拋開繩索,跳落在地,身處於藍色世界,周圍卻是與想像中完全不符的殘敗廢墟,像是遭遇了級數最高的地震,沒半塊好地。

  可就是在這堆狼藉中,他看見了建造在數米開外的古日式建築,很氣派的町屋,破損不大。

  鶴丸闊步邁入,立刻覺出一股幽深氣息,海底明亮,可古宅透不進分毫光線,他戒備起來,腳步輕聲卻異常沉穩,穿過走廊,盡頭的障子自動打開,一走進去又自動關上,和尋常的裡室不同,整間屋子布滿了紅線,連接左右兩牆,再也沒有前進的可能。

  紅線……

  鶴丸並未觸碰,只認真觀察著,沉思,忽而轉身推開障子,「唰」地一聲,外面的長廊竟然已被另一間屋子替換,同樣布著紅線。

  他站在隔開兩間屋子的位置,手握住刀柄,慢慢抽出,驀地加快速度,一揮一砍,刀光繚亂,好似雪中凜風般分別割斷了兩屋的其中一條紅線,斷線上揚,無力垂下的瞬間場景驟然變換,光影交錯,最後變成了一間擁有四面障子,無牆的裡室。

  「機關麼?」鶴丸站穩腳步,感知擴散到了整座房間,「挺對我的胃口。」

  不知是不是錯覺,屋子裡傳來了低笑聲,下一刻,正對面的障子消失,露出白茫茫的充盈亮光,鶴丸屏住呼吸,不肯松懈一絲一毫,可他如論如何都沒想到,接下來看見的是這樣的畫面。

  眼前的房間似乎通往另一個時空,銜接了千繪京的過去,以及與宇智波鼬的回憶。

  夏日的胡枝子開滿庭院,暖陽將綠葉都曬出了薄光,池子裡新養的魚游得正歡,池邊的宇智波鼬挽著袖子,修著驚鹿,隨後一松手,竹筒敲擊石塊,發出的清脆聲響驚走了鳥雀,他笑了笑,對自己的勞動成果很滿意,回身一瞧,發現說要來幫忙的那只懶貓正窩在走廊上睡午覺。

  千繪京夢酣,和佐助並頭躺著,後者睡覺好不老實,腳丫子擱她腰上不斷蹬蹭,害她夢見自己被牛踢了兩個鐘頭。

  鼬哭笑不得,把佐助抱回房間,然後扶起千繪京,讓她躺在自己腿上,多少能睡得舒坦些。

  這廝總算醒了,張口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吃涮牛肉,加香菜……」

  眼睛裡的朦朧倦意恰到好處,鼬怔了怔,低下頭,陽光照在二人的臉上,也照著輕貼額頭的微涼薄唇,只見唇瓣啟合,溫聲說出一個「好」字。

  歲月安然,情深幾許。

  望著這副場景,鶴丸的心髒都被攪成了一灘爛泥。


第124章

  他們在最純粹的年紀遇見了最純粹的彼此,越美好,就越容易心碎。

  障子的光芒減弱,兩人的歲月靜好也慢慢消失在了遙不可及的黑暗裡,房間陷入一片混沌,鶴丸垂著頭,眸光暗沉。

  地板不知從何時變成了一汪海水,他站立的地方無風漾起漣漪,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忽然,腳下傳來沙啞的男音:「看清楚了嗎,他倆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鶴丸的瞳孔輕微顫動,想說的話都卡在喉嚨裡。

  這時,海水裡的倒影逐漸浮於表面,轉化為實體,定眼一看,竟是另一個鶴丸,只是後者黑發紅瞳,墨衣如夜,雙方對立,一白一黑,仿佛天使的墮落。

  他開口,聲音充滿透骨涼意:「你喜歡她。」

  喜歡,無可否認。

  「那她呢?」

  她有回應過你嗎?

  每字每句都如針扎般刺痛,鶴丸看向對面的自己,信念不移:「她的依賴就是對我最好的回應。」

  「哈哈哈哈哈哈!」黑鶴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狂笑之後揚起眉梢,「她被你關心著的時候心裡想的是誰別人不清楚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醒醒吧鶴丸國永,少自欺欺人了!」

  千繪京是在夜裡綻放的王蓮,終將以最絢麗的姿態迎接黎明,宇智波鼬陪伴了她無數個春去秋來,給予了她最好的呵護和成長機會,這份羈絆即使是在仇恨的漩渦中也不容忽視,你鶴丸國永哪兒來的自信能與宇智波千繪京走到最後?

  黑鶴走向沉默的鶴丸,附耳輕言,似嘲諷似同情:「你不會看不出來吧?她對你百般利用,不過因為你是替身,等她厭倦了連利用都不屑,你還會一如既往地保護她?」

  「她在貪婪之島上與你親密是為了什麼,你難道不懂?對了,在你之前還有個加州清光……」

  「鶴丸國永,你真他媽可憐。」

  話音剛落,他立刻閃到一邊,方才站著的地方已掠過一道光影。

  「打架嗎?」黑鶴冷笑,「我是你的陰暗面,你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為我所有,習慣更是如出一轍,如果我沒猜錯,接下來是不是橫掃?」

  刀光果然橫向乍現,他迅速躍起,拇指摁在了刀柄上,一推,刀身微露。鶴丸抬頭,將黑鶴鎖定在視野裡,眼神忽凜,手中利刃迅速向敵襲去,太刀刀法的狠厲展現得淋漓盡致,黑鶴有些意外,但很快適應下來,抽刀劈斬,兩刃相擊,火花迸射,成了這漆黑空間的唯一光亮。

  「原來你之前一直都在隱藏自己的實力啊……」

  黑鶴舔舐嘴唇,力道加重,鶴丸卻絲毫不落下風:「他陪她度過春去秋來,我伴她見證鬥轉星移。」

  聞言,黑鶴怔了怔:「什麼?」

  「剛才的所有問題,這句話便是答案。」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游刃有余,簡直是對對手極大的侮辱,黑鶴皺起眉頭,暴喝:「別開玩笑了!」

  雙方不相伯仲,目光交鋒之間已過數十招,刀刃錚鳴,氣勢凜冽逼人,黑鶴沒想到剛才那番諷刺激發了鶴丸的鬥志,心裡暗暗吃力,堪堪避過一記突刺,突然,鶴丸擲出太刀,黑鶴下意識格擋,誰知對方會借太刀的掩護欺身上前,猛然撐地踢出一腳,黑鶴始料未及,擋開太刀的同時被踢中,身體飛出,落下的時候海水蕩起密集波紋,久未消散。

  鶴丸穩穩地接住太刀,琥珀色眼眸中沒有黑鶴想看見的陰霾:「你輸了。」

  黑鶴啐了一口血,擦干淨嘴角,毫不在乎地撿刀站起來:「你是不是自信過頭了,蠢材……」

  說話間,他忽然頓住。

  「發現了?」

  黑鶴睜大雙眼,怒吼一聲:「你到底干了什麼?!」

  他的身體仿佛被禁錮住,動彈不得。

  「這幻境是你造的,自然也得由你解開,」鶴丸收刀入鞘,知道勝負已分,「只要解開,你就會明白。」

  黑鶴怒不可遏,但現下除了解開幻境沒有其他的辦法,於是忍住青筋暴跳,默念術語,黑暗化為粉末消失,還原了房間景像。

  這一瞬間,黑鶴發現自己身處於無數紅線之中,恰好是他原本用來對付鶴丸的陷阱。

  仔細想想,鶴丸的攻擊雖然看起來繚亂,實際上卻呈一條直線,完全就是逼他進入這個房間,好用紅線牽制他的行動,以最快的方式結束戰鬥。

  「同伴還在等我,我不想跟你浪費時間,」鶴丸走上前,把黑鶴的刀奪過來,「我雖然找出紅線的排布順序破解了你的陷阱,但也猜得出來這陷阱並沒有那麼簡單,我觀察過,這線的顏色比普通紅色深得多,所以並未觸碰,根據你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塗了能麻痹神經的毒素。」

  「我的刀裡有主人的靈力,殺你無異於玷污,只好借你的武器一用了。」

  說罷,他將刀尖對准黑鶴的心髒位置,紅線交織之下的墨衣與浴血的烏鴉很是相似。

  「……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內心的陰影了嗎,鶴丸國永!」黑鶴垂死掙扎,獰笑著嘶吼出聲,「宇智波千繪京的靈力越來越污濁,與她相處最久的你恐怕也察覺到了自己體內有不安分的因素,你這麼著急除掉我,是不是害怕成為第二個加州——」

  溫熱的血液飆出,讓他的臉定格在最扭曲的那一刻。

  「我說過了,」鶴丸神色沉冷,如覆寒霜,「我趕時間。」

  他扔掉漆黑的太刀,刀身落地的同時四周幻境開始瓦解,留下來的只有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古宅。

  不,或許還沒完。

  他在這森冷的氛圍中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很模糊,很渾濁,但他知道這是屬於千繪京的靈力。

  如果主公以前也來過這裡,她會看見什麼?

  鶴丸垂眸沉思,隨後看向映出千繪京和鼬孩童時期的牆壁,那份親昵歷歷在目。

  黑鶴的譏諷對他而言並非全無作用,至少他是真正感覺到了心髒被碾碎是什麼樣的滋味,他窮盡一生也無法得到的東西,恐怕早已被宇智波鼬舍棄得半點不剩。

  他輕笑一聲,仿佛是在笑自己的無可奈何,隨後推開旁邊的障子,開始檢查房屋設施。

  龍膽紋屏風,壁代,御帳台,鏡筥……一一查過之後,鶴丸來到了庭院。

  這裡的毀壞程度要比前院輕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兒去,鶴丸在碎石斷樹裡翻找,手驀地一頓,表情也出現了變化。

  在西北一角的狼藉之下居然有被損壞的人類肢體,鶴丸加快翻找速度,把能移動的重物都搬開,終於清出一片空地,只見空地上全是僧侶的屍首,壓爛的壓爛,斷裂的斷裂,凄慘無比。

  看來他們都沒能破除幻境。

  死的人越多越說明情況危急,鶴丸不驚擾死者,他觀察片刻,發現有兩位僧侶的禪杖指著同一個方向,於是順著指向走過去,扒開落葉喬木,找到了隱藏極深的一塊巨石,那巨石刻著繁復法印,還在幽幽發光。

  運作中的法陣一定是維持某樣事物的源頭。

  鶴丸陡然想起京中巨蟒的死而復生。

  如果源頭是它,那幻境和屍樹的事就能解釋得通了,想必他們就是這法印的雙重屏障,僧侶知道怎麼除妖,解決屍樹自然不在話下,可人人心中都有弱點,他們到底還是敗給了心魔。

  想到這裡,他將刀鞘橫在眼前,毫不猶豫地拔刀斬向巨石,神色異常堅毅。

  孤注一擲!

  「刷拉拉……」

  上萬張紙從空中落下,猶如即將捕獲獵物的野獸突然絕氣了一般,千繪京盯著它們,身體呈防備姿態,胸膛上下起伏,心有余悸。

  得,得救了……

  有了教訓,她快速把念聚集在掌中,讓兩枚風魔手裡劍都護在身側,做好防御工作後才敢邁出第一步。

  所有的奇襲都來得太快太狠,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不能有絲毫懈怠。

  千繪京蹲下身,用裹著念的雙手把淹沒到腳踝的紙張檢查了一會兒,並未發現異樣,只好調轉目標去尋土牆上的機關,說不定運氣好可以逃離出去。

  土牆粗糙簡陋,無論怎麼探查都只能摸到一手干泥,於是她改用敲擊的方式,希望可以找到密室之類的地方,無論是否有危險,都比坐以待斃的好。

  她敲擊許久,連指關節都蹭破磨紅了,還是一無所獲,默了默,又敲起地面,從一端到另一端,往返數次後終於聽到了不尋常的動靜。

  很輕微,但她可以肯定這塊土地下面是空的。

  標記好地點,千繪京轉身助跑,蹬牆借力,反躍回來,被手指緊緊扣住的風魔手裡劍驀地旋動起來,繼而脫離控制,破風聲大響,以不可阻擋之勢朝地面砍去,霎時間,衝天塵土揚起,土包四面傳來劇烈顫抖,地下被活生生劈開了一個大洞!

  機不容失,她把橫穿兩枚手裡劍的念線往手臂上飛快纏了幾圈,使勁一拽,手裡劍分別扎入土牆兩側,念線被扯成了三角形狀,千繪京忙沉下重心,隨著不斷瓦解的土塊和畫紙一起落了下去……


第125章

  夜晚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漫長過。

  玉藻前站在山崖上,仿佛站在眾生之巔,妖力呈狐尾狀凝聚在一起,牢牢捆鎖著對面的賀茂忠行,後者被妖力壓制得背過氣去,臉色鐵青,再窒息片刻就會死絕。

  「你……這個……瘋子……」經過短暫的交手,賀茂已經遍體鱗傷,他仰著頭,頸脖青筋遍布,詞句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不許,對民眾出手……」

  「這句話你說過很多次了,太膩了,不覺得嗎?」玉藻前的嗓音沉厚低穩,絲毫不受影響,「你當初要是放棄追查我,專心當你的大陰陽師,那些人類或許還有救。」

  突然,他收回狐尾,躲過從天而降的風魔手裡劍,落地太猛震起沙石無數,空氣一片渾濁。賀茂忠行連站都站不起來,身體摔下山坡,被一人及時扶住。

  「你……」

  千繪京替他擦去臉上的冷汗和血污,然後把人拖到大樹的陰涼處,讓這位精疲力竭的陰陽師好好休息。

  起身前又被拽住衣袖,她低頭,見賀茂奄奄一息還不忘阻止自己,只扯回衣袖,聽著大手垂落的聲音站直身體,把對方的制止拋在腦後。

  與玉藻前的正面交鋒來得猝不及防,她沒把握贏,但贏不了也要硬上。

  眼前的男妖帶著半張狐狸面具,嘴唇削薄,一張一合:「久違了,小姑娘。」

  二人從容不迫,氣氛卻是一觸即發的緊張,就著濃厚的夜色,千繪京終於看清了傳說中絕代之妖的風姿,孤清冷傲,強勢撼天,容不得任何螻蟻放肆。

  她神色凝重,許久才開口:「第一次,你和我在皇城相見,第二次,你從我的食寮下經過,第三次,這次,我才算真正和你打了照面。」

  玉藻前扮作女人隱於皇城,要不是出現了她這個意外,恐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現出真身。

  千繪京看了眼岩石後子珠的屍體:「怎麼,那個戴面具的女妖不在你身邊?」

  「她在不在我身邊,你會不清楚?」玉藻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倒也沒失去耐心,「神子大人聲名鵲起,連面靈氣都敬畏有加,現在在這荒山野嶺裡與我談話,還真是屈尊了。」

  現在的面靈氣剛妖化不久,還未完全成型,他原本就沒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屍林裡的背叛確實出乎意料,幾乎成了整個計劃中的致命傷。

  玉藻前正琢磨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豈料千繪京話鋒一轉:「山爐的事是你給子珠出的主意。」

  她這話意不清不楚,玉藻前沒應。

  「你利用子珠的報仇心切讓她為禍家鄉,她再利用五條國永的把我引過去,兜兜轉轉一大圈,不過都是你的木偶罷了,」千繪京昂首注視著玉藻前,眼神鋒利好似尖刀,「我始終想不明白一個半路殺出的神子有什麼好陷害的,但就在剛剛,我明白了。」

  握在手中的蝙蝠扇微微勒緊了虎口,玉藻前面具下的狹長雙眸流露出些許警惕。

  「襲擊平安京的不只有巨蟒,還有許多幻化成人雜碎妖怪,而你,在它們身上都施了狐尾樣的咒,只要帶有靈力的人去觸碰就會觸發陷阱,」千繪京抽絲剝繭,面容鎮定,「我落入的陷阱是一個封閉性空間,想逃脫很容易,但引起我注意的另有他物。」

  她上前一步,目光愈發逼人:「土牆貼著上萬張畫紙,內容都與平安京有關,最後一張畫的是今天的蟒蛇之災,而蟒蛇肚子裡,全是陰陽師的骸骨。」

  玉藻前平靜地望著她,呼吸似乎變輕了很多。

  「經過回憶,我自認為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千繪京察覺到了對方氣場的變化,繼續說道,「子珠本來是巫女,被人欺騙懷了孩子受了天罰,放著這麼多含冤的巫女不用,偏要救她,再加上你對陰陽師恨之入骨,難道……」

  殺意驀地襲來,玉藻前竟然已到身前,狠狠掐住了她的臉!

  千繪京試圖反擊,誰知手腳被狐尾縛住,根本動彈不得。

  明明是受制的一方,可她連一點慌怕都沒有,只被迫抬起頭,忍著疼痛仍不住口:「難道你曾有什麼心愛的人……」

  一團狐火毫不留情地貫穿她的腹部,落入後方的森林,迅速燃起一片妖火,腹部周圍的焰苗也急速騰起,灼燒起千繪京的靈魂!

  驟升的高溫在玉藻前看來抵不過妻子當年所受痛苦的萬分之一,他掐著千繪京的臉,勢必要親眼見證這神之子的消亡,但隨著對方掙扎的停止,他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往旁邊一看,本該昏迷在樹下的賀茂忠行居然消失了!

  「雕蟲小技。」

  他展開蝙蝠扇,高高揚起,燃燒在周圍的狐火瞬間炸開,氣浪衝擊,震天動地,不過眨眼的功夫,幻術已被解開。

  「真粗魯啊。」

  玉藻前聞聲回頭,見千繪京架著賀茂站在山巔,夜空之下一雙漆黑眼瞳變成了猩紅的血色,比夜晚的豺狼還令人畏懼。

  能利用眼睛施展幻術?有意思。他合起蝙蝠扇,長臂一抬,正指千繪京:「我好像有點舍不得殺你了。」

  「是嗎?」千繪京抓緊賀茂的胳膊,寫輪眼中的三勾玉忽然轉動,「可我舍得!」

  玉藻前沒和這等奇術交過戰,立刻召來狐火,可「唰」的一聲響,千繪京竟然帶著賀茂一起跌入了深谷——自盡?!

  就算是他也沒經歷過這麼戲劇性的變化,想上前查看,結果山底傳來一陣尖銳的破空聲,在寂靜之中極其刺耳。

  「呆毛你難得跟我有一次默契,嗯!」

  爽亮的男音伴著勁風呼嘯而起,玉藻前站在原地,蟬翼般的華貴羽織隨余風擺動,他望向高空,天上,白色巨鳥展翅翱翔,首端站著一名長袍金發少年,千繪京則待在巨鳥背部,連頭都沒有回。

  玉藻前恍然明白千繪京的意圖,先是啰嗦一大堆拖延時間,再激怒他讓他釋放狐火,升騰的火焰照亮半壁天空,借此向伙伴暴露位置,最後佯攻轉移他的注意力,自己趁機跳下山崖,這時伙伴已趕到,帶著賀茂脫身再容易不過。

  ……還真是被徹底愚弄了。

  玉藻前沉默良久,忽而揚起嘴角,自語:「葛葉,你的孩子結識了不錯的人。」

  ……

  千繪京雙手緊抓巨鳥背部,驚魂還未定下,迪達拉見她這副從頭到腳都緊繃著的樣子,好奇:「怕什麼,他又不會飛,嗯。」

  死裡逃生,比慶幸更多的卻是後怕。

  千繪京抹了把脖子,一手濕汗,她到現在都記得玉藻前周身的威壓有多強烈,片刻後回神,沙著嗓子說:「先把賀茂送去祗園。」

  話音剛落,賀茂忽然出聲:「放我下去……」

  天上風大,迪達拉沒聽清,千繪京狐疑地端詳了他一會兒,才讓迪達拉操控飛鳥降落。

  「命挺硬啊大叔,傷成這樣還有力氣說話,」金發少年不知體恤為何物,「實在不行就歇歇,這平安京又不是只有你一個陰陽師,嗯。」

  賀茂不說話,爬起來就走,踉踉蹌蹌的差點栽進廢墟,千繪京靠近扶住,問:「去哪兒?」

  對方張開干裂的嘴唇,視線發虛:「清,清水寺。」

  一下山,濃烈的妖氣迎面翻湧,迪達拉抬眼就撞見了隱匿在暗處的赤色豎瞳,與他等高,陰寒至極,他條件反射地推開千繪京:「快走!」

  千繪京頓覺危險,趕緊加快腳步,半扶半拖地帶走了賀茂忠行,與此同時身後響起一連串爆炸聲,她咬咬牙,背影在沙塵中遠去。

  清水寺離這兒不遠,此時卻像隔了千山萬水,賀茂像麻袋一樣被拖著拽著,覺得自己沒用極了:「我是累贅。」

  「閉嘴,」千繪京冷冷吐出兩字,腳下突然一滑,狠狠摔在地上,五髒六腑都要碎了,她強撐著伸手摳住土地,借力起身。

  她的體力已經耗盡了,在這無休無止的對戰中。

  賀茂側頭,將小姑娘的狼狽盡收眼底,嘆氣,說出自己的目的:「清水寺裡有鎮壓八岐大蛇的封印。」

  玉藻前來意不明,放眼平安京只有寺裡的封印最能讓他懷疑,如果八岐大蛇被放出,肯定會迎來比今天慘烈百倍的災禍。

  他們繼續前行,耳邊乍然傳來狼嚎,千繪京匆匆回身,野狼已疾速撲來,鋒利的牙齒混合著熱臭氣味死咬住千繪京的手臂,可只咬了一口嘴裡就變得血肉模糊,嗷嗚一聲,落地逃跑。

  幸虧反應及時,提前在手臂上覆了念,否則要廢她一條胳膊。

  「沒事吧!」賀茂被護在身後,臉色慘白,但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了人聲:「誰在那裡?」

  賀茂聽出了是自己的僧侶朋友,趕緊回應:「是我,賀茂忠行!」

  隨後,他們被帶進了清水寺內部,雖說是佛寺,現也已被毀壞得不成樣子,殘木破瓦,房屋露天,仰頭就能望見長空,僧侶將千繪京和賀茂兩人領進來,雙方交換了情報。

  「說來蹊蹺,」僧侶杵著禪杖,嚴肅異常,「我寺中人對戰蟒妖時那畜生像是被施了永生咒,死而復生不下百次,可就在剛剛,它自己死亡了。」

  千繪京詫異:「自己死亡?」

  「主持曾差人前往無野寺查看,或許是他們破解了永生咒。」

  想起幫他們拖延時間的迪達拉,千繪京不免放心了些,旁邊的賀茂卻心急如焚:「八岐大蛇的封印呢?」

  僧侶又將他們帶到另一間貼滿了符紙的屋子裡,與蟒蛇激戰時的硝煙殘留在空氣裡,十分嗆鼻。

  四周光線幽暗,僧侶點燃鐵籠裡的松木,照亮了屋中央的巨大墨黑法陣,法陣紋樣繁復,交纏離合,唯獨左上角缺了一塊。這比預想中要好得多,賀茂緩出一口長氣:「來幫我修復封印吧,不能讓前人的心血毀在我們手上。」

  僧侶點頭,傳來幾名師兄弟開始准備儀式,這時一個半大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大喊:「不,不好了,山底下有好多妖怪!」

  「蛇妖明明已經被清除了,怎麼可能還有妖怪?!」

  千繪京本在一邊沉默著,聽到這話立刻跑出去,站在崖上俯視,山底的哀嚎虛無縹緲,在她聽來卻比鋼針還扎耳。

  化成人形的魚妖……不好!

  「快用法陣把我傳回祗園!」千繪京原路返回,踹開木門,「趕緊召集分散在各處的陰陽師,讓他們去支援神社!」

  豈料僧侶面露難色:「我們已經求援過了,但沒有人來。」

  「為什麼!」

  「藤原忠平大人把大半的陰陽師都調入了他的府邸,以保護天皇的名義不准他們離開。」

  這根本就是濫用私權貪生怕死!

  千繪京心生怒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以最快的速度讓僧侶們准備好傳送陣,不等賀茂囑咐便已站上去,藍光逐現,再睜開眼時人已到達神社——

  妖物殘虐,滿目瘡痍。

  偽裝成人的妖怪以難民的身份藏於神社,就等著她離開好以人類為食大快朵頤,她竟然上當了!

  祗園神社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短暫的安寧不再,巫女拼死抵抗,傷亡無數,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決定保護平安京的人們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連哭嚎聲都聽不見,妖怪踩在他們的屍體上盡興啃食屍骨,猙獰的笑容暢訴著自己計劃的完美無缺,可忽然,身體被風刃卷成了爛泥,手上仍拿著連血帶肉的骸骨,頭顱已滾落到遠處。

  千繪京不斷結印,釋放風刃的同時急忙搜尋著,沒有,沒有,哪兒都沒有,幼鶴不見了!

  「鶴丸國永!」

  結界遭到破壞,妖物潮水般湧入,她壓榨著自己最後一點氣力試圖挽救更多的人,火遁,水遁,風遁,混亂間她猛地頓住腳步,朝後揮拳,被來者的手掌抵住。

  手指貼著掌心的薄繭,讓千繪京沒由來的清醒幾分。

  「你看見鶴丸了嗎!」她逮住鶴丸逼問,也不管叫出這名字會不會讓人誤會她瘋了。

  鶴丸在她之後到達神社,卻也知道她在找小時候的自己,面色一沉,握住千繪京的手腕迫使對方冷靜下來:「急躁解決不了任何事情。」

  「沒錯我根本解決不了!」千繪京歇斯底裡,往日的鎮定盡數坍塌,「我自以為解決了貧民和貴族的矛盾,保得他們平安,我自以為救下了鴨川的居民,成功阻止巨蟒作惡,我自以為擺脫了玉藻前,憑自己的實力可以帶大家度過這場難關,我自以為解決了一切,卻從來沒想過我會是最失敗的那一方!」

  「你沒有失敗!」鶴丸大聲喝止,眉宇間透出從未有過的肅厲,「宇智波千繪京,你要記住的不只是這一方百姓賦予你的神子之名,把最重要的身份給我想起來!」

  字字如釘,鏗鏘有力:「你是我們的審神者!」

  話音剛落,鶴丸的身後乍現光芒,這道光芒好似噩夢中的第一珠露水,透著黎明的熹微,令千繪京怔在原地。

  無數熟悉的身影從那金輝中走出,穿越了千年時光,降臨於歲月塵網。

  站在最前方的三日月笑意不改,平淡沉穩一如昨日。

  「主公,別來無恙。」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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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殺戮聲如同滔天海浪般永無休止,刀影重重,勢如破竹,千繪京被驟然揚起的氣流卷亂了頭發,她無心理會,任由發絲在眼前交纏,不可置信都擺在臉上。

  付喪神集體出陣,力挽狂瀾,一時間,這片土地充滿硝煙和戰火。

  更令她驚訝的是,另一撥人也從時空障壁裡走了出來,奴良陸生,還有他率領的百鬼夜行。

  陸生不做停留,百鬼齊齊出動,拼殺聲,高喊聲,四濺的血光充斥在視野中,千繪京遠望,攥緊拳頭,心裡無名情緒翻湧,這時拳頭忽然被溫熱的手掌包住,她側頭,是鶴丸國永。

  短短一夜經歷了太多太多,她早就累了,如今找到了慰藉,想永遠將手放在這個人掌中。

  「咳,」陸生舉拳輕咳,低沉的嗓音自帶三分打趣,「我能插話麼?」

  鶴丸舒展眉頭,看向對方:「辛苦了,陸生先生。」

  他打破永生咒後發現干擾磁場的電流消失,於是立刻通過時空轉移裝置和其他人取得了聯系,並按照之前約定打開時空障壁讓奴良組趕來支援。

  千繪京:「奴良組?」

  「嗯,」鶴丸迅速抽刀,砍中一只試圖偷襲的小妖怪後送刀入鞘,「奴良滑瓢先生事先告知我,今天一定要趕在辰時之前接觸封鎖外界的咒術並聯絡本丸支援,否則一切都完了。」

  小時候的奴良滑瓢經歷過這場浩劫,把重要的時間節點記得清清楚楚,不知道幼鶴……千繪京突然想起:「我去找鶴丸!」

  陸生奇怪地看著她,心說人不就在眼前,鶴丸則提醒道:「主公,如果他死亡了,我也會消失。」

  每位付喪神都有一柄主體刀,存放於時政內部,各個本丸喚醒的是帶有獨立思維和行動能力的分體,主體不滅,分體不亡。

  千繪京大夢初醒一般,冷靜下來,眼神恢復一貫的漠然:「是我太魯莽了。」

  鶴丸清楚她的個性,一旦決定守護就很難回頭,他在對戰心魔的時候又何嘗不是花了很大的心力鎮定下來,於是走到千繪京身前,半跪下來,俯首:「主公,請下令。」

  只要她一聲令下,為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千繪京立於原地,緋袴輕動,與待命之人四目相對,黑瞳映照血色,明眸融入混沌,虛假與真實交錯,彼此吸引,一瞬致命。

  「我命令,」她紅唇輕啟,接受了騎士的絕對忠誠,「剿滅敵軍,全勝歸來。」

  反擊戰,打響。

  飛禽走獸四處奔逃,援軍吶喊震天,響徹蒼穹。

  今劍蹬地而起,揮刀破空,通體青藍的妖怪提斧阻截,誰知那靈巧的身影似飛魚般從旁邊竄了過去,緊接著刀光疾落,貫穿它的胸口,它大吼一聲,抓住胸前的長刀,高舉鐵斧狠力劈下,又突然頓住,此時它的喉嚨被反刺了一柄短刀,半截刀刃露出咽喉,駭人至極。

  見敵人斷氣,三日月抽回太刀,一線血水連著落到地上,將土壤染成了紅褐色。

  「合作愉快,」今劍落地,杏紅色的瞳孔像是覆上了沸騰熱血。

  「啊,」三日月掃視周遭,氣場迸發,「還有不少敵人藏在這裡。」

  「把他們一網打盡吧!」

  忽然,一抹白影從橋上掠過,竟是山姥切,身後還引著一大群妖怪。

  只見山姥切跳入絆馬溝,妖怪集體衝上去,形成一道緊密的圍牆,剎那間,刀鋒冒出,流光呈圈閃現,迅若奔雷,妖怪全朝四方橫飛出去,摔成了爛泥。

  鬥篷在腥風中獵獵作響,他神情警惕,不肯放過任何風吹草動,「唰唰唰」三道急響,三枚飛鏢毫無預兆地射來,卻在途中被冰雪凍了個嚴實,繞過這一角冰山,他看見了奴良組的雪女冰麗和氣絕的放鏢妖怪。

  山姥切朝對方點頭,冰麗會意,帶上青田坊與付喪神前往下一個目標地點。

  援軍強悍,無一孬種。

  神社裡,千繪京與賀茂取得了聯系,得知那邊的修復儀式已經完畢,她把人叫了過來。

  陸生望著窗外的硝煙裊裊,感慨自己和陰陽師的奇妙緣分。

  「看這兒,」千繪京在卷皺的地圖上打好標記,「兩支部隊已經成功突破,後勤保障也已到位,傷者目前共有八十六人,醫藥充足,局勢基本穩定了。」

  局勢確實穩定了,剛接到消息,藤原忠平見勢頭大好,已經准許一部分陰陽師加入戰鬥,但自家的宅子還是留有不少戰鬥力。

  「聽說先前想趕來援助的陰陽師都被他處罰了,連近衛府和大將都供他差遣,一律不許離開,」賀茂提起一句,然後與千繪京商量接下來的仗該怎麼打。

  他們這一方人手足夠,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把敵人殲滅,萬一有漏網之魚逃出去就糟糕了。

  「喂,呆毛!」霎時,屋頂上響起迪達拉響亮的喊聲:「鶴丸國永讓我給你傳三個字,護城河!」

  說完就乘著飛鳥遠去,擁有飛行工具的他能更好地擔任情報傳送的任務,需要將總部的戰術和分區域的戰況及時傳給雙方。

  陸生微微挑眉:「護城河……」

  千繪京最先反應過來鶴丸的用意,當即起身去博古架上找平安京的地形圖。

  平安京是以護城河代替城牆,三面環山,鴨川,桂川,宇治川,木津川四川彙集於澱川,原本只用來灌溉養殖賞景,現在反倒成了對付妖怪的利器。

  「你要利用這護城河?」

  陸生玩不來曲線救國那套,對千繪京的計謀還有疑惑。

  「我好像明白了,」賀茂掩住下顎,思考了一會兒,「我方的力量雖然足夠,但不能保證能將妖怪徹底鏟除,唯一的辦法是形成一個包圍圈,無差別殘殺。」

  聽見無差別三個字,陸生皺了皺眉頭:「千繪京,你真這麼想的?」

  千繪京暫不回答,只從腰部的麻繩中取出一樣東西,花瓣一般,透著燭火像是白玉映在霞光裡。

  「這是魚鱗,」她解釋說,「賀茂,你帶領僧侶和陰陽師去護城河,等距離施術,把京都籠罩在結界之下,以水導電,專傷身上帶有這種魚鱗氣味的妖怪,陸生,你負責掩護他們。」

  魚鱗是她從上次那只魚妖那兒取下來的,玉藻前曾在襲京妖怪身上種過咒術,只要從魚鱗中提取出玉藻前的妖氣,並據此進行捕捉式進攻,就不會漏掉任何一個妖怪。

  這是他們目前有能力執行的最好的計劃。

  千繪京是總大將,必須鎮守本部,陸生先行一步出發後,她攔下賀茂問:「八岐大蛇那邊要不要再派人過去?」

  時間匆忙,修補封印所需的精力又多,她不認為以賀茂現在的狀態能讓封印恢復原狀。果然,賀茂有些焦慮:「其實只是暫時穩固而已,清水寺元氣大傷,不適合繼續保護封印,我准備將它轉移到其他地方,可惜靈力不足。」

  「還能轉移到其他地方?」

  「靈力充足就行。」

  「任何靈力都可以?」

  「必須純淨,」回答完後,賀茂覺得奇怪,「你問這麼詳細做什麼?」

  千繪京反應平淡:「好歹我也是跟你一起去過清水寺的,關心關心罷了,畢竟我也不想讓八岐大蛇現世。」

  賀茂走後,只剩下耳邊的連天轟炸和時不時吹進窗裡的瑟瑟寒風,她一直坐在原地看地圖,黑眸微垂,光影明滅。

  看了許久,門外傳來動靜,五虎退跑了進來,滿是灰塵的臉上劃有幾道小傷口,卻仍掩不住欣喜:「主公,崇仁坊的居民已經全部救出,賀茂大人那邊也准備就緒了!」

  千繪京的語氣出奇的平靜:「只要結界沒問題了,剩下的事都交給時間。」

  察覺到她的反常,五虎退很擔心,並沒有立刻離開:「主公,你有心事?」

  一段沉默結束才聽到千繪京的聲音:「陪我出去一趟。」

  再美的青山綠水如今也成了荒郊野嶺,兩人通過傳送陣來到清水寺,繞開倒塌的圍牆,踩著破爛的地板,進入密室,裡面空蕩蕩一片,落地燭台上的焰苗燃盡,伸手不見五指。

  五虎退停下腳步,「吱嘎吱嘎」的聲響也一並消失,他問千繪京:「主公,我們來這裡是……」

  「往前走。」

  對方的話語好似無形霜雪,激得他一陣驚寒,下意識地往前邁出幾步,再也無法回頭。

  這裡真黑啊,他連腳下的路通往哪裡都不知道。

  悉悉索索間,五虎退壯起膽子,硬是縮著肩膀又走了幾步,直到眼前變得更黑,仿佛即將落入另一個世界的時候,不動了。

  「主——」

  回身詢問,迎接他的卻是驟然降臨在肩上的力道。

  黑暗中,他唯一能看見的只有千繪京的猩紅雙眼,殘忍,無情,如同溢出的血。

  怎麼會……

  五虎退身體空陷,驚詫的臉一片蒼白。

  他雙眼失焦,手臂伸在半空中,甚至看不清四周飛速倒退的景像,命懸一線之際,手腕突然被拽住,緊接著被狠力一提,重重跌回了地上。

  短刀夜視能力極好,現在已完全適應了黑暗,五虎退忍著腹痛爬起,發現自己身下的地是一整塊平整的巨石,繪有奇怪的封印紋樣,左上角豁開了一條裂口,極深極寬,他正是從那裡落下去的。

  轉瞬之間,站在那裡的人成了千繪京。

  剛才推他時沒留半點回旋的余地,現在的背影為什麼這麼落寞?

  兩人站在不同的地方,距離很近,心卻越來越疏遠。

  回神社的時候,曙光依舊在沉睡,芥子色的符紙順著暴漲的河水漂游盤旋,激流洶湧,透藍雷電轟鳴,為他們打響了勝利的前奏。

  千繪京蹬掉紅紐草鞋,將長發用檀紙重束了一遍,五虎退跟隨進屋,低著頭一言不發。

  主公剛才……是真想殺了他。

  「為什麼?」

  他終於忍受不住,嗓音顫抖著問出了這句不想聽到答案的話。

  「主公討厭我,憎惡我,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只要是主公說的,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赴死也無所謂,」五虎退眼角泛紅,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撕心裂肺,「可是,哪怕是給我一個假像也好,為什麼要親自動手……」

  他記憶中的主公性情剛烈,冷漠自持,但對付喪神始終藏著一份耐心與柔和,絕不可能毫無理由地殺他。

  「主公你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

  「沒有。」

  對方的果斷摧毀了他最後一點希望。

  千繪京注視著他,毫無表情,毫無溫度:「我的確想殺了你,用你的靈力讓八岐大蛇為我所用。」

  她需要足夠純粹的靈力,去填補封印的最後一點空缺。

  她想將八岐大蛇的封印轉移到自己能夠掌控的地方,自由驅使。

  她把五虎退推了下去,卻後悔了,因為她的寫輪眼看見了藏於裂縫深處的陰冷蛇瞳,足足八雙,五虎退必死無疑。

  「本丸是一株參天大樹,審神者為主干,付喪神為落葉旁枝,樹葉脫離枝椏,終將蝕於泥土,你遲早都會為我戰死,我不過是讓你提前讓你永眠。」

  「其實無論是誰都無所謂,只不過你是第一個出現在我下定決心之後的,你太倒霉了,僅此而已,哪怕出現的是鶴丸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動手,我從來都是這麼壞,自私自利不近人情,你明白了嗎?」

  「不是這樣的!」五虎退猛然反駁,心髒的窒痛折磨得他泣不成聲,「主公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可哪怕瀕臨崩潰,映在瞳孔裡的也只有千繪京愈發冷沉的臉。

  他倒退一步,奪門而出,不忍再留。

  千繪京孤零零地站著,眼中看不出絲毫情緒。內心的畸形快意在挑釁她僅存的理智,自從破了面靈氣的幻境後,她變得越來越情緒化,轉移封印需要充足而純粹的靈力,就算不用付喪神獻祭也可以一點一點地積攢,推五虎退去死……這簡直荒唐!

  可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惡靈化的事情,想要發泄,想要破壞,種種超越心理極限的恐懼讓她再也無法掙脫出來。

  ——想讓天真如白紙的五虎退看穿你的真面目嗎?

  ——想讓一心一意為你的付喪神知道你是個精神分裂的殺人狂嗎?

  她從沒怕過什麼東西,但這次,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把屠刀對准付喪神,用他們的生命承受自己刻骨的恨意,她怕了,怕得令人絕望。

  障子「吱呀」一動,打斷了她的自我逃避,抬眸,發現來者竟是鶴丸。

  這瞬間,在心底騰肆的破壞欲達到極限。

  ……如果能將這個人徹底污染了,該多好。

  鶴丸立在障子邊,雪白的出陣服接受了血的洗禮,良久,房間裡響起了他略顯疲憊的沙啞聲音:「鶴丸送源家剛出生的女兒去了另一處避難所,途中遇險,我把他們都帶回來了。」

  擁有高貴血統的嬰兒最受魑魅魍魎的歡迎,為了奪回孩子,保證源氏夫人等人的安全,他全力退敵,殺盡了那些因躲過大部隊視線而殘存下來的妖怪,好在及時,那些人都平安脫身了。

  見鶴丸要走,千繪京眉眼間覆上了一層暗色:「都聽見了?」

  那浴血的背影停住了。

  氣氛安靜得可怕。

  「為了目的,我連你都可以舍棄,是不是很痛心?」

  鶴丸平靜地回答:「沒有。」

  「你轉過來,看著我說。」

  他默了默,轉了身,誰知千繪京直接來到面前,拽住他的衣領往下一扯,堵上了他的唇,後又猛地咬緊貝齒,鶴丸只覺得一股甜腥味襲來,薄唇出現一道血色,成了無法跨越的界限。

  不過片刻,千繪京松開手,舔了一下沾在嘴邊的血液,仍不走開,鶴丸低眸望著她,忽然伸手摟住她的腰身,溫暖的呼吸重回鼻間,充斥著意亂情迷。

  任何的言語已成多余,舌間的一次次摩挲足以點燃激情,拋開顧慮的枷鎖,他們只能聽見對方的急促心跳,火熱布滿全身血脈,在放縱自我的深吻中纏綿。

  仿佛一場燎原盛火,蔓延了整座雪下孤城。

  不知過了多久,連唇齒都已麻木,兩人終於分開,千繪京陷在鶴丸懷裡,臉頰燥紅,緩了許久才問:「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會永遠活在我的欺騙之中?」

  鶴丸緊抱著她,一生的溫柔繾綣全都給予了懷中的人,隨後,他低下頭,話音低緩情切,透著幾分隱忍——

  「我心甘情願。」


第127章

  第二天,千繪京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就清醒了。

  鶴丸躺在旁側,右胳膊被她墊在腦袋下成了枕頭,左胳膊摟著她的腰,熟睡的氣息像陽光下的牧草,干燥清爽。千繪京直勾勾地看著他,想起了昨夜的熱吻。

  喜歡鶴丸嗎?

  喜歡。至少現在是喜歡的。

  如果沒有體內怨念的催動她可能做不出這麼大膽的事,但做了也不後悔,發了泄過了癮,怎麼說都間接地回應了對方的心意……胡思亂想之後,該起床了。

  千繪京爬起身,看著被自己帶過來的衣被,猶豫一會兒,還是把它塞回去順便給鶴丸掖了掖,這賢惠的舉動經過她的手顯得莫名詭異。

  窗外,陽光斜出厚雲,人們的歡叫傳遍平安京,一片祥和安寧。走到門邊時她頓了頓,沒由來的緊張,等足夠平靜了才出去。

  腳步聲變遠後,鶴丸睜開眼,全無惺忪睡意,看著身上的衣被,輕笑一聲,風過即散。

  屋外,千繪京收到了大戰告捷的消息,送消息來的是迪達拉,年輕人平常話多,現在卻保持著沉默,隔了好久才出聲:「呆毛。」

  千繪京埋頭看木簡:「嗯?」

  「你昨晚應該成長了不少吧。」

  千繪京瀏覽文字的目光停住,抬頭看他,神色很平靜,或許是平靜得過了頭,迪達拉感覺到了一股殺意:「……那什麼,我胡說的,嗯。」

  「只是接個吻而已,你遲早也會有這麼一天的,」對方沒有一刀捅死他,「別羨慕,後輩。」

  莫名成了後輩的迪達拉:「……」

  羨慕?!

  羨慕個蛋!!!

  滿腔髒話正要飆出來,千繪京已經走到了另一邊,快進殿內的時候回頭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這個人愛恨分明,宇智波鼬是我的敵人,他欠我一條命,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無論我跟誰在一起,都和他無關。」

  看著走入殿中消失在門那邊的背影,迪達拉仰望了一下藍天白雲,挑挑眉:「單身萬歲,嗯。」

  多虧鶴丸的提議和千繪京的周密布置,散落於京中的魑魅魍魎已經被清除干淨,現在天皇下令修整,百廢待興,只是巨蟒之災發生在皇城周圍,國庫遭到毀壞,官家拿不出那麼多錢財。

  「只有瘦死的羊,沒有不掉毛的狼,」千繪京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對面坐著長谷部,「現在藤原忠平是不是不在府邸?」

  「嗯,他去查看皇城的受損情況了。」

  「帶上第二部 隊的人,跟我走。」

  當天下午,藤原忠平的親信幾乎是一路哭著娘去皇城找人的,當時藤原正在跟太政官商量統管事宜,聽親信在耳邊哭訴了幾句,連忙回府,衝進內院一看,寶庫已經被洗劫了,連銅皮箱子都沒留下,空蕩得簡直凄涼。

  他愣在原地,嘴張大老半天都沒合攏,擦了擦眼睛,指著寶庫暴跳如雷:「我的錢呢!」

  那親信被噴了滿臉唾沫星子,擦都不敢擦:「大,大人……神子大人帶著部下來……屬下不敢攔……」

  藤原覺得自己跟千繪京八字犯衝,咬著後槽牙問:「全都沒了?!」

  「還,還有……」

  親信戰戰兢兢地拿出一枚捂熱的和鏡。

  藤原奪過和鏡,照出了一張氣急敗壞的臉,腦海裡頓時浮現出千繪京擄走自己半生積蓄時嘲諷的樣子,摔了銅鏡又馬不停蹄地趕往神社,勢要找千繪京討一個說法,誰知剛到神社就望見了一大堆居民,他向來不把這群賤奴當回事,立刻找來衛兵要趕人,結果一個居民聞聲回頭,見到他,臉露喜色:「是藤原大人!」

  這聲驚呼讓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望過來,藤原被這潮水般的視線唬住,一時忘了下命令,緊接著更讓人匪夷所思的一幕發生了,居民們全都彎膝跪下,呼聲嘈雜,卻無一不是感恩皇家的大恩大德。

  原來千繪京記著他的貪生怕死,對外又宣稱無錢賑災,這才讓人搜了他的寶庫,以藤原家的名義投入重建工程,老百姓哪兒還厭惡他,只想把他當活菩薩一樣尊敬。

  錢能和名聲比嗎那肯定能啊,藤原明白了千繪京的花招,氣得腦仁疼,本想不顧一切去找人還債,結果又出現了個賀茂忠行和源氏家主,都贊揚他高風亮節不與世俗合污,藤原帶好了他們硬塞過來高帽子,在狂轟濫炸式的表揚中木了半天,一口氣哽住,被抬回府了。

  解決完資金問題,千繪京就把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給了賀茂,臨別在即,她也得好好休息幾天。

  五條國永知道真相後來找千繪京道歉,成年的鶴丸見到他反應平常,只當做普通客人對待,之後源氏夫人請千繪京給女兒賜名,千繪京以是在神樂殿降生為由選了「神樂」二字,有部分付喪神被造於平安時代,千繪京允許他們去各個工匠處看望自己的鍛造者,這時陸生經過,跟她感慨了一下當年老頭子長得真水靈。

  「話說回來,」陸生兜著衣袖,「昨晚你成長了多少?」

  千繪京:「……」

  「回去我跟老頭子說一聲,他一直擔心你嫁不出去,這下估計得敲鑼打鼓過個早年了。」

  千繪京:「……忙你的。」

  回頭就看見了五虎退,小短刀傷心了整夜,眼眶都是紅的,走到她面前停下來,努力保持著平常心:「主公,農戶把田地的損壞面積統計好了。」

  「嗯,等會兒你再去一趟檢非違使廳,問問追捕玉藻前的進展,」千繪京到底還是不忍心,揉了揉五虎退的短發,明顯感覺到手下的人猛然一抖,「昨天的事情……抱歉了。」

  五虎退連忙搖頭,匆匆應了句「我馬上去」就跑遠了。

  雖然每一項工作都必須有人操持,但這並不妨礙慶功宴的舉辦,各路好友聚集起來,就著一頓美味佳肴,舉杯同慶,熱鬧非常。

  燒酒香氣濃烈,刺身口感爽滑,配著一碟醉章魚叫神仙都無可挑剔,歡聲笑語一只持續到晚上,通明的燈火比天上最亮的星還耀眼。千繪京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熱絡,難得沒有提前離場,小妖怪和短刀們在屋子中央玩投壺,笑容滿溢,她看在眼裡,又給自己倒了杯清酒。

  「對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跟旁邊的鯰尾說,「你看見小時候的鶴丸了嗎?」

  鯰尾咽下壽司,回憶片刻:「沒有,這幾天都沒見到他。」

  「是嗎……」

  明天就得走了,本來想好好道個別的。

  她偷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成年鶴丸,然後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繼續用餐。

  通宵一整晚,隔日橫七豎八地睡了一地人,支窗開門散酒氣,巫女端著醒酒湯挨個兒把他們叫醒,鶴丸背著千繪京洗臉去了,剩一屋子光棍自生自滅。

  吃飽喝足,離別在即。

  像是為了歡送他們,今天的天氣比昨天還好,光景明媚,綠草萋萋,人們正在辛勤地修建房屋,千繪京和陸生處理完最後的瑣事,剛入夜就領著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後山,奴良滑瓢前來送別,他看了一眼喜歡在自己面前當孫子的陸生,不理,只跟千繪京說:「什麼時候回來?」

  千繪京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有緣就會重逢。」

  說罷,環視周遭,仍然不見幼鶴的蹤影,她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正要走,耳邊忽然響起腳步聲,幼鶴來了。

  「波!」後者跑得喘不過氣,撐著膝蓋平復心跳,「對不起,我來晚了。」

  心裡缺失的那塊總算補上了,千繪京說:「不晚,剛好。」

  她拿出時空轉移裝置,卻被幼鶴扯住了衣角,那只白嫩的小手不知干了什麼,全是血痕,她抓起他的另一只手,也是一樣:「怎麼弄的?」

  幼鶴任她抓著,仰起頭,忽然笑道:「波,你看天上。」

  其他的人也跟著抬頭,本來漆黑的天空這時竟亮起了明光。

  秋田不可置信地說:「是天燈!」

  原先升上去的天燈都逐漸縮成了光粒,新的又從萬千山嶺間源源不斷地飄出,恍若盞盞金色琉璃,襯著夜色的暗,璀璨迷人眼。

  幼鶴這些天日夜不眠,到處收集竹子,末了自己用小刀一點一點地削成竹篾,竹篾扎人,他被劃得吃飯時連筷子都拿不穩,但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制成天燈,送給了那些敬仰千繪京的人,並約定在今夜一起燃放。

  「這份禮物還算正常嗎?」

  他這麼問千繪京,千繪京一下子想起了自己之前說過的話,遲疑幾秒:「你還記得?」

  幼鶴嗯了一聲,眼睛裡像是有星光躍動:「大家都在天燈上寫下了對波的祝福。」

  千繪京一路走到這裡,受到過質疑,也獲得過尊敬,曾陷入輿論漩渦,也摒棄前嫌救了平安京所有人,百姓不是瞎子,都看得見,辨得清,即使她離開了,他們依然尊她為唯一的神子。

  就像這漫天盛景,會被人銘記一生。

  「波,臨走之前,我想把我的祝福送給你,」幼鶴牽過千繪京的手,用指頭在她的手掌中寫下幾個字。

  千繪京的嘴角有很淺的笑意,轉瞬即逝。

  「走了,」幼鶴寫完的同一時間,她轉身摁下時間轉換裝置的按鈕,只是「寫」有祝福的手一直攥著,沒有松開。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波就交給你了。」

  幼鶴對鶴丸如此說道,鶴丸則衝他腦門兒彈了一下,咧嘴笑:「還用你說?」

  一束金光忽然降臨,包裹住了全體人員的身體,隨後漸漸消融,如同天燈一樣,消失在了無邊夜色中。

  幼鶴站得筆直,旁邊的奴良滑瓢則順著山路往下走:「還不回去?」

  「我再待一會兒。」

  奴良畫瓢只以為他是舍不得千繪京,就先走了。

  一刻鐘過後,樹林裡出現了兩道身影,他們身穿白色的立領制服,目光如炬。其中一名打開履歷本,看著幼鶴核對一番,冷漠道:「我們已經滿足了你的延時要求,請立刻跟我們去時政總部。」

  幼鶴對上他們的視線,十分警惕:「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歷史的修正者,你的成長已經偏離了軌道,我們有義務讓一切回到正常的狀態。」

  時空之主,時政至上。

  可畏不可逆。


第128章

  590號本丸換上了秋季景趣,燦金的庭院遠遠望去更像是一畝畝豐滿稻穗,風過稻浪起,泛黃的樹葉墜落枝頭,在空中打了一個旋兒,落到了外來者的肩上。

  有兩個人正躲在蔥郁的秋植後面,扒拉著灌木叢往外面瞅。

  一人說:「好像是真的。」

  他們早上收到消息,說是文化祭總負責人賽前選拔的黑馬,590號審神者玩忽職守,撂下挑子去其他時空逍遙快活了,甚至一名付喪神都沒留下,整座本丸空空如也,連個守門的都沒有。

  要知道文化祭總負責人的工作是塊香餑餑,誰見了不心動,宇智波這一走就等於給別人留了把柄,只要把最具威脅力的對手解決掉,剩下的人的獲勝幾率就會大大增加。

  「肯定沒人了,」其中一個拍掉肩上的落葉,不自覺地笑起來,「只要把這裡的情況報告給北村大人,宇智波就沒戲唱了。」

  說完就拿出微型相機,准備把千繪京瀆職的證據拍下來,可突然傳來「咻」的一聲,長劍劃破灌木,樹葉揚起的同時劍刃正中微型相機,機械瞬間碎裂,膠卷被劍尖釘在了泥土裡,而男人還保持著手拿相機的姿勢,懵了好半天才覺得哪兒不對勁。

  旁邊的同伴比他快一秒反應過來:「遭了,快跑!」

  內心的焦急像雜草一樣瘋狂滋長,可他們還是晚了一步,剛轉身視野就被耀眼的金色充滿,眯起眼,勉強可以看見那金色中央立著一名男子,面容不清晰,說出的話卻如王令般威嚴有力:「本王不過休息了一會兒,就有老鼠進來了,雜種,你是怎麼為本王看家護院的?」

  這時他們的後方也響起聲音,與男子不同,是屬於少年人的清亮活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他們會從小路過來啊……」

  回頭一望,見一粉發少年正騎著匹只在傳說中出現過的駿鷹俯視著他們,不知想到了什麼,原本慵懶的眼神頓時亮堂起來:「這次的入侵者就交給我打掃吧,Archer!」

  聽到這句話兩個審神者連頭皮都炸了起來,幾乎是同時跪倒在地,連聲求饒,吉爾伽美什聽得心煩,手一揚,十面巴比倫之門裡都現出了寶具,正要出招,庭院裡的轉換裝置忽然亮起光芒,他瞥了一眼,施令的動作不由得停住。

  光芒消失後院子裡擠滿了相貌各異的人,推推攘攘,比集市還要熱鬧,跪在地上的審神者也被這空前盛況驚住了,求饒的話卡在喉嚨裡,直到千繪京擠開人群,朝這邊走來。

  看著這兩張生面孔,千繪京問阿斯托爾福:「怎麼回事?」

  後者愣了愣,被問第二遍時才有回應:「那個……是入侵者!」

  他沒想到御主會回來得這麼突然,驚訝之余還帶著重逢後的喜悅,吉爾伽美什則不同了,窩火得很,憑什麼不先問他:「喂,蠢材,已經做好忽略本王的覺悟了嗎!」

  這麼久不見凶人還是那個腔調,千繪京注視著英雄王的怒容,慢慢地,在滿院秋風中露出一抹淺笑:「辛苦了,Archer,Rider。」

  不管是選擇追隨她這個不稱職的御主還是看護好這個本丸,都辛苦你們了。

  送走奴良組之後,千繪京讓人把兩位審神者分別帶到了不同的對屋裡,然後走入其中一間,關好障子,留自己和對方獨處。

  她認得他,在合訓期間是同一番隊的。

  窗戶敞開,溫度不算低的秋風灌進來,卻讓面對千繪京的人打了個冷噤。早就聽說過千繪京的背景不簡單,誰知道竟然這麼恐怖,隨意操控數萬寶具的金發王者,以獅鷲為坐騎的粉發少年,最糟糕的是連奴良組都成了她的幫手……越想越急越急越怕,他渾身都在出汗,秒針每走一格都是煎熬。

  「你們鬼鬼祟祟地到我的本丸裡來,不會只是為了偷東西那麼簡單吧,」千繪京坐在扶手椅上,斜著身體支著臉,質問的口吻帶有幾分輕蔑,「是你自己說,還是我來幫你?」

  那人把視線轉向窗戶,低聲道:「當然是……」

  話說到一半拔腿就跑,可在距離窗戶還有半米時後背忽然挨了一腳,身體前撲,額頭狠撞在窗台上,還沒來得及喊痛頭發又被拽住,像破麻袋一樣被撂到地上,緊接著脖子一緊——千繪京用扶手椅壓住了他,使力極重,橫撐勒進皮肉,疼得他滿腦子逃跑的想法都沒了。

  這一切的發生只用了三秒。

  「等等,我說,我說!」

  生怕丟掉小命,審神者嚇破了音:「是603號審神者,那,那個叫卡西的!她告訴我們你最近不在本丸,讓我們來檢舉你,然後我們就可以在劍道賽上順利晉級了!」

  千繪京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能讓他不寒而栗,良久,壓著扶手椅的力道松開,他終於逃離了禁錮。

  可千繪京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

  只見對方微微蹲身,掐著他的臉逼他抬起頭,聲音冷得像冰窖:「近侍是加州清光的那個卡西,卡西莉迦特?」

  他點頭如搗蒜,心髒都快要跳出來:「對對對,就是她!」

  招完又嚷嚷著自己有多無辜多愚蠢,但千繪京一句都聽不進去,文化祭在即,她倒是不難猜出卡西用了什麼理由煽動這些人,真正讓她覺得好笑的是自己還什麼都沒有做,偷她東西的人已經忍不住要讓她倒霉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審神者怕她不信,指著外面喊,「不信你去問真葵,他也知道!」

  千繪京松開手坐回椅子上,挑著眉,神情比剛剛更加冷淡:「知不知道卡西莉迦特是在給你們下套?」

  審神者一臉不解:「……啊?」

  「如果趕走我就能讓你們順利晉級,那她自己為什麼不來,偌大的時政誰不想得到這次文化祭的負責權?」

  看著對方半懵半明白的表情,她繼續說道:「我和她有私仇,就算我因為擅離職守失去了參賽權,也會有下一個宇智波千繪京成為眾矢之的,可她就不一樣了,少了個對手的同時也少了個仇敵,還不用自己親自動手,多省事。」

  「實話告訴你,她早就知道我的本丸臥虎藏龍,所以才會騙你們來檢舉我,借刀殺人,懂不懂?」

  審神者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盯著千繪京確認道:「所以……我們被她耍了?」

  千繪京不給他留面子:「事實擺在眼前,信不信都是一個樣。」

  這番話半真半假,足夠讓這人對卡西產生敵意。好在他沒讓她失望,剛才的驚恐無措已經完全變成了怒火,激得他立刻站起來,只是腿還有些發軟:「我,我……」

  吞吐很久,終於決定去找卡西算賬,卻被千繪京攔下。

  「你是不是不打算放過我?」

  聽出了他話音的顫抖,千繪京譏諷道:「你現在去找她有什麼用,她只會一味裝可憐敷衍過去,如果你願意配合我,我倒是可以幫你出這口惡氣。」

  審神者氣憤到滿臉漲紅,但還是冷靜了些。被耍的人是他,貿然去找卡西說不定還會受到嘲笑,不如識相點順著千繪京給的台階下,至少能留點尊嚴。

  思來想去,最終點頭答應了千繪京的要求,兩人商議片刻,他走的時候頭低得很低,唯恐被別人看見自己長什麼樣子。

  放審神者離開後,千繪京走到桌邊喝了口茶,發現已經涼了,於是擱下茶杯去另一間對屋找另一位入侵者。

  剛才那人因為心虛都忘了反抗,原來旁邊這位叫真葵的才是塊硬骨頭,她進屋的時候房間陳設一團糟,人已經被困在了角落,長谷部和亂正收拾屋子。

  長谷部向她描述了一下情況,大概就是真葵嘴硬,一句話都不肯說還差點掀了屋子,不過千繪京已經得到了情報,這人坦不坦白都不影響事態的發展。

  「既然如此,就只好委屈真葵大人在這兒待一段時間了,」千繪京不痛不癢地說道,「我得和付喪神一起去看看監控錄像,在確定你們沒有偷走任何我的私人財物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聞言,真葵冷冷一笑:「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明太郎那軟蛋肯定已經招了,還裝模作樣干什麼?」

  千繪京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吩咐長谷部讓付喪神輪流值守看緊他,要飯就給要水就倒,但絕不能出這道門。

  審神者不見了最急的就是付喪神,真葵與明太郎交好,那他的近侍肯定會去找後者問個究竟,而明太郎已經與千繪京約定好,只要一口咬定真葵最後見到的是卡西,真葵的付喪神就會堵著603號本丸的大門要人,卡西被逼無奈肯定會來找千繪京,但她怕,怕千繪京的手段也怕自己的齷齪心思敗露,所以到時候出現的一定不會是她。

  千繪京坐在走廊上,鯰尾在旁邊倒茶,秋天的景色真好啊,好到她覺得渾身愜意,末了,她撿起手邊的楓葉,手指搓動,楓葉跟著一起轉:「今天我這本丸真是熱鬧啊,你說呢,加州清光?」

  鯰尾往院子裡望去,一片秋色映著清光的黑紅出陣服,襯得他格外突兀。

  這個時候還有很多付喪神在附近灑掃,看見這一幕都有不好的預感。

  每一位在590號現世的付喪神都被告知過一句話,主公最厭惡的刀就是衝田組的加州清光,誰提起就是犯禁。

  可現下,清光正站在千繪京面前,微微汗濕的長發顯示著他來得有多匆急:「590號審神者,請放人。」

  和想像中的差不多,卡西果然把髒水潑她身上了。

  千繪京既不生氣也不否定,只站起身抻抻衣領,朝屋裡做了個「請」的手勢。

  卡西莉迦特,欠我的,我馬上讓你還回來。


第129章

  清光不認為有和千繪京談話的必要,所以走進屋裡的第一句話就是:「人在哪裡?」

  他本來對這位審神者沒什麼感覺,但就是因為卡西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表現出對後者的厭惡,耳濡目染,現在的他已經把千繪京列入了敵對名單,能不見就不見,必須見時就保持十二分的冷淡。

  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回應,轉過身,見千繪京已經把障子關上,說實在的,這位審神者相貌冷麗,氣質出眾,身材也是數一數二的好,這樣的女人走到哪裡都是焦點,怎麼偏偏跟卡西過不去?

  屋子裡擺設齊整,博古架上的玉器瓷器泛著古色光澤,從院子裡移植進來的一叢翠竹在角落裡長得青綠直挺,陽光斜入窗戶,剛好將竹影投在放滿公文的書桌上。這景像雖好,清光卻沒工夫欣賞。

  「我不想跟你起爭執,」他壓著火,再次聲明來意,「請把審神者真葵放了。」

  千繪京似乎笑了一聲:「如果我不放呢?」

  「就算是搶我也會把人搶回去。」

  清光說得認真,她卻像在聽笑話,兩人沉默片刻,她的嘴角忽然緊抿了一下:「你有沒有聽卡西莉迦特講過一個故事?」

  卡西講過的故事很多,清光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個。

  「從前有個女孩兒,她有一位很值得信任的同伴。」

  這開場實在很老套。

  千繪京邊走邊說,很快就來到了清光跟前,清光下意識地退後兩步,她得寸進尺,越發迫近:「同伴也很信任她,他們分享了自己所有的秘密,從此並肩作戰,共患難共進退,可就在某一天,女孩兒遇到了生命中最大的危機,你猜那位同伴做了什麼?」

  清光已經被逼到牆角,後背緊貼著牆壁,手邊是那叢翠竹。

  他們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因為千繪京湊到了他面前,雙方鼻息勾纏,暖得燙人:「他毫不留情地拋棄了她選擇投入敵營,然後女孩兒被關了起來,手腳筋全被挑斷,每天都泡在又髒又臭的污水裡,可她沒有後悔信任那位同伴,鞭子打在身上的時候沒一秒不是在為同伴辯解,可能他有苦衷,可能他會念著以前的感情把她救出來,但是女孩兒錯了,錯得離譜。」

  聽到後面,清光的表情越來越不對勁,他皺起眉頭,開始審視千繪京:「你從哪裡打聽到的?」

  經歷過這些的人,明明是卡西莉迦特。

  當時時政分局的人告訴他他們已經調查出了卡西制造時間溯行軍的事,為了不讓卡西被流放,他必須偽裝成叛徒幫助分局的人抓住卡西,然後挖出她的眼睛,取得分局的信任。

  他知道卡西的眼睛有多珍貴,所以在上面做了手腳,讓伊吾拿到的是沾滿白磷的眼珠,時間一到眼珠自燃,他們只能前功盡棄。

  那段時間他收集到了很多有關時政的情報,見不得光的,廢棄已久的……可就在不久之後,時政高層告訴他卡西被清洗記憶後無罪釋放了,他也得到了自由,兩人重新生活在一起,只是時政警告過他不許再提起以前的事,否則後果會遠遠超出他能承受的範圍。

  現在的生活有多幸福以前的磨難就有多堅信,他永遠忘不了自己親手挖出卡西眼睛時的心情,愧疚,痛苦,還有對時政的憎恨,但他只能忍耐,心髒都疼得抽搐了也要裝得冷酷無情……

  這些事情原本都被他埋藏在了記憶深處,可現在,此時此刻,竟然從另一個只有過幾面之緣的審神者口中說出來,他怎麼能不驚訝。

  千繪京察覺到了他的震驚,卻沒有停下,只是雙眸有著顯而易見的悲傷:「其實我也有過相同的經歷,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問問那位同伴,為什麼我把他放在心尖上他卻把我踩在腳底,為什麼我的真心實意換來的都是這麼殘忍的對待。」

  說著說著清光竟聽出了一絲隱忍的哭腔,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眼看著千繪京的失落潤濕眼尾,睫毛沾上點點水光。

  「我啊,」千繪京慢慢伸出手,指著自己的心髒說,「真的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唯一,失去了他,我才能體會到鑽心刺骨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這瞬間,清光差點把她口中的「他」當成了自己,短暫的共鳴讓他忍不住放下之前的成見,緩聲道:「宇智波,你或許和主公之間有誤會,只要你不故意針對她……」

  「那又如何?」

  對方突然輕佻的聲音讓他愣住了。

  千繪京往前湊了湊,嘴唇幾乎與對方的耳垂貼在一起,吐字一個比一個清晰:「剛才的話都是,耍,你,的。」

  清光徹底清醒了,他惱羞成怒,當即推開千繪京,然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勁極大:「你果然不安好心,快把審神者真葵交出來!」

  他簡直要恨死自己的心軟了,怎麼能蠢成那樣!

  千繪京被抓著手腕,明顯處於劣勢,偏偏她不急,就這麼氣定神閑地看著清光,直到障子被打開。

  「你們在干什麼?!」

  卡西立在陽光下,可這並沒有使她的臉色好看多少:「加州清光,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來找人的!」

  她出現得突然,清光也沒有反應過來,見他不說話卡西的火氣更甚,直接衝到兩人中間,使勁掰開他們抓在一起的手,光掰開還不解氣,還要打人!

  高高揚起的巴掌眼看就要扇在千繪京臉上,卻被及時趕來的鶴丸拽住手腕,動彈不得。

  「松開,松開!」她高聲叫嚷,面紅耳赤,「加州清光你是不是瞎了!」

  清光迅速回神,立刻去制止鶴丸,可就在這剎那,鶴丸的刀尖已經抵住了他的脖子,再往前一步就會被貫穿喉嚨。

  他們是第二次對峙,為了同樣的人。

  卡西還在喊痛,鶴丸卻不管,只對上清光的視線,嗓音低沉:「最後一個見過真葵的人是卡西莉迦特,那真葵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從不與主公來往,又是誰讓他來找主公?」

  他義正言辭,不給清光任何反駁的機會:「我已經調查過監控錄像,今天早上卡西莉迦特來過我們本丸,但只是敲了門,沒人應就回去了,此後不過兩個小時真葵就出現在了本丸,這之間沒有聯系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相信。」

  「主公的實力在合訓時有目共睹,卡西莉迦特用了什麼手段才把真葵騙來已經不言而喻,加州清光,別聽什麼信什麼,做事多帶腦子,也不至於每次都落得個臉面盡失的下場。」

  付喪神從來都不是傻子,他們無一不是經歷了千百年的歲月,思想成熟,清光這麼容易聽信卡西的話,無非是把她當成了最不應該防備的人,頭腦發熱的時候對方說什麼是什麼,但只要冷靜下來就能找出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鶴丸的詰責恰好給了他冷靜的機會。

  清光思考了很久也掙扎了很久,眼中的不可置信逐漸轉化為失望,他看向一臉驚慌的卡西,還沒開口就聽到狡辯:「清光,你別信他們,我們和他們有仇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夠了,主公,」清光不忍心拆穿她,打斷之後收斂了氣勢,又對千繪京說,「這次是主公做得過火了,我替她道歉,請你原諒。」

  他一直低著頭,放下所有的身段替卡西的愚蠢道歉,千繪京沒有立即答應,而是等了幾分鐘,等他受到的屈辱足夠時才松口:「可以。」

  加州清光,正是你對心上人喜歡得太卑微,所以才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她放走了卡西,但放不走卡西對自己的挑釁。

  睚眥必報,絕不善了。

  提前讓真葵離開,自尊心極強的他一定會去跟卡西算賬,卡西見他回來了清光卻沒有蹤影,絕對會來本丸找人,千繪京掐准了時間,等的就是她推開門的那一刻。

  望向上方,那裡有被楓葉框成一小片的天空,還有正在被一群母鳥追逐的五姨太迪達拉,千繪京像是在思索什麼,過了很久才問旁邊的鶴丸:「東西送來了嗎?」

  鶴丸遞給她一張天青色的符紙。這是花開院秀元用妖盒做出來的,專門用來儲存靈力。

  千繪京把它收好,淡淡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你是不是要去喂馬?」

  「嗯,今天輪到我當值。」

  「一起去吧。」

  二人在楓林小道裡走著,一時間只剩下腳踩樹葉的沙沙聲。忽然,千繪京說道:「記得洗手,你碰過她了。」

  鶴丸笑了笑,用尚且清白的左手揉她的頭發:「遵命。」

  這之後不久,文化祭如期舉行。

  要容納成千上萬的觀看者還要留下足夠寬敞的比賽空間顯然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時政索性將比賽場地設立在海面,保守估計,這建築占海面積能有二十五萬平方米,據說今年還要擴建。

  走進體育場,還能聞到海風的味道。

  奴良滑瓢坐在豪華包廂裡,視線能觸及到的地方全是人,人,人。

  他支著臉,一口飲盡盞中的酒。說老實話,出生在千年前的他已經習慣了古日式建築,今天還是頭一次接觸到遠超現世的高科技產品,別扭得很。

  回頭看了一眼能當宅邸用的貴賓包廂,又順手點了一下桌上的觸感按鈕,按鈕亮起綠光,原本漆黑的桌面立刻顯現出入場口的畫面,畫面隨著奴良滑瓢手指的移動不斷轉換,最終定格在第一安檢處。

  擴大,再擴大,畫面上只呈現出了一張人臉。

  他讓納豆小僧又倒了一盞酒,眼中興致盎然。

  在人聲鼎沸中,他輕聲說道:「別讓我白來一趟啊,波波。」


第130章

  入場口大排長龍,海風的涼爽都吹不散人擠人的悶熱。

  「請審神者大人們檢查一下有沒有攜帶本丸對應的號碼牌。」

  廣播裡傳來聲音的同時千繪京已經站上了第一安檢處的電子測量台,一層層的光圈由下至上升起,安檢機器亮起綠勾,監察人員看了眼智能名冊上的名字,問:「590號,宇智波千繪京?」

  千繪京點了點頭,然後走過安全門,讓下一名審神者上來。

  劍道賽的安檢一共有三道,全部通過了以後還要聽指導員說明比賽規則。

  「比賽采取二人對戰的形式,場地裡共有六個擂台,前賽只要將對手擊敗即可,中後賽則采用三局兩勝的方式,贏一場得一分,打輸或平局不得分,累積分數最多者獲勝,按照先前的規定,合訓期間的隊長或代理隊長會加五分基礎分,」指導員看了眼台下潮水般湧上來的人群,心想這劍道賽恐怕得持續整整一周,「那麼,現在來說一下如果輸了該怎麼辦……哎,你去哪兒?」

  一位黑頭發的審神者脫離人群,徑直去了已經開放的入場通道,聽到指導員的疑問她轉過頭來,微微揚眉,好笑道:「我會輸?」

  還真是……有個性。

  指導員啞口無言,發現有幾個一樣有個性的審神者也跟著出了隊伍,全都勝券在握,成竹在胸。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對剩下的審神者講解輸後的規則,十分鐘後,聲音停止,審神者依次入場,觀眾們開始尖叫,為自己的朋友吶喊助威。

  「阿藤別慫干他丫的,給老子長點臉拿下冠軍啊啊啊啊啊啊!」

  「小兔崽子比誰聲音大是吧——通過了合訓就直接衝到終點啊明太郎!」

  「請大家一定要加油!」

  燈光聚集在六座擂台上面,開場音樂燃翻了天,奴良滑瓢看著激動得差點滾下看台的觀眾,嘴角噙笑,然後望向對面鬼燈的貴賓包廂,那臉色嚴肅的男人正看得專注,像是在找什麼人。

  察覺到這點,他眼裡的笑意加深了不少。

  另一邊,千繪京正在專用休息室裡看實況轉播,前面排的人多,她得過會兒才能出場。

  其實光是審神者的比賽還不至於這麼熱鬧,時政臨時加了要求,說是近侍的水准更能考驗一個審神者的能力,所以把體育場分成了兩半,一半場地歸審神者,一半場地歸付喪神。

  她本來想去看看鶴丸的比賽,但一出去就迷了路,只能原路返回在休息室裡等著,看這體育場面積和配置……不得不說時政這次真是大手筆。

  過了很久,廣播終於響起:「590號審神者,請做好准備。」

  千繪京關掉實況轉播,拿起放在桌上的刀,開門的一瞬間,嘴角弧度上翹了些。

  洗干淨脖子等著吧,時政。

  當背景板上亮起「宇智波千繪京」的字樣時,奴良滑瓢端酒盞的手和鬼燈喝茶的動作同時頓了一下,他們中間還有一間貴賓包廂,裡面是情報部門的主任酒井和其他同事,前者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光,看不清眼神。

  六座擂台有五座都打鬥得正酣暢,突然一聲哨響,最左邊的那一座已經分出了勝負,他們嚇了一跳,都以為是裁判弄錯了,要知道離比賽開始到現在才一秒鐘!

  這個時候,觀眾席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看清楚了嗎,她到底是怎麼出手的?!」

  「我記得她,她是指導員還在宣布規則時最先離開的那個!」

  瞬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千繪京身上,她就那麼站著,連刀都沒有拔,腳底就已經躺了一個人。

  驚呼一陣高過一陣,連裁判都忘了該做什麼,哨子還叼在嘴裡,好半天才松開:「那個什麼……下,下一場,松青稚!」

  看起來還很青澀的少年硬著頭皮走上來,上台時還差點摔倒,觀眾席一片哄笑。

  他急得脖子都紅了,卻還是要對千繪京鞠躬行禮:「請,請多指教。」

  說完就去摸刀,誰知裁判的哨聲才剛剛響起,自己的脖子就忽然痛了一下,緊接著眼前一黑,往前栽去。

  千繪京出現在他旁邊,還保持著使出手刀的姿勢。

  一秒,又是一秒!

  觀眾席炸開了鍋,紛紛猜測這是哪位高人,還是裁判心理素質好,有了經驗後直接吹哨:「下一場!」

  短短十分鐘,千繪京的分數已經瘋漲五百多,原本處於最末的名字一躍成了榜首,其他五座擂台險些忘了比賽的事,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看她。

  比了幾十場,連一次刀都沒有拔過。

  簡直是屠殺!

  千繪京在萬眾矚目下揚起下顎,視線正對上高處的酒井,酒井裝作沒有看見一般轉身回包廂,路過鏡子旁邊才發現自己的額頭汗濕了,他抽出紙巾擦了擦,腦海裡全是剛才千繪京的眼神。

  絕對的自信,絕對的挑釁,更是明目張膽的宣戰。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撐在鏡子前,看著鏡面上那張失去了從容的臉,心有余悸。

  這種被告知即將上刑場的感覺直到中場休息時也沒有消失。

  ……

  比賽雖然重要,但休息也是一件不能忽視的事情,時政很貼心地給審神者們准備了兩個小時的全面放松時間,可以去吃飯或者做按摩,調整狀態。

  燭台切給千繪京做了便當,她打算在休息室裡解決午飯問題然後再睡一覺,結果在去洗手間的途中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

  她停在一間休息室門前,把裡面傳出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我聽說這個宇智波千繪京是奴良組總大將奴良滑瓢親自推選的代理隊長。」

  「真的啊?」一桌子人圍在一起,滿臉的意外。

  說出這個消息的審神者翹起二郎腿,往嘴裡塞了一塊牛肉:「要我說,那些被她打敗的人肯定都被收買了,你們也不想想,一個細胳膊細腿兒的臭小鬼能有什麼能耐。」

  有人還是不太相信:「可是比賽監管這麼嚴,作弊肯定會被查處吧。」

  「這有什麼,有奴良組的總大將撐腰呢,三大勢力之一啊,上面就算知道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審神者們竊竊私語起來,他倒是有點納悶:「哎,你們覺得這女人有什麼值得奴良組總大將欣賞的,居然肯背地裡幫她鋪路。」

  聽到這話,旁邊的人嬉笑一聲,壓低嗓子故作神秘地說:「該不會是把自己獻到床上去了吧,像這種冷冰冰的女人,表面上看起來都挺禁欲的,其實到床上那叫一個淫——」

  更齷齪的詞還沒來得及脫口,房門猛地被踹飛,門板砸在飯桌上,湯水四濺,燙了他們一臉,最開始討論這個話題的男人似乎是東家,立刻跳起來嚷嚷:「靠,誰他媽不要命了!」

  其他人上趕著助陣,全都站起來給男人撐氣勢,可只瞅了門外一眼就動不了了——他們的話題主角正站在那兒,面無表情。

  在背後議論別人本來就心虛,男人一時間也忘了要罵什麼,這時千繪京開口道:「很熱鬧。」

  她繞過滿屋子的湯湯水水,走到男人面前,然後伸手摁住他的肩膀,男人只覺得肩膀陡然變沉,身子一歪就被迫坐了下去,他抬頭看向千繪京,慌了起來:「你,你要干嘛?」

  千繪京從桌子上拿起一碟尚且完好的芥末調料,聲音冷漠:「沒什麼,就覺得這菜浪費了挺可惜的。」

  說完就把芥末碟送到男人嘴邊,男人被這氣味刺激得打了個激靈,匆忙道:「不,不用了,這東西丟了一點兒都不浪費……」

  這次千繪京不摁他的肩膀了,直接揪住他的頭發往後一拽,男人張嘴痛呼,滿碟的芥末全都倒了進來,辛辣的氣味猛衝顱頂,他頓時從座位上翻了下來,掐著脖子眼淚直湧。

  冷冷瞥了一眼滿地打滾的男人,千繪京松開手,瓷碟「啪」的一聲摔得粉碎。

  誰都想不到她會來這麼一手,這些人之中不缺有義氣的,張口就要質問千繪京憑什麼這麼做,可就在他們急於挽回尊嚴的那一刻,對方忽然折到了他們這邊,把躲在最後面的一個少年拎了出來。

  「我和奴良滑瓢上床那話,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

  少年滿頭冷汗,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被嚇的:「對不起我亂說的請原諒我!」

  千繪京眯了眯眼睛,直接拽著人走了,等剩下的人想起來要制止時,他們已經不見了。

  體育場裡應有盡有,千繪京去找鶴丸的時候無意中撞見了一處專供審神者休閑的弓道場,剛開始還覺得沒什麼用,現在卻覺得真是個好地方。

  少年一路被拖著過來,吸引目光無數,早就慌得不行:「你到底要干嘛啊,我都說了我只是胡說八道的,你怎麼這麼較真!」

  話音剛落就被扔下,千繪京丟給他一張弓:「射箭。」

  少年哆哆嗦嗦地站起來,碰到弓就跟觸電一樣,他再三嘗試,終於接弓搭箭,瞄准標靶勉強射了出去,但沒有中靶,而是歪到了一邊。

  千繪京的神色沒有半點變化,讓他繼續,少年又射了幾箭仍然沒有中靶,他自己都急了,汗水糊了眼睛,卻不能騰出手擦,他總覺得自己一旦擦汗旁邊的人就會剁掉他的手。

  於是咽了口唾沫,加長瞄准時間,張開弓,箭矢飛射出去,眼看要直線中靶,忽然另一支箭矢倏地從後方射來,正好撞偏他的箭釘在了靶心上,他的卻斷成了兩截。

  少年摸了摸剛被箭頭劃過的臉,一手血。

  這一幕徹底擊潰了他的煎熬,尖叫著嚇癱在地:「別殺我!」

  千繪京被少年的慫樣逗笑了,只不過是蔑笑。

  她彎了彎唇,俯下身用弓弦抵住少年的脖子,弓弦陷入皮肉,割出一絲血色,後者身體僵硬,發寒的脊背全是雞皮疙瘩。

  千繪京與他耳語,噴出的熱氣卻讓少年感覺耳朵結了層寒霜:「以後見到我只需要記住一件事。」

  抬起腳,把人當狗一樣踹下台階。

  「給,我,滾。」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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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少年落荒而逃,隔著老遠都能聽見哭爹喊娘的聲音。

  千繪京擦了擦手,叫住了一個無辜路過,手裡正抱著大摞文件的志願服務生,聽到她的聲音,服務生停住了腳步用滿臉「我沒惹你」的表情望過來,千繪京也不說別的:「請問付喪神的比賽場地在哪裡?」

  知道她不是來找麻煩的,服務生松了口氣:「在左邊,不過有點遠,你得坐觀光車過去。」

  猶豫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問:「需要我帶路嗎?」

  「不用了,多謝。」

  觀光車班次挺多,十五分鐘之後千繪京來到了體育場的西面,剛進去就聽見了陣陣歡呼,觀眾席沸騰一片,竟然比審神者那邊還熱鬧。

  為了防止弄錯身份,付喪神的座位都有固定區域,身上還穿著標有本丸番號的羽織,千繪京很快就找到了來看比賽的長谷部等人,看見她大家都挺高興的,紛紛笑鬧著讓座,千繪京婉拒:「鶴丸怎麼樣了?」

  「肯定是所向無敵啦!」不動行光揮了揮拳頭,又朝擂台奮聲高呼,「鶴丸國永必勝啊啊啊啊啊啊!!!」

  他吼得面紅脖子粗,那陣勢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緊接著是一波比他更激昂的加油聲,震撼了整座體育場!

  千繪京望向下方,見鶴丸正站在擂台中央,還有四名付喪神站在擂台邊角,一下子愣了,這時長谷部解釋說:「付喪神這邊的賽程沒那麼多,為了快點結束去看主公那邊的比賽,鶴丸選擇了跨場賽制。」

  跨場賽制就是臨時選擇以一對多,勝利了之後可以取消之後的比賽直接晉級多輪。

  千繪京站在觀眾席的最外圍也是最高點,一眼就能把賽況收入眼底。

  四名付喪神舉刀衝向鶴丸,鶴丸迅速彎腰,刀劍全都架在了他的背上,又突然挺身,三名付喪神因慣性後退了幾步,鶴丸立刻把目標轉向落單的那一個。

  對方反應不慢,趕緊揮刀格擋,可鶴丸的刀速出奇的快,出招角度又刁鑽,很快就挑飛了他的太刀,沒了武器的對手已不足為患,鶴丸轉身持刀狠狠一揮,掃開了其他想衝上來付喪神。

  這麼快就制服了第一個對手,精彩!

  從來沒有付喪神敢選擇跨場賽制,觀眾們看得入了神,連眼睛都不敢眨。

  千繪京也難得來了興致,環著手臂靠在牆壁上,觀望起來。

  「你這混蛋,」其中一個付喪神攥緊打刀,一邊大喊一邊朝鶴丸刺去,「別太囂張了!」

  他與另一名付喪神達成了共識左右夾攻鶴丸,鶴丸臨危不亂,舉刀擋住狠劈下來的兩柄打刀,腳下旋步避開了從後面直刺過來的脅差,脅差來不及收力直接刺向了跟自己同一戰線的打刀,兩人撞在一起跌到地上,觀眾席一陣嘩然。

  有喝彩的也有罵娘的。

  唯一幸存下來的對手孤立無援,但比賽還是要繼續,就算輸了也比投降好。想到這裡他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一般衝向鶴丸,鶴丸一步都沒有移動,只是揚起刀狠力揮落,准確無比地擊中了對方的胳膊。

  隨著最後一柄打刀落地的聲音響起,原本還在凝神看比賽的觀眾們全都驚醒了似的拼命鼓掌叫好,其中不免有人唾沫星子亂飛狂罵隊友廢物。

  被哄鬧聲包圍了的鶴丸望向同伴所在的位置,誰知竟然與千繪京四目相對,他驚訝了一下很快就恢復平靜,朝這邊招了招手。

  千繪京忍不住輕笑,頭偏到一邊,跟山姥切他們說:「走了。」

  「等等!」山姥切叫住她,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在休息室裡看過你的比賽實況了……要加油。」

  同伴贏了比賽,不動行光興致高漲,格外有活力:「主公,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聽著付喪神們的鼓勵,千繪京仰起頭掃了一眼露天體育場的天空,那裡還有海鷗飛過:「他們很快就會見識到了。」

  如她所言,那之後的每一場審神者比賽裁判都吹哨子吹到岔氣,只要有宇智波千繪京這個人在都是一秒結束戰鬥,還沒比賽的審神者們全都去服務生那兒查自己的賽程安排,凡是名字跟千繪京排在一起的都是臭著臉離開的。

  類似於「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的牢騷都沒斷過。

  不遠處,友阪白杉調笑道:「這麼囂張,是不是准備向高層宣戰了?」

  千繪京正在擦自己的刀,其實這刀連一次都沒有拔過,根本用不著清潔,只是她太無聊了:「你說呢?」

  「你來找我該不會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吧?」

  「有件事要找你幫忙。」

  友阪白杉不用參加劍道賽,他主要負責安排比賽名單,而千繪京來找他也正是為了這事。

  聽完對方的要求,友阪白杉瞪大了眼睛,然後捂嘴笑了起來:「公報私仇,真有你的。」

  千繪京把擦刀布丟到茶幾上,等服務生來清理:「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如果說最開始在論壇上出名的只有「590號本丸與世隔絕」,那從現在起熱度比這更高的就是宇智波千繪京這六個字了,休賽期間千繪京把論壇刷了個遍,看到後來差點不認識自己的名字。

  這樣下去高層也會注意到了。

  千繪京關掉電腦,鋪床睡覺,八個小時後迎來了中後賽。

  三局兩勝,對於弱者來說就是要被羞辱兩次,觀眾們坐在看台上交頭接耳,全都在猜測到底是哪個倒霉蛋對上千繪京,片刻後開場音樂響起,背景板上出現了「宇智波千繪京VS卡西莉迦特」的巨大字樣。

  卡西莉迦特?沒聽說過,沒看頭。

  就在眾人以為局勢又要一邊倒的時候,千繪京的一個舉動打破了這沉悶的氛圍——

  她拔刀了。

  觀眾席炸開了鍋。

  「我去這卡西莉迦特什麼來頭居然能讓宇智波拔刀!」

  「有看頭有看頭,老子要錄下來傳到論壇上去!」

  「前面的讓開點跳這麼高當心摔死你!」

  「別啊,我壓了一萬塊賭宇智波穩贏的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啊!」

  和他們的看熱鬧不嫌事大不同,卡西已經緊張得滿手是汗,兩腿發軟。

  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的氣勢早就輸了一大截。

  「真是冤家路窄啊,卡西,」千繪京目光慵懶,似乎根本沒把這場比賽放在心上,「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卡西忐忑不安:「什麼……」

  「你好歹也算是在貞德身邊待了一段日子,怎麼連半點穩重都沒學會?」

  還沒等卡西回話,裁判宣布比賽開始,千繪京瞬間消失,卡西急忙轉身想擋住對方的奇襲,可沒見到半點人影,直到觀眾席響起了一聲「在上面」才匆匆抬頭,忽然眼前一黑,後腦勺頓感疼痛,身體被踢飛到擂台角落後蜷成了一團。

  ——竟然直接踢頭!

  要知道中後賽已經不單單是劍道賽,而是開放了格鬥的禁令,一切搏鬥都是在規則允許的範圍之內,可無論怎麼說都是友誼賽,連刀都是竹制的,除非兩人有血海深仇否則不可能下這麼重的手!

  卡西根本就不是千繪京的對手,她腦子嗡鳴,眼前像是有上千只蚊蟲在亂飛,這時一雙干淨的白鞋出現在視野裡,上面是千繪京冷沉的臉。

  千繪京蹲下身拽住卡西的衣領,用其他人都聽不見的聲音說:「加州清光的事我們心知肚明。」

  聞言,卡西渾身一抖,不敢直視千繪京的眼睛:「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早就知道他的記憶被調換了,對不對?」

  從金魚草手繩到從來不見羊棲菜和芥籽的餐桌,卡西就算再蠢也能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她選擇了沉默,把可能引起清光懷疑的問題都咽回了肚子裡。

  月下散步,清光卻談起了第一次被主公觸摸的事,鍛造刀劍,清光卻在回憶第一次教主公清點材料的情景,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與千繪京有關。

  那神情可真溫柔啊,溫柔到能讓她嫉妒得發瘋。

  明明,明明是她的付喪神,為什麼還要記著宇智波千繪京……

  憑什麼!

  她是千耳會的大小姐,所有的一切都該是她的,她想要的東西一件都不能給別人!

  卡西頓時燃起怒火,猛地使勁推開千繪京,千繪京早有預料,一個簡單的側身就讓她撲了空,卡西不肯認輸,撿起落在地上的竹刀朝千繪京衝去,東劈西砍毫無章法。

  千繪京像是貓捉耗子一般遛得卡西滿場跑,最後她站定在一個地方,等著對方喘過氣,卡西還以為遇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高喊了一聲又不顧一切地進攻,千繪京氣定神閑,在那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小丫頭逼近之前突然揚起竹刀劈了下去!

  清脆而響亮的聲音響起,觀眾席鴉雀無聲。

  千繪京的竹刀打中了卡西的臉,力氣之大速度之快跟抽鞭子似的,硬生生把卡西的臉劈出一道紅印。

  身體旋了一圈,卡西重重摔倒在地,半張臉都沒了知覺。

  「他是我的……」

  即使咳出了血,臉腫得不像話,她也還是躺在地上,絕不把自己最後的驕傲拱手讓人。

  千繪京聽清楚了這句話,握起刀,在觀眾們倒吸一口涼氣和裁判焦急地喊著「你不要亂來」的聲音中朝卡西走去。

  卡西的視線都變模糊了,疼得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卻仍然在掙扎,這種行為很愚蠢。千繪京高舉竹刀,刀尖「哐」地一下砸進了木質地板裡,就在卡西身邊,緊貼著她耳朵的地方。

  裁判驚出一身冷汗,正要吹哨子,忽然聽見千繪京說:「她不想認輸。」

  裁判憋住一口氣:「可她已經站不起來了。」

  千繪京沒回話,而是稍稍低下頭,讓卡西半失焦的眼眸裡映出自己的臉:「所以我要你用最大的聲音告訴所有人,她輸了,是個失敗者。」

  卡西的瞳孔明顯動了一下,她使出全力偏過頭,伸出手,對著裁判的方向紅了眼睛:「不,等……」

  尖銳的哨聲撕破空寂,也粉碎了卡西僅存的奢望。

  裁判舉起旗子,洪亮的聲音響徹整座體育場:「——勝利者,宇智波千繪京!」

  觀眾席靜默片刻,突然傳來了鼓掌聲,人們不約而同地抬頭,竟發現鼓掌的人是奴良組總大將,他們被提了醒,接連鼓起掌來,詭異的氣氛散去後爆發出的又是對千繪京的絕對支持。

  「千繪京!千繪京!千繪京!」

  喊著她名字的人越來越多,如海浪般永不斷絕,每一個人都在竭力歡呼,為這位新晉戰神獻上最熱情的吶喊!

  卡西被醫護人員抬了下去,下場前她緊緊瞪著千繪京,不甘心,不服輸,以及對清光的執念,千繪京都能感受得到。

  於是她回以了一個漠然的眼神。

  卡西的心髒猛地一沉,想從擔架上爬起來卻被醫護人員摁住了身體,只能帶著對千繪京的刻骨痛恨離開比賽場地。

  等現場觀眾的熱情稍微平息一些,裁判高聲道:「下一場——」

  「慢著。」

  一個低沉而極有魄力的男音傳來:「我來做你的對手。」


第132章

  體育場的空氣凝固了。

  那個氣質干練,像是從上流社會中走出來的情報部門主任就站在台下,他戴著金絲邊框眼鏡,卻遮不住自己犀利的眼神。

  他注視著千繪京,千繪京也注視著他,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那個……酒井主任,比賽沒有這樣的規定,」裁判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撞了哪門子邪,換班之前真該翻翻黃歷。

  來不及了,酒井既然已經穿上了劍道服就不會讓自己收回剛才的話:「我不會再講第二次。」

  雖然他在時政裡的地位不算高,但好歹也是深受高層信任,裁判不敢啰嗦,最後確認:「要是元老院問起來的話……」

  酒井徑直走上了擂台,只扔下一句:「後果由我承擔。」

  觀眾不再激動,氣氛也不再熱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看這位上級領導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你很聰明,」千繪京敞開天窗說亮話,「他們太不經打了,只有你才能來阻止我。」

  酒井推了推眼鏡,也跳過了寒暄的步驟:「是啊,一場比賽而已,本來就重在參與,可你這麼努力我都不好意思置之不理了。」

  這個女人在他們手上栽過太多次,看今天的樣子是決心要報復回來了。

  擂台離觀眾席遠,他又說得很含蓄,根本不怕別人聽到:「其實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們,之前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事到如今還這麼大義凜然,千繪京都不知道時政的伙食有多好才能把這群人的臉皮養到這麼厚,她舉起竹刀對准酒井的腦門,微微上揚的嘴角讓人不寒而栗:「看來你今天是沒睡醒了,我得幫你提提神。」

  哨聲嘹亮,兩人同時出招,跟剛才的貓捉耗子不一樣,這次是實打實的動真格。

  「到底怎麼了……」阿香望向擂台,有些擔心地說道,「小千不是這種會對上級下狠手的人啊……」

  鬼燈保持著沉默,看了一眼對面的奴良滑瓢,發現對方連酒都沒有喝了,一直在看千繪京和酒井的比賽,眉頭還稍稍擰了起來。

  果然有古怪。

  台下,竹劍揮砍的聲音不絕於耳,雙方交鋒激烈,觀眾都看直了眼。

  如果兩人用的是真刀,這裡恐怕已經血流成河了。

  論實戰經驗酒井略勝一籌,可千繪京的速度讓她更快占了上風,在進攻的同時還能躲避攻擊,這點讓酒井很是吃力。

  「劈啪」一聲銳響,竹刀相撞,二人用盡蠻力與對方較量,刀上都出現了細碎的裂痕。

  觀眾席傳來了悉悉索索的動靜,似乎是在猜測他們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千繪京穩住底盤,猛然發力,酒井條件反射地踉蹌兩步後重新迎擊,他皺起眉,眼中泛著危險的光澤,要是這刀是鋼做的,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捅穿千繪京的心髒!

  相信對方也是一樣。

  「怎麼,就這點能耐?」千繪京出言嘲諷,話語間全是厭惡,「時政養的狗只會叫不會咬嗎?」

  要是北村的話一定會被激怒,但酒井是軍師派,心理素質明顯要比他的同事好上一百倍,面對千繪京的挑釁表情依然優雅從容:「你可能忘了一件事。」

  千繪京的眼神變得警惕了些,沒有回應。

  「時政分局是你毀的這跑不了,那你肯定見過寄放在密室裡的寫輪眼復制品,你以為上級只給原宗神一人移植了嗎?」

  話音剛落,他忽然摘下眼鏡摔到擂台外圍,隨著鏡片裂開的聲音響起,那雙深灰色的瞳孔竟然變成了深紅色,紅得扎眼,紅得駭人!

  不好!

  千繪京身體一顫,趕緊閉上眼睛退到一邊,可已經來不及了,她被拖入了幻境,一座酒井為她精心打造的幻境——

  充滿著暖暖陽光的街道,獨屬於宇智波一族的偏僻區域,熟悉的人依次從自己身邊走過,歡聲笑語不斷,卻沒有一句是施舍給她的。

  她正在探究,突然背後被狠踢了一腳,摔在地上引來眾人圍觀。

  酒井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粗糙的鞋底隔著衣物毫不留情地碾著她的後背,千繪京偏過頭死瞪住這道貌岸然的男人,咬緊後槽牙:「你心腸夠黑的。」

  酒井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氣,也知道千繪京是有多嘴硬才能忍住不喊痛:「不敢當,我只是很想看看你在全族人面前丟掉尊嚴是什麼樣的表情而已。」

  千繪京恨不得把他腳給剁了:「無聊透頂!」

  「可我覺得很有趣,你是多麼珍惜宇智波一族的血脈,寧願不要命都不願意屈服於我們,於是我根據你們的石碑在寫輪眼的復制品上做了改良,看,多完美啊,」酒井踩在千繪京身上,神情冷靜得可惡,「普通的刑罰對你根本不管用,只有把你的驕傲徹底撕碎才能讓你……你笑什麼?」

  千繪京仰頭環視一圈,族人們的目光無一不是憎惡,嫌厭,簡直就像是在看垃圾,可就是在這樣的煎熬下,她笑了出來。

  那笑中帶著同情,不過很明顯不是在同情她自己。

  酒井吃過這女人的虧,表面上不為所動內心卻起了波瀾,他加重了腳下的力氣質問:「你到底在笑什麼!」

  「我笑啊……」千繪京放緩音調,「我笑你自取其辱。」

  場景在剎那間發生轉換,宇智波的建築物和族人通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滿地骸骨,藍天白雲也被鮮紅取代,腳下的千繪京已經消失,他此時正踩在一灘血水裡,血水深得能沒過腳踝,這兒完全就是人間地獄!

  兩只禿鷲盤旋於高空,發出的聲音像是人臨死前的哀嚎。

  酒井連忙把腿從血水裡往外抽,可這腳像是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他開始慌了,眼底流露出驚懼。

  「不是說要撕碎我的驕傲嗎?」

  冷淡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酒井頓了頓,有些僵硬地回頭——千繪京正坐在一堆高高壘起的骸骨上,以一種極其傲慢的姿態面對著他!

  「你干了什麼!」他朝對方大吼,好像先耍陰招的不是他一樣,「就算你要殺我也不能在劍道賽上出手,你不想活了嗎?!」

  千繪京真是為這個男人一慌起來就急劇下降的理智感到可悲,她打了個響指,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酒井面前,緊接著旁邊的骸骨抓住酒井的腳,迫使他跪下來,血水濺了滿身。

  不過半分鐘,兩人的位置就掉了個個。

  酒井倍感屈辱,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剛想開口就被千繪京猛地扇了一巴掌。

  「覬覦我宇智波一族的寫輪眼,誰給你的狗膽!」家族從來都是千繪京的逆鱗,她怒目圓瞪,反手又扇一巴掌,「不過是時政培育出來的雜種,一條喪家之犬還想高攀宇智波的血統,你也不照照鏡子看清楚自己算個什麼東西!」

  酒井被打偏了頭,好久才緩過神吐出了一口帶著牙齒的鮮血。

  他哪兒受過這種罪,頓時氣得渾身發抖:「你竟敢,竟敢……」

  之後的話還沒憋出來,頭又被按在了血水裡,水面咕嚕咕嚕冒泡,他拼命掙扎,在翻白眼快要斷氣的時候被扯了出來,剛呼吸到新鮮空氣又被按下去,反復多次終於沒了力氣,被千繪京扔在地上踩住腦袋,成了一條真正的喪家犬。

  「敢把歪主意打到我身上,你是真嫌自己命長,不過我也理解,作為廢物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捧時政的臭腳,搖尾乞憐就求換塊骨頭好讓你這條賤命賤一輩子!」

  「讓我用寫輪眼來對付你是你的榮幸,天大的恩賜怎麼學不會好好接著,生來下賤的垃圾眼眶子安了個贗品就想在我這個血統純正的宇智波面前賣弄幻術,呵,你這孫子也配!」

  酒井簡直要嘔血,可手腳被抓著什麼都做不了,只有一張嘴還管用,但他已經被對方的連珠炮轟得腦子一片混亂,「你你你」了半天都沒憋出什麼狠毒的字眼。

  到最後,他總算咆哮出一句:「幻術的時間和現實世界對等,你不怕別人起疑嗎?!」

  意思就是如果還不放他走,那貴賓包廂裡的幾位同事就要來攪局了。

  千繪京看酒井的眼神跟看小醜沒兩樣,她輕撫下顎,悠悠然道:「你這麼關心宇智波家,怎麼不知道有一種東西叫做萬花筒寫輪眼?」

  酒井仿佛挨了記晴天霹靂,震驚道:「不可能!」

  他每隔十天就會在暗地裡調查千繪京的近況,別說寫輪眼,就連忍術都很少使用,怎麼會突然蹦出個萬花筒寫輪眼!

  「少他媽裝犢子!」他再也無法維持精英的形像,破口大罵,「你要是會開萬花筒——」

  對啊,她為什麼會開萬花筒?

  這個問題像是給酒井迎頭潑了一盆涼水,瞬間清醒了。

  「很意外嗎?」千繪京坐回骸骨堆,散發著一個天生上位者的威勢,「說起來這件事真是多虧了你們時政,要不然我還得一輩子追著宇智波鼬問開啟萬花筒的方法。」

  伊吾的虐待讓她達到崩潰的極限,鶴丸恰好又用大天使的吐息讓寫輪眼回到了她的眼眶裡,陰差陽錯,血繼限界竟然進化了。

  要想瞞過敵人首先要瞞過自己人,她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提到過這件事,為了防止時政使絆子也從來沒有使用過,可今天,她破例了。

  她要讓時政所有的人知道,萬花筒寫輪眼是他們畢生都無法奢求的珍寶。

  「你在這裡的時間對於外界而言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千繪京抬抬手指,四周的骸骨都如提線木偶一般被吊起,正以極其詭異地姿勢朝酒井走去,「千刀萬剮只是我個人的惡趣味,不過我不介意讓你好好享受一下。」

  酒井不知道還能逃到哪兒去,他大叫救命卻擋不住漸漸圍上來的森森白骨,最後定格在那雙緊縮瞳孔裡的,只有閃爍著鋒銳光芒的上千把匕首……

  現實世界中,酒井鼓起眼睛張大嘴巴的猙獰面孔嚇壞了不少人。

  他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下跪,又為什麼突然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像是發了癲癇又像是見了鬼。

  千繪京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最開始站著的位置,原來從拔刀的那一刻起,酒井就已經中了她的幻術。

  觀眾們一頭霧水。

  裁判倒是更關心另一件事,酒井是他的上司,本來還想放放水,但現在人不僅輸了還輸得這麼難看,他的臉色漸漸蒼白,忽然大喊起來連哨子都忘了吹:「醫生,醫生!搞後勤的都死了嗎?!」

  一伙人手忙腳亂地衝到擂台上面把還在哆嗦的酒井搬了下來,包廂裡的各部門主任全都下了樓,場面一度失控。

  要不是酒井犯蠢在賽前說了一句所有的後果自行承擔,他們也不會一個個吹胡子瞪眼拿千繪京一點辦法都沒有。

  「全都閉嘴,」這時最頂端的貴賓包廂裡走出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頭發花白,目光卻深邃如鷹,威嚴肅穆的臉不見半點老態。

  他板著臉,聲音冷硬:「把酒井帶到急診室去,其他的人繼續比賽!」

  元老院的人……

  千繪京緊了緊握在手中的竹刀,然後摸向自己有些發疼的眼睛,透過指縫可以清楚地看見流轉在她眼中的寒光。

  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第133章

  宇智波千繪京的名字從此烙在了每一個人的記憶裡,有驚喜,有震驚,甚至還有敬佩。

  打敗了劍道高手酒井,千繪京直接晉級到了最後兩天的比賽,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觀眾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看著她獲得裁判的勝利宣告,目送她離開擂台,那道背影在光影交錯中越走越遠,他們很久都沒有注意到之後的比賽。

  千繪京繞過拐角處,沒走兩步就遇到了熟人。

  來者身穿寬大的和服,眼角眉梢盡是風流:「波波。」

  「……找我有事?」

  說真的,小時候的奴良滑瓢長著一張刀子嘴,每天都要跟她耍橫,現在喊得這麼親熱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見對方下意識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靠在金屬牆壁上的奴良滑瓢總算肯站直身體,淡淡嘬了口煙嘴:「你和時政有什麼過節?」

  千繪京聞不慣煙味,直接走了過去,錯身時奴良滑瓢又緩緩道:「我可以幫你。」

  她停下腳步,用一種不怎麼相信的眼神看他:「時政是你的合作對像,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審神者,在利益和交情之間我不覺得有人會選擇後者。」

  讓千繪京信任一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更別提他現在還處於和時政合作的尷尬期,奴良滑瓢簡直要頭疼死了:「我要是站在時政那邊就不會帶你去花開院家了。」

  「是嗎。」

  千繪京走到電梯中,摁下樓層,在電梯關上的前一秒說:「你的表現還不夠說服我 。」

  奴良滑瓢無奈一笑,看著電梯門徹底合上,顯示器的樓層不斷升高。

  還好他早有心理准備。

  之後幾天的比賽因為沒有千繪京的參加無聊了不少,要知道留到最後的都是強者,觀眾過了新鮮感,平平無奇的比賽擺在眼前根本懶得關注,他們迫不及待地想看屬於強者的比賽,那才是最精彩的對決。

  第六天,觀眾席上響起了熟悉的名字。

  「——千繪京!千繪京!千繪京!」

  聽見吶喊聲的另一方臉都黑了,千繪京千繪京,千你個頭!

  觀眾席的聲援陣勢越來越大,拉起來的橫幅高舉的應援牌全都印著千繪京的名字,就算有「搓搓她的銳氣」之類的喊話也很快被淹沒了。

  「做好覺悟吧!」少女雙手橫握竹刀,忽然一個閃身來到千繪京身後,果斷劈下,卻只砍中了殘影。

  哢嚓!這脆響傳入耳中的同時她的胳膊也脫了臼,當即痛叫一聲,千繪京立刻揮刀反手擊中了她的膝蓋。

  少女被打得連連退後,退到最外圍時陡然奮起反抗,大吼:「還沒完呢!」

  留下來的人無一不是劍道好手,觀眾急得燒心,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一個個嗓子都喊冒了煙。

  比分增增減減,排名不斷變換,最終,擂台上只剩下了千繪京,她佇立在場地中央,觀眾和裁判都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突然,她揚起手臂猛地一擲,竹刀精准無誤地砸進了背景板裡。

  雜亂的電流聲滋滋作響,懸掛在半空的黑色機械板現出了無比扎眼的大紅字——

  審神者組,590號本丸宇智波千繪京

  付喪神組,590號本丸鶴丸國永

  他們拿下了雙王!

  觀眾們沉默了兩秒,第三秒,現場爆發出陣陣尖叫與歡呼,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震耳欲聾,整座體育場都在顫抖。

  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千繪京戴上了由元老院最高代表人賜予的桂冠。

  「要更努力地為時政效力啊,年輕人。」

  聽見對方的話,千繪京非常淡然地回應:「你們會如願以償的。」

  590號本丸在短短七天之內成了黃金寶殿,登門拜訪的從劍道賽結束的第一天起就沒消停過,本丸主人干脆閉門謝客,禮物擺在倉庫裡堆成了山。

  半個月後,本丸大門虛開了一條縫,縫隙裡露出今劍的眼睛,等確定外面沒人才敢全部敞開,開始掃地。

  獅子王在後面說:「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真想踹你屁股一腳。」

  今劍癟了癟嘴:「我屁股這麼性感你都忍心?」

  獅子王笑出聲:「你自信得讓我害怕。」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調侃起來,杵著掃帚光動嘴,直到長谷部出現:「你們干什麼呢?」

  看著手忙腳亂的同伴,他有些無奈:「主公這幾天忙得很,你們就不能讓她省點心?」

  獅子王和今劍虛心接受批評,等長谷部教訓完前者才問:「主公在忙什麼啊?」

  長谷部一頓。

  他還真不清楚。

  其實撇開每日定時清理那些已經把自己吹到天上去了的私聊不談,還真沒什麼能讓千繪京忙起來的,一切都這麼井井有序,風平浪靜海闊天空……可她就是煩。

  煩個什麼勁連千繪京自己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上火上得嘴角長了個泡。

  ……更煩了。

  在鍵盤上飛快敲字打了一大段文字材料,然後刪除重打,循環到最後直接踢掉了網線,世界清淨。

  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到五點,她熬了一個通宵。

  打開障子,鯰尾正在外面擦走廊,千繪京問:「鶴丸呢?」

  鯰尾把抹布擰干淨,想了想回答道:「應該在房間裡吧,我去把他叫過來。」

  千繪京點頭,剛要合上障子又改了主意:「我自己去。」

  十五分鐘後她出現在了鶴丸的房間門口。

  這個時候天還沒亮,除了負責灑掃的付喪神之外其他的都還在休息,千繪京試著敲門,沒人應,她本來想著等會兒再來,卻恍惚聽見了細微的動靜。

  繞到院子裡聲音漸漸變大了,腳步一停才發現院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新建起了一座小屋子,聲源就在那裡。

  千繪京還以為是倉庫,直接推門就說:「你怎麼……」

  話音未落,她猛然僵住了,緊接著狂風卷過般「啪」地砸上了門。

  ——居,居然在衝涼?!

  她趕緊跑到院子另一角,貼著香樟樹努力恢復平常的心跳。

  可這實在有點困難,千繪京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剛才那極具衝擊力的畫面。花灑下的男人滿身爍光水痕,寬肩窄腰,脊背挺直,四濺的水花遮不住他近乎完美的身材……最讓她無地自容的是對方吃驚的眼神。

  以前幫忙裸背擦藥都沒這麼難堪過。

  水流聲很快就停了,鶴丸撥弄著碎發走出浴室,身上穿著浴衣。

  「主公?」

  千繪京抓住香樟樹樹皮的手指收縮了一下,她探了探臉上的溫度,發現已經沒那麼燙人後才走出來,鶴丸也知道現在有多尷尬,所以只轉過臉輕咳一聲:「先進去吧,外面冷。」

  鶴丸的房間很整潔,整潔到千繪京一眼就看見了放在櫃子上的金琥,她有些驚訝:「你還留著?」

  「說了要替你養好它的,不能半途而廢。」

  鶴丸給千繪京倒了一杯熱水,後者接過,隔著玻璃杯感受到了那不冷不燙剛剛好的溫度。

  居家型……

  想到這裡,她越來越覺得自己今天很反常了。

  捧著玻璃杯喝起來,千繪京無意間瞅到了鶴丸的手背,那裡有幾條明顯比膚色淡的痕跡,疑似剛掉了疤的傷口,她本來想問問,誰知還沒開口就捕捉到對方的鎖骨處也有同樣的傷痕。

  劍道賽上的刀劍都是竹子做的,根本傷不了人,跟妖怪對戰那次也不太可能,否則不應該是這麼細碎的傷口……

  她忽然想到了鶴丸曾經用在她身上的那張所謂的「靈符」。

  鶴丸注意到她的目光,若無其事地把衣領往上提了些,千繪京准備去找秀元問問那到底是什麼符,結果鶴丸扣住了她的手腕,問:「主公,要不要出去逛一圈?」

  「逛什麼?」

  剛問完對方就順勢把她橫抱起來:「你馬上就知道了。」

  光影融融,天空已經沒那麼暗沉了,兩人來到緊鄰本丸的東山上,山崖底部是被海風掀起的浪花朵朵。

  鶴丸把千繪京放下來並挨著她坐下,後者眺望遠方,在對方的沉默中靜等了一會兒,慢慢地,天邊泛起了柔和的光芒,不像正午太陽一般耀眼,卻也足夠明亮。

  「日出……」她喃喃道。

  「很早就想帶你來看一次了,」鶴丸望向那漸漸蘇醒的晨光,笑著說,「只是你每天都工作到很晚,不能起得太早,就一直沒機會付諸實踐。」

  堆積的厚雲也被鍍上了一層金紅,映得整片天空都絢麗起來。

  鶴丸拿出一部手機,打開相機調整攝像頭前置,然後攬過千繪京,兩人與滿屏的燦金同框,定格在了最美好的一瞬間。

  朝霞映日,沉靜溫馨。

  千繪京:「記得把我嘴上的泡p掉。」

  鶴丸:「……」

  他們在山崖上待了很久都沒離開,不是因為有情調,而是鶴丸還在奉旨p圖。

  殊不知在某個偏僻的角落,吉爾伽美什阿斯托爾福迪達拉挨個兒吃了他們的狗糧。

  「嘖,」英雄王扭過頭來,生怕眼睛再受什麼刺激,「庸俗!」

  山洞陰影罩在他臉上等於自動刷上一層黑色,對此阿福倒是樂開了花,眼中皮卡皮卡冒著金光:「啊啊啊啊驚喜驚喜驚喜,好——浪——漫!」

  鳥中貴族迪達拉:「啾!」

  對面那兩人還在膩歪,阿福用胳膊肘頂了頂吉爾伽美什:「喂喂,怎麼每次看見御主和鶴丸在一起你都這麼生氣,該不會是對御主有意思吧?」

  吉爾伽美什環著手臂,眉頭忍不住跳了跳。

  阿福蹬鼻子上臉,非要往前又湊一句:「Archer我給你封個新名號吧。」

  「弓階醋王。」

  醋王正要一巴掌扇飛他,人已經溜之大吉了。

  等回到本丸,千繪京的心情難得轉晴,可就在她重新打開電腦刪刪寫寫的途中忽然感覺肚子有點痛,跑進廁所一看,終於找到了自己煩躁的源頭。


第134章

  「王八蛋!王八蛋!」

  時政辦公樓的最頂層傳出一聲聲暴吼,其間還有猛踢櫃子的巨大聲響。

  路過門外的秘書手一抖,杯子裡的咖啡差點蕩出來。

  辦公室裡,北村已經把櫃子踢得凹陷了下去。

  宇智波千繪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鬼害酒井進了重症監護室,然後又奪得了冠軍引來一大幫傻子的吹捧,想到這裡他干脆把櫃子當成千繪京的腦袋,踢得更狠了。

  終於,櫃子上的花瓶經不住折騰摔到地上,「啪」的一聲摔成了碎片。

  這時有人敲門,他沒好氣地吼:「滾進來!」

  門打開,站在外面的秘書往旁邊一站,給來者讓路。

  北村還准備罵,結果看見門口的人嚇了一跳,態度立刻大轉變:「比安老師,您怎麼來了……」

  比安隸屬元老院,是時政的開創者之一,也就是比賽當天讓眾人閉嘴的白發老人,北村是他的學生。

  看見北村這幅樣子,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一個小丫頭片子就能讓你急成這樣,我教你的你都學狗肚子裡去了!」

  北村被罵得抬不起頭來,趕走秘書後請老師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臉上堆著笑:「我這不是著急嗎,宇智波為人陰險狡詐,我懷疑她已經知道我們以前干的事了……」

  比安忽然瞪了他一眼,呵斥:「誰允許你提那件事的!」

  不可一世的技術部主任被罵成了孫子,心裡憋了一陣火,還是忍不住說:「老師,我是說真的,酒井也很擔心這件事。」

  落地窗外是萬裡晴空的好風景,比安望了一眼,玻璃上映出他冷硬的面孔:「一具死而復生的試驗品有什麼好怕的,這次的文化祭總負責權落在她手裡也算是件好事,你要是真擔心,完全可以借文化祭辦理不周到的借口打壓她。」

  說到這兒,他冷不丁一笑:「或者故意破壞文化祭。」

  文化祭被破壞第一個被牽連的就是總負責人,再添點油加點醋,完全可以趁機殺了千繪京。

  北村繞過彎來,趕緊給比安點了一支煙,嬉皮笑臉地恭維:「不愧是師父。」

  第二天,時政開始舉行正式的授任大典,當眾遞交委任狀和花名冊。

  中央廣場上,審神者們聚集在一起分列站好,中間空出了一條道,道路的最盡頭是千繪京,她難得穿上制服,白衣上的金絲紋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主席台上的十位元老用兩個小時的時間念完發言稿,等大家都有些站不住的時候終於派人把裝有相關材料的匣子送了下去,可就在要接手的時候,千繪京忽然說:「我並不適合這個職位。」

  此話一出,連送匣子的工作人員都驚呆了。

  「她在說什麼呀?」「好像是不想主持文化祭。」「不是贏了嗎這算耍大牌嗎?」

  後面的審神者交頭接耳,議論聲越來越大,台上的元老咳嗽了一下,頓時又變得肅然無聲。

  比安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請你說明具體原因。」

  「我想向大人們推薦一個人,」千繪京抬起頭,沒有半點心虛,「603號本丸審神者,卡西莉迦特。」

  人群一片唏噓,隊列中昏昏欲睡的卡西也猛地清醒過來。

  千繪京像是沒聽到一樣,裝得那叫一個自然:「大人們恐怕還不知道吧,卡西生前是異世界某個龐大組織的千金,受過良好教育也知道該怎麼組織建設,對舉辦文化祭這樣的大事肯定比我更得心應手,雖然她在劍道賽上輸了,但是一點都不影響我的客觀評價。」

  前半句話是說給別人聽的,後半句話直戳卡西的心窩子,她趕緊跑出去,在數千人的注視下指著千繪京嚷嚷道:「你們別聽她的——」

  「難道你不是千耳會的千金也沒有受過良好教育嗎?」

  剩下的話直接被堵了回去,卡西氣不過,急忙辯解:「當然不是!」

  「那就對了,」千繪京不再管她,繼續對元老們胡說八道,「我雖然戰鬥力很強,但處事能力一般,比卡西弱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才會誠心誠意推選她為總負責人,我願意成為她的副手,相互協作辦理好文化祭!」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真情實感,比安都聽懵了,他本來已經盤算好在千繪京就任之後該怎麼栽贓嫁禍,結果全都打了水漂?!

  其他元老也摘不干淨,畢竟當年拿千繪京當試驗品的事他們都清楚,並且全都是受益人,安逸的日子過慣了也不希望對方掀風起浪,如今人家偃旗息鼓,他們為什麼不順著台階下還非要對著干?

  北村在台下看得一臉迷茫,他望向比安,雙方交換眼神,都搞不懂千繪京的用意。元老們低聲討論了一會兒,最終敲定:「就按你說的辦。」

  於是在雲裡霧裡的狀態下,卡西這個失敗者成了最大的勝利者。

  簡直莫名其妙!

  明明說好的總負責人是劍道賽的魁首,怎麼一扭臉就變成了個菜鳥千金。大部分審神者暗自忿忿,都在為千繪京鳴不平。

  授任大典結束後,回程的途中千繪京被友阪白杉拽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你這白痴怎麼想的!」要不是打不過這廝他早就一拳揍上去了,「到手的金飯碗啊,三言兩語就送給別人了?!劍道賽的逼白裝啦!」

  相比之下千繪京倒是淡定很多,她環視一圈,發現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之後才解釋道:「我故意的。」

  「你要不是故意的你現在的腦袋早就被我擰下來了!」友阪白杉總算平靜了些,壓低嗓音問,「跟我說實話,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一石二鳥。」

  本來一個星期以後就該舉行的授任大典被時政拖了整整半個月,除了忌憚她之外沒有其他的理由,如果她順應事態的發展就是上趕著送命,既然高層不信任她,她又為什麼要把這燙手山芋接著?

  友阪白杉稍微明白了一點:「所以你才把這倒霉差事丟給了卡西以報私仇?」

  千繪京望向樹梢,發現那裡正棲著兩只麻雀,於是敲了敲樹干,兩只麻雀立刻分散飛走了:「卡西這位置來得名不正言不順,你覺得其他審神者會怎麼想,等她遇難的時候還會有人幫嗎?」

  「可她是你舉薦的。」

  「論實力我哪一點不比她強,是人都有眼睛都有判斷力,絕對不會因為我的幾句話就把她當正主一樣供著,我捧高她貶低自己,別人只會以為我受了威脅。」

  她言盡於此,剩下的就靠友阪白杉自己悟了。

  舉辦文化祭還需要大量的前期工作,核算數據,審批財稅表,施工圖紙還有工程預算書,林林總總加起來完全成了文件的海洋。

  友阪白杉終於明白了千繪京那句「捧高她貶低自己」是什麼意思,他每次來送各單位的資料都看見卡西的辦公桌上還擺著前幾天的材料,需要填寫的表格全都空著只簽了自己的名字,天天抓耳撓腮擺出一副快哭的樣子,生怕別人不知道她不中用。

  跟她形成鮮明的對比是千繪京,同樣的資料數量人家來一份批改一份,精細得連錯別字都能圈出來。

  放下文件的時候,友阪白杉悄悄給千繪京豎了個大拇指。

  他離開後,千繪京看了眼時鐘,對急得焦頭爛額的卡西說道:「我先去吃飯了。」

  分內的工作還沒做完,吃飯對於卡西而言簡直就是奢侈,她憤怒地瞪著千繪京的背影,加重簽名的力道,連紙都被劃爛了。

  「我不干了!」

  她把所有的文件都砸在了地上,氣鼓鼓地站了十幾分鐘,最後還是認命把他們撿了起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放下文件後徑直去了千繪京的辦公桌。

  果然,這賤人就是故意耍她的,什麼能力不足什麼有自知之明,就衝這一桌子密密麻麻的施工組織設計方案,完全就是專業人士才能寫出來的東西!

  辦公室裡沒人,房門又關得嚴實,卡西本來打算把這張方案毀了,可轉念一想自己的那堆空白文件,一個好主意在腦海中逐漸成型。

  她把千繪京的設計方案謄在自己的模板中,然後又把原本揉成團塞進嘴裡,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

  反正這裡沒監控,就算千繪京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況且她還銷毀了證據,連筆跡都沒辦法對照,這樣等於讓千繪京吃啞巴虧,也算是小小報復了一回。

  卡西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上,繼續簽名。

  千繪京回來後沒找到東西,看了卡西一眼,似乎是不屑跟她說話,轉而去問其他同事有沒有看見自己剛寫好的設計方案,問了好幾圈都沒結果,索性認栽,老老實實地開始加班。

  卡西相當得意,邊簽字邊偷瞧千繪京的臉色,忽然後者的手機響了,她趕緊把頭低下去裝作正在工作的樣子。

  「嗯,准備好了是嗎,」或許是不想讓別人聽到,千繪京把手機捂得很嚴實,「好,我不工作了,馬上回來。」

  見她要走,全程豎著耳朵的卡西出聲詢問:「你不寫方案啦?」

  「跟你有關系嗎?」千繪京走到門邊,不忘補一句,「我用腳寫的都比你強,有時間管我的閑事還不如掂掂自己的分量。」

  「撕拉」一聲,卡西把手裡的文件袋撕成了兩半。

  好不容易等對方走遠了,她才大著膽子罵道:「清光又沒在這裡,囂張給誰看啊!」

  罵完又接著簽名,可越簽越覺得憋屈,憋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干脆把文件包一扔追著千繪京講理去。

  像舉辦文化祭這麼高雅的事情本來就該由她這個千耳會的大小姐來做,千繪京自己讓位還算是知道天高地厚,可現在居然敢給她甩臉子,一個區區副手而已有什麼好狂的,她今天非得讓對方長長教訓!

  一路追到590號本丸,腳都快折了,卡西望著擋在面前的大闊門,舉起拳頭狠敲:「宇智波千繪京,你給我滾出來!」

  無人回應。

  「別給我來人間蒸發這一套,我看見你走這條路的,你是不是怕了!」

  她撒潑似的叫得臉紅耳赤,嗓子都快啞了,吵到最後仍然沒人開門,索性撿了幾塊石頭往上面砸,發泄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千繪京臨走前說的話。

  這麼一個工作狂,怎麼說撂挑子就撂挑子……

  難道和以前一樣,違反規定偷跑出去了?

  卡西恍然大悟一般,不禁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把手上的石頭全都砸了出去,掉頭跑遠。

  和她預料中的差不多,從那天開始千繪京不再加班,每到下午六點就有付喪神給她傳信,而且傳信內容從來不給別人看,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

  十幾天後,部門主任例行檢查,卡西不出意外地得到了贊揚:「不愧是從小培養起來的,你交上去的設計方案是文化祭開辦以來我見過最好的一份。」

  卡西全把這話當成是誇自己的,沒有半點愧疚,這時主任問:「你的副手呢?」

  「宇智波啊……」她有些猶豫,眼神閃爍,「可能……是去其他地方了吧。」

  明眼人看見這神情就知道有問題,主任皺了皺眉頭,說:「別包庇她,她是不是早退了?」

  卡西頓時慌了:「主任你別怪她,她是太累了,所以才會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給我,那份方案雖然是我一個人寫出來的,但她也幫了不少的忙,比如……遞東西什麼的。」

  「混賬東西!」主任臉色大變,怒火中燒,「她把時政當成什麼地方了,游樂場嗎!」

  「其實最近宇智波有點奇怪,我去590號本丸敲過好幾次門,但一次都沒有見到過她,她好像不在本丸裡,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除了出陣遠征還有時政特批的出巡條令之外,任何私用時空轉換裝置的理由都是非正當,嚴重的甚至涉嫌反叛。

  這麼猖狂的明知故犯必須要用來做反面教材,還在辦公的各項目負責人共有幾十號,主任把他們全都帶走了,打算殺雞給猴看,順便賺得個認真負責的好名聲。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590號本丸,主任敲門沒動靜,正准備讓人硬闖,忽然「吱呀」一響,門開了。

  「你們是誰?」大俱利伽羅看了眼門外的人,沒印像,對方也不回答,當即就要關上,誰知主任直接領著隊伍闖了進來,大喝:「讓你們主公出來!」

  他不講道理,一腳踩在草坪上壓壞了五虎退新種的花苗。卡西在一邊偷著樂,就等著千繪京不在好讓她的付喪神倒霉,可就在大俱利伽羅要趕人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這是在干什麼?」

  ——千繪京?!

  卡西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宇智波,我們要查你的出行記錄!」

  人雖然在這兒,可出行記錄是鐵證,電子數據刪不了也改不了,只要把記錄拿出來看看就什麼都明白了。

  面對她的得意忘形,千繪京的反應簡直平靜到了詭異的地步:「你有什麼權利來查我?」

  「憑我是這次文化祭的總負責人,」卡西退到主任身後,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主任懷疑你違反了審神者條規,請配合我們調查,不然我們要采取強硬措施了。」

  好一副大義凜然的做派。

  千繪京沒動作,卡西卻等不及了,就盤算著等會兒該怎麼處置這位宿敵,對了,還要讓清光來看看,好讓他知道盡職盡責的千繪京到底有多虛偽。

  「怎麼這麼吵?」

  聞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另一邊。

  千繪京身後,審神者辦公室的門前,正站著地獄第一輔佐官鬼燈大人。

  ——鬼鬼鬼鬼鬼燈?!

  這下子輪到主任一行人震驚了,他仔細看了半天,發現這人真是鬼燈後立刻換上笑臉,搓了搓手:「大人,您怎麼會在這裡?」

  文化祭舉辦在即,鬼燈當然是來找千繪京談事情的,他說明自己的來意,主任也告訴了他千繪京涉嫌違反規定的事,豈料鬼燈斬釘截鐵地說:「她沒違反規定,這幾天她都在地獄工作。」

  按照最先約定好的,千繪京要身兼雙職,這些天又剛好到了要去地獄工作的時間,但時政這兒實在是抽不出空,鬼燈知道兩邊的工作加起來有多忙,於是允許千繪京白天在時政批公文,晚上去地獄巡邏。

  「不可能!」卡西急忙反駁,「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她說出這話時連旁觀者都覺得好笑,鬼燈大人是什麼層次的人物,和下屬談事情怎麼可能會注意到她。

  主任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知道犯了糊塗,暗地裡瞪了卡西一眼,對鬼燈仍然是費盡心思討好:「既然是誤會……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也是關心宇智波才會特地來一趟,她沒出事我就放心了。」

  說完就要離開,但千繪京沒那麼好心放他走:「慢著,我的事還沒講清楚。」

  沒給別人詢問的機會,她從山姥切手上拿過一疊報告,說道:「主任,既然來了就多待一會兒吧。」

  主任疑惑著接過報告,在鬼燈的注視下極不情願地翻了兩頁,可就是這兩頁讓他的眼睛再也移不開了,第三頁,第四頁,連手都有些顫抖,是被氣的。

  「卡西莉迦特!」他看向旁邊的臭丫頭,把所有的報告都甩在了她臉上,卡西怔住了,飽含委屈和驚訝:「我干什麼了?」

  主任半句廢話都不願意跟她多說,連帶著剛才的憋悶一起發作:「你瞧瞧,這就是你做的數據分析!」

  卡西連忙翻閱紙張,發現這些竟然真的是自己審核過的數據單,並且每一張都有紅筆改動,每一項數據都有錯誤,全部攤開看完全就是血書!

  她動了動嘴唇,幾乎不敢相信,等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衝千繪京喊:「你敢偷我的東西?!」

  千繪京眼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似無奈似嘲諷:「鬼燈大人好歹也算是我們的上級,把你審核過的數據單帶給他過目不是常規程序嗎?」

  把下級的單子交給上級過目沒有任何不妥。見狀,主任頭都要炸了,鬢角的青筋都在跳:「你會不會做這些工作,那份設計方案到底是誰寫的!」

  「當然是我寫的!」卡西唯恐最後一點功勞也被搶走,「只不過,只不過……」

  話音剛落,門外又衝進來一個人,滿面怒容,像是來討債的。

  主任最先認出他來,忙問:「秘書長,您怎麼也來了?」

  真是奇了怪了,什麼時間不好選非要擠在一處,但這位被稱為秘書長的男人沒空跟他寒暄,直接朝卡西發火:「好啊,我總算逮住你了。」

  與此同時鶴丸也走了進來,他來到千繪京身邊,聲音不大卻足夠在場的人全都聽清楚:「主公,今天我帶元老大人和秘書長檢查工程進度時剛修好的小閣樓塌了,正好砸中元老大人,他已經被送去急診室了。」

  卡西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辯解,急火都燒到了神經末梢:「不是的,那些數據我一個都沒改過,都是按照原樣呈上去,怎麼會一完工就——」

  話音戛然而止,她瞬間明白了什麼,迅速把矛頭指向一直安安靜靜的千繪京:「是你干的!」

  她想明白了,全都想明白了!

  千繪京故意掩飾和鬼燈工作的事情引她往錯誤的方向猜測,又故意封閉本丸等她帶主任來的時候才打開大門,在此期間還帶走了她審核得一塌糊塗的數據單,就是為了讓上級知道她究竟有多無能!

  而且千繪京料定了她不會處理這些事情,故意放了一張已經寫好的錯誤方案誘她上鉤,她竟然還傻不拉幾地偷用了,還自作聰明地銷毀了本來可以指認千繪京的證據!

  「你這個賤人!」

  卡西猛地撲向千繪京,被鶴丸持刀擋住。

  在場的人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幫她說話。

  工程建造原始數據出錯導致元老受傷,這本來就是不容輕罰的嚴重性失誤,況且還有秘書長和鬼燈在場,主任識時務,立即倒戈,指著卡西對後面充當背景板的公職人員下命令:「把她關起來!」

  「不可以,你們不能抓我,我是千耳會的大小姐!」

  卡西奮力反抗,可無論怎麼掙扎都敵不過這麼多人,到頭來還是被反扭了手腕,像個囚犯一樣被抓住,一旁的千繪京則提醒她:「卡西,這裡不是千耳會,站在你面前的人也不是你父親的下屬,你該認清現實了。」

  「等等。」

  眾人已經做好了把卡西押去監獄的准備,卻被鬼燈打斷,卡西抬起頭,眼神充滿感激,豈料對方又接著說:「千繪京也是我們地獄的人,卡西莉迦特公然誣告並侮辱我的下屬,按照規矩,她應該被送去地獄受刑。」

  因為這句話,卡西徹底陷入絕望,腳一軟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在被押送進地獄的那一刻,她必須承認一個自己永遠也不想承認的事實。

  卡西莉迦特,輸給了宇智波千繪京。


第135章

  氣溫漸漸轉涼,聚集在一起的烏雲低壓著天空,很久都沒有散開。

  屋外是瓢潑大雨,屋內是暖燈宵夜,千繪京和一群付喪神圍著桌子涮火鍋,這本來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但付喪神們大多都猶猶豫豫,碗裡的蔬肉快被筷子戳爛了都沒心思動口。

  「主公,」亂醞釀了很久,決定提醒千繪京,「清光他……還在外面站著呢。」

  藥研及時咳嗽一聲:「再不吃菜就涼了。」

  亂抿了抿嘴,一邊把臉埋到碗裡扒飯一邊偷瞧千繪京,後者則不以為意:「讓他長點教訓。」

  離窗戶最近的人是鯰尾,他伸長脖子朝外面望,那道紅黑色身影還立在雨中,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這雨點跟石頭亂砸似的,打在身上該多疼啊。

  千繪京煮了盤竹筍,熟了,吃了,又慢悠悠地夾起一尾魚,直到時針又走一格,她才放下筷子走出裡室,撐傘來到清光面前,感受著庭院裡的風雨交加:「你想求我放過她?」

  清光渾身被淋透,嘴唇發白:「……是。」

  「我從沒見過求人站著求的。」

  他艱難地抬起頭,見千繪京神情冷漠根本不像開玩笑,心沉到了低谷。然而就在准備跪下去的時候,剛彎到一半的膝蓋被人冷不防踹了一腳,他跌坐到地上,視線上方的千繪京眼中陰雲密布。

  「為了她你求我?」千繪京握緊了傘柄,「連尊嚴都不要了?」

  清光沉默著從地上爬起來,衣服和臉濺了很多泥點子,狼狽不堪,眼看著又要下跪,對方忽然說:「如果你還賴著不走,我會殺了她。」

  讓他站在雨裡整整一天就是為了讓他死心,沒想到這人的決心這麼堅定,侮辱到了這種份上還要給卡西莉迦特說情。

  窩囊,沒出息。

  「要我怎麼做,你才肯放了她……」

  半死不活的樣子讓人看了就來氣,千繪京轉身離開,在暴雨落到傘面上發出的「劈劈啪啪」聲中聽到了清光往她這邊追來的動靜,她背對著冷冷開口:「想讓她死的話就盡管追上來。」

  腳步聲停了。

  付喪神們都扒在障子上窺探,一見千繪京過來就飛速坐回原位,千繪京順手合攏障子,發現前一刻還在嘲諷火鍋是貧民食物的英雄王已經霸占了她的位置,並吩咐秋田:「再來一碗,雜修。」

  千繪京:「……」

  她另找了個位置,准備明天去地獄一趟,當然不是認為清光可憐,只是想去瞧瞧那條落水狗落魄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次日。

  很久沒來過地獄,這裡還是一如既往的昏沉陰暗,卡西被關在大叫喚地獄,沒日沒夜地受盡折磨,千繪京認識那裡的獄卒,表面可愛卻是只喜歡循序漸進地報復的殘暴兔子,叫做芥子,在地獄裡相當有名。

  卡西落在她手裡不會有好果子吃。

  最近鬼燈正在籌辦獄卒研修的事,所以跟千繪京一起來了大叫喚地獄,遠遠就能望見被打成半殘廢的卡西,她嬌蠻任性不識時務,自然成了獄卒們重點關照的對像。

  「她剛來的兩天一直在咒罵你,不過現在已經老實了,」鬼燈省略過程,然後話鋒一轉,「最近獄卒工作態度散漫,我想安排你來給他們做現場指導。」

  千繪京:「好。」

  她停頓片刻:「我過去看看。」

  鬼燈點了點頭。

  跟芥子打了個招呼,千繪京走到卡西身邊,後者已經像個破爛的布娃娃般癱在地上,有出氣沒進氣,眼睛也只能睜開一只,察覺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是來炫耀的嗎?」

  千繪京不否認她的話:「清光來找過我了。」

  卡西的手指動了一下,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哼笑:「只要他還站在我身邊,你就不算贏……」

  「我不喜歡痛打落水狗,但你是個例外,」千繪京蹲下來,湊在對方耳畔輕聲說道,「我的東西只有被我扔掉的,從來沒有拱手讓人的,不過清光好歹也為我做了很多事情,我打算留他一條命。」

  卡西有不好的預感,拼盡全力抬起眼眸,視線卻也只能觸及千繪京的下顎。

  「清光失去記憶是因為時政對他動了手腳,而我已經知道了讓他恢復記憶的方法,你覺得憑他的忠心,到時候會對你這個時政的共犯怎麼想?」

  卡西明顯愣住了。

  有多愛護就有多厭惡,有多喜歡就有多討厭。

  這些話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怕的東西雖然多,但最怕的就是清光恢復記憶,千繪京不會在這件事上撒謊,她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自己的結局有多悲涼。

  「算我,算我求你……」如回光返照一般,卡西忽然收緊手臂拽住了千繪京的褲管,嗓音顫抖,「把他還給我,還給我好不好……」

  「我輸了宇智波,是我輸了……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放過清光吧……」

  千繪京扣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能把骨頭捏碎:「本來就不是你的東西,還什麼還。」

  說完就扯住卡西的胳膊往旁邊一扔,不顧她的凄慘哭喊回到鬼燈那邊,提起了另一件事:「鬼燈大人,您知不知道時政曾經做過『異能者實驗』?」

  鬼燈正在翻冊子,聽到這話眉頭一皺:「你說詳細點。」

  多虧面靈氣的幻境,千繪京把自己前兩年的經歷記得格外清楚,時政利用職務之便去異世界抓捕活體樣本,進行人體實驗,種種手段殘忍到了極點。

  鬼燈越聽臉色越陰沉,手中的冊子都有些變形。對方說的和他曾經調查過的部分事件基本吻合,而且這種說法可以更清楚地解釋兩年前的那場時空戰,但牽一發而動全身,他還不能輕易相信。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有必要重新考慮一下和時政的合作關系,」鬼燈的神情變得凝重很多,「能不能找到證據?」

  「能,」千繪京斬釘截鐵,「雁過留聲水過留痕,他們洗不干淨。」

  卡西被關押,信服力最高的她自然成了當之無愧的文化祭總負責人,找證據也容易很多,但她沒有急著去任職,而是留在地獄為眾獄卒講解起了獄卒的必修課,她話語精煉一針見血,鬼燈打從心眼裡稱贊。

  時政這些年打著為地獄著想的幌子私吞了不少人才,千繪京是最讓鬼燈覺得遺憾的一個,要是……

  這時候,唐瓜跑進大廳打斷講解會:「千繪京大人,時政那邊有人找你。」

  鬼燈「嘖」了一聲,從來沒這麼煩過時政。

  「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千繪京把鬼燈的反應看在眼裡,走下演講台後說道,「大人,認識您是我的榮幸。」

  他們離得很近,近得鬼燈能看清她眼中的暗潮洶湧,他察覺到了,她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時政拋出了橄欖枝。

  踏進辦公室的第一步,和北村目光對上的一瞬間,千繪京就知道了他的意圖。

  「明人不說暗話,」那個暴脾氣的男人總算肯鎮定下來,給外人展現時政管理層該有的風度,「千繪京,你究竟願不願意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審神者?」

  話音剛落,他的辦公桌就被人按住了,千繪京雙手撐在桌面上,以一種壓迫感很強的姿勢面對著他:「需不需要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不知道為什麼,北村總感覺她和之前不一樣了,無論是氣勢還是行為。

  「挖我眼睛,把我當試驗品害我丟了一條命,就算是在我重生之後你們也沒打算放過我,怎麼,看我現在不好惹了,准備搖白旗了?」

  北村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竟然敢毫無顧忌地說出兩年前的事,本就壓抑得辛苦的怒火一下子燃燒起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唰」地站起身,狠拍了一掌桌子,杯蓋都顫了三顫:「別給臉不要臉,你以為你能走到今天誰給的機會誰發的慈悲——」

  「是我自己!」千繪京毫不退縮,烏黑的眸子映出北村氣急的臉,「你們有機會傷害我是因為我必須忍耐,你們有機會活到現在是因為我必須謹慎,但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

  「從今以後,我宇智波千繪京和時政不死不休。」

  受害者忍氣吞聲,施暴者逍遙法外,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既然沒人能制裁時政,那就讓她來替天行道!

  北村從來不屑學習什麼鬼的懷柔政策,他恨千繪京恨得牙根發癢,就差拿把刀砍碎對方的骨頭,直接大吼:「滾出去!」

  關門聲在他說到第二個字的時候就響了起來,千繪京早就不想再跟他廢話了。

  北村坐回辦公椅,喝了一口咖啡試圖降火,結果下一秒就吐了出來,把杯子往地上一砸:「放這麼多糖是想齁死誰,給老子滾進來收拾干淨!」

  要不是千繪京,他的同胞兄弟根本不可能死在當年的時空戰中,如今挑明了也好,就算丟了這主任的位置他也不會讓千繪京好過!

  與此同時,清光已經在去590號本丸的必經之路上等了兩個多鐘頭。

  他躲在小樹林中,臉上的疲憊之色格外明顯,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敗,這是救回卡西唯一的機會!

  不久後,千繪京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盡頭,他立刻屏住呼吸,心髒的跳動一次比一次清晰有力。

  就在對方逐漸靠近,他已拔出一截佩刀准備衝上去的時候,脖子突然被人從後面勒住,他猛地抬起胳膊用肘部去撞後面的人,卻被迅速反制,這無聲的警告把他困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千繪京遠離自己的視線——

  他憤懣地轉過頭,還沒看清是誰就被一拳揍在了地上。

  清光兩眼發黑,好半天才辨認出鶴丸的臉,鶴丸長手一伸攥住他的衣領,沉聲質問:「你要對她做什麼!」

  「我要救主公!」清光反抗激烈,「除了宇智波沒人可以救她!」

  「難道你忘了卡西莉迦特的所作所為?!」

  對方頓時被噎住,牙關咬得越來越緊,沒有回答。

  鶴丸完全沒料到清光居然會對千繪京出手,他的指關節緊繃泛白,清光猛地被拽過去,雙方面對面,卻早已找不到當年並肩作戰的影子。

  他目光冷峻,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充滿決絕:「再有下次,我絕對會殺了你。」

  清光的精力已經撐到極限,他往地獄入口所在的方向望去,最終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主公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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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文化祭籌備順利,千繪京也樂得輕松,她起了個大早,往鏡子前面一坐開始梳頭,壓下呆毛,正准備捆皮筋,無意間瞅見鏡子裡映出了一個團子般的身影,她三下五除二地扎好頭發,來到走廊上發現那團子是五虎退。

  他抱著膝蓋蹲在地上,看起來特別瘦弱。

  千繪京只能望見他的背影,看不清對方在干什麼,於是走出房間,沒過一會兒五虎退就覺得面前投下了一道纖細的影子,他抬起頭,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剛哭過。

  千繪京順著往下瞧,發現草地上剛種的小花苗被踩成了一團烏黃。

  前幾天卡西帶來的主任糟蹋的,五虎退出陣今天回來才看見。

  「對不起……」五虎退下意識地道歉,揉了揉眼睛,伸出小手准備把花苗挖出來,「我馬上清理干淨……」

  剛說完千繪京就離開了,他以為自己給主公添了麻煩,越來越委屈,鼻子一酸淚水又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可這時千繪京忽然回來了,還遞給他兩包東西。

  「紅色那一包是我昨天回來的時候順便去萬屋買的新花種,」千繪京輕描淡寫地說,「白色那一包是水果糖,買花種順便送的。」

  五虎退巴掌大的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像是受寵若驚,千繪京干脆把兩樣東西都塞到他懷中,臨了還從已經被拆開的包裝袋裡抓出兩顆水果糖,二話不說就把其中一顆的糖紙剝開塞進了五虎退嘴裡。

  五虎退眨巴眨巴眼,腮幫子鼓出一個球,含糊道:「主公……」

  瞧把這小可憐嚇的,話都不會講了。

  千繪京自己也含了一顆,起身前扔下一句:「我見不得你哭。」

  誰家的孩子誰心疼。

  走了幾步路又突然折返,手伸到五虎退懷裡把剩下的水果糖抓走一大把,揣進了自家腰包。

  五虎退:「……???」

  這時鶴丸剛好從走廊上經過,千繪京進門時他無聲笑了笑,對對方這種一本正經地和小孩兒搶糖吃的行為非常無奈。

  「有空在外面站著還不如進來幫我做點事情,」千繪京說,「切磋的名單待會兒……」

  還沒吩咐完,鶴丸一手合上障子一手摟住她的腰,靠著門框低頭吻了下去,以飛快的速度撬開千繪京的牙關,舔了一下那塊甜滋滋的糖果,然後松開胳膊,嘴角噙笑:「荔枝味兒的。」

  千繪京的臉浮上一層淡粉色,立刻把糖嚼碎咽下糖汁,十分熟練地踩了鶴丸一腳:「趕緊去把名單——」

  鶴丸拿起一張名字寫得滿滿當當的切磋安排表,手腕一轉,輕松打開身後的障子退了出去:「明白,一定貼到公示欄上。」

  走前還不忘幫對方把門帶上。

  千繪京笑也不是氣也不是,只能收拾收拾東西,打算休息到下午再去平安京一趟。

  由於保密工作做得好,平安京那邊沒人知道她回來了。她徑直前往清水寺,用幻術支開守衛八岐大蛇封印的僧侶,然後潛入密室,等僧侶們察覺到不對勁趕回來時人已經成功脫身,密室裡一切如常。

  之後千繪京又去了地獄,連帶著封印把八岐大蛇交給牛頭馬面。

  「這就是占據過出雲國的怪物?」馬面人身的獄卒把玩著蹄上的卷軸,「小千,你從哪裡搞來的?」

  千繪京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我昨天已經和鬼燈大人說好了,把卷軸帶到叫喚地獄忍術就會自動解開,到時候可能會造成不小的騷亂,麻煩你們了。」

  說完還禮貌地朝兩位地獄守門人鞠躬,牛頭眼睛都彎成了月牙,拍了拍她的小腦袋,語氣格外開心:「去忙吧,叫喚地獄那邊有獄卒和烏天狗警員,出不了問題。」

  做完這些後千繪京回了本丸,然後以自己的名義在論壇上發出通告函,讓祭台的修建停工一天,配合上級領導的突擊檢查。

  自從元老被掉下來的小閣樓砸中頭之後,管理層都對工程的安全問題緊張到了極點,突擊檢查算什麼,能讓元老們放心干什麼他們都樂意。

  通告函的時間定在早上七點,可第二天,天還沒亮施工現場就出現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千繪京提前來了。

  文化祭祭台已經完成大半,場地四周都被兩米多高的安全網擋著,她翻過去,站在隱蔽處將一切收入眼底。

  ——巡邏軍分為四波,以「卍」字形不斷行走巡視,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佩刀,看那鏗鏘有力的步伐和單手摁刀的姿勢,用腳趾頭都猜得到他們全是數一數二的劍道高手。

  四周沒有堆積物不好藏身,千繪京就貼著圍擋從土丘後面小心繞走。

  有一名巡邏軍頓住腳步,朝後方望了望,前面的人察覺到了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找什麼呢?」

  「總覺得刮了一陣風……」

  「我還以為是什麼東西,秋天多風知不知道,沒常識。」

  見同事還在張望,他一把拽過他的胳膊,極度不耐煩:「等會兒就換班了,別耽誤我們時間。」

  巡邏正常進行,而千繪京已經藏在了祭台背面,被巨大的建築陰影籠罩著,完全就是巡邏軍的視野死角。

  她是施工平面設計圖的總負責人,路線爛熟於心,同時也在數據上動了不起眼的小手腳,祭台東角的地基並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牢實,她找准一塊磚往裡推,厚重的摩擦聲響起後露出了中空的部分。

  這裡有個小洞,鑽進去就可以沿著祭台邊緣直達對面的圍擋出口,在出口的不遠處就是時政的刀劍分體保管庫。

  想到這兒,她將掌心按在了自己的忍具包上。

  裡面是可以讓清光恢復記憶的靈符,可不能弄丟了。

  雖說只是個保管庫,但體積也比得上半棟大廈,千繪京沒空感嘆時政的闊氣,壓低身子往空地上丟了一塊石頭,正在保衛室裡打盹的保安瞬間從椅子上彈起來,眼睛都沒睜開。

  他匆匆拿起手電筒離開保衛室,四下一照,什麼東西都沒有。

  「嘁,見鬼了!」

  憋著一肚子悶氣坐回原位,沒過多久頭就開始一垂一垂的,又進入了夢鄉。

  成功潛入保管樓,千繪京伏在鋁皮箱側面,手指間夾著塊特制磁鐵,等智能攝像頭轉到另一邊時瞄准擲出,磁鐵「啪」地貼在了攝像頭機身上,與此同時監控室最右上角的畫面發生圖像扭曲,正頂著黑眼圈熬夜的操作員猛地把咖啡噴出來,擦干淨嘴滿臉詫異:「怎麼回事兒?」

  他趕緊給保衛室打電話,對方過了好半天才接,而且語氣很暴躁:「干嘛啊,有完沒完了!」

  「別睡了大哥!」操作員生怕出什麼意外,忙道,「你去A1區看看,那兒的監控短路了。」

  對面的保安沒好氣地砸上電話,一路罵罵咧咧地往A1區走去。

  手電筒的光來回晃動,他把堆在雜物間門口的鋁皮箱照了一通,檢查好幾遍,發現沒什麼異樣後打著哈欠原路返回,恍惚間,他的腦中靈光忽閃。

  莫名其妙地被吵醒兩次,不會真的有鬼吧?

  保安頓時緊張起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他顫顫巍巍地轉過身,手電光照在無盡的黑暗長廊中,掙扎良久,終於決定去保管庫看一眼就趕快回來。

  他從來都沒覺得這條路這麼難走過,仿佛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會鑽出什麼可怕的怪物,隨著離保管庫越來越近,他愈發堅定了以後絕不值夜班的決心。

  上樓,停在最頂層唯一一扇門前,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砰砰地跳個不停,差點撞出胸膛。

  「呼……冷靜,冷靜……」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平息了一陣後把手放在指紋感應器上,一圈掌狀綠光亮起,門栓自動縮回發出「哢」的聲響。

  希望這動靜可以把鬼嚇跑吧。

  鐵門一分為二,向兩邊退開,保安壯著膽子進去草草查看了幾分鐘就急忙加快腳步往外面衝,但他還是不太放心,等門合攏,糾結半天再次打開,突然他瞪大了眼睛,指著眼前顯然是剛落地的黑發少女高聲質問:「你是誰?!」

  下一秒,少女欺身上前,以閃電般的速度在他脖子上重重落下一記手刀,他連痛呼都沒來得及就暈倒了。

  「你的謹慎讓你吃了虧。」

  千繪京轉了轉手腕,開始尋找清光的靈子臨摹實體。

  這裡漆黑一片,還不能開燈,什麼都看不清楚,她干脆撿起地上的手電筒,按下光度最弱的開關,打算慢慢尋找,但下一秒,她直接把光亮轉到了最強!

  ——沒有,什麼都沒有!

  ——幾千平方米的保管庫,除了一層接一層的架子外,空空如也!

  她是跟著保安來的,不可能找錯地方!

  此刻,千繪京腦中警鈴大作,她幾乎是在同時反應過來中計了,跑到窗戶前,意料之中看見了北村正領著一大隊巡邏軍朝這邊走來,腳步悠閑,似乎勢在必得。

  她不做絲毫停留,迅速掉頭離開,誰知阻止她的機關更快一步啟動,「唰唰唰唰」四道鐵柵欄猛地落下,緊接著牆壁開了個洞,水流湧出,轉眼間竟淹沒了她的腳踝……

  北村來到保管樓前,沒瞧見保安。

  「膽子真夠肥的,還跟老子玩這一招,」他咧著嘴,得意得不行,「去,把人給我撈出來。」

  訓練有素的巡邏軍很快就分出一支隊伍去搜查,半小時後隊員來復命。

  「大人,沒找到宇智波啊,只有保安,已經被淹死了……」

  北村臉色一僵,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放你娘的屁,你敢懷疑老子的情報?!」

  那人被噴了滿臉唾沫星子,擦也不敢擦:「大人,真的沒人,我們把水放干淨後把天花板都掀了……」

  難道宇智波家還有祖傳的遁地術?!

  北村推了他一把,要親自去抓人,結果還沒踏進門檻余光就瞥見了一個付喪神。鶴丸遠遠走來,神情輕松得完全不像是來救人的:「好巧啊,北村大人。」

  北村最不待見的就是他,半點面子都不給:「巧什麼巧,你在這兒干嘛?」

  朦朦晨光下,鶴丸的銀發更加惹眼:「當然是奉主公之命在做檢查前的准備工作。」

  「呵,你怕是有其他企圖吧。」

  「大人說笑了,」鶴丸拿出手機播通了號碼,貼在耳邊靜默幾秒後說道,「主公,北村大人不太相信我是來做准備工作的。」

  他在跟千繪京通電話!

  北村的表情瞬間變了,他直接搶過對方的手機,別提有多震驚多暴躁:「你敢耍我!」

  手機另一端的人像是聽見了這話,張嘴就是:「我怎麼敢耍你,是你的被害妄想症太嚴重了應該找個醫生好好治治腦子……今劍,把那個果盤給我……嗯,這楊梅味道不錯,你要不要嘗一口?」

  的確是千繪京的聲音,也的確是沒有面臨半分危機的淡然自在,他肺都要氣炸了,正要把手機摔爛,卻被鶴丸打斷:「大人,你准備賠我個什麼款型的?」

  「我賠你個屁!」

  北村把手機砸向鶴丸,鶴丸穩穩接住還不忘補一句:「你的屁就算了,又不值錢。」

  最後要不是巡邏軍們攔著,北村恐怕已經開始殺人了。

  望著那道因白興奮一晚上而火冒三丈,每走一步都要跺出一個坑的背影,鶴丸嘴角的笑意很快消失,問隨後趕來的燭台切:「都安排好了嗎?」

  燭台切點頭:「值守的人去吃早飯了,至少在十分鐘之內這裡都是無人區。」

  「我去找主公,你在這兒幫我望風。」

  「好。」

  鶴丸進入大樓,裡面黑咕隆咚的連路都很難看清,到處都彌漫著滲人的冷金屬氣息。

  他從一樓搜索到五樓,每個角落都仔細找了一遍,兩台電梯也沒放過,終於在狹窄的消防通道裡發現了千繪京。

  察覺到有人來,差點衝上去先下手為強的千繪京生生頓住了腳步,拳頭就剎在離鶴丸的鼻子只有半毫米的地方:「……是你?」

  鶴丸撥開她的胳膊,把一包疊好的衣服拿出來:「時間來不及了,你換好之後直接去祭台。」

  說完就轉過身,過了片刻後面響起脫換衣服的悉悉索索的動靜,他目視前方腰板挺得筆直,當了一回柳下惠。

  「好了,」千繪京梳理著頭發,把自己收拾妥當,「走吧。」

  當時保安開第一次門的時候她是跟著進去的,但轉念一想總覺得存在某些違和感,所以門第二次被打開時她就用分/身替換了本體,保管庫果然有詐,四面鐵柵欄,北村是打定主意要困死她,至於前者半路折返……

  出發前鶴丸曾讓她錄了一段音,說是以防萬一。

  「你把那段錄音給北村聽了?」

  「不錯,」鶴丸陪她走出大樓,清晨的風輕輕掃過,吹散了霧氣,「沒有找到清光的靈子臨摹實體嗎?」

  千繪京皺著眉搖頭:「北村好像識破了我的計劃,我這一路太順利了,保管樓不可能只有一個保安。」

  對,這就是違和感。

  「所有付喪神的分體刀都被轉移了,他這是要讓我們自己往圈套裡鑽。」

  鶴丸衝望風的燭台切打了個手勢,燭台切會意,立即去看守們吃飯的地方拖延時間,好讓千繪京從祭台下面穿過去裝成剛剛到場的樣子。

  鶴丸把千繪京護送到圍擋出口,在後者即將鑽入密道的時候單膝蹲下與其對視:「他應該知道一些內情。」

  千繪京停頓了下,用目光詢問。

  「友阪白杉。」


第137章

  友阪白杉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以前的隨叫隨到變成了只能手機通話,有時候還不在服務區。

  【你怎麼傻不拉幾的,和北村攤牌之後他要還把靈子臨摹實體放在保管庫裡我是你爸爸】

  千繪京差點捏碎手機,鶴丸在一邊幫她開小電扇降火。

  好在對面及時剎住了車。

  【靈子臨摹實體有好幾萬把呢,就算北村提前轉移也轉移不到天上去】

  「你的意思是還在時政的統轄範圍內?」千繪京這麼問的時候友阪白杉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猶豫究竟要不要告訴她。

  【其實舉辦文化祭的地方下面有一座黑市】

  千繪京愣了愣。

  【你也知道黑市這玩意兒不管開到什麼地方都犯法,時政能默許它的存在就是因為裙帶關系,上面見不得人的勾當做多了就會把髒水往這地方潑,我猜啊,你家清光的摹本就在下面待著呢,我等會兒把我知道的黑市關聯人名單發給你】

  他似乎很忙,說完這些後就嚷嚷著「先掛了下次再聯系」。

  結束完突擊檢查已經是下午的事情了,房間障子大開,明晃晃的陽光從庭院的楓葉交疊中傾瀉下來,滲透到草地間散發出淡淡自然香氣。千繪京往後一仰,剛好躺在鶴丸懷裡,鶴丸幫她揉著太陽穴,說:「看來我們得去趟黑市了。」

  「嗯,」千繪京閉著眼睛享受按摩,「不過你不能跟我去。」

  鶴丸是她最親近的人,同時也是管理層最忌憚的付喪神,帶上他難免會引起懷疑,排名第二的人選是五虎退,但那地方是黑市,萬一嚇著孩子就不好了。

  正思考著,忽然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接著藥研出現在門口,手裡還端著一盤柿餅,看見相依相偎的兩人剛抬起的腳就縮了回去,尷尬得不行:「……我把點心放這兒了。」

  「等等,」千繪京直起身子叫住對方,「你准備一下,明天跟我一起出去辦事。」

  她辦事從來都只帶鶴丸或者三日月五虎退,藥研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殊榮,當時就懵了。

  「你有其他安排?」

  「不不不,沒有,」藥研清俊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語速也很快,「我馬上回去准備……不,其實我的意思是……非常榮幸,大將!」

  話音剛落就「蹬蹬蹬」跑遠了,鶴丸見狀把點心端過來放到矮幾上,意味不明地說:「大家都很敬愛你。」

  千繪京撐著下巴打量他一番,然後掰開半塊柿餅嘗了嘗,眉頭一皺:「有點酸,加醋了?」

  鶴丸抓住她的手腕俯身上前,嘴一張就叼住了那塊還沒被完全吃掉的柿餅,千繪京被勾起玩性,也湊上去咬了一口男人嘴裡柿餅的另一邊,濃郁的甜味和呼吸頓時交融……

  剛巧飛過的迪達拉眼珠子都掉地上了,正想著沃日好幾把炫酷結果忘記看路直接撞到樹,在心理和腦袋的雙重震撼下暈了過去。

  ……

  考慮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千繪京決定利用自己現在的聲望去結識和黑市有過交易的人,她瀏覽著友阪白杉發過來的名單,視線定在「真葵」的名字上。

  這個就算了,有過節。

  最後她選了一名平常看起來比較低調的審神者作為聯系對像,剛開始聊的時候對方還不承認自己和黑市有關系,但當千繪京說最近手頭有點緊,想跟他們一起做些法外工作的時候就漸漸松了口,利益需求永遠是最好的交易出發點。

  【我帶你賺黑錢,你保我在文化祭私吞公款】

  千繪京眼也不眨地敲鍵盤:【私吞數額太大,我頂多分你三成利潤】

  等了好幾分鐘對面才回復:【四成】

  她也裝作糾結了很久的樣子:【好,成交】

  【約個時間,明天我帶你去驗驗貨,記得換身行頭,免得被別人認出來】

  一切准備就緒。

  「這樣是不是太冒險了,」鶴丸把聊天記錄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神態凝重,「如果清光的摹本沒在黑市,我們的行動就會被他們牽制住。」

  利益鏈條一旦搭上可不是想甩掉就能甩掉的。

  千繪京松開鼠標抱著雙臂靠在椅背上,緩聲回答:「其實我主要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說到這裡她話鋒一轉:「不早了,回去睡吧。」

  「好,」鶴丸在她的額頭印上淺淺一吻,「隨時跟我保持聯絡。」

  晝夜交替,這個時間段的白天總是來得遲一些。

  那位審神者的確有手段,只用一晚就打點好了施工場附近的巡邏軍,千繪京身穿常服,和對方接頭之後被帶去暗道。如友阪白杉所說,時政為了給黑市打掩護特地把祭台建在了它的正上方,一般人絕對想不到。

  暗道狹窄又潮濕,像是幾百年都沒打掃過,千繪京忍著惡臭跟在審神者身後,走了大約五分鐘問:「還沒到?」

  頭頂不斷落下餿水,審神者的聲音在滴答滴答的水聲中響起:「就這麼一條路,不想去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不是說有好幾個入口?」

  「都被封死了……嘖,勸你別問得太多,小心被當成臥底。」

  剛說完前面的光線就明亮了不少,雖然還是很昏沉,但比剛才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兩人前後腳離開暗道,眼前豁然開朗,這裡不像是時政的建築,而是和傳統集市差不多的底層拍賣場,從千繪京的腳下的這塊地方延伸十幾條土路出去,每一條路的兩側都搭建著簡易棚子,面積比較寬,裡面全都放著又扁又長的鐵籠,買主賣主多得數不清。

  不愧是地下世界,連照明都在用最原始型號的燈泡。

  「把你的付喪神召出來,」審神者轉過身,盯著千繪京說,「這是保密協議的一部分。」

  後者知道規矩,沒讓男人講第二遍,手伸到腰間摸出一柄短刀,注入靈力之後一道光束降臨到地上,逐漸顯現出藥研藤四郎的身影。

  「大將,」藥研挨著千繪京站好。

  還挺護主。

  審神者觀察了他一會兒,然後帶著兩人隨便選了一條路,邊走邊問:「你想賣什麼貨?」

  還沒等千繪京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我覺得你旁邊這把藥研就不錯,實戰經驗挺足的,五百金賣不賣?」

  藥研當場就愣了,忙看向千繪京,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

  「他是我的所有物,」千繪京面色寡淡,完全不把男人提出的第一樁買賣當回事,「我這次來只是想看看黑市的進貨質量,太爽快的交易不適合我的性格。」

  審神者從胸膛裡發出一聲悶笑:「如果你不是宇智波,現在已經被我趕出去了。」

  不愉快的對話結束後誰都沒有再開口,藥研微垂著頭跟著他們,神色復雜,正在努力消化現狀說服自己忘記剛剛聽到的,忽然感覺肩膀一沉,千繪京的手搭在了上面。

  「別想太多。」

  簡單四個字卻等同於一劑強力定心丸,藥研抿了抿薄唇,向她點頭,心裡總算沒那麼沉重了。

  可下一秒,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頓住腳步,緊縮的瞳孔因震驚而顫抖。

  千繪京察覺到異樣,有些困惑地望過來,只見一滴冷汗從藥研的鬢角滑下,他的嘴唇微微張起,不大的聲音充滿詫異:「一期哥……」

  「哦,一期一振啊,」審神者也停下來,看著旁邊鐵籠裡的太刀毫不關心地說道,「這是新鍛出來的,還沒主呢,你們要買?」

  黑市進貨渠道多也最見不得光,沒主的刀一抓一大把,但像一期一振這種稀有程度高的極其難得,撇開天下五劍不談,男人已經准備開始坐地起價了。

  千繪京知道一期是藥研的兄長,正要去看個仔細,結果途中被旁邊的一把刀吸引了目光,那把刀和嶄新的一期不同,傷痕累累,連刀柄都缺了幾個小口子——龜甲貞宗。

  「那是大半年前被時政的通緝的龜甲貞宗,沒人要的,」審神者單手叉腰,懶洋洋的樣子表明他根本沒把這把刀當回事,「一期一振三千金,你願意買龜甲貞宗就當饒頭送你。」

  千繪京不知道龜甲怎麼流落到這兒的,也對他的生死存亡不感興趣,更不想本末倒置把此行的重點放在買刀的事上,於是提醒藥研:「你還要愣多久?」

  藥研趕緊回神,強作鎮定地朝千繪京低頭道歉時緊握成拳的雙手還在發顫:「是我太大驚小怪了,大將……」

  一旁的審神者「切」了一聲,覺得千繪京這人太公私分明了真沒意思。

  當大家都還在忙著倒騰貨物的時候,原本平靜如水的黑市突然炸出尖叫:「稽查軍——稽查軍來了,快跑!!!!」

  緊接著響起的是尖銳的槍鳴,那帶路的審神者一下子變了臉色,拔腿就跑,根本不管千繪京和藥研,稽查軍一擁而入,買主賣主全都慌了陣腳,離入口最近的幾乎是在瞬間被抓住,試圖逃跑的當場被擊斃。

  「搜!一只老鼠都不能放過!」

  這時,519號本丸也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真葵滿臉警惕地瞪著桌子另一頭的鶴丸,質問:「你要干什麼?」

  和他的小心翼翼不同,鶴丸顯得很輕松:「想讓你幫我們做件事情。」

  真葵當時就蒙圈了,合著你大大方方從正門進來一句招呼不打,主人家還得陪著笑臉你說啥是啥?

  「你簡直是在說夢話,」他抬起胳膊往門外一指,語氣不爽到了極點,「馬上給我滾出去!」

  可鶴丸的下一句話立刻讓他熄了火:「你是黑市的入口通道修建者之一。」

  標准的陳述句,真葵嚇得啞口無言,緩了好半天才說:「你怎麼知道……不,不對,根本沒這回事……你你你,你快給我滾!」

  參與黑市買賣本來就犯法,他這些年靠這條路子昧了不少黑心錢,如今被鶴丸一提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貓,滿肚子的羞惱和驚訝全部湧起,企圖靠聲音大來掩蓋心虛:「我根本不知道什麼黑市,你趕緊給我出去,再敢胡說八道我跟你沒完!」

  心虛就說明他害怕,鶴丸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道:「你昨天還奉命堵了其他所有的入口。」

  見真葵的表情越來越怪異,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千繪京自從進入黑市後就一直和他保持著聯系,那名審神者說的話也一字不差地轉述到了他這裡,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就去查了施工現場的監控錄像,發現當時真葵曾經在附近出沒,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完全不是偶然經過的樣子。

  真葵是個聰明人,一時的驚慌結束很快就冷靜下來,坐回原位,語氣仍然不友好:「就算你知道了又怎麼樣,千繪京站在風口浪尖上,想殺她的人多的是,我不可能跟你們合作。」

  鶴丸料到了他會有這種反應:「就算你不想,也已經跟我們合作了。」

  「什麼?」

  「主公確實是在風口浪尖上,時政對她的監視也一天比一天嚴格,身為近侍的我也會享受到同樣的待遇,現在我無緣無故出現在你的本丸裡,你覺得那些高層會怎麼認為?」

  真葵身形一滯,緊接著雙臂展開扣住桌角,微微傾身,仿佛要把鶴丸咬碎似的一字一句說道:「我對你們的計劃半點都不知情!」

  「你當然知情,」鶴丸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我們剛剛可是在密謀啊,真葵大人。」

  兩人坐在一張桌子前商量千繪京的事,可不就是在密謀嗎。

  真葵的眉頭越蹙越緊,死死瞪著鶴丸幾乎要瞪出一個洞來,但忽然,他松開面部肌肉扯了下嘴角:「呵,算了,怪我自作自受,誰叫我主動領了這差事要讓千繪京倒霉。」

  說罷,他起身去旁邊的櫃子裡取出一張圖紙,轉手丟到了桌上:「標紅點的地方就是被我做了手腳的通道,你也不用想辦法挖了,入口左邊的牆上有個小機關,摁下去通道就會自動打開。」

  鶴丸記下了圖紙上表明的位置:「我並不准備挖。」

  「你早就知道我沒有封死所有的路?」

  「監控錄像告訴我的,你在最後一條通道的附近只停留了幾分鐘,這點兒時間不夠封,你是想多個心眼,好在黑市真正被查封的時候給自己留條後路,對嗎?」

  氣氛安靜片刻。

  「你這付喪神還真是……千繪京可真夠幸運的,我都想讓你來我這兒工作了,」真葵目送鶴丸走出裡室,在後者即將離開視線時問道,「喂,不想問問這差事是誰派給我的嗎?」

  鶴丸背對著他揮了揮手:「主公已經猜到了。」

  ……真有那麼神?

  真葵感慨了一番590號本丸能人輩出,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准備安撫安撫自己受到驚嚇的小心髒,誰知剛拿起茶壺就發現桌上有一串用水寫的字,是鶴丸走前留下的。

  【我是為主公而存在的,你還是換個付喪神覬覦吧】

  他簡直哭笑不得。

  ……

  「就這麼點兒人了嗎!」稽查軍首領看著跪了一地的黑市販子,嗓音粗獷,「還有沒有藏起來的蟑螂沒抓干淨的!」

  帶著千繪京來的那名審神者張望一圈,沒發現人,抱著要死一起死既然我逃不掉了你也休想好過的心態嚷嚷道:「還有個人沒抓到,黑頭發黑眼睛,就是那個負責文化祭的宇智波!」

  稽查軍首領瞥了他一眼,仰著下巴說:「你最好不是在瞎說,污蔑上級你的罪更嚴重。」

  「嘿嘿,我哪兒敢啊,」審神者生怕對方不高興,諂媚道,「我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騙大人您,不信您讓人再去搜搜,把攤子都掀了,一定能把她挖出來。」

  短暫的沉默之後,稽查軍再次出動搜查,千繪京隔著老遠都能聽見棚子被掀翻和鐵籠哐當哐當接連落地的聲音。

  他們此時正藏在東南角的一座布棚後面,被找到是遲早的事情。

  「大將,」藥研蹲在地上,保持著隨時都能進攻的狀態,「我們衝出去吧。」

  面對這麼個大型封閉底下空間,衝出去是最愚蠢卻也是唯一的辦法,搜查的動靜快速逼近,但千繪京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被他們打暈的稽查軍,依然是那副臨危不亂的做派。

  「大將,再不做決定就來不及了!」

  藥研壓低嗓音焦急地提醒千繪京,偏偏千繪京還是垂著眸一言不發,他橫下心,正准備去引開稽查軍給後者爭取一點時間,豈料耳邊忽然響起一句:「來了。」

  什麼來了?

  問題剛到嘴邊,對面的牆壁就「嘩啦」掉下一大攤土渣,同時鶴丸出現在了憑空冒出來的洞裡,他探出腦袋朝這邊做了個「快過來」的手勢——

  直到進洞鑽洞來到外面的世界,藥研還是一張「我是誰我在哪兒剛發生了什麼」的迷茫臉。

  外界的青天白日和黑黢黢的洞窟是兩個極端,他走了好一段路才想起來問鶴丸:「你怎麼進黑市的,打洞?」

  鶴丸「撲哧」一聲笑了:「這事有點復雜。」

  「回本丸再解釋,」千繪京望向天空,覺得大白天的不適合算賬,於是說,「鶴丸,發個短信讓『他』來喬木林裡見我,就說我要開始執行計劃了。」

  喬木林離她的本丸不遠,那裡樹木繁茂人跡罕至,正適合商量一些不能擺上台面的東西。

  夜幕初臨,友阪白杉如期而至。

  他掃了眼手機,發現地點時間完全和鶴丸發過來的短信對得上,就靠著棵樹等了會兒,可天色越來越暗,周圍的樹影也越來越模糊,他打哈欠打得眼淚都出來了,手機屏幕終於亮起,跳出一條信息:【看前面】

  還挺神秘。

  友阪白杉往前一望,千繪京正好停在距離他不過十米遠的地方,抱怨道:「不是說七點到嗎,你家七點晚成這樣?」

  千繪京沒說話也沒上前,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友阪白杉被盯得心裡發毛:「你干嘛擺出這副棺材臉……要吃人啊……」

  「要吃人的恐怕不是我,」前者神情淡漠,話語間像是藏了一把刀。

  友阪白杉收起了平常吊兒郎當的模樣,站直身體,臉上也跟千繪京一樣沒了笑容。

  「先是給北村報信說我一定會去幫清光恢復記憶,讓他提前轉移臨摹實體到黑市,北村本來想在保管庫抓住我,但是你知道我一定不會上當,所以繞了個彎子引我去黑市,之後又吩咐跟我有舊仇的真葵把黑市其他的路封好,到時候稽查軍一來就成了甕中捉鱉,順便還可以給我安個與黑市有牽連知法犯法的罪名,判我流放。」

  千繪京說得詳細,滴水不漏:「但你沒料到真葵多此一舉給自己留了條後路,也沒料到鶴丸會有辦法讓他交出密道圖紙,更沒料到我故意鑽進圈套就是為了讓你露出馬腳。」

  「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友阪白杉。」

  她這話一說出口,喬木林頓時陷入死寂,仿佛一座空蕩的墳墓。

  沉默良久,友阪白杉終於繃不住了,閉上眼問:「什麼時候發現的?」

  他知道憑今天這架勢是躲不過去了,再抵賴也沒用。

  千繪京滿足他的好奇心:「自從我回本丸後作風行為有了很大的改變,不再拘束,不再忍耐,你生怕我會毫無征兆地對時政下手,所以就設了一個不怎麼縝密的局,你太心急了,急到忘了我是宇智波千繪京。」

  「比起人情來講我更相信利益,為時政賣命那麼多年的你怎麼可能會為了我跟他們翻臉,與其問什麼時候發現的你,倒不如說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你。」

  合作這麼久以來都是她讓友阪白杉幫忙做事,而友阪白杉為了贏得她的信任也不惜毀掉一個時政分局,原本以為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但他忽略了很明顯的一點。

  ——除了毀掉時政這個大目標外,千繪京根本沒有告訴過他有關自己計劃的任何細節。

  而他卻天真地獻上無數情報,成了最廉價的助手。

  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時政高層的專用間諜居然在千繪京這兒翻了船。友阪白杉自嘲式地笑了笑,然後伸手虛空一握,一把高壓靈子刀出現在掌中:「我一直想知道忍者和武士之間到底誰更強。」

  他舉起刀繃緊身體,正要衝上去的時候突然掉頭往反方向跑,逃命途中還不忘砍斷樹木作掩護,可鶴丸倏地出現在眼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原來我才是你們要捉的那只王八,」友阪白杉低著頭,額前的發絲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突然,他咧開嘴笑了,「千繪京,乖乖地配合時政工作有什麼不好,不就是一雙眼睛,你還真當成個寶?」

  由始至終千繪京站在原地一步都沒有動過,聽見這話仍然是面無表情:「我和你不同,我為我的血統感到驕傲。」

  「什麼狗屁血統,別以為我不知道,宇智波是受到詛咒的一族,是最肮髒的蛆蟲!」

  友阪白杉轉向千繪京,那張原本還算俊秀的臉因憤怒而變得扭曲,他被這個女人逼到死亡邊緣,怎麼可能束手就擒!

  「你以為靈魂真的能永生嗎,這把刀是高壓靈子做的,一旦爆炸就會發生連鎖反應,到時候你們都得玩兒完!」他緊緊攥住刀,嘶啞著聲音咆哮道,「快放我離開,不然我就引爆——」

  「引爆?」

  一只飛鳥呼嘯而過,眨眼間友阪白杉就被抓去了高空,他的刀不慎落下去,剛好掉在千繪京的腳邊。

  「放開我!」

  他的掙扎換來了迪達拉的嘲笑:「爆炸是門藝術,但像你這種人只會拉低藝術的檔次,嗯。」

  然後真的操縱飛鳥扔掉了友阪白杉,後者筆直墜落,面部重重砸在了地上,那瞬間他的五髒六腑被震得粉碎,連動彈一根手指都是奢望。

  好不容易等大腦清醒一些,他猛然咳出一口鮮血,全身灼燒般疼痛。

  在腦海眩暈加重,視野越來越恍惚的時候,千繪京走到了他跟前,手中還拿著一枚泛有黑金屬光澤的風魔手裡劍。

  「看在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事的份上,我就免費告訴你一個消息,」千繪京高舉手裡劍,手裡劍的一角對准了友阪白杉的脖子,「我的另一只萬花筒血輪眼可以套出一個人掌握的所有情報,包括死人。」

  「哪怕你只剩一根頭發,一片指甲,我也能知道從你出生到死亡這段期間內發生的所有事情。」

  「可惜了,要不是你這麼快就暴露自己,我還想再利用你一陣子的,畢竟……活人比死人好用多了不是嗎?」

  友阪白杉被這番話釘在原地,仿佛耳邊落了顆炸雷,在震驚到極點的剎那瞳孔中掠過一道利光,緊接著血水四濺,頭顱跟身體分家,死魚般的眼睛瞪得鼓出來,死不瞑目一般。

  一塊白布蓋下,鶴丸以最快的速度把頭顱裝好,這時迪達拉也降落了下來,千繪京對他說:「把這東西掛到時政辦公樓的大門上。」

  「好嘞。」

  連迪達拉自己都沒意識到現在有多聽千繪京的話,操控飛鳥把包袱往鳥嘴裡一銜,轉身飛遠。

  第二天一早,時政辦公樓傳出驚聲尖叫。

  「北村大人吐血昏迷了,快叫救護車!!!!」


第138章

  「聽說五姨太基因突變了。」

  「謔,鳥精居然還會說話!」

  「真的是公的嗎,會不會只是長得像而已?」

  一群刀男圍在迪達拉周圍,薅頭發的薅頭發戳腮幫子的戳腮幫子,有的還捏住他的嘴唇往兩邊扯想看牙口好不好,迪達拉忍無可忍,滿臉「你憑什麼懷疑純爺們兒的性別」拍桌咆哮:「藝術家也是有尊嚴的,嗯!」

  四周一愣,三秒後該上下其手的還是上下其手,比剛剛還熱鬧。

  千繪京默不作聲地退到另一個房間裡,把障子關嚴實。

  她從忍具包裡拿出一撮頭發,然後閉上眼,再睜開時眼睛已經變成了猩紅色,瞳孔呈現出同心圓的形狀,中間還有倒勾相連。

  頭發是友阪白杉的,她現在要用萬花筒逼出他的靈魂。

  掛鐘的滴答聲和屋外的喧鬧漸漸淡化,她集中精力把查克拉彙集在左眼上,萬花筒發動,血淚流出來的同時一縷魂魄在頭發的上方出現,逐漸脹大成型,儼然是一個半透明的友阪白杉本人。

  千繪京皺了皺眉頭,忍住左眼的不適,在靈魂裡尋找著和北村有關的信息。

  突然,靈光一閃。

  ——要不是宇智波那群卑劣的試驗品很難收集,時空戰根本不可能出現,我的弟弟也不會死,酒井說得對,時政是正義的,像宇智波這種有能力卻不為我們效命的人本來就該死!我們從來都沒有錯,錯的是試驗品的自私!

  ——我知道加州清光在宇智波心裡的地位不一般,那我就讓她也嘗嘗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我去Z20異世界找到了卡西莉迦特的靈魂,把記憶混亂的加州清光交給了她,如果這樣還不能讓宇智波崩潰,我就刀解鶴丸國永!

  ——她能逃過一次不可能逃過第二次,就算沒能在保管庫和黑市抓到她又怎麼樣,和黑市沾一點關系就是死罪,我已經買通了稽查軍,只要明天當著所有人的面作偽證我就能撕爛她那張做作的臉,整死她!

  千繪京:「……真是夠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北村能偏執成這樣,宇智波和時政本來八竿子打不到一處,時政想要宇智波的力量,那宇智波就得白送,不送就是罪該萬死……

  用迪達拉的話來說,這什麼神邏輯,嗯?

  「……算了,反正不重要。」

  千繪京又在靈魂裡找了一些有用的東西,最後眼睛實在撐不住才收手,她轉身打開窗戶,讓涼風吹往眼睛上吹,想減輕一些痛意。

  慢慢地,她勾起唇角。

  剛才收到消息,北村看見友阪白杉的頭顱當場就被氣暈吐血,既然知道了對方收買稽查軍打算在今天整死她的計劃,要是不趁他昏迷給他准備一個驚喜就太可惜了。

  千繪京打開電腦,利用現有的情報篩選出了一些背景清白又有正義感的審神者,統一發出指令:【發現黑市,想為時政除害的一個小時之後在祭台集合】

  從友阪白杉的記憶來看那些稽查軍都是北村派來針對她的,根本沒打算真的掃蕩干淨,演完昨天那出戲後只是把抓到的人都關了一晚上,早就給放了,這剛好給了千繪京一個拿他們開刀的機會。

  參與行動的審神者共有三十幾人,每一個都躍躍欲試恨不得把黑市給端了,千繪京讓他們稍安勿躁等自己發信號,然後獨自鑽入地洞中,在達到黑市之前用變身術變成了其他人的樣子。

  果然,稽查軍根本沒把黑市怎麼樣,該販賣的刀劍照樣販賣,在得到他們的默許後賣主們甚至更加肆無忌憚了。

  或許是瞧千繪京眼生,離她最近的一位賣主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第一次來吧,」賣主是個壯漢,眼裡透著精光,看千繪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免費送上門來的肥羊,「想找什麼貨。」

  千繪京裝作唯唯諾諾的樣子,嘟囔了一句話。

  壯漢表示自己沒聽清楚,她又低下頭,壓著嗓子說:「其實我是北村大人派來的,來找那批摹本。」

  壯漢一聽賊眉鼠眼的樣子立刻變了,往旁邊看了看,確定沒人能聽見後開口道:「枕草子?」

  「火盆,酸漿,松果。」

  「原來是自己人,」他大松一口氣,「最近防那個什麼宇智波千繪京防得緊,我都有些神經兮兮的了,怠慢了真是不好意思,來,我馬上帶你過去。」

  壯漢站起身,朝對面的賣主喊了一嗓子讓他幫忙照店。

  摹本放置在這條路的盡頭,到達目的地後壯漢彎腰在地上摸索了一陣,摸到機關後摁下去,眼前的岩石忽然響起「轟隆轟隆」的聲音,緊接著往左邊移開,露出一個大型洞窟。

  裡面黑得要命,壯漢干脆把燈打開,數百根燈管閃爍,幾秒後洞窟變得亮堂起來。

  「北村大人是不是要把這些送回保管庫?」

  壯漢問完這句話後立刻想把同伴找來幫忙搬運,結果被千繪京打斷:「不,大人讓我來找603號本丸的加州清光。」

  「又是加州清光?」壯漢摸不著頭腦,「奇了怪了,一把初始刀怎麼這麼受歡迎……」

  他一邊自說自話一邊擠進堆積成山的木箱子中,所到之處全是翻找刀劍時弄出的金屬碰撞聲,叮鈴哐啷的動靜吵得人頭疼,壯漢好不容易把清光找出來,抬手抹了抹滿腦袋的汗:「呼,累死個人……你瞧瞧是不是這把?」

  千繪京接過刀,發現這刀身比平常要透一些,上面和友阪白杉說的一樣帶有被污染的黑斑。

  靜握一會兒,甚至還能感覺到裡面殘留著自己的靈力。

  壯漢正准備關燈離開,誰知千繪京忽然說道:「等等,再帶我去個地方。」

  不久後,兩人又繞路來到了昨天和藥研一起經過的攤位前,仍然是那些擺放凌亂的,嶄新的一期一振和破損的龜甲貞宗都在。

  做生意的人腦子向來靈光,壯漢一看千繪京的樣子就知道今天又要有一筆資金進賬,他搓了搓手,後者要拿出來先看看貨,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開玩笑,這可是北村大人手下的人,不盡力討好點怎麼行。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只見千繪京夾著三把刀轉身就跑,他條件反射地去抓,結果只抓到了一股輕煙,千繪京的本體已經迅速朝出口奔去,他頓時反應過來這裡面有詐,當即高喊一聲,但另一波人的速度明顯比他要快。

  「把這群害蟲就地正法!」

  對此毫不知情的北村正躺在病床上掛點滴。

  如果每罵一句就能砍千繪京一刀,那千繪京已經死無全屍了。

  「那個,北村大人……」護士敲了敲門,對於這位暴脾氣的主任很是畏懼,「該換第二瓶了。」

  北村皺著眉頭凶道:「要換就換,啰嗦的八婆!」

  護士開始幫他換藥瓶,豈料途中窗外響起了一陣爆炸聲,北村以為是研究室又出事故了正要罵人,這時候門被踢開,他的下屬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不好了大人,黑——祭台被炸了!」

  「什麼?!」

  北村的臉色比被雷劈了還精彩,他抓起下屬的衣領讓對方重復一遍,確認消息無誤後直接扯掉針頭光著腳朝樓下跑去,截了一輛巡邏車火急火燎地開向黑市,等到附近後才發現黑市已經被炸穿了,地下世界一覽無遺!

  隔著幾百米遠都能聞到焦味,北村氣喘如牛,連腳都抽筋了,一瘸一拐地跑到祭台前差點沒升天。

  不,現在哪兒還有什麼祭台,一片焦土上只剩半截殘柱,讓他恨得牙根癢癢的人此時就站在殘柱上,以那種他最討厭的眼神俯視著他。

  「你他媽活膩了!」

  千繪京負手站在殘柱頂端,神色從容又淡定,反倒是圍在下面的審神者們攔住了北村,一人一句替千繪京辯解,說她做的是好事讓主任不要衝動。

  「好你大爺!」北村暴怒,簡直想衝上去把千繪京揍個稀巴爛,「你憑什麼炸老子的黑市!」

  此話一出場面瞬間安靜了,圍著他的人全部愣住,回過神後都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

  北村罵完之後才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他自己也愣了,腳底像扎了根似的沒再動半步,忽然背後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咳嗽一路向他走來。

  是兩位元老。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其中一位用拐杖狠敲了一下北村的大腿,「失心瘋了,趕緊給我滾回醫院去!」

  千繪京知道這兩個老家伙是在救場的,可惜她並不打算給他們機會,直接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而清冷:「今天我宇智波千繪京帶領一眾審神者搜剿黑市,發現昨天已被稽查軍關押的賣主和買主今天卻完好無損地待在裡面,手裡數著鈔票,商量著下一次該陷害哪家審神者盜走他們的刀劍!」

  別說北村,連元老們都意識到了危機,他們連連出聲喊停,卻阻止不了千繪京:「根據時政刑法第七部 第二十四條明文規定,凡涉嫌參與黑市交易者,一旦抓住證據,千刀萬剮,格殺勿論!」

  「今天我帶領你們鏟除了這個黑窩,但不代表能杜絕這種情況的發生,你們還想不想看見自己的刀劍被走私犯掠奪,受盡摧殘毒害甚至刀解,卻有冤無處訴!」

  回答她的是震天激昂:「不想!」

  北村被這陣勢嚇住,臉色愈發難看。

  「殺了這群害蟲!」「碎屍萬段!」「他們罪大惡極殺了都算輕的!」「媽的,走私犯老子見一個砍一個!」「平常我對付喪神罵都舍不得罵一句,怎麼可能允許他們受欺負!」「就是,殺了他們!」

  在如此激烈的聲討之中,千繪京將食指貼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場面漸漸安靜下來,她立刻打開手機調出錄音,把音量開到最大。

  『麻煩你在北村大人面前幫我說說好話,這批貨都舊了,能不能給我幾車新刀讓我賣個好價錢。』

  『嘿,可憐什麼可憐,這群付喪神就是卑賤的命,以前那些沒抓住的我全整殘廢了……不殘忍,北村大人說過了,斷手斷腳都無所謂,越破越能讓買主們同情,就算是天價他們那群蠢貨也會買。』

  『那是,這算什麼,人棍聽沒聽說過?』

  這三句話,已經足夠燎原。

  兩位元老已經不敢上前,全都退到了外面,他們似乎是在問巡邏軍怎麼還沒到,千繪京耳尖,立刻大喝:「鐵證擺在面前,你們還等什麼?!」

  北村陡然一悚,臉已經變成了和病號服一模一樣的慘白,他不斷倒退,看著一個個咬牙切齒的審神者向自己逼近,只感覺他們的怒火快要把他吞噬!

  「宇智波千繪京!」他憤然大吼,卻沒法動千繪京一根頭發,「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千繪京冷冷注視著他,像是在看跳梁小醜最後的掙扎。

  無數亂刀斬下,手指,腳趾,胳膊,雙腿……北村的慘叫被淹沒在他無法抹去的罪惡裡。

  在友阪白杉的記憶中,千繪京看見了無數北村親手把付喪神削成人棍的畫面,僅僅是為了高價賣出,僅僅是為了錢,他需要錢來賄賂高層,讓他的前程一片光明。

  北村,聽見了嗎,這是你為自己奏響的死亡樂章……

  當被幻術支開的巡邏軍匆匆趕來時,只剩下血泊裡的殘肢斷腳,北村的臉早已面目全非,兩位元老也跑得不見蹤影。

  惡者惡報,不得善終。


第139章

  元老召開了緊急會議。

  「宇智波的行動已經超出了我們的忍耐範圍!」比安狠拍一下桌子,氣得吹胡子瞪眼,「北村好歹也是技術部主任,竟然被她下令活活砍死,這簡直,簡直——」

  滿腔怒火憋得他腦子疼,一旁的秘書趕緊過來給他拍背順氣。

  看見比安動這麼大的肝火,旁邊的元老涼颼颼地說道:「那是你徒弟自己不爭氣,張口閉口滿嘴粗話看誰都該罵,是個人都忍不住,他死了我耳根子清靜多了。」

  「你說什麼?!」

  「哎呀行了,」對面的元老用拐杖狠狠跺著地板,「大敵當前你們還起內訌,都一把歲數的人了怎麼還和毛頭小子一樣!」

  寬大的圓桌就他坐在上位,其他人紛紛附和,比安也明白現在不是為自家徒弟討公道的時候,於是抻了抻衣領,表明不屑與旁人爭執。

  有元老又問:「那黑市的事總不能這麼算了吧,還有那群瞎起哄的審神者,難道都不追究?」

  「你能怎麼辦?宇智波用時政刑法來處置北村,有理有據光明正大,我們不獎賞他們就已經很不錯了,還追究!」

  這招是真夠毒的。

  千繪京先後處理掉了酒井,卡西,友阪白杉,北村,下一個中招的肯定就是他們,其實他們不是沒有考慮過養虎為患的問題,但寫輪眼的研究還離不開千繪京,那是神賜予的力量,靠現有的科技根本沒辦法完全掌控。

  這時有人提議:「要不我們跟她簽張協議,考慮求和?」

  他到現在都不能忘記友阪白杉的頭懸掛在辦公樓大門口的驚悚一幕,生怕下一個被掛上去的就是自己。

  另一人立刻否決:「你以為她現在還差什麼,差我們的命,難道我們要把命交給她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你怎麼知道她不是鐵了心要跟我們作對,要是自取其辱……我可丟不起這老臉!」

  高層在黑市的利益鏈條被斬斷,人人怨恨,但千繪京的行事風格和以前有天壤之別,他們擔心對方真的擁有了能和時政抗衡的力量,不敢輕舉妄動,眾人你一句我一句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意見,大元老越聽越糊塗,最後只好解散議會,在商量出具體的方案前就自求多福吧。

  解決完北村的事情後千繪京帶領一眾審神者去現世開慶功宴,回來時已經是晚上了。

  鶴丸和同田貫正國切磋還沒回來,千繪京就讓長谷部來暫代近侍的工作,後者半跪在地上幫她取忍具包,千繪京低頭看著男人的頭頂,問:「藥研還在研究室裡?」

  從黑市回來後藥研沒有提過半句有關一期一振的話,她出發前曾去研究室裡看過,少年一直在埋頭讀藥理書,連有人進門都沒察覺到。

  「嗯,他說要靜靜心。」

  長谷部幫她取下忍具包,然後又幫她解下外衣掛在櫃子裡,千繪京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似乎欲言又止,等對方轉過身來時卻說:「我出去一下。」

  本丸已經被重新修建過,照明設備也先進了很多,千繪京沿著地燈來到研究室前,敲門,聽到裡面的人有些疲憊地應了聲「請進」。

  她一進門就望見藥研仰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似乎是在養神,千繪京走進去將他的眼鏡摘下來,感覺到眼鏡被拿走,藥研瞬間睜開雙眼,原本的惱意在辨認出來者是千繪京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將?」他揉了揉眼睛,不習慣變得模糊的視野。

  要不是燈亮著,他恐怕連千繪京的輪廓都看不出來。

  千繪京沒打算繞圈子:「難受為什麼不說?」

  藥研愣住了,意識到她指的是哪件事後將頭撇到一邊,垂下的眼眸中是想盡力遮掩的落寞:「大將搞錯了,我並沒有……」

  話音未落,他的下巴便被千繪京摁住,轉頭一看,後者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他的書桌上,長腿翹著,以一種可以被稱之為霸道的姿勢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坐在書桌上,千繪京就算微微躬身摁著藥研的下巴也比他高出一頭,藥研窘迫又緊張,慶幸自己現在視線發虛。

  「在你眼裡,我這個大將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千繪京松開手,手臂隨意搭在大腿上,「去對屋,帶著栗田口們一起。」

  說完便把眼鏡扔給藥研,藥研匆匆戴上,逃也似的衝出了研究室。

  這個時候栗田口們剛剛沐浴完,正准備回去休息,誰知藥研忽然跑來,說是奉主公的命令要帶他們去對屋。

  秋田湊上前「咦」了一聲:「藥研哥,你臉好紅。」

  「沒,沒有的事!」藥研趕緊加快步伐,別人邁一步他邁兩步,走在了最前面,「我只是跑得有點累了——」

  猛地推開對屋障子的瞬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後面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探頭一瞧,也全怔住了。

  暖暖燈光中,一個修長挺秀的身影被照映得清晰無比,他面容溫雅,肩上披著獨特的家紋披肩,見弟弟們都愣在門口,青年淺淺地笑道:「久等了。」

  半分鐘後,乍起的歡鬧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大家沒想到一期會出現得這麼突然,天大的驚喜讓他們歡叫出來,把一期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比過節還熱鬧!

  千繪京在不遠處看著他們鬧騰,身邊還站著龜甲貞宗。

  「時隔多月,沒想到你會成為我的新主公,」龜甲單膝跪下,牽起千繪京的手在她的手背處印上一吻,「不知道身為殘次品的我還有沒有這個榮幸為你效力?」

  男人漂亮的灰色眼眸中透著笑意,但和一期那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不同,他更像是一種帶有致命誘惑的毒品,千繪京抽回手,沉默的同時突然聽見亂的聲音,她抬起頭,下一秒亂就撲到了她懷裡,用清亮的嗓音大聲宣布:「最喜歡主公了!」

  應該是一期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他們了。

  千繪京退後一步,好像是在無聲地告訴短刀們別學亂一樣撲過來她承受不住。

  亂踮起腳把臉埋在千繪京的頸窩間蹭啊蹭啊蹭,正蹭得開心,忽然感覺領子被人從後面拉住。

  「一期,來把你弟弟領回去,」鶴丸直接拎著亂走到房間裡,送還給一期,「遲來的祝福,以後要一起加油啊。」

  一期接過亂,無奈地笑道:「當然。」

  鶴丸轉身回到院子,順便牽起了千繪京的手,越過龜甲朝前面走去。

  月亮被幾片薄雲遮住,光線愈發黯淡,兩人來到小河邊時地燈已落在身後很遠的地方,只有不知名的發光小蟲飄浮在清凌凌的河水上方。

  千繪京任由鶴丸拉著她蹲下來,左手被對方握在掌中,緊接著手背一涼——鶴丸在給她洗手。

  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也讓對方做過同樣的事,不免失笑,趁鶴丸還在認認真真地幫她洗左手時,右手悄悄地探入河水中,瞄准目標用力揚起,剎那間水花四濺,鶴丸被淋了個正著。

  「好啊,」鶴丸眼角噙笑,頂著滿臉水珠說道,「你敢潑我。」

  千繪京的嘴角也不禁浮上笑意,做好准備等著男人反擊,豈料後者雙手一伸直接來撓她的胳肢窩,兩人頓時笑滾在地上,滾出一身泥草。

  好不容易消停了,鶴丸的胳膊撐在千繪京的頭部兩側,兩人一上一下,正是曖昧發酵的最好時刻,千繪京卻將指腹貼在男人的嘴唇上,不經意地撫摸著:「下次。」

  鶴丸抓過她到處點火的手指,張開嘴輕力咬了咬,在指尖留下了很淺的牙印。

  「我記住了。」

  清光的事情必須做個了結。

  回到房間後,千繪京把清光的摹本從刀匣裡取出來,並按照秀元的指示把靈符覆蓋在刀身污染最嚴重的地方,剛覆上去就像是有了自我意識似的裹緊刀身,幾道白色的發光靈力緩緩流動,不過一會兒便把所有的黑斑都稀釋了。

  千繪京將摹本重新裝入匣中放在一邊,然後自己坐在屋子中央等待那人的到來。

  鶴丸一直守在房門外,寸步不離。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本丸大門被人急促敲響,門才開了一條縫隙清光就用蠻力把它撞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衝到千繪京所在的屋子前,他站在原地氣喘吁吁,直到千繪京抬眸看了這邊一眼,他終於忍不住,眼眶頓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重重磕在石頭上,緊閉著眼睛淚水清涕布滿了整張臉。

  「主公,主公……」他終於知道什麼叫悔恨交加,頭被磕破都比不上萬分之一,「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包含著極度的悲痛,他沒臉見千繪京,當記憶恢復的時候腦海裡只有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等見到千繪京後該怎麼做,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來,他有罪!

  沒人能讀出千繪京現在的表情,歡喜,悲傷,惱怒,該有的種種情緒一樣都沒有,但好像又都有一點,只是被隱藏在名為「冷漠」的面具下,什麼都找不到。

  「加州清光,」她滿心沉重地開口道,「我和卡西莉迦特之間,你做好選擇了嗎?」

  清光伏在地上把眼淚胡亂擦干淨,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千繪京,過了很久才稍微直起身,聲音沙啞得如同一踩即碎的枯葉:「我選擇……」


第140章

  「卡西莉迦特。」

  曾經的諾言徹底崩塌,羈絆已不復存在。

  「加州清光!」鶴丸沒料到他會選擇最糟糕的答案,想要上前質問卻被千繪京制止。

  千繪京在鶴丸復雜目光的注視下走到清光面前,語氣平靜沒有絲毫起伏:「既然不是我的付喪神就沒必要跪我了,折壽。」

  清光的瞳孔已經失去往日的色彩,他又在地上磕了磕頭,即將站起來時兩截短繩忽然從頭頂落下。

  是千繪京之前送給他的金魚草手繩,繩子被割成兩半,金魚草小陶瓷也碎了個缺口,它們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他的視線裡,直到千繪京一腳踩上去。

  「滾。」

  這是她送給他最後的話。

  不該留下的人離開後,院子恢復了沉寂。

  鶴丸微皺著眉,把外套披到千繪京身上,千繪京雙目放空不知道在望什麼地方,半晌才說:「回屋吧。」

  從這天開始又過了一段平靜日子,當然,僅僅是對於590號本丸而言,中央政府那邊整天提心吊膽,睡覺的時候都怕一合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然而正當他們想著要不要找千繪京面談一次,要是對方拒絕就安個以下犯上的罪名時,意外出現了。

  辦公室的門被大力推開,還在研究陣型的千繪京聽見長谷部的焦急喊聲:「主公,清光出事了!」

  聽說加州清光已經完全暗墮,殺害603號本丸的所有付喪神後還闖入安全部門毀掉了遠程控制衛星,討伐軍三番隊出動追殺卻不幸被他逃脫,緊接著地獄那邊傳來清光劫走卡西莉迦特的消息,當大家都以為他是要去救人的時候,三番隊隊長卻說在時空隧道裡親眼看見清光把卡西丟進了空間黑洞,所有人都知道空間黑洞是用來流放的,一旦進去絕對會死無葬身之地。

  長谷部把這一堆快速說完,千繪京卻沒反應。

  「主公,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千繪京把簽字筆放在筆筒裡:「有什麼好奇怪的?」

  長谷部總算知道了什麼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如果清光真的把別人當成主公,怎麼可能……」

  「因為他沒有背叛我。」

  清光沒有選擇卡西,而是借選擇卡西的方式來洗脫千繪京的嫌疑,證明自己做的一切都與千繪京無關。

  她從一開始就猜透了這點,所以才會放任他離開本丸。

  千繪京抽出一張紙,把紙上有內容的一面豎起來給長谷部看:「這是今天中午傳真過來的,上面標注著近百座時政分局的地理坐標,另外還有一些情報,你幫我把它們的復本都送去地獄。」

  長谷部把復本瀏覽了一遍,發現裡面全記載著時政做過的醜事,異能者實驗,包庇黑市,暗中奪取地獄和奴良組的利益,殘害付喪神……樁樁件件數不勝數。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這樣……」

  而且這些居然全是清光收集的。

  千繪京不想做多余的解釋,直接讓他按照吩咐去辦,長谷部走後,她又找來阿斯托爾福和迪達拉,並把復印成上萬份的罪狀交給了他們。

  迪達拉迷茫臉:「給我這個干嘛?」

  「發傳單,」千繪京言簡意賅。

  一刻鐘後,當漫天「傳單」洋洋灑灑地落下來時,時政陷入了爆炸性的混亂之中。

  比安正在散步,一張紙忽然落到腳邊,他撿起來看了看,臉色頓時鐵青,仰頭一望更是不得了,整個天空都被紙覆蓋成了烏雲壓頂!

  旁邊的秘書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當即大叫:「這,這是誰干的!」

  「你管是誰干的?!」比安把紙撕成碎片揉成團往地上一砸,連著太陽穴的筋抽動不停,「馬上讓巡邏軍把這些東西處理干淨!」

  秘書還沒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比安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打破形像大吼:「還不快去!」

  等秘書慌忙跑遠,他連忙彎腰去撿散在地上的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羞憤至極。

  不能,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的秘密!

  否則全完了!

  「你們去撿那邊的!」隨後趕來的巡邏軍首領連忙下命令,一伙人立刻散開朝四面八方湧去,方寸大亂。

  就算是巡邏軍也不能在一時間撿完這麼多的紙,旁邊經過的審神者有些好奇地把目光投向這邊,正想撿一張瞧瞧,誰知巡邏軍凶神惡煞地衝過來一把搶走他手裡的紙:「敢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審神者聽了趕緊埋頭走開。

  可他們的警告不能傳達給每一位審神者,在飛鳥和駿鷹的幫助下至少有三百多座本丸都撿到了控訴時政的罪狀,有的心存芥蒂,有的當笑話看,有的覺得自己抓到了管理層的把柄,像瘟疫一樣蔓延的疑心讓元老院不得不鳴起只有時間溯行軍大規模來犯時才能鳴響的警鐘。

  「所有人員注意!」廣播樓那邊的女音急得舌頭都打結了,「你們手裡的罪狀都是時間溯行軍的攻心戰,他們想利用你們讓時政內部出現矛盾,請千萬不要相信……快,快下去撿起來,我馬上就過來!」

  稽查軍和巡邏軍全部離開崗位前來控制現場,對每一個經過的審神者或恐嚇或勸告,做賊心虛也不過如此。

  比安真是服了這幫廢物,越想越惱火,連臉帶脖子漲得爆紅,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盡最快的速度把罪狀撿起來,全部燒毀!

  有一張紙落在了玫瑰園裡,他趴下來把手探進去,尖銳的玫瑰刺把手臂剌出了好長一條口子,他年紀大了腰背不好,可還是堅持著把手一點一點往前伸……差一點,差一點就夠著了!

  就在這時,有人先他一步把紙撿了起來。

  比安驚了驚,收回胳膊挺直發疼的腰,看見來者臉都綠了:「是你?!」

  千繪京穩穩站在玫瑰園裡,沒有扎到一根刺,她將罪狀遞給比安,聽似禮貌的語氣帶著毫不遮掩的嘲諷:「當心閃著腰,元老大人。」

  比安盯著她手裡的紙,像是一碰就會染上病毒一樣惡狠狠地刮了一眼:「你竟然敢干這種事!」

  「我干了什麼,說說看?」

  「別跟我裝蒜,你造謠污蔑時政還企圖讓其他審神者也相信你的鬼話,別以為做掉了幾個賴皮小子就能跟我們叫板,你還沒那能耐!」

  半只腳都埋進棺材的人了還這麼能嚷嚷,千繪京倒也不覺得是壞事,她稍稍蹲身摘了一朵帶莖玫瑰下來,然後放在鼻尖聞了聞,說出的話卻跟動作完全沒關系:「瞧您說的,我什麼時候對您的那幾位賴皮小子動手了。」

  說完就淡淡數了起來,跟數螞蟻似的:「我貴人多忘事,您讓我想想……酒井輸了比賽,技不如人誰也怨不著,卡西麼……沒能力卻非要惹是生非,害人終害己,還有友阪白杉,他得罪了一個不應該得罪的人,多活了這麼久也算是夠本了,至於北村……」

  談到北村,她的眉眼染上了一層笑意:「自作自受這個詞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比安從不允許別人詆毀徒弟,往日的冷靜自持在這瞬間全變成了怒火直衝腦頂:「閉嘴!」

  「生氣了?」千繪京將夾在手指間的玫瑰轉了轉,「沒了黑市你們一定很苦惱,光憑稅收怎麼可能給新實驗提供充足的資金,我勉為其難提醒你們一句,油水一旦過量就容易把人灌成傻子,大人,您是傻子嗎?」

  「我讓你閉嘴!」比安條件反射地上前幾步想把千繪京的嘴撕爛,可他被氣昏了頭忘記這裡是玫瑰園,一抬腳就絆倒在石沿上,臉朝下猛地扎了進去,慘叫聲在同一時間響起,聽得人寒毛倒豎。

  遠處的巡邏軍聽到動靜立即往這邊趕來,千繪京不慌不忙地揪著比安的頭發讓他正對著自己,比安的臉被刮得血肉模糊,倒刺還插在肉裡,疼痛難忍只能哀嚎亂叫。

  千繪京俯下身,將玫瑰莖的斷口對准比安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叫聲撕破天際,比安翻滾在玫瑰地裡,剎那間疼痛傳遍全身直刺神經,一支玫瑰綻放在那張布滿褶皺和血跡的臉上,開得格外妖艷。

  巡邏軍能救下他的命,卻救不回這只瞎了的眼睛。

  千繪京沿著大路離開,閑庭信步一般,一步步走得悠然又愜意,眉眼上挑嘴角微揚,手掌拂著盛開到盡頭的玫瑰,逐漸遠去。

  ……

  本丸裡的鶴丸還在等待,見千繪京回來也不問其他的事情:「主公,他在裡面。」

  後者簡單「嗯」了一聲,徑直朝屋裡走去。

  推開障子,千繪京一眼就捕捉到了蜷在角落裡加州清光,清光用被子裹著自己,整張臉隱藏在陰影之下,察覺到有人進來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又往角落裡縮了縮。

  把603號本丸清除干淨,毀掉時政的衛星,再將收集到的情報傳給千繪京,做完這一切的他已經斷了生的念頭,他把卡西丟進黑洞後本來自己也想跳進去,畢竟背叛過主人的付喪神沒有存在的價值,可誰知道千繪京竟然殺了討伐軍把他從黑洞裡搶了出來……

  雖然能撿回一條命,但被黑洞靈壓影響到的他如今已經徹底暗墮,原本清秀還帶著媚態的漂亮面孔被腐蝕了左臉,雙眼也變成了黑底紅瞳,背上更是伸出了無數骨節,跟怪物爪子一樣。

  他根本不想用這種樣子和千繪京見面!

  聽到腳步慢慢靠近,清光急忙吼道:「別過來!」

  可千繪京非但沒有停下,還特意站在了他面前,他一直低著頭只能看見對方的雙腳,正猶豫著該說些什麼,突然被子被人拽住,裹在裡面的他也倒了下去。

  清光完全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手松力的一瞬間千繪京把被子扯起來,失去遮掩物的清光忙用胳膊擋臉,卻感覺胸膛陡然一痛——千繪京單膝壓住了他的胸膛,另一只腿搭在地上,並伸出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千繪京用了十足十的力氣,清光的窒息感越來越強烈,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抗,只有雙手死死摳在地上,留下了抓痕。

  千繪京冷著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清光痛苦地弓起上半身,但對方的腿頓時把身體壓了回去,就在他快要窒息而亡的時候,脖子的禁錮稍稍松開了。

  他瘋狂咳嗽,好不容易呼吸一口氣千繪京又收緊了手,這一次和剛剛不一樣,能讓他在感覺到疼痛的同時勉強呼吸。

  「把你救回來不代表我原諒你了,」身體上方的冷硬聲音傳來,「我不會治療你,我要你以這副醜陋的面孔永遠活下去。」

  清光稍稍睜開眼睛,眼淚順著泛紅的眼角流下。

  千繪京站起身,眼中的憤怒像是結了冰:「給我記牢了,加州清光。」

  「再敢叫第二個人主公,我一定讓你死無全屍。」

  「在你的世界裡,我才是唯一的王。」

  話音落地,她毫不心軟地把被子丟在清光頭上:「你願意帶這東西就一直帶著,但無論是出陣還是遠征我都會用最嚴苛的標准對待你,別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你已經失去這種權利了。」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清光一個人。

  就像當初他自作聰明地留下她一樣。

  千繪京合上障子,轉身時卻看見付喪神們都一窩蜂地堵在門口,還沒問發生了什麼事,亂就已經來到她面前,潤圓的藍色雙眸在太陽下泛著光:「主公,我們都聽鶴丸和三日月說了。」

  她愣了愣,抬頭望向最外圍,果然瞧見兩個資歷最老的付喪神笑著衝這邊揮手。

  「主公,既然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少了我們怎麼行,」長谷部走出隊伍,高挺的鼻梁還帶著出陣時溯行軍劃下的細碎傷口,「只要是主公的吩咐,無論什麼我都會為你完成!」

  聞言龜甲推了推眼鏡:「雖然看你不順眼,但我認為你說得很有道理。」

  「喂!」

  千繪京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好。

  她原本以為付喪神想要的是穩定的生活和能對時政盡忠的審神者,所以除了少數幾人之外絕不把計劃透露半句,可現在……

  她帶領的付喪神全都站在了這裡,每一個人都用自信而執著的眼神望著她,山姥切,螢丸,秋田,鯰尾,太鼓鐘,不動行光……

  今天的太陽太耀眼了。

  千繪京仰著頭,被萬裡陽光照得眯起了眼,良久,她輕啟唇齒:「准備大鬧一場吧,我的付喪神。」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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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比安的受傷,罪狀的暴露還有清光的暗墮自殺讓元老院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千繪京不止變了,還變得讓他們無法駕馭,再不回擊等待他們的只有死!

  「不能再猶豫了!」元老的眉頭都擰成了一個「川」字,「比安瞎了一只眼睛,這明顯就是宇智波的報復!」

  另一名元老滿臉焦苦:「有空嚷嚷還不如想個具體的計劃。」

  當年元老院為了得到寫輪眼無所不用其極,根本沒料到會遭到實驗品的報復。

  這時有人說:「她害了比安是事實,我們干脆把她當成嫌疑犯抓進牢裡算了。」

  「餿主意!」大元老果斷回絕,「沒看見宇智波現在多得人心?而且她對比安出手的地點是監控死角,無憑無證怎麼抓人!」

  「可我們有比安的指認啊。」

  「她還能指認當年的異能者實驗呢,天知道那潑皮手裡還有多少情報,把她逼急了全抖出來,最後只會適得其反!」

  旁邊的元老痛苦得頭都要炸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們只能干坐著?」

  大元老這幾天蒼老了不少,原本還算保養得不錯的皮膚現在比樹皮還粗糙,他沉思良久,深陷在眼窩裡的雙目終於掠過一抹精光:「先別打草驚蛇,讓那潑皮再得意幾天。」

  說完後他把秘書長找來,吩咐道:「催技術部快點把衛星修好,然後讓人二十四小時盯著宇智波,確認她的行蹤,還有,封鎖603號本丸的消息,暗中處理掉那些在背後亂嚼舌根的審神者。」

  既然千繪京想把時政的醜事公之於眾,那他就斬斷散播的根源,時政根基穩固,絕不可能因為一次意外就被撼動。

  大元老把手臂放在桌子上,雙掌握合,語氣低沉沒有絲毫起伏:「我們也學學她,在風波平靜之後立刻掀風起浪。」

  他要趁千繪京最自滿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把她騙到元老院裡,然後用機關囚禁住她,像兩年前一樣把人關進秘密實驗室讓她生不如死。

  這都是她自找的!

  ……

  秘書長奉命派人去監視千繪京,不過部下每次帶來的消息都一樣。

  「她沒有出過本丸的大門。」

  怎麼可能?

  秘書長覺得奇怪,生怕出什麼岔子,於是親自前往590號本丸打算偵查一番,誰知剛好遇見在門外灑掃的不動行光,不動行光說千繪京病了,不能接見客人,他認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便以慰問的名義強行闖入本丸。

  一路走來有很多付喪神想要攔下他,他卻仗著身份特殊唬住了他們,直接來到審神者的房間連問都不問一句就拉開障子,果然看見千繪京躺在床上,額頭敷著冰袋,滿臉虛弱哪兒還有半點高冷的樣子。

  為防止有詐,秘書長又伸手探了探她的臉,發現是真的很燙後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一絲詭笑。

  「元老大人知道你們主公生病了,所以特地讓我把她接去時政中心醫院。」

  他這話一說出來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尤其是一群短刀嚷嚷著他們能照顧好主公,秘書長不耐煩了,但還是打著為千繪京好的旗號讓人抬來擔架把她強行送去了醫院,付喪神們礙於他的身份不能追趕,只能被關在大門另一邊哀傷愁嘆。

  龜甲靠在走廊柱子上評價一句:「最多六分,缺場哭戲。」

  圍在大門周圍的付喪神們齊刷刷看向他,不動行光聳了聳肩,無奈說道:「昨天排練的時候把眼藥水都用光了,萬屋又沒貨,只能湊合演一場。」

  「哈哈哈,我這個老人家還是第一次上演和主公生離死別的戲碼,尚缺火候,」三日月笑道,然後轉頭問歌仙,「星座指南的新內容都編好了嗎?」

  歌仙點頭。

  經友阪白杉舉薦後他一直都在向雜志社投稿,因為推算准確一言必中,星座指南的版塊漸漸受歡迎了起來,但就在昨天,主公讓他編寫了「待在本丸會倒大霉」的假指南。

  千繪京打算在對時政下手的同時讓盡可能多的審神者逃出去,免得傷及無辜。

  醫護車開遠,付喪神們也紛紛回到屋裡擦拭刀刃,准備今晚的行動。

  兩個小時之後,天空陷入昏沉,霧氣逐漸彌漫了起來。

  中心醫院的大樓四面通明,醫生護士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工作,一時間只能聽見擔架車的滾輪聲和工作人員討論病情的聲音。

  「齋藤護士,134號病房的病人該量體溫了,」一名醫生提醒道。

  護士應了一聲,然後取過剛消毒的托盤往樓上走去。

  在托盤的底部藏著一把手術刀。

  護士踏上最後一步台階,頭也不回地摁下了電燈開關,光亮瞬間消失,走廊漆黑一片。

  她來到134號病房面前,透過玻璃往裡面望了望,借著月光能很清楚地看見病床上隆起來一團,遮在口罩下的嘴角微微彎起,她按下門把,悄悄地走了進去。

  別怪我,要怪就怪你惹了不該惹的人。

  她心裡這麼想著,來到病床旁邊抽出托盤下的手術刀,刀面在牆壁上折射出一道光,下一秒就狠狠扎進了隆起來的被子裡,她怕對方還能動又狠刺了幾刀,等力氣用盡開始喘氣的時候才掀開被子,結果懵了。

  ——居然是枕頭?!

  護士一下子沒了分寸,愣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這裡太暗了不方便找人,可就在她准備開燈的時候,一股惡寒迅速爬滿了全身。

  她頓住腳步怯生生地望了一眼窗戶,打算把窗戶關嚴實,突然,一個巨大的蛇頭從窗外冒出來,她失聲尖叫癱軟在地,而那蛇瞳也轉了過來,正好對准她。

  「不,不要……」護士用手掌撐著身體後退,直到身體貼到門上才敢爬起來,可這門已經被她剛進來的時候鎖死了,怎麼拽都拽不開。

  「快開門,開門!!!」

  她急得哭出來,瘋了似的狂扯門把手,心急如焚間似乎感覺到身後有什麼東西在靠近,她僵硬地扭過脖子,緊縮的瞳孔中赫然映出一張血盆大口——

  蛇頭從房間裡縮回來,帶出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圓月之下,長有八頭八尾的巨蛇對空長鳴,本該是狹窄如縫的蛇瞳呈現出雙圓倒勾圖案,最中間的蛇首站著一名黑發女忍,她的眼睛也是一樣的猩紅詭異。

  萬花筒寫輪眼可以操縱八岐大蛇,這就是千繪京的底牌。

  與此同時,一架由黃金與祖母綠寶石打造的光之輝舟從她頭上駛過,驟現的金色漩渦快速布滿了整片天空,寶具落下,無數大樓瞬間化為烏有!

  黑煙騰起,轟然塌陷的大樓把驚恐逃竄的人群全部掩埋,巡邏車失去控制朝落地窗撞去,窗戶碎裂飛射,散在街道上下一秒就被從天而降的炸/彈炸得粉碎!

  「這種大場面才符合我的藝術審美,嗯!」

  迪達拉滿意地俯視著下空的混亂,揚手又撒出幾十枚起爆黏土,連環爆炸炸出成片的巨焰,路兩旁的救護車被掀翻,在高溫的燒灼下起火炸裂,火光衝天高達數十米,大量濃煙滾滾冒出,人們的絕望哭喊不斷從裡面傳出,千繪京不為所動,站在蛇首上冷眼看著一切。

  比安被掉下來的天花板壓在廢墟裡,大喊救命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拉他一把,這時黏土炸/彈正好落在他頭上,「轟」地一聲響起,他拼命伸向下屬的胳膊被炸斷炸飛,人卻只剩下一灘血漿……

  「快去找鬼燈和奴良滑瓢!!!!」

  元老們在進避難所之前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可這命令執行得並不順利。

  去地獄求救的員工剛進閻魔大廳就被打了出來,他趴在地上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然後就看見了握著狼牙棒的鬼燈。

  他捂住幾乎被打扁的臉,不可置信地瞪著鬼燈:「你攻擊我?!」

  自從收到千繪京傳過來的資料,鬼燈對時政的容忍度就降為了零,他沒辦法想像自己這麼多年的協助到底害了多少靈魂,被時政蒙在鼓裡,被欺騙被愚弄,對於地獄第一輔佐官而言簡直是恥辱!

  「抓住他。」

  旁邊的獄卒一擁而上把時政員工綁起來,無論他怎麼掙扎都是白費力氣,隨後鬼燈撥通了奴良滑瓢的電話,得知那邊也抓住了一只倒霉蟲。

  「鬼燈,其實你心裡比我清楚究竟誰才適合做時政的主人,」奴良滑瓢嘬了口煙,明明是帶笑的語氣卻是用冷漠的目光看著被壓制在地上的人,「時政已經不適合保護歷史了,不是嗎?」

  鬼燈沉默了一會兒,關掉手機,轉身回去工作的同時扔下一句:「把他扔進血池裡。」

  時政員工的凄慘叫聲越來越遠,在邁入大廳門檻的那一刻鬼燈的嘴角動了動,面對閻魔大王時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如果千繪京真的有能力顛覆時政的統治當上時政的新主人,他都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了……

  中心醫院只剩一棟小樓立在斷壁殘垣裡,孤零零的仿佛一座荒島。

  千繪京走進這在炮火連天中幸存下來的內科病房樓,沒過一會兒就來到了酒井所在的房間,天花板不斷抖落地灰塵,窗戶也在不停晃動,男人卻沒有半點醒來的跡像。

  只有呼吸機上的白氣證明他還活著。

  千繪京解開術式,酒井的五官頓時皺成一團,掙扎了很久才能勉強睜開眼睛,張嘴就要水喝。

  一杯清水遞到唇邊,他趕緊埋頭大口大口喝起來,干裂的唇瓣總算得到緩解,他正想躺回去,結果腦袋還沒碰到枕頭就頓住了:「……宇智波?!」

  憤怒與懼怕濃縮成一團直衝天靈蓋,他大喊醫生護士,卻沒得到回應。

  一陣劇烈的震動傳來,酒井感覺病床都離了地,他急忙扭頭看窗,發現外面火焰滔天,震驚道:「你背叛了時政?!」

  「我什麼時候加入過你們?」千繪京把玻璃杯隨手扔到後面,清脆的碎裂聲讓酒井陡然一個激靈。

  他不愧是元老院的得力助手,驚慌一陣後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斷斷續續地勸千繪京:「聽著,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你收手我可以保證留你一條命。」

  話音剛落電燈忽然滅了一下,再次亮起時只聽見千繪京漫不經心地說:「北村是你教唆的,實驗的事也是你向元老提出來的,本來以為你只是一條狗,沒想到還是只沒拴牢的惡犬。」

  她的目光移到酒井臉上,覺得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衣冠禽獸:「你從來都不甘心做一個小小的情報部主任,你要坐上大元老的位置,成為真正的時空之主。」

  酒井攥著被角的手霎時收緊,失去鏡片遮擋的眼睛透出凶光:「誰告訴你的?」

  這幾年來他一直把十位元老當刀使,用一張伶俐的嘴把這群老糊塗耍得團團轉,再加上北村和千繪京有仇,他也順帶著把前者當出頭鳥,反正對方脾氣爆不聽勸,一旦認定千繪京是害死他弟弟的凶手就決不罷休。

  他把慫恿當武器,把卑微當盾牌,小心謹慎才能保住一條命,但他怎麼都沒料到千繪京竟然會知道這些事情……

  她是來殺他的!

  酒井猛地反應過來,鎮定的面具快繃不住了,開始丟糖衣炮彈:「聽我說,你,你不是想復仇嗎,只要你放我走,我絕對會把時政的軍資儲備單和防守分布圖交出來……」

  千繪京往這邊探身,他忙加快語速,話都說不清了:「還有!我不要你的萬花筒,一輩子都不會要!」

  千繪京的身體停住,酒井還以為緩兵之計奏效了,臉上剛現起笑容結果對方說出一句:「不用麻煩了。」

  「時空之主這個願望,我來幫你實現。」

  酒井的輸液管已經開始倒灌血,他愣住,腦子轉了好大個彎才明白對方的意思,在千繪京轉身的同時急忙抓住她的衣擺,緊張,警惕,呼吸都快停了:「時政是我的東西!」

  眨眼間,那只抓著千繪京的手和他的身體分離開來,摔在地上,斷口血流如注。

  千繪京稍稍偏過頭,目光比刀子還鋒利:「誰允許你碰我了,雜種。」

  蛇首破牆而入,一口吞下還在痛嚎的酒井,千繪京跳到它頭上,離開病房的瞬間整座大樓被炸成碎塊,炙熱的氣浪混合著玻璃碴衝向千繪京,她迅速操控八岐大蛇躲過,然後抬頭望一眼嗨爆了的迪達拉,發了條短信讓他扔准點。

  同一時間另一地點,時政員工還在辦公樓裡搶救機密文件。

  千繪京變成酒井的樣子,旁若無人地走在長廊上。

  高跟鞋的聲音踢踢踏踏地響在耳邊,跑得急促,喊得更加急促:「快點,天台已經被炸飛了!」

  千繪京在人群中逆行,大家都忙著逃命沒人懷疑她,突然一道黑影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腿,低頭一看,是那個帶卡西來找麻煩的胖主任。

  「酒井大人您醒了真是太好了您就是我的救世主!」他氣都不帶喘地吹完這句話,急道,「大人你以前不是要我跟您合作嗎,我現在答應了您快帶我離開這鬼地方!」

  見對方沒動作,他忽然變了臉色,出言威脅:「我知道你做過的醜事,你要是不把我救出去,我就去元老那兒告你的狀!」

  好一出變臉大戲,為了獎勵他,千繪京暫時解除變身術,在胖主任驚恐的眼神中淡淡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沒法救你的命。」

  「你,你是——」

  「忍者的變身術,是不是很方便?」

  胖主任趕緊爬起來,邊逃邊濕了□□,就在他以為已經成功逃脫的時候兩團風球劃破空寂直接打中他的雙腿,骨頭斷裂,他大叫一聲摔得兩眼發黑。

  眼睜睜地看著同事們抱頭鼠竄越跑越遠,他卻只能捂著雙腿陷入一生都無法再站起來的絕望。

  「救命,救救我……」

  千繪京松開結印的手:「我不知道你用哪只腳踩爛了五虎退的花,所以干脆全都打斷了,痛是痛了點,請別介意。」

  說完扔下還在地上抽搐的男人,揚長而去。

  半分鐘後傳訊室向所有元老發出了一條通告,請他們全部到科技館集合,說是已經抓到了這次恐怖事件的凶手。

  元老們本來縮在避難所裡一個比一個慫,收到簡訊時全都興奮起來,這兒與世隔絕,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如何,於是信以為真全帶護衛去了科技館。

  等他們灰頭土臉地從暗道裡爬出來,站在外圍的護衛忽然感覺身後一陣急風掠過,瞬間斷氣倒下一片。

  現場頓時亂成一團。

  「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不是說凶手已經被抓住了嗎!」

  大元老察覺到不對勁,慌手慌腳地跑向密道,結果一具屍體被扔過來剛好蓋住了入口,他連連倒退,差點絆倒。

  恍惚間有人一腳踏上屍體,用調笑的語氣說道:「來都來了,怎麼這麼急著走啊?」

  「我早知道是你干的!」大元老指著千繪京的手指都在發顫,面目更是猙獰凶狠,「敢跟時政作對你不要命了?!」

  「瞧你這話說的,我不是早就死了麼。」

  突然一把匕首刺過來,千繪京反握苦無讓匕首尖端刺進圓環裡,緊接著使勁一旋,匕首從元老手裡脫落被她踢到科技館的角落裡。

  「都這麼大把年紀了,何必呢,」她嘴角的笑容明顯了不少,「要不我們進屋談談?」

  元老都是坐在圓桌上發號施令的大人物,常年沒活動過筋骨能把刀拿穩就已經很不錯了,在千繪京的絕對壓迫下他們只能夾著尾巴被趕到秘密實驗室門前。

  其中一位氣不過,罵也不敢罵,索性不痛不癢地吼一句:「別欺人太甚!」

  千繪京不說話,等實驗室的門打開後把人踹了進去。

  她曾經在這裡待過一段很長的時間,長到差點忘記自己是誰。

  冰冷的醫用器具從她的內髒刮過,過量的麻醉劑讓她失去反抗能力甚至連腦神經都受到了影響,她向他們服過軟,求過饒,可他們呢,仍然心狠手辣地剜掉了她的眼睛,讓她死在了那張聖潔的白布手術台上。

  千繪京繞開擠成一堆的元老,手指摁在一個圓形按鈕上,剎那間,無數機械手臂從牆上伸出來抓住了九位元老,不管他們怎麼反抗都沒用,千繪京操縱著機械手臂把人挨個兒扔進了大型培養皿之中。

  難聽的咒罵隨著撲通撲通的聲音一並消失。

  她站在散發著藍色幽光的培養皿面前,模糊的光暈柔化不了她的表情。

  高高在上的元老溺水掙扎的樣子像極了青蛙,滑稽又可笑。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他們的肌肉逐漸變得僵硬,水灌進口鼻裡騰起一串串白泡,有人想游上來,卻被千繪京用苦無射穿了手臂。

  他們最終也成了這死亡盛宴中的一員。

  千繪京轉身從門外拖進來一個人,沒等說話就一把扣住他的後腦勺把他推到了培養皿的硬化玻璃上,酒井的臉因為貼得太緊而變了形,他艱難地張開嘴,一字一句都是乞求:「求求你,放過我吧……」

  「我們這些實驗品當年有沒有求過你們,你們答應了嗎?」千繪京扣著他的頭走到他身邊,拖長的尾音反倒顯出幾分溫柔,「你知道寫輪眼為什麼這麼漂亮嗎?」

  酒井根本沒聽見對方在說什麼,他知道自己現在真的成了一條任人宰殺的狗,只無意識地哭著重復剛才的話:「放過我……求你……」

  千繪京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嗓音輕緩得如同羽毛:「因為它是紅色啊。」

  「哢嚓」一聲劇烈脆響傳來的同時,酒井的頭撞破硬化玻璃,水流漏出,傷口散出的鮮血染紅了熒藍色的培養液,漸漸混合成紅紫。

  千繪京收回手,酒井的頭卡在培養皿中間,雙腿無力跪著,單臂垂落,這時大元老潛到底部拼命拍打玻璃,充血的眼睛死死瞪住她,像是在下最惡毒的詛咒。

  千繪京將食指放在唇珠上輕輕一點,左眼微眨:「安靜,大家都睡著了。」

  這個舉動耗光了大元老的氧氣,他翻著白眼上浮,和其他八具屍體團聚了。

  可惜比安已經被炸成血水,沒辦法和他們見面。

  「晚安。」

  按下開關,秘密實驗室的門慢慢合攏,裡面陷入一片黑暗,千繪京則站在火光裡,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消失過。

  這場襲擊發動得突然,再加上清光破壞了衛星,時政分局的援軍很晚才趕過來。

  晚到她的復仇交響樂臨近尾聲。

  她踩過走廊上的屍體,站在血泊中打開了窗戶,熱風刮過,熊熊火焰把天空燒得通紅,四周的空氣因高溫而沸騰扭曲,一座座大樓轟然坍塌,有的被炸得粉碎,有的被燒成了焦黑的空架子。

  走廊兩側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幾秒後討伐軍包抄過來,發現目標,他們吶喊揮刀,把矛頭對准這個大逆不道的人,千繪京展開雙臂,虛空一握,念風魔手裡劍立刻彙集成型!

  游蛇一樣靈活的身法與力量型的軍隊形成強烈對比,虛影一閃即逝,讓討伐軍們防不勝防。

  一步一擊,當千繪京定住身形時討伐軍已全部倒下,她正在擦濺到臉上的血,驀地一頓又拿起手裡劍朝後砍去,阿福嚇得後仰,眼睛盯著指到自己鼻尖的手裡劍連忙擺手:「是我啦御主!」

  千繪京收回手裡劍,開口就問:「你們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時政支援的軍隊馬上就到,我們的時間溯行軍前去拖延了,」阿福想了想,說,「鶴丸他們已經准備就緒!」

  然後伸手把千繪京拉過來,兩人乘在駿鷹身上一起飛遠。

  時政建造在一座死火山上面,火山頂端還建有一座煉鐵廠,付喪神們攻占了那裡並將煉鐵廠的爐膛化掉,一旦她下令,他們就會把自身的靈力集中灌進地殼,引爆火山!

  千繪京取出信號彈,拉下導線,一束煙花咻地綻放在夜空,不過片刻,地殼下的熔融物質暴漲而出,岩石滾落間熔岩一道接一道地噴射飛濺,以雷霆萬鈞之勢爆裂鳴發,遠遠都能望見萬裡高空中的火山灰。

  千萬條岩漿流痕蔓延開來,帶著無法想像的滾燙侵蝕每一塊土地,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火山爆發,天崩地裂,滿目瘡痍。

  千繪京到達約定的地點,所有人都在這裡等她,她從他們中間穿過,打開了時空障壁。

  憑空撕裂的暗色漩渦仿佛萬丈深淵,千繪京卻義無反顧地踏了進去,背對眾人說道——

  「不怕死的,盡管跟上來。」


第142章

  炙熱的陽光照射在亂石灘上,把一塊塊堆積起來的石頭曬得發燙。

  千繪京倒在樹蔭遮不到的地方,她原本昏睡著,卻被高溫折磨得不得不睜開眼睛。

  「嘖……」抬手擋住太陽光,她坐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

  時政的毀滅給時空隧道帶來的影響比分局那次更嚴重,否則出口不會開在半空,她也不會直接摔下來。

  四周綠樹蔥郁,唯獨自己所處的地方是一大片看不到盡頭的亂石灘,沒有付喪神的身影,應該是分散了。

  千繪京暗嘆運氣不好,准備去樹林裡休息一下再作打算,結果剛站起來就聽到「咻」的一聲急響。

  就算意識還被錯亂的磁場干擾著,她的身體也在瞬間做出了反應,迅速閃躲的同時一支箭貼著耳根擦過,直直釘入了石頭縫隙。

  斷掉的鬢發緩緩飄下,剛要落地又被一股勁風帶起——千繪京已竄入樹林。

  躲在樹林裡的少年沒料到會失手,趕緊拿起第二支箭,可就在把箭搭上弓弦的一剎那,一把利器也抵住了他的後頸。

  少年僵住身體,後背緊繃,拿著弓箭一動不敢動。

  背後傳來沉冷的聲音:「為什麼偷襲我?」

  少年沒有立刻回話,感覺到利器刺進了自己的皮膚後又匆忙喊停:「等等等等……」

  他繃直了脖子,生怕一松懈下來就會沒命:「你,你是不是妻夫木一族的人……」

  千繪京皺了皺眉頭:「不是。」

  妻夫木這個姓氏她以前聽過,戰國時期的某個小族,族人都是好戰分子,和竹取一族相似卻遠沒有那麼強悍。

  聞言,少年長松一口氣:「呼,我還以為是妻夫木的人來偷襲呢……哈,都是誤會,誤會。」

  誤會?

  千繪京想起自己斷掉的那截鬢發,覺得這詞的分量輕了。

  兩人找不到話說,氣氛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草叢裡的蛐蛐在叫,千繪京沒有松手,少年也不敢輕舉妄動,直到握弓的手沁出汗,他才忐忑不安地問:「所以……你是流亡忍者?」

  話音剛落利器又扎深了一點,少年嚇得扔掉弓箭聲音都變了調:「我警告你你別亂來,這裡是奈良的領地你不能殺我!」

  「奈良……」

  聽到身後人的呢喃,他還以為是奈良的名號起到了震懾作用,於是放心大膽地說:「沒錯,我是奈良一族的人,只要你不殺我我就只當你是路過。」說完忽然話鋒一轉,「看見那些鹿沒有,它們會幫我報信。」

  樹下有很多正在吃草的鹿,有的還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這邊,看起來並不友善。

  可千繪京沒在意這些,只問:「現在是戰國時代?」

  「不然呢,」少年沒料到她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不是戰國時代,我們干嘛天天在領地周圍盯梢。」

  似乎是千繪京的殺意沒那麼明顯了,他試探性地回頭,把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妻夫木向來喜歡結伴出現,而且武器多為長刀,這女忍者拿的是苦無,身邊好像也沒有同伴,說不定真是路過的。

  沒想到在這年頭還能見到女忍者。

  他拍了拍千繪京的手背,示意她把苦無收回去,千繪京也沒有為難少年的意思,剛要松手,突然身體一頓,像是被冰塊凍住了一樣怎麼都動不了。

  一個男人蹲在不遠處的樹干上,結著印,有些焦急地喊道:「青雉,你沒事兒吧!」

  這下可真是誤會了。

  奈良一族擅使影子模仿術,被施術者會與施術者的影子相連並作出相同的動作,男人趁千繪京和青雉說話時悄悄結了印,雖然不光彩,但情況危急實在管不了那麼多。

  「吉雲大叔,我沒事兒,」青雉站起來揮胳膊,忙大聲回應,「只是個流亡忍者,不是妻夫木一族的人!」

  吉雲反問:「你怎麼知道不是其他家族派來打探那件事的?!」

  聽到「那件事」,青雉當即呆住,他瞄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千繪京,跳到樹對面跟吉雲商量了幾分鐘,決定把人送到族長那裡讓族長定奪。

  和木葉比起來奈良一族的領地實在算不上寬闊,千繪京被綁住手腕走在吉雲後面,青雉跟在旁邊防止她耍花招。

  其實千繪京隨時都能掙脫束縛,憑一根繩子還奈何不了她,只不過她想好好看看這個只存在於歷史的年代。

  戰國時代的家族對外來人都十分排斥,他們永遠都不知道這些披著人皮的東西藏著怎樣齷齪的心思,常年的高度警惕讓他們變得疑神疑鬼,吉雲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在奈良族人們或好奇或滿含敵意的注視下,千繪京被帶到族長鹿本面前,青雉描述了剛才的情況,鹿本開始打探底細:「你的名字?」

  千繪京沒回答,這也算是在意料之中,鹿本又問:「為什麼會路過我們的領地?」

  「你既然都說是路過了,還能有什麼答案,」千繪京直視著對方的眼睛,仿佛她才是那個負責審問的人,「奈良族長,你不太適合問話。」

  這時不知道是誰在後面笑了兩聲,嗓音特別洪亮:「一個代理族長而已,能有什麼能耐。」

  鹿本的臉色黑了不少,但他還是忍著火氣提醒道:「鹿元,找麻煩也要看場合。」

  「我呸,你還真把自己當族長了,」名為鹿元的青年越過千繪京,往鹿本面前一站,語氣相當惡劣,「誰不知道你在族裡的名望高,族長一死你就穩坐代理族長的位置,但我告訴你,當族長,你不配!」

  這番話引來了族人們的竊竊私語,鹿本擰著眉頭重申:「我正在審問別族的忍者,其他問題我們完全可以私下解決!」

  「求我別揭穿你,行啊,有本事把我父親還給我,你不是挺厲害嗎,殺了族長又殺了能在族裡說得上話的前輩,還腆著臉在這兒審問別族的忍者,你裝什麼大尾巴狼!」

  鹿元越說越激動,差點動手,吉雲趕忙讓人把他拉到一邊,然後有些擔心地看著鹿本,鹿本按著額頭坐回原位,煩悶和憤怒全部湧上來,他猛地一揮胳膊把茶具掃到地上,捏緊拳頭:「青雉,你先把人帶下去,我明天再來審問。」

  青雉慌手慌腳地帶千繪京離開這兒,途中後者出聲:「奈良一族不太團結。」

  「怎麼可能!」青雉立刻反駁,「我們族人的關系可好了,要不是族長突然失蹤,鹿元也不會——」

  反駁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套他的話,於是硬生生頓住,憋著一股氣裝聾子啞巴。

  走過一路斑駁樹影,千繪京被帶到了牢房裡,說是牢房,其實也就是個倉庫,小髒舊,什麼破爛玩意兒都往裡面塞,她一進去就把空地占滿了,而且這裡只有一扇小窗,通風效果差到了極點。

  對一個住慣了寢殿造的人簡直是侮辱……

  「將就一晚上吧,」青雉摸了下鼻子,住這兒確實委屈人家姑娘了,「畢竟你的身份比較特殊。」

  千繪京背對著他一言不發,青雉以為話題到這兒就可以結束了,正想走,前者忽然來一句:「站住。」

  「干什麼」三個字剛說出口就被打飛,後腦勺撞倒貨物架,破鍋破碗叮鈴哐啷地砸下來,他倉促護臉,全痛手上了。

  青雉扒開破爛坐起來,大驚失色:「你不是被綁住了嗎!」

  千繪京一腳踢中他的肚子,他又摔回鍋碗瓢盆裡,肩膀蹭破皮,緩過來後惡狠狠地瞪著這死女人,吼道:「虧我還以為你是無辜的,你這混蛋!」

  「現在我這個混蛋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情,」千繪京撿起斷掉的木條,尖銳的斷口對准了青雉的大腿,「敢插半句嘴,我斷你一條腿,聽明白了嗎?」

  青雉雙目充血,胸膛因憤怒而劇烈起伏。

  但在之後的談話中,他的火氣漸漸消了大半。

  「……你認真的?」青雉盤腿坐在千繪京對面,揉著腫脹的臉十分不情願地確認道,「族長其實沒死,現在的一切都是他自編自演的?」

  對方無比嚴肅。

  青雉都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了,他一邊說著「你好幽默」一邊攀著架子起身,可已經報廢的架子哪兒經得住這麼折騰,只聽「啪」的一響,架子斷了,上面的袋裝面粉雪崩似的瀉下來,迎頭澆了他滿身。

  青雉:「……」

  千繪京:「……」

  千繪京:「呵。」

  動靜太大,蟑螂都縮地縫裡去了。

  青雉一臉痛苦地抹掉眼皮子上的面粉,眯開眼意味不明地盯著千繪京:「你笑我?」

  「對。」

  陽光打在她的面頰一側,把她臉上的細小絨毛照成了一圈光暈,青雉甩了甩頭發,粉末飛揚,趁千繪京的注意力被移開時突然伸出手掌往她臉蛋上抹了一下,後者顯然愣住,鎮定自若的表情有一絲松動。

  「噗哈哈哈哈哈,」青雉指著她的花臉幸災樂禍,「叫你嘚瑟,遭報應了吧哈哈哈哈。」

  迎接他的是一記掃堂腿。

  千繪京捧水洗臉,然後把躺地上裝死的少年郎揪起來:「我幽不幽默你過段時間就知道了。」

  ……

  深夜,蟬叫和蛙鳴互相交替,守衛聽著催眠曲打了個哈欠,迷糊中好像看見有人騎著馬往這邊趕來,他瞬間清醒,握緊佩刀質問:「誰?!」

  來者扯起韁繩,馬兒高抬前蹄發出一聲嘶鳴。

  「我是藏野城城主派來的,給你們族長送卷軸!」

  奈良一族有時候會去藏野城接委托,所以守衛沒有起疑心,只說要檢查一下卷軸裡的內容,沒問題就可以放行,對方點頭,跳下馬把卷軸攤開給守衛瞧,守衛往前湊了湊,不料卷軸裡突然爆出一股煙霧,緊接著那人高喊:「得手了!」

  土地應聲破開,無數忍者竄出地面,守衛連看都沒看清楚就被長刀貫穿了腹部。

  自稱城主使者的壯漢往馬臀上飛快割了一刀,馬匹吃痛,朝村子裡狂奔而去,激起一路煙塵。

  「全給我上,把奈良的秘術搶過來!」

  一時間殺聲四起,血肉橫飛。

  奈良的內訌還沒有停止,又遭到外族奇襲,這下子全亂了套,殺的殺抓的抓,住在外圍的族人很快就被清理干淨,有人闖進民舍一把掀起衣被,裡面的女人還在瑟瑟發抖。

  滿臉橫肉的壯漢抓起她的頭發暴喝:「說,秘術在哪兒!」

  女人都嚇瘋了,一個勁兒地哭喊搖頭,壯漢不耐煩地把她扔到一邊,准備解決掉這沒用的廢物,誰知一道黑影破窗而入,貼著他的刀刃瞬身到他面前,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苦無扎破了心髒,哽聲倒地。

  屠殺時政的熱乎勁還殘留在意識裡,千繪京現在殺人順手得很。

  她擦掉濺在鼻子上的血,然後轉身去找那個縮在牆角不敢往這邊看的女人,女人又開始尖叫,千繪京索性捂住她的嘴,蹲下身說:「往村子裡面跑,到時候你想死都難。」

  女人還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生死關頭也顧不了那麼多,匆匆道完謝就跑遠了。

  妻夫木的夜襲打了奈良一個措手不及,單憑老弱婦孺根本沒辦法抗衡,很多守衛都衝過來保護他們,吉雲也在其中。

  施展影子模仿術需要同伴的配合,但負責配合的同伴大多都會被殺死,守衛們節節敗退,這時一枚巨大的風魔手裡劍像車轱轆一樣從左至右碾過,直接把妻夫木的忍者逼退了一段距離。

  「全部撤退,」千繪京立在手裡劍頂端,居高臨下地看著奈良一族,如此命令道。

  「開什麼玩笑,我們走了族人怎麼辦!」吉雲厲聲回絕,「還有,你怎麼會在這兒,青雉呢!」

  「想活命就聽我的。」

  「你——」

  要不是形勢危急,吉雲真想破口大罵,他用影子模仿術纏住敵人,余光瞧見青雉從後方殺來:「吉雲大哥,快帶大家往村子裡撤!」

  吉雲一頭霧水,術式松動,對面的忍者趁機拔刀朝他劈下,千鈞一發之際無數火球噴射,把那忍者燒成了一團烈火。吉雲望向千繪京,後者還在結印施展火遁,青雉則跳到他面前,焦急催促:「你不相信她還不相信我嗎,快走,這是鹿本族長的命令!」

  怎麼又成了鹿本族長的命令!

  雖然滿肚子都是疑問,但吉雲還是選擇相信同伴,他大呼撤退,護著居民一起往後退去。

  煙火繚繞中,妻夫木步步緊逼,奈良的撤退更是給了他們極大的動力,他們乘勝追擊,可就在只差一步就能闖入腹地的時候,無數道影子從四面八方鑽出,纏住他們的身體,掐住了他們的脖子。

  「怎麼回事!」妻夫木的首領震驚道,「不是說會影子絞首術的都死了嗎!」

  「情,情報確實是這樣!」

  自己帶來的人全被影子纏上,局面逆轉,他拋棄同伴急忙掉頭逃跑,可影子的速度比他快得多,下一秒黑影纏繞,攀上了他暴起青筋的頸脖。

  「唔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混合著烈火劈啪格外刺耳,不過片刻,站著的人全都倒了下來,在他們氣絕的那一刻影子也跟著縮了回去。

  隨後,一個側臉有刀疤的男人走出屋子,躲在四周的奈良族人頓時驚呆了,吉雲最先跑出來,抓住男人的胳膊左看右看,瞪大了雙眼:「鹿,鹿川族長!」

  不僅如此,還有其他人陸陸續續地現身,無一不是失蹤的前輩們。

  剛才的影子絞首術就是他們發動的。

  這下子吉雲徹底懵了:「你們不是死了嗎?」

  「誰告訴你的,」埋伏在另一邊的鹿本往他腦門上敲了一下,「這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妻夫木覬覦奈良的秘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所以奈良鹿川才會編排出這麼一場戲,先讓自己失蹤,然後安排其他同伴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再發出密令讓鹿本當上代理族長,鹿元也是知情者,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戲,包括起內訌,為的就是給妻夫木提供襲擊機會,好一網打盡。

  「……什麼啊,」吉雲繞了好半天才繞過來,「族長你早說啊,我還以為這次死定了!」

  鹿川無聲笑了笑:「不是說要騙過敵人首先要騙過自己人嗎?」

  「那也不至於只告訴青雉不告訴我啊,他還年輕,萬一暴露了怎麼辦。」

  這話鹿川就聽不懂了:「我沒告訴過青雉。」

  「可要不是他讓我們撤退,我們根本來不及和你們會合。」

  說罷,鹿川向埋頭撓臉的青雉投去詢問的目光,青雉遲疑幾秒:「是她讓我以鹿本代族長的名義命令大家撤退的。」

  他往上面一指,鹿川順著方向望去,見一名黑發女忍正側坐在屋檐上,目視遠方,對他們的談話一點都不關心。

  周圍有火焰照明,借著光線,鹿川看清了黑發女忍淡漠沉靜的表情,他思索了一會兒,開口道:「請問閣下是?」

  青雉本來還以為千繪京不會搭理自家族長,可對方非但沒有沉默,還說出了一個令眾人為之一顫的姓氏:「宇智波,千繪京。」

  短短六個字,如同一記驚雷轟然炸開。


第143章

  誰都知道戰國時代的兩大顯赫家族是宇智波和千手,千繪京的名字比今晚的奇襲更讓他們驚訝。

  妻夫木雖然被擊敗了,但大家的心仍然懸著,聽到宇智波的名號更不淡定,有的甚至已經結好印准備先發制人。

  鹿川抬起手臂擋在眾人面前,目光堅定:「她對我們沒有威脅。」

  千繪京終於轉頭瞧了瞧男人,徐徐上升的煙霧模糊了她的眉眼:「你不覺得我是在撒謊?」

  鹿川搖頭:「沒人敢用宇智波的名字招搖撞騙。」

  戰國八十八國,附屬忍族數不勝數,分裂崛起,動蕩混亂,只有宇智波和千手屹立不倒,連大名都要忌憚三分。曾經有人冒用過宇智波的名號,不過下場都不太好,被滅族都算輕的,現在已經沒人會蠢到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了。

  「我們不想牽扯進別族的爭鬥中,」鹿川神色嚴肅,「你幫了奈良,我們也應該幫你一個忙。」

  人情一旦欠下就很難對立了,還是早點還干淨的好。

  千繪京從一開始就是打著這個主意才伸出援手的,她跳下屋頂,落到鹿川面前:「我還有一些關系到奈良一族利益的建議,想聽嗎,聽完後人情一起還。」

  鹿川盯著她的眼睛沉思良久,最終說出一個「好」字。

  奈良戰勝了妻夫木,可也損失了一部分族人,剩下的人清理戰場,徹夜無眠,鹿川則和千繪京坐在同一個屋檐下,開始商量事情。

  戰國時代的居住條件算不上好,偌大的屋子只有一盞燈台,燈油也快見底了。

  「看來你們接到的委托並不多。」

  「城主派發的大多都是偵查和暗殺之類的任務,我們戰鬥力不高,只能接一些低報酬的委托,」鹿川給千繪京倒了杯煎茶,語氣有些無奈,「見笑了。」

  出於禮貌,千繪京還是端起來喝了一口:「擁有秘術的奈良一族日子都過得這麼緊,其他只有十幾個人組成的小族可能更難熬。」

  「我只想帶領族人平安地生活下去。」

  「可你也知道實現這個夢想有多困難,」千繪京望著他,切入主題,「有沒有考慮過和其他家族結盟?」

  要知道,山中奈良秋道可是木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豬鹿蝶」,他們聯起手來能打出相當漂亮的配合。千繪京把自己記得的所有有關豬鹿蝶的戰術都講給了鹿川,鹿川明顯心動了。

  但他還擔心著一個問題:「忍族之間的結盟太危險。」

  信任永遠是最難攻克的難關。

  「信任與否關鍵在於怎麼領導,要想讓別人跟你結盟,你也要拿出點誠意,」千繪京添了一把火,「如果你做不到,奈良就會消失在忍者歷史裡,畢竟覬覦你們秘術的人一抓一大把,你不可能每次都像對付妻夫木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鹿川擰緊眉頭,手指不自覺地敲著地板,非常煩惱。

  好建議總是伴隨著高風險,他需要制定一個更長遠的計劃,正思索著,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千繪京毫不猶豫地伸出三根手指頭:「一,幫我找人。」

  說完收回一根手指:「二,我要你對外宣稱奈良族中住進了一個宇智波家的忍者,並大肆宣揚我的功績。」

  還剩下最後一根手指:「三,當我遇到麻煩的時候你們必須協助我,我不要人,只要鹿。」

  這三個聽似合情合理的條件似乎暗藏著什麼計劃,但相比於鹿川試想過的已經輕松很多,對方利索,他也不再拖拖拉拉:「只要不危害到族人,我可以答應。」

  談話結束,剛經歷過時政覆滅和妻夫木奇襲的千繪京需要好好補個覺。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又聽見鹿川問:「你為什麼會看穿我的計劃,我不認為有環節出了紕漏。」

  「你這招瞞天過海用得確實很到位,」千繪京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合上障子的同時給鹿川丟下一句話,「只可惜你們族人的演技不太高明。」

  鹿川挑了挑眉,不予評價。

  得到族長的允許,奈良族人也沒再戴著有色眼鏡看千繪京,畢竟要不是族裡傳出有流亡忍者闖入領地的消息,妻夫木也不會貿然進攻,鹿川的計策也不會順利實施,更何況人家還幫著救了幾位奈良同胞,他們分得清是非黑白。

  「你忍術學得不錯啊,能不能教我幾招,」第二天一早青雉就纏著千繪京問東問西,「你除了火遁還會什麼,有沒有寫輪眼,要不要看看我的影子模仿術?」

  千繪京招架不住年輕人旺盛的好奇心,只能跟吉雲出去做任務,吉雲本來不願意帶著她,女忍者除了拖後腿叫救命還能干什麼……但很快他就打臉了。

  如果說奈良一族缺的是超強的戰鬥力,那千繪京一人就足以彌補這個大空缺,她本身的忍者素養加上常年累積的戰鬥經驗簡直就是一把利器,原本需要三天才能解決掉的山賊她只需要三十分鐘就能剿滅,吉雲只需要在旁邊加油助威就行了,連腦子都不用動。

  親娘哎……

  有了千繪京,奈良一族的任務效率達到了至高點,久而久之,像報酬只有四位數的任務已經不會再派給奈良了,城主開始重視他們,委托提升到了更高的級別。

  鹿川和秋道山中的商談也非常融洽,千繪京可謂混得風生水起,按照約定,鹿川特地讓人給她的衣服繡上了團扇圖案,方便別人知道她的姓氏。

  青雉坐在田坎上,叼著狗尾巴草問:「你為什麼不直接去找宇智波啊?」

  千繪京站在旁邊,把被風吹亂的碎發別到耳後:「你覺得自己找上門和別人來邀請你哪個更有面子?」

  肯定是後者。

  得到答案的青雉並不高興,他猶豫了一會兒,囁嚅道:「我覺得你待在這兒也挺好的,宇智波一族的明爭暗鬥太厲害了,不適合你。」

  望著蔥郁翠綠的田野,千繪京跟著坐下來,一腿曲起,右臂隨意地搭在膝蓋上:「那是因為你不了解我。」

  有人天生就是塊明爭暗鬥的料子。

  青雉心想那你倒是讓我了解一下啊,可轉頭瞅見對方那張棺材臉什麼都給咽回去了,只能沉默。

  一個月後,千繪京終於等來了宇智波一族的現任首領,宇智波田島。

  奈良雖然敵不過宇智波,但好在和其他家族結盟後還有點底氣,鹿川面對田島的時候沒有表現出半點卑微,挺著脊梁骨和對方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對話。

  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歸屬,千繪京既然頂著宇智波的姓氏就該回到族群中,為了驗證身份,田島還特地要求千繪京展示一下寫輪眼,他本來沒抱希望,可當看見後者的三勾玉寫輪眼時頓時樂開了花。

  「我的族人由我帶走,鹿川,你沒意見吧,」嘴上還在詢問,但田島已經站在了千繪京和鹿川中間,臨了還不忘拉一波仇恨,「待在你們這裡只會浪費她的才能。」

  青雉氣不打一處來,鹿川則保持著一族之長該有的風範:「我們尊重她的意願。」

  就這樣,千繪京正式加入了戰國時代的宇智波一族。

  跟田島一起來的還有位黑發少年,聽說是他的兒子,叫宇智波泉奈。

  泉奈這時候才十歲出頭,烏溜溜的眼睛像極了奈良家飼養的小鹿:「你什麼時候開的眼?」

  千繪京邊走邊回答他:「十歲。」

  受到了天大的打擊,泉奈不說話了。

  「一個人在外漂泊總會經歷很多難事,」寫輪眼的開啟需要情緒刺激,田島表示理解,「不過以後你可以和族人一起生活了,安心吧。」

  精通人情世故的千繪京只是從喉嚨裡「嗯」了一聲,沒拆穿他。

  宇智波的領地比奈良大了三倍不止,良田裡的莊稼也比奈良那兒長得更茂盛更有生機,或許是財源穩定且不存在過重的徭役負擔,宇智波們都很富裕。

  靠近東邊有一座訓練場,沒有委托的男人就在那裡切磋,千繪京路過的時候剛好看見一個少年被對手壓制得很慘,雙方抵住胳膊拼力氣,他體型消瘦,只能不斷往後退。見狀,千繪京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提醒道:「頭槌。」

  少年靈光乍現,猛地伸直脖子去撞對方的腦門,那人嗷了一聲,他趁機反擊,幾招便贏得了勝利。

  他回頭望向這邊,見族長在場也沒好意思過來道謝,只遠遠地鞠了個躬,繼續把同伴拉起來切磋。

  田島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千繪京,對泉奈說:「你先去陪他們練習。」

  泉奈是個乖孩子,沒多問就離開了。

  場地裡大概有二十幾人,兩人一組過招,使用的都是刀術,手裡劍術和格鬥。泉奈找到對練後很快就進入了狀態,輕巧靈活的身手在同輩中脫穎而出。

  千繪京突然想起父親曾經提到過的「宇智波斑」,據說那是他們的老祖宗,站在宇智波最頂端的男人。

  都到戰國時代了,不找這位老祖宗討教幾招怎麼行。

  ……

  空曠的地上是空曠的黑夜,千繪京躺在房頂上數那幾點碎星,每顆都給數爛。真無聊啊,她覺得。

  以前上房頂都有鶴丸陪著,現在只剩自己一個人像是少了點什麼,再清寂的環境也不能讓她心平氣順。

  「哥,你回來了!」

  泉奈老遠望見斑,一溜煙兒跑出屋子:「任務完成得怎麼樣?」

  十五歲的斑高出弟弟一個頭,摸對方腦袋摸得相當順手:「那還用說?」

  他是宇智波年輕一輩的頂梁柱,哪次任務不是完勝歸來,正和泉奈噓寒問暖,陡然感覺背後有道炙熱的目光,他下意識回頭,卻什麼都沒發現。

  只有一片樹葉落到了屋頂上。

  剛剛……那裡有人?

  「哥,你看什麼呢?」泉奈問,又說,「父親還在屋裡等你。」

  「哦……」

  斑收回目光,揣著困惑迎著光亮走進屋裡,背影被障子擋住。

  普通的偵查任務田島並不會過問,這次他也只是草草聽了幾句,等斑彙報完,面色平靜地開口:「你覺得這裡有幾個人?」

  斑沒想到父親會問這個問題,但他還是立即做出了反應,起身往回一瞧,看見了倚在牆上抱肘閉目的陌生女忍。

  田島把他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惱怒的同時又覺得欣慰。惱怒能力出眾的兒子沒有察覺到千繪京的氣息,欣慰自己找到了千繪京這麼一個優秀的族人。

  「你是誰!」

  斑瞬間對千繪京產生敵意,而後者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田島在旁邊解釋,他聽著聽著逐漸放寬心。人家流浪在外,今天剛回族,身世浮沉雨打萍,可憐透了。

  不僅沒了敵意,甚至還有一絲同情。

  像是從斑的沉默中察覺到了什麼,千繪京終於睜開眼,兩人對視幾秒,然後她跟田島說:「不打擾你們父子商量事情了。」

  「嗯,你先去休息,」田島對這位天才相當縱容,轉頭又把兒子貢獻出去,「斑,明天的任務交給泉奈,你去陪千繪京逛逛。」

  他這話驚到了兩個人,一個是斑:「這種小事交給其他人也沒問題吧。」

  一個是千繪京:「他是宇智波斑?!」

  剛邁到院子裡的腳立刻收回來,她差點控制不住去抓田島的衣領問他是不是搞錯了,可宇智波斑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現在就站在她面前。

  斑還以為是自己的名頭太響亮,導致對方震驚到不敢相信,但慢慢的,他發現千繪京的表情仿佛是在說為什麼宇智波斑連她的氣息都察覺不出來。

  對啊,為什麼連她的氣息都察覺不出來?

  千繪京的神情難得復雜,斑被她盯得渾身不舒坦,挑起眉梢,心情不爽:「喂喂,你這是什麼反應?」

  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位斑要麼是同名要麼還沒長開,千繪京遺憾地搖了搖頭,斑礙著父親的面子憋住沒咆哮,等到第二天的時候已經忘記這茬事了。

  如果對方質疑的目光能不那麼明顯的話。

  「你到底還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多久!」斑指著千繪京炸毛,「昨晚只是個意外而已,要不要我馬上跟你打一場!」

  在家門口大呼小叫的他完全就是個孩子。

  千繪京望向石階下的村落,像是不想面對一般:「走吧,帶我逛逛。」

  可能是她的背影太過單薄,斑愣了愣,等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了才想起來追上去。

  田地村舍排列整齊,宇智波一族的旗幟沐浴在陽光中,半點灰塵都沒有。

  他們起得晚,村子裡已經漫開飯菜的油香味,斑剛好要去叔伯家送東西,便帶千繪京去蹭飯,臨走前人家還送了點煎餅。

  可惜肚子已飽,他們互相看了一眼,誰都沒有加餐的意思。

  這時斑咧嘴一笑:「跟我來。」

  繞過小溪,穿過稻田,千繪京跟在後面看斑到處扒草叢,沒過多久聽見驚喜聲:「在這兒!」

  她湊過去,發現草叢裡趴著只正在曬太陽的懶貓,橘黃的顏色在一片綠地中特別扎眼。

  斑撕開一小塊煎餅,伺候大爺似的送到橘貓嘴邊,橘貓也不怕生,聞了聞,立刻用爪子扒著斑的手背埋頭開吃。

  「試試?」斑把剩下的餅遞給千繪京,千繪京猶豫了一下,努力說服自己這可能是斑變強的方法之一,幾經掙扎後才蹲下身,學著對方剛才的樣子喂貓。

  宇智波一族的通靈獸是忍貓,領地裡最多的動物也是貓,不一會兒就有其他的品種圍過來,兩人各拿一摞煎餅去喂,直接喂到了黃昏。

  「胡鬧!」田島一巴掌拍響桌子,「我讓你帶她去認識村子裡的長輩,你去帶她認貓?!」

  偷懶被拆穿,跟泉奈去執行任務的計劃泡湯,斑只得老老實實地帶千繪京串門。

  族裡長輩多,串了兩三天才串完一半,沒辦法,上了年紀的人一看見晚輩帶個異性拜訪就爭著搶著要留他們吃飯,一頓飯加上寒暄能磨掉仨小時,斑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第四天,天有些陰,千繪京和斑坐在岸邊陪族裡年紀最大的長輩釣魚。

  老者攏袖閑坐,竹竿插在地裡,忽然微風掠過魚線被拉直,他眼疾手快,跳起來猛扯竹竿,下一秒一尾銀鯽落入魚簍,斑很識相地鼓掌,不過他是抱著竹竿臉也貼在上面的,掌聲無力又無奈。

  鼓完還打了個哈欠。

  另一邊的千繪京都快入定了。

  「哈哈哈,年輕人,你們還嫩了點,」老者朗聲大笑,用竿子依次敲過斑和千繪京的腦袋,臨走前給兩個後輩的簍裡施舍一點戰利品,讓空空如也變成了收獲滿滿。

  又是一陣風刮過,連老天都在安慰他們。

  千繪京彈開落在肩膀上的蟲子,問:「還要拜訪幾家?」

  「至少五家,」斑撐著腮幫子,要死不活地重復,「嗯,至少。」

  沒完沒了。

  隔一日,同病相憐的兩人聚在交叉路口,千繪京已經習慣了,連問都不用問就知道今天要去西邊的加沙夫人家,她先走幾步,身後的斑忽然出聲:「你東西掉了。」

  斑撿起一枚御守,御守溫亮的光澤像是河水的粼粼波光,他倒著拿的,從裡面掉出張照片。

  他不知道這是照片,只以為是張畫,畫裡有千繪京和一個銀發男子,還沒細看就被抽走了。

  千繪京把兩樣東西收好,用不是道謝時該有的語氣說了聲謝謝。

  但這應該是這段時間以來她對他最客氣的一次了。

  斑免不得要問:「你朋友?」

  「不是。」

  「兄弟?」

  「不是。」

  被徹底否定後斑的表情忽然變得詭異起來,壓低嗓子問:「那該不會是你的……」

  「千繪京!」守衛在羊腸小道上大聲呼喊,「外面有人找你!」

  然後斑就只能獨自去面對加沙夫人了。

  加沙夫人白白胖胖,笑起來和藹可親,生起氣來讓人心裡發虛,斑在一片心虛中被擰起耳朵:「小姑娘呢,嗯?」

  不知道從哪兒傳出的消息,好像他不帶上千繪京就跟犯了法一樣。

  「外面有人找她,她出村了——嘶,輕點輕點!」

  無視小屁孩的反抗,加沙夫人嘮叨好一大堆,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把人給我找回來。

  斑捂著被擰紅的耳朵出門,青天白日數他最陰郁。

  片刻後,他在村外面看見了千繪京,背景是連綿不絕的山,攀談對像是個衣品土掉渣的少年,少年手裡捧著五顏六色的花。

  夏天是個好季節,雨水充沛,植物旺長,那捧花開得格外嬌艷。

  不識趣的蟬蟲開始聒噪,吵得斑心煩。

  合著他去挨罵,這人在這兒幽會小情人?

  憑啥。

  也不知道千繪京的後腦勺是不是長了眼睛,他剛到幾秒鐘她就側過頭來,斑條件反射地縮回樹後,也不窺探了,耳邊傳來不太清楚的聲音。

  「你先回去……嗯,我知道……麻煩你了。」

  等千繪京走近他才離開樹蔭,環顧一圈,問:「花呢?」

  前者奇怪地反問:「什麼花?」

  「那人手上拿著的。」

  「祭奠同胞的花,為什麼給我?」

  宇智波這邊水土好,青雉特地來采花送給在與妻夫木一戰中死去的同伴,找千繪京只是順便。

  鹿川那邊暫時沒有付喪神的消息,不過他一定會遵守諾言,絕不失信。

  河裡魚蝦成群,白發老者撒了把豆渣,魚兒立刻湧過來,他笑眯眯看著,直到河面映出宇智波田島的身影。

  「先生,你覺得千繪京怎麼樣?」

  「你讓斑帶著她走親戚就是為了這個?」老者好笑道,「小姑娘十歲開眼,和斑年紀相仿,心思沉穩有城府,不錯,不錯。」

  一只麻雀從樹林裡飛出,漸漸縮成天邊的小點。

  田島若有所思:「如果是兩只的話不知道會飛多遠。」

  「肯定比一只強,」老者的目光投在蒼茫暮色裡,「相扶相持是最好的選擇。」

  斑是宇智波一族未來的領袖,如果有千繪京當賢內助,擊敗千手指日可待。

  不知道自己的終生大事已經被安排好,兩個年輕人還在外面瞎轉悠,天黑透了,斑買了一大包團子犒勞自己,還頗有紳士風度地給千繪京分了一些。

  「明天見。」

  夜幕初降,空氣中添了水汽,雨不像雨霧不像霧,屋裡悶,斑支開窗戶通風,卻在四方風景中發現了違和的東西。

  距離屋子近百米的地方有棵歪脖子樹,樹干上貌似躺著個人。

  誰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這兒爬樹,有病?

  他走過去,跳上樹干,見那人正面朝天,身上穿的無袖和服眼熟得很,於是一手擋開枝葉一手去揭蓋在對方臉上的書。

  睡著的千繪京很安分,眉目清淺,面容柔和,黑發在肩膀上彎出幾個卷,垂下,和樹枝一起融入夜色,白天那股生人勿近的感覺一下子就散了。

  斑蹲在旁邊,莫名覺得拿書的手指發燙,他翻過封面瞅了一眼,上面黑字模糊……黑燈瞎火的讀什麼書!

  他想把千繪京叫起來,結果剛一挪眼就迎上一雙幽深瞳孔。

  「給我。」

  斑把書還她,誰知這人又蓋頭上了。

  「……干嘛不回屋?」

  斑沒了睡意,就地坐下,環著手臂用看奇葩的眼神看千繪京,三分鐘後,他意識到對方已經睡著了。

  他險些背過氣去,一把搶過書,書本合上的同時夾痛了千繪京的鼻子。她半夢半醒,拽住斑的衣領往下一扯,兩人方向倒著,眼睛剛好對上。

  心跳毫無征兆地慌亂起來,斑咽了口唾沫,書被抓得變形。

  遠方篝火紅亮,跟他的臉一個顏色,樹葉擋住了他們的身體,卻擋不住千繪京那沙啞迷糊的聲音在耳畔輕響。

  「鬧什麼,嗯?」


第144章

  宇智波斑,年芳十五,純情處男,待字閨中,誰撩撥誰犯罪。

  來不及猶豫,這位純情處男直接滾下樹並百米衝刺奔回了屋子裡,甩門的力氣之大連門框都在震動,他嘴唇緊抿,狂跳的心髒根本平息不下來。

  在原地當了十幾分鐘的雕像,斑終於冷靜不少,他轉頭朝窗外望,隱約可見那人還躺在樹上曬月光浴,於是長松一口氣,撲通一下倒向自己的被褥,手臂交疊枕著腦袋,准備睡覺。

  人家女孩子都不在意,他一大老爺們兒糾結個什麼勁……

  誰知輾轉反側,今夜注定與美夢無緣。

  鬧什麼,嗯?

  鬧什麼,嗯?

  鬧什麼,嗯?

  魔音循環。

  斑突然把枕頭壓到腦袋上,過了一會兒又猛地扯開:「——可惡,煩死了!」

  朝霞一寸寸散開,照亮他一夜沒睡的證據。

  掛著黑眼圈,斑又煩又困,踢石子一路踢到丸子屋門口,店主小姐正在灑掃,看見他,招呼他進去。

  「謝謝。」斑吃著甜團子,臉上終於轉晴。

  「客氣什麼……對了,」店主舉起長柄木勺,有些擔心地說,「今天我去給族長大人送餐的時候聽見屋裡有人在吵架。」

  斑吃團子的動作一頓:「我父親在跟人吵架?」

  面對他的難以置信,店主十分認真地點頭:「我不會聽錯的,不過我沒敢進去,也不知道族長在跟誰吵……」

  斑把銅幣擱桌子上,在店主「我不收你錢」的呼喊聲中快速離去。

  昨天起了霧,今天天空烏雲密布,他沒帶傘,直接衝到田島的房間前想闖進去,但關鍵時刻還是理智占了上風,他剎住車,試探性地敲了敲門,等待回應。

  作為族長田島從沒失態過,大清早的跟別人吵架還被外人聽見肯定是出了大事,甚至可能威脅到宇智波一族的未來,他不能不關心。

  裡面還沒有動靜,斑索性推門而入,張望一圈,半個人都沒看見,只有一張裂成兩半的矮桌子,以及潑在地上的茶水茶葉。

  屋子的陳設也亂七八糟,像是遭到了土匪入侵。

  不好!

  還以為是敵人奇襲,斑立刻去找守衛准備開啟全員警戒模式,誰知守衛告訴他族長只是外出去跟別族族長做交涉工作了,沒有敵人,更沒有土匪。

  他這才知道是鬧了誤會,定了定神,問:「那父親在跟誰吵架?」

  「好像是千繪京,」守衛簡單回憶一番,「他們吵得可凶了,好家伙,差點把屋頂給掀了。」

  提到千繪京,斑頓時變得不自然起來,可該搞清楚的還是要搞清楚:「還記得他們吵了什麼嗎?」

  守衛搖頭:「我沒敢細聽,要不你去找千繪京問問?她就在三合瀑布那兒。」

  三合瀑布是一幕小型瀑布,沒多大的觀賞價值,去那兒修行的人也不多。斑穿過森林,空氣逐漸濕潤。

  此時千繪京正坐在一塊青石板上閉目養神,兩米外的瀑布飛濺直下,她的衣服上全是被水花浸濕的痕跡。

  斑有點緊張,躲在樹後滿腦子都是該不該打招呼該怎麼打招呼他頭發是不是有點亂要不要再漱個口,下一秒,一支短箭飛出來倏地射向千繪京,斑察覺到不對勁,急忙回頭,可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快躲——」

  「開」字還堵在嗓子眼裡,他看見千繪京忽然偏過頭,那支短箭朝原本的軌道射去,被瀑布截斷。

  ……背後真長了眼睛?

  在他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之前,又是一道黑影從旁邊的森林裡躍出來,坐在青石板上的千繪京不知何時已經站直了身體,兩人纏鬥在一起,但形式很快就明朗化了。

  千繪京占絕對的上風,對方的出拳和腿法在她眼裡只不過是過家家,原本想去幫忙的斑一下子鎮定下來,可當看清和千繪京對打的那個人的樣子時,他不淡定了。

  泉奈?!

  斑驟然收緊手指,把樹干摳落一塊皮。

  只見泉奈朝千繪京橫踢過去,後者迅速抓住他的腳踝往反方向一扔,泉奈在空中翻了幾圈後落地,正想拔刀,不料千繪京突然擲出石頭打中刀柄,刀刃被迫滑回刀鞘,鋒利的苦無尖端也在同一時間抵上了泉奈的心口。

  「住手!」斑衝上去一把抓住苦無,用蠻力將苦無移開泉奈的心口,滿臉警惕地瞪著千繪京,「你要干什麼!」

  他抓得太緊,被苦無邊刃割傷了手掌,血液順著紋路滑下,在千繪京的手背蜿蜒出幾道鮮紅。

  泉奈從震驚之中回神,連忙抓住斑的胳膊:「哥,你別衝動!」

  「我為問她!」

  千繪京與他對視幾秒,然後毫無征兆地抽出苦無,邊刃刮過骨頭的哢哢聲一響而過,斑條件反射地縮回手,用另一只手掐住手腕,咬著牙怒目而視。

  「你誤會了!」泉奈逮住斑的袖子拔高聲調,「師父只是在訓練我而已,她沒想殺我!」

  ……

  ……納尼?

  斑回過頭,把泉奈焦急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師父?誰是你師父?」

  千繪京轉著苦無圈環,然後食指一勾把它送進忍具包裡,語氣平淡道:「我。」

  瀑布濺起的水花灑在斑呆愣的臉上,直到泉奈戳了戳他的手掌心才嗷的一聲歸魂。

  泉奈下午有任務,解釋的重擔就落在了千繪京肩上,臨走前小少年特別恭敬地對她鞠躬,揚著笑容說自己一定會勤加練習,而且還把剛才采來的野果子送給了千繪京,這待遇連他親哥都沒享受過。

  有點小受傷。

  泉奈踩著青苔消失在兩人的視野裡,斑目送他離去,忽然感覺右胳膊被人捏住,側頭一看,千繪京正抓著他的手不放,他像燙到了似的掙扎起來:「干嘛你?」

  「幫你止血,」千繪京結印,淡綠色的查克拉讓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漸漸愈合,「放心,我對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沒興趣。」

  斑瞬間哽住:「誰說你對我有興趣了!」

  「是嗎,」千繪京不著痕跡地挑眉,「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斑癟嘴,目光移到一邊嘟囔道:「那倒也不是……」

  聲音隨著額頭被對方戳了一下戛然而止。

  「你父親今早把我叫去他那裡,說是想讓我們結婚。」

  真是平地一聲驚雷,直接把斑給震懵了。

  千繪京不介意滿地青苔,選了塊干淨地方坐下,臉色平靜得像是在說和自己無關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拒絕了。」

  這句話是斑所期望的,但是他又沒有預想中那樣高興,糾結無果之後只好跟著千繪京盤腿坐穩,感受著蒙蒙水汽帶來的涼意。

  在瀑布的「嘩啦嘩啦」聲中,千繪京繼續道:「我說我不願意,但他明顯不滿意這個答案,我們爭執了幾句,然後打了起來。」

  「打了起來?」斑皺眉,他可算知道家具是怎麼遭殃的了。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田島是一族之長不可能真跟小輩動手,千繪京也不打算這麼早暴露實力,雙方保持著同一放水水平簡單過招,沒分出勝負,更沒拼個你死我活。

  千繪京:「田島看重我的實力,現在又正是和千手對戰的關鍵時期,我和你結婚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提升宇智波力量的捷徑,之前讓你帶我去串門也是為了這個,老一輩經驗豐富,他們能判斷出我究竟適不適合你。」

  可不管是談戀愛還是結婚都是兩個人的事,田島再怎麼厲害都不能逼著千繪京進洞房。

  「所以你就換了種方式,」斑的思維很通透,「成為泉奈的師父,把寫輪眼的運用技巧交給他,這樣既可以說服父親也可以不用嫁給我。」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第一次被異性拒絕,斑竟然有種無法描述的復雜感。

  眼珠子一轉瞧見千繪京腰間的御守,他沉思良久:「上次我撿到的那張畫……」

  本來想說那是我的男朋友,但戰國時代好像沒有這麼先進的詞彙,於是千繪京改口:「戀人。」

  斑沒說話。

  「我們認識快一年了,」千繪京面向他,提到鶴丸的時候眼睛都在發亮,「剛好,你不喜歡我,我也有戀人,田島沒有理由逼著我們在一起。」

  斑的雙手撐在身體兩側,他仰頭望天,忽然一滴雨水落下剛好砸中鼻子,他們趕在大雨完全降臨之前跑到一處凹陷的山壁裡,前腳進去後腳就暴雨傾盆,響聲蓋過了瀑布。

  斑覺得這雨點可能砸進了他的心裡,要不然他現在怎麼渾渾噩噩的。

  「喂……」他貼著山壁,裝作不經意地看風景,「他也是忍者麼?」

  千繪京勾起唇角,常年凌厲的眼神破天荒溫和了很多,眼睛也微微彎成了月牙:「如果非要歸類的話,應該是我的武士吧。」

  溫柔,體貼,忠心,帥氣,時不時還會給她帶點小驚喜,一起度過的每一天都是甜的,甜到她每次回憶都會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斑把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裡,他沉默著望向正在經受暴雨衝洗的森林,那些枝葉早被淋得垂下了頭。

  ……夏天果然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啊。

  春心萌動後慘遭鎮壓,按理來說少年斑應該沮喪幾天以表哀傷,但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自愈能力不是一般的強……好男兒志在四方,怎麼能被困在這種小恩小愛裡!

  說服自己後,斑開始用另一種眼光來看待千繪京,不是純粹的異性,而是能與他並肩作戰的伙伴和導師。

  他輕易不肯服輸,卻不得不承認千繪京在實戰方面的經驗一點兒不比他差,泉奈天資出眾,不過尚缺火候,在千繪京的教導下他的刀術和體術簡直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有時候甚至能和斑打成平手。

  田島對此很滿意,後來還讓千繪京一並教導斑,不同於普通的師徒關系,這兩人時不時地會切磋一番,亦師亦友,比之前的情愛烏龍要強上百倍。

  和諧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青雉的到來。

  某天夜裡,青雉讓忍獸給千繪京送消息,說是在東邊的小國裡找到了她想找的人,千繪京知道自己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了,她必須得走。

  田島太過重視寫輪眼,要是把這件事告訴他她就走不了了,所以故意隱瞞下來,假借任務的名義另做打算。

  月夜清輝,院子裡無比安靜,泉奈蹬蹬蹬地跑過來,乖巧地幫千繪京收拾行李:「師父,這次要去多久啊。」

  千繪京說謊不打草稿:「三天。」

  泉奈算了算,一邊把擦好的忍刀遞給千繪京一邊說:「那我要好好練習刀術,等三天之後讓師父刮目相看!」

  對方一臉認真的表情讓千繪京莫名想起了佐助,說實話這倆小子長得真像,不過泉奈可比那小傲嬌可愛多了。她伸手去捏他的臉蛋:「我等著。」

  泉奈重重嗯了一聲,紅著臉笑了,軟綿綿的笑容跟奶貓似的。

  轉身背對他的一剎那,千繪京的臉恢復成一貫的冷漠,踏著月色走下山坡,漸漸遠離宇智波一族的篝火亮光。

  「你要去哪兒?」

  她站定腳步,側身看向出現在背後的人。

  「忍獸把信送給你之前被我截下了,」斑皺著眉頭站在不遠處,拳頭無意識攥緊,「我知道你是從奈良一族過來的,但我沒想到你還和他們保持著聯系。」

  戰國時期的忍族關系最為敏感,與沒什麼交集的忍族來往密切等於通敵。

  千繪京拂去落在肩上的樹葉,四周沉靜如水:「所以呢,你要告發我?」

  和想像中的不一樣,斑沒有立刻回答是與否,而是把手攤開伸向她:「跟我回去,我就什麼都不知道。」

  千繪京默默注視著他,半晌後開口:「我要去找我的同伴。」

  「我就是你的同伴,」斑的視線鎖定住她,補充道,「還有泉奈,他很喜歡你。也很信任你。」

  這句話讓千繪京的腦海中浮現起和本丸付喪神在櫻花樹下喝酒聽曲的場景,以前她的生命中只有木葉和宇智波,現在則只有宇智波和本丸,正如同泉奈和斑相信她不會背叛族人一樣,她也相信付喪神們正滿世界找她。

  戰國時代並不像和平時代那樣通情達理,特別是對於宇智波這種大族而言,除了族人以外沒有朋友,斑可能會相信她的話,但田島不會。

  「斑,」千繪京再次重復,「他們對我很重要。」

  第一次聽見她這麼鄭重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斑神色微變,語氣也變得激動不少:「父親已經知道你和奈良有密信往來,只不過是看在你沒有動作的份上一直沒拆穿,你這一走就證實了他的疑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別人怎麼想與我無關,我該說的都說了,相不相信是你們的事,」千繪京經歷過太多,已經不在乎這些可有可無的東西了,「我為自己而活,只想隨著自己的心走。」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要多決絕有多決絕,突然身後一陣勁風刮來,她飛速閃過,落地後看著自己剛才站的地方——斑的刀就插在那裡,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土地都裂開縫了。

  「就算打斷你的腿也不能讓你走,」斑把刀拔/出來對准千繪京,眉宇間一片堅定,「我們的戰績是12比8對吧。」

  後者也將佩刀橫在胸前,俯身:「馬上就是13比8了。」

  奈良說的沒錯,信任在這個時代確實是很難得的東西,疑心病印在每個人的骨子裡,區別只有發作的時間長短罷了。

  天空漸漸黑沉,斑倒在地上,微寒的風透過衣衫讓那顆火熱滾燙的心冷卻下來,他雙目放空,千繪京的離開仿佛還是在前一秒。

  記憶中的千繪京雖然冷淡,但絕不冷酷,可就在剛剛,她的刀貫穿了他的胸膛,在吐血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之前的八次勝利只不過是對方放水後的仁慈而已。

  『你根本不是我要找的宇智波斑,』她似乎是在遺憾,又似乎是在諷刺,『現在的宇智波太弱了,弱到我可以預見你們敗給千手的未來。』

  『之前教導你們只不過是覺得好玩,剛才的解釋也可以當做是我給你們最後的台階,但你太蠢了,不知道順著台階下去,也不知道墊清自己的分量。』

  『在你有能力把這一刀還給我之前就這麼躺著吧,宇智波斑。』

  斑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張了張嘴,無聲地對夜空說著什麼,可湧出口腔的只有血水。

  沒力氣收攏的手癱在泥地上,掌心裡還躺著千繪京的半截發帶,風吹過,發帶顫動,像是要飄到更遠的地方去。

  這就是他拼上性命換來的東西。

  原來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嗎,千繪京……


第145章

  「是麼……」

  千繪京撫摸著梅花鹿的下巴,那小鹿低下頭在她手心上蹭了蹭,蹭完後緩步走進山野裡,消失不見。

  剛得到的消息,斑被她打成重傷,至今昏迷不醒,田島都快氣瘋了,到處尋找會醫療忍術的忍者和醫師,一心想取代宇智波的忍族也開始有所行動。

  這樣一來的話斑應該可以開眼了。

  千繪京進入溫泉館,在飄散著淡淡硫磺味的溫水裡坐下,頓時神清氣爽。

  眯眼泡了一會兒,旁邊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她裝作沒聽到,繼續享受這片刻的愜意,等動靜稍微大了點才從水裡站起來朝岸邊走去。

  剛一上岸,突然感覺腳底踩到了什麼東西,縱橫交錯的網子破土而起,直接把她收在了裡面!

  負責收網的忍者大喊:「成功了!」

  他離開躲藏的地方,走向千繪京想確認一下任務目標,誰知溫泉咕嚕咕嚕冒起了水泡,還沒反應過來,一根細線忽然飛出水面直接刺穿他的腳踝,他下意識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

  他忍住鑽心的痛去扯那根線,與此同時背後有聲音響起:「誰成功了?」

  男忍者脊背一涼,趕緊拔刀往身後砍去,結果只覺得一陣風圍著自己繞了一圈,脖子上的披風就不見了。

  「你母親沒有教育過你……」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他滿臉驚恐地對上千繪京的犀利黑眸,「偷看女人洗澡會被挖眼珠子的嗎?」

  後者身上裹著的恰好就是他的披風,他完全忘了腳上的痛,牙關打顫,害怕到了極點。

  這人什麼時候從網子裡出來的?!

  千繪京正打量著他,四面八方驟然現出刀光,她旋身騰起,在那些忍刀全部刺到一起時穩穩落在了正中心,重力下移,忍者們不由自主地順著力道彎下腰,緊接著一記強而有力的回旋踢准確無誤地踢中了他們的腦袋。

  地面上七歪八斜地躺了一群人。

  「這家溫泉館真不錯,還提供余興節目,」千繪京撿起一把忍刀,順便打了個哈欠,「要打就繼續上,別愣著了。」

  事實證明確實有不怕死的,明知道實力不在同一水平卻還是強撐著攻擊千繪京,一分鐘之後,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綁起來,千繪京把刀抵在一個人的額頭上,漫不經心地問:「誰讓你們來的?」

  那忍者抿嘴不說,等額頭沁出了血珠才嚷嚷道:「你殺了我吧!」

  看著他的樣子,千繪京意味不明地笑了,然後視線移到一邊的草叢裡:「你們沒有首領?」

  「沒有!」

  「那好啊,」她將刀橫在那人的脖子上,冰涼的刀刃刺激得後者渾身一凜,「五秒,我每數五秒殺一個人,直到把你們全部殺光為止,要是他還不出來,你們就會被分屍。」

  聞言,跪成一排的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驚慌的表情,在千繪京刀下的忍者抖得跟篩糠一樣,對方每數一個數字都把他推得離鬼門關更近。

  「五。」

  「四。」

  「三。」

  「二。」

  「一」響起的剎那,刀刃刺進他脖子的瞬間,突然響起一個男聲——

  「等等!」

  十五歲左右的黑發少年鑽出草叢,緊張地盯著千繪京,連呼吸都小心謹慎:「我就是首領。」

  他的衣甲上印有千手一族的族徽。

  「哦?」千繪京挪開刀,朝另一個方向抬了抬下顎,「那邊那位呢?」

  柱間臉色發青,這時又一名少年從圍欄後面走出來,銀發紅眼,年紀稍微小些。

  「大哥,任務失敗了。」

  聽見扉間這麼說,柱間沒有回應,他沒想到這次的任務難度這麼高,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根本找不到任何突破口,甚至連撤退都……

  「我有說過你們失敗了麼?」

  柱間的目光重新回到千繪京身上,皺了皺眉,問:「什麼意思?」

  「我需要你們殺死我一次,」千繪京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在他們詢問原因之前,她取下自己的半截發帶交給柱間,柱間猶豫了一下,以失敗者的身份接過來了。

  「除非自願,我的東西沒有人可以拿走,你們拿到了就證明我已經死了,帶著它去跟委托人交差,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宇智波千繪京死亡的消息必須傳遍宇智波一族。」

  這次的刺殺對她來說恰到好處,只要自己死在別族忍者的手上,田島就會認為她是在執行任務的途中被殺的,而不是背叛了宇智波遠走他鄉。

  「當然,這並不代表我不會追究委托給你們任務的人,」千繪京托著手肘,平靜的話音中帶著一絲挑釁,「聽說雇佣千手一族的費用很高,能用得起你們的城主大名一只手就能數過來,而你們最近又經常出入大良城,這是不是意味著……」

  看見柱間和扉間又變得緊張起來,她故意停頓了下:「放心,我還得利用城主大人做些事呢,短時間內他的腦袋會很安全地待在脖子上。」

  說完又輕飄飄補充兩個字:「應該。」

  這已經算得上是威脅了,柱間想說些什麼,卻被扉間打斷:「大哥,我們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千繪京看向他,似乎能從那尖銳的眼神中找出自己的影子。

  是棵好苗子。

  把千手一族的人還給柱間後,她扯了根長條樹葉充當新發帶,離開了。

  最近天氣好,千繪京趕路的速度也快,她跟隨奈良的指示前往東方,而千手家的兩兄弟也信守承諾,成功把她的死訊傳了出來,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過暗殺。

  只是……

  千繪京走在山村小鎮中,隱約感覺到有人跟蹤她。

  沒有殺意,倒像是監視。

  這監視者就像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她停下腳步,轉頭發現有戶人家門前拴了兩條惡犬,於是用手裡劍割開了拴狗繩,扔出一包干糧,惡犬同時撲進人群裡搶食物吃,街道一時間混亂不堪,而她也趁機竄進森林裡,成功擺脫了那道令人不爽的視線。

  離村子一公裡遠的地方有個落水洞,進入洞裡後她簡單洗了把臉,然後坐在一邊等待天黑……

  不久後,千手柱間出現了。

  此時天色有些暗,他一路走到落水洞的入口,蹲下身摸了摸千繪京坐過的地方,還溫熱著,沒離開多久,正要站起來繼續追,結果腰背猛地挨了一腳——

  撲通,一個重物砸進水裡濺起水花無數。

  「嗚!」

  柱間慌慌張張地把查克拉集中在腳上,掙扎著爬出深水,站穩後心有余悸。

  衣服褲子濕透,他把手指伸進喉嚨裡嘔出一口水,然後擦干淨臉上的水痕,仰著脖子望向站在洞口俯視著他的千繪京,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

  心虛……

  「還不上來?」對方面無表情,「等我拉你?」

  柱間這才敢跳上洞口,落在離千繪京只有兩米遠的地方。

  沒過多久地面架起了一堆柴火,溫度升高,柱間光著膀子縮在千繪京對面,等衣服烤干。

  他渾身上下只有下半身裹了一塊包袱布,真的尷尬……

  「現在知道害羞了?」千繪京用樹枝挑著火堆裡的干柴,「偷看我泡溫泉的時候怎麼沒反應?」

  哪壺不開提哪壺,柱間臉上爆紅連忙擺手搖頭:「不不不我們埋伏的時候一直沒敢抬頭——」

  「連直視敵人的身體都做不到,你們怎麼當忍者的,難怪任務失敗。」

  他被懟得沒話說,只能抱著膝蓋把臉埋進去,頭頂一片烏雲:「對不起……」

  千繪京准備再打擊打擊他,誰知這時聽到一句:「我沒想到你會對自己的身材這麼自信。」

  手裡一緊,樹枝斷成兩截。

  「我身材本來就很好,但我現在不想跟你聊這個話題,」她問,「名字?」

  對方抬頭看向她:「柱間。」

  千繪京有那麼一秒鐘怔住了。

  木葉初代火影,忍者之神……千手柱間?

  ……

  雖然只是一串省略符號,但裡面包含了千繪京的各種比心電圖還跌宕起伏的情緒變化,最終她以在這個連宇智波斑都還沒開寫輪眼的年代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理由成功強迫自己接受了現實。

  天邊的彎月漸漸明亮起來,柱間忽然開口將沉默打破:「你要發動戰爭嗎?」

  千繪京有些疑惑:「為什麼這麼說?」

  「我聽說過你的事情,不管是在奈良還是在宇智波都相當具有領導能力,如果你要報復大良城的城主……」

  他不是武鬥派,更不想一味地將戰爭進行下去,他熱衷於追求和平,不想看見平民受傷死亡,所以才會半路折返想找千繪京要個准確答案。

  「……為了這種事情來找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你,」千繪京的瞳孔中映出篝火火焰,「這是私人恩怨,還不至於嚴重到要發動局部戰爭。」

  沒給柱間插嘴的機會,她話鋒一轉:「其實我並不看好現在這種忍族自立的局面。」

  干柴燒裂的聲音在這寂寥的夜裡特別響亮。

  在初代火影的注視下,千繪京預示了未來:「忍族空有戰鬥力卻缺乏生存保障,各大國財力雄厚軍事機構卻有待改革,我覺得這兩者可以結合起來。」

  「如今忍族各自占據一塊領地,成為地方武裝團體,自然也會在生活資源的問題上產生矛盾,要是分散的忍族能夠歸於一個國家管理,形成一國一村的新制度,忍族聯手為中央提供軍賦並維護中央安全,中央則給予肯定和財政支持,各家勢力均衡,那當前的戰亂局面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改善。」

  她聽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語,實際上卻是在引導柱間,柱間越聽眼睛睜得越大,等千繪京說完最後一個字他直接從篝火上跳過來捉住了她的手:「你知道嗎你跟我想的完全一樣!」

  當然一樣,全是你提出來的。

  柱間激動得語無倫次,正興奮著,腰間忽然一涼,他和千繪京同時目光下移,後者猛地扭過頭,他腦袋「轟」地一下炸開,急忙提起包袱布捂住襠飛也似的逃到樹後面,露出半張充血的臉:「你你你你看見了?!」

  千繪京:「你緊張什麼,吃虧的不該是我?」

  柱間「我我我」了半天,最後爆發出一句:「我還是朵嬌花!」

  千繪京:「……」

  然後揚起嘴角:「呵,金針菇。」

  在對方崩潰的前一秒,她垂下眼撥弄柴火,不再逗他:「就你這膽子是怎麼做到一路跟著我不發出半點動靜的。」

  聽見這句話柱間茫然了,也不上躥下跳了:「什麼跟了一路,我昨天才開始打聽你的去向,今晚剛到。」

  千繪京動作僵住,莫名覺得背後有股涼風。

  跟蹤自己的……不是他?

  ……

  「啊——阿嚏!」

  柱間一個噴嚏打斷了千繪京的思路,她沉默片刻,把擱在支架上的衣服團成團扔進樹叢裡,柱間迅速接過套上,生怕被看光。

  處在發育期的少年已經擁有一副精干的好身材,他左拉右扯,確保捂得夠嚴實後才走出來,清了清嗓子,頗為尷尬地岔開話題:「嗯……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是要走了。

  「慢著,」千繪京問,「你帶沒帶公驗?」

  公驗是可以前往各國的萬能通行證,一般人不能私自攜帶,忍族中也只有宇智波和千手能使用而已。

  柱間搖頭,卻發現對方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他汗毛都豎起來了:「你要公驗干嘛?」

  「去渦之國。」

  哦,渦之國……渦之國好啊,那地兒他熟啊!

  「我帶你去就行了,」柱間咧起嘴角,痛快應承下來。

  千手一族和漩渦一族是遠親,而漩渦一族所在的渦之國是千繪京去往東方的必經之地,剛好柱間也很久沒去拜訪過了,雖說是遠方表親,但不經常走動的話關系也很容易淡化,他想擇日不如撞日,干脆趁今天聯絡一下感情吧。

  柱間打開話匣子一路上都在跟千繪京描繪自己的夢想藍圖,後者安靜聽著,時不時補充一兩句,等木葉忍者村的形像立體起來時,月落日升,他們已經到達渦之國邊境。

  森之千手的名號在這裡比公驗還好用,柱間跟守衛打完招呼後他們就放行了,千繪京本來是想直接趕往碼頭的,但沒走幾步就被香氣四溢的料理店勾走了魂。

  雪白香糯的飯團再配上淋滿醬汁的金槍魚,對於一個連續啃了五天干糧的人來說簡直是天堂。

  「渦之國的秘制醬料,不賴吧,」柱間坐在對面,夾了塊卷鮨相當自豪地說,「等會兒帶你去另一家,那裡的料理更正宗。」

  千繪京:「你做東。」

  「沒問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千繪京伸筷子去夾醋昆布,忽然左邊有片陰影籠罩下來,她轉過頭,發現本來坐在另一桌的客人此時正站在她旁邊,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他的同伴還在角落裡吹口哨瞎起哄。

  「你要干什麼?」柱間質問男人,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男人下一秒就抓住了千繪京的手腕,然後捏起她的下巴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像是在觀察什麼新鮮玩意兒:「沒想到啊,這小破國裡還有這麼合我胃口的女人。」

  柱間的火氣蹭地一下上來了,拍桌站起:「放開她!」

  男人的同伴也不是吃素的,在柱間出手之前快速圍過來,嬉笑嚷罵之間全是污言穢語:「毛都沒長齊的黃毛小子學大人玩兒什麼女人。」

  不想殺人不代表不會反抗,柱間的視線在面前兩人的身上來回移動,最終鎖定住了一個可以一擊突破的角度,誰知這時——

  千繪京突然左臂一伸摁住男人的後腦勺並把他的頭狠狠砸向桌子,桌子轟然裂開,托盤哐哐當當地落下來,干淨整潔的地板多了一地殘羹剩飯。

  包括柱間在內的所有客人都傻在原地,他們眼睜睜看著千繪京揪住男人的衣服把他給提起來,眼神帶有幾分戲謔:「你剛才說我很合你的胃口?」

  男人滿臉鮮血,血裡還沾著魚籽米飯,剛才那一幕發生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現在更是又懵又怕,緩了好半天才僵著脖子哆嗦開嘴皮:「我我我……」

  對方明明只是毫無動作地站在那裡,他心裡的恐懼卻被無限放大,最後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大聲吼叫:「快上啊你們!」

  兩名同伴從震驚之中回過神,扔下柱間不管全部朝千繪京撲去。

  五分鐘後。

  這家店裡的客人全跑光了,店主也不見蹤影,只剩下三個鼻青臉腫的大男人趴在地上撿被浪費掉的飯菜吃,柱間在一邊干看著,冷汗直冒。

  他偷偷瞧了一眼旁邊的千繪京,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你沒受傷吧?」

  千繪京掀起眼皮子,沒說話,仿佛是在無聲地問他你是不是傻了。

  然後,她朝最開始調戲自己的男人屁股上踹了一腳,這人傷勢最嚴重,這一腳差點沒把他踢骨折,他痛叫一聲,趕緊爬起來掉了個方向,頂著一張調色盤似的臉面向千繪京,滿嘴的飯菜連話都說不清楚:「您,您還有什麼吩咐……」

  先是把他們打趴下讓他們邊磕頭邊大喊祖宗我錯了,後來又搜刮了他們的錢財,最後還必須把灑在地上的飯菜吃干淨連口醬料都不能剩……不知道下一步又有什麼狠招。

  但千繪京只是支著腦袋觀察了這個男人一會兒,忽然說道:「該走了。」

  柱間反應過來她是在跟他說話:「好,我記得這屋子後面有個小門……」

  話音未落料理屋的簾子已經被掀開,千繪京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愣了愣,連忙跟上,臨行前還不忘捎上對方的行李。

  他們前腳走渦之國的護衛隊後腳就趕到,據圍觀群眾稱是那三個男人先動的手,於是護衛隊把那幾只害蟲都抓了起來,明天一早去跟上級報告。

  教訓完不知天高地厚的地痞流氓,千繪京在渦之國裡散步消食,期間陪柱間去了趟渦潮村找他的表妹水戶,不過水戶不在,問了人才知道渦之國與漩渦一族結盟在即,為表誠意國主打算把水戶收為養女。

  以後就要改口叫姬君了。

  「這不是很好?」千繪京掃了一眼埋頭走路的柱間,「你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當她以為得不到回應時對方才用略顯疲憊的聲音說:「成為國主的養女會很累吧?」

  不僅僅是漩渦一族,還必須和政客周旋……什麼的。

  更何況他們還有婚約,千手的事水戶多多少少也要操心。

  感覺旁邊的人停了下來,柱間也頓住腳步,之後千繪京說:「這段磨煉對她而言必不可少,畢竟按照你的想法,將來的一國一村制度免不了會有政治成分,如果你成了火……村長,有懂政治的人的幫助會輕松很多。」

  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柱間還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千繪京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腦袋,後者轉頭看她,眼神有點小幽怨。

  現實跟夢想有很大的差距,哪怕將來會成為忍者之神現在也只是個滿懷抱負卻得不到施展機會的少年郎而已,千繪京暗暗嘆氣,感慨自己像個幼兒園大班的畢業導師。

  她抬腳往前走,柱間問:「去哪兒?」

  「帶你放松一下心情。」

  於是他們來到了夜間賭場。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了啊!」

  荷官的叫喊粗獷又洪亮,緊接著響起骰子在骰盅裡搖晃碰撞的聲音,賭徒們圍在桌子前不斷嚷著「丁丁丁」「半半半」,一個個面紅耳赤汗流浹背,就差把骰盅盯出個洞來。

  千繪京把鬥笠扣在腦袋上,讓柱間去打頭陣。

  「喲,是張新面孔,」荷官臉上都笑開了花,「下注?」

  柱間不是沒去過賭場,但自從上次輸得只剩一條褲衩子被佛間踢出家門不得不跟村口的老黃狗蹲在一起討生活還被寒風支配得瑟瑟發抖以後他就決定金盆洗手了……

  下次!

  下次一定好好做人!

  荷官開始搖盅,柱間趴在桌子邊緣眼睛都快黏上去了,只聽「啪」的一聲響起:「丁還是半?」

  少部分人押丁,大部分人押半,柱間正糾結著,忽然感覺到千繪京往他右腰戳了一下,右半左丁,押半!

  寫輪眼的洞察力在這個時候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千繪京能捕捉到荷官的任何一個動作細節,猜中的幾率遠超旁人數百倍,眼瞧著柱間的賭資越堆越高,荷官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千繪京見好就收:「可以了。」

  賭得正嗨的柱間瞬間回神,把贏來的錢一把一把地抓進袋子裡,袋子鼓得像是要爆開一般,別人只有眼饞的份。

  從沒見過這麼收放自如的賭徒,目送兩人離開後荷官才反應過來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老板。

  此時狼狽為奸的兩人正窩在小巷子裡分贓。

  「全給你吧,我有路費,花光了還可以問渦潮村的親戚借,」今晚賭運昌隆,柱間賊開心。

  完全不知客氣為何物,千繪京丟掉用來擋寫輪眼的鬥笠,找了張卷軸把錢全都封印進去,捆好繩子,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叫囂。

  「出老千的把錢全給大爺我吐出來!」

  「就是,不然要你好看!」

  「我,我說話不管用,你們都聽大哥的!」

  他們是賭場老板雇的打手,專門攔人搶錢,柱間眼珠子一抬,立刻「咦」了一聲:「你們不是被護衛抓走了嗎?」

  今天上午拿生命調戲千繪京的三位勇士,滿臉淤青都還在呢,看樣子應該是賄賂了護衛,否則不可能這麼快就被放出來。

  不過比起他,對面的反應更大,為首的那個愣了愣,下一秒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怎麼又是你們?!」

  與此同時千繪京稍稍側過頭來,面無表情地衝他們打了聲招呼:「晚上好。」

  氣焰囂張的三人回憶起曾被對方實力教育的恐懼,頓時尿意洶湧,啞火了:「那什麼,我們先走了……」

  說完領頭的流氓就使勁衝兩個傻弟弟擠眉弄眼,他們會意,放輕了動靜悄悄後退……

  「我允許你們走了?」

  「沒沒沒沒有!」男人立馬轉過身衝千繪京搓了搓手,干笑,「大人,您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千繪京抬手指向他腰間的錢袋子:「剛放出來就收了這麼多保護費,你們很厲害——限時十分鐘,把錢全部還回去。」

  到嘴的鴨子哪兒有往外飛的道理,男人聽完後就沒吱聲了,好半天才心情復雜地開口,連標點符號都蹦得很勉強:「能不能給我們留點……」

  千繪京依然面無表情:「還有八分四十秒。」

  她站起身,薄唇輕啟:「是自己滾過去,還是我幫你們?」

  三兄弟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魂兒都被嚇沒了,趕緊抓穩錢袋子朝居民街道狂奔而去,眨眼間只能看見落在他們身後的灰塵滾滾。

  「今天晚上大概會有水戶的花車巡游,你是她的未婚夫,該去看看,」千繪京收拾好包袱,過於平淡的語氣一點都不像是在告別,「我去聯系渡海船只了,再會。」

  可能是分別來得太突然,柱間條件反射地抓住千繪京的包袱布往回扯:「等等,你真的不考慮回宇智波嗎?!」

  千繪京的脖子被包袱布打結的地方勒住,抬到一半的腳生生卡在半空,整個人都往柱間那邊傾斜了。

  「哎哎哎抱歉抱歉!」

  柱間忙松開爪子,千繪京站穩後默默按了一會兒喉嚨,隨後才開口:「你不用提醒我流亡忍者和叛忍是什麼下場,我心裡有數。」

  她能義無反顧地離開宇智波一族,自然也有辦法讓他們歡迎她的回歸。

  因為她不可替代。

  「時間不早了,」她指著遠處亮起的燈火,那是人群最熱鬧的所在,「不想看看水戶穿十二單的樣子嗎?」

  既想跟朋友好好道個別又想去給未婚妻送賀禮,柱間左右為難,千繪京這句話無疑讓他放心很多,但在離開時他還是囑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對方點頭,與此同時他也跑向了擁擠的街道,逐漸淹沒在茫茫人海之中。

  竄上夜幕的焰火接二連三地綻開。

  聲音很響,很清晰。

  千繪京沒有多看,只回過頭對著空無一人的小巷子說道:「接下來就是大人的時間了。」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

  「怎麼,我特意把人支走給你騰出空來,都不賞臉見一面?」

  這番話聽似調侃實則是警告,在她平靜目光的注視下,那個跟蹤了她一路的人終於將真身暴露在漫天的絢爛光影中。

  「初次見面,你可以叫我黑絕。」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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