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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之重生緣》作者:雨竹【完結+番外】

027 驚心動魄


無端遇上登徒子,黛玉含怒下了樓,讓雪雁付了酒菜錢,尋到跟來的兩個婆子和車伕,眾人一起打道回府。
待進了瀟湘館,黛玉梳洗了,向雪雁道:「你的賣身契,一向都收在我的衣箱裡,在哪兒你是知道的,你且去找出來,自己收著吧,還有王嬤嬤的,也一併收好。」
雪雁一臉錯愕,皺眉道:「姑娘這是何意?難道要將我趕出去不成?」
黛玉道:「你多慮了,我只是想還你的自由身,自然還是要你伺候,我才能安穩度日的。」
雪雁聽她說得篤定,這才略微安心,自去尋了賣身契。
黛玉將林如海、賈敏留下的遺物翻看了一遍,臉上透著異乎尋常的平靜,令雪雁看得雲裡霧裡。
黛玉也沒解釋,只命雪雁尋了一塊布,自己動手,將今天帶回來的盒子包好,命雪雁捧著,開口道:「我們去老太太那裡吧。」
雪雁只得應了,打量著黛玉道:「姑娘到底打算做什麼?」
黛玉看她一眼,並不回答,待走到上房門口,方停住腳步道:「我進去有重要事情要辦,你在這裡等著,我一會兒就出來。」說著,便拿過匣子,自己捧在手裡。
雪雁忙道:「我陪姑娘同去。」
黛玉搖頭道:「不必,這事兒當著你們丫鬟辦不了,你還是在這裡等著更好。」略停了一停,聲音中多了一絲惆悵:「之前我曾應允春纖,一定待她如你,如今只能罷了,等見了她,你且代我說一聲對不起。」言罷,留下一臉惶恐不安的雪雁,自己轉身往賈母房中走。
此刻正值午時,賈府的幾位主子都齊齊聚在上房裡,有王夫人、薛寶釵、鳳姐、探春,一起伺候賈母用膳。
黛玉一走進來,屋內登時鴉雀無聲,各種或厭惡或探究或關切的目光紛紛落到她身上,不一而足。
黛玉淡淡一笑,心中暗想,人都齊了,倒省了自己不少事。
她雙手抱緊匣子,沉甸甸的,份量應該很夠了。
賈母沉著臉,皮笑肉不笑地道:「已經讓你如願了,你又來做什麼?」瞄了瞄她手中的東西,看上去是只匣子,只不知裝的是什麼,便問道:「你拿的什麼東西?」
黛玉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是爹娘留下的遺物。」說到這裡,故意停下來,四下掃了一眼,卻沒有說下去。
王夫人、薛寶釵聽了,不由互看一眼,雙眼放光,林家乃鐘鳴鼎食之家,當初賈璉雖帶了五十萬兩銀子回來,但黛玉自己那邊,卻是留了不少遺物。
以林家的家世,黛玉的東西又豈會不珍貴呢?何況以林如海素愛清雅的性情,傳給女兒的,多半都是些價值連城的書畫,只要能得個一兩樣,就是賣上萬兩銀子也不足為奇。
雖然不知黛玉為何會拿出來,但既然她肯獻出來,自然要笑納了才好。
王夫人便換上一臉笑容,聲音格外溫和:「林姑娘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情?不如說出來,只要二舅母能辦到,一定不會推脫。」
黛玉淡淡抿唇,笑容淺淡:「的確是有事情想辦,但這兒人多,實在有些不方便呢。」抬眸看著王夫人,頓了一頓,接著道:「榮國府這邊,只有老太太、二太太、寶二奶奶是說得上話的,不如讓人都散了,我將自己的誠意展現了,你們再決定能不能應允我的條件,如何?」
王夫人聽了,不由一臉心動,忙向賈母道:「不如就依了林姑娘吧。」
賈母微一沉吟,慢慢點了點頭,畢竟黛玉是做不出出格的事情的,依了她不會怎麼樣。
鳳姐、探春都有些驚愕,含著擔憂看了黛玉一眼,方起身告退,剩下的丫鬟不待人說,也忙退了出去。
滿屋子的人,除了黛玉點名的三人之外,瞬間走得乾乾淨淨。
薛寶釵眼眸一轉,瞄著黛玉手中的匣子,聲音溫婉:「好了,現在人都走了,妹妹有事儘管說。」
黛玉不答,只看著她道:「順利嫁進賈家,又獲了官家之權,寶二奶奶最近很得意吧?」說到這裡,唇畔的笑容轉冷,接著又道:「你的好心計,要不了幾天,就有三萬兩銀子入賬,你可別樂瘋了才是。」
薛寶釵臉色大變,皺眉道:「我不懂林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林妹妹素來清高,怎麼說出這種亂七八糟的話了?」
王夫人也一臉驚疑,睨著黛玉,沉聲道:「林姑娘不是有東西要拿出來,有事情要說嗎?別東拉西扯了,快將你所求之事說出來,大家早點完事兒。」
黛玉冷笑道:「你們都要將我賣了,還不許我說嘴嗎?」
這麼一來,賈母的臉色也變了,拍案而起,冷冷道:「你這是什麼話?還不下去?」
黛玉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解開布,打開匣子,也冷聲道:「我跟你們說正經事呢,老太太叫我下去,竟不想瞧瞧我帶來的東西麼?當初將我爹爹給的五十萬兩盡數花用了,如今竟還想著將我賣了,到底還有沒有一絲良心?午夜夢迴,你就不怕我娘的鬼魂回來找你嗎?」
賈母再也忍耐不住,起身走向黛玉,皺眉道:「你住口,我做事輪不到你這個黃毛丫頭來指手畫腳!」話剛說完,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黛玉竟拿出一個火折子,迅速點燃了,又飛快從匣中拿了一包捆得緊緊的黑東西,不由嚇了一跳,指著黛玉結結巴巴道:「你拿的是什麼東西?」
黛玉笑語嫣然,滿室生光:「今天在鞭炮店買的,是火藥包。」
話音未落,屋內的人都驚駭得面無人色,薛寶釵「啊」地叫了一聲,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兩步,跌倒在地。
賈母渾身發軟,動也動不了,顫聲道:「林丫頭,你這是做什麼?你要在我這裡胡鬧嗎?」
黛玉冷笑道:「誰胡鬧了?」將火折子湊近引線,只留了一尺之距,一字一句道:「我被你們逼得不想活了,但你別妄想,我絕不會獨自自盡那麼傻,要死,我也要拉上你們這些人墊背!」
倒在地上的薛寶釵渾身抽搐,匍匐著想往外跑,黛玉眼尖,早瞧見了,冷笑道:「誰要是動一下,我馬上點火,大家一起玩完!」
薛寶釵駭得趴在地上,不敢再動,須臾,突然醒悟過來,向黛玉喊道:「林妹妹,我不知你從哪裡聽來的流言,我並沒有給你議親。」
黛玉冷笑,看她的目光如利劍一般:「事到如今,你還想把我當傻子嗎?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做夢去吧。」
王夫人嚥了嚥口水,顫聲道:「寶丫頭不值得信,但我是你二舅母,我絕不會騙你的。寶丫頭的確是給你說了一門婚事,但既然你不喜歡,我這就命人去退親。」
賈母渾身發抖,艱難地道:「你舅母說的是,萬事好商量,我可是你嫡親的外祖母,你不想嫁,外祖母做主給你退了就是,以後再給你尋一良配,讓你風風光光出嫁。」
黛玉哈哈大笑,幾乎要笑出淚來:「這會子你倒想起自己是我的外祖母了,之前我被人欺負的時候,怎麼不見你站出來為我做主?哼,你們真會退親嗎?就算退了親,下回還不是一樣會想些齷蹉主意?我累了,我再也不會相信你們了,也不想陪你們這群無恥之人鬧了。」
她說完,手裡依舊穩穩拿著火折子和火藥包,用餘光打量了屋內三人幾眼。
但見她們個個都面無人色,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的兩隻手,臉上青白交加,夾雜著恐懼、不甘,顯然都是惜命如金之輩。
能親眼看到這麼有趣的場景,能在黃泉之下拉了這些百般算計自己的惡人墊背,賠上一條命,總算不冤。
黛玉仰頭一笑,聲音並不淒然,反而帶著一抹淡定:「時不與我,無力回天,只能用命抗爭!」言罷,再無猶疑,將火折子往引線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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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句話,如果覺得雨竹寫得還不錯,就收了雨竹吧,O(∩_∩)O謝謝





028 溶佑護玉


千鈞一髮之時,突然門被人推開,有兩個男聲突然從外面傳進來,異口同聲,夾雜著驚懼和焦急:「姑娘別亂來!」
「別進來,」黛玉心神高度緊張,根本不肯回頭看,只將火折子和引線拿得穩穩的,叫道,「我不想傷及無辜,都給我走開,今天我一定要讓她們三個給我陪葬!」
外面的人更著急,聽得他們在跺腳,旋即雪雁的聲音傳了進來,含著嗚咽之意:「姑娘別這樣,來救兵了,北王爺來了,還有東平王世子,他們都是來救你的。」
水溶簡直要嚇瘋了,心跳得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
之前因被李明佑的話嚇住,這才隨了他,一起到賈府來查看黛玉的處境。
李明佑向來我行我素,不按常理出牌,一拍開榮國府的門,就直接擺明身份,說要進賈府看老太君。
底下的人聽到他們身份如此顯赫,自然不敢攔,反而點頭哈腰地陪著引路。
待到了上房,就見雪雁在院門口急得團團轉,慌慌張張說姑娘行事怪異,不曉得姑娘到底有何打算,水溶登時被嚇住,拉了李明佑飛快奔了進來。
不料一進來,就見院子裡站了一堆丫鬟,見他們進來,都喊叫起來,有幾個略大膽一些的,含羞上來阻攔。
李明佑哪裡看在眼裡,只冷笑道:「都給爺滾開,別惹爺發火。」言罷伸手推開攔路的丫頭,逕直往前趕。
水溶素來溫雅,不免心中含愧,但到底還是更憂心黛玉,只看了那幾個丫鬟一眼,忙跟了過來。
誰知一靠近上房,推開門,就見到黛玉拿著火折子要點引線,驚心動魄得讓人不敢相信。
看著這幅情景,水溶簡直不敢想像,要是遲來一會兒,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水溶忙壓住心中的慌亂,清了清嗓子,待雪雁說完了,接口道:「林姑娘別亂動,你回頭看一眼,是我來了。」頓了一下,又催促道:「快把火折子拿到一邊。」
黛玉這才聽出,聲音熟悉,來人果真是北靜王水溶,但她之前已經心灰意冷,此刻哪裡肯回心轉意,冷笑道:「是你又如何?那日你的話,我可一點都沒忘記。」
李明佑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這是他初次見到黛玉的真容,果然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姿容絕麗,佳人絕色,但更讓他震撼的,卻是這少女決絕的舉動。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份決絕,只怕很多鬚眉男子都比不上。
一個柔弱的世家小姐,連性命也不要,如此出格之舉,不用明說也能猜出,這個少女在賈家的境況,到底有多艱難。
這一刻,李明佑心中湧起深深的憐惜,斂了昔日的風流不羈,沉穩道:「你不信北王爺沒關係,有我在,必定不會讓她們傷害你半分。」頓了須臾,壓住心中的焦急,篤定地道:「我乃東平王世子李明佑,我在此以性命起誓,倘若我有半字虛言,一定不得好死!」
世人深信鬼神之說,立誓更是鄭重其事,特別是這種惡毒詛咒自己的誓言,不是出自真心,絕不會脫口而出。
因此他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呆住了。
黛玉的手不由自主抖了兩下,雖覺得他的聲音有點熟悉,卻聽不出是什麼人,凝眉道:「你我素不相識,你為什麼肯為我立這種誓言?」
李明佑朗聲道:「雖是素不相識,但你的遭遇讓我憐惜,你的性情叫我驚歎,我願做惜花人,護你周全。」唇邊溢出一抹微笑,聲音越發溫和:「你放心,我言出必行,不怕應誓。」
水溶也道:「林姑娘,之前是我錯了,只要你肯放下火折子,我亦願意在此立誓,若不為你討回公道,此生誓不為人!」
李明佑凝眸看著她,聲音溫情如春日潺潺流水一般:「之前你寫陳情狀,可見你也是期盼能有生機的,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你又何必為這些無恥之人賠上自己的一生?」
黛玉聽了兩人之言,冰涼的心,終是生出一絲期盼。
自從斷了對寶玉的念想之後,她漸漸心境開闊,總是期盼有朝一日,能走出方寸之地,回江南終老一生,所以,對於自己的生命,不是不珍惜的。
只是,一番辛苦籌劃,卻被北靜王婉拒,讓她的心墮入谷底,傳言中正直不阿的王爺,原也不過如此,還有誰能為自己做主?
縱然自己將賈府中人的所作所為宣揚出去,別說有沒有人會信,就是有人信了,賈府之人受到指責,又能如何呢?難道還想指望有人會站出來,不畏權貴,救自己與水火嗎?
這樣的奢想,黛玉再也不敢有了。
之後紫鵑洩密,令她知曉了薛寶釵的算計,更是讓她芳心如碎。
什麼詩才,什麼聰慧,在絕對的權勢面前,在一群無恥至極之人面前,根本毫無用處。
步步緊逼,彷彿布下了天羅地網,令她的一顆心,盡籠罩在漫天冰雪之中。
走投無路之時,她終是決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與其被人繼續作踐蹂躪,忍無可忍時才去死,還不如自己了斷,當然,死之前,她是一定要拉上那些無恥之徒墊背的。
再柔婉的女子,在無法選擇的殘酷命運面前,在束手無策之時,也會逼出過人的決絕。
彷彿一鍋開水,屢次的算計,就彷彿在添柴火一般,熊熊大火燃得越來越厲害,終有一日,會爆發出駭人的力量。
所以,籌謀了那麼久,就是為了今日,與屢次欺辱自己的人,共赴黃泉。
只是,在她最決絕的時候,事情突然又有了轉機,還是如此信誓旦旦的承諾,讓彷彿溺水的心,終於抓到了一根浮木。
剎那間,黛玉心中柔腸百轉,火折子一抖,從手中掉落。
雪雁見狀,忙三步並作兩步搶進房,一把奪下黛玉手中的火藥包,扔得遠遠的,方回身來扶黛玉,嗚咽道:「姑娘,你太傻了。」
水溶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忙朝身後看了一眼,示意跟來的侍衛將火藥包和火折子拿走。
黛玉身子發顫,整個人的力氣彷彿被抽空了一般,在雪雁的攙扶下才勉強立住,斷斷續續地道:「傻嗎?是她們要逼死我,我……」她說到這裡,滿腔的酸楚再也忍耐不住,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從眼中滑落。
美人落淚,如梨花帶雨,自是極美的。
素來風流自詡的李明佑,卻無心賞看這難得一見的美人圖,只覺得胸口悶悶的,為黛玉不平,為黛玉心痛。
水溶凝眸看著黛玉,眉眼間俱是後悔和憐惜。
他現在是真真切切相信了李明佑的話,賈府的人,對這個寄人籬下的女孩,太過無情了。不然,一個世家閨秀,一個清雅秀逸如青蓮般的少女,豈會有如此驚世駭俗的舉動?
自然是走投無路,心冷絕望到了極點,才會奮起,以命相搏。





029 冷嘲牡丹

王夫人因沒了危險,慢慢恢復過來,恨聲道:「林姑娘這是鬧得哪一出?你自己不要命就罷了,竟還想拉我們陪葬,也太可恨了!」伸手扶了扶鬢髮,聲音越發惱恨,看向黛玉的目光彷彿淬了毒一般:「什麼世家小姐,依我說,簡直連瘋婆子都不如!」
王夫人素來視他人為草芥,愛自己的性命如珠寶,但今日卻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她滿心都是憤怒,一沒了危險就開口斥責,連外人在場都顧不上。
話音剛落,李明佑已經一掌擊在桌案上,冷笑道:「誰再敢辱林姑娘一句,本世子絕不輕饒!」桃花眼中登時迸射出冷酷的光芒,冷冷看向被嚇傻了的賈母和王夫人婆媳,揚起下巴道:「虧你這賤人還有臉說嘴,竟將一個世家小姐逼到如此決絕的地步,這般無恥,只怕世人都望塵莫及!」
這一刻,他再不是人人傾慕稱讚的貴族公子,再不是紅粉叢中俊雅風流的含笑少年,英氣飛揚的年輕臉龐上,滿是怒氣,一身的冷峻絕情,彷彿從骨子裡透出來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屋內的人都被他的氣勢震懾住,登時鴉雀無聲。
黛玉這時已經略微鎮定了一些,往李明佑的方向瞧了瞧,登時驚在當場,失聲道:「怎麼是你這個登……」說到這裡,便戛然止住了。
李明佑卻聽懂了,滿臉的嚴霜慢慢淡了下來,哭笑不得地道:「今天才剛見面,林姑娘竟忘了我的聲音,可見我在林姑娘心中,竟是一文不值。」他自嘲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道:「有我這個登徒子在,林姑娘大可放心。」
黛玉臉色微紅,她實在沒料到,偶爾遇上的輕薄少年,竟會在如此緊張的狀況下出現,對自己還如此關切在意。
這樣出乎意料的境遇,讓黛玉心中百感交集,低下頭沒有說話。
須臾,卻是水溶輕輕一歎,打破了滿室的寂靜:「因溶一念之差,竟致林姑娘於如此艱難之地,溶實在愧對姑娘。事已至此,溶追悔也無用,只能在此給姑娘主持公道,略補心中愧疚。」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轉眸看了一眼雪雁,聲音溫和下來:「林姑娘身子嬌弱,剛才又受了一場驚嚇,你且扶她坐下,餘下的事情,只管交給我和李世兄。」
雪雁連忙點頭,扶黛玉到窗下坐了,溫聲道:「姑娘且歇一歇,沒事的。」
那邊廂,賈母已經慢慢冷靜下來,先瞥了黛玉一眼,沒有說什麼,卻向水溶道:「北王爺突然到來,老身沒有遠迎,實在對不住。」轉而又朝李明佑看了一眼,不緊不慢地道:「尊駕就是東平王世子嗎?果然是少年俊才,令老身大開眼界。」
薑還是老的辣,賈母一開口,就顯現出一家之主的氣度,非王夫人之流可比。
水溶素來溫雅,淡淡拱了拱手,答道:「今日是溶唐突到訪,老太君不必客氣。」
李明佑卻是冷笑了一聲,挑眉道:「本世子氣度如何,輪不到你來評說。」
賈母臉色尷尬,咳了一聲,向立在屋外的鴛鴦道:「貴客降臨,還不去將我珍藏的好茶泡來?」
鴛鴦正要答應,李明佑已經搶在頭裡,揚聲道:「本世子什麼好茶沒喝過?現有正經事呢,老太君何必指三說四?」
賈母有些不知所措,默了須臾,只得道:「那老身想請教世子,今日突然光臨敝府,有何指教?」
李明佑也不忌諱,只是冷笑道:「本世子是為林姑娘而來。本世子在機緣巧合下,得知蘇州林府的千金寄居於賈家,受盡委屈,心中實在同情,特意過來瞧瞧。」看了賈母一眼,聲音冷寂下來,彷彿沒有溫度一般:「一見之下,果然讓人心驚,你們到底做了什麼無恥事情,竟將林姑娘逼到如斯田地?」
王夫人聽到這裡,實在按捺不住,皺眉道:「世子這話,有些先入為主了,我們何曾做過什麼事情?是林丫頭自己想輕生,還要拉我們墊背罷了。」
賈母接口道:「林丫頭手持火藥包,此乃世子親眼所見,剛才要不是北王爺和世子突然到訪,只怕此刻我們早已經屍骨無存。」她說話向來比王夫人要高明得多,言語間透出對水溶和李明佑的感激。
李明佑卻是不為所動,冷笑道:「丫頭?誰是你們的丫頭?林姑娘乃世家閨秀,但凡你們有一點禮數,也不該如此稱呼她。」
賈母本是說順口了,料不到他竟在這上頭找錯處,默了須臾,才賠笑道:「卻是我情急,一時喊錯了。」
看了黛玉一眼,一時之間,卻是不知該如何稱呼,用閨名更不合適,只是以「外孫女」代之,溫聲道:「自老身這唯一的外孫女進京以來,老身一直疼如珠寶,這原是闔府皆知的。近來卻是鬧了點小彆扭,也不知怎的,她竟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真真叫人不知所措。哎,不過世子放心,老身到底是她的外祖母,絕不會與她這個小輩計較,以後必定如前待她,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黛玉被她這番話氣住,身子發顫,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
雪雁見狀忙走出來,屈膝下跪,向水溶、李明佑道:「論理今天是沒有奴婢說話的份,但我們姑娘剛才竟要求死,奴婢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要為我們姑娘申辯,將我們姑娘的委屈說出來,讓兩位貴人評評理。」說到這裡,一臉悲切,竟流下淚來。
李明佑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被賈家人的假話蠱惑,你且將林姑娘尋死的緣故說出來,我自有主張。」
雪雁便一行哭,一行將從紫鵑那裡聽來的消息說了,末了泣道:「林家的家產,盡被賈家謀算,偏她們不但不念好,竟還想將我們姑娘賣了換銀子,如此無恥,只怕走遍天下也尋不出第二個來!」
聽了雪雁這番帶淚控訴,水溶就算性情再好,也忍耐不住,斜睨了賈母一眼,眸光彷彿被冰凍住一般:「本王記得,前幾日還曾特意命侍衛到老太君面前說了一番話,讓老太君善待林姑娘,言猶在耳,竟又出了這樣的事,可見本王的話,老太君是一點都沒聽進去了?」
賈母臉上青白交加,默了須臾,才道:「北王爺的話,老身豈敢違逆?朱家那門婚事,原不過提了一兩句,並沒有定下來,外孫女聽了兩句閒話,就鬧起來,老身也覺得委屈呢。」
水溶皺眉,卻是沒有相信,沉聲道:「這話卻是哄不了本王,豈有因兩句閒話就不要自己性命的?自然是大局已定,林姑娘覺得走投無路,才會以死抗爭。」
李明佑冷笑道:「北王爺何必跟這些無恥之人爭辯?這鬼地方,本世子一點也不想多呆,咱們還是快點將事情了結,帶林姑娘出去是正經。」
水溶頷首,應和道:「世子之言甚是有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賈母眉頭一皺,聲音中滿是不可置信之色:「世子竟要越俎代庖嗎?」臉色蒼白,心中卻是不甘,轉眸向北靜王道:「北王爺與我們府裡素有交情,北王爺竟也要插手我們府裡的家事?」
水溶神色冷淡,笑容也有些冰涼:「正是因為有交情,本王才不願你們一錯再錯。」
王夫人心念電轉,不甘心地道:「世子與林丫……」她說到這裡,硬生生將「丫頭」嚥住,改口道:「世子與林姑娘素不相識,如何就說出要帶她出去的話?須知林姑娘並沒有什麼親人,她的事情,老太太原是能一力做主的。」
李明佑一臉桀驁,哈哈笑了兩聲,聲音中俱是不羈:「但凡不平事,天下人都管得,更何況本世子最愛做的,便是憐香惜玉,既知道你們如此薄待一個纖柔女子,豈有不為她出頭之理?」
寶釵見李明佑、水溶都竭力維護黛玉,心中又驚又妒,此刻聽了這話,卻是心頭一動,忙挽好散亂的鬢髮,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款款走上前來,婉聲道:「原來世子乃虯髯客一般的人物,倒是妾身失敬了。只是今日之事,的確是林妹妹自己莽撞,我們絕沒有半分薄待,還請世子明辨。」言罷,卻是向李明佑盈盈一福,眉眼間俱是委屈之色。
論容貌,薛寶釵端莊豐美,雍容嬌麗如牡丹一般,加上她素來喜愛華美的妝扮,今日穿一襲鵝黃色纏枝長衫,配淡綠色的月華裙,裙幅多褶,隨著她的舉動,彷彿一汪湖水盈動。
如此美姿,襯著她眉眼間的神色,當真是我見猶憐,楚楚動人。
李明佑看在眼裡,覺得眼前的女子雖然容色絕麗,眉眼間卻不由自主透出一抹算計之色,卻是一眼就看穿薛寶釵絕不單純。
對著這樣的女子,李明佑心中哪裡生得出什麼憐香惜玉之情,冷笑道:「你又是什麼人?」
薛寶釵聽了,還以為他真被自己打動,心中甚是得意,雙頰泛上一抹紅暈,沉默了須臾,才開口答話,聲音不勝嬌羞:「妾身乃榮國府……」
李明佑不待她說完,心裡早已不耐煩,冷笑道:「扭扭捏捏的,真是跟青樓的花魁有得一比。」
薛寶釵登時面無人色,被他噎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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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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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攻心為上



李明佑也不理薛寶釵,目光在賈母、王夫人臉上流轉而過,淡聲道:「不必再囉囉嗦嗦,糾纏不清,浪費本世子的時間。今日之事,我既是為林姑娘抱不平,待問過她的主意,自當做個決斷。」言罷,果然轉頭去看黛玉,聲音溫和下來:「林姑娘且說句話兒,我有言在先,絕不反悔。」
黛玉心中百感交集,又是酸楚,又是驚喜,可歎自己命運一波三折,可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生死榮辱,竟全系他人一念之間。
她壓抑住心中的情緒,向李明佑、水溶盈盈一福,聲音清婉:「北王爺、世子仗義相助,小女子感激之心且容後再表,如今且說眼前之事。」
李明佑頷首,微笑道:「很好,姑娘脾氣爽快,正對我的脾氣。」
黛玉便轉過頭,軒眉道:「如問我的意思,我自是恨不得立刻離了這地兒,但有件事情,卻是需要做個決斷。」清凌凌的目光從賈母、王夫人、薛寶釵身上一轉而過,痛恨之色溢於言表:「爹爹臨逝前,曾托璉二哥哥帶回五十萬兩銀子,留作我日常用度。今日我既要走,不如你們將銀子歸還,大家兩清,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以黛玉素來淡泊的性情,絕不喜歡在銀錢上留心,但她心中實在恨極了賈家人的無情,此刻既有人可以依靠,當然要舊事重提,讓賈家人出點血才是。
王夫人料不到她竟會將此事宣之於眾,心中驚怒若狂,聲音也無比生硬:「林姑娘這話我聽不懂,什麼五十萬兩銀子?自你進京以來,錦衣玉食,皆是賈家所出,我們從未與你計較,你怎能倒打一耙,污蔑我們貪了林家的銀子?」
薛寶釵打疊精神,也幫腔道:「林妹妹別冤枉人,無憑無據的,竟說我們用了林家的銀子,傳出去真是壞了賈家的名聲。」
黛玉早知她們不會輕易承認,倒也不意外,冷冷瞧著王夫人,言語間絲毫不讓:「二太太不肯承認麼?既如此,我也不必給你留什麼情面,且將當日經手這件事情的璉二哥和他身邊的管家找來,大家當面對質,自然真相大白。」
李明佑想也不想,便向賈母道:「林姑娘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太君還不照辦嗎?」
他目光清冷,帶著不容否定的堅決,賈母心中又驚又懼,呆了一會兒,才道:「外孫女之言,原是子虛烏有,世子千萬不要相信。以我們賈家數百年樂善好施的名聲,豈會做出吞沒林家家產的事情?老身……」
她未說完,李明佑早聽得不耐煩,冷笑道:「夠了,本世子沒時間聽你說瞎話,本世子只跟你一聲,你不聽本世子之言,就是對本世子不敬,對東平王府不敬,這個罪名,你可承擔得起?」
他並不喜愛用權勢壓人,但他卻深知,有些時候,權勢比侃侃長談還管用。
果然賈母聽了這話,臉上白一陣青一陣,卻是再不敢違逆,轉頭向屋外的丫鬟道:「按世子的話辦吧。」
話音剛落,李明佑卻是處處留心,叫道:「慢著,本世子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從中搞鬼?讓本世子的侍衛一起去監視才行。」言罷,便朝門外的侍衛揮手。
因是心血來潮,他此番只帶了六個侍衛,但都是忠心耿耿、才能出眾之輩,因此他話剛說完,立刻有人應聲,跟著去了。
這裡黛玉靜了須臾,卻是向水溶、李明佑道:「還請兩位下一條命令,告訴屋內的人,待會兒璉二哥和管家過來,除我之外,所有人都留在屏風後面,不許開口。」
水溶頷首,目光在屋內流轉了一圈,徐徐道:「林姑娘說的話都聽見了吧?誰敢違抗,就是跟本王爺過不去。」
李明佑卻是回轉身來,向雪雁道:「你且給你們姑娘尋個帕子,讓她將臉蒙住。」
眾人面面相覷,雪雁也是大惑不解,卻沒有多問,立刻遵命而行。
待辦妥了,李明佑方朝屋外喊了一聲,將剩下的侍衛喊了三個進來。
他這番舉動,引得屋內人都驚得臉色大變,卻不敢開口反對。
李明佑目光在賈母、王夫人、薛寶釵身上流轉,冷笑道:「剛才幾位說得信誓旦旦,既如此,待會兒可別想開口乾擾,不然,本世子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自會立刻伸手摀住你們的嘴,至於是否失禮,本世子卻是不在乎的。」言罷,命三位侍衛分別站到王夫人、賈母、薛寶釵身邊去,又朝門口的丫鬟道:「至於其他人,也都聽清了,本世子在東王府時,凡是違抗命令者,都是杖打二十,今日雖是在賈府,這條規矩,少不得也要執行,不然本世子顏面可就掃地了。本世子有言在先,千萬別挑戰本世子的權威。」
房中、房外之人都是一凜,簡直相顧失色。
薛寶釵心急如焚,她接手的榮國府,已經是入不敷出,如今再被黛玉這麼一鬧,真是心急如焚,彷彿雪上加霜一般。
她一面歎息,一面悄悄打量著黛玉,見她一臉淡定從容,顯然很有幾分把握。
寶釵急得沒辦法,心思轉了轉,終是將心一橫,嬌美臉龐上浮現出一抹笑紋:「北王爺、世子今日過來,竟是一心為林姑娘出氣的,妾身人微言輕,自是兩位說什麼妾身就聽什麼,但宮裡的娘娘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知道北王爺、世子執意要管賈家的家事,只怕多半會不高興。」
她這番話說得萬分婉轉,卻綿裡藏針,是在提醒告誡水溶、李明佑,賈府背後有貴人,且地位不低,乃是皇上身邊的妃嬪。
李明佑哼了一聲,卻是絲毫都不放在心上,淡淡道:「賈府出了一位妃子,本世子原也是有所耳聞的。」還沒等薛寶釵露出喜色,卻是語調一轉,冷笑著道:「我所做之事,都問心無愧,倒是想問你們,貴府那位娘娘莫非發了話,讓你們在宮外任意欺辱孤女?莫非告訴過你們,無論你們做什麼,都會給你們撐腰?哼,本朝素有規矩,後宮妃嬪不得干政,也不得與娘家勾結謀私,貴府的娘娘倒是與眾不同得很,待下次我見到皇上,倒是要稟告一番才是。」
寶釵料不到他不但不讓步,反而說出這番話來,胡攪蠻纏得沒邊沒際,登時呆在當場不知如何應對。
事關元春名譽,王夫人哪敢置之不理,忙開口道:「世子明鑒,我們府裡的娘娘最是循規蹈矩,從不敢有任何逾矩之處。」賠笑看著李明佑,接著道:「一應事體,原與娘娘毫不相干,世子實在不必去皇上那裡稟報。」
李明佑卻沒有答話,既不說好,也沒說不好,倒是讓王夫人心情忐忑,又說了不少元春最守規矩的話,卻是半句回應也無。
直到李明佑皺眉道:「什麼世家夫人,只會說嘴,真真比鴨子還聒噪些。」
王夫人無法,只得自己住了嘴,卻是狠狠盯了薛寶釵一眼,暗恨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薛寶釵受了這番驚嚇,再也不敢說話,生怕禍從口出,被李明佑抓住錯處。
一時眾人冷然相對,黛玉沉吟須臾,喚過雪雁,壓低聲音將自己手上並無賈家貪墨銀錢的事情說了,讓她悄悄告知水溶和李明佑,並請他們待會兒見機行事,配合自己。
雪雁忙領命去了,走到水溶、李明佑身邊,悄悄告知。
兩人雖然都有些吃驚,卻沒有說什麼,只朝黛玉的方向點頭示意。
這般過了一會兒,李明佑便向黛玉道:「時間差不多了,姑娘且去前面等著吧。」
黛玉應了,往外走了幾步,其餘人在李明佑冷冽目光的注視下,不得不退到屏風後面。
過了約小半個時辰,賈璉和管家昭兒匆匆趕了進來,臉上都帶著疑惑和不安。
賈璉一進屋,顧不上打量屋裡的情景,就跪了下來,向賈母請安。
黛玉卻是不待他說話,逕直走到他面前,淡淡道:「璉二哥哥好久不見。」頓了一頓,又道:「當年璉二哥哥送我回鄉,我一直很感激,近來翻看父親的札記,才知道當年璉二哥哥得了林家一大筆銀子。因我寄人籬下,也不知璉二哥哥肯不肯還,只得將你告發了,今日北王爺與東平王世子過來,卻是特意來查問的。」
當年那五十萬兩銀子,因林如海甚是信任賈璉,故而黛玉雖然知道此事,卻是什麼證據都沒給。
如今想要討回來,只得自己想法子,以攻心之策,訛詐賈璉了。
賈璉聽了,臉色大變,心中驚疑不定,雖見屏風後影影綽綽有人影,卻不知如何是好。
黛玉看著他,接口道:「璉二哥哥不肯信嗎?北王爺、東平王世子都在呢,且將他們請出來,讓你瞧一瞧吧。」
話音一落,水溶、李明佑立刻應聲而出,水溶略略猜到黛玉的用心,順著她的話頭道:「林姑娘所言非虛,今日本王的確是為林姑娘而來,不查清此事,本王絕不離開。」
賈璉臉色變了又變,低下頭思忖,沒有開口應答。
李明佑等了半晌,冷笑道:「倒是瞧不出,你嘴還挺硬的。」心如輪轉,很快想到一個主意,便走到管家旺兒面前,停住腳步一動也不動。
旺兒卻是有些好奇,抬起頭來打量,不想卻是對上一雙冷酷眼眸,旋即聽得眼睛的主人李明佑冷冷道:「好大的膽子,竟敢直視本世子,對本世子不敬,還不拖出去杖打?」略停了一停,接著道:「等他肯承認參與過參貪墨林家銀錢的舊事,才許罷手。」
守在門口的侍衛一聽,自是凜然領命,進來了兩個人,一左一右,一把將有些不知所措的旺兒拖了出去。





031 無恥至極


過不多時,外面就傳來旺兒的慘叫聲,彷彿殺豬似的,淒慘又刺耳,又因距離隔得不遠不近,更讓人嚇得心驚肉跳。
賈璉乃貴族公子哥兒,素來養尊處優,哪見過這般陣仗,早就被嚇傻了,慘白著臉不敢說話。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有侍衛進來道:「人已經昏過去了,世子,接下來該怎麼做?」
李明佑雙眼一瞪,冷笑道:「竟還要本世子教你嗎?且去打盆涼水來,將人潑醒了繼續打,不肯承認,打死不論。」言罷,卻是悄悄使了個眼色,讓他們仔細些,不要當真鬧出人命不好收場。
侍衛跟隨他多年,會意頷首,口中卻道:「世子放心,卑職一定將他的口撬開。」言罷轉身去了。
只聽得外面又是一陣喧鬧,昭兒的呼痛求饒聲、侍衛的呵斥逼供聲、丫鬟的哭喊聲交織在一起,格外喧鬧。
賈璉額頭不由自主沁出汗珠,心中又怕又懼,加上李明佑冷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更是讓賈璉如芒在背。
彷彿過了很久,昭兒才停住喊叫,侍衛進來道:「人只剩半口氣了,因實在抵受不住,已經認了,說林家五十萬兩銀子,的確是他和璉二爺一起經手的。」
李明佑哈哈大笑,笑聲說不出的邪魅,擊掌道:「很好,本世子就說嘛,身子骨豈能硬過爺手底下人的板子?」
轉眸看著黛玉,一字字道:「這位璉二爺既是府裡的主子,我也不好動私刑,也罷,如今既有了證人,少不得將璉二爺押回去,送進衙門,讓衙門的人來裁決。」
賈璉聽了,身子骨一軟,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要被抽空了。
俗語說得好,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自來衙門就是個最講權勢地位的地方,若自己真被弄進去了,一方只是毫無功名的侯門公子,一方卻是四王之首的東平王世子,衙門的決策者會偏向誰,簡直顯而易見。
黛玉看出賈璉心中的驚懼,但今時今日的她,已經看慣世態炎涼,絕不會因為賈璉的害怕,就放棄自己所要求的公道。
因此,黛玉沒有反對李明佑的話,而是接著話頭道:「世子且稍候,待我跟璉二哥哥說幾句話再做決斷。」凝眉看著賈璉,慢條斯理地道:「我這邊,並非沒有證據,但顧念著當年璉二哥哥護送之情,便想給璉二哥哥一個機會。倘若璉二哥哥執迷不悟,那我也沒法子,只能照世子說的,將璉二哥哥帶到衙門去。」
李明佑接口道:「現在承認了,萬事皆休,倘若真要磨蹭到進衙門那一步,可就大大得罪本世子了。到時候,想要脫身,就得脫層皮下來才行。」斜睨著賈璉,薄唇溢出的話冰涼駭人,接著道:「一個人的性情,從舉止上可見一斑,你既做得出貪墨林家家產之事,平日裡只怕也是無惡不作的。等你進了衙門,本世子必定會派人四處探訪你的錯處,哼,你不必心存僥倖,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無論你做的惡事有多隱秘,本世子都有法子挖出來。」
這番話就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壓得賈璉心驚肉跳、驚慌失措,再也不敢有所隱瞞。
他是聰明人,清楚明白,眼前這世子既與自己槓上了,只怕不會輕易干休,何必以雞蛋碰石頭?
加上當初那五十兩銀子,賈璉帶回賈家來,自己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近來鳳姐兒的管家之權又被奪了,賈璉心中並非沒有怨氣,自然不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與李明佑抗衡。
更讓他崩潰的,是李明佑方纔的威脅。
賈家百年基業,近來來卻很有一些歪風。這些年,為了收羅銀錢,見不得人的事情,賈璉並非一件都沒做。
在各大世家侯門裡,這樣的事情原算不得什麼,但是,一切都是見不得光的。沒人告發還能遮掩,若真被捅出來,律法森嚴,只怕在劫難逃。
賈璉瞬間心思百轉,最後終於伏身叩拜,同時口中連忙道:「北王爺。世子在此,璉絕不敢欺瞞,當初林家姑父的確托璉帶回五十萬兩銀子,但所得一切,璉都盡數交給二太太了。」
聽到他終於親口承認,黛玉、李明佑、水溶三人都鬆了一口氣,一起轉回屏風後面。
黛玉正想開口說話,賈母已經搶先道:「事到如今,老身只得實話實說,五十萬兩銀子確有其事,但當初老身的女婿卻是留了遺言,將後事說得明明白白,四十萬兩用作孝敬老身,另十萬兩留給外孫女做日常用度和嫁妝。」
因大勢已去,賈母心知今日不出點血是過不去的,但要拿五十萬兩,別說心裡不情願,就是願意,賈府也沒那麼多銀錢。
因此賈母立刻轉變主意,故意捏造林如海的遺言,畢竟當日之事,並無人證,自己胡編一番,黛玉也沒辦法。
李明佑冷笑道:「剛才還死不承認,如今卻編出這樣的話來,真是可笑極了。」
賈母臉上微紅,卻依舊硬著嘴道:「世子不必疑,老身說的是事實。林家女婿說了,老身的女兒遠嫁,多年來一直十分惦記年邁的老身。百善孝為先,林家女婿為了讓老身的女兒泉下安心,特意贈老身銀子養老,聊表心意。」
黛玉心裡甚是氣惱,但賈母這睜眼說的瞎話,卻是不好辯,畢竟自己父母已經去了,死無對證,自己身上又毫無證據,還真不太好辦。
何況她深知,以賈家人的性子,想讓他們將五十萬兩盡數歸還,不啻於癡人說夢。
雖然此刻有北王爺和平王世子站在自己這一邊,但是,彼此到底素不相識,豈能讓他們為了自己的事情,一直在賈府耽擱?
欠下的人情越多,黛玉心中越不安。
罷了,還是退一步,見好就收,十萬兩就十萬兩吧。
念及此,黛玉便道:「當年先父的遺願到底如何,老太太想必最是清楚,但今時今日,我也不願多辯,為一些黃白之物,糾纏來糾纏去,爭得彷彿烏雞眼一般,就算贏了,又有什麼意思?那四十萬兩,就當我為娘親盡了孝心,從此以後,老太太千萬別再拿什麼血緣之親來找我討要什麼。」言罷,明眸流轉,看了李明佑、水溶一眼,婉然道:「這事情,就請兩位為民女做個見證,如何?」
賈母聽了這番話,心中略鬆了一口氣,卻也隱約有些後悔,早知道黛玉如此輕易讓步,真該說四十五萬兩都是帶給自己的才是。
水溶既欽慕黛玉不為黃白之物所惑的淡泊性情,又佩服黛玉目光長遠,便微微笑道:「溶願意效命。」
李明佑本一心想為她將所有銀子討回來,但此刻黛玉自己退讓了,他亦不好再出頭,點頭道:「自然是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說完,淡淡瞪著賈母,冷笑道:「老太君已經如願抹了四十萬兩,剩下的十萬兩,還不快拿出來?」
經過今日的交鋒,賈母已經對這看似風流多情實則笑裡藏刀的平王世子有了一番認識,此刻被他目不轉睛地瞪著,心裡有些驚慌,皺著眉沒有說話。
王夫人卻是忙搶著道:「世子有所不知,林姑娘住在賈家,已經有十來年,一應事體,全是賈家照應。因她身子弱,這些年她花費的藥錢就不少,平時吃的燕窩、養榮丸之類,都是上好之物。」
薛寶釵眼前一亮,忙接口道:「太太這話很是,林妹妹四季的衣裳,全是賈家精心打點,林妹妹院子裡有不少僕婦伺候,也是花費不菲呢。」
李明佑登時大怒,軒眉道:「既如此,依你們之意,此事該如何是好?」
王夫人默了須臾,才低低道:「親兄弟明算賬,雖說大家有血緣之親,但林姑娘既要離開賈家,自然要賬算清。這些年,賈家在林姑娘身上花的心思,絕不下於十萬兩銀子,當然,我們是絕不會找她討銀子的,畢竟是一家人,不如大家都退一步,此事就此罷休,也……」
話未說完,李明佑已經一掌擊在案上,冷笑道:「本世子早知你們狗嘴吐不出象牙,卻想不到你們會這般無恥!本世子絕不相信,當年林姑娘的爹爹會將四十萬兩都贈給賈家,也絕不信以你們這般涼薄的性情,會在林姑娘身上花費十萬兩銀子。哼,林姑娘已經退了一步,你們反倒步步緊逼,一點情面都不給自己留,既如此,也不必囉嗦了,此事還是經官算了。」冷冷瞥著賈璉,冷笑道:「當年林姑娘的爹爹到底留下什麼遺言,你是最清楚的,你讓底下的僕婦給你收拾點東西,隨本世子去衙門走走吧。」
------題外話------
還有一章,賈家的事情徹底完結,從此海闊天空,林妹妹獲得重生。
還是那句話,親們多支持雨竹,O(∩_∩)O~





032 終是如願


眾人都被他的話驚住,臉色變了又變,李明佑懶得再吵鬧,向賈母道:「這位賈璉和那個叫旺兒的管家,本世子帶走了,老太君自求多福吧。」言罷一拂衣袖,轉身要走。
賈母聽了,不由一臉焦急,以她的頭腦,自然想得到倘若賈璉真被送進衙門,賈家的境況必定會萬分尷尬艱難。
想到這裡,賈母哪裡還敢怠慢,忙開口呼叫:「世子且留步,此事尚有商量的餘地。」頓了一頓,咬著牙道:「外孫女這些年來,凡事的確是靠賈家照應,老身與賈家眾人,在她身上花費的心思絕不少,且大家都退一步,就給八萬兩銀子,如何?」
為形勢所逼,這位素來尊貴的賈家老夫人,在李明佑強勢的手腕下,不得不退讓。
但是,以她的性情,又豈會輕易低頭?
賈母低下頭,默默盤算,此刻黛玉那邊有貴人,且說個數目,將此事敷衍過去,銀子卻是絕不會當場交出。
對於黛玉,賈母已經從厭惡轉為痛恨,再不存一絲親情。
賈母暗自拿定主意,只要熬過緊要關頭,待黛玉沒了依靠,八萬兩銀子,黛玉卻是一分錢都休想拿到。
李明佑聽了,心中仍舊不滿,但到底是黛玉之事,不好擅自做主,便停住腳步,轉而望著黛玉,聲音溫和下來:「林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心思轉了又轉,眸中閃過一抹不為人知的狡黠,慢慢頷首道:「退一步就退一步,就照老太太的意思吧。」
賈母臉上剛要露出喜色,黛玉卻繼續輕啟朱唇,聲音清冷如斯:「正好北王爺與平王世子都在,當著他們的面,老太太將銀子交割了,大家兩清,也就是了。」
賈母登時面如死灰,黛玉這些話,將她的算計都堵住了。
賈母雖然不理事務,賈府情況如何,卻還是清楚的,如今的賈府,外強中乾,一下子哪裡拿得出八萬兩?
偏偏李明佑、水溶都開口附和,異口同聲地道:「林姑娘所言極是。」言罷,兩人的目光皆轉在賈母身上,臉上的神色都清冷至極。
在雙重目光夾擊下,賈母心中忐忑,卻不敢不開口,盤算了一會兒,卻是將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了薛寶釵,看著薛寶釵,淡淡笑道:「如今家裡都是你做主,你且去準備一番,將銀子拿來罷。」
薛寶釵目瞪口呆,怔怔看著賈母,卻是從後者眼中看到不容置疑之色,心中不由又驚又怕。
賈府早已經入不敷出,賈母將這個難題推過來,必定是想自己用嫁妝來填補。以薛寶釵的性子,哪裡肯做這個傻子?
待回過神來,薛寶釵忙道:「孫媳嫁過來的時日,尚不足兩月,雖然蒙老太太信任,掌管府中瑣事,但遇上大事,卻是要老太太和太太做主的。」
王夫人見她將自己扯進來,立刻如被火烙一般跳出來,皺眉盯著薛寶釵,急急道:「老太太既說讓你應對,你只管料理就是,何必推三阻四?」
薛寶釵呆了呆,忙道:「還是太太打點吧,媳婦愚笨,只怕難做好此事。」
李明佑卻是從她們的退讓中猜出端倪,嘲諷道:「狗咬狗,一嘴毛,在銀子面前,所謂的媳賢婆慈,竟是如此可笑。」
水溶雖然性格溫雅,但因心中甚是憐惜黛玉,此刻也不禁冷面以對,目光從薛寶釵、王夫人、賈母臉上流轉而過,拂袖道:「你們如此退讓,竟是不將本王看在眼裡了?本王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湊銀子,若是時間到了,銀子還沒湊齊,休怪本王不念舊情。」
這話一出,賈母一臉頹然,卻是不敢再心存僥倖。
沉吟了須臾,賈母將王夫人、薛寶釵喊到身邊,沉聲道:「事到如今,且顧眼前之事,其餘的容後再議。我拿三萬兩的私房錢出來,餘下的,其餘的,就由你們婆媳各出一半吧。」
王夫人眼一翻,欲要反駁,賈母卻壓低了聲音,一字字地道:「你別忘了,當初林家那些銀子,都是為了建大觀園,為了元妃才挪用的,若真捅出去,元妃還有何顏面?若元妃出事,你這做娘的能依靠誰?」言罷看著一臉不甘的薛寶釵,接著又道:「你也別忘了,當初建大觀園時,薛家以採買之名,拿走了十萬餘兩銀子,當中的油水,大家心知肚明,如今拿一點出來,公平得很。」
王夫人、薛寶釵聞言,都是面如死灰,卻不得不低下頭來,應承了賈母的提議。
兩人起身辭了賈母,各自出房準備,賈母賠笑著讓水溶、李明佑稍安勿躁,方命鴛鴦將自己的私房銀票找了出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王夫人、薛寶釵陸續回來,卻是都拿了個首飾盒子,在賈母身邊回了話,臉色灰白得近乎可怖。
賈母也是一臉陰沉,咳嗽了一聲,方斜睨著黛玉,慢慢道:「銀子已經備齊,大家這就交割了。」忍住心中的不捨,指著鴛鴦手中的銀票道:「這是三萬兩,你點一點。」
黛玉頷首,雪雁忙過來接了,先讓黛玉點了一遍,又按照黛玉小聲的囑咐,送到水溶面前,讓他辨認一番,直到水溶點頭示意,方才小心收了。
賈母見她如此防備自己,心中自是憤怒,冷笑道:「你連我都不信了?」
黛玉淡淡道:「的確有些信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瞥了賈母一眼,忽略她臉上的怒火,繼而冷笑道:「老太太是不是看我很不順眼呀?既如此,將剩下的五萬兩拿出來,我馬上就走。」
賈母壓住憤恨,將薛寶釵、王夫人送過來的首飾盒子推出來,慢慢道:「這是我媳婦和孫媳婦備的首飾,價值絕不下於五萬兩銀子,你拿去吧。」
雪雁連忙拿過來,將盒子一一打開,送到黛玉面前,笑著道:「姑娘請看。」
黛玉低頭瞧時,見盒子裡的首飾,只有七八樣,以金飾居多,另有兩樣玉鐲,品質卻都算不上上等,王夫人的如此,薛寶釵的也不例外。
黛玉心中冷笑,自己養在深閨,卻並非一無所知的糊塗人,這樣幾件首飾,就算加起來,也不過幾千兩罷了。
如此行徑,真是將自己當成傻子了。
這種情形,原在她意料中,倒也不吃驚,只是迎上賈母的目光,淡淡道:「我豈能佔賈家的便宜?老太太說這些東西多於五萬兩銀子,不如你們還是留著,另拿銀票出來吧。」
賈母呆了一下,忙道:「一家人,何必說什麼吃不吃虧?還是你收下首飾盒子,大家互不相欠吧。」
黛玉面如寒霜,冷冷道:「老太太沒聽清嗎?我只收銀票,別的一概不要。」
李明佑立刻接口:「林姑娘已經發話,老太君還不照辦嗎?」冷笑了一聲,又道:「剛才北王爺已經定了規矩,讓你們在一個時辰之內辦妥此事,你們還是抓緊些吧。」
賈母無法,只得轉頭望著薛寶釵,皺眉道:「寶玉媳婦,你且將首飾拿去,盡快換了銀子送進來吧。」
薛寶釵哪裡肯應,死死盯著黛玉,咬著牙道:「首飾明明在這裡,林妹妹何必讓我多跑一趟?」
黛玉搖頭,哪裡肯應允,薛寶釵眼中彷彿要噴出火來,立在當地一動也不動。
在李明佑、水溶清冷的注視下,賈母如芒在背,忙轉頭催促薛寶釵,薛寶釵卻不肯應承,低下眉眼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李明佑、水溶等得不耐煩,本想開口叱喝,不料黛玉含著淺笑,朝他們各使了個眼色。
兩人雖然摸不著頭腦,卻因是黛玉的意思,都頷首應允,沒有再向賈母施壓。
時間一點點流逝,黛玉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方抬起眼眸,笑意盈盈地道:「北王爺定下的一個時辰已到,老太太怎麼還不將剩餘的五萬兩銀子交出來?」
賈母心中不滿,卻不敢露出來,反而笑著道:「外孫女一直在這裡,何必明知故問?寶玉媳婦嫌麻煩不肯外出,你還是將就些,拿了首飾罷。」
黛玉冷冷道:「同樣的話,難道要我一次次重複嗎?我只要銀票。」
賈母臉色蒼白,咬著牙道:「外孫女這是要強人所難嗎?」
黛玉冷笑:「什麼強人所難?我只是討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明眸如水流轉,盈盈生光,聲音低沉冷冽:「你若拿不出,我給你指一條路子,你們在京郊有個小莊子,且將那莊子轉給我,莊內人的賣身契,也一併交出來。對了,之前我那裡有個小丫鬟春纖,因近來我境況差,早投奔了薛二奶奶,還不時到我住在瀟湘館鬧,她的賣身契,我也是要的。」說著,加重了語氣,沉聲道:「只要你們將我說的事情辦好,五萬兩銀子一筆勾銷。」
京郊的莊子,是黛玉答允八萬兩銀子時,一早就計算好的。
這些日子,黛玉與春纖的關係比之前親近了很多,閒聊時曾從春纖口中得知,賈家前些年在京郊置辦了一個田莊,春纖的父母都在那裡做事。
那田莊,當時花了六萬兩左右,如今價值更高,且據春纖所言,那田莊每年都有兩三千兩銀子的收益,雖然數目不多,卻勝在穩當。
對於賈府的境況,黛玉是略知一二的,以賈家如今的處境,讓他們一下子拿出數萬兩銀子,絕不是易事。
既是如此,索性就提出以莊子抵銀錢,她們能拿出銀錢就罷了,若是拿不出,今後自己卻是有了莊子,也算是有安身之所了。
黛玉話一出口,賈母就變了臉色,頓了一頓,才道:「那田莊的價值,如今已經不下於十萬兩,只怕不太合適。」
黛玉玉顏含笑,揚起下巴道:「老太太若是覺得不合適,將現銀拿出來,我自然就此罷了。」
賈母被黛玉的話噎住,她的私房雖然不少,但近年來賈家境況艱難,暗中補貼了不少,如今她身邊除了三萬兩現銀之外,其餘的都是各樣古玩玉器之類,一時之間,哪裡能湊齊五萬兩的巨額銀子?
水溶雖不知黛玉為何突然要田莊,但既是黛玉的意思,自不會反對,便向賈母道:「林姑娘這話很是,要麼給現銀,要麼給田莊,老太君自己選吧。」
賈母見水溶也轉了態度,心中驚懼,只得將目光轉向薛寶釵、王夫人。但王夫人的私房多送入宮中給元春打點,至於薛寶釵,因薛家近來落寞,嫁妝並不算豐厚。
因此王夫人忙欠身,回道:「媳婦私房,盡在這錦盒中。」薛寶釵忙低著頭,開口附和。
賈母被逼得沒法,鐵青著臉,一字字地道:「寶玉媳婦,你去將田莊的房契拿來。」
黛玉含著淺笑,提醒道:「別忘了,還有田莊那些人和春纖的賣身契。」
薛寶釵滿心不甘,抬頭看了黛玉一眼,眸光甚是怨毒。
可巧讓李明佑瞧見了,立時冷哼了一聲,拂袖道:「你瞪著林姑娘做什麼?莫非皮癢了,想嘗嘗被本世子的侍衛鞭打的滋味兒?」
薛寶釵噤若寒蟬,忙低下眉眼,借口要打點事情,灰溜溜退了出去。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田莊和黛玉指明要的賣身契都送了進來,黛玉細細驗看了,方命雪雁收了。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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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塵埃落定


一切妥當後,黛玉看著賈母,眸中雲淡風輕,聲音亦平靜無波:「十年相處,老太太於我有恩,薄待我之處也很多,事已至此不必再糾纏前事,今日我就辭了老太太,離開賈家。」言罷,伸手取下發上的玉釵,擲在地上,聲音中多了一份決絕:「以此釵為誓,從今以後,我的生死與老太太、賈家再無瓜葛,賈家的事情,也與我毫不相干!」
賈母沒有說話,只是面如死灰地瞧著黛玉,彷彿片刻之間,就蒼老了好幾歲。
黛玉話已經說完,哪裡還願留在此地,慢慢轉過身子,向李明佑、水溶道:「大恩難以言謝,耽誤兩位多時,民女甚是歉疚。」
李明佑一擺手,聲音爽朗:「我本是為林姑娘而來,姑娘實在不必客氣。」頓了一頓,軒眉道:「姑娘既要離了這裡,不如此刻就去收拾行裝,如何?」
黛玉淡笑道:「東西一早就收拾好了,只是想勞煩世子和北王爺幫個忙,讓侍衛忙著搬出賈家。」
之前黛玉曾有回鄉之念,曾暗中吩咐雪雁打點收拾,如今去意已決,自然不肯再借賈家下人之手。
李明佑、水溶一起頷首,應道:「些須小事,樂意效勞。」
三人議定了,也不管賈家眾人的目光,逕直出了上房,到瀟湘館打點收拾。
帶的東西並不多,除了林如海、賈敏的遺物之外,只有幾樣隨身衣物罷了。
收拾妥當了,春纖挽了個包袱,步履匆匆地趕了過來,因時間緊迫,並沒有敘舊,只是與黛玉相視一笑就罷了。
侍衛領命幫著拿了東西,雪雁、王嬤嬤一左一右,扶著黛玉,春纖在側相陪,一起出了瀟湘館。
水溶素來溫雅,有謙謙君子之風,見黛玉身子嬌弱,因含笑道:「姑娘勞累了半日,不如我命人去吩咐一聲,讓賈家人將轎子抬來,姑娘坐上去歇息歇息,如何?」
在黛玉面前,他不知不覺放低了身份,連「本王」的自稱都忘了,逕直以「我」代之。
黛玉略想了一想,搖頭道:「還是罷了,一來,我不願再用賈家人,二來,我被困在這裡數年,如今有機會出去,我想一步一步,自己走出去。」
水溶微笑,頷首道:「既如此,我與李世兄陪姑娘走出去吧。」
一行人步出賈家大門時,已近酉時,黛玉心緒紛亂,忍不住回過頭,朝後望了一下。
整個賈家,除了與探春、惜春的姊妹情之外,她並無絲毫留戀。
只因從六歲開始,她生活的圈子,就被限制在賈家這一方小天地裡。孑然一身、寄人籬下的日子,缺少的是溫情真心,不少的,是冷言、嘲諷、委屈和算計。尤其是這一年來,境遇坎坷艱難,內中的無奈與苦澀,艱辛和委屈,除了身臨其境的自己之外,沒有人能夠真正體會到。
為了自己的私心,府裡的人勾心鬥角,算計著別人,同時也被別人算計。
慶幸的是,自己終於走出了這裡,從今以後,也許前路迷茫,也許際遇坎坷,但是,從今以後,自己是自由的,海闊天空,難道還尋不到一個容身之所嗎?
何況,自己並不孤單,身邊好歹還有兩個丫鬟、一個嬤嬤相伴。數年的磨礪,已經將主僕之情,慢慢化作親情,在黛玉心中,她們佔據著重要的位置。
更讓黛玉欣慰的,是素不相識的水溶和李明佑,能為自己做到這一步,令自己的命運,有了徹底轉變。
這般想著,黛玉唇角不自覺漫出一抹笑容,想要開口說話,卻有一抹眩暈感湧了上來。
耳邊傳來眾人的驚呼聲,黛玉卻是無力應答,無聲無息往雪雁身上倒去。
水溶看著雙眼緊閉的黛玉,目光含著憐惜,突然在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情。
大悲大喜,柔腸百轉,終脫束縛,塵埃落定,這一日的際遇,實在太離奇,一般人都抵受不住,何況黛玉身子素來嬌弱,能熬到這一刻,已經算是極不容易了。
他在心頭長歎,讓這女孩歇息一下也好,前塵如夢盡皆遠去,等她醒來,便是新生。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破繭成蝶




001 宛如新生

黛玉彷彿墮入無邊的迷夢中,恍惚中,彷彿還是在賈家的屋苑深牆裡,府中下人冷言冷語、無情相對,薛寶釵似笑非笑、口蜜腹劍,二太太面善心惡、翻臉無情,外祖母面色冷峻、涼薄若斯……一個又一個的人影,如走馬燈般浮現在眼前。
黛玉只覺得十分難受,冤屈與憤恨如困獸一般左衝右突,令她的心彷彿要裂開一般,疼得她大聲驚呼不止。
有倉促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黛玉吃力睜開眼,瞥見雪雁、春纖焦急關切的面容,才稍稍安心,啞著聲音道:「我沒事。」
雪雁輕輕頷首,張嘴正要說話,卻有聲音從門外傳來,溫雅中帶著深深的焦急和關切:「林姑娘怎麼了?」
黛玉不由一怔,柔腸轉了一轉,過了半日方才憶起,這是北靜王水溶的聲音。
雪雁見黛玉初醒,臉上淚痕猶在,神色迷茫,忙代答道:「多謝王爺關心,姑娘大約是做了噩夢,如今醒來,已經無礙了。」
遙遙聽見水溶歎了一口氣,似乎放下了無限心事一般,旋即聽到他溫聲道:「林姑娘無礙,本王就放心了,攸關姑娘閨譽,本王不便進來,林姑娘就靠你們照看了。」頓了一頓,接著又道:「林姑娘既醒了,若是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只管開口就是,不必跟本王客氣。」
這一刻,他再不是朝堂上侃侃而談的年輕賢王,溫柔款款之處,令人為之側目。
黛玉更是驚訝,眼神定了定,週遭的一切都給晃晃悠悠,看起來甚是陌生。
只見四周窗帷低垂,陳設簡單清雅,雅靜之處,竟與瀟湘館一般無二。
似乎已經是清晨時分,晨光熹微,水溶的身影落在窗上,俊朗挺拔,似玉樹臨風一般。
黛玉蹙眉,驀然憶起前事,咬著唇道:「多謝王爺。」
水溶聞言,聲音中透出歡喜,更帶著體貼和關切:「姑娘不必客氣,姑娘初醒,應該好好歇息,本王就不打擾了。」言罷,卻是笑了一下,轉身去了。
雪雁拿了帕子,斜坐在床邊給黛玉拭淚,憐惜道:「姑娘連做夢也流淚,真真讓奴婢心痛。」
春纖亦歎了一聲,倒了一盞清水過來,伺候黛玉喝了兩口,勸慰道:「好在如今已經離了那吃人的地方,姑娘只管養好自己的身體,不必再為前事傷心。」勾了勾唇角,旋即又道:「姑娘餓了吧?外面有丫鬟姐姐燉了燕窩粥,奴婢馬上端進來,姑娘多喝一些。」
在雪雁、春纖的伺候下,黛玉用了些燕窩,養了會子神,方才略微恢復精神,抬首四下張望,聲音疑惑:「這是什麼地方?為何北王爺會在這裡?」
雪雁忙道:「姑娘別急,且聽奴婢慢慢解釋。」吸了一口氣,接著道:「昨天姑娘在賈家門口昏倒,北王爺、平王世子都很著急,爭著要將姑娘帶回府休養。後來北王爺說,平王世子素有風流之名,姑娘若是去了東平王府,不知情的人必定會說些流言風語,影響姑娘聲譽,因此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帶走姑娘。世子聽了這番話,說了一聲為林姑娘著想,甘願退讓,因此囑咐北王爺細心照看姑娘,允了北王爺的提議。」
春纖起身走到窗下,開了窗戶透氣,接口道:「當時姑娘昏倒,事出突然,我與雪雁姐姐都不知所措,只能依從北王爺的意思,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黛玉微笑搖頭:「你與雪雁,都是一心為我著想,我豈會見怪?」頓了一頓,微微蹙眉道:「如此說來,這裡是北王府了?」
雪雁頷首,答道:「北王爺說,他雖有不少別院,但若是去了那裡,只怕會影響姑娘聲譽,因此徑直帶我們進了北王府,將我們安頓了。如今我們身在北王府郡主的住處,雖是偏院,但收拾得很齊整清雅,倒是個不錯的地方。」抬手給黛玉掩了掩被子,接著又道:「一到這裡,王爺就命人請了大夫,又叫了幾個丫鬟在外面候命,甚是慇勤,直到深夜才走。今兒個上罷早朝,立刻就過來了,一直站在外面,說是要等姑娘醒轉,才能夠放心。」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大驚,憶及方才水溶的脈脈溫言,心中油然生出一抹感動和溫暖,歎道:「當真難為北王爺了。」
春纖附和道:「北王爺赫赫有名,實在當之無愧。」笑了一聲,接著又道:「北王爺說了,郡主進宮陪公主去了,這裡甚是幽靜。姑娘且在這裡安心養病,待身體好了,再做打算也不遲。如他這般的人物,實在世間少有。」
雪雁也讚了幾聲,方轉了話頭,看著黛玉的目光裡有一抹嗔怪:「姑娘,你怎麼那麼傻?賈府那些人的命,哪裡能跟姑娘相提並論?昨天差點沒將奴婢嚇死。」
春纖早從雪雁口中得知了昨日種種,此刻也拍著自己的胸,歎道:「姑娘做事也太心急了,倘若昨天北王爺和平王世子沒去,後果真是不敢想像。」
黛玉深深一歎:「自從我放下對寶玉的心意,就從未起過輕生之念。實在是她們逼人太甚,我才會那般出格。」
雪雁、春纖聽了她的話,看著她眉間的顰紋,心中萬分心疼,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一時房中靜寂下來,只聽得到兩人的哭泣聲,黛玉忙道:「事情都過去了,何必哭泣?如今我們當向前看才是。」
雪雁聽了這話,慢慢收了淚道:「姑娘說的是,千辛萬苦,終於離了賈家,從今以後,姑娘自當否極泰來。」
黛玉微笑頷首,側首望著窗外,但見天空一碧如洗,黛玉的心,也彷彿被洗滌了一般。
雖然世事變幻莫測,但已經經歷過最糟的了,以後還有什麼可怕?離開了賈家,宛如重生,之前的種種,應該拋在腦後,不必再糾結於心,徒添傷悲。
從今以後,她再不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從今以後,當為自己而活,在這紅塵中,尋到屬於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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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郡主水濛

黛玉與雪雁、春纖敘了一會子話,不久倦意湧上,便合上雙眼,又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已近午時,黛玉精神已經好轉,便喚過雪雁,起床梳洗。
水溶事事留意,早命人備了幾套嶄新的衣衫,但黛玉卻不肯取用,只讓雪雁將自己穿慣的衣服拿出來換上。
黛玉問起奶娘王嬤嬤,雪雁回道:「北王爺體恤王嬤嬤年事已高,將她安頓在偏院歇息,姑娘放心罷。」
黛玉點了點頭,待她穿戴整齊,春纖便道:「該用膳了,姑娘且稍等一會兒。」說著,便起身出去了。
須臾,春纖轉身回來,身後還隨著兩個妙齡女子,皆是十五六歲左右,膚色白淨,穿一身桃紅銀絲衣裙,很有小家碧玉的風姿。
兩人甚是乖巧,一見了黛玉,便含著笑容,伶俐地福身請安,身材略高挑的道:「奴婢紫蘭,見過姑娘。」指了指另一個嬌俏活潑的侍女,旋即又道:「這是紫月,奴婢與她都是王爺院子裡的婢女,是王爺指名讓奴婢到這兒來伺候姑娘的。」
黛玉見她言語恭敬、神色溫婉,心中暗自讚歎,盈盈笑道:「王爺太客氣了,哪裡敢勞動兩位?我有隨身婢女,兩位還是自便吧。」
紫蘭忙道:「王爺已經說了,讓奴婢們視姑娘如郡主一般伺候,姑娘有事只管說,奴婢莫不應從。」
黛玉見她神色堅決,只得罷了,歎道:「如此,就勞煩兩位了。」
紫蘭連聲說不敢當,招呼了紫月一起,端了清爽可口的小菜、白粥進來,擺在房中的楠木嵌螺桌上,伺候黛玉用膳。
黛玉素來吃得少,但今日的粥熬得香甜稠軟,十分合胃口,竟喝了小半碗,每樣小菜也都吃了兩口,方才放下筷子。
雪雁甚是心喜,因道:「姑娘今兒個胃口倒是不錯。」頓了一頓,看著紫蘭、紫月,微笑道:「東西都是兩位姐姐自己動手備的,兩位如此用心,真是多謝了。」
紫月生性大膽活潑,看著容色絕麗的黛玉,格格一笑,婉聲道:「姑娘知書達理,身邊的婢女也乖巧懂事,可見姑娘平時教導有方。」
黛玉微微一笑,滿室生光,並沒有說什麼謙遜的話。
紫月見她這一笑之間,彷彿春花綻放,嬌美不可方物,心中更是讚歎,這樣美麗的女子,實在世所罕見。
王爺千叮嚀萬囑咐,命自己用心照顧她,只是不知這女子到底是什麼身份,與王爺又是什麼關係。
黛玉並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道:「勞煩兩位為我費心,時候不早,且請去用膳吧。」
紫月聽了,忙暫時放下心中的思量,微笑道:「姑娘身邊這兩位侍女勞累多時,不如讓她們先去用膳,待會兒再來替換奴婢。」
黛玉擺手道:「那倒不必,這會子我精神很好,不需人照應,你且帶了她們一起去吧。」
紫蘭聽她說得懇切,也就點頭道:「姑娘如此體恤,奴婢就不矯情了,索性一起去吃飯,既熱鬧又方便。」
幾個丫鬟一起動手,將屋裡的東西都收拾了,方邀著一起去了偏廳吃飯。
四周靜寂下來,黛玉因吃得有些多,信步走到窗下消食。
剛站了須臾,卻有腳步聲傳進耳中,黛玉吃了一驚,往窗外看時,正看見水溶背著手,匆匆走了進來。
北靜王水溶今天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平常衣飾,因為身高且直,形容瀟灑,顯得容色俊秀,風度翩翩。
水溶察覺到她的目光,忙止住步子,因此刻迴避已經來不及,便拱手道:「小王唐突了,還請姑娘見諒。」
黛玉少與外男見面,有些手足無措,但她並非矯揉造作之人,見都見了,再糾結禮教實在多餘,便回了一禮,婉聲道:「王爺這話太客氣了。」頓了一頓,鄭重了語氣道:「之前在賈府,多虧王爺施加援手,民女才能脫離虎口,只是民女無以為報,實在慚愧。」
水溶臉上微紅,打躬道:「姑娘說這話,真是愧死小王了,都是因為小王,才令姑娘陷入困境,幸好一切尚來得及挽回,不然,小王只怕會終生不安。」
定神看著黛玉,見她穿著煙粉色的軟羅對襟雲裳,滿頭青絲,只以一枚碧玉釵挽住,另簪了兩朵小珠花,妝容甚是清淡。
衣裳半新不舊,但她娉娉婷婷立在那裡,兩彎似蹙微蹙罥煙眉,一雙盈盈生光含露目,如姣花照水一般嫻靜婉約,別有一段綽約風姿。
水溶心中一陣悸動,又一陣慶幸,如此傾城女子,總算沒有落到紅顏薄命的下場。
黛玉福身道:「王爺何出此言?那天民女莽撞,還口出無狀,實在有些對不住王爺。」
那日求助北王爺遭拒,黛玉一氣之下,甚是失禮,如今回想起來,尚記得那天水溶並非撒手不肯管,而是以為事情尚有轉圜的餘地,才勸自己忍耐。
黛玉憶起這些,隱隱覺得當初自己過分了些,加上昨日水溶在賈家一反溫雅之態,以強勢之姿為自己出頭,更是令黛玉感佩,對北王爺的印象已然改觀。
水溶忙又回禮,正要開口時,
卻聽得有人格格笑了幾聲,旋即聽得她道:「哥哥,你在與誰對拜呀?」
聲音婉轉,彷彿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格外輕靈悅耳。
黛玉、水溶都吃了一驚,一起回頭張望。
黛玉心中暗自懊惱,竟然只顧著說話,連有人來都沒察覺。
定下心神細看,卻見幾個侍女簇擁著一個妙齡少女,如眾星拱月一般款款而來。
那少女十二三歲年紀,穿著大紅的錦繡雲衣,梳著流雲髻,渾身上下環珮叮噹,別有一股嬌美英姿。
那少女走得飛快,不過須臾就到了水溶面前,望著水溶的目光透出一絲頑皮,澹澹而笑:「哥哥還沒答我的話呢,你在我這院子裡,與誰對拜來著?看起來倒有點像別人成親的架勢。」
黛玉聞言,臉上紅撲撲的,似曉霞一般,低下頭沒有言語。
水溶也被她的話鬧了個大紅臉,軒眉道:「濛兒你說的是什麼話?」咳嗽了一聲,低聲斥道:「你如今是公主的侍讀,身份已經不一般了,怎麼說話還是像小時候一般沒心沒肺?」
那少女卻是水溶同胞妹妹,郡主水濛,素來膽大,聽了水溶的呵斥,也不以為意,反而笑盈盈地道:「我怎麼沒心沒肺了?大老遠我就看到你在跟一個姑娘對拜,一個福身,一個作揖的,難不成我竟看錯了?」
水溶心中煩惱,有心斥責,但見黛玉一臉嬌羞的模樣,不願讓她覺得尷尬,自己轉了話頭道:「我不與你扯了,你此刻不是應該在宮裡嗎?怎麼回來了?」
水濛撇嘴道:「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讓我正正經經當侍讀,實在是為難人。我捱了這幾日,實在受不了,就找公主告了假,回家來歇一歇。」明眸轉了一轉,透出一絲狡黠,卻是在水溶變臉色之前轉了話頭,笑吟吟地道:「別說我了,還是先讓我看看與哥哥對拜的女子是什麼模樣。」言罷徑直走到窗前,朝屋內張望。
眼光流轉處,瞧見盈盈而立的黛玉,見她眉如遠山、顏似朝霞一般,妝容淡到了幾處,卻越發顯得其人淡雅脫俗,婉轉裊娜。
水濛又驚又愕,半晌才回過神來,口中喃喃道:「怎麼會有這般女子?我不信,我不信……」話未說完,已經跺了跺腳,如小鹿一般跑開了。伺候她的侍女見狀,忙都追了過去。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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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不再柔弱


黛玉怔在當場,看著水濛如飛而去的身影,輕輕「咦」了一聲,旋即疑惑望著水溶,蹙著眉不語。
水溶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心中明白,忙開口解釋,指了指那跑開的少女,微笑道:「那是舍妹,水濛郡主。」
黛玉這才明白她的身份,絞一絞衣角,咬著唇望向水溶,遲疑問道:「為何郡主一見了我,就跑開了?難道我長得很可怕嗎?」
水溶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微歎道:「讓姑娘見笑了,舍妹因長得不錯,平時自視甚高,多半是見姑娘比她強太多,一時自慚形穢,有些接受不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臉上一熱,吶吶道:「王爺這話,倒叫民女愧不敢當。」
水溶看著她的嬌顏,脫口道:「小王是實話實說,姑娘何必謙虛?」頓了一頓,旋即又道:「如姑娘這般的女子,實在世所罕見。」言罷,卻是回過神來,察覺自己竟一反常態,言語唐突,近乎油嘴滑舌,一時不由愣住,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黛玉更是嬌羞,彷彿桃花開在頰上一般,越發顯得明艷不可方物。
兩人這般靜靜而對,時間彷彿凝滯了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還是黛玉先醒過神來,低低道:「王爺對民女有大恩,如今又安頓民女住進北王府,民女實在感激。今天暫時在這裡打擾一天,候明兒個民女讓人將田莊收拾了,再辭別王爺。」
水溶聽了,臉上露出驚愕的神色,急忙道:「是因小王怠慢了姑娘麼?都是小王不好,且先給姑娘賠個禮,姑娘安心住著,不必著急搬離。」
黛玉搖頭道:「王爺誤會了。」歎了一口氣,眉目間有一點淺淡如霧的憂愁,聲音也有些低落沉重:「王爺態度熱情,處處設想周到,但民女過慣寄人籬下的日子,縱然在這裡日日錦衣玉食,心中卻是難安。」
聽了她這番話,水溶不知怎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絲憐惜心疼,沉默了一會兒,才溫聲道:「寄人籬下的確不好受,但姑娘盡可放心,小王一定會讓底下的人盡心伺候,讓姑娘賓至如歸。姑娘身子不好,還是多住一段時間,調養好再走也不遲。」
黛玉依舊搖頭,聲音清婉卻堅決:「王爺好意,民女心領就是,但瓜田李下,民女實在不宜多留。」
水溶見她一臉清傲,情知其心不可違,只得罷了,因問道:「姑娘主意已定,小王不便再勸,姑娘打算搬到賈家那個田莊去嗎?」
黛玉頷首,水溶沉思了一回,軒眉道:「姑娘雖拿到了地契,但過戶的手續還沒辦呢,倘若姑娘信得過小王,小王願意代勞。」
黛玉明眸善睞,低低道:「王爺的為人,還有話說嗎?只是又要麻煩王爺,民女實在不安。」
水溶擺手道:「只是小事而已,姑娘不必這般客氣。」沉吟了須臾,看著黛玉接著道:「三天之內,小王定將事情辦妥,姑娘且安心在這裡住幾天,再從容搬去田莊,如何?」
黛玉雖不願寄人籬下,欠下過多的人情,但見水溶熱情挽留,到底不好拒絕,便道:「既如此,民女就在此逗留幾天。」
水溶聞言,心沒來由歡快地跳起來,伴著一縷縷的驚喜,但等他回過神來,想問自己為何這般開心,卻又有些驚詫。
正沉吟著,紫月帶著雪雁等人,笑吟吟地回來了,見水溶站在窗外,忙一起過來行禮請安。
水溶定一定神,喚過紫月,命她多用些心照顧黛玉,絮絮之語讓紫月有些不敢置信。
黛玉見他如此留意,心中自是感激,待他說完了,方喚雪雁將田莊的地契拿來,交給水溶,殷殷道:「此事就拜託王爺了。」
水溶應了,黛玉又道:「民女打算讓身邊的婢女先行到田莊打點,待手續辦好,就能從容搬過去了,還請王爺派輛車相送。」
水溶也頷首應了,關切地道:「姑娘勞神半日,也該累了,小王先告辭了。」言罷深深看黛玉一眼,拱手去了。
一切妥當後,紫月拿了幾本書過來,送到黛玉面前,嫣然道:「方纔王爺打發人送了這些書過來,給姑娘瞧著解悶,還說姑娘若是想看別的書,就吩咐一聲,奴婢自會去書房拿來。」
黛玉感念水溶處處留心體貼,翻了翻她拿過來的書,見是詩詞戲曲,皆用上品白麻紙刻印而成,價值不言可知。
黛玉頷首道:「這幾本書很好,我看這個就行了。」抬首看著紫月,因笑道:「此間也沒什麼事情,兩位姐姐請下去歇息,留我的侍女在此即可。」
紫月聽了,雖想在跟前伺候,但轉念想,也許這姑娘想與身邊的人說些私房話,也就點頭道:「既如此,奴婢就先告退,姑娘若是有事,只管命人去隔壁喚一聲。」言罷,行了一禮,方與紫蘭一起告退了。
待她們去後,黛玉看了一會子書,便將春纖喚到面前,向她道:「賈家京郊的田莊,老太太已經給我了,我打算搬過去住。你且收拾收拾,明兒個先過去,瞧瞧父母,再替我收拾個小院子。」
春纖一臉驚喜,笑盈盈地道:「姑娘是說,以後都住在那田莊嗎?」
黛玉頷首:「是呀,以後那田莊就是我的安身之所,你也能跟家人團聚,大家一起過自在日子。」
春纖聽她說得篤定,更是歡喜,忙應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雪雁卻是有些驚疑,脫口道:「之前姑娘要田莊,雪雁已經百思不解,如今姑娘又命春纖去收拾打點,難不成姑娘竟打算在京城長住不成?」
黛玉頷首道:「不錯,我的確有這個打算。」
雪雁越發不解,眼睛骨碌碌盯著黛玉,追問道:「賈家人如此算計,姑娘繼續留在這裡,豈不危險?」
黛玉嬌顏如玉,低低道:「留在這裡危險,去別處難道就能安生了嗎?」歎了一口氣,眸中驟然浮現出一點冷意,接著道:「之前我一心想著回江南,沒想到不但沒人應允,還被她們算計了。如今我脫身離開,鬧得那樣僵,她們那些人,如今心裡必定恨死我了。我若是還按之前的想法行事,也不知能否平安回去。就算僥倖回了江南,賈家人絕不可能罷休,必定會另起心思算計我們,到時候,只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雪雁聽得咋舌,怔怔問道:「如此說來,那天姑娘要那個莊子,是有意為之?」
黛玉點了點頭,直言道:「那日北王爺、平王世子仗義相助,我看得出,賈府的人很忌憚他們。當時我就在心裡拿定了主意,索性我哪裡都不去,就留在這京城。」轉眸看著雪雁,聲音略略低沉了些:「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放心,雖然賈家人都甚是無恥,但只要我們留在京城,就會安全一些。畢竟,我是被北王爺、平王世子救出來的,就算今後我與他們並不來往,但衝著那天他們兩人的態度,賈家那些人,無論如何都會忌憚幾分,絕不會輕易出手招惹我。」
雪雁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她的思量,頷首道:「姑娘心思縝密,非雪雁所能及。」
黛玉唇角浮現出一抹苦澀,聲音也有些凝滯:「都是被她們那些人逼出來的,不然,以我的性情,豈會在這些事情上留心?」
雪雁、春纖聽了這番話,看著神色淒苦的黛玉,心中甚是痛惜。
出生世家,才色雙絕,這樣的黛玉,清傲似梅,高潔如玉,本該養在深閨,受盡萬千寵愛才是。
但是,命運卻讓她受盡百般委屈,逼得她不得不直面世俗,處處為自身思量打算,為的,不過是尋一方天地,安安生生過日子。
如此簡單的願望,卻要在心中思量千萬遍,不然,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算計了,落入萬劫不復的田地。
黛玉將兩人的神色看在眼裡,感念她們待自己的心意,沉默了一會兒,驀然一笑,擺手道:「你們一心為我,我是知道的,留在京城是我深思熟慮過才做出的決定,絕不會出什麼問題。」
雪雁忙道:「姑娘的主意,雪雁自是信得過的,只是姑娘身份高貴,如今卻要操心這些世俗事情,雪雁實在為姑娘傷心。」
黛玉淡笑道:「也沒什麼,世事艱難,凡事留心一些,也就是了。」頓了一頓,接著道:「你們都是我信得過的,我的心思也不必隱瞞,我留在京城,一則是為了自身安全,二則,也是有緣故的。」
雪雁聽了很是吃驚,忙追問是什麼緣故,黛玉唇角笑意微深,恰如冬日一朵寒梅綻放,帶著幾許嬌美,幾許清冷:「她們如此薄待我,那私下的無恥事,只怕也做了不少。我留在這裡,是因為我想親眼看看那些人的下場,看看賈家如何一點一點從繁華走向沒落。」
雪雁聽了,沉思了一會兒,頷首道:「私底下,那些人定然是做了不少貪贓枉法的勾當,只是,賈家宮裡畢竟有一位娘娘,勢頭如日中天,只怕一時之間,根基不會被撼動。」
黛玉冷冷淡笑,聲音微沉:「俗話說得好,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心腸太黑,總有一日會遭報應,我等得起!」她說到這裡,端起春纖遞過來的茶,抿了兩口,接著道:「當然,正如你所說,賈家的勢頭,不是我能夠改變的。但是,在報應到之前,我也有法子,令那些人嘗嘗夢想成空、失望痛苦的滋味。」
雪雁、春纖聽了這番話,看著黛玉剛毅堅決的眼神,倒是沒有懷疑,一起點了點頭,一臉的篤定。
春纖笑得憨厚溫順,輕輕道:「春纖還是那句話,無論姑娘想做什麼,只要有用得著春纖的地方,無論如何春纖都會幫姑娘辦到!」
因黛玉相待甚厚,因此近來春纖也放開了些,在無人的時候,也如雪雁一般,以名字自稱,而不是一口一個奴婢。
黛玉微笑道:「你的心,我是明白的,我籌謀之事,待到了田莊,安頓下來,再與你細說吧。」轉首看著雪雁,歎道:「當日我曾應承你,帶你回江南,今日看來,只怕要失約了。」
雪雁忙道:「姑娘何出此言?姑娘的思量很是,雪雁自進林家以來,就跟著姑娘,雪雁自是誓死追隨姑娘。」
黛玉心中溫暖,攜了她和春纖的手,溫婉道:「你們如此相待,我很高興。」明眸流轉,眼神中透出決絕不移之色,一字字地道:「沒人可以依靠,我也不打算再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別人身上,以後的路,我們一起用心走。」
時至今日,歷經風雨的黛玉,再也不是昔日閨中纖纖弱質,在她身上,有著點點的剛毅,點點的冷傲,雖然世事變幻莫測,但她眸中的神采,煥發出奪目的光華,絲毫不見閨閣女子的嬌弱無助。
雪雁、春纖忙一起點頭,主僕三人手握在一起,相視而笑,雖是清寒秋日,卻有溫意流轉於眉間心上。





004 閨閣情誼

黛玉說了一會子話,覺得有些倦意,便倚靠上窗下,持著書卷慢慢品讀。雪雁、春纖在旁伺候,趁空找紫蘭拿了點針線,繡帕子打發時間。
一時相安無事,過了小半個時辰,黛玉覺得口有些干,正要喚雪雁倒茶時,突聽得紫蘭在外面道:「林姑娘,我們郡主來了!」說話之間,已經聽到打簾子的聲音。
黛玉有些吃驚,將書卷放下,水濛已經從外面走了進來,換了一身煙霞色的宮裝,越發顯得容顏俏麗、清婉灑脫。
黛玉怔了怔,向她福了一福,微笑道:「給郡主請安。」
水濛抬手道:「免了。」一面說,一面走到黛玉面前,目不轉睛盯著黛玉看。
黛玉心中訝然,卻並沒有迴避她的目光,只是依舊笑道:「民女在這裡打擾郡主,實在不安,還請郡主多多包涵。」說著就喚了一聲紫蘭,讓她斟茶來。
水濛微微瞇眼,只是打量著黛玉,過了一會子方道:「哥哥方才將你的身份大略說了一遍,告訴我你要在這裡借住幾天,我這裡平時少有人來,如今多個伴兒,我自是歡迎的。」頓了一頓,接著道:「只是我想問問林姐姐,平時你是如何保養的?怎麼長得如此特別,又有一股子異於常人的氣質?」
黛玉見她言詞嬌憨親熱,心中不由失笑,答道:「長相是天生的,至於氣質,俗話說得好,腹有詩書氣自華,民女才華淺薄,大約是因多讀了幾卷書,氣質才稍稍不同罷了。郡主如此讚譽,民女實在不敢當。」
水濛道:「林姐姐這話,倒與我哥哥說的有些像,他也常跟我說,女子要多讀些書,有才便是德。但我總嫌讀書悶,怎麼也看不進去。」
黛玉看著她無憂無慮的神情,心中有些羨慕,抿唇笑道:「郡主年紀還小,沉不下心看書情有可原,但我聽北王爺說,郡主似乎是公主的伴讀,郡主的模樣,看起來極冰雪聰明,只要郡主肯將心思略略移到讀書上,自然學有所成。」
水濛聽了她這番話,咯咯一笑,宛如銀鈴,聲音也親熱了幾分:「還是姐姐會說話,先讚我一番,才開口勸告,不像哥哥,一見面就板起臉教訓人,我才沒耐心聽呢。」說著,便拉起黛玉的手,問黛玉的年齡和平時喜好。
黛玉性子本有些清冷,但眼前的水濛卻嬌憨可愛,黛玉打心裡喜歡這樣不染世俗的女孩,很願意與她聊天,將自己平時的事情大略說了,又問水濛的情況,兩人一問一答,雖然年齡相差了三歲,卻也不礙事,聊得很開心投機。
閒談時光容易過,一時入夜了,水濛命人將飯傳來,與黛玉一同用了膳,又囑咐紫蘭好好照應著,才起身去了。
次日起來,黛玉梳洗妥當,用過早膳,春纖已經收拾妥當,挽了個小包袱過來辭行。
春纖笑嘻嘻地道:「去田莊的路,春纖是知道的,姑娘且在這裡住著,春纖先行一步了。」
黛玉頷首,命雪雁取了十幾片金葉子包好,讓春纖收好,微笑道:「這些東西給你,你選個清雅幽靜的院子收拾出來,若是要添置東西,合宜的即可,不必太貴重。」頓了一頓,又囑咐道:「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辦事仔細又妥當,只是我還是要提前囑咐你一聲,那田莊雖然歸了我,但到底時日短根基淺,你去了謹慎些,不必跟那裡的人起衝突。」
春纖忙斂了神色,認真聽完,應道:「姑娘的囑咐,春纖一定會謹記在心的。」言罷囑咐雪雁幾句,方依依不捨地去了。
送走了春纖,黛玉有些心悶,拿著昨天沒看完的書卷立在窗下,翻看著聊以排遣心情。
這時水濛帶著丫鬟走了進來,見狀莞爾道:「姐姐一大早就看書,難怪我總覺得姐姐身上有股子書卷味兒。」
黛玉回首請了安,也微笑道:「只是解解悶罷了,郡主若是願意,不如我們一起看書,如何?」
水濛擺手道:「一拿起書我就頭昏,姐姐還是饒了我吧。」眼眸流轉,往屋子裡打量了一番,瞅見一旁放著圍棋小几,回頭笑道:「這裡有圍棋,我卻是極愛的,不如姐姐陪我下棋吧。」
黛玉頷首道:「也好,只是郡主語氣這般篤定,一定是箇中高手了?」
水濛格格笑道:「高手不敢當,只是閒暇時愛以這個打發時間。」拉住黛玉的手,又道:「我下棋時最愛爽快之人,姐姐不許讓子,也不許留情面,只管放開了下。」
黛玉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以她的性情,也是不願讓來讓去,縱使對方是郡主,也不想刻意討好。
博弈博弈,自是要搏鬥,直來直往才有趣味。
兩人相對而坐,水濛慣於執黑,先捻起一顆落下,黛玉微微含笑,緊隨著落子。
你來我往,棋盤上已經密密麻麻,水濛起先還胸有成竹,時不時喝幾口茶,命丫鬟去拿好點心什麼的,但下了一會兒,神色就變了,越下越慢,心思完全掉進棋局裡。
再過了一會兒,黑子已經被困到死角,情勢已然不妙。
水濛盯著棋盤,喃喃道:「虧我還以為自己棋藝不錯,一遇上姐姐,竟馬上潰不成軍了。」
黛玉見她神色失落,勸慰道:「下棋自是有輸有贏的,郡主何必灰心?不如我們再來一盤,如何?」
水濛搖頭道:「雖然只是一盤,我卻看得出自己與姐姐相差太遠,重新下一盤,結局還是一樣的。」用手點著棋盤,笑著道:「交我的老師,下棋的水平只怕及不上姐姐,倘若姐姐願意,不如指點指點我的棋藝,我就感激不盡了。」
黛玉點頭應了,水濛甚是高興,拉著黛玉只喚好姐姐。
水濛很聰明,雖然有些貪玩沒耐性,在讀書詩詞上沒有靈性,於棋一道卻是真心喜愛。
黛玉在賈家時,因寄人籬下,心情鬱鬱,常以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打發時間、排遣寂寥。因她天賦好,人又聰明,所以每樣即使稱不上精通,也是強過許多人的。
如今見水濛肯學,黛玉自是很是用心教她,一點都不藏私。
水濛聚精會神,認真聽她講解,簡直入了迷一般。
清談半日,水濛感歎道:「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姐姐如此用心,可見是真心待我的。」頓了一頓,笑著道:「在我面前,哥哥千般萬般說你好,讓我跟你好好相處,他雖一向愛訓我,這次話倒是沒說錯。索性我們也別拘泥那些規矩,我也不是郡主,你也別稱自己民女,咱們姊妹相稱如何?」
黛玉打心裡喜歡這個女孩,聽了她這番懇切言辭,心中甚是歡喜,何況以後彼此多半再無交集,只有眼前這幾天的時間而已,想了一下就點了頭。
水濛很是高興,兩手一拍跳起來,喜滋滋地道:「我果然沒看錯人,真豪傑,就算是女子,也是爽爽快快的,不像那些酸文假醋、矯揉造作的人,最愛扭扭捏捏膈應人。」
黛玉見水濛滿面欣喜,心中也十分開心,這是她走出賈家後,結交的第一個閨閣密友。
看來,外面的人是很好相處的,只要自己態度真誠,就能與人交心。那種時時留意、如履薄冰的日子,已然遠去。





005 北府家事

黛玉、水濛談論著棋道,又說了些閨閣女子的悄悄話兒,聊得很是開心,突然有人在外面道:「王爺打發管家來瞧姑娘。」
黛玉心中詫異,水溶素來行事有度,怎麼會派個管家過來?待人進了門,卻是個女子,這才放了心。
那女子三十多歲,打扮比一般的丫鬟華貴精緻得多,頭上戴著八寶攢珠髻,身上穿鵝黃縷金雲緞小襖,下面是藕荷色百縐裙,眉眼含笑,粉面含威,氣質頗有幾分像鳳姐。
那女子一進來,忙向水濛福身請安,水濛皺了眉,聲音頗為疑惑:「白夫人怎麼來了?」指了指那女子,向黛玉道:「林姐姐,這是我哥哥內院的管家,別看她年輕,已經主事四五年了,人最是精明不過。」
黛玉聽了,看向白夫人,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白夫人忙福了福身,笑吟吟地道:「這位就是林姑娘吧?果然容色嬌麗,與眾不同。」
黛玉面上微紅,淡淡道:「夫人過獎了。」頓了一頓,問道:「不知夫人來此所為何事?難道王爺有什麼吩咐?」
「奴婢來這裡,的確是奉王爺之命,」白夫人凝眸看著黛玉,微笑道,「王爺說,林姑娘即將獨自一人打理一個田莊,因覺得姑娘年紀小,多半沒有理事的經驗,特意吩咐奴婢來言傳身教,給姑娘講一講如何管家理事。」
黛玉、水濛聽了這番話,都露出驚詫的模樣,水濛開口道:「怎麼林姐姐要住到田莊裡去嗎?」
黛玉輕輕頷首,應道:「的確有這個打算。」
水濛凝眉道:「田莊偏僻得很,以後我想與姐姐見面都不方便,反正我與姐姐投緣,索性姐姐就留在這裡,跟我作伴吧。」
黛玉玉顏沉靜,輕笑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一向性情清冷,一心盼著能過自在日子,侯門雖好,卻不是我久留之所。」
水濛聽了她這番話,卻是一改平素的嬌憨,露出鬱鬱的神色,歎息道:「姐姐這話也是,侯門雖日日錦衣玉食,內中的爭鬥卻是一日不休。」抬首看著黛玉,目光中露出殷切之色,溫聲道:「也罷,姐姐主意已定,我也無法勉強,只盼著姐姐走後,心裡仍舊記得我這妹妹,有空了就來北府走走,也就是了。」
黛玉微笑道:「妹妹放心,有空了我定來瞧你。」
水濛這才轉嗔為喜,略沉吟了片刻,唇際浮現出一抹清甜的笑紋,看著黛玉道:「哥哥每每說政事繁忙,今日卻有心來管林姐姐是否會理事,看來他對姐姐很不一般呢。」
她眸中暗含深意,黛玉卻沒有在意,只在心中暗歎,水溶雖身份高貴,卻肯在這些小事上留心,待自己真是格外優厚。
這般想著,黛玉便微笑道:「北王爺心思縝密,思慮甚是周全,真叫我感激。」說著轉了話頭,向白夫人道:「管家之道,我從未學過,還望夫人為我細細講解。」說著,便站起身來,朝白夫人微微一福。
白夫人忙還禮,口中道:「姑娘太客氣了,王爺既發了話,奴婢自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罷,便斂了神色,將管家之道細細說了。
白夫人甚有才能,思緒條理清晰,言語簡單明瞭,大繁小事到了她這裡,都化繁為簡、井井有條。黛玉聚精會神聽了,遇上不太明白的地方,就開口詢問,沒有絲毫扭捏之態,倒是讓白夫人露出敬佩之色。
水濛因閒著無事,端了茶坐在窗下,時不時聽上幾句,聊做消遣,與黛玉的態度截然不同。
兩人一直講了小半個時辰,最後白夫人道:「姑娘獨力管田莊,凡事自是都要借下人之手,還望姑娘記住奴婢的話,馭下之道,不可過慈,不可過嚴。過於溫和,則會失了主人的威嚴,但過於嚴厲,又容易讓下人生出怨恨之心,這其中的度,一定要好好把握才行。」
黛玉細細品著她的話,只覺得受益匪淺,誠懇道:「白夫人精明能幹,有夫人這番指點,今後我的日子一定容易得多。」言罷,向白夫人行了一禮,語氣鄭重了幾分:「真是多謝夫人了。」
白夫人忙道:「姑娘言重了,姑娘冰雪聰明,奴婢之言盡能領會,與姑娘這樣的聰明人交談,不但不費神,還很開心呢。」抿唇笑了一下,接著又道:「一切都是王爺安排的,奴婢只是聽命行事,姑娘若是想謝人,該謝王爺才是。」
黛玉輕輕點頭,心裡對水溶的感激之情,不由自主又多了幾分。
白夫人話說完,便起身告辭,黛玉依舊與水濛說說笑笑,一天的時光很快就打發了。
彼此熟絡後,對於北府的家事,水濛一五一十,盡數如實相告。
原來,水溶與水濛乃同胞兄妹,是老北王爺原配所出。兩人的母親身體嬌弱,年紀輕輕就去了,後來老王爺續娶了一位姓陳的名門貴女當繼室。陳氏福運很好,一連生了兩個兒子,起先對水溶兄妹倒也不錯,但生下兒子後,漸漸起了歪心思,多次在老王爺面前鼓吹,想以自己的兒子取代水溶的世子之位。
好在水溶乃名副其實的長子嫡孫,加上他少有賢名,老王爺很是欣慰,覺得他堪當重任,陳氏的奸計才沒有得逞。
水濛說起這些,很是憤憤不平,雖然她並沒有將陳氏的所作所為一一敘出,黛玉卻仍舊能夠體會到,當初他們兄妹的處境,一定也如自己在賈家那般艱難坎坷、如履薄冰。
六年前,老王爺一病歸西,水溶以十六歲之齡,承襲王爺爵位,一入朝就展示出過人的才能,獨當一面,很受重用。
陳氏嫉妒得發狂,但因水溶羽翼已豐,無法動搖根基,即便滿心不甘,也無濟於事,只能在背後使一些見不得人的花招洩憤。
水溶固然生氣,但顧念著陳氏到底是名分上的繼母,不能忤逆授人話柄,因此只在北府架空了陳氏,由著她鬧去,私底下又命人將自己和水濛的住處圍得鐵桶一般。
水溶五年前已經成親,乃皇上親自指婚,正妃是南安王府的二小姐蕭氏。蕭氏品格出眾,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與水溶雖然情分不深,但相敬如賓,也算是一段好姻緣。只可惜,三年前蕭氏難產,留下一個女兒撒手西去。
黛玉這才知道,原來,看似溫煦如春風的北王爺,幼年喪母、少年喪父、成年喪妻,境遇與自己竟有幾分相像,心中油然生出同命相憐之感,至於別的心思,卻是一絲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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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無端生波

次日,因公主派人來催,水濛只得依依不捨辭了黛玉,離開北府往宮裡去了。
水濛去後,除了水溶時不時派丫鬟過來送些吃食之外,住處再無人來往,黛玉過得很是安寧清淨。
時光如流水而去,於水溶約定的時間很快就到,這天起來,黛玉梳洗罷,勉強吃了幾口早膳,便坐在窗下,靜候水溶那邊的消息。
等到午時,並沒有什麼訊息,黛玉心神不寧,恰好紫月進來奉茶,黛玉便道:「我有事想勞煩姐姐,麻煩姐姐去北王爺的住處,看看他是否有空。」
紫月領命去了,過了兩盞茶的功夫,進來回話道:「王爺見奴婢過去,猜測姑娘有事,請姑娘到院子裡相見。」
黛玉聽了,因與水溶已經見過三次,沒有避諱的必要,何況自身坦坦蕩蕩,因此臉上並無扭捏之色,頷首應允下來。
及步出房,果然瞧見水溶一身常服,背著手立在一株枝幹虯曲的梅樹下。秋風襲過,無端讓人有蕭瑟之感。
黛玉帶著雪雁,款步走過去,斂衣下拜,婉聲道:「見過王爺。」
水溶回過頭來,唇邊的笑容有些淺淡,伸手虛扶道:「林姑娘不必多禮。」
水溶不知怎的,一想到黛玉即將離府,心中就湧起莫名的感覺,雖然將黛玉的境況時時放在心上,但這幾天卻一直刻意避著黛玉,唯恐她開口要走。
黛玉命紫月打探消息,水溶立刻就猜出黛玉的心思,本不願就此讓黛玉離開,但他始終是至誠君子,就算再不情願,也知黛玉心思已定,無論如何都不能勉強,只得打疊精神前來相見。
黛玉微微抿唇,潔白的雙頰微露出一縷清怡笑容,梨渦微現,聲音沉靜溫婉:「按說王爺是大忙人,民女不該打擾,但三日之期已到,民女一心惦記著田莊那邊的事情,只得麻煩王爺走一趟了。」
水溶擺手道:「林姑娘太客氣了。」目光灼灼,凝睇著她的嬌顏,心中滿是莫名的感覺,聲音中有一絲不為人知的顫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田契的事情,小王已經命人辦好了,請林姑娘收好。」言罷,果然拿出一張地契,含笑遞了過來。
雪雁忙上前接了,黛玉滿心感激,婉聲道:「讓王爺費心了。」頓了一頓,又向水溶行禮,鄭重了語氣道:「除此之外,王爺特意命白夫人傳教管家之道,民女也想向王爺親口道謝。受王爺大恩,卻沒有機會報答,民女實在慚愧。」
水溶微歎道:「每次見面,林姑娘總要跟小王說一番感激的話,難道林姑娘與小王竟沒有別的話可說嗎?」
黛玉道:「民女也不願這樣,但王爺於民女,恩同再造,民女豈能無動於衷?」頓了一頓,微笑道:「不過王爺放心,待會兒民女就要辭行,今後王爺再不必為民女操心,也就不必忍受民女的聒噪言語。」
水溶暗歎,心中很願意為黛玉操心,但這樣的話,只能暗暗想著,卻不能宣之於口。
水溶斂住心中的惆然,溫聲道:「雖然田契已經辦好,但林姑娘大可不必著急,何況濛兒與林姑娘投契,不如再在這裡多留幾天,待濛兒回來了,打聲招呼再走不遲。」
黛玉輕搖螓首他,聲音堅決:「王爺、郡主待民女之心,民女很是感激,但民女自有去處,既然事情已了,還是早走的好。」說著斂衣一福,微笑道:「蒙王爺看顧,打擾了好幾天,今日民女就此辭行,郡主那裡,就勞煩王爺能代為致意。」
水溶聽了情知無法再勸,只得道:「姑娘主意既定,待小王下去打點一番,姑娘用了午膳再走罷。」
黛玉鄭重謝了,微笑道:「王爺人多事忙,民女與王爺就此別過,王爺不必送行。」
水溶睨著她的嬌顏,長歎了一聲,方才點頭應了,轉身離去。
黛玉慢慢回了房,命雪雁打點收拾,做好準備。待用過午膳,紫月進來報車馬已經準備整齊,黛玉便向她道:「這幾天勞煩姐姐了,我就此別過,王爺、郡主面前,請代為致意。」
紫月靜靜聽了,恭順領命,微笑道:「姑娘請隨奴婢來。」
黛玉頷首,命雪雁將收拾好的東西拿上,又喚來王嬤嬤,一起隨著紫月往外走。
及到了二門,果然見有輛馬車在此候命,那車乃珠纓華蓋八寶車,甚是寬敞華麗。
紫月笑道:「這是郡主素日坐的,寬敞又不顛簸,王爺特意吩咐,姑娘身子弱,坐這輛車正合適。」
黛玉頷首,正要應時,忽有個女聲道:「且讓本小姐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能將表哥迷倒。」
黛玉心中驚愕,回頭看時,卻見一大群人走了過來,最前面的是個十五六歲的陌生少女,一身紫色錦羅宮裝,梳著墮馬髻,帶著華麗的瓔珞,珠花滿頭,身材高挑,甚是標緻。
在她身後,隨著一位衣著華麗的貴婦,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保養得極好,一雙丹鳳眼微微瞇著,有幾絲精光時隱時現,顯然是個不容小覷之人。
那少女卻是北靜王太妃陳氏的侄女,水溶名義上的表妹,陳月容。
原來,自老王爺故去,水溶執掌了北王府,手段強硬,除卻陳氏身邊幾個奴婢之外,其餘的皆對水溶敬佩得五體投地,整個北府被水溶治得滴水不漏。
陳氏縱然滿心不甘,也無法可想,鬱鬱了一段時間,卻是想出了個法子,打算將娘家的侄女許配給水溶做繼室,如此一來,北府的管家之權,自然會名正言順落到自己手中。
陳氏到底還有一兩分自知之明,知道水溶絕不會受自己擺佈,便打算先將人找來,與水溶同處一屋簷下,到時候彼此看對了眼,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思前想後,陳氏終於打定主意,派人送信回娘家,陳家人聽說了這等好事,自然趨之若鶩,立刻打著給陳氏解悶的名頭,將家中才色最出眾的嫡長女陳月容遣到北府。
陳氏的算盤打得叮噹響,陳月容心慕王妃榮耀,加上早聽過水溶的名頭,自是對水溶百般慇勤,打著各樣名頭與水溶偶遇邂逅,只盼有朝一日飛上枝頭變鳳凰。
奈何水溶一直以禮相待、目不斜視,被她糾纏了兩三次之後,漸漸察覺她的心思,發下狠話要將她送回陳家。
陳太妃自是不甘願,要死要活鬧了一場,定要將陳月容留下。
水溶雖然不懼她,但到底顧念著她是繼母,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便暫時收了將陳月容趕走的心思,卻狠狠告誡了陳月容一番,若是再做出獻媚的失禮行為,無論誰求情,都不會再讓她留下。
陳月容又氣又惱,但因為懼怕水溶,倒是安分了一段時間,卻依舊命人死死盯著水溶,一直不肯死心。
最近卻是得了消息,知道水溶突然帶了個姓林的女子進府,安頓在水濛的住處翩躚院,時常派人探望,處處留意照看,竟是十分用心。
陳月容氣得幾乎發狂,陳氏也甚是氣惱,但水濛的住處守衛森嚴,兩人無處下手,只得默默忍著氣,暗自等待時機。
今日得知黛玉出了院子,陳氏姑侄再也按捺不住,攜伴出來,打定主意要看看,讓水溶上心的女子,到底是什麼品格。





007離開北府


待走得近了,黛玉的面容清晰落進陳月容眼簾,只見其人眉目宛然,身姿窈窕,若柳扶風一般嬌弱。
縱然陳月容自負美貌,見了這般女子,也有自慚形穢之感,就算再不情願,也必須承認,自己是遠遠及不上的。
陳月容忍住心中的嫉妒,在黛玉身邊轉了一圈,冷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仔細看,也不過如此。」
黛玉心中錯愕,不知她的身份,也不明白她的敵意從何而來,含了一抹不卑不亢的笑容站在當地,沒有言語。
紫月忙走上前來,笑看著陳月容,開口道:「陳大小姐怎麼有空出來?」
陳月容哼了一聲,聲音有些冷淡:「這王府是我表哥的,難道我不能四處走動嗎?」言罷,卻是斜睨的黛玉,目光中含著惱怒之色,冷笑道:「你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將表哥迷得神魂顛倒?哼,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只會用歪手段,一點臉面都不顧。」
黛玉性情素來冷淡,本不在意別人說什麼,但此刻被陳月容無端罵了一場,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也冷冷道:「我自問循規蹈矩、問心無愧,姑娘這狐媚子的話從何而來?姑娘既說是北王爺的表妹,如何出口傷人,壞人名聲,難道連自己的身份也不顧了?」
陳月如登時大怒,指著黛玉說不出話來,陳氏見狀快步走過來,皺眉盯著黛玉,淡淡地道:「哎呦,嘴皮子還真厲害,如此了不得,你且告訴本太妃,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黛玉聽她話中之意,知是水濛口中的太妃陳氏,斂衣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道:「民女乃姑蘇人氏,見過太妃。」
陳氏冷笑道:「本太妃問你家世,你卻故意敷衍,是誠心跟本太妃過不去嗎?」
黛玉聽了,明白她存心找茬,卻不能不答,挑眉正要說話,卻有個男聲遙遙傳來,穩重低沉:「林姑娘素來舉止有度,母妃何出此言?」
卻是水溶。
眾人回頭看時,卻見他從一顆桂花樹下轉了出來,眉眼間含著淡淡的惱怒之色,與平時的清朗從容截然不同。
雖然之前黛玉有言在先,讓他不必相送,但水溶不知怎的,一想到黛玉要走,就覺得很不舒服,這才暗中相送。
此刻見陳太妃、陳月容合夥為難黛玉,心中自是憤怒,也就顧不得失面子,冷然站出來給黛玉解圍。
水溶踱著步,向陳氏打了個千兒請安,淡淡道:「見過母妃。」
陳氏冷冷一哼,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個母妃嗎?」指一指黛玉,冷笑道:「也不知你從哪裡招惹來這個女子,竟還帶到府裡來胡鬧,也不怕壞了我們府裡的名聲!」
水溶一拂衣袖,眸中竟有清寒如冰的冷意,沉聲道:「母妃這話從何而來?這林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孩,乃溶親自邀進府中,給濛兒作伴的,如何到了母妃嘴裡,竟扯出些不乾不淨的話了?」
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道:「溶因母妃是父王繼室,一向禮敬有加,從無怠慢之處,但母妃自己也應謹言慎行,如何一開口就壞人名聲?母妃輕看溶不要緊,但女兒家的名聲比性命還重要,林姑娘冰清玉潔,母妃怎麼能不問青紅皂白,就將髒水往她身上潑?難道母妃竟連自重都忘了嗎?」
聽到水溶慷慨陳詞,眾人神色各異,黛玉心中驀然湧起一抹暖意,陳氏臉上白了又紅,繼而又轉為青色,煞是精彩。
陳月容心中越發惱恨,看著黛玉的目光彷彿要噴出火一般,叫道:「表哥自是坦蕩無私,但這姑娘一看就是個狐媚子,只怕是打著給郡主作伴的旗號,暗地裡卻想勾引表哥,攀上高枝兒呢!」說著走到水溶面前,撒嬌道:「表哥你信我,只有我對你是最真心的,我……」
話未說完,水溶已經揚起手,劈面打了陳月容一個耳光,冷笑道:「林姑娘是什麼樣的人,本王最清楚不過,輪不到你來胡說八道!」
陳月容伸手捂著臉,神色間滿是不敢置信之色,委屈地道:「表哥你打我?你為了個狐媚子,竟不顧我是你的表妹嗎?」
水溶冷笑道:「有臉污蔑別人,卻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林姑娘舉止有度,可從沒像你一般,時不時到本王面前撒嬌賣癡,一點臉面都不顧。你往本王身上潑髒水沒關係,但你不該敗壞林姑娘的名聲。」
瞥了她一眼,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別喊本王表哥,你這樣的表妹,本王消受不起!之前本王就說過,你要留在這裡可以,但得循規蹈矩,今日看,你一點都沒將本王的話看在眼裡。哼,既如此,你且下去收拾,待會兒本王就派輛馬車,將你送回陳家,好好學些規矩,免得將來累人累己!」
這一番話將陳月容噎得幾乎透不過氣來,總算她還有幾番心計,暗自掐了自己一把,落淚道:「表哥為了個狐……不相干的人,竟要趕走我嗎?」
雲鬢花顏,美目含淚,彷彿梨花帶雨一般,水溶卻不看在眼裡,只是冷笑道:「本王一言既出,絕不收回。」言罷,卻是看也不看陳月容,轉首向陳太妃道:「母妃心裡的算盤,溶心知肚明,母妃近年來養尊處優,以後還是好好管教兩個弟弟,至於其他的事情,母妃實在不必操心。」頓了一頓,又加了兩句:「倘若母妃肯聽溶的勸解,將來兩個弟弟的前程,溶自會用一番心思打點,溶言盡於此,還望母妃以後三思而行。」
他這番話綿裡藏針,含著警告之意,陳太妃氣得目瞪口呆,但被水溶的氣勢所震,心中甚是忌憚,白著一張臉默了半日,方向陳月容道:「我們一片好心,奈何別人不領情,還在這裡呆著做什麼?」言罷拂一拂袖,轉身去了。
陳月容心中恚怒不已,但終究不敢再惹水溶,冷著一張俏臉,擰了擰帕子,怒氣沖沖地走了。
待兩人去後,水溶方收起渾身的清冷,轉而換成一片溫和,向黛玉道:「今日無端讓姑娘受辱,溶實在愧疚,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他的眼底,有清淺的愧疚和深深的關懷。
黛玉淡笑道:「閒言碎語民女已經聽慣了,今日這事傷不到民女,王爺不必不安。」
水溶聽了,凝睇著她嬌顏上一抹影子般的笑紋,知道今天之事終究在她心中留下了陰影,不由甚是心疼,卻也知愧疚無用,只暗自下定決心,今後一定要在黛玉身上多多用心,護她周全。
他心中的思量,黛玉自是不知的,只是朝他一福,淡笑道:「時辰已經不早,民女先行辭別,王爺就此止步吧。」
水溶聽了,只得斂了心神,拱手還禮,看著黛玉在雪雁的攙扶下上了車,絕塵而去。
車輪轆轆,坐在上面很是安穩,很快就出了北王府。
黛玉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晨光下的北王府,華麗精巧,自是繁華富貴之地,卻不是久留之地。
此生身如浮萍、不由自主,從今以後,海闊天空,任由自己揮灑,侯門富貴之地,再也不願涉足。
她以為此番離去,日後便與陳太妃姑侄再無瓜葛,誰想日後風起雲湧、波瀾迭生,竟與這二人有莫大的牽連。





008 田莊別居


趕車的車伕因之前送過春纖,對路很熟,倒是讓黛玉、雪雁、王嬤嬤很省心。
行了約摸一個多時辰,馬車緩緩停下,車伕恭敬地道:「姑娘,已經到了。」
雪雁忙打起簾子,扶黛玉下了車,此時已是傍晚時分,整座莊子都籠罩在一層昏黃色的薄霧中,雖是寒冷秋季,卻也有幾分動人之處。
春纖在莊子前張望,見了她們,立刻露出喜色,忙跑了過來,笑吟吟地道:「這幾天我常在這裡等著,可算盼到姑娘了。」
黛玉向她頷首,打了個招呼,轉首向雪雁道:「你且拿幾枚金葉子,送給北府的人,打發他們回去吧。」
雪雁領命而行,領頭的人卻不肯收東西,連連擺手道:「北王爺早有話兒,不許奴才找姑娘討賞,姑娘的心思,奴才心領就是。」
黛玉聽了,也不便勉強,只得道:「既如此,多謝幾位了,本當請幾位進去喝杯水酒,但時辰不早,怕耽誤幾位回京,今日就此罷了,改日若有機會,定然多謝幾位相送之情。」
那人忙恭聲道:「奴才只是遵王爺之意行事,姑娘實在不必客氣。姑娘既已到了,奴才就此告辭。」言罷,行了一禮,方領著眾人,趕著車一起去了。
黛玉、雪雁在春纖的帶領下進了莊子,因坐馬車有些睏倦,也無心四處走動,只讓雪雁將包裹拿好,逕直去了春纖收拾出來的屋子,其餘的事情,準備留待次日再打點。
黛玉的住處在莊子東面,是一個獨立的院子,很是僻靜。一進院門,就見裡面有十來株梅樹,因是深秋,梅花未開,卻讓黛玉很高興,等到冬日時節,這裡暗香浮動,不知會有多雅靜。
因年代久了,院子看起來有些古樸的味道,但收拾得很乾淨整潔,裡面的陳設雖不貴重,卻樣樣講究。進了院門,正廳是小憩之所,左邊的房間被收拾出來做書房,右邊則是黛玉的閨房,廳後有四五間小房子,則是留給丫鬟住的。
閨房收拾得很用心,靠牆是一張雕花木床,床對面設一矮榻,是給伺候的人備的。左面牆邊有一個梨花木的衣櫃,鏤刻精巧,很是寬敞。右邊設著梳妝台,連胭脂水粉都擺好了,整整齊齊的,看上去都是上等之物,角落裡擺著香爐,燃著幾塊香,輕煙裊裊,不絕於縷。
黛玉四下略望了一下,暗自點頭,因王嬤嬤年紀大了,就讓她先下去歇息,只留春纖、雪雁在旁。
黛玉坐在閨房,抿了幾口茶,拉著春纖道:「這幾天難為你了,院子收拾得很好,我很喜歡。」
春纖也四處張望了一下,歎道:「這屋子的陳設過於尋常,不配姑娘的身份,卻是有些委屈姑娘呢。」
黛玉搖頭道:「富貴繁華地,就算陳設再精緻,終日鬥來鬥去,有什麼趣味?何況我的性子,本就不愛那些金玉之物,這裡的擺設雖然簡單,卻很合我的心意。」
春纖聽了這才釋然,微笑道:「姑娘喜歡就好。」
「自然是喜歡的,」黛玉也勾起唇角,聲音欣然而歡快,「這裡,是我的家,我們幾個的家。」
是的,這是她的家,她的莊子。在這裡,她不用看人臉色,也不用聽下人的閒言碎語,更不用與那些口蜜腹劍的人周旋爭鬥。
她猶自記得,在賈家回江南夢破碎時,雪雁含淚給她倒茶,嗚咽道:「什麼時候,一切都是姑娘說了算,姑娘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能由姑娘作主,那就好了。」
那時候侯門深深,只覺得是在癡人說夢,可現在,竟成事實了。
可以說,在這塊土地上,從今以後,她是這裡正正經經的主人。她是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過去的委屈,絕不會再受。
雪雁、春纖聽了黛玉的話,也都笑了起來,往日的鬱悶憂愁一掃而光。
主僕三人寒暄了一陣,黛玉便問道:「你到這裡也有幾天了,一切還好吧?」
春纖略遲疑了一下,咬著唇道:「姑娘剛來,本不該讓姑娘煩心,但姑娘是這裡的主人,春纖不敢隱瞞。聽我爹娘說,我過來的前一日,賈家打發了周瑞家的過來,帶了一夥人,將莊子裡稍貴重些的東西都拿走了。爹娘要阻攔,但周瑞家的氣焰囂張,說是奉寶二***命,又是罵又是鬧。爹娘摸不清形勢,加上她帶來的人也都不是善茬,只能由著她,將東西都搬走了,庫房竟搬空了,一粒糧食都沒留下。」
黛玉、雪雁都吃了一驚,黛玉蹙眉道:「那你們這幾天是怎麼過的?那些金葉子,你可拿出來用急了?」
春纖道:「姑娘不必憂心,春纖的爹娘做了幾年管事,私蓄也有不少,當天就拿出來,買了幾十擔糧食,能夠應付一段時間。」
黛玉這才略微放心,頷首道:「你爹娘都是好的,有他們在,這莊子我也放心了。」
雪雁咬牙道:「賈家人忒無恥了!連莊子裡的一點東西都不肯放過,這般小氣,傳出去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黛玉卻是渾不在意,淡淡笑道:「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他們也就能逞這一次威風罷了,以後這莊子姓林,與他們沒有一絲關係。」
見她這般開朗豁達,雪雁也就想開了,笑吟吟地道:「姑娘說的是。」
春纖又要將用剩的金葉子交付,黛玉擺手道:「這院子你用了不少心思,剩的東西你且拿去,就當你的酬勞了。」
春纖忙要推辭,黛玉佯怒道:「讓你拿著,你就爽快些,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雪雁也笑勸道:「既然姑娘讓你自己收著,你就留著做嫁妝吧。」
春纖聽了,只得笑著應了,又向黛玉行禮道謝。
正說著話,屋外傳來響動聲,春纖忙走出去看,片刻後回來,向黛玉道:「我娘來送飯,順便想給姑娘請安。」
黛玉聽說是她娘親,自然高看一眼,笑著道:「快請進來。」
春纖忙應了,領進來一位身穿青色衣衫的婦人,大約三十歲年紀,頭臉都很乾淨,氣質爽利大方,仔細看,眉眼間與春纖很有幾分相似。
那婦人一進來,忙將手中的食盒放下,向黛玉行禮道:「小婦人陳氏,見過姑娘。」
黛玉忙道:「不必多禮。」讓雪雁去扶陳氏,微笑道:「春纖在我身邊,一直乖巧聽話,我能有今日,也是多虧了她,多謝夫人教了個好女兒。」
陳氏忙擺手道:「姑娘言重了,春纖只是盡了丫鬟該盡的本分罷了。」
黛玉笑道:「夫人不必謙虛,我身邊的丫鬟,除了自小跟著的雪雁,就數她最好了,可見夫人平日教導有方。」讚賞了幾句,命雪雁從隨身的荷包裡拿了兩枚金葉子,賞給陳氏。
陳氏忙要推辭,卻又拗不過黛玉,只得道謝收了,笑著道:「本該陪姑娘說說話兒,但又恐姑娘不自在,不如小婦人先告退了,留小女在這裡伺候。」將食盒遞給春纖,聲音有些羞怯:「因時間倉促,也沒備什麼好東西,裡面的都是些鄉野之物,姑娘且將就著用一點,待明兒個姑娘將愛吃的東西列個單子,讓小婦人的當家去採買。」
黛玉忙道:「正想吃些新鮮東西,有勞夫人了。」
陳氏這才鬆了一口氣,吩咐春纖好好伺候,方行禮出去了。
春纖笑瞇瞇打開食盒,拿出幾樣熱氣騰騰的菜餚,兩樣葷菜、兩樣素菜,一碟餑餑、一碗粳米飯,並一碗碧粳粥。菜餚雖然都是尋常之物,卻都很新鮮潔淨,尤其內中有一盤蒸魚,本是白白的一盤,配著些紅色的辣椒,紅白襯在一起煞是好看。
雖是極簡單的家常小菜,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黛玉卻胃口大開,用了半個小餑餑又喝了一碗粥,每樣菜也吃了一些。
春纖、雪雁見狀自是歡喜,雪雁拍手道:「看來這飯菜很合姑娘的胃口。」
春纖笑道:「這是我娘親自做的,她前兩年才開始學廚藝,手藝倒還不錯,我知道姑娘愛乾淨,特意讓她做的。」
黛玉驚訝道:「只學了兩年,就有這般手藝,真是不錯了。我們搬到這裡,以後空閒的時間多的是,我正愁只看書悶得慌,以後若是有了興致,不如跟著你娘學藝去,倒也是件開心事。」
春纖忙道:「姑娘是千金之軀,想吃什麼只管分派下來,何必自己親自動手?」
黛玉微笑道:「我又不是要當廚師,有什麼使不得的?」
雪雁也附和道:「姑娘只是學著解悶罷了,就由著她吧。」
主僕幾個,說說笑笑的,倒是一派溫馨。
在田莊的第一日,就這麼過去了。在一般人看來,經歷是十分尋常的,但於黛玉而言,卻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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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從容理事



一夜好眠,次日起來梳洗了,陳氏依舊親自送來食盒,早飯是小米粥,一碟玉米窩窩,配了四樣開胃的小菜。
黛玉略用了些,又讓春纖、雪雁吃了飯,方向春纖道:「平時你爹娘都在哪兒管事?」
春纖道:「前面不遠處有個院子,雖然時間有些久了,但還算寬敞。」頓了一頓,又道:「莊子裡的人,姑娘還沒見呢,不如我先出去打點了,再帶姑娘去見一見,如何?」
黛玉點頭應了,春纖又道:「姑娘千金之軀,不如我去告訴爹爹,讓他將人召齊後,走得遠遠的,等姑娘進去了再喚進來,隔著簾子說話兒,可好?」
黛玉沉吟道:「你想得很周到,但卻不必那般麻煩,何況我還想瞧瞧那些人品性,隔著簾子哪裡看得清?待會兒我蒙著面紗,也就是了。」
春纖聽了,便點了點頭,起身去了,過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回來領路。
黛玉便拿帕子掩了面容,帶著雪雁往外走。行了不一會兒,就到了管事的院子,進了正廳,只見裡面設了一張酸枝椅子,滿屋子黑壓壓的人,都在竊竊私語,見黛玉主僕進來,說話聲戛然而止。
春纖知道黛玉愛潔,忙將椅子擦了一遍,方請黛玉坐了,又奉茶上來。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忙走上來,向黛玉磕頭請安,口中道:「奴才賈喜,見過林姑娘。」
黛玉早從春纖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聽了這話知道此人正是春纖的爹爹,忙伸手虛扶,溫聲道:「賈叔叔不必多禮。」
賈喜卻是謹守本分的人,雖然受黛玉禮待,臉上絲毫沒有托大之意,依舊叩拜了一番方才起身,黛玉看在眼裡,心中暗自點頭。
他拜完畢,又將其他人都叫上來,向黛玉磕頭請安,一一報名。
對這些人,黛玉卻是沒有露出笑容,也沒有叫起,只是緩緩喝著茶,時不時看那些人一眼,默默地不說話。
那日在北府,白夫人傳授了不少管家之道,黛玉領悟到,在下人面前,應該恩威並施才行。
黛玉的沉默很有效,眾人都有些被驚住,一個個低眉垂首,連大氣都不敢出,屋內靜悄悄的,彷彿連針掉到地上也能聽見一般。
待所有人都參拜了,黛玉喝了一口茶,又默了一小會,方才含著笑意命他們起來。
黛玉扣著茶杯,不徐不疾地道:「以前的事情,我是管不著的,從今以後,這莊子不姓賈,改為姓林了。我也不多說什麼,你們這些人的賣身契,都在我手上。各位放心,只要你們安守本分,我自然厚待,絕不會讓你們吃虧。」清凌凌的目光掃過眾人,加重了語氣道:「但是,倘若有人敢不將我當成主子,我絕不會姑息。犯一次,趕出莊子,犯了兩次,就直接送到官府去!」
眾人聽了,神色都是一凜,看向黛玉的目光都有些不敢置信,顯然他們直到此刻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弱質纖纖的女子,其實不是那麼好惹的。
靜默了一會兒,賈喜忙道:「姑娘放心,奴才一定盡心伺候姑娘,絕不敢有二心。」眾人這才醒過來,忙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
黛玉這才勾了勾唇角,慢慢道:「你們的誓言倒是不錯,至於是否真心,日後自知。」言罷,又讓雪雁給其他人都發了一兩銀子,這也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初次見面,都是要給賞錢的。
待發完賞錢,黛玉喚過賈喜,笑著道:「聽春纖說,這幾天吃的糧食都是你出錢,你這份心倒是不錯,你用了多少銀子我不知道,如今且賞你一百兩吧。」
雪雁聽了這話,忙將早就備好的荷包遞了過去,賈喜忙道:「奴才只出了三十兩銀子而已,姑娘這賞賜奴才當不起。」
黛玉笑著道:「多餘的,就當酬謝,你這般忠心,我豈能虧待你?」
賈喜本想繼續推辭,但聽了這話,卻明白黛玉是拿自己做例子,恩威並施,告誡眾人將心思用在田莊上,自不會被薄待。
想通了這一點,賈喜對黛玉油然生出一絲敬佩,也就順水推舟道:「如此,就多謝姑娘了。」
黛玉明眸流轉,將眾人羨慕的神色看在眼裡,淡淡笑道:「以前這裡是賈管家管事,以後大家繼續聽他安排,安心做事,自然會有回報。」頓了一頓,抬手道:「行了,我的話也說完了,大家下去做事吧。」
眾人聞言,忙一起行了禮,退了出去。黛玉站起身來,朝春纖道:「左右無事,不如你來領路,我與雪雁在這莊子裡逛一逛吧。」
春纖笑著應了,雪雁忙扶著黛玉,一起出院,慢悠悠地閒逛。
莊子裡除了幾個小院外,其餘都是水田,一共有四五百畝。
黛玉一面看一面感慨,近十年來,她住在賈府,來來去去的,不過府裡那一小片天地。到如今,卻是入眼處一望無垠,似乎天空,從來沒有如此廣闊過。
此時已是深秋時節,稻子已經收過了,走在田間小道上,卻有幾個婦人提著籃子,在拾收割時遺留下來的零碎稻穗,嘴裡哼著小曲兒,臉上透著歡欣的笑容。
春纖還好些,畢竟自小是在莊子裡長大的,黛玉、雪雁卻是從未見過,眼中滿是好奇和驚訝。
黛玉指著那些婦人,蹙眉道:「他們在做什麼?那些金燦燦的東西是什麼?」
春纖笑著解釋道:「田里的稻子已經收過了,但還有不少遺留,正好是農閒,莊子裡的人就來拾撿,積攢起來也有不少。」小跑了幾步,撿了一支稻穗,遞到黛玉手中,笑著道:「只要將這上面的稻子打下來,再用東西舂好,就成平時我們吃的米了。」
黛玉恍然道:「原來米是這麼來的呀。」看著田間勞作的婦人,油然生出一絲敬佩,感慨道:「難怪詩人要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想吃一碗飯,還得做這麼辛苦的事情呀。」
春纖微笑道:「如今還算簡單的,等到了春天,要耕田、育秧、插田,遇到乾旱時還要澆水,一點都不能馬虎,不然就會顆粒無收呢。」
黛玉一邊聽一邊點頭,心中受到很大的觸動,原來人生在世,人人皆有辛苦的時候,眼前這些女子,為了一些口糧,平時不知要流多少汗水。
與她們相比,自己的處境已經很好了,不但衣食無憂,還有丫鬟伺候陪伴,不用吃一點苦頭。
黛玉想到這裡,便暗自下定決定,今後這個莊子是自己當家,定要好好對待這些人,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在這一刻,她想了很多,甚至油然生出一抹悲天憫人的情懷。她雖不通世俗,但尚記得小時候在家鄉時,曾聽父親說過,世上有不少窮人食不果腹,境遇是極慘的。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每年父親都會拿一大筆銀子施捨出去,當是給林家積福。
今時今日,自己身邊的錢雖然不多,卻也夠用了,以後莊子裡若是有吃不完的糧食,就施捨出去,若是遇上天災人禍,捐銀子也使得。
自然不是為了積福,只是想繼承父親的遺志,如此而已。





010 謀劃反擊


黛玉主僕三人四處閒逛,走到莊子門口時,卻見那兒站著兩個破衣爛衫的人,一大一小,大的是個身形高大的漢子,小的是個女孩,只有四五歲的樣子,含著眼淚盯著那漢子,低聲道:「爹爹,我餓。」
那男子忙蹲下身子,安慰道:「乖秀兒,等爹在這裡找到工,賺了錢,就給你買東西吃。」
黛玉主僕見狀,不由面面相覷,那漢子見了她們,忙走過來行禮,不卑不亢地道:「鄙人陳福,因短衣少食,想到莊子找點零活,不知幾位姑娘能否代鄙人通傳管家?」
黛玉見他雖然身在困境,卻並無半點卑顏屈膝之色,心中暗自讚歎,加上見那女孩楚楚可憐,便向春纖點頭,示意她上去搭話。
春纖忙應了,走到那漢子面前,問了幾句,方轉身回來,向黛玉道:「姑娘,這陳福說他是外地商人,因家鄉生意不好,特意到京城投奔親眷。誰知唯一的親人早就搬走了,妻子又得病去世,將盤纏都花光了。」頓了一頓,又道:「無奈之下,這漢子只能四處找活兒,但他不肯投身為奴,也不願賣女兒,只想在莊子裡打點零工,尋些衣食度日。」
黛玉聽了這番話,慢慢想了一小會,方道:「也罷,這麼大的莊子,給他安排個事情是極容易的,且帶他們父女進來,交給你爹爹打點安排吧。」
雪雁遲疑道:「這人來歷不明,姑娘又是獨居,若是收留他們,也不知會不會出事。」
黛玉微微勾唇,笑容似春日溫水一般,慢慢道:「雖然不知他的來歷,但我觀這人的舉動,不存一絲賤氣,倒也算極難得的,絕不會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何況他還帶著女兒,也怪可憐的,且收留他們住下來,至於其它,日後再說。」
雪雁聞言,凝眸看了那漢子一小會兒,點頭道:「姑娘看人的目光是極準的,按姑娘說的辦也使得。」
主僕三人議定了,春纖便走到陳福面前,將黛玉的意思說了,陳福自是喜出望外,忙向黛玉打躬,感激地道:「多謝姑娘收留,這幾日鄙人一直在附近奔波,那些人一聽鄙人不賣身,都不願收留,姑娘如此相助,鄙人一定認真做事,以報答姑娘厚恩。」
黛玉絕美的容顏掩在輕紗下,微笑道:「算不得什麼,你且安心住下就是。」說著,囑咐春纖將人帶下去,好生安頓了,方扶了雪雁,款款轉身回房。
自此黛玉就在莊子裡住了下來,這裡的生活簡單隨心,是她一直深深希冀的。
莊子的天空,似乎比別處廣闊,黛玉心中很歡喜,但是,只要一想到賈家那幾個人的嘴臉,心底深處,還是湧動著一股怒火和不甘。
對於那些親情淡泊之人,她並無半點留戀,反而,那些人步步緊逼,絲毫不留情面的做法,幾乎將她逼上了絕路。每每想起來,就讓她心裡十分不痛快。
時間如流水一般而去,次日起來,用罷早膳,春纖進來道:「爹爹讓我告訴姑娘,昨天收留的那陳福,識文斷字,為人至誠,又肯下力氣幹活,爹爹打算將他帶在身邊,當個幫手,至於他那女兒,白日裡交給我娘照看,晚上再讓陳福自己帶。」
黛玉頷首道:「你爹是個妥當人,這樣安排很好。」
春纖笑嘻嘻地道:「姑娘謬讚了。」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對了,爹爹讓我問姑娘一聲,素日裡姑娘在賈府裡,每日用的都是燕窩魚翅之類的東西,如今到了莊子裡,吃的都是尋常菜餚,只怕姑娘不習慣。爹爹打發我問一聲,姑娘想吃什麼,他即刻安排人去買了來,免得委屈姑娘。」
黛玉搖頭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你們吃得,我為什麼吃不得?我如今離開了繁華之地,自然要入鄉隨俗才是。」
雪雁勸道:「姑娘這話甚是有理,但姑娘身子一向嬌弱,雖然離開賈家之後,已經很少咳嗽,但為身子著想,還是應當買些好東西,調養調養才好。」
黛玉見她一臉關切,想了想也就應了,向春纖道:「既如此,且讓賈管家打發人買些燕窩吧。」說著,便讓雪雁拿了些銀子出來,交給春纖,款款道:「且將這銀子交給賈打理,莊子若是缺別的東西,也一併買了,不必太節省。」
春纖忙道:「爹爹說了,這次買東西,他想孝敬姑娘,不願花姑娘的銀子。」
黛玉搖頭道:「賈管家的心意我領了,但他也不容易,不必讓他破費。」
春纖聽她言語堅決,只得點頭應了,黛玉看著她,沉吟著道:「買東西得進城去,正好我另有一件事情,要交給你去辦,不如你跟著去一趟吧。」
春纖忙問何事,黛玉淡淡笑道:「你可還記得,當初在北府時,我曾說過,終有一日,會讓賈家那些人得到報應?」
見春纖頷首,頓了一頓,又道:「除雪雁之外,你是我最信得過的人,連日來讓你四處奔波,我很是不安,但這事情只有你去辦我才安心,少不得讓你辛苦一趟。」
春纖仰起頭,聲音中有凜然之意:「那些人讓姑娘受盡委屈,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放過他們。姑娘想到什麼主意只管說,無論要春纖做什麼,春纖都是願意的。」
黛玉便道:「既如此,我也不再說什麼客套話了,我想讓你悄悄去賈府走一趟,找到你那個遠方表叔,讓他留意賈環的起居,得了消息立刻傳過來。」
春纖沉吟道:「這事情倒不難,只是我想不明白,姑娘為何要見環二爺?」雪雁聞言也忙看著黛玉,臉上滿是不解之色。
黛玉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我且問你們,在老太太、二太太、薛二奶奶眼中,有什麼人是她們最看重的?」
雪雁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寶二爺了,她們那些人,將寶二爺看做天上有地上無的,幾乎當做鳳凰一般。」
黛玉頷首道:「你說得很是,在她們心中,寶玉最重。」勾了勾唇角,臉上的笑容卻呵氣能化,聲音也淡淡的沒有一絲感情:「以我目前的狀況,想獨力對付賈府無疑是蚍蜉撼大樹,所以,要讓那些人受報應,無疑要另辟道路。眾所皆知,她們在寶玉身上寄予厚望,卻從未想過,太過優渥的生活讓寶玉變得不思進取,寶玉將來前程如何,我大略可以猜出來。如今,我要從賈環身上著手,鼓勵他去應試考科舉。」
她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停了下來,雪雁卻立刻會意,露出一抹微笑:「二太太一向看不來賈環這個庶子,等到有朝一日,環二爺金榜題名,寶二爺碌碌無為,二太太的臉色,不知會多精彩。」
春纖這才明白過來,看著黛玉的目光中透出敬服之意,拍手道:「姑娘此計甚妙,春纖立刻去辦這事,姑娘且等我的好消息。」言罷行了一禮,含笑去了。
黛玉盈盈立在窗下,目送她遠去,心神陷入沉思之中。
可以說,整個賈家,除了迎、探、惜春三姊妹及鳳姐兒之外,並無真心待她之人。就連二舅舅賈政,對她的情分也不算什麼。
雖然之前鳳姐兒曾說過,二舅舅吩咐了老太太,讓老太太給自己尋個好姻緣,旁人也許會覺得二舅舅人很不錯,但已經看透世情冷暖的黛玉卻很清楚,他之所以這麼做,只是因為挪用了林家的銀子,心中不安罷了,不然,平時住在一起時,豈會不時常命人探望妹妹唯一的骨血?
之前種種,已經過去,但並不代表那番委屈自己只能硬生生啞忍。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牢籠已出,從今以後,輪到自己反擊了。
她暗自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用心扶持賈環,讓這個庶子風生水起,令老太太、二太太、薛寶釵氣得無話可說。





011 世子探訪


春纖去後,黛玉便與雪雁守在院子裡,一個看書,一個刺繡相伴,很是悠閒。
臨近午時,莊子上的小丫頭秋兒突然跑了過來,行禮道:「姑娘不好了,外面來了一群人,領頭的是個公子哥兒,也不肯說名字來歷,只說自己是登徒子,要見姑娘呢。」
雪雁聽了立刻失色,跺了跺腳,皺眉道:「也不知是什麼人,竟然這般大膽,姑娘別擔心,我立刻去找賈喜管家,讓他多找些壯丁,出面處理這件事。」
黛玉也怔了一怔,候醒過神來,卻已經明白過來,擺手道:「你且別慌,來的是熟人。」
雪雁瞪大眼睛,很是不解,黛玉唇角泛出一抹淺笑,道:「你當我哄你嗎?來的人你也見過的,是平王世子。」頓了一頓,微歎道:「我雖不愛與權貴之人打交道,但世子對我實有重恩,他特意探訪,我若避而不見,倒有些
不近人情。罷了,你去將他迎進來,我在院子裡會一會他。」
雪雁聽了這話,見黛玉一臉篤定,便將信將疑站起來,起身自去了。
候她去後,黛玉命秋兒準備茶點,自己則蒙了面紗,走到院子裡,立在梅樹下等候。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只聽得腳步聲響,雪雁笑嘻嘻地道:「姑娘猜得很是,來的正是平王世子呢。」
黛玉回眸而笑,明眸流轉處,果然見李明佑大踏步走進來,一襲流雲長袍,將其人襯得風姿如竹,俊朗翩翩。
她回頭的一瞬間,李明佑只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春日溫暖的陽光中,止住腳步怔在當地,一顆紛亂的心,也似乎在瞬間平靜下來。
李明佑自成年起,一直流連繁華之地,自詡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甚是風流得意。
卻沒有想到,一次心血來潮的仗義相助,到後來,竟然發展到自己無法預料的地步。
那日在賈府前,黛玉昏倒,水溶以黛玉的聲名為由,執意要將黛玉帶回北府。當時李明佑只覺得無所謂,加上熟知水溶的品性,便沒有爭辯,同意了水溶的提議。
只是,不知怎的,那天分別後,在經意與不經意之間,李明佑常常會想起黛玉,明明是單薄纖弱的女子,身上卻有令人驚駭的決絕氣概。
這樣世所罕見的女子,輕而易舉震撼了李明佑,黛玉的身影,深深留在了他眼底心頭。
在這之前,從未有女子令他有過這種感覺。
在經過了幾日的輾轉反側之後,終於遲鈍地認清了自己的心思。原來,賈府一行,救下了黛玉,也令自己的心,飄然落到那個女子身上了。
素來風流自詡的李明佑,在發現自己動情之後,心中很是驚懼,百般想要逃避。
但感情之事,又豈是想逃避就能逃避的?
苦熬了幾天,李明佑終是發現,原來,心中一旦存了情愫,越是避,越是避不了。
他心中的思量,黛玉茫然無知,只是如常斂衣行禮,溫婉道:「見過世子。」
李明佑這才回神,勾唇道:「林姑娘不必多禮。」打量了黛玉幾眼,軒眉道:「看來姑娘很厭煩我呀。」
黛玉不解,蹙眉道:「世子何出此言?」
李明佑指著她臉上的面紗,微笑道:「林姑娘若不是討厭我,怎麼會不肯以真面目見我?」
黛玉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笑道:「世子誤會了,我戴著面紗,只因禮儀攸關,絕無別的緣故。」
李明佑走到她面前,笑著道:「只要自身坦坦蕩蕩,那些禮儀,根本不必在乎。何況我們見過面,你大可不必如此拘束。」
黛玉聽了,沉默了須臾,方頷首道:「世子言之有理,是我拘泥了。」言罷,果然伸手取下面紗,看向李明佑的目光中透出好奇之色,蹙眉道:「這莊子甚是偏僻,世子是怎麼找來的?」
李明佑凝睇著她的嬌顏,徐徐道:「自那日別後,我想知道姑娘的近況,就到北府找了北王爺,才知道姑娘已經離開北府。我找北王爺打聽你的消息,他卻以姑娘想過安生日子為由,不肯如實相告。」頓了一頓,桃花眼裡顯出一抹驕傲,笑吟吟地道:「幸好我聰明,想起當日林姑娘從賈家得了張田契,就讓人到官府打探,果然讓我查到姑娘已經將田契轉名,這才知道姑娘的住處。」
黛玉聽得有些發怔,看著他道:「如此說來,倒也費了一番周折,只是不知世子急著來找我,到底是什麼緣故?」
李明佑深深看著她,眸光炯炯如星輝閃耀,半晌才道:「自然是有事才來找姑娘。」劍眉微微凝起,嘴角勾出一個若有若無的淺笑,接著道:「林姑娘仔細聽好,別被我嚇著了,我來找姑娘,是想向姑娘討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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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情贈侍衛


黛玉怔了須臾,卻是明白他意有所指,向他行了一禮,婉聲道:「之前多蒙世子出手相助,民女才能逃脫牢籠,受世子大恩,民女還未報答。世子身份尊貴,按理說,民女不應以黃白之物回報,但民女身邊除了這些東西之外,身無長物,不如……」
李明佑搖頭,打斷黛玉的話,笑著道:「那些東西,我當然沒有興趣。」朝黛玉走近一步,深深凝視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只對姑娘……」說到這裡,故意拖長語調,慢慢止住了。
黛玉被他的話驚住,驟然抬頭,看著他的笑顏,玉顏生暈,幾乎連耳根子都紅了。
正不知所措之際,卻見李明佑轉一轉神色,哈哈大笑道:「林姑娘的臉為何這麼紅?我是想說,我只對姑娘的莊子有興趣,這裡離京城不算遠,但很是僻靜,景致也不錯,倘若閒暇時來此消磨一天,倒很不錯呢。」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他的心思,失笑道:「世子這話倒讓民女不解,以世子的身份,想到莊子裡消遣,享田園之樂,實在輕而易舉。」
李明佑凝眸看她,目光中暗含深意,慢慢道:「莊子東王府自然也有,但凡事都講究一個緣字,唯有林姑娘這個莊子,本世子才覺得順眼,至於其他的,一點意思都沒有。」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竟收起笑容,露出委屈之色,微歎道:「當初我助姑娘,只是同情姑娘的際遇,絕無挾恩圖報之心。林姑娘不說話,想必是不願意。哎,算了,姑娘不情願,我也無法勉強,剛才那番話,姑娘就當我沒說過吧。」
黛玉見他一臉悵然,不由心生不忍,想了想向李明佑道:「世子如此喜歡這莊子,不如我將地契交出來,另覓別居,如何?」
李明佑做啦有車,只為能與黛玉時常見面,沒料到她竟然想出這麼個主意,瞠目結舌,忙搖頭道:「千萬不要,我的名聲在京城已經夠糟了,倘若要了姑娘的莊子,知情的人,自然不會說什麼;不知情的,還以為我仗勢欺人,欺負林姑娘這個孤女呢。」
黛玉凝眸道:「世子這番話倒也有理,確實是民女莽撞了。」抬首看著李明佑,沉吟了一小會,咬著朱唇道:「世子說得是,人生在世,只要自身坦蕩,世人的閒言碎語,卻是不必在意。在外世子名聲如何,民女一無所知,就民女之見,世子本性是極好的,倘若以後世子起了興致,想到這裡遊玩,只管過來就是,民女定然會以禮相待。」
李明佑得償所願,心中自是歡喜,唇邊的笑容慢慢擴大,聲音也清朗歡暢:「多謝姑娘應允,以後我定然常來拜訪,還望姑娘不要嫌棄才是。」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對了,我還沒問姑娘,姑娘金尊玉貴,如今住到這裡,可還習慣嗎?」
黛玉微笑,挽髮的七寶玲瓏金簪在陽光下發出清婉的光華,徐聲道:「很好,海闊天空,自由自在,雖然是鄉野之地,但比起那些朱門,卻更讓我喜歡。」
李明佑頷首道:「姑娘喜歡就好。」沉吟了須臾,目光中微露冷意,旋即道:「賈府之人實在薄情,差點將姑娘逼上絕路,倘若將來有機會,我一定為姑娘討回公道。」
黛玉忙道:「世子與民女素不相識,卻肯如此相待,民女感激不盡,但民女受世子大恩,已經感激涕零,實不願世子再為民女的事情操心。」說著,向李明佑斂衣行禮,接著道:「如何對付賈府,民女已經有了主意,世子心意,民女心領了。」
李明佑看她一臉堅決,倒沒有再堅持,只頷首道:「既然姑娘自有主張,我不插手就是。」凝睇著黛玉,唇角泛出一抹讚賞的笑容,旋即道:「倘若是一般女子,被賈府欺辱後,要麼就白白忍受、畏縮逃避,要麼就說些以德報怨的無聊話,膈應死人。哪裡及得上姑娘的回答?姑娘心思明透、愛恨分明,我不得不敬服。」
黛玉搖首道:「因賈府那些人傷我甚深,我才想到計劃反擊,世子如此讚譽,我實在當不起。」頓了一頓,唇角的弧度微微轉冷:「在賈府時,我行事都依照本心,惹得眾人紛紛傳言,說我小心眼,愛斤斤計較。這一次,就讓那些人見識見識我是怎麼小心眼的,也不枉了當初她們對我的評價。」
李明佑更是折服,連連點頭道:「姑娘這性子,很合我的脾氣,我有言在先,絕不會插手姑娘與賈家之事,但我心中卻有一層顧慮,不吐不快。」歎了一口氣,接著道:「賈家畢竟是百年基業,宮中又有一位皇妃,地位顯赫,姑娘孤身一人,應對起來只怕困難重重。我打算將身邊的侍衛抽出兩位,贈給姑娘,以防萬一。」
黛玉吃了一驚,忙推辭道:「多謝世子美意,世子所贈之人,必定是能幹之輩,但我這莊子地處偏僻,實在委屈了他們。」
李明佑峨冠耀目、面如冠玉,深深看著她,微笑道:「什麼委屈不委屈,他們能為姑娘這樣的人效勞,是前生修來的。」
黛玉臉上微紅,執意推辭,不願再承受李明佑的恩情。
李明佑眸中閃過一抹狡黠,也沒有再勸,只是淡淡笑道:「姑娘的心意,我自是不能勉強,但那兩個侍衛的人選,我已經定好了。姑娘不肯要,我也不想再收留他們了,今日回去,就將他們打發了。」
黛玉瞠目結舌,驚得說不出話來,李明佑盯著她,接著又道:「東平王府在京城薄有名聲,那兩個侍衛都是有家有口的,若是被我掃地出門,只怕很難尋到什麼立足之地。倘若將來他們淪落街頭,沒法子供養家人,也與我無關。」
黛玉心思轉了又轉,沉默了半晌,終是道:「世子將話說到這份上,那兩個侍衛,民女不能不收。」抬眸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聲音中透出一絲嬌嗔:「世子行事與眾不同,真是讓民女無話可說。」言罷,果然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李明佑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開口道:「姑娘先是將我當成登徒子,如今想罵我是無賴嗎?」呵呵一笑,接著道:「為了林姑娘的安危,就算當一回無賴又如何?」
此刻他並不知道,自己一語成讖,這兩個侍衛,竟在不久後的危機關頭,救了黛玉一條性命。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關懷呵護,心中又驚訝又感動,本是萍水相逢的人,竟肯事事為自己打算,這樣的際遇,只怕鳳毛麟角。
只是,受如此大恩,以自己如今的能力,顯然無力償還了。這般一想,心中不由自主添了一抹惆悵愧疚。
一時之間,黛玉五味雜陳,竟是無話可說。
李明佑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彷彿凝望,是一件可以堅持到永久的事情。
過了許久,還是黛玉先醒過神來,看著李明佑道:「已經是午時了,世子不如在這裡用點便飯,如何?哎,只是要委屈世子一番了,畢竟是鄉野之地,沒什麼好東西招待。」
李明佑道:「姑娘都吃的東西,我豈會挑剔?」向黛玉打了個躬兒,微笑道:「多謝姑娘招待。」
黛玉忙還禮,微歎道:「世子這般客氣,我可當不起。」轉首看著小丫鬟秋兒,吩咐道:「你去春纖娘那裡走一趟,說有貴客來訪,讓她親自做幾道拿手菜送過來,再讓賈喜管家親自過來照應。」
秋兒忙應允了,轉身跑出院子。
黛玉便請李明佑在院子裡的涼亭裡坐了,歉聲道:「本該將世子請進屋,但裡面是民女的閨房,只能委屈世子,在這裡用膳了。」
李明佑道:「這裡就很好,姑娘不必介懷。」瞇眼看著黛玉,接著似笑非笑地道:「在哪裡用飯我不介意,但我很不喜歡姑娘一口一個民女,襯得我彷彿成了愛賣弄權勢之人。」
黛玉失笑,沉吟著道:「既如此,索性就不客套了,以後直接稱『我』就是。」
李明佑擊掌道:「很好,直來直往、爽爽快快,才對我的脾氣。」
閒話了一番,陳氏已經將菜餚做好,親自送了進來,賈喜也趕過來聽命。
黛玉便讓陳氏將菜餚擺好,想了一想,又讓陳氏下去打點李明佑侍從的飯食,最後又吩咐賈喜親自伺候李明佑用膳。
吩咐妥當後,方向李明佑道:「菜餚簡陋,請世子將就用一些。」
李明佑頷首,微笑道:「姑娘累了半日,也去用些菜餚,再午休一小會兒。我用完膳,將那兩個侍衛交給姑娘的管家,就直接回城,姑娘不必相送。」
黛玉斂衣行禮,婉聲道:「多謝世子體貼,我失陪了。」言罷帶著雪雁,飄然回了閨房。
用罷午膳,黛玉在窗下看書消食,聽到院子裡漸漸靜了下來,知道李明佑已經離開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賈喜過來請安,隔著簾子回話道:「平王世子已經走了,留了兩位隨從在此,奴才請姑娘示下,該如何安排這兩人。」
黛玉沉吟片刻,答道:「世子好意贈送,我推辭不得,這兩個人,你去安排間獨立的小院,讓他們住進去,以賓客之禮好生照看,不要委屈他們。」
賈喜忙應允下來,行完禮自去打點。
到了傍晚時分,春纖姍姍回莊,笑嘻嘻跑進黛玉的住處,向黛玉道:「姑娘交待的事情,我已經辦妥。表叔已答應留意環二爺的事情,還會找那些下人打聽。待下次我再進城,就能拿到確切消息了。」
黛玉一邊聽一邊頷首,微笑道:「今日辛苦你了,且下去歇著吧。」春纖忙謙虛了幾句,方笑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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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V章,多謝親捧場,感激不盡O(∩_∩)O





013 賈府維艱



黛玉漸漸習慣了田莊的生活,每日起來,不是看書刺繡,就是與雪雁、春纖談天說地,很是悠閒。
春纖的爹娘雖然都只有三十多歲,卻當了好幾年管事,將莊子打點得井井有條,讓黛玉很省心。除了偶爾惦記一下賈環的事情之外,可以說,黛玉再無別的心事。
這般過了兩天,黛玉想起初進莊時,自己曾說過想學做菜的話,便向雪雁、春纖道:「從賈家出來,也沒帶幾本書,我都看遍了,不如今天我們去廚房,跟陳嫂子學學怎麼做菜吧。」
雪雁吃了一驚,蹙眉道:「那天剛來時,姑娘就說過想學做菜,我還當姑娘在開玩笑呢,如今姑娘又提這件事,難不成竟真要進廚房?」頓了一頓,忙勸道:「俗話說得好,君子遠庖廚,那地方又髒又亂,與姑娘的身份不配,還望姑娘回心轉意。」
黛玉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清澈明亮,俏皮笑道:「君子遠庖廚,說的是君子,與我沒什麼關係。至於我想學做菜,是因這幾天實在太閒,想找樣事情做做,權當消遣,時間也好打發些。」
雪雁聽黛玉語氣篤定,知道她已經拿定了主意,只得道:「姑娘這話也有道理,橫豎大家都閒著,就依了姑娘的主意也使得。只是有一條,姑娘身子嬌弱,若是受不得油煙氣,就即刻出來,好不好?」
黛玉忙不迭應了,命春纖將陳氏請過來,方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起先,陳氏聽聞黛玉竟要下廚,很是吃驚,苦勸不肯應,還是黛玉佯裝生氣,發了脾氣,才讓陳氏改口應允下來。
於是之後的幾天,黛玉主僕三人便常跟著陳氏,從選材、切菜、做菜等方面學做菜餚,自得其樂。
因黛玉肯用心,學了幾天,便漸漸上了手,陳氏很是開心,至於春纖、雪雁兩人,因進度慢,常被陳氏嘮叨責怪,不過兩人也不以為意,每每一笑置之。
黛玉這邊悠閒自在、和樂融融,賈府那邊,卻是截然不同的境況。
自黛玉決然離府,不但令賈府在北王爺、平王世子面前丟臉,更捲走了一個莊子和賈母三萬兩的私房,賈母心疼又憤恨。
更嚴重的是,因為黛玉的緣故,北王爺、平王世子都將賈家看成洪水猛獸,東平王府倒還罷了,本來就沒什麼交情,北王府卻是世交,與賈府交情匪淺。
那日後,賈母命人到北府送禮,想解釋一番,不想北王爺竟絲毫不顧情面,直接將來人趕出府,還帶了話,今後要與賈府斷絕來往。
銀錢身外物,賈母雖然看重,卻並沒有到珍視的地步,北府的庇佑於賈家卻是至關重要。
數十年的交情,卻在一夕之間毀於一旦,賈母將黛玉視為罪魁禍首,時不時大罵黛玉絲毫不顧念多年來自己的養育之恩,行事瘋瘋癲癲、無法無天。
賈母心底,對黛玉的親情,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反感和厭惡,甚至很多時候,還有些遷怒賈敏,竟生出這樣一個女兒。
寶釵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心中對黛玉的恨意,自然也加深了幾分,加上沒了莊子,日子越發艱難,暗地裡不知詛咒了黛玉多少次。
這天起來,寶釵在王夫人、賈母處伺候了早飯,帶著鶯兒到賬房,看著攤開的賬本發呆。
賈家的各樣賬目,她已經熟知,一年到頭,除了地租子,就只有爵位的例銀。偏偏上下人等最愛面子,凡事都要敷衍得好看,各處的虧空累計起來,竟有四五萬兩之多。
黛玉婚事泡湯,以朱老爺商人的身份,自不敢到賈府吵鬧,只能暗歎倒霉,就此罷了,但薛寶釵心裡卻難以平靜。
寶釵本還指望著靠黛玉的婚事大賺一筆,不想黛玉鬧了那麼一場,不但沒有進項,反而又少了一樣收入,令她的處境如雪上加霜一般。賬房是一點銀子都沒有,如今是日日拆東牆補西牆,竟已經到了焦頭爛額的地步。
寶釵以手支額,歎氣道:「這日子越發難過,簡直像個無底洞似的,我的嫁妝已經賠進去一小半了。」皺了皺眉,目光中透著三分無奈,三分焦慮,接著喃喃道:「這幾年,薛家的生意艱難得很,我的嫁妝也沒多少,之前我還指望在這裡管了家,既能威風,又能提攜薛家,如今看,竟是一點都指望不上。」
鶯兒在她身邊伺候,一應事體都是知道的,也跟著歎氣,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個法子,忙向寶釵道:「這管家既然難當,二奶奶不如回了太太,辭了這件事兒,讓鏈二奶奶繼續管家,二奶奶自能落得逍遙。」
寶釵勾唇,笑容卻極淡,搖頭道:「你這主意我何嘗沒想到?前幾天我就悄悄跟太太提了,但太太執意不應,說鳳姐兒當初交出管家權利時已經說過,她打算以後都過自在日子,從今以後,凡事都不要再找她。哎,鳳姐兒如今可算是自在了,只有我在這苦海裡熬著,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主僕兩人相對歎息了好一會兒,寶釵抿了幾口茶,勉強平息了心情,轉了話頭道:「之前我告訴你,讓你吩咐文杏,多盯著寶玉一些,別讓麝月、秋紋、紫鵑那些蹄子沾他的身,就是襲人,也要多留意,這幾天文杏可有什麼話兒?」
鶯兒忙回道:「昨天奴婢問了文杏兒,她倒是時時留意,但那些丫鬟向來都只愛圍著寶二爺打轉,寶二爺又最是多情,一見有人肯獻慇勤,都笑瞇瞇接受了,文杏兒縱然想攔,也是攔不住的。何況寶二爺屋子裡丫鬟那麼多,她一個人,哪裡看得過來?」
寶釵聞言,不怪寶玉多情,反而深恨幾個丫頭,咬牙道:「那些東西太不要臉面了!寶玉是堂堂國舅爺,將來還要考功名為我掙誥命,偏偏那些蹄子整日將他迷在閨閣裡,白白耽擱寶玉的前程。哼,等明兒個我就去回了太太,府裡諸事艱難,要想法子節省開支。如此一來,就能趁機將那幾個東西打發了,省得那些東西礙我的眼。」
原來,寶釵自與寶玉成親以來,一心以寶玉為重,盼著能妻憑夫貴,時不時催促寶玉看書,好去考取功名,自然不喜寶玉常在內帷廝混。
何況,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但凡女子,無論面上多賢能,心裡還是不喜與人共享丈夫。那些丫鬟圍著寶玉打轉,就是在觸寶釵的逆鱗,寶釵自然不會容忍。
鶯兒猜出她的心思,卻沒有說什麼,只讚道:「二奶奶想得很周到,是該讓那些丫頭見識見識二***厲害了。」
正說著話,周瑞家的進來道:「宮裡的夏太監打發人來,說是有事求見。」
寶釵聽了直皺眉,心中有些明瞭,她住在賈府,未嫁前處處留意,賈家的事情,簡直瞭如指掌。
這些太監打發人過來,能有什麼好事?唯一的緣故,不過是要銀子打秋風罷了。偏偏要顧及自家娘娘的地位,對這些得臉內侍的要求,不但不能拒絕,反而還要百般討好才行。
寶釵想到這裡,忙向周瑞家的道:「我這裡還有事呢,何況我剛管家,從沒見過宮裡的人,不如讓他去見太太吧。」
周瑞家的回道:「這事是太太吩咐的,如今太太去了老太太跟前伺候,哪裡能去打擾?少不得還是二奶奶辛苦點,應酬一番,也就是了。」
寶釵聽了,無可奈何,只得有氣無力地道:「既如此,就請他進來吧。」
周瑞家的忙應了,不一時帶了個姓嚴的小太監進來,寶釵忙讓他坐了,又命鶯兒奉茶,笑問嚴太監因何而來。
嚴太監喝著茶,慢條斯理地道:「夏爺爺打發我來府上說,之前他買的房子太小,打算換個齊整些的。可巧前兒知道有一處寬敞院子,正在發賣,因此動了心思,偏近來手頭緊張,夏爺爺急得沒法,日日煩惱歎氣。」說到這裡,便看著寶釵,目光中自含深意。
寶釵心中暗恨,卻不得不陪著笑臉,和顏道:「夏老爺短了多少銀子只管說,但凡我能辦到,一定竭盡全力,絕不敢耽擱夏老爺的正事。」
嚴太監聽了這話,喜得眉開眼笑,伸手比了個三字,回道:「貴府換寶二奶奶管事,奴才也是知道的,寶二奶奶如此爽快,奴才就直說了。夏爺爺說府上很知道做人,讓奴才過來拿三千兩銀子,至於餘下的數目,夏爺爺自去籌措。」
寶釵倒抽了一口涼氣,三千兩,還說得彷彿像是恩賜一般,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才好?
就算暫且不管以後,眼前這難關,竟難以應付過去。
嚴太監在宮裡呆久了,養成了一股捧高踩低的脾氣,見寶釵半日不語,臉上不禁有些不悅,冷笑道:「二奶奶才說了,一定盡力而為,怎麼如今才要區區三千兩,就不說話了?」
寶釵無法,只能朝鶯兒使了個眼色,方道:「沒長耳朵嗎?還不去將銀子支來?耽誤了夏老爺的大事,你擔當得起嗎?」
鶯兒會意,忙道:「奶奶可是忘記了?因快到年關了,各處要用銀子,昨天付了幾筆大賬目,賬房裡只有幾百兩而已。」
寶釵佯怒道:「這事我還真忘記了,哎,倘若你這蹄子記得提醒我,哪裡會像現在這般手足無措?」轉首看著嚴太監,賠笑道:「公公也聽到了,不是我不肯,實在是有難處,這樣吧,我且想法子湊一千兩,勞煩公公帶回去,在夏老爺面前美言幾句,我自會報答公公的恩德。」言罷,卻是朝鶯兒示意,命她拿出一個裝了五十兩銀子的荷包。
嚴太監卻不接荷包,一臉倨傲之色,冷冷道:「一千兩銀子?二奶奶打發叫花子呢。賈府家大業大,怎麼會拿不出這三千兩銀子?」頓了一頓,斜睨著薛寶釵,慢慢道:「這事明擺著是二奶奶在敷衍,也罷,話不投機半句多,我這就告辭,將二***話告訴夏爺爺,讓他自己裁奪。」說著,果然站起身來,作勢要望外走。
周瑞家的見狀大急,忙走上來攔道:「公公別著急,二奶奶素來大方,今天是的確有了難處才會如此,還請公公稍等,二奶奶會想到法子,讓公公如願的。」
寶釵也變了臉色,她是明白人,知道這些太監雖然惹人厭煩,卻是得罪不起的。不然,元妃在宮裡的日子難過,賈府也討不了什麼好。
寶釵忙斂了心中的不情願,賠笑道:「這話很是,公公且稍等片刻,我即刻打發人去酬銀子,絕不敢耽誤夏老爺買屋子。」
嚴太監聽她言辭旦旦,這才回心轉意,止住腳步道:「二奶奶這話倒還像樣,念在往日的交情上,我就在這裡等一等吧。」一面說,一面轉過身子,走到鶯兒面前,將荷包拿了,笑瞇瞇地道:「這是二***賞賜,奴才自然得收下,不然,豈不是讓二奶奶沒面子?」
寶釵心中氣得七竅生煙,卻不能露出來,沉吟了一小會,卻是無法可想,只得向鶯兒道:「你去將我的首飾拿一盒出來,送到當鋪,暫且押了,盡快將銀子送進來。」
鶯兒知她如今的私房只剩下兩盒首飾,卻也不能說什麼,只得點頭應了,起身自去打點。
過了一會兒,鶯兒果然領著小廝,捧著匣子走了進來。寶釵命取了三千兩,交給嚴太監,又賠笑著講了幾句,親自送出門去了。
待回轉身,還沒喘口氣,周瑞家的便開口道:「二奶奶今天這事辦得不太妥當,太太早說過了,宮裡來的人,無論有什麼要求都要滿足。」
寶釵暗自腹誹,太太自己捨不得銀子,凡事只管讓自己出頭,也太不地道了。
心中雖不滿,卻不能流露出來,面上保持端莊的笑容,寶釵忍著氣道:「周姐姐說的是,今日是我莽撞了,以後斷不會如此。」
周瑞家的這才罷了,瞄了瞄小廝拿進來的匣子,轉了話頭道:「對了,之前太太還說,過幾天她要進宮去瞧娘娘,要找二奶奶拿點銀子打點。既然這典當的銀子還有剩餘,不如就交給奴才一併拿了,省得奴才再跑腿。」
寶釵有氣無力地揮手,皮笑肉不笑地道:「要多少銀子,周姐姐且說一聲。」
周瑞家的道:「至少也要一千兩吧。」命鶯兒將匣子開了,點了一下,卻只有八百兩。
周瑞家的見狀,露出不滿之色,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道:「知道二奶奶這裡也艱難,罷了,奴才就拿這些算了,不必再添,太太跟前,奴才自會為二太太分說。」
寶釵心中咬牙切齒,還要開口道謝,周瑞家的便命小廝將匣子捧了,一起出去了。





014 寶釵謀算


候房中靜下來,鶯兒跌足道:「才嫁過來不到二月,姑娘的嫁妝就去了一大半了,這可如何是好?」
寶釵心中更煩悶,思來想去,除了黛玉處,竟是無法可想,咬著唇道:「如今這勢頭,至少要三五萬才能將虧空填補了。少不得我想個法子,將林家那狐媚子算計了,眼前的局勢自然能夠解開。」
鶯兒吃驚道:「算計林姑娘?二奶奶可是忘了,林姑娘有北王爺、平王世子撐腰,老太太不讓我們招惹。」
寶釵冷眼看她,彷彿在看一個白癡一般,冷笑道:「你這話真可笑,你當我瘋了嗎?正如老太太所言,那狐媚子有北王爺、平王世子撐腰,我若親自出面,哪裡能討到什麼好?自然是要找個機會,蠱惑別人去害她,如此一來,當然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吸了一口氣,鬢邊的髮簪泛出清冷的弧度,聲音有森然之意:「雖然那狐媚子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們斷絕關係,但在外人眼裡,我們賈家卻是她唯一的親眷。只要她出意外不在了,那莊子和她捲走的銀錢,自然都會回到賈家手中。北王爺、平王世子那邊,就算再憐惜那個狐媚子,也是沒用的。」
鶯兒這才明白,忙奉承道:「二奶奶想得很周到,奴婢見識淺薄,遠遠不及。」
主僕兩人說了一番話,已近午時,寶釵便帶了鶯兒回房,打算陪寶玉用午膳。
不想進了院子,竟是靜悄悄的,只有文杏過來迎接,行禮道:「二奶奶回來了,寶二爺在書房呢。」
寶釵聽了,臉色略微好轉,四處望了一下,皺眉道:「怎麼不見襲人、紫鵑她們?」
文杏遲疑了一下,怯怯答道:「她們都在書房伺候寶二爺。」
寶釵聞言自是臉色不虞,忍著氣往書房趕,到了那裡,果然見寶玉站在書案前,提筆在紙上寫畫,笑嘻嘻的甚是開心。
屋裡除了紫鵑、襲人之外,其餘幾個大丫鬟也在,這個倒茶,那個磨墨,團團圍在寶玉身邊,衣香鬟影,
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寶釵不露聲色,只看著寶玉道:「寶玉似乎很忙呢。」
寶玉擱下筆,笑著道:「這些丫鬟鬧著讓我給她們畫美人圖呢,不如寶姐姐也一起來玩,我也給寶姐姐畫一幅。」
寶釵聞言心中不由甚是氣惱,自己在外面忙死忙活,為了賈家,連嫁妝都填進去了,寶玉卻在這裡與丫鬟玩鬧,這樣一對比,自己的付出真是不值得。
她雖生氣,人卻是極有分寸的,並沒有當場變臉,只向襲人道:「你且帶著其他人出去,我有話要跟寶玉說。」
襲人忙應了,帶著眾丫鬟退了出去,寶玉斜睨著寶釵,撇嘴道:「正玩得有趣,寶姐姐為什麼要將她們都叫出去?」
寶釵歎了一口氣,看著寶玉道:「自我們成親以來,因我要打理家事,也沒時間跟夫君談心,今日得閒了,我且問一聲,以後的日子,夫君有什麼打算沒有?」
寶玉不以為意,笑著道:「我還以為寶姐姐要說什麼大事呢,原來時談這個,我還能怎麼過?我們這樣的人家,什麼都不愁,自然是之前怎麼樣,今後一如既往。」
寶釵臉色變了一變,沉默了一小會,才打疊精神問道:「你如今是國舅爺,身份自然是顯赫的,但你心裡,難道就沒有什麼想要的?沒有什麼心願嗎?」
寶玉聞言,歎了一口氣,聲音略有些悵然:「我與寶姐姐做了多日夫妻,我的心事,也不必隱瞞。如今我的日子過得很自在,想要的也不多,只林妹妹一人而已。哎,之前我一心只盼著能娶林妹妹,後來老太太、母親做主,娶了寶姐姐過來,寶姐姐為人自是極好的,對我也好,但林妹妹身上卻有一股特別的氣質,府裡沒一個人比得上。」
寶釵聽了他這番話,差點沒氣得吐血,本是想問寶玉是否有求取功名之心,不想卻聽到寶玉在吐露心事,口口聲聲,最惦記的,竟然仍舊是那令自己恨入骨髓的林黛玉。
自己與他燕好了這麼多天,竟仍舊沒讓他放下那個狐媚子,這讓她情何以堪?
寶釵深深皺眉,聲音中有著咬牙切齒的憤恨:「你念著她,可惜她沒將你看在眼裡,不但拒了老太太的美意,還將北王爺、平王世子引到賈府,不止令賈府大失顏面,還捲走了幾萬兩銀子和一個莊子。」
寶玉歎道:「林妹妹的事情,這些天你念叨了很多次,我耳朵都聽出繭了。哎,其實林妹妹的性情我是最清楚的,這些天我反覆想了很多次,她雖然心裡有我,卻素來心高氣傲,聽不得什麼當妾的話兒。」說到這裡,眼睛放光,聲音也略高了幾分,眉開眼笑道:「不過這事情難不倒我,我已經想出一個法子,過幾天就去求了老太太,說想將林妹妹娶過來當平妻,如此一來,妹妹自然就願意了。到時候,我就能與寶姐姐、林妹妹一雙兩好,快活似神仙。」
寶釵氣得七竅生煙,心中隱約還有一絲驚懼,寶玉在她眼裡,一直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何況又有個當皇妃的姐姐,俊秀顯赫,簡直是百里挑一的好歸宿。
寶玉、黛玉青梅竹馬,情誼有多深厚,寶釵心知肚明。她一直不肯相信,黛玉心底對寶玉的念想,會徹底斷絕。
多半如寶玉之言,黛玉只是在計較名分,而非不願嫁給寶玉。
倘若寶玉真求到賈母面前,雖然賈母對黛玉有恨意,但黛玉背後,卻是有北王爺、平王世子撐腰的。為了籠絡這兩大王府,自然是樂見其成,絕不會違逆寶玉的心願。而黛玉那邊,若是真有平妻之位,一定會喜滋滋應允的。
如此一來,人人皆大歡喜,自己卻勢必會陷入尷尬棘手的處境。
在見識了黛玉決絕的一面,薛寶釵並不認為,她會是個弱女子。
倘若真讓黛玉進了賈家,當了平妻,依仗著背後有靠山,還不知會用什麼手段與自己爭鬥。
寶釵雖然自覺手段了得,但自己出身商賈人家,身份上,始終及不上黛玉,加上黛玉如今今非昔比,鹿死誰手,還真不能十拿九穩。
寶釵越想越煩惱,深深吸了一口氣,略微平息心情,沉吟著道:「夫君你這想法,我倒也贊成,只是老太太、太太如今正在生林妹妹的氣呢,平妻的心思,還是過一段時間再提吧。」
寶玉聞言,想了一下,雖然不甘願,卻又擔心事情難諧,便道:「你說得有理,我且耐心等一段時間,待有了合適的機會再提。」
寶釵咬著唇,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林妹妹的事情,暫且放下,我倒是想問夫君一聲,如今朝廷廣開恩科,夫君難道沒有青雲之心嗎?夫君人聰明,身份又顯赫,很有優勢呢,只要夫君肯靜心看些應試文章,考取功名輕而易舉。到時候春風得意、封妻蔭子,豈不是好?」
寶玉伸了個懶腰,興趣缺缺,搖首道:「考功名是那些窮酸書生做的事,我可沒興趣,我們這樣人家,吃不愁穿不愁,何苦汲汲於功名利祿?」
寶釵心涼了半截,勉強抑住心神,苦口婆心道:「你身份雖然顯赫,但還是要多向前看,若是有了功名,錦上添花,我也能多一份榮耀呢。」
寶玉擺手道:「你繼續勸也沒用,功名什麼的,我實在沒什麼興趣。」看了寶釵一眼,皺眉道:「寶姐姐沒嫁之前,凡事都由著我,從沒有說這些博取功名的庸俗話。如今成了夫妻,卻日日念叨功名二字,看來女兒家還是沒出閣時好,一出閣,人就變了。」
寶釵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未嫁之前,為了討寶玉的歡心,她自然凡事都隨著寶玉,但如今成親了,寶玉就是她終生的依靠,豈能向之前那般放任不管?
正難受之際,卻聽得寶玉繼續道:「功名的事情,我跟寶姐姐說清楚了,以後寶姐姐別再提了,省得影響我的心情。」拿起案上的茶抿了兩口,頓了一頓,接著道:「對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訴寶姐姐,早上襲人告訴我,近來她身子不適,不思飲食,可能是有了身孕,不如姐姐請個大夫來瞧一瞧。唔,算起來,襲人跟了我好幾年,紫鵑、秋紋、碧痕三個,也很合我的心思。寶姐姐是大方的人,不如選個吉日,將她們一併抬舉了。」言罷,卻是笑了幾聲,轉身去了。
寶釵看著他離去,消失不見,雖然一言不發,臉色卻陰沉得讓人害怕。
鶯兒看在眼裡,身子發抖,勉強收斂情緒,倒了一盞茶,送到她面前,怯怯道:「姑娘且喝杯茶定定神。」
寶釵伸手接了,卻沒有喝,而是一把擲在地上,怒氣沖沖地道:「他倒是有出息,既惦記著那個狐媚子,又想著收姨娘,竟是一點都沒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鶯兒默然,沉吟了半日,方道:「事到如今,姑娘打算怎麼辦?難道真由著二爺的意思,抬舉四個姨娘,再讓那林姑娘進門不成?」
寶釵冷笑道:「若真由著他,只怕這賈家就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姨娘由著他,愛納幾個納幾個,但那個狐媚子,卻是絕不能進門的。」沉吟了一會兒,臉色微微曲扭,接著道:「之前打算借刀殺人,悄無聲息地將那狐媚子解決了,但如今看,時間緊急,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人幫我。哎,且等上幾天,若到了緊急關頭,我自己動手,只要將計策想周詳些,自然就好了。」
鶯兒看著一反常態的薛寶釵,心中驚懼,卻不敢說什麼,反而還要奉承幾句。
寶釵只在心中籌謀,紅艷艷的唇瓣勾起,泛出淡淡的弧度,冷漠如斯。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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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運籌帷幄


寶釵向來言出必行,自打定了主意要算計黛玉,便日夜思量,悄悄打聽黛玉的行蹤,知道她在北王府小住了幾日,就搬到田莊去了。
寶釵得知這個消息自是歡喜,悄悄找賈府的下人詢問,想知道誰與黛玉住的莊子裡的佃農有牽連,也好做下一步打算。
以她的身份,下人們自不敢隱瞞,很快就探查到秋紋叔叔一家都在那莊子裡做事。
寶釵立刻拿定主意,將秋紋叫到房中,暗中囑咐了一番,以提攜她當寶玉屋裡人為餌,命她去找叔叔詢問莊子的事情,並特意囑咐,讓秋紋的叔叔時刻留意黛玉的情況。
秋紋在寶玉身邊伺候多年,對於溫柔款款的寶玉,自然也存了一樁心事。因她容貌只有中上,平時並沒有得到寶玉的青睞,一直鬱鬱寡歡,如今聽了這等好事,自是眉開眼笑,當天就向寶釵告了假,坐車到京郊田莊,探望叔叔。
待回了賈家,秋紋忙到寶釵跟前行禮,回話道:「我那叔叔品性還好,就是有些小氣貪財,我將自己幾年的積蓄拿出來,又許了重酬,叔叔已經答應幫我。他告訴我,那邊管事的,是春纖的爹娘,林姑娘自住進莊子,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靜得很。對了,似乎有個年輕公子曾到莊子探望,因穿的是常服,底下的人摸不清底細。再有,聽叔叔說,林姑娘剛進莊子時,收留了一對寒酸父女,後來莊子裡又多了兩個男的,也不知是什麼來頭。」
寶釵點頭,心中暗自尋思,黛玉自進京以來,一向養在深閨,並不認識什麼人,到田莊探望的,除了北王爺或平王世子之外,不做他想。
秋紋口中所說的黛玉收留了外人,她半點都沒放在心上。只在心中生氣,真不知黛玉到底有什麼魅力,竟能迷倒兩位身份尊貴的貴族公子。
她將手掐進掌心,抑住心中的嫉恨,向秋紋道:「你的功勞我記下了,多跟你那叔叔走動,有什麼消息立刻報來。」
秋紋喜滋滋地道:「我已經按二***話囑咐了叔叔,命他若是知道林姑娘出了莊子,就立刻報過來,二奶奶放心吧。」
寶釵輕輕頷首,又說了幾句勉勵的話,方命秋紋退出去。
這裡鶯兒便問道:「姑娘籌謀多日,不知到底有什麼打算?」
寶釵淡淡道:「那狐媚子在莊子裡,有一眾人護著,倒是不好下手,不過,她不可能在莊子裡呆一輩子,總有出來的一天。」唇角泛出一抹冷笑,聲音也森冷下來:「等她出來了,我自有法子對付她。」
鶯兒看著她略微猙獰的模樣,心中有些害怕,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如此過了幾日,寶釵正在焦頭爛額地打點賈府的家事,玉釧突然走進來,行禮道:「禮部侍郎家的陳小姐來了,正在太太房裡,因她跟二奶奶年紀差不多,太太特意命二奶奶去招呼。」頓了一頓,又加了幾句:「太太說了,這陳大小姐家勢雖然不怎麼樣,卻有個顯赫的姑姑,乃北府的太妃。近來北王爺不肯跟賈家來往,太太很煩惱,這卻是個好機會。雖然不知這陳小姐為何而來,但若是能跟她相處好了,說不定能讓她在太妃和北王爺面前說幾句好話呢。」
寶釵聞言也是眼前一亮,點頭道:「太太這想法很有道理,我一定會好好招待她的。」遂帶了鶯兒,跟在玉釧身後,逶迤著步到王夫人的住處。
及進了正房,果然見屋內坐著一位錦衣華服的少女,長得甚是標緻,眉眼間卻籠著一層淡淡的陰霾,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寶釵察言觀色,看出她有心事,卻沒有說什麼,只款款走上前見禮,又親自倒茶,送到那少女面前,態度甚是慇勤。
那少女到底是大戶人家出身,見寶釵如此熱情,倒也不好冷著臉,便答了寶釵的問話,告知自己的姓名年紀。
寶釵這才知道她名叫陳月容,乃陳家嫡出的長女,忙奉承道:「姑娘這名字真好聽,只有姑娘這模樣,才配這個名字。」
但凡少女,都有愛美之心,陳月容聽了她的誇讚,微紅了臉,聲音卻很開心:「二奶奶自己才是天姿國色,二奶奶這話,我可當不起。」
寒暄了幾句,王夫人便含著笑容,發話道:「難得你們一見面就如此親厚,年輕人在一起自在些,比坐在我這裡強。寶玉媳婦,你且帶著陳姑娘,到大觀園逛一逛,說些私房話兒。」轉首看著陳月容,問道:「不知陳姑娘意下如何?」
陳月容欠身道:「甚好,我正想與二奶奶多親近親近呢。」
寶釵忙笑道:「陳小姐願意,媳婦自是欣然相陪的。」
議定之後,寶釵果然站起身來,在一大群媳婦、丫鬟的簇擁下,領著陳月容往大觀園走。
及到了那裡,寶釵指點著園內的景致,又邀請陳月容春天過來賞花,不想陳月容卻興致缺缺,皺著眉一言不發。
寶釵是何等精明之人,見了她的異狀,心知事有蹊蹺,不動聲色揮退了伺候的人,方笑著道:「我觀陳小姐臉色,似乎有心事,陳小姐若是信得過我,不如且說出來,我願意替陳小姐分憂。」
陳月容遲疑了一下,方道:「也罷,我就實話實說了,我有事情想請教二奶奶,前段時間,我在北王府見到一個姓林的姑娘,與我表哥北王爺竟是很相熟的樣子。我四下打聽了,才知道原來她是貴府的親眷,在賈家寄居了將近十年的時間,至於其他事情,卻是一概都不知道。」眉心深深蹙起,接著道:「這林姑娘既在貴府住了十年,怎麼好端端的,竟會跑到北府去?」
寶釵沒想到她是為黛玉而來,真實的原因自不能宣之於口,只含糊道:「她去北府的原因,我卻是不知的,我只知道,因她年紀漸長,性子有些清傲,不願再寄人籬下,找賈家要了一處田莊,要去那裡過自在日子,如今她人就在那莊子裡。」
陳月容聞言,臉上陰晴不定,半日方道:「一個姑娘家,寄住多年不但不知感恩圖報,反而要找親戚討莊子,還隨隨便便跑到北王府,一點都不知避嫌,這樣的女子,真算是奇葩了。」
寶釵聽了這番話,自是察覺出她言語中的不屑,試探著問道:「聽陳小姐之意,似乎與林妹妹相識,難道陳小姐見過她不成?」
陳月容哼了一聲,不屑地道:「見是見過,一個庸脂俗粉,偏愛擺出狐媚樣子勾引人,我見了都替她害臊。」伸手扶一扶鬢髮,眉眼間俱是鬱鬱之色,沉聲道:「她若是在其他人面前狐媚,倒也罷了,偏偏看中我表哥的權勢,將我表哥迷得不知東西,真真可惡極了。」說著,卻是想起因為黛玉之故,被水溶趕出北府之事,俏臉上不由露出一層冷色,如罩寒霜一般。
寶釵將陳月容的神色看在眼裡,心中一動,眼前這女子,對黛玉似有很深的敵意,對水溶,則似乎含了一絲情愫。
若是能利用她除掉黛玉,自己卻是能省一番功夫。
她心中思量,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看著陳月容道:「難怪陳小姐看起來不開心,原來是這個緣故。林妹妹是我們府上的親眷,本來我不該說她的不是,但她做事的確有些過分,我很看不過去,那些事情,我也不願替她隱瞞。」歎了一口氣,故意露出一臉愁容,接著又道:「我也不怕陳小姐笑話,我夫君是她的表哥,當初在我們府上時,也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段,將我夫君迷得七葷八素,到如今還惦記著要娶她做平妻。」
陳月容聽了,不由一臉怒容,拂袖道:「如此說來,這姑娘可真夠無恥的。」
寶釵附和著點頭,凝神盯著陳月容,試探著繼續道:「沒想到她出了賈家,性子竟一點沒改。我說句僭越的話,北王爺那樣的身份,只有陳小姐這般品格才配得起,她胡亂使手段,實在不自量力。」
陳月容聽了她這番話,嬌顏生暈,吶吶道:「二奶奶真這樣覺得?」
寶釵忙不迭點頭,微笑道:「我看人一向最準,北王爺與陳小姐郎才女貌,很是相配。」口中奉承著,心中卻暗自歡喜,看來這個陳月容的確戀上北靜王了。
今日之事,真是一件意外之喜。之前自己還想著要設法謀算黛玉,有了眼前這人,卻是不必親自出手了。
她素來擅長謀算人心,知道但凡女子,對於意中人都是最在乎的。女子的嫉妒心一旦生出,做出來的事情,可怕得讓人瞠目結舌。
所以,目前這形勢,自己只需蠱惑幾句,自能引得陳月容出手對付黛玉,自己則可以冷眼旁觀,坐收漁人之利。
陳月容聽了她的奉承之言,卻是越發歡喜,幾乎有將寶釵當成知己之心,微笑道:「二奶奶談吐有致,雖然與二奶奶初次相見,我卻覺得二奶奶很投緣。以後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多親近親近二奶奶。」
寶釵笑回道:「我也覺得跟陳小姐投緣,以後我有閒了,一定要到陳府拜訪。」
陳月容忙道:「二奶奶只管來,我一定用心招呼。」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二奶奶年紀輕輕,就成了賈府的當家奶奶,必定有過人之處。眼前這事情,我想請教二奶奶一番,既然那姓林的姑娘舉止向來就不規矩,正好可以將這件事情告知表哥,好叫表哥跟她疏遠,如何?」
寶釵聽她開口請教,正中下懷,故作沉吟之態,搖首道:「陳小姐這法子,似乎不太可取。林妹妹行事很有手段,總是擺出一副顰眉含淚的樣子,但凡男人見了,都憐惜不已,念念不忘。依照你話中之意,北王爺似乎已經被她迷住,倘若你到他跟前分說,他不但不聽,反而還會說你是故意詆毀呢。我不瞞陳姑娘,我那夫君如今,聽不得她半句不好,但凡我勸幾句,他立刻變臉。」
陳月容聞言,臉色變了又變,拂袖道:「二奶奶這話,很有幾分道理,但是我不甘心,明知道她是個狐媚子,難道我只能在旁邊眼睜睜看著表哥入局,什麼都不能做嗎?」
寶釵看著她,目光中自有深意,沉吟著道:「我與陳姑娘同命相憐,陳姑娘的心情我能理解,辦法呢,也不是沒有,卻有些嚇人,我不敢說出來玷污姑娘的耳朵。」
陳月容看著寶釵,咬著朱唇道:「那些客氣話,卻是不必多說,我如今六神無主,二奶奶既有法子,何不指點我一番?」
寶釵故意遲疑不語,直到陳月容再三催促,方才吶吶道:「我本不願說的,但陳姑娘與我投緣,又同命相憐,還是和盤托出吧。哎,林妹妹人是出色的,又有手段,如今又獨自住在外面,想做什麼也沒人管得著。倘若她不在了,或是出了什麼意外,北王爺自不會再將她放在心上。」
陳月容被她的話驚住,呆怔了半晌,才道:「二奶奶這是何意?」
寶釵道:「林妹妹如今住的地方在京郊,甚是偏僻,我是說,倘若她進城置辦東西,遇上無賴什麼的,也是尋常之事,不足為奇。」歎了一口氣,悵然道:「我嫁進賈家,倍受夫君冷落,早就有了這念頭,只是念著她到底是賈家的親眷,不能一絲情面都不顧。」





016 書齋偶遇


在莊子裡悠閒了幾日,這日清晨,春纖惦記著賈府之事,便回了黛玉,叫了秋兒陪同著進了城。
到了傍晚時分,春纖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到黛玉跟前回話道:「我悄悄去見了表叔,可巧他才從環三爺小廝口中得知,明兒個午時,環三爺要去京城有名的書寶齋買些書籍筆墨,姑娘若是想見他,卻是個極好的機會。」
黛玉聞言心中歡喜,頷首道:「這消息很及時,辛苦你了。」
春纖笑嘻嘻地道:「姑娘對我這麼好,又提攜我的爹娘,我不過跑跑腿罷了,算不得什麼。」遲疑了一下,收了臉上的笑容,轉了話頭道:「剛才我回來的時候,倒是遇上一件奇事,趕車的伯伯說,有個陌生男子在莊子附近遊逛,鬼鬼祟祟、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見了我們的車,那男人立刻就跑了,也不知是什麼來頭。」
黛玉沉吟道:「可能只是閒人一個,不過也不能大意,待會兒你回家一趟,讓你爹爹找幾個男丁,時常到莊子外巡視,也就是了。」
寒暄了幾句,黛玉便向春纖、雪雁道:「如今我出了賈家,想見賈環實在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消息,不如且收拾一番,明兒個咱們一起進城會一會他。」
兩人忙點頭應允,分頭下去打點。
次日起來,待用罷早膳,春纖進來回道:「爹爹已經命人備了兩輛車,姑娘、我、雪雁姐姐做一輛,另一輛,命兩個男丁相隨護送。」頓了一頓,接著道:「有件事情要請姑娘做主,之前平王世子留下來的那兩個侍衛知道姑娘要進城,就到我爹爹面前說了,要護送姑娘,兩人如今正在院外等候,是否讓他們相隨,姑娘且發句話兒。」
黛玉聞言略略吃驚,沉吟著道:「這兩人身份不一般,待我親自去會一會。」言罷,接過雪雁遞來的面紗,掩住了面容,方款款步出房。
走到院門口,果然見有兩個身材魁梧的青衣人侍立著,見黛玉走在最前面,服飾又明顯不同,忙一起行禮,神色甚是恭敬。
兩人衣飾普通,長相也尋常,一眼望過去,跟莊子裡的村夫倒是沒什麼差別。
年紀略大的男子開口道:「卑職李耀,見過林姑娘。」
黛玉伸手虛扶,款款道:「李大哥不必多禮。」明眸流轉,向李耀道:「住在這莊子裡,可還習慣嗎?」
李耀忙道:「很好,管家以貴賓之禮相待,卑職簡直有些受不起。」
黛玉微笑道:「李大哥不必客氣,要兩位侍衛屈尊在我這小小田莊裡,我很是過意不去,不過李大哥可以放心,待下次見了世子,我定會勸他回心轉意。」
李耀搖頭道:「姑娘的好意,卑職心領了,但世子性情最是堅韌,已經發下話了,讓我等在此守護姑娘,等到時機成熟時,自會將我們召回。世子既有了這番話,無論姑娘怎麼勸,只怕都是不成的。」
黛玉聞言咋舌,只得道:「既如此,只能委屈兩位了。」
李耀微笑道:「卑職聽命行事,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抬首看著黛玉,接著道:「姑娘今日要進城吧?時候不早,且讓卑職給姑娘開路。」
黛玉笑了一下,溫顏道:「兩位如此用心,我自是感激,但我只是去閒逛一番,何況管家已經打點好了人手,不敢勞煩兩位大駕,還請兩位在此歇息。」
李耀搖頭,聲音中有一絲堅決:「世子命卑職用心守護姑娘,不可離姑娘左右,無論姑娘做什麼,卑職都是要相隨的。何況我等已經歇息了好幾日,姑娘要進城,若是不相陪,實在說不過去。」
黛玉見他神色堅決,倒不好再推辭,便微笑道:「如此,便勞煩兩位了。」言罷,轉首看著春纖,囑咐道:「既然有兩位侍衛大哥護送,之前安排的男丁,倒是不用跟著去了,且讓他們去做自個兒的事情吧。」
待議定了,眾人一起行了一會兒,果然見車子已經準備好,兩個車伕坐在車上待命。
兩輛車都很尋常,後面的一輛稍寬敞些,看起來也略微華麗一些,顯然是為黛玉備下的。
李耀領著另一個侍衛,上了前面的車,黛玉則帶了春纖、雪雁,坐了後面的車。
待坐好了,春纖喊了一聲,兩輛車緩緩啟行,很快就離開莊子直奔京都。
莊子離京都甚遠,走了將近一個半時辰,方才進了城。因春纖之前探過路,有她指引,一行人很順利到了目的地。
在書寶齋門口,眾人下了馬車,黛玉四處打量,見書寶齋對面有間茶樓,便向春纖道:「一路奔波,不如你與李侍衛和車伕去那邊喝茶吃點心,鬆快鬆快,有雪雁陪著我,也就夠了。」
春纖還未答話,李耀已經笑著道:「卑職是不去的,卑職還是隨在姑娘身邊心安些。」
黛玉只得謝了他的美意,扶著雪雁進了書寶齋,李耀垂著手,恭敬隨在兩人身後。
店裡的夥計見來了客人,忙不迭上來招呼,笑著道:「小店在京城也算是薄有名氣,姑娘想要什麼書籍筆墨,小店應有盡有。」
黛玉微微一笑,看了雪雁一眼,雪雁立刻會意,開口答道:「多謝小哥好意,我們自己隨意看一看,若是看中了東西,再勞煩小哥就是了。」
夥計只得應了,轉身自去,臨走前卻好奇地瞧了黛玉一眼,雖然進店的女子甚少,卻也不乏大家閨秀,但那些女子,與眼前這掩面的少女相比,似乎都落了下乘。
他的心思,黛玉一行人自是不知的,因時辰尚早,賈環還未到,黛玉便四下閒看,果然這裡書籍、筆墨紙硯為數不少,看得人眼花繚亂。
黛玉心中琢磨,當初自己在賈家時,與賈環來往並不多,但賈環在賈家處境艱難,她是知道的,只怕手頭沒有什麼銀子。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且先選幾樣東西,待會兒送給他也好。
打定主意後,便用心挑了一副中等的文房四寶,正要喚小二包好時,雪雁突然開口道:「姑娘,環二爺來了。」頓了一頓,聲音有些錯愕:「怎麼寶二爺也跟著來了?」
黛玉抬頭看時,果然見寶玉、賈環兄弟走了進來,前者一身華服,俊顏如玉,後者則穿著半新不舊的藍色長襟,縮手縮腳,看上去竟十分不起眼。
黛玉見狀,心中又是驚訝又是歎氣,驚的是不知這兄弟兩個為何會一起出現,歎的是明明都是賈家的公子哥兒,待遇、氣質竟如此不同,大約是雪雁一心都在賈環身上,這才忽略了本該是眾人矚目焦點的寶玉,先看到賈環,之後才發現寶玉。
正沉吟著,寶玉那邊卻聽出了雪雁的聲音,抬頭張望了一番,目光凝在黛玉身上,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
雖然黛玉掩著面,又有兩月未見,但她身上自有一股獨特的氣質,寶玉自是一眼就認出來了,笑吟吟地道:「真是巧了,竟然在這裡遇見林妹妹了呢。」說著,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黛玉面前,接著道:「自那日分別,已經有好久沒見了,林妹妹戴著這勞什子做什麼?還不取下來,讓我瞧瞧妹妹是不是更出塵了。」言罷,卻是不待黛玉答話,就伸手來扯黛玉的面紗。
見他如此莽撞冒失,黛玉心中不悅,急退了一步,冷笑著不說話。
雪雁忙攔在她身前,含怒看了寶玉一眼,嗔怪道:「大庭廣眾的,寶二爺一上來就揭我們姑娘的面紗,這般作為,也算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嗎?」
李耀雖然不明狀況,卻也忙上前相攔,呵斥道:「哪裡來的登徒子?」
寶玉被兩人的話一刺,臉上有些泛紅,忙辯白道:「這次是我冒失,忘記林妹妹是閨秀,不能在眾人面前露出面容,但我有這舉動,也是因為多日不見妹妹,太過想念才會失態,還請妹妹不要見怪。」
黛玉冷哼一聲,沒有言語,滿腔喜悅的寶玉見她似乎不為所動,不由一臉錯愕。
他們的對話,賈環自是也聽到了,知道黛玉在此,躊躇了一會兒,慢慢走過來,向黛玉道:「林姐姐別來無恙?」
因寶玉在場,黛玉並沒有表現親近之情。只頷首道:「很好,多謝關心。」
寒暄了幾句,雪雁盯了寶玉幾眼,因心中不解,忍不住問道:「寶二爺素來不愛逛書齋,怎麼今天有興趣來這裡?」
寶玉頓了一下,道:「依著我,自是不喜歡來這種地方,我與其他府邸的公子哥兒約了,一起喝酒閒聚,走到這附近,見環兒走了進來,就特意跟過來瞧瞧,看看以他的能力,到底能買得起什麼樣的東西。」言罷,掃了賈環一眼,目光中隱約露出不屑之意。
賈環多次受到這樣的對待,倒是不以為意,只是默默低下頭,沒有半句反駁之言,看得黛玉心中暗歎。
寶玉勾著唇,接著道:「雖然環兒是個惹人厭的,但今天倒是幸虧他,我才能見到妹妹。唔,有妹妹在,那酒宴我也不去了。」深情款款看著黛玉,臉上露出極燦爛的笑容,旋即又道:「這地方聒噪,妹妹必定呆得不耐煩,不如我帶妹妹去酒樓坐坐,要一間雅間,暢訴情懷,如何?」
黛玉冷冷道:「寶二爺這話可笑,你我已經形同陌路,哪裡還有什麼情懷可敘?」





017 語激賈環


章節名:017 語激賈環
待寶玉走後,一直默默不語的賈環低垂著頭,轉身也要離開,黛玉見狀忙止道:「環兄弟請留步。」
賈環一臉錯愕,回頭道:「林姐姐有事嗎?」
黛玉輕輕點頭,徐聲道:「今兒個我是特意來找你的,這附近有個酒樓,不如我們去喝杯茶,閒聊一番,如何?」
賈環更是吃驚,瞪大眼睛,半日都沒有開口說話。
黛玉看著他,淡笑道:「環兄弟,我知道,你我素日並無來往,我突然來找你,你心裡一定有疑惑,但是,我對你絕無惡意,相反,我是來幫你的。」頓了一頓,收了笑容,聲音中多了一絲凝重:「剛才寶玉是如何辱你的,我聽得一清二楚,如果你想繼續過那種日子,你就當今天沒見過我。如果你想改變自己的處境,將之前所受的欺辱百倍千倍還回去,你就跟我走。」言罷,明眸流光,凝在賈環身上,再不發一言。
賈環臉色變了又變,眸中依次閃過疑惑、不甘、希冀,最後終於咬著唇道:「如果林姐姐不是在說大話,我跟著林姐姐走一趟又何妨?」
黛玉見他如此應答,暗自一笑,溫然道:「環兄弟請隨我來。」言罷,扶著雪雁飄然往外走,李耀、賈環在後相隨。
一行人步到之前春纖等人落腳的茶樓,春纖忙迎了過來,黛玉便命她找夥計要一個雅間,好與賈環安靜敘話。
黛玉叫了幾樣精巧點心,又讓夥計泡了一壺上等的碧螺春,留了雪雁、春纖在房中伺候,方請賈環坐了。
賈環瞥著黛玉,眉頭深鎖,迫不及待問道:「林姐姐突然離府,原因我一點都不知道,今天林姐姐說是為我而來,到底所為何事?」
黛玉微笑不答,只解下面紗,讓雪雁給他斟了一杯茶,柔聲道:「既來了茶樓,自是要喝茶的,環兄弟且嘗一嘗,看這茶是否合心意,若是不喜歡,我再讓人換一種送上來。」言罷,自己也端起茶,慢條斯理品了起來。
賈環聞言,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喝了兩口茶,向黛玉道:「茶自然是好的,不用換了。」歎了一口氣,聲音中透出悵然之意:「素日裡送到我和姨娘那裡的,都是些茶末子,這樣的好茶,我還是第一次吃到。」
黛玉微笑道:「這個算什麼?只要環兄弟出息了,連貢茶也不在話下。」
賈環眼睛發光,盯著黛玉道:「剛才林姐姐說有法子改變我的處境,難道林姐姐有心要幫我?」
黛玉凝眸看他,須臾搖頭,一字字地道:「你錯了,能改變你處境的,只有你自己,我幫不上什麼忙。」
賈環一臉疑惑,皺眉道:「林姐姐這是什麼意思?」
黛玉溫然道:「我的意思是,我能給你指一條路,但是,最終是否能成功,卻是要靠你自身的努力。反正這裡沒有外人,我便與環兄弟開誠佈公,爽爽快快談心事好了。」
嬌美的臉頰上泛出一抹淺笑,從容道:「當初我住在賈家時,你過的什麼日子,我雖常在深閨,也是略知一二的。你是賈家正經的哥兒,但因是庶出,一直不被人重視。在老太太心中,你似有若無,連寶玉一根頭髮都及不上;在二太太心中,你是會分薄寶玉家產的人,唯恐哪天你出人頭地,所以凡事都壓著你,刻薄你們母子,我說得可對?」
賈環低垂著頭,半日才咬牙切齒道:「林姐姐這話還說輕了,在賈家,我們母子的待遇,連體面的下人都趕不上,更要時不時受太太的侮辱、寶玉的嘲笑,至於那些下人,個個都是逢高踩低之輩,不但對我們毫無敬意,還經常說閒話,指桑罵槐,簡直可惡極了。」
黛玉容色沉靜如水,歎道:「你日子的確過得艱難,我記得小時候與你初見時,你就是一副縮手縮腳的模樣,到了如今還是如此,自然是因為那些人刻意打壓的緣故。」眉梢微挑,明眸流光,旋即道:「但我知道,你並非庸碌之人,縱然處處被人壓制,但家塾你還是堅持日日去,還惦記著到書寶齋買東西,比游手好閒的寶玉強得多了。」
賈環沉默許久,方道:「原來我的努力,別人都忽視了,林姐姐卻看到了。處處受人壓制,我再蠢笨,也會有反抗之心,何況姨娘視我為終生依靠,我不能一事無成,讓她悵然失望。」
經過這一番交談,黛玉已經知道,在賈環膽怯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想上進的心。
這就好辦了,自己不必說那些勸他努力的話,只需指點幾句,便能使事情按照自己所預期的發展下去。
心中想著,黛玉看著他的目光透出鼓勵之意,婉聲道:「你如此孝順,倘若姨娘聽到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賈環歎了一口氣,過了須臾,目光微冷,聲音中泛著苦澀之意:「姨娘如何,我並不知道,但我雖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卻明白,我方纔的話,有些托大了。縱然心裡拚命想改變自身處境的,又能如何?我天資有限,更有太太時時在旁虎視眈眈,常藉著讓我抄寫佛經為由,耽誤我看書的功夫;還剋扣我與姨娘的開支,筆墨紙硯什麼的,都是我自己用積攢下來的月錢置辦的,至於老爺書房裡的應試書籍,更是碰也不讓我碰。有這樣一個外善內狠的嫡母在,我這一輩子,想翻身只怕難於登天。」
黛玉微笑道:「只要環兄弟自己立定了決心,二太太又如何?考取功名的士子,身份低微、處境艱難的不計其數,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一切,只在環兄弟自身的努力。」手指篤篤敲著桌面,燦然而笑:「如今我只問環兄弟一聲,環兄弟堂堂男子,對自己是否有信心?」
賈環被她的話激住,頷首道:「信心我從來不缺,但處在賈家那種環境,我只怕此生難有作為。」
黛玉嫣然道:「只要你有信心,一切都好辦,我會助你一臂之力。」溫然看著他,目光中透出鼓勵之意,接著道:「你所言不差,賈家的人情冷暖我已經看慣,那些人一個個都是替著自己打算,在那地方,想要靜心唸書有所作為,實在不是易事。倘若你真有心,不如設法離了那裡,尋個安靜地方用功,等到學有所成金榜題名,再回去自然一切都有所改觀。」
賈環歎息道:「林姐姐之言,我何嘗沒有想過?但一來,我捨不得撇下姨娘,二來,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身無分文,若是離開賈家,竟無立足之地。」
黛玉款款道:「立足之地好辦,只要你有心,我自會為你設法。至於趙姨娘那邊,倘若你離府,姨娘的日子的確會難過些,但是,只要你能有出息,苦熬一兩年,姨娘自然也是情願的。男子漢大丈夫,遇見事情當斷則斷,我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思量,盡快給我一個答覆。」
賈環聽了,臉上露出心動的神色,喃喃道:「林姐姐真肯幫我?」
黛玉微笑點頭,聲音堅決:「我一言既出,絕不反悔,如今只看你自己的意思。」
賈環默然許久,再抬首時,眉間隱有憤色,一字字道:「多謝林姐姐為我設想,我在賈家吃的苦夠多了,我願勉力一試,聽從林姐姐指點。」頓了一頓,問道:「還請林姐姐告訴我,到底該如何離開賈家,又該去哪兒尋容身之地。」
黛玉早在心中籌劃好了,胸有成竹地道:「我的法子很簡單,京郊有一處名叫迦葉寺的寺廟,歷來就是貧寒學子寄居之地。環兄弟回去後,只管裝病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想到佛門清淨地沾沾佛氣。只要你去了迦葉寺,我自會讓雪雁時常過去打點,安頓你日常起居,為你送筆墨紙硯和應試所用的一切書籍。」
賈環雖舉止畏縮,人卻不傻,心領神會地道:「姐姐此計大妙,老太太對我一點都不在乎,二太太更是素來看我不順眼,倘若知道我想離府,定然樂得手舞足蹈,多半立刻就將我打發了,巴不得我在外面受苦受難,一輩子都不回去賈家才稱她的心願。」
黛玉見他聽懂自己的意思,心中很是高興,微笑道:「既然你也同意了,那你回去後,依計行事就好了。」說著,命雪雁拿出一個荷包,遞給賈環,溫聲道:「這裡有一百兩銀子,一半是給環兄弟打點,另一半則是交給趙姨娘做私房,可以讓她在你離府的日子,過得稍微寬裕一些。這銀子是我真心誠意給你的,你千萬不要推辭。」
賈環默了須臾,伸手接過銀子,低低道:「林姐姐事事為我著想,我暫且領了姐姐的好意,日後一定雙倍奉還。」瞧了黛玉兩眼,聲音中透著疑惑之意:「環兒還有一事不解,按理說,姐姐與環兒一向都不親近,為何今日竟肯與環兒談心事,為環兒謀劃前程?」
黛玉答道:「這緣由,我也不必瞞你,因為我跟你一樣,都是被賈家薄待的人。」臉上雖有笑容,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我幫你,是要讓那些人親眼看看,一向被忽視的你,不是沒有出息之人,反而,那被他們視若珍寶的寶玉,才真正是游手好閒、一事無成之徒。」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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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細解商道
因李耀在的緣故,黛玉幾人並未受到損傷,但畢竟受了一場驚嚇,回到莊子,春纖忙讓人熬安神藥,伺候黛玉喝了,方才用晚膳歇息。

    次日起來,黛玉主僕幾人談起這件事,春纖皺著眉道:“按照那什麼慕容少爺說的,姑娘的消息是有心人透露的,如此說來,前天我在莊子外遇上的陌生男子,多半是被人派來試探消息的。”

    雪雁輕輕頷首,頓了一下,沉吟著道:“在京城,除了賈家之外,我們並沒有和其餘人來往,我實在想不出,除了她們那些人,還有誰會如此黑心腸加害姑娘。”

    黛玉微微抿唇,那笑容卻極淡,凝眸道:“你猜得不錯,昨天的意外,必定跟賈家脫不了關係。可惜我們沒有證據,又是平頭百姓,這件事只能暫時啞忍,以後有機會再奉還回去。”

    雪雁聞言撇嘴,卻也知道身份有別,無法與那些人針鋒相對,不甘地歎了一口氣,方轉了話頭道:“賈家那些人,一旦起了壞心,一計不成必定會再想一計,看來以後我們得加倍小心才是。”

    黛玉沉吟道:“你這話很是,好在莊子男丁多,又有平王世子的侍衛在,只要我們不出門,應該不會有大礙。”

    春纖一邊聽一邊頷首,突然想起一事,抬首看著黛玉道:“這莊子之前是賈家的,姑娘你說,莊子裡會不會有賈家的內應?”

    黛玉經她提醒,不由心中一動,蹙眉道:“這事情實在說不清,這樣吧,且去將你爹爹喚來,我來問一問就知道了。”

    春纖忙應了,起身自去打點,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賈喜已經進來,隔著簾子恭敬請安,方道:“小女已經將事情說了,不知姑娘想問什麼?”

    黛玉淡笑道:“這莊子的事情,一向都是賈管家打點,我想問賈管家,這莊子裡與賈家有關係的是不是很多?近來莊子裡是否有異常?譬如賈家是否有人過來?莊子的人是否出去過?”

    賈喜忙答道:“莊子裡的人,多半都與賈家沾親帶故,至於姑娘說的異常,近來除了小女和姑娘進過城之外,並無人外出,倒是前幾天有個叫秋紋的,說叔叔賈盛住在莊子裡,到這兒探望過。”

    聽了這番話,黛玉、春纖互看一眼,心道果然不出所料,是賈家在搗鬼。

    春纖咬著唇道:“秋紋是寶二爺房裡的,看來,主使之人必定是薛二奶奶。”

    黛玉頷首,眸中慢慢泛出一絲清寒,她與寶釵之間,雖然有些芥蒂,卻從沒想到,素來以穩重大方示人的薛寶釵,心計竟如此深沉毒辣。

    黛玉本是淡泊之人,但這並不代表她軟弱可欺,被人如此算計,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忍不了。

    此時自己還不能如何,但來日方長,總有一日,自己會奮力反擊,令她翻不了身。

    賈喜素來機智,聽了她們這番話,略有所悟,皺眉道:“姑娘懷疑昨天的事情跟那秋紋有關?”吸了一口氣,旋即道:“姑娘放心,這事情奴才會處理,奴才馬上去找賈盛盤問,倘若事情屬實,奴才立刻將他一家子逐出莊子。”

    黛玉搖頭道:“事情雖然**不離十,不必盤問,也不必逐人。”

    雪雁蹙眉道:“像這樣的人是咎由自取,姑娘不必心軟。”

    黛玉淡淡道:“你誤會了,我不是心軟,我是不願打草驚蛇,現在已經知道內鬼是誰,可以想法子防備,倘若我們將人趕了,那邊必定會另想法子,另找人監視我們,到時候可就防不勝防了。”

    雪雁聞言會意,頷首道:“姑娘所言甚是,是我想偏了,既如此,就不趕那家人了,只請賈管家多多留意,也就是了。”

    黛玉介面道:“還有,賈管家也要留意其他人的一舉一動,倘若發現有異常,一定要儘快通知春纖。”

    賈喜連忙道:“事關姑娘安危,奴才知道輕重,一定會盡心的。”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姑娘還記得初來莊子時收留的陳福嗎?”

    黛玉點頭,微微皺眉道:“有事嗎?”

    賈喜回道:“這陳福是個有才幹的,這段時間幫了奴才不少,奴才想請示姑娘,將他提拔成副管家,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沉吟道:“賈管家既認同他,想必是個出眾的,但他沒有簽賣身契,又是新來的,若是貿然提拔,也不知其他人是否服氣。也罷,且讓秋兒去將他喚來,待我問清楚他的來歷,看看是否能想個妥當法子。”言罷,便揚聲喚過秋兒,囑咐了幾句。

    過了小半個時辰,秋兒領著陳福進來,陳福忙在簾外請了安,感激涕零道:“多虧姑娘收留,小人父女才不致流離失所。”

    黛玉微笑道:“這些感激的話不必多說,今兒個喚你來,是想問問你的出身來歷,雖然你沒簽賣身契,但也要將家鄉何處,之前做何營生說了,我也好有個底。”

    陳福感激她收留之情,自是和盤托出,回道:“小人不敢隱瞞,小人祖籍徽州,祖上都是做生意的,當初在家鄉時,也有幾間店面,日子頗過得去。不想前兩年新知府到任,是個極貪婪的,時常找人到店裡要銀子,我應付了幾次,後來實在煩不過,抱怨了幾句,惹得知府大怒,暗中指使人將小人誣告了,所有

    家產賠得乾乾淨淨。因銀子用完,家鄉又無處容身,只能到京城來投親。”

    黛玉聽了,心中不由有些憐憫,唏噓道:“如此說來,你倒是個可憐人。”歎了一口氣,略斂了神色道:“你的來歷我已經清楚了,如今我倒想問問你,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陳福恭敬道:“小人多謝姑娘多番照顧,小人打算在這莊子裡做幾年事情,積攢些銀子,做點小本生意,以後若是有機會,再重振家業。”

    黛玉頷首道:“你這志向可嘉,我願助你一臂之力,不知你意下如何?”

    陳福滿腹疑惑,皺眉道:“姑娘的意思,小人不是很明白。”

    黛玉撫著手上的玉鐲,微笑道:“賈管家在我面前時常贊你,可見你才能不錯,以你的能力,困在這莊子裡卻是委屈了。我手頭上有些零碎銀子,打算拿出來交給你,做行生意,至於做什麼,由你自己決定,一應事體,也由你決斷,如何?”

    陳福瞪大眼睛,咋舌道:“姑娘竟如此信得過小人,不怕小人拿了銀子跑了?”

    黛玉微笑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當日在莊子前,你境遇落魄,卻從沒想過賣女兒求生路,我便看得出你這人品性很好,絕不是那些勢力小人可比。”

    陳福聞言更是震驚,默了半日,再開口時,聲音中多了一絲凝重:“姑娘如此信得過小人,小人受寵若驚,但素來做生意便是有風險的,若是虧了,小人……”說到這裡,便止住了。

    他言語中未盡之意,黛玉卻是明白的,從容道:“你所擔心之事,我也想過了,我雖在深閨之中,卻也知道這做生意有賺有折,但若是一味只擔心折了本錢,而不敢去做,豈不可笑?今兒個我就將話說明白了,無論是賺是虧,我都承受得起。倘若賺了,五五分賬,若折了,都算在我頭上,我自會安然接受,絕不會怪你半分。”

    陳福被她的話驚住,雖在初冬時節,額頭卻有汗水沁出,慢慢道:“姑娘竟如此有見識,之前倒是小人小看了。”

    黛玉唇角泛出一抹淺笑,徐徐道:“如今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一則是留在這裡做事,維持溫飽不成問題;二則去外面闖一番,你那重振家產的心願,便有機會提前實現。我言盡於此,何去何從,任由你自己選。”

    陳福聞言驟然抬首,隔著簾子,黛玉的身形難以看清,但那日與黛玉初見的情景,卻是記憶猶新,身姿窈窕,嬌喘微微,一副不勝羅衣之態。

    原先只當她是個不出閨門的纖弱女子,雖有善心,卻並無見識才幹。今日這番話,卻是出乎意料,讓自己這個鬚眉男子也生出慚愧,感歎裙釵輩裡,也有不凡人物。

    他心中感慨,思量半晌,漸漸有了計較,深深一揖,感歎道:“姑娘才智決斷,實在令小人慚愧。姑娘既有經商之心,小人願意效勞。”

    黛玉見他應了,微笑道:“如此,就辛苦你了。倒是還有件事情要與你商量,你那女兒年紀幼小,又是沒娘的孩子,在這裡,衣食樣樣有人照應,又有小孩作伴,倒是不錯的。若是跟了你外出,一來她年紀小,不一定吃得消,二來無人照管,實在不妥。不如還是讓她留在這裡,我自會讓賈管家細心照管。”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你別誤會,我絕無防你之心,此事由你自己決斷,倘若你堅持要將女兒帶走,我絕無異議。”

    陳福忙道:“姑娘一番好意,小人豈會誤會?正如姑娘所言,在這裡樣樣妥當,將女兒留在這裡小人很放心。”

    黛玉微笑道:“你放心,我必不會辜負你的信任。”言罷,便命雪雁拿出五百兩銀子抱起來,交給陳福,囑咐了幾句,方讓他和賈喜自去打點。

    候兩人去後,雪雁皺了半日眉,終是問道:“姑娘向來不喜商賈之事,為何今天竟要支持這陳福?”

    黛玉搖頭道:“你錯了,商賈之事,我並不厭煩,我只是不喜歡唯利是圖、滿身銅臭的商人。”梨渦上泛出一抹清淺笑容,聲音從容自若:“我自來了莊子,方才知道以前自己坐井觀天,見識淺薄。莊子上的人日日辛勞,日子只是稍過得去而已,那些無田無地的,還不知多艱難呢。如今我手頭上,除了一些現銀之外,只剩這個莊子能有進項。”

    雪雁仍舊不解,深深皺眉道:“姑娘手頭的銀子雖然不多,過日子卻也夠了,何必攙和到商賈之事中?”

    黛玉微笑道:“若只是自己過日子,當然夠了,但我心裡卻另有想法,當初爹爹常懷悲天憫人之心,我是他的女兒,之前沒法子倒也罷了,如今既有能力,自當繼承父親遺志。近年盛世太平,商人大有可為,我支持陳福去經商,若是賠了,就自認倒楣,若是僥倖賺了,將來我便能夠幫助那些日子過得艱難的貧民,豈不是好?”

    雪雁這才明白她的心思,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敬服,在世人眼中,經商的目的,是不擇手段牟取暴利,但在黛玉心中,商道竟不是用來賺錢,而是用來濟世濟民的途徑。

    雪雁心中感慨,歎息道:“原來姑娘是打的這個主意,姑娘菩薩心腸,我實在遠遠不及。”

    黛玉淺淺微笑,搖頭道:“只是一點想法罷了,你這般誇讚,我倒是要臉紅了。”

    話音剛落,卻聽得屋外傳來一道聲音,沉穩卻陌生:“菩薩心腸,姑娘當之無愧,何須慚愧?”

    黛玉主僕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住,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還是黛玉先回過神來,清咳了一下,聲音中透出一絲驚疑:“來者是誰?這莊子,你是怎麼進來的?”

    神不知鬼不覺的,竟有人進了莊子,經歷了昨日之事,黛玉自不能無動於衷,保持從容自若的心態。

    話音剛落,聽得屋外響起輕笑聲,旋即聽得有人道:“林姑娘不必驚慌,是我來了。”

    這聲音與之前那道聲音截然不同,透著熟悉的味道,黛玉立刻反應過來,驚訝道:“來的可是李世子?”

    雪雁聞言,立刻掀開簾子出房查看,果然見李明佑站在院子裡,身側還隨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那男子身穿紫色團服,衣料不過中上等,但氣質尊貴,隱隱之中,透著一股高貴威儀,身份似乎很不尋常。



019 初現端倪
話音剛落,卻聽得屋外傳來一道聲音,沉穩卻陌生:“菩薩心腸,姑娘當之無愧,何須慚愧?”

    黛玉主僕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住,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還是黛玉先回過神來,清咳了一下,聲音中透出一絲驚疑:“來者是誰?這莊子,你是怎麼進來的?”

    神不知鬼不覺的,竟有人進了莊子,經歷了昨日之事,黛玉自不能無動於衷,保持從容自若的心態。

    話音剛落,聽得屋外響起輕笑聲,旋即聽得有人道:“林姑娘不必驚慌,是我來了。”

    這聲音與之前那道聲音截然不同,透著熟悉的味道,黛玉立刻反應過來,驚訝道:“來的可是李世子?”

    雪雁聞言,立刻掀開簾子出房查看,果然見李明佑站在院子裡,身側還隨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那男子身穿紫色團服,衣料不過中上等,但氣質尊貴,隱隱之中,透著一股高貴威儀,身份似乎很不尋常。

    雪雁一瞥之下,心中無端生出一股驚懼,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連行禮都忘了。

    屋內的黛玉見外面沒動靜,心中有些驚訝,但因來人是李明佑,倒是立刻鎮定下來,想了想便拿了面紗掩住臉,方扶著春纖,款款走了出來。

    行到門外,見了那氣度威嚴的陌生人,黛玉也是又驚又愕,但還不至於驚懼,向秋兒招了招手,讓她泡一壺好茶,送幾樣點心出來。

    待安排妥當,黛玉方從容走過去,向李明佑行禮,婉然道:“見過世子。”明眸流轉,落到那位陌生人身上,微微蹙眉道:“不知這位是什麼人?”

    李明佑臉上現出一絲異樣,沉吟著沒有說話,倒是那陌生人笑了一下,沉穩地道:“姑娘不必驚慌,我與佑之是親眷,你喚我一聲安老爺吧。”

    黛玉聞言略略沉吟,佑之多半是李明佑的字,看來這人與李明佑的關係應該很親密。

    黛玉瞥李明佑一眼,方笑道:“見過安老爺。”說著,便斂了衣裙,向那人行了一禮。

    黛玉心底,有些不喜李明佑帶陌生人到莊子來的舉動,但來都來了,自己身為主人,將人拒之門外的事情是做不出來的,因此也只能無奈地保持面上的禮儀。

    她的眼神,李明佑卻是看懂了,攤了攤手,聲音有些無可奈何:“今日是我莽撞了,姑娘千萬別放在心上。”

    看一眼安老爺,臉上浮現出煩惱之色,皺眉道:“但這事情也不是我願意的,昨兒個晚上,李耀用信鴿傳了這邊的消息,我有些擔心,就想過來瞧瞧姑娘。哪知上午我向底下的人傳訊,說要來田莊,竟被他聽到了,非要纏著一起來,我拗不過,只能將他帶來了。等到了這裡,他又非說想暗中看看姑娘的談吐,不許小丫鬟通傳,事情就是這樣,姑娘千萬包涵些。”

    安老爺聞言,有些哭笑不得,佯怒道:“你這小子,竟敢言語無狀,真當我沒法子治你嗎?”

    黛玉並沒有聽出他是在開玩笑,只當他真生氣了,忙開口道:“只是小事,安老爺何必跟世子置氣?世子品性很好,只是為人略輕狂了些罷了。”

    安老爺唔了一聲,眸中現出一抹笑意,看著黛玉道:“近年來佑之的名譽差得很,素來只有損他的,沒什麼贊他的,姑娘竟肯為他說好話,真出乎我的意料。”

    黛玉微笑道:“正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我與世子初見時,也誤會他的為人,直到後來再見時,我方知世子外表不羈,卻有一副俠骨心腸。”

    她言語平靜,卻蘊含著激賞之意,李明佑俊臉上泛出暈紅之色,半晌才朝黛玉拱手,聲音有些羞赫:“姑娘如此讚譽,實在不敢當。”

    安老爺看得哈哈大笑,指著李明佑道:“你這小子向來自稱紅粉叢中遊刃有餘,今日竟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真是好笑。”

    李明佑心中本對黛玉有情,聽了這番調侃,正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俊臉越發顯得通紅,竟似要滴出血一般,微低下頭沒有言語。

    黛玉料不到他會露出這種神色,但並沒有細想緣故,只默了一默,向安老爺道:“我這地方甚是偏僻無趣,卻是有些委屈安老爺了。”

    安老爺微笑道:“姑娘不必說這種話,偷得浮生半日閑,這鄉野之地,景致很不錯,仿佛世外桃源,倒是很合我的心思。”凝睇著戴了面紗的黛玉,沉吟著道:“今日相見,也算有緣,不知姑娘是否願意摘了面紗?”

    黛玉想也不想,便搖頭道:“安老爺這要求,請恕我不能答應,我出來相見,已是逾矩了。”

    安老爺聞言,微微眯起眼睛,聲音中透出莫名的意味:“你與佑之見面時,也是蒙著面紗嗎?”

    黛玉沉吟了一下,如實搖了搖頭。

    安老爺便道:“如此說來,你也破例過。”劍眉輕挑,不緊不慢地道:“雖然我並沒有說自己的身份,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姑娘,我的身份,可不是他能比的。”

    黛玉愕了須臾,不卑不亢地道:“安老爺誤會了,我之所以摘下面紗與世子相對,並不是為了他的身份,而是因為他品性好,值得我以朋友之禮相待。”

    安老爺沉吟著道:“按你言語之意,除了在真心認同的朋友面前,你是不會露出真容的?”

    黛玉微笑,眼中的光澤清潤如水,慢慢頷首道:“可以這麼說。”

    安老爺看著她的眸子,半晌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強了。”揚唇輕笑,卻又加了一句:“想見姑娘的真容,竟如此不容易,看來我得與姑娘多接觸接觸,等姑娘認同了我的人品,自然就不會再拒絕我了。”

    黛玉聞言啞然,一時之間竟不知何言以對。

    李明佑臉色微變,晲了安老爺一眼,聲音中有些鬱鬱之意:“老爺是大忙人,這話是說笑的吧?”

    安老爺聽出他言語中的驚慌,心中浮現出一絲了然,李明佑這小子如此緊張眼前這女子,多半是動了真情了。

    這風流小子肯收心,倒也是件難得的好事。

    心中這般想,口上卻玩笑道:“這位姑娘身姿窈窕,吐語如珠,多半是位絕代佳人。為了一見她的真容,花些心思,也在所不惜。”

    李明佑聽了,臉上青白交加,隱約還浮現出一絲蒼白,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黛玉聽了安老爺的話,心中自然也不舒服,但顧念著自己是主人,只得默默忍了,朝安老爺道:“此時已是午時,不如兩位到廂房稍坐一會兒,我命人打點一下,留世子與安老爺在這裡用餐便飯,如何?”言罷輕輕一福,有禮而疏離。

    安老爺見她聽了自己略有些輕薄的言語,竟還能保持從容自若之姿,倒是有些佩服,微笑道:“客隨主便,有勞姑娘了。”

    黛玉見他應了,便說了一聲失陪,帶了雪雁進屋,喚過春纖,讓她去傳話,吩咐賈喜管家備一桌齊整乾淨的酒席。

    春纖有些為難,皺眉道:“要乾淨不難,我讓娘親親自下廚就行,但今日個世子來得匆忙,沒什麼好材料,備出來的酒席只怕不好看。”

    黛玉微笑道:“這個卻是不必擔心的,上次世子來時,也是用農家菜招呼,雖然他今兒個帶了人來,但我瞧那人的氣度,也是富貴之輩。”清澈的眸光中透出了然之意,胸有成竹地道:“日日山珍海味的人,偶爾吃一頓農家菜,必定會覺得新鮮,上次世子吃了這裡的菜,也贊過好吃的。我按你娘的拿手菜擬個單子,你拿下去讓她只管照辦就是。”

    春纖只得應了,黛玉又命她待會兒親自伺候兩人用飯。

    一時黛玉擬了單子,卻是四葷四素,外加一個湯。素菜是蘿蔔丸子、韭菜雞蛋、清炒白菜、燒豆腐,葷菜是手撕雞、豬肉粉條、醬牛肉片、柳葉餃,配了一個蘑菇雞湯,材料尋常,菜式也普通,竟與昔日黛玉吃的沒有什麼分別。

    春纖雖然覺得菜式太尋常了,但見黛玉一臉篤定,只得將信將疑地拿了單子,自到廚下安排。

    過了小半個時辰,春纖帶了兩個丫頭,將做好的菜肴提進院子,一一擺好,方請安老爺、李明佑用飯。

    春纖滿心忐忑,在兩人身側伺候,卻見安老爺露出滿意的神色,點頭道:“這裡的菜肴很乾淨,看起來色香味俱全呢。”言罷舉筷嘗了,卻是讚不絕口。

    春纖這才放下心來,安心伺候兩人用膳。

    待兩人放下筷子,竟將桌上的菜吃了大半,春纖忙命秋兒奉茶,自己告退出來回稟黛玉。

    這時黛玉也略用了些飯,得了消息,依舊掩著面紗出來,先向兩人行了禮,方道:“菜肴簡薄,委屈兩位了。”

    安老爺搖頭道:“味道很不錯,多謝姑娘款待。”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方才我與佑之進院子時,正巧聽到姑娘說了一番商人方面的話,姑娘見識與眾不同,實在難得。”

020 賈環離家
候那安老爺走後,李明佑便慢慢欠身道:“今兒是我冒失了,姑娘千萬不要生氣。”

    黛玉知他說的是帶安老爺過來的事情,伸手摘了面紗,微笑道:“這道歉的話,世子已經說過了,我沒有放在心上。”頓了一頓,微顰秀眉道:“只是這安老爺,氣度與眾不同,看起來應該不是一般人。”

    李明佑微微頷首,道:“你眼光不錯,他這人的確特殊,但來之前囑咐過了,不願透露身份,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吧。”旋即歎了一口氣,聲音中有些遺憾:“賈家那般薄待你,難得安老爺肯開口相助,偏你說凡事要自己做主,白白放棄了一個懲治賈家的絕好的機會。”

    黛玉聽了他的話,對於安老爺的身份,心中略猜到一些影子,卻沒有追問什麼,只從容笑道:“世子凡事為我打算,我很感激,但那番話是我的心裡話,我實在不願欠人太多。”

    抬眸看著李明佑,轉了話頭道:“剛才世子說有話想說,不知是什麼事情?”

    李明佑聲音略沉,皺眉道:“是為了昨天的事情,李耀告訴我,昨天你們回莊子時,被西寧王的庶子慕容興帶著一群小廝,糾纏了一番,姑娘是否受驚了?”

    黛玉從容道:“當時是有些意外,但還不至於受驚,畢竟有世子的侍衛在,我還是很安心的。”

    李明佑松了一口氣,沉吟須臾,臉上浮現出一絲凝重,咬牙道:“那慕容興好大的膽子,不過聽李耀說,似乎他是被人當槍使了,哼,幕後主使之人才是最可惡的,明知道慕容興在京城是有名的色胚,臭名昭彰,竟敢蠱惑他來欺負姑娘,若讓我查出是什麼人,我必定饒不了他。”

    黛玉想起昨日之事,也沉聲道:“那人的確太過分了,倘若沒有世子給的兩個侍衛,只怕如今我已經生不如死。”歎了一口氣,接著道:“罪魁禍首到底是誰,我心中大致有了底,只可惜她行事謹慎,並沒有留下什麼證據,只能以後再籌謀了。”

    李明佑忙道:“沒有證據不要緊,姑娘只管將心中所想說出來,待我想個法子,為姑娘教訓那主使之人。”

    黛玉微微搖頭,婉言道:“世子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有言在先,不願因我之事,讓世子費神。”

    黛玉性子素來孤清,寄人籬下時,王夫人是個面善心苦的,暗地裡時常以賈府養育之情說事,弄得底下的人看黛玉的眼光總是透著可憐和厭惡,在她心中留下極深的陰影。

    為了出府,她已經欠了李明佑、水溶天大的恩情,因為無法償還,這恩情,就像大石一般壓在心頭,讓她很難受。

    如今終得自由身,她已經下定決心,今後的路,是好是歹,都由自己來走。

    也許很艱難,也許,賈府欠自己的,難以全部討回來,但是,至少能落個心安。

    所以,縱然明知眼前的李明佑是一片好心、不求回報,黛玉也無法說服自己安然接受。

    李明佑見她一臉堅決,不好再說什麼,歎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插手了。”

    目光似流光掠過黛玉的臉龐,半晌方道:“姑娘這性子,我是敬服的,但很多時候,我寧願姑娘柔弱一些,太要強,會很辛苦的。”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憐惜,心中不由感動,微笑道:“我本性如此,只怕一時之間,難以改變。”

    兩人談了一陣,黛玉抬眸看著李明佑,沉吟著道:“按理說,世子的事情我不應該過問,但我心中以朋友之禮待世子,有幾句話不吐不快。世子為人是極好的,年少輕狂、風流不羈,也屬尋常,但長此下去,必定有礙世子名聲。我是實話實說,還望世子不要見怪。”

    李明佑臉上微紅,回望著她,默了半日,方道:“你關心我,好言相勸,我豈會見怪?前幾年我性子的確有些不羈,但近來已經改了很多,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絕不會再發生,還請姑娘放心。”說到最後一句時,臉上的紅色深了幾分,言語中也隱約透出一絲羞赫。

    黛玉卻沒有留意,只微笑道:“如此很好,相信世子的名聲以後會慢慢好轉的。”

    兩人談了一陣,因時辰不早,李明佑只得起身,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到了次日,陳福收拾妥當,到黛玉跟前隔著簾子辭行。黛玉勉勵了幾句,又說了一定好好代為照顧他的女兒。陳福滿心感激,卻沒有多說什麼,只請黛玉安心等候,方行禮告辭。

    接下來,黛玉的生活恢復成之前的悠閒自在,每日起來,做幾樣刺繡,再看看書,有興致的時候,便跟著春纖的娘親學做吃食,不亦樂乎。

    至於賈喜那邊,因受了黛玉的囑咐,將底下的人叫在一起敲打了一頓,莊子的氣氛好了很多。

    如此過了幾日,黛玉不免惦記起賈環之事,這日正打算讓春纖進城看一看,可巧有小丫鬟進來道:“姑娘,外面來了個男子,說是姑娘的表弟,想進來見一見姑娘。”

    黛玉沉吟片刻,明白過來,微笑道:“多半是環兒來了。”心中雖然有了猜測,但自從上次在莊子遇上意外,她處處留意,謹慎了很多,當下轉首看著雪雁,輕輕道:“你親自出去看一看,若真是環兒,立刻引進來。”

    雪雁連忙答應下來,親自去了一趟,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笑吟吟地回來,向黛玉道:“姑娘所料不錯,的確是環二爺來了,我將他領到廂房了。”

    黛玉點了點頭,略收拾了一下,吩咐春纖備茶點,便起身到廂房見客。

    及到了那裡,見賈環一身青衣,臨窗而立,雖然穿得極尋常,但整個人精神奕奕,與在賈府時截然不同。

    黛玉不覺滿面笑容,方看著賈環道:“幾日不見,環兒倒是精神了很多。”

    賈環拱手行禮,笑道:“見過林姐姐。”

    黛玉有些疑惑,盯著他道:“你是怎麼來這地兒的?”

    賈環神色稍稍黯然,歎息道:“我小時候曾經生過一場病,被太太打發到這莊子裡,養了半年才回賈家,對這裡很熟悉,不需問路就能找來。”

    黛玉見了他的神色,心中也是一歎,小小年紀因病離府,日子艱難

    正感慨之際,賈環已經打起精神,正色道:“那日回去後,我便按照姐姐的話行事,說自己病了,想到寺廟裡靜養。太太是巴不得我走的,老太太那邊,也沒有什麼話。昨兒個太太給了我二兩銀子,命人備了車,將我送到迦葉寺,以後我便在那裡落腳了。因寺廟離這裡只有兩三裡路,我特意起了個大早走到這裡見見林姐姐,好讓姐姐放心。”

    黛玉聽得事情進展順利,不由很是開心,微笑道:“如此很好,你在那裡安心讀書,以後一應事體都在我身上。”

    賈環自在茶樓與她傾談一番,很明白黛玉的心思,倒也沒有推辭,只拱手道:“按理說姐姐是個弱女子,我不該讓姐姐供養,但賈府那邊,我竟不敢存一絲指望。太太是厭極我的,寶二奶奶又常常念叨著生計艱難,絕不會給我送什麼,只能先領了林姐姐的好意,以後再報答姐姐的恩情。”

    黛玉擺手道:“算不得什麼,你只管安心讀書,其餘的事情都不必操心。”抿了兩口茶,轉了話頭道:“環兄弟突然離府,趙姨娘一定很難受吧?”

    賈環喟歎道:“姨娘是很難過,但我已經將出府的意圖悄悄說了,又告訴她府外有人照應,她聽了很放心,讓我只管專心求取功名,她有法子自保。”看了黛玉一眼,眸中浮現出一抹亮光,旋即道:“上次林姐姐說得很是,三姐姐雖然與太太、老太太親近,但心裡並沒有忘記我和姨娘。我臨頭前一日,她悄悄來看過一次,說了自己的委屈,又悄悄送了二十兩銀子,說是私房錢,讓我留著度日。還是林姐姐有見識,能看懂三姐姐的心思。”

    黛玉聽了很是安慰,微笑道:“你既明白了她的難處,以後要多顧念姐弟之情。”

    賈環點頭應了,凝睇著黛玉,心中似有無數言語,最後只說道:“林姐姐放心,我會努力的,絕不會讓你失望。”言語平靜,卻蘊含著百折不回的堅決。

    黛玉婉然道:“我自是信得過你,但讀書是極清苦的,你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身體,不然只怕過猶不及。”

    賈環忙應道:“林姐姐放心,凡事我自有分寸。”眼珠子一轉,唇角泛出一絲笑容,聲音中有嘲諷之意:“姐姐住在這裡,可算是過上安生日子了,如今賈家那邊日日鬧,亂得不像話呢。”

    黛玉對賈家之事並不關心,淡笑著聽了,雪雁卻是個愛八卦的,興致勃勃問道:“環二爺給我們講講賈家的事兒,讓我聽場笑話兒。”

    賈環從善如流,一面喝茶一面道:“說起來,還是因為賈家太好面子了,遇上喜事,或是送禮什麼的,只選上等的買,外面竟欠了好幾筆大額銀子。因年關快到了,這幾天店鋪都打發夥計來要賬,薛二奶奶煩得沒法子,就想將事情推給太太。太太是聰明人,哪裡肯應,只說凡事都是薛二奶奶做主。婆媳兩人只管推來推去,那些要賬的沒法子,日日過來守著,惹得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各種各樣的流言都有,連帶著賈府的名聲也敗壞了不少。”

    雪雁聽得津津有味,冷笑道:“太太一心念著金玉聯姻旺家旺夫,我倒要睜大眼睛瞧瞧,將來她們這些面善心惡的能有什麼好下場。”停了一停,瞄著賈環,問道:“賈家的鳳凰寶玉如何了?”

    賈環淡淡道:“還是老樣子,日日在閨閣裡閑混,還將襲人、紫鵑、秋紋、碧痕幾個收了做姨娘,可巧史家的湘雲姐姐也在賈家暫住,他更是忙得分不開身,樂得眉開眼笑。”

    雪雁咋舌道:“才新婚沒兩個月,竟納了四個姨娘,從沒聽過這樣的規矩,薛二奶奶竟肯由著他胡鬧嗎?”

    賈環撇嘴道:“薛二奶奶願不願意我不知道,但我聽說收姨娘這事兒,是寶玉親自去求了太太,這才定下來的。”

    雪雁這才點頭,沉吟道:“難怪呢,有二太太出面,寶二爺的心願自是能成的。”

    賈環淡淡道:“他也就有點求太太、老太太的本事罷了。”頓了一頓,又道:“姨娘說,那紫鵑、碧痕收房前,已經有了身孕,太太很高興,常打發人給她們送補品,十分看重呢。”

    春纖聞言冷笑,幸災樂禍地道:“庶子竟趕在嫡子前頭,薛二奶奶只怕不肯服氣,必定會有一場大鬧。”

    黛玉聽他們議論著寶玉,心中並無波瀾,更無悲喜,明白自己已經真真切切將前塵往事放下,寶玉於自己,只是一個名字,如此而已。

    賈環講了一會兒賈家的近況,末了笑道:“暫時就只有這些事兒。”慢慢站起身來,轉了話頭道:“正如林姐姐所言,迦葉寺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到了那兒,見了不少有學識的貧寒士子。我這才知道天大地大,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天資不足,只能多用些心思補足了。如今話已經傳到,我就此告辭,以後得閒了再來探望。”

    黛玉忙讓他稍等,命雪雁將上次進城時置辦的筆墨紙硯、應試書籍拿出來,又讓春纖去準備一番,派車相送。

    賈環拱手道謝,方起身去了。

    自此賈環便在迦葉寺住了下來,因他在賈府受慣了冷待,養成了平和的性情,跟寺廟的人和其他士子相處得不錯。

    賈家並無人到寺廟過問,儼然將他忘記了一般,幸虧黛玉遵從前言,時常讓雪雁送些吃食、衣物過去,又時常鑽研科考書籍,按照自己的領悟寫成劄記,送到賈環處,讓賈環翻看是否能幫上忙。

    兩相對比,賈環越發感念黛玉的好,但情知用功念書才是最要緊的,便沒再到莊子上來,只讓雪雁帶幾句的話就罷了。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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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湘雲探訪

賈環忙應道:“林姐姐放心,凡事我自有分寸。”眼珠子一轉,唇角泛出一絲笑容,聲音中有嘲諷之意:“姐姐住在這裡,可算是過上安生日子了,如今賈家那邊日日鬧,亂得不像話呢。”

    黛玉對賈家之事並不關心,淡笑著聽了,雪雁卻是個愛八卦的,興致勃勃問道:“環二爺給我們講講賈家的事兒,讓我聽場笑話兒。”

    賈環從善如流,一面喝茶一面道:“說起來,還是因為賈家太好面子了,遇上喜事,或是送禮什麼的,只選上等的買,外面竟欠了好幾筆大額銀子。因年關快到了,這幾天店鋪都打發夥計來要賬,薛二奶奶煩得沒法子,就想將事情推給太太。太太是聰明人,哪裡肯應,只說凡事都是薛二奶奶做主。婆媳兩人只管推來推去,那些要賬的沒法子,日日過來守著,惹得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各種各樣的流言都有,連帶著賈府的名聲也敗壞了不少。”

    雪雁聽得津津有味,冷笑道:“太太一心念著金玉聯姻旺家旺夫,我倒要睜大眼睛瞧瞧,將來她們這些面善心惡的能有什麼好下場。”停了一停,瞄著賈環,問道:“賈家的鳳凰寶玉如何了?”

    賈環淡淡道:“還是老樣子,日日在閨閣裡閑混,還將襲人、紫鵑、秋紋、碧痕幾個收了做姨娘,可巧史家的湘雲姐姐也在賈家暫住,他更是忙得分不開身,樂得眉開眼笑。”

    雪雁咋舌道:“才新婚沒兩個月,竟納了四個姨娘,從沒聽過這樣的規矩,薛二奶奶竟肯由著他胡鬧嗎?”

    賈環撇嘴道:“薛二奶奶願不願意我不知道,但我聽說收姨娘這事兒,是寶玉親自去求了太太,這才定下來的。”

    雪雁這才點頭,沉吟道:“難怪呢,有二太太出面,寶二爺的心願自是能成的。”

    賈環淡淡道:“他也就有點求太太、老太太的本事罷了。”頓了一頓,又道:“姨娘說,那紫鵑、碧痕收房前,已經有了身孕,太太很高興,常打發人給她們送補品,十分看重呢。”

    春纖聞言冷笑,幸災樂禍地道:“庶子竟趕在嫡子前頭,薛二奶奶只怕不肯服氣,必定會有一場大鬧。”

    黛玉聽他們議論著寶玉,心中並無波瀾,更無悲喜,明白自己已經真真切切將前塵往事放下,寶玉於自己,只是一個名字,如此而已。

    賈環講了一會兒賈家的近況,末了笑道:“暫時就只有這些事兒。”慢慢站起身來,轉了話頭道:“正如林姐姐所言,迦葉寺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到了那兒,見了不少有學識的貧寒士子。我這才知道天大地大,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天資不足,只能多用些心思補足了。如今話已經傳到,我就此告辭,以後得閒了再來探望。”

    黛玉忙讓他稍等,命雪雁將上次進城時置辦的筆墨紙硯、應試書籍拿出來,又讓春纖去準備一番,派車相送。

    賈環拱手道謝,方起身去了。

    自此賈環便在迦葉寺住了下來,因他在賈府受慣了冷待,養成了平和的性情,跟寺廟的人和其他士子相處得不錯。

    賈家並無人到寺廟過問,儼然將他忘記了一般,幸虧黛玉遵從前言,時常讓雪雁送些吃食、衣物過去,又時常鑽研科考書籍,按照自己的領悟寫成劄記,送到賈環處,讓賈環翻看是否能幫上忙。

    兩相對比,賈環越發感念黛玉的好,但情知用功念書才是最要緊的,便沒再到莊子上來,只讓雪雁帶幾句的話就罷了。轉眼黛玉搬到莊子已經一個多月,天氣越來越冷,黛玉屋子裡點上了炭火,又不出門,倒也不怎麼覺得冷。

    臨近冬至時,賈喜到黛玉跟前回話,說莊子裡的零碎活兒差不多都幹完了,按照之前的規矩,接下來大家都在屋內休息,不再下地幹活。

    黛玉自是點頭同意,想了想又問道:“我記得初來莊子時,春纖說莊子裡沒什麼糧食,這事兒賈大叔想必心中有數吧?”

    賈喜忙回道:“奴才已經用姑娘給的銀子置辦了二十石糧食,熬到明年開春沒問題。”

    黛玉這些天閑著無聊時,看了些農時作物之類的書,聽了這話皺眉道:“似乎不太夠,下一季的穀子要到五六月份才出來。古人說得好,積穀防饑,不如趁現在天不算冷,再買些糧食,免得事到臨頭再去張羅。”

    賈喜立刻點頭,應道:“姑娘說的是,現在糧食價格還算可以,往後天越冷,東西越貴,多備些不吃虧。”

    黛玉見他應了,便轉首看著雪雁,微笑道:“我的銀子都是你管著,你拿二百兩出來,交給賈大叔吧。”

    雪雁正要答話,賈喜忙開口道:“上次姑娘給的銀子還剩了不少,姑娘不必再給了。”

    黛玉微笑道:“我給這銀子,除了買糧食之外,多餘的是讓賈大叔置辦些腥葷之物,莊裡的人勞累了一年,我自是要犒勞一番的。”

    賈喜聞言自是感激,卻又有些氣惱,歎氣道:“若不是賈家那群人將東西都檢收走了,我們莊子絕不會淪落到什麼家禽都沒有。”

    黛玉擺手勸道:“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賈大叔實在不必再為那些人煩心。”命雪雁將銀子拿出來,殷殷道:“賈大叔是個有分寸的,這銀子我便交給你處置,你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莊子裡的人過苦日子。”

    賈喜忙代底下的人多謝黛玉的仁慈,接了銀子,恭敬說了次日要進城置辦東西,又問黛玉是否要添置什麼。

    黛玉沉吟道:“倒有幾樣小東西要買,待會兒我列個單子,請賈大叔幫忙帶回來吧。”

    春纖自來了莊子,人活潑了不少,忙笑道:“我倒想跟著爹爹進城逛一逛,好姑娘,你將單子交給我,我一定給你辦得妥妥當當。”

    黛玉故意不應,春纖急得跳腳,拉著黛玉的衣袖又是求又是撒嬌,倒將黛玉逗笑了,點著她的額頭道:“你這鬼丫頭,若是不讓你去,只怕要吵得天翻地覆。”

    春纖吐著舌頭,俏皮地笑了笑。賈喜見她們主僕相處融洽,很是欣喜,又陪著閒話了一陣,方起身下去打點。

    到了次日,春纖早早就來回了黛玉,隨著賈喜出門了。這裡黛玉與雪雁做做針線,又看了一會子書,因少了一人,竟覺得有些冷清。

    待到了午時,黛玉有些坐不住,起身道:“今兒個有日頭,看上去倒不怎麼冷,不如我們出去走一走吧。”

    雪雁見她起了興致,忙笑吟吟地道:“姑娘樂意,我自是要奉陪的,只是到底入冬了,衣服要多穿些才是。”說著,起身翻出幾件新置辦的衣裳,伺候黛玉穿上,自己也換了暖和的衣裙。

    候收拾妥當,兩人逶迤著出了院子,時近冬日,莊子裡處處透著蒼涼,黛玉卻不在意,邊走邊看,心中暗想,待明年春回大地,自有一副繁華景象。

    兩人吐氣如霧,四處閑看了一陣,轉回院子時,卻遇上行色匆匆的小丫頭秋兒。

    見了黛玉,秋兒忙斂衣行禮,回道:“姑娘,外面來了幾個人,領頭的自稱是史家小姐,想見一見姑娘。”

    黛玉不由有些驚喜,抬首道:“是湘雲來了呢。”

    雪雁點點頭,看著黛玉道:“姑娘見是不見?”

    黛玉想也不想,便婉聲道:“姊妹一場,她來一趟也不容易,自是要見的。”說著,便喚過秋兒,讓她去將人領來,自己則和雪雁一起,站在門口處等候。

    時至今日,黛玉雖不想與賈家再有牽連,但之前在賈家結識的姊妹,在她心中一直佔據了很重要的位置。因此,在得知湘雲過來探訪時,黛玉自然不能硬起心腸,將她拒之門外。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聽得腳步聲響,黛玉抬頭看時,見湘雲走在最前面,穿一件大紅羽緞對襟襖子,顯得神采奕奕,後面跟著幾個丫鬟婆子。

    因是素日相處慣了的姊妹,黛玉說話自是熟絡的,含笑看著湘雲,嘖嘖贊道:“這紅衣服,只有雲妹妹配穿罷了。”

    湘雲快走幾步,挽住黛玉,撇嘴道:“林姐姐倒還記得我這個人。”

    黛玉聞言一臉好笑,點著她的額頭道:“你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會忘記你呢?”

    湘雲一臉嬌憨,扯著她的衣服,聲音中有些不滿:“林姐姐若是記得我,為什麼要搬出賈家?你若是繼續住在賈家,我們姊妹就能經常相見,豈不是好?”

    黛玉苦笑道:“我離開賈家自有我的苦衷,你年紀小,很多事情都不懂。”

    湘雲皺眉道:“你與寶姐姐倒是心有靈犀,前幾天我到了賈家,問起你為什麼要走,寶姐姐支支吾吾的,後來被我糾纏得不行,竟說我什麼都不懂,別的話,一點都沒透露。”

    黛玉心中冷笑,以薛寶釵的性情,怎麼可能會將自己離府的原因說出來,丟賈家的臉?自是要死死瞞著,捏造些謊話出來哄人。

    黛玉心中雖不屑,但因已經決定忘卻往事,便沒有多說什麼,只道:“我離開那兒已成定局,內中緣故,雲妹妹不必再追問。”

    湘雲一直是嬌憨聰明、無憂無慮的,黛玉並不希望告訴她太多事,讓她心中產生陰影。

    湘雲聞言只得罷了,抬首四下望了一會兒,軒眉道:“林姐姐便是住在這裡嗎?”

    黛玉頷首,微笑道:“院門口風大,妹妹還是隨我進屋,我們姊妹好好說話敘舊。”說著,便在前面引路,將湘雲帶進院子裡。

    黛玉將湘雲讓進閨房,湘雲只命翠縷留了下來,至於其他的丫鬟婆子,則都擺擺手打發出去了。

    黛玉、湘雲兩個分賓主坐了,雪雁連忙拿出點心擺好,又吩咐小丫頭泡茶進來。

    湘雲抱著小手爐暖著手,喝了幾口熱茶,笑呵呵地道:“真好,趕了兩個時辰的路,現在才緩和過來。”

    黛玉見她一臉嬌憨,不由莞爾,笑了幾聲,才問道:“剛才你說自己去了賈家,那你是從賈家趕過來的了?”



023 水濛謀劃
午後的陽光疏疏落落,呼吸之間卻仍舊能感受到冬日特有的清冷,水溶一身常服,立在明玉苑的偏院裡。

    明玉苑是郡主水濛的住處,而這偏院,正是當日黛玉在北府暫住之所。

    水溶負著手,在黛玉起居之所隨心走動,想像著黛玉的一顰一笑,唇角不由自主泛出一抹清朗笑容。

    他這般默默出神,連水濛走了進來都不知道,直到水濛走到他跟前,似笑非笑地道:“哥哥在這裡做什麼呢?”

    水溶“唔”了一聲,這才醒過神來,清咳了一聲,掩飾道:“我能做什麼,不過是因你多日未歸,我實在想念,這才到你的住處瞧一瞧罷了。”

    水濛卻是個鬼機靈,哪裡肯信他這番搪塞之言,撇嘴道:“想念人是真的,但那對象,卻必定不是我,而是之前住在這裡的林姐姐吧?”

    水溶不妨她會這樣回答,俊臉上泛出可疑的紅痕,默了半晌才道:“你這些話,在府裡說說就罷了,千萬不要傳出去,不然,只怕會影響林姑娘的清譽。”

    水濛立刻道:“我自然知道,你當我是沒分寸的人嗎?”朝水溶走近一步,臉上笑得仿佛綻開了一朵花兒一般,接著道:“哥哥對我的問題避而不答,反而只擔心林姐姐的名譽,來來,哥哥給我分說分說,到底是什麼緣故?”

    水溶一臉黑線,皺眉斥道:“你不過是個小女孩罷了,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了?”

    水濛嘟著嘴道:“我年紀是小,但我懂得可不少呢,哥哥別再把我當成小孩子。剛剛進府時,我這院子裡的丫鬟可是告訴我,這段時間,哥哥不管有多忙,總要到我這偏院來看一看。細微之處見真情,哥哥還是爽爽快快告訴我,在哥哥心裡,林姐姐是不是已經佔據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哥哥是否決定,要把林姐姐娶回來做王妃?”

    水溶沒料到水濛一回來,竟將自己說得啞口無言,臉上的紅色不免加深了幾分,沉默了片刻,只道:“別再扯這些了,你在宮裡呆了一個多月,必定是極累的,不如回去梳洗了,休息一番是正經。”言罷,理一理衣袖,幾乎要落荒而逃。

    水濛看出他的心思,笑著道:“哥哥若是心裡沒鬼,何必要跑呢?素日裡人常贊哥哥沉穩大氣,是少年賢王,卻不知其實哥哥也是個膽小鬼,連喜歡人都不敢說出來。”

    水溶被她一激,止住腳步,朗聲道:“不錯,我是喜歡林姑娘。”頓了一頓,聲音中透出款款情致,仿佛夢囈一般:“我沒什麼好難為情的,像她那般出眾

    的女子,但凡是男子,都不會無動於衷。”

    水濛本是在調侃他,此刻聽得他親口承認了,反倒怔了一下,才拍手道:“哥哥肯爽快認了,倒也不失男兒氣概。我雖然只與林姐姐相處了幾天,卻極喜歡她的性情,倘若她肯做我的嫂子,我一定與她好好相處,絕不讓人欺負她。”

    水溶不由失笑,搖頭道:“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你就說得煞有其事,也不怕人笑話。”

    水濛也不惱,只笑眯眯地道:“有什麼好笑話的,我為自己的哥哥打算,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湊到水溶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一轉,含笑問道:“聽底下的丫頭說,上次我走沒多久,林姐姐就去了她名下的莊子。哥哥既認清了自己的心思,這段時間,可曾親自去探望過?”

    水溶聞言,臉上露出少有的異樣,躊躇答道:“林姑娘閨名要緊,我一個單身男子,哪裡好去打擾?”

    水濛朝天翻了個白眼,滿心的不贊同,皺眉追問道:“那麼,哥哥是否派人給她送過東西?”

    水溶搓著手,搖頭道:“林姑娘本是名門閨秀,如今住到莊子裡,我雖時時擔心她會住不慣,但瓜田李下,不敢冒昧打擾。”

    水濛聽了這番話,臉上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凝眉道:“哥哥就是太講規矩了,卻不知道,很多時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倘若我是你,若是對林姐姐起了心思,一定不會什麼也不做,在這裡呆呆等著。”

    水溶見她露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瞪了她幾眼,又好笑又好氣。

    水濛也瞪了他幾眼,大手一揮,笑意盈盈地道:“算了,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罷,我既回來了,哥哥的事情,我自然會一力籌謀,不然,遲則生變。”

    水溶不免吃驚,軒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水濛微笑道:“哥哥且坐下,聽我慢慢道來。”待他依言坐了,自己也在窗下落座,挑眉道:“我的話,哥哥竟不明白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姐姐那樣出眾的人,既能讓哥哥一見鍾情,別人自然也是會放在心上的。哥哥要做正人君子,別人卻不會學哥哥。哎,少不得我多操心些,為哥哥想些主意,以求得林姐姐的芳心,免得日後哥哥後悔。”

    水溶驟然一驚,一顆心仿佛被什麼揪住一般,是呀,那樣飄然出塵的女子,自己能喜歡,別人怎麼會不喜歡呢?

    雖然他知道,以黛玉淡泊出塵的性子,必定不會主動招惹人,但是,但凡是見過她的人,眉間心頭,必定會有了她的存在,斷然不會輕易撇在腦後。

    遠的不說,那個李明佑,突然一改風流自詡的性情,不再在青樓柳巷遊逛,而是老老實實呆在東王府裡,如此反常,多半是用了心上人。

    至於他中意誰,卻是不想而知了。

    水溶想到這裡,一下子不知所措,仿佛就像被人打了一悶棍,驚駭交加地道:“濛兒你說得很對,我是該好好打算一番了。”言罷,竟站起身來,作勢要往外走。

    水濛吃了一驚,忙道:“哥哥你站起來做什麼?”

    水溶理所當然地道:“我瞧瞧林姑娘去。”

    水濛連忙起身相攔,皺眉道:“哥哥且慢,你怎麼說風就是雨呢?你這麼冒冒失失跑過去,跟她說什麼呢?今後的路,你打算怎麼走?”

    水溶這才醒過神來,坐回到椅子上,慢慢道:“你說得有理,我的確莽撞了。”歎了一口氣,聲音中多了一絲黯然:“我一心只念著林姑娘的清譽,卻沒有意識到,除了我之外,旁人也是會為她心動的。”

    水濛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憂愁苦惱、不知所措的神色,不由捂著嘴巴偷笑,調侃道:“哥哥這患得患失的模樣,倒似初次動心動情一般。”

    水溶霍然抬頭,默了半日,歎息道:“你這話說得是,我的確是初次動情。”

    水濛聞言,錯愕了好半晌,方才明白過來,也歎氣道:“我倒忘了,之前的嫂子,與哥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彼此的情分,不過相敬如賓而已。府裡雖然也有幾個姬妾,與哥哥志趣卻不相投。這些年,外人看哥哥風光無比,卻不知哥哥身邊,並無一個知心人。”

    水溶默然,過了半晌再開口,聲音清朗堅決:“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之前沒遇上,也許是上天冥冥之中,要將機會留到現在。如今與林姑娘相識了,往日種種,我並不覺得遺憾,反而還很慶倖自己不曾付出真心,不然,就不能全心對待林姑娘了。”

    水濛聽了他這番話,看著他深情款款的模樣,不由又笑了幾聲,方才咳嗽一聲,正色道:“很好,哥哥已經認清了自己的心,接下來,只要哥哥肯放下身份,求一求我這個妹妹,我自會幫哥哥達成心願。”

    水溶不由失笑,沉吟道:“你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想的法子也不知行不行得通,不過,你到底是女兒家,林姑娘的心思,想必能猜到一點兒。也罷,為了林姑娘,再難的事情我都肯做,求一求你這個妹妹,雖然丟臉,卻也不算什麼。”言罷,果然站起身來,向水濛拱手,含笑道:“愚兄整日沉浸在公文政事,絲毫不知該如何求取得女孩子青睞,還望水濛姑娘能施加援手,指點一二。”

    水濛見他果真放下面子,不由哈哈大笑,笑眯眯地道:“賢明正氣、無所不能的北王爺,竟肯為了一個情字低下頭相求,傳出去必定沒人信。”得意洋洋調侃了好一陣,方才看著坐立不安的水溶,娓娓道:“林姐姐的事情,我是時刻放在心頭的,該怎麼做,倒也容易。如今唯一可想的法子,就是與她多見上幾面,試著日久生情。”

    水溶皺眉道:“這道理,我豈會不知?只怕我有心,林姑娘未必願意見我。”

    水濛搖首道:“這卻是哥哥多慮了,不管怎麼說,哥哥于她也算是有恩,倘若哥哥去探望,以林姐姐的性情,怎麼會將哥哥拒之門外。”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聲音中多了一絲狡黠,笑意盈盈地道:“何況哥哥忘了,我與林姐姐相處得極好,有我從旁相助,必定能夠事半功倍。”

    水溶見她一臉自信,便道:“看起來,你竟是胸有成竹了?”

    水濛點頭,笑著道:“只要哥哥肯聽我的,一切都好辦。”拍一拍水溶的肩膀,聲音仿佛一個大人一般:“哥哥放心,有我這個軍師,你一定能抱得美人歸。”

    水溶凝睇著她,慢慢點頭應了下來,眉眼間俱是期待,濃濃的,又蘊含著款款深情。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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