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轉貼] 《(紅樓)紅樓之重生緣》作者:雨竹【完結+番外】

054 上元佳節


轉眼已是上元佳節,這日午時,黛玉正用著膳,突然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黛玉回頭看時,卻見李明佑行了進來,唇際一抹笑容,溫如三春暖樣。
這是自表白以來,黛玉第一次見到他,黛玉心頭湧上些許驚慌,臉頰上染上紅暈,嬌羞中透著明艷,別樣動人。
之前,她雖是知道,眼前這男子,對自己極好,卻從不知他的心意。
直到前天一場傾談,黛玉方才知道,他於自己,竟已經有了情愫。
驀然看清他的心,黛玉驚慌失措之餘,心中無端生出一絲歉疚。
青梅竹馬的寶玉,最終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那段情,讓黛玉痛徹心扉,曾下定決心,此生絕不再動情。
所以,當初知道水溶於自己有情,黛玉心中只有煩惱,只因她沒法子以同等的感情來回報。
如今,知曉了李明佑的心意,黛玉也只是唯有一歎,因為,此刻的她,對於李明佑,並沒有生出什麼情愫,與當初對待水溶的心境一模一樣。
李明佑並不知她的心思,只是凝睇著她的嬌顏,溫聲道:「時候不早了,我來接姑娘,先去城裡的住處看一看,到了傍晚,就能出門看花燈了。」
黛玉心中雖然柔腸百轉,甚是煩惱,但因一起過上元節是一早就約定了的,不得不暫且放下心事,頷首道:「如此,還請世子稍候,我讓雪雁她們收拾收拾,便能出門了。」
李明佑微笑,點頭應了。
黛玉便讓雪雁收拾一番,將要用的東西都帶上,又說定了帶雪雁、春纖出門,至於莊子的事情,也讓秋兒去給賈喜傳了話,讓賈喜事事留心些,不可大意。
候一切妥當,黛玉主僕依舊坐車,李明佑騎馬陪著,大家一起往京城而來。
待進了城,雖然燈市還沒開,但人聲鼎沸,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比平時熱鬧了很多。
李明佑之前曾讓人打點過,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酒樓給黛玉定了一個小四合院,故而一行人徑直去了下榻的地方。
及到了那裡,雖然院子不算寬敞,卻甚是幽靜,收拾得也很整潔,足夠黛玉主僕三人和李明佑給的那兩個侍衛住下。
雪雁、春纖都是手腳麻利的,忙動手將黛玉要住的屋子重新收拾打掃,黛玉則與李明佑一起,在外間坐著喝茶小憩。
李明佑猶自有些不滿意,皺眉道:「這地方太窄小了,實在有些委屈姑娘。」
黛玉微笑道:「已經很好了,難為世子用心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明佑因道:「待會兒就要出門,不如現在就傳了膳來,姑娘將就著用一些,如何?」
黛玉溫婉道:「客隨主便,世子拿主意就好。」
李明佑見她應了,忙起身喚過身邊的下人,吩咐了幾句,讓盡快備些菜餚送上來。
待飯菜備好,李明佑雖然極想與黛玉一起用膳,但又擔心她吃得不自在,便起身去了外面,好讓黛玉能夠輕鬆一會兒。
一時飯畢,李明佑方才重新回來,向黛玉道:「時間差不多了,不如我們出去吧。」
黛玉點頭應了,接過雪雁遞過來的帷帽,戴了起來,又穿了披風,方笑道:「行了,可以出門了。」
李明佑見她戴上帷帽,臉頰掩映在層層疊疊的面紗裡,只露出一雙眼睛,心中很滿意,眼前的女子清麗絕倫,若是讓人看見真容,必定會惹來不少狂蜂浪蝶。
雖說,李明佑並不懼浪蕩子,但難得是上元佳節,平穩安逸,才是他一心盼望的。
李明佑便滿意笑了笑,轉了話頭道:「待會兒到了街上,人必定很多,姑娘可要跟著我才行,不然,若是被衝散了,可就麻煩了。」
黛玉婉聲應了,帶著雪雁、春纖,隨著李明佑一起出門,另有幾名侍衛,在他們身後相護。
此時已是入夜時分,街上十分熱鬧,處處火樹銀花,燈火輝煌,人山人海。
因為是佳節,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們也有不少出了府,隨處可見戴著帷帽的大家閨秀招搖而過,笑語嫣然,和著小孩子的玩耍追逐聲,一派祥和繁華的景象。
黛玉是初次來街上遊逛,處處都覺得新奇,走走停停,簡直覺得眼睛不夠用一般。
李明佑見她感興趣,心中很是安慰,寸步不離她身邊,偶爾遇上黛玉喜歡的飾物和小玩意,便讓侍衛買下來,很是耐心體貼。
相較於隨處可見的紅粉艷綠,黛玉穿得十分素淨,藕色雲紗宮裝,身上的披風是月白色,用精緻的絲線勾勒出一朵朵的玉蘭,遠遠望去,彷彿真花一般。
裝扮得如此清雅,加上她不俗的氣質,過往的書生公子爭相注目。
有幾個紈褲少年,屢次要上來搭訕攀談,但人還沒靠近,就聽見李明佑在冷笑,跟著迎來的是那男子的目光,冷峻清寒得讓人害怕。
李明佑穿得不俗,此刻露出怒容,別有一番威嚴,那些紈褲少年吃驚之餘,不免有些忌憚,不得不悻悻退了開去,不敢招惹李明佑。
至於那些閨秀和小家碧玉,見李明佑長得出眾,氣質也出眾,傾慕的也有不少,但李明佑臉色嚴肅,每每有女子露出要搭話的意思,便低低哼了一聲,露出極不屑的神色,讓那些少女又羞又氣,轉身去了。
黛玉看得有趣,不由笑道:「有世子在身邊,倒是極安全的。」轉眸看著被李明佑嚇退的少女,微歎道:「世子這般冷漠,傷了那女孩的芳心,也不知她回去之後,能不能睡著覺。」
李明佑並不在乎,淡淡笑道:「她傷不傷心,與我可沒關係。」言罷凝睇著黛玉,目光中自有柔情流轉,彷彿在說,自己在乎的,只有黛玉一人。
黛玉看著他的神色,心中略有所悟,不免有些嬌羞,略略低下眼眸,卻沒有說話。
這時,一行人已經走到京城有名的觀燈街,各種各樣的巨型花燈,這裡應有盡有,巧奪天工,讓人目不暇接。
黛玉興致勃勃,與李明佑肩並著肩,一路走一路看,雪雁、春纖則與那些侍衛一起,刻意落後兩步,免得打擾他們。
一時,他們行到最大最精緻的燈樓前,但見這座燈樓廣達二十間,做工精緻,金光璀璨,甚是壯觀。
這座燈樓,乃是數十個巧匠合力,花了一年的時間紮成的,以蓬萊仙境為主題,美倫美煥,似真似幻,看起來彷彿人間仙境一般。
黛玉、李明佑立定腳步,含笑細看,李明佑感歎道:「我雖然年年來這裡逛,但這般精緻的燈樓,竟也是第一次見。」
黛玉目光中露出讚歎之意,也歎道:「這燈樓,彷彿人間仙境,竟比江南的景致還要美上幾分呢。」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鑼鼓聲響,一隊舞獅隊從燈樓處跳了出來,衝入擁擠的人群,人群登時亂了起來。
黛玉與李明佑本是並肩站著,此刻這舞獅隊驟然闖過來,李明佑伸手要拉住黛玉,卻被人隔開,兩人一下子就被衝散了。
李明佑穿得不俗,此刻露出怒容,別有一番威嚴,那些紈褲少年吃驚之餘,不免有些忌憚,不得不悻悻退了開去,不敢招惹李明佑。
至於那些閨秀和小家碧玉,見李明佑長得出眾,氣質也出眾,傾慕的也有不少,但李明佑臉色嚴肅,每每有女子露出要搭話的意思,便低低哼了一聲,露出極不屑的神色,讓那些少女又羞又氣,轉身去了。
黛玉看得有趣,不由笑道:「有世子在身邊,倒是極安全的。」轉眸看著被李明佑嚇退的少女,微歎道:「世子這般冷漠,傷了那女孩的芳心,也不知她回去之後,能不能睡著覺。」
李明佑並不在乎,淡淡笑道:「她傷不傷心,與我可沒關係。」言罷凝睇著黛玉,目光中自有柔情流轉,彷彿在說,自己在乎的,只有黛玉一人。
黛玉看著他的神色,心中略有所悟,不免有些嬌羞,略略低下眼眸,卻沒有說話。
這時,一行人已經走到京城有名的觀燈街,各種各樣的巨型花燈,這裡應有盡有,巧奪天工,讓人目不暇接。
黛玉興致勃勃,與李明佑肩並著肩,一路走一路看,雪雁、春纖則與那些侍衛一起,刻意落後兩步,免得打擾他們。
一時,他們行到最大最精緻的燈樓前,但見這座燈樓廣達二十間,做工精緻,金光璀璨,甚是壯觀。
這座燈樓,乃是數十個巧匠合力,花了一年的時間紮成的,以蓬萊仙境為主題,美倫美煥,似真似幻,看起來彷彿人間仙境一般。
黛玉、李明佑立定腳步,含笑細看,李明佑感歎道:「我雖然年年來這裡逛,但這般精緻的燈樓,竟也是第一次見。」
黛玉目光中露出讚歎之意,也歎道:「這燈樓,彷彿人間仙境,竟比江南的景致還要美上幾分呢。」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鑼鼓聲響,一隊舞獅隊從燈樓處跳了出來,衝入擁擠的人群,人群登時亂了起來。
黛玉與李明佑本是並肩站著,此刻這舞獅隊驟然闖過來,李明佑伸手要拉住黛玉,卻被人隔開,兩人一下子就被衝散了。
黛玉一下子懵了





055 驀然回首

變故驟起,黛玉一下子懵了,心中驚慌失措,恐慌至極。
那一刻,街上來往的人群很多,有嬌顏如畫的紅粉佳人,有翩翩如玉的年輕公子,但這一切,與黛玉毫無關係。
她要找的,只有李明佑一個。
她在茫茫人海裡四處眺望,然而努力了很久,四處都是人影,唯獨沒有她要找的人。
滿腔歡喜而來,卻遇上這樣的意外,黛玉心中又驚慌又失望,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她這般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李明佑那邊也是心急如焚,一心只在黛玉身上。
李明佑在人群裡張望了許久,一無所獲,卻依舊不肯放棄。
李明佑心中湧起恐懼的感覺,他這一生,從不曾這樣害怕過。
他強迫自己冷靜,突然想出一個法子,當下再不遲疑,直接施展輕功,跳上了燈樓。
他輕功絕佳,這般跳上去,別有一番瀟灑,惹得圍觀的人出聲喝彩,然後是一陣熱烈地鼓掌,還夾雜著不少少女的讚揚和幾個青樓女子的媚眼。
李明佑絲毫沒將那些人看在眼裡,只是居高臨下,急切地找尋著那個窈窕如玉的身影。
他站得高,又看得專心,故而沒過多久,便望見了人群中的黛玉,登時心中一鬆,彷彿有塊大石落了地一般。
李明佑便略略定神,揚唇輕笑,吸了一口氣,向黛玉的方向喊道:「站著不要動,我在燈樓上,馬上過來。」
他喊得極大聲,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
此時舞獅表演已經進入尾聲,四周雖然有不少人聲,卻並沒有將他的聲音完全壓住,加上黛玉與他隔得並不遠,有細縷聲音傳進黛玉耳中,令黛玉一陣驚喜。
黛玉連忙回首,抬起頭來,往燈樓上看時,果然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此刻他站在高處,眼眸熠熠生光,一襲紫色長袍,被夜風拂得衣袂飄飄,別有一番溫雅。
四周花樹銀花,無數的明光落在他身上,令人覺得,在這個男子面前,周圍的一切都失了色,唯有他,才是焦點。
雖萬千人,唯他耀目。
這個畫面,落入黛玉眼中,深深印刻在她腦海中,令她柔腸百轉,不自覺吟誦起辛棄疾的名詞:「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此情此景,唯有這一句,是最符合的。
李明佑見黛玉已經轉了方向,心知她必定看到自己了,不由鬆了一口氣,腳下用力,從燈樓下飄逸落下,往黛玉停留之地直奔而來。
李明佑漸行漸近,雖是冬日,卻看得見額頭上沁出星星點點的汗水,一望可知,之前他到底有多驚懼。
李明佑目光凝在黛玉身上,聲音中有恐慌之意:「人這麼多,一不小心就失散了,我真擔心找不到姑娘。」
黛玉此時已經鎮定下來,微笑道:「怎麼會呢?世子如此厲害,不但會功夫,還有主意,有世子在,定然不會失散的。」
李明佑聽了她的話,臉上的憂色慢慢淡下來,目光溫潤如水,含笑道:「能得姑娘如此信任,我三生有幸。」他頓了一頓,突然鄭重了語氣,轉了話頭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有我在,定然護你周全。」
極平常的一句話,從他口中吐出來,卻真誠至極,有著莫名的吸引力,讓人深深覺得,這個男子,是真真正正可以擋風遮雨之人。
黛玉只覺得心跳得厲害,無端的,湧起一抹悸動來,須臾,又因為發現了自己的異常,而變了臉色。
黛玉微咬朱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清醒過來。
多虧她平時性子清冷,此刻想平心靜氣,並不算困難。
然而她並不知,情之一字,可以壓抑,卻不能消除。
今日之事,已經在她心中存了影子,彷彿一顆種子,在悄然破土而出,假以時日,定然會散發出蓬勃的生機。
芳心如水,不起波瀾,然而,此刻有人往裡面投了一塊石頭,如何還能像之前那般雲淡風輕、不縈於心?
李明佑並不知她心頭所想,說完了要護著黛玉的話之後,往四周看了看,微微皺眉道:「人這麼多,也不知你的丫鬟和那幾個侍衛跑哪裡去了。」
黛玉輕輕「啊」了一聲,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只顧著找李明佑,竟將李明佑列在了第一位,雪雁、春纖反而靠後了。
她呆了片刻,方才道:「剛才世子在燈樓上,甚是顯眼,他們必定都看見了,我們站在這裡不動,想必他們自己會找來的。」言罷眉頭緊蹙,陷入了擔憂之中。
李明佑聞言覺得甚是有理,便頷首道:「姑娘說得極是。」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舞獅隊終於表演完,往別處去了,圍觀的人也去了大半,卻有人越眾而出,往他們站立的方向而來。
黛玉抬頭看時,見是雪雁、春纖,兩人衣衫有些凌亂,鬢髮也散了一些,顯然剛才被推搡了一番。
黛玉不由又驚又喜,顧不上別的,只一手拉了一個,聲音中有後怕之意:「你們都在,這就好了。」
雪雁因道:「剛才與姑娘失散,我害怕極了,好在我與春纖站在一起,倒是有伴兒,便合力在人群裡找姑娘。」伸手指了指李明佑,笑著道:「幸好世子上了燈樓,我們這才發現姑娘的行蹤。」
正說著話,那幾個侍衛也找了過來,李明佑見人已經到齊,心中甚是歡喜,笑道:「總算都回來了,這次可要跟緊些才行。」沉吟了一會兒,伸手解下腰中結玉珮的絲絛,將一端繫在自己手腕上,另一頭遞給一頭霧水的黛玉,溫聲道:「不如姑娘將這個繫上,免得再失散。」
黛玉這才明白他打的是這個主意,登時臉頰緋紅,但眼看著身邊人流如潮,明白李明佑說的是事實,加上之前被嚇怕了,何況不算逾越,便沒有扭捏,伸手接了過來,繫在手腕上,旋即輕輕道:「這倒是個好法子,請世子待會兒走慢些才是。」
李明佑頷首,微笑道:「定然會遷就姑娘的,姑娘放心吧。」
春纖、雪雁在他們身後捂著嘴,偷笑了一會兒,因覺得法子不錯,又擔心失散,因此也有樣學樣起來。
至於那幾個侍衛,則都是瞪大了眼睛,看向李明佑的目光中透出吃驚至極的神色。
赫赫有名的風流世子,在這一刻化作專注的護花人,若不是親眼見到,必定會以為是天方夜譚。
李明佑並不理會他們的目光,只轉頭向黛玉道:「再走一段路,就有賣花燈的攤子,不如去前面瞧一瞧,如何?」
黛玉微笑道:「跟著世子出來,自然是世子做主。」
李明佑便含著淡笑,與黛玉並肩而行,離開燈樓往前而行。
有絲絛維繫著,兩人雖然隔開一步之遙,卻彷彿親近了很多。
此刻人潮遠去,只剩下他們兩人,在如錦的繁華中穿梭,不懼前路。
走了一會兒,果然行到賣花燈的攤子前,但見此處張燈明燭,花燈如海,高懸街頭,千姿百態。
宮燈、紗燈、蘑菇燈、花藍燈、龍鳳燈、禮花燈……最吸引人的當數走馬燈,流光溢彩,引人入勝。
黛玉捨不得挪步,一盞接一盞地仔細看過去,李明佑自是遷就她,也立定腳步,含笑陪她賞看。
過了一會兒,李明佑微笑道:「有姑娘喜歡的花燈嗎?若是有看中的,只管說出來,我買下來送給你。」
黛玉正要答話時,擺攤子的老闆走過來招呼,笑著道:「我這裡的花燈,個個都是頂好的,除了賣的之外,還有不少掛了燈謎的花燈,若是能猜出來,再下分文不取,只管拿走就是。」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來了興致,瞇著眼道:「竟有這樣的好事?」自然的,她並不是為了佔便宜,不過是初次聽到這樣的規矩,覺得有趣才追問罷了。
老闆頷首道:「小人做生意最是公道,只要猜中燈謎,花燈只管拿去。」
黛玉聽他言之鑿鑿,便向李明佑道:「既然還有這規矩,不如我們猜燈謎吧,倒是不必花銀子了。」
李明佑頷首,應道:「既然姑娘有這個興致,不如我來猜,姑娘在一旁歇歇。」
黛玉搖頭道:「猜燈謎我也會,還是一起更好。」
李明佑聞言又驚又喜,軒眉道:「姑娘如此說,必定知識淵博,好,我們聯手,多贏幾盞花燈。」
黛玉微微一笑,清澈如水的眼眸在明光下格外動人,輕輕道:「倒也不必貪心,挑最精緻的贏兩盞,也就是了。」說著,便朝那老闆一笑,問道:「請教老闆,不知哪些宮燈是有燈謎的?」
小攤老闆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見她穿著不俗,言語間卻溫和有禮,絲毫沒有矯揉之態,心中好感頓生,忙伸手指了指身後的幾隻花燈。
黛玉一一看過去,登時相中了其中一盞造型別緻的宮燈,微笑道:「就這個吧。」
李明佑見她看中了,忙與她一道,湊上前看燈謎,念道:「我獨不得出,打一字。」
李明佑念完,略想一下,便想出了答案,剛要張口,黛玉已經開口,胸有成竹地道:「圄。」言罷抬首看著那攤主,笑語如珠,問道:「可對?」
攤主笑著點頭,道:「姑娘高才。」微微歎了一口氣,聲音中有沮喪之意:「我還當自己出的燈謎不錯呢,姑娘竟一猜就中,可見我本事是極差的。」
黛玉淡淡一笑,並沒有露出不可一世的神色,反而語氣平和,擺手道:「彫蟲小技罷了,算不得什麼。」
---





056 唇槍舌劍


因黛玉猜對了,攤主倒也守信,立刻將那花燈取下,遞了過來,雪雁忙上來接了。
黛玉又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走馬燈,笑吟吟地道:「這個比剛才的還要好。」
李明佑見她喜歡,忙去看燈謎,念道:「窗前江水泛青色,打一草藥名。」
黛玉沉吟須臾,立刻道:「空青。」
李明佑不禁一笑,拍手道:「姑娘猜得又快又準,佑之拜服。」他雖然也能猜出來,但卻是需要思索一小會兒,不能如黛玉這般不假思索,片刻功夫就將謎底說出來。
出燈謎的攤主徹底呆住。
猜燈謎送花燈,是他這攤子的噱頭,為的自然是讓自己的攤子顯得與眾不同一些。
他對自己出的燈謎也很有信心,擺了一個多時辰的攤子,來猜燈謎的倒是不少,猜對的卻寥寥可數。
不想,看上去嬌美如畫的少女,竟在瞬間猜對了兩個,而且毫不費力,比那些自詡為風流才子的厲害多了。
他心中雖然有些煩惱,卻並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反而依約將花燈取下,遞給黛玉,勉強笑道:「姑娘厲害,這個歸姑娘了。」
春纖走上來歡歡喜喜接了,笑呵呵地道:「不必花銀子,就能得這樣精巧的花燈,有姑娘在就是好。」
李明佑轉首看著黛玉,眸中溫情脈脈,溫聲道:「你這丫頭說得不錯,有姑娘同行,實在讓人驚喜開心。」頓了一頓,聲音中透出期盼之色:「如果今後每年的今日,都能如今天這般,那就好了。」
他眸光溫暖,帶著如水的情思,他說的是同行,而不是相伴,顯然在他心中,是將自己放在了平等的位置。
黛玉只覺得心彷彿漏跳了一拍,連說出來的話,竟似也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只為了幾盞宮燈,世子便想年年有我同行,忒好笑了吧?」
嬌言細語,帶著三分嗔意,聽在耳中,說不出的適意。
李明佑唇角的笑容擴大,聲音卻略低了幾分,認真答道:「姑娘何必明知故問?自然不是為了宮燈,而是為了姑娘這個人。」
黛玉料不到他竟會如此回答,臉上不由自主又泛出紅暈來,彷彿桃花飄落在靨上,清麗婉轉,明艷不可方物。
因她戴著帷帽,李明佑並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但見著她微低眼眸,猜到了幾分,想起之前黛玉嬌羞時的美態,不禁心中一熱,目光直直凝在她身上,捨不得移開半分。
正繾綣之際,突然耳邊傳來男子的聲音:「是佑之吧?」
這聲音甚是熟悉,溫潤如清風拂面一般。
李明佑回頭一瞧,卻見水溶一身玄色長袍,含笑而來,身後還隨著幾個人,因在暗處,卻是看不出面容。
水溶一面迎過來,一面笑著道:「今日無事,出來看花燈,遠遠看見似乎是佑之,覺得眼熟,便喚了一聲,倒是沒認錯人。」言罷朝李明佑拱手,目光流轉之處,立刻瞧見了李明佑身旁的藕色宮裝少女,目光為之一滯。
雖然,此刻黛玉的面容掩映著,但那窈窕的身姿,出塵的氣度,除卻黛玉之外,卻是不作他想。
對於眼前這少女,水溶一直朝思暮想,此刻遇上,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
水溶往後退了一步,身形略有些踉蹌,驚呼道:「林姑娘竟與佑之一起來了?」
黛玉見了他的異樣,心中不禁有些歉疚,之前水溶曾寫帖子,邀她一起賞花燈,甚是誠懇。
黛玉雖知他是有心之人,無奈與李明佑有約在先,不得不藉故推辭。
竟想不到,這樣大的京城,偏偏會遇上水溶。
心中雖然百般不願遇上,但既已經遇上,歎氣無濟於事,唯有從容應對才行。
黛玉便按下心中的思量,落落大方地抬起頭來,向水溶微笑道:「王爺好。」一面說,一面福身行禮。
水溶眸中浮現出一絲黯然,卻沒有說出來,只是道:「幾日不見,姑娘可還安好?」
黛玉溫婉道:「很好,多謝王爺關心。」
正寒暄著,方才隨在水溶身後的幾個人走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少女,一個穿著杏色百鳳雲衣,戴著白色貂皮帽,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另一個,則是穿著柳色宮裝,衣服上用彩線夾著金絲線繡著百蝶穿花的樣式,鬢髮上簪著一隻閃閃發光、形狀精巧的金釵,垂著長長的流蘇,另配了幾朵珠花和紗花,打扮得極是華美。
兩人皆沒有戴面紗,妝扮不同,卻是各有風姿,引得不少少年王孫為之側目。
黛玉瞧在眼裡,卻是吃了一驚,原來這兩個少女竟都是認識的,年紀小的是水溶之妹水濛,至於略大的那個,卻是水溶繼母的侄女、名義上的表妹陳月容。
心中正訝然之際,水濛已經步了過來,笑盈盈地道:「這位姐姐看起來有些面熟,我似乎見過呢。」
水溶看著黛玉,臉色有些複雜,聲音也是鬱鬱的:「當然面熟了,這個是林姑娘。」
水濛「咦」了一聲,連忙上來拉住黛玉的衣袖,聲音中有歡喜之意:「竟是林姐姐,真是巧了,竟然遇上了呢。」
黛玉見她露出歡快的笑容,想起在北府時與她的閨閣情誼,也是歡喜一笑,道:「數月不見,郡主似乎長高了不少呢。」
水濛微微一笑,目光在黛玉身上流轉,聲音中透出疑惑之意:「前兩日,哥哥曾給姐姐送了帖子,邀姐姐一起看花燈,姐姐說不想出門,怎麼今天卻又來了?」
她素來心直口快,年紀又小,想到什麼說什麼,並沒有什麼忌諱。
黛玉聽她如此想問,不禁臉色一紅,想要回答,卻又覺得礙口,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臉尷尬,李明佑卻是滿臉笑容,心花怒放。
直到此刻,他方才知道,原來水溶也曾約過黛玉,黛玉卻沒有應承,其緣故,自然是因為與自己有約在先,才會如此。
雖然,自己佔了時機之利,但是,黛玉終究是選了自己之邀,這是不是代表,在黛玉心中,自己已然有了一點地位?
他心中歡暢無比,卻知道黛玉此刻尷尬,立刻壓住心緒,側過頭來看著水濛,拱手為禮,禮儀上無懈可擊,聲音卻是略有些疏離:「湄郡主好。」
他與水濛,同屬四大王府,雖然男女有別,卻是有過數面之緣,故而此時見了,自也是認得的。
水濛聽了他的聲音,也是認出他的身份,不禁有些錯愕,卻也沒忘了禮儀,福身行禮,軒眉道:「原來是東王府的李世子,真是無巧不成書,這麼多人也能遇上。」
李明佑一笑,略略寒暄了兩句,便將目光投向水溶,代黛玉解釋道:「原來北王爺曾給林姑娘送了帖子,倒是巧了,前天上午我曾親自去林姑娘的住處,約林姑娘一起賞花燈,林姑娘被我纏得沒法子,這才應了。因佑之佔了先機,北王爺的邀請,自是沒法應承。」說著拱一拱手,朗聲道:「此事全因佑之而起,北王爺心中若是不舒服,只管記在佑之頭上,至於林姑娘,並無絲毫過錯。」
他說出這番話,水溶、黛玉皆是吃了一驚,目光中透出無法置信之意。
黛玉眼眸如波,看向李明佑的目光中透出幾許感激,幾許激動。
與李明佑的初見,是在酒樓,那一天,黛玉心中對他的印象並不好,覺得他雖長得不錯,但舉止輕浮,必定是個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弟。
卻不曾想過,他不過是看似風流不羈,實則,人品並不差。
他也並不是游手好閒之人,今日他從花燈樓上飄逸而下,顯露出絕佳的功夫,讓人驚艷耀目。
此刻,他看出自己的尷尬,立刻站出來解釋,體貼入微,為的,是不讓自己的品格受到質疑。
他對自己有了情,心懷卻依舊坦蕩無私,這樣一個男子,不能不讓人心生尊重。
水溶看著李明佑,心中也是深受震撼。
平心而論,倘若自己與李明佑易地而處,自己未必能如他這般,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在這一刻,水溶心中除了吃驚,還有些懊惱。
自己明明知道,李明佑會是一個勁敵,但邀約之事,比起李明佑,自己仍舊遲了一步。
倘若,自己早些下帖子,此刻,站在黛玉身旁,與黛玉一起共度良時的人,便是自己了。
然而,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倘若這兩個字。
所以,縱然此刻心中難受到了極點,卻無能為力。
心情複雜到了極點,水溶一時沒有說話,只將目光投在黛玉身上,凝睇著她的臉頰,神色間滿是癡迷和歎息。
他這般神色,讓一直被忽略的陳月容變了臉色。
對於水溶,陳月容一直是極傾慕的,無奈神女有心,襄王無夢,陳月容雖然煩惱,卻對自己的美貌頗有自信,覺得只要自己肯堅持,將來北靜王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這樣的心思,在黛玉出現之後,被深深打擊了。
她與黛玉,雖然只在黛玉離開北府時見過一次,但水溶對黛玉的在乎和關懷,卻是不需多長時間,便是能一眼看穿的。
縱然心中不願意,陳月容也不得不承認,黛玉的容貌氣質,是自己比不上的。
那次,因她怠慢了黛玉,水溶動了怒,不顧繼母的勸阻,執意要將她送回府,讓她羞怒難當。
自此,她便恨上了黛玉,為了增加對黛玉的瞭解,還曾帶著丫鬟到賈府探訪,找薛氏盤問打聽。
薛氏倒是個厲害的,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竟是建議自己向黛玉下手,免得黛玉佔據了水溶的心,到時候後悔莫及。
陳月容受了她的蠱惑,回家後,果然想出一條毒計,想致黛玉於死地。
只是沒想到,黛玉身邊除了尋常僕人之外,還有會武藝的,讓她苦心算計的一切,在瞬間落了空。
之後,陳月容擔心自己的計策被人發現,倒是消停了一段時間,不敢再生是非。
眼見著幾個月過去,依舊風平浪靜,陳月容這才放下心來,依舊去北府招惹水溶。
自然的,水溶並沒有什麼好臉色,陳月容雖然惱怒,卻並不肯放棄。
這幾天,她一直住在北府,與姑姑暗自商議,如何讓水溶動心,雖然花了不少心思,卻依舊無處著手。
今兒個入夜後,得知水溶、水濛要出府遊玩,陳月容不由一陣心動,良宵良時,自己若是能同往,倒是極好的。
她便穿戴整齊,帶了丫鬟去找水溶兄妹,水溶並不肯應承,她便哭鬧起來,不甘就此放棄。
水濛心軟,加上覺得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不少,就做主讓她跟著。
三人同行,水溶一直沉默寡言,臉色也很是黯然,沒有什麼神彩,陳月容只當他在為朝政煩惱,便軟語安慰,很是慇勤。
直到此刻,陳月容方才明白,水溶沒有精神的原因,全是因為黛玉。
她心中恨極了,便死死瞪著黛玉,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驕橫和敵意:「今兒個是上元佳節,縱然是湄郡主,也沒有戴面紗,林姑娘卻包得這般嚴嚴實實,未免有些矯揉造作,小家子氣。哼,真當自己是天仙,連容貌都不讓人見。」
她話音剛落,李明佑便踏前一步,冷哼了一聲,渾身上下,散發著冰寒之意。
陳月容被他的氣勢和臉色震懾,不禁嚇了一跳,往後推了兩步,方才穩住身形。
正有些承受不住之際,卻聽得黛玉開口道:「世子相護,我很感激,但有些事情,我可以應付的。」
時至今日,黛玉並不是當初閨閣裡弱質芊芊的閨秀。當初的她,一聽到閒言碎語,就獨自生氣傷神,卻從不曾想過反抗。
歷經風雨的她,已經明白,很多時候,只要自己勇敢一些,就能讓無事生非的人,自取其辱,無話可說。
李明佑聽黛玉如是說,便移開數步,含笑看著黛玉,看她如何應付。
雖然,他有為黛玉遮風擋雨的決心,但是,黛玉的心意,他是從不肯違逆的。
何況,黛玉的聰慧,李明佑是深知的,黛玉既開了口,又這般自信,必定是有了應對之言。
卻見黛玉明眸流光,朝陳月容看去,聲音也從容自若:「陳小姐開口指摘,似乎對我有不少敵意,我雖不知陳小姐為何如此,但陳小姐既然開了口,我自要為陳小姐解惑。」
秀氣的煙眉輕輕一挑,旋即淡淡微笑,接著道:「陳小姐自己,穿得花枝招展,固然美極,但我想怎麼穿,卻是該由我自己定,旁人並沒有置喙的餘地。再者說了,這街上,穿成我這樣的,並不在少數,難不成個個都是矯揉造作嗎?」
這番話綿裡帶針,滴水不漏,卻是叫陳月容反駁不得。
畢竟,黛玉說的是正理,今兒個出來遊玩的,有權有勢、以紗掩面的不在少數,她就是再驕橫,也不敢將那些人牽扯進來。
黛玉見她無話可說,心中冷笑,到底顧及她是姑娘家,又與北府有關係,故而沒有說什麼重話,只想著就此罷了,息事寧人,也就是了。
她不願生事,偏偏陳月容卻不願讓她如願。
受黛玉一番冷言,陳月容不得不將打扮的事情放下,抬頭冷冷盯著黛玉,卻是眼尖地發現,黛玉與李明佑的手腕上,竟有一根絲絛牽引著。
陳月容眼前一亮,不禁又想起一番話來,正要開口時,卻接觸到李明佑冷峻的目光,心中不禁一滯。
剛才水濛與李明佑的對話,她都聽見了,知道李明佑是東平王府的世子,身份高貴,又眼見他百般護著黛玉,自己若是執意與黛玉過不去,難保這男子不發火。
水溶與水濛,根本沒將自己當成親戚,倘若真起了衝突,這兩個人,未必會護著自己。
她心中有了這些思量,便咬著丹唇,話到了嘴邊,卻又嚥了下去。
她將目光轉到水溶身上,卻見水溶的目光,正凝在那根絲絛上,顯然也是發現了黛玉、李明佑的異樣,臉上皆是灰敗之色,還帶著絲絲挫敗和無法置信。
陳月容見了那副模樣,只覺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升騰起來,一時之間理智盡失,冷笑道:「林姑娘口舌倒是利得很,只可惜,人卻是不怎麼知規矩的,不然,怎麼會與男子一起繫了絲絛,在大街上行走?如此行徑,也忒出格了些。」
黛玉盈盈而立,絲毫不懼,也冷笑道:「我哪裡不知規矩了?我與世子,不過是因街上人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會失散,這才繫了絲絛。規矩禮儀裡,有哪一條規定,不許人這般走路的?哼,我念在你是北王爺表妹的份上,這才隱忍著,你倒是得寸進尺,毀起我的清譽來了。」
陳月容登時一噎,有些無言以對,囁嚅了一會兒,吶吶道:「我只是看不過眼,才說了一聲罷了,你卻是冷言冷語,還說自己隱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黛玉瞥她一眼,冷聲道:「我說的是事實,哪裡冷言冷語了?旁人若是好生好氣,我自是以禮相待,若是遇上不講理的,我卻也不會退讓。我這個人,沒有別的好處,卻有自知之明,從不惹是生非,可不像有些人,喜歡自取其辱。」說到最後一句時,目光落在陳月容身上,唇角綻出一絲笑紋,帶著意味深長之意。
陳月容瞠目結舌,想要反駁,卻又沒有開口。畢竟,黛玉雖然意有所指,卻並沒有直言出來,自己若是開口了,豈不是承認自身愛惹是生非?
黛玉見她露出尷尬的神色,心中冷笑,踏前一步,並沒有就此罷休,卻是淡淡道:「相逢即是有緣,難得今日與陳小姐相遇,我有幾句話兒,想提醒提醒陳小姐。」
陳月容一怔,聲音清淡:「林姑娘還是管好自己吧,我可不須你來提點。」
黛玉不慍不惱,款款道:「陳小姐這態度,可有些不好呢,不過我這人是有原則的,該說的還是要說,至於陳小姐是否願意接受,由陳小姐自己決斷。」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接著道:「聽說陳小姐乃是禮部侍郎之女,
是也不是?」
陳月容沒想到她竟問起自己的家世來,一時雖不解其意,卻將頭仰得高高的,傲然道:「不錯,我乃長房嫡女,絕不是尋常的庸脂俗粉可比的。」
黛玉蹙著眉,聲音中略有些苦惱:「按理說,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子,應該是知書達理,落落大方的,怎麼陳小姐看起來竟不像呢?」說著不待她回答,瞥了她一眼,自顧自答道:「唔,我明白了,人常說龍生九子各有所好,我還不信呢,如今見了陳小姐才知道,古人的話,是極有道理的。」
陳月容被她這繞來繞去的話繞得有些頭昏,一時不解,故而皺著眉頭尋思,卻是沒有答話。
李明佑卻是按捺不住,大笑出聲,拍手道:「素日裡常聽人說,口才好的人,能罵人不吐髒字,我還不信呢,今兒個可算是見識到了。」
陳月容聽了這番話,才解過味來,登時一臉怒容,什麼都顧不上,竟伸手往黛玉臉上摑去。
然而不待她的手揮到黛玉身上,李明佑已經眼疾手快,伸手格開她的巴掌,冷笑道:「你敢動林姑娘一根頭髮,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聲音冷峻清寒,聽在人耳中,說不出的害怕。
陳月容身子一顫,在李明佑的怒視下,不敢再動手,然而心中的羞憤怒氣,卻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的。
她只覺得萬分委屈,眼中一酸,便有淚水滾落下來,轉頭望向水溶,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梨花帶雨,自是極美的,然而水溶卻是不為所動,目光依舊凝在黛玉身上,望也不望她一眼。
陳月容心中氣得吐血,眼眸轉了一轉,卻是開口道:「表哥,你一心念著這林姑娘,但你瞧瞧,她是怎麼對你的。不但推辭了你的邀請,還與世子把臂同游,還用絲絛繫在彼此的手腕上。你可是堂堂的北王爺,身份高貴顯赫,難得你一番真心實意,她一個民女,卻如此羞辱人,表哥,我實在替你不值。」
陳月容的反應,也算是極快的,眼見著水溶不肯替自己出頭,便將話頭扯到黛玉對水溶的態度上,一心盼著水溶聽了自己這番話,能對黛玉死心。
到那時,自己的機會,可就來了。
水溶聽了這番話,臉上暗淡至極,然而令陳月容失望的是,他並沒有說什麼對黛玉不滿的話,反而緩緩道:「剛才林姑娘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我明白她為何會與佑之同游,也明白他們為何會繫著絲絛,你不必在此挑撥。」
他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行到黛玉身邊,聲音有些歉疚:「難得姑娘有興致出遊,卻被人打擾,溶實在愧疚。」
黛玉搖頭道:「王爺不必如此,我並不是不分是非之人,陳小姐是陳小姐,與王爺可沒什麼關係。」
水溶聽了這話,心中略微覺得安慰,朝她溫然一笑,眉目間俱是柔情流轉。
李明佑見狀,心中自是有些不舒服,咳了一聲,將目光投向陳月容,冷笑道:「你是禮部侍郎家的小姐也好,是北王爺的表妹也罷,我都不看在眼裡,我只想提醒你一聲,林姑娘,並不是你口中的民女。年前,皇上下了旨意,贊林姑娘品行出眾,特意賜她郡主的名號。哼,你見了她,不但不行禮,還說些風言風語,可笑得很。」頓了一頓,伸手揚了揚拳頭,哼道:「念在今兒個是上元佳節,這次就罷了,下次若是再不知進退,那就是自己作孽,可怪不得我了。哼,女人又怎樣,惹火了我,我照打不誤。」
陳月容聽了這番話,自是深受打擊,臉色蒼白如紙,卻明白眼前男子身份尊貴,必定不會信口開河。
水濛也是一臉訝然,吃驚道:「原來林姐姐竟成了郡主,怎麼我竟不知道呢?」
黛玉受封之事,因她不肯要府邸和封地,故而甚是低調,知道的人並不多。
水溶本是聽說了的,但他因此事是李明佑從中周旋的,心中一直有些不舒服,便沒有宣之於眾,故而水濛並不知情,至於陳月容,更是無處得知。
聽了水濛的訝然之言,黛玉淡淡笑道:「我不喜張揚,何況也不是什麼大事,郡主不知情不足為奇。」
水溶的目光在黛玉身上流連了好一會兒,才落到陳月容身上,神色立刻轉為冷峻,冷冷道:「上次將你趕回去,你竟仍舊死性不改,哼,今兒個你自己回陳府,我們北府,可留不下你這尊大佛。」
陳月容連退了幾步,幾乎耐不住他言語中的清寒冷漠,然而水溶冷面如冰,由不得她不信。
李明佑可不管她臉色如何,逕直朝水溶一笑,淡淡道:「北王爺要管教自己的表妹,只管自便,我與林姑娘卻是要失陪了。」他一心想與黛玉單獨過元宵,被水溶一行人打擾多時,心中自是不快,只想著越早離開越好。
黛玉心中也有些不自在,聽了李明佑的話,不由正中下懷,微笑道:「世子說得極是,王爺與郡主自便,我們告辭了。」言罷朝水濛溫和一笑,福下身去,行禮欲要告辭。
水濛忙開口道:「不如還是一起吧,人多熱鬧些。」
黛玉並沒有應允,搖頭道:「郡主美意,我心領了,但我性情有些怪癖,與世子同游,已是夠了。」說著看水濛一眼,溫婉道:「上元佳節,一年只有一次,郡主可要玩得盡興些才好。」
水濛見留不住她,有些無可奈何,沉吟須臾,微笑道:「林姐姐既進了城,想必今晚不能回莊子了,不如待會兒遊玩畢,到我們北府歇息,我與林姐姐同住同吃,敘敘姐妹情,如何?」
黛玉道:「郡主實在盛情,不過此事世子已經安排妥當,我自有去處,郡主好意,只能多謝了。」微微笑了一下,向水濛道:「就此告辭,以後若是有空暇,必定與郡主再聚。」言罷,朝李明佑看了一眼。
她雖沒有說話,李明佑卻是明白她的意思,便也是淡淡一笑,向水溶、水濛道:「就此告辭,兩位自己盡心些。」
兩人依舊絲絛相系,一起轉身,飄然而去。
黛玉並非扭捏之人,雖然被陳月容諷刺了一場,卻並沒有生出要解開絲線之心。
她總覺得,只要自己心懷坦蕩,就足夠了。至於旁人的閒話,於自己何干?
雪雁、春纖見狀,自是各自拿好花燈,立刻追了上去。
水溶長歎一聲,目光追隨著佳人遠去的身影,眉目間俱是惆然之色。
陳月容嘔得心中發苦,忍不住開口道:「不過一個女子罷了,值得表哥如此嗎?」
水溶不語,只是看著黛玉的背影,過了許久,就在陳月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卻聽得他開口道:「值不值得,我心知道。」他說到這裡,鄭重了語氣,一字字地道:「今兒個本王將話擱在這裡,在我心中,北王妃的位置,只有林姑娘配得起,若能得她應允,我三生有幸,倘若不能,我情願終生不娶正妃。」
陳月容登時面如死灰,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她心痛如刀絞,水溶卻不正眼看她,只是冷笑道:「今天你也鬧夠了,我可是不願奉陪了,濛兒,我們走。」言罷,拂了拂袖,攜了水濛徑直離開。
不過一瞬間,人走得乾乾淨淨,除了陳月容之外,只餘了一個丫鬟和一個小廝,都是陳府的下人。
陳月容看著水溶遠去的身影,只覺得心中幾乎要發狂。
她將手掐進掌心,死死咬著唇,沉默了半晌,聲音低沉,卻甚是惡狠,自言自語道:「一個賤人,你卻當成寶,那我今天就毀了她,看你還說不說非她不娶的話。」說完,卻是朝暗處走了走,方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小廝,招了招手。
小廝見狀,自是上前聽命,陳月容便壓低聲音道:「你是個手腳機靈的,我要你去買些火力猛的鞭炮,點燃了,趁亂丟到剛才那姓林的賤人臉上,毀了她那張臉。」
陳府曾經有個小丫頭,幼時貪玩,曾被鞭炮炸傷,傷痕數年不消,故而陳月容清楚,被鞭炮炸傷,到底是什麼滋味兒。
雖然,將鞭炮丟過去,並不見得會毀了她的臉,黛玉若是好運的話,一定能夠避開,但只要有一線機會,陳月容就要去試。
何況,她心中想得很清楚,人多,便可以渾水摸魚,乃是害黛玉最好的時機。
已經有了法子,倘若到頭來事情不成,最多歎息幾聲罷了,並不會損失什麼。
若是錯過了這次,以黛玉如今的身份,自己絕不能再輕易設局。
別說置於死地,就是想動她分毫,也是極困難的。
故而思前想後,陳月容覺得,只有今天,是最合適的。
有了這些想法,陳月容這才狠下心來,命小廝去行事。倘若事成,不但今日的羞辱可以一掃而光,就是水溶那邊,必定也會回心轉意,將對黛玉的深情轉到自己身上。
那小廝名叫陳琪,是陳府的家生奴才,平時手腳利索,人也忠心,將事情交給他去辦,陳月容很放心。
不想陳琪聽了這番話,直嚇得面無人色,結結巴巴地道:「小姐這想法可使不得,小姐沒聽清嗎,那男的,是東平王府的世子,那女的,是皇上賜封的郡主,奴才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動他們。」
陳月容見他害怕,不免有些恨鐵不成鋼,哼道:「身份尊貴又怎麼樣?今兒個人多,想要害人,眼明手快,自然能成事。只要你放機靈些,丟了鞭炮立刻就跑,自然能夠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全身而退。」說著,瞥了那小廝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你若是肯聽話,事成之後,本小姐不但給你一百兩銀子,還將身邊最好看的丫頭許給你當妻室;你若是不肯應,待回了陳府,本小姐立刻說你人品低劣,有輕薄本小姐之心,讓管家打你三十大板,一生抬不起頭。哼,本小姐言盡於此,你要怎麼選,都由著你。」
陳琪聽了她這番話,身子抖了抖,不敢言語。
他低了半日頭,最後將心一橫,終於頷首道:「小姐別動氣,小姐交代的事情,奴才照辦就是。」
世人都有貪婪之心,陳月容許下的報酬太過豐厚,陳琪很難不動心。
何況,他心中清楚陳月容的性情,陳月容向來說得出做得到,自己若是不隨她的意思行事,待會兒回了陳府,必定沒有好果子吃。
前有狼後有虎,別無選擇之下,他只能放手一試。
陳月容這才滿意,點頭道:「你知道識時務,好得很,只要你肯動手,本小姐自不會虧待你。」說著,便讓一旁的貼身丫鬟拿了銀子出來,命陳琪接了,鼓勵了幾句,最後笑靨如花地道:「你去辦吧,做事麻利小心些,別讓他們發現了。」
陳琪顫抖著手,接了銀子,向陳月容行了禮,方才下去打點。
----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057 有心逃避


卻說黛玉那邊,本在歡歡喜喜猜燈謎,不想被陳月容攪局,雖然言辭間並沒有落下風,心中卻是不痛快,故而一路上只是默默走著,一言不發。
李明佑看出她的心思,自是遷就她,在人群中穿梭了一會兒,方溫聲道:「逛了這麼長時間,姑娘想必累了,不如我們去喝杯茶,歇息歇息吧。」
黛玉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一臉體貼的李明佑,溫婉道:「多謝世子為我著想,但我並不累,何況今兒個是過節,良時難得,還是在這裡多逛一逛吧。」
李明佑自是並無異議,頷首道:「姑娘有心,我很願意相陪。」朝黛玉一笑,接著道:「不過,姑娘可得答應我一件事情才行。」
黛玉不由瞪圓了眼睛,詫異道:「答應什麼?世子竟還有條件不成?」
李明佑眸光清亮,湛湛道:「我的條件,就是姑娘要多笑一笑,不要被方纔的事情影響。那姓陳的小姐,是個驕橫不知禮的,為那樣的人不開心,實在不值得。」
黛玉沒料到他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事,又這般為自己,心中湧出絲絲溫暖,略低了眼眸,輕輕道:「世子說的是,為了她,的確不值得。」說著,便將心中的鬱悶放下,抬頭四下打量了一番,轉而露出一臉笑容來:「看來,這裡有不少花燈鋪子,必定也有那種猜中了字謎就不收銀子的花燈,不如我們再去試試,如何?」
李明佑見她興致恢復過來,心中自是開心,頷首應了,頓了一頓,卻又道:「剛才姑娘猜了兩個,耗費精神,必定有些累了,這次就由我出手,如何?」
黛玉看著一臉自信的李明佑,心中有些訝然,實在沒想到,眼前這風流名聲在外的男子,竟還精通文墨。
她詫異須臾,點頭道:「好,且見識見識世子的才能。」
兩人語畢,便相視一笑,並肩走向街旁的花燈攤子。
相比之前那個攤子,這個攤子的花燈,不禁數量多,還精緻一些,故而圍觀駐足的人不在少數。
黛玉、李明佑上前時,圍觀的人正在猜一個燈謎,個個愁眉苦臉,顯然被難住了。
李明佑拉住一個讀書人模樣的少年,詢問緣故,那少年倒也爽快,開口道:「這攤子上有一盞極精巧的花燈,乃是鎮攤之寶,據說價值五十兩銀子,只因上面掛的燈謎出得有些偏,大家都猜不著。」說著,便笑了一笑,念道:「燈謎是:蓋一半,露一半,太陽出來曬一半。猜一物。」
李明佑「哦」了一聲,笑著道:「燈謎是這樣呀?」
少年頷首,皺眉道:「這燈謎有些偏,公子也覺得難吧?」
不想李明佑卻緩緩搖頭,穩聲道:「偏是有些偏,卻並不算難。」說著,在少年詫異的目光下,揚高了聲音道:「老闆,你這燈謎的謎底是瓦,是也不是?」
這話一出,四周沉思的人都呆了須臾,旋即沉吟一番,恍然明白過來。
攤主臉上微有些悵然,卻還是點頭,承認道:「公子高才,答對了。」
黛玉不禁一笑,看向李明佑的目光中透出敬服之色,輕輕道:「世子不禁會武藝,文墨也不差,真讓人大開眼界。」
李明佑報以一笑,道:「雖及不上姑娘,但大約也是能拿出手的。」
兩人說話的功夫,那攤主已經將攤子上最大的一盞花燈取下來,雖然有些不情願,卻還是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緩緩遞了過來。
這號稱是鎮攤之寶的花燈,果然名不虛傳,燈頂乃是八角飛簷,梨花木的燈架,配著耀眼閃亮的琉璃,每塊琉璃上還畫著山水樓閣、小橋流水之類的景致,畫筆生動,栩栩如生。
材料精緻,手工又巧,的確是不可多得之物。
雪雁忙將手上拿的東西遞給春纖,要去接時,黛玉卻向她招手,低低囑咐了兩句。
雪雁自是立刻領命,笑看著那攤主,笑盈盈地道:「我家小姐說了,這花燈精巧美觀,想必是老闆的心頭肉,雖然猜中了燈謎,卻也不願白白拿走,讓老闆虧本。」說著,從隨身的荷包裡拿出一張銀票來,遞給那攤主,旋即道:「這裡有五十兩銀子,數目不多,還請老闆不要推辭。」
此話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
攤主老闆滿臉的無法置信,呆滯了一會兒,才道:「世上的人,大多只想著佔便宜,你家姑娘卻是心性高潔,肯體貼我們這些小人物的艱難,真是難得的善心人。」他並沒有扭捏,而是滿懷感激地朝黛玉躬身,行了一禮,旋即道:「多謝姑娘美意,這銀子,小的卻之不恭了。」說著,果然將花燈交給雪雁,又接了銀票。
李明佑看著黛玉,微笑道:「姑娘的品行,實在讓人佩服又慚愧。」
黛玉臉色平和,婉聲道:「世子過譽了,這擺攤子的老闆,賺的是辛苦錢,若是讓他虧太多,我心裡可過意不去。」頓了一頓,因向李明佑道:「猜燈謎已經盡興了,何況,最精巧的宮燈也得了,接下來我們閒逛算了,好不好?」
李明佑露出寵溺的神色,自是立刻點頭應了。
兩人便離開花燈攤子,重新走入人群,時不時停下來賞看繁華。
黛玉一面走一面沉思,去年的上元節,她仍被困在賈家,心心唸唸的之事寶玉,身心皆是被困,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竟也有走出來的一天。
此刻,與身旁的男子並肩而行,冬日的寒涼,似乎已經遠去,時光緩緩流逝,靜謐美好。
縱然此刻,她對李明佑,並沒有同樣的情愫,但她卻清楚,今日同游的情景,今生今世,她都是不會忘懷的。
世事的奇妙,總是讓人始料不及。
正沉吟之際,臉頰突然一陣火辣辣的疼,接著響起一陣辟啪聲。
黛玉不由一頭霧水,正驚愕之際,只感覺一股大力從身旁襲來,卻是眼明手快的李明佑一把攬住她的纖腰,飛快往後退了幾步,遠離了那辟啪聲。
遠離了危險,李明佑方才略微定神,看著懷中的佳人,只覺得心跳得厲害。
他與黛玉,在此刻的親密,是從未有過的,李明佑心中不由一陣癡迷,竟忘了外事,只盼著時光就此停滯,方才心滿意足。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黛玉驚慌失措,直到回過神來,方才發覺,自己竟被李明佑抱在懷中,不由暈紅雙頰,低低道:「已經沒事了,請放手。」
李明佑這才從狂喜中清醒過來,雖然不捨,卻沒有違逆黛玉之言,只是低低歎了一聲,便鬆開黛玉。
直到此刻,黛玉方才明白發生了何事。原來,剛才她與李明佑行到一家酒樓下,有人在二樓丟了炮竹,那炮竹的位置巧得很,竟是直接丟到她臉頰上。
多虧李明佑反應快,身手又利落,在鞭炮丟下來的時候,立刻就攬著她往後退了幾步,讓她躲過一劫。
她幸運,卻有兩個路人遭了池魚之殃,被鞭炮炸傷了,此刻正在樓下叫罵斥責,甚是不滿。
李明佑此刻也顧不上別的,只是凝睇著黛玉的臉頰,緊張問道:「姑娘沒事吧?姑娘別害怕,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
黛玉見他如此緊張在意,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定了定神才道:「世子別擔心,我沒事。」
李明佑仍舊一臉不放心,聲音中也帶著忐忑之意:「且讓我看一看。」說著,右手輕揚之間,已經將黛玉的帷帽解下,目不轉睛地查看起來。
只見黛玉的臉頰微微有些紅,但並沒有什麼傷勢,李明佑這才放心,低聲道:「得罪了,姑娘戴上帷帽吧。」
黛玉心知他是著緊自己,並沒有生氣,只是依照他之言,將帷帽重新戴上了。
李明佑見她無恙,心中的大石這才落下,轉頭望向酒樓的方向,桃花眼裡迸射出冷峻的光芒。
這時突然有侍衛走上來,垂手道:「公子,丟鞭炮的人,卑職已經抓住了。」
李明佑轉頭看時,只見他與另一個侍衛一道,押了個小廝打扮的人過來,心中的怒火這才略微散了一些。
原來,東王府的侍衛,都是訓練有素的,又見識了李明佑對黛玉的溫柔款款,明白黛玉在李明佑心中的地位,只怕是無人能及的。
方纔,眼見著有人往黛玉臉頰上丟鞭炮,李明佑護著黛玉退開,那些侍衛立刻分了兩路,一半跟上來護衛,至於另一半,卻是將目光投向了酒樓,抓住了罪魁禍首。
那小廝,自然就是陳月容派來的陳琪無疑了。
他按照陳月容的意思,去買了鞭炮,又在賣花燈的街上尋了一會兒,終於找到黛玉和李明佑。
一路尾隨著,竟是讓他等到了一個極合適的機會。
只是沒想到,丟了鞭炮之後,正打算趁亂離開,無奈東王府的侍衛視力都是極好的,一眼就看出是他在弄鬼,竟是直接使輕功奔到二樓,將他抓了下來。
李明佑惡狠狠瞪了陳琪幾眼,卻沒有開口,只是先望向黛玉,放緩了神色道:「不如姑娘進酒樓歇息歇息,我在這裡盤問一番,再去找姑娘。」
黛玉搖頭,攏了攏衣服,微笑道:「我不想歇息,還是站在這裡,看你盤問人更好。」說著,便解開手腕上的絲絛,在雪雁的攙扶下盈盈立著,眉眼間的神色已經恢復成之前的淡然從容。
李明佑見她如此,心中略微放鬆了一些,便點頭應了下來。
他轉過頭去,目光落在陳琪身上,一張臉立刻冷峻下來,如罩陰雲,聲音也彷彿被冰水浸泡過一般:「你這小子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害我們?哼,你對付我沒關係,但你不該將心思動到這姑娘身上。」
陳琪自是不敢承認自己的身份,只是趴在地上,顫抖著聲音道:「公子饒命,小的因今兒個過節,喝多了酒,一時忘乎所以,這才拿鞭炮出來放,不想竟落到貴人身上,實在對不住得很。」
李明佑卻是一眼就看穿他在說鬼話,冷笑道:「看你這身打扮,不過是個小廝罷了,怎麼有錢出來喝酒?就算喝酒就罷了,為什麼要帶鞭炮出來?」
陳琪一噎,沒有法子圓謊,卻依舊緊緊咬著牙,不肯將陳月容透露出來,只是道:「公子執意要罵小人,小人也不能辯,千錯萬錯都是小人的錯,還請公子念在小人無意的份上,饒了小人。」說著連連磕頭,只盼著能矇混過去。
李明佑眼見他如此,卻不為所動,冷靜地道:「我不信你是無意為之,你與林姑娘素不相識,卻將矛頭對著她,背後必定有指使之人。」朝陳琪走近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陰沉無比:「今日之事,我絕不會罷休。你要護著背後的人,我可不能由著你,這就讓人將你送進衙門,想來到了那裡,你的身份立刻能夠查清,你的嘴,也絕對是能撬開的。」
陳琪登時冷汗淋淋,心中無比害怕。
進衙門,這三個字,平頭百姓一聽了,可都是要打哆嗦的。
李明佑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若真被送到那地方,官府的人會偏向誰,不言可知。
真到了那時候,一切的秘密,也是保不住的。
與其吃盡苦頭再說,還不如此刻認了。
正沉吟著,聽得李明佑接口道:「你若是實話實說,我自不會追究,若是抵死不認,你的死活,可是沒人顧惜的。」
這話彷彿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陳琪不敢再堅持,立刻叩首道:「公子猜得極是,小人有出格之舉,全是受人指使。」說著,便將陳月容抖了出來,直言道:「小人的主子,是陳家小姐,她眼見著北王爺欽慕公子身邊的姑娘,很是生氣,讓小人想法子,將那姑娘的容毀了,好讓北王爺回心轉意,將心思放回到她身上。」
他這話一出,黛玉自是大吃一驚,失聲道:「原來是她!我自認沒什麼對不住她的地方,她竟想將我毀了,心也忒黑了。」
李明佑見她動氣,擔心對身體不好,忙道:「姑娘不必為那個賤人生氣,我自有法子對付她,讓她知道,有些人,不是她惹得起的。」
陳琪聽出他言語中的森冷,不由有些害怕,剛才受了李明佑的威脅,他將陳月容供了出來,卻是忘了此事若是被陳月容知道後,後果必定極嚴重。
他沉吟了一會兒,一心想替陳月容開脫,便開口道:「其實這件事情,小姐雖是做錯了,但她也是受人蠱惑,一時糊塗才不管不顧,還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跟小姐一般見識。」
李明佑哦了一聲,淡淡道:「竟還有蠱惑之人,你且說來聽聽。」
陳琪咬著牙,將事情和盤托出:「我家小姐年前在北府見到這位林姑娘,因起了些衝突,被北王爺攆回家。小姐氣不過,就跑到賈家,找賈二奶奶薛氏打聽林姑娘的事情,讓薛氏幫著想個主意。薛氏倒是沒有直說什麼,卻暗示我們小姐,只要想法子將林姑娘毀了,北王爺自然不會再在林姑娘身上用心。我們小姐為情所惑,又受不得人蠱惑,這才做下糊塗事。」
李明佑不由大怒,冷笑道:「薛氏還真是陰魂不散,處處都能聽到她在算計。」
他罵了一句,旋即鎮定下來,斜瞥著陳琪,冷聲道:「聽你話中之意,你們小姐早就被那薛氏的話迷住了心,怎麼竟直到今日才動手?我可是記得,去年的時候,林姑娘進城回莊時,曾經遇上西寧王府的紈褲子慕容興,據他自己說,曾有人給他傳過話,告知林姑娘的行蹤,那傳話的丫頭,莫非就是陳府的人?」
陳琪料不到他竟將往事扯出來,又猜得八九不離十,驚得瑟瑟發抖,呆滯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李明佑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不待他開口,便漠然道:「行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你不必遮掩了。」朝他冷笑一聲,淡淡道:「我有言在先,只要你肯將幕後之人說出來,就饒了你,我說話算話,你還不快滾?」
陳琪身子抖了抖,忙向李明佑拜了兩下,方才爬起來,屁滾尿流地跑開了。
李明佑瞧也不瞧他,只回身來看黛玉,溫聲道:「事情已經弄清楚了,姑娘放心,此事交給我來辦,我定要讓那姓陳的賤人和那薛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以溫和的語氣,娓娓說出要對付陳月容和薛寶釵的話,言辭中透露出的決心,讓人無法忽略。
黛玉沉吟了一會兒,卻是搖頭道:「世子一心為我,我很感激,雖然我極厭惡她們,但是,在我心中,世子的名聲比她們重要得多。倘若因我一人,讓世子落得仗勢欺人的名聲,我終生不安。」
李明佑聽她溫顏細語,言辭間甚是關懷自己,心中早就樂開了花,眉開眼笑道:「多謝姑娘關心,我行事之前,自是會考慮清楚,絕不會將事情牽扯到我頭上,姑娘放心吧。」
他一面笑,一面暗自思量,薛寶釵的行徑,讓人恨得牙癢癢,但是,他卻不願就此結果了薛寶釵,只因有時候,死是解脫,活著反而可能更難受。
薛寶釵正室之位被廢,他已經收到消息,薛蟠又已經入了監獄,只要開了年自己常讓人去衙門敲打,以薛蟠的罪行,問斬是必然的。薛家惹出如此禍事,皇商之名,自然也是保不住的。
如此一來,薛寶釵既沒了名分,又失去娘家的庇佑,必定生不如死。
真到了那一步,薛寶釵雖是活著,卻必定過得極不堪,自己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至於陳月容,也是個可惡的,為了一己之私,竟敢將心思動到黛玉身上。
敢害黛玉,便是在碰他的逆鱗。
這樣的人,李明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今日之事,自己若是使人去陳府說,固然,陳月容會受到呵斥,卻不會受到什麼大的傷害。畢竟,黛玉平安無事,並沒有怎麼樣,加上陳府一定會護短,就算事情鬧出來,懲罰也不會太嚴重。
那樣的結果,顯然不能讓李明佑滿意。
他要的,是陳月容走入絕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那,才是真正的報復。
有了這些思量,李明佑便不願將事情告到陳府,只因,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讓陳月容嘗一嘗,後悔兩個字到底是怎麼寫的。
至於這些想法,自己心中有底就好,卻是不必告訴黛玉。
只因在李明佑心中,一心只盼著黛玉安然度日,不被凡塵之事打擾,出格的事情,自己來做就好了。
他心中的思量,黛玉自是不知的,只是聽他言語之間,仍舊有對付薛寶釵和陳月容之意,心中不由波瀾迭生,沉默了半日,才吶吶道:「世子總是這般助我,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回報。」
李明佑淡淡微笑,俊臉在月光和燈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朗,聲音亦溫如春水蜿蜒:「我不需姑娘如何回報,只盼著姑娘不要跟我客套,就很好了。」他說著,便朝黛玉走近一步,湛湛道:「我不想再喚你林姑娘了。」
黛玉聞言自是錯愕,抬起頭來看著他,一臉的不解。
李明佑微笑,聲音略低了幾分,彷彿耳語一般:「叫林姑娘,太生分了,我喚你林妹妹,可好?」
黛玉悚然一驚,林妹妹,這是寶玉常喚的稱呼。
那個稱呼,已是被她封存起來,不想再提,故而,她並不願李明佑如此稱呼自己。
因此黛玉沉吟須臾,搖頭道:「這稱呼,我一點都不喜歡,還是換一個吧。」
李明佑聽了,倒是沒有堅持下去,只是微笑道:「那麼,將你的閨名告訴我,好不好?」
他目光清華中蘊含著炙熱,帶著一股懾人的力量,黛玉只覺得心跳得厲害,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我的閨名,是『黛玉』兩字。」
按理說,閨名是不應輕易說出口的,但在他期盼的目光下,黛玉竟說不出拒絕的話。
何況,她心中也清楚,以李明佑的身份,要知道自己的閨名,並不是難事。他沒有去打聽,而是選擇問自己,其中的意思,是截然不同的。
既然沒有辦法拒絕,還不如直接說出來,扭扭捏捏,並不是黛玉的性格。
李明佑聽她開口答了,不由又驚又喜,大手一揮,笑瞇瞇地道:「既然知道了姑娘的名字,今後,我便喚姑娘『玉妹妹』了。」說著凝睇著黛玉,詢問道:「不知玉妹妹意下如何?」
黛玉嗔他一眼,眼神說不出的嬌美動人,佯裝出生氣的樣子,哼道:「你徑直喚了,又來問我的意思,先斬後奏,忒狡猾了。」
李明佑聽她雖在嬌嗔,卻並沒有反駁,不由笑得越發開心,溫聲道:「玉妹妹若是覺得吃了虧,不如也喚了稱呼,直接叫我『佑之』就是。」說著湊到黛玉跟前,喜滋滋地道:「來來,玉妹妹快叫一聲,讓我聽一聽。」
黛玉呸了一下,紅著臉道:「什麼好名字,誰愛叫誰叫去,我可喊不出來。」
她不答應,李明佑雖然有些失望,卻到底沒有勉強,只是含著意味深長的笑容,自信滿滿地道:「今天不叫也罷了,我相信,總有一日,你會喚我的名字的。」
黛玉哼道:「嘴長在你身上,你愛怎麼說由著你,但怎麼叫,卻是由著我的,你卻是勉強不來。」
雪雁、春纖聽他們你來我往,彷彿小孩子一般鬥嘴,心中都憋著笑,忍了半日甚是辛苦,直到聽到這裡,終於是按捺不住,呵呵笑了起來。
黛玉聽到兩人的笑聲,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失態了,不由有些怔住。
自從離開賈家以來,她的性情日趨冷靜,常覺得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自己都是應付得來的。
卻是沒有想到,眼前這男子,屢屢讓自己忘記從容淡定,彷彿,是中了蠱一般。
今日已是失態了兩次,若是長久下去,自己將如何呢?
李明佑見她突然沉默下來,有些不解,想了一想,只當她累了,便笑著道:「時候不早了,玉妹妹想必也累了,不如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黛玉正在心慌意亂之際,聽了這話正中下懷,忙不迭道:「世子這話極是,我們回去吧。」
一行人便起身回程,這時,突然響起破空聲,原來已經到了元宵節的重頭戲——賞煙花了。
一時之間,天空中四處都是爆破聲,一個個亮點飛快朝空中飛去,然後爆開,而後散落,彷彿一朵朵綻開的花朵,開滿了整個天空。
火樹銀花不夜天,煙花四處綻放,美麗得讓人驚歎。
漫天的煙花,黛玉、李明佑不由自主停住腳步,並肩而立,欣賞了好一會兒,方才轉身回了之前預訂的住處。
直到送走李明佑,梳洗一番,躺在了床榻上,黛玉猶是心事重重,實在想不清楚,為何在李明佑面前,自己彷彿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心中有事,自是輾轉反側,直到凌晨時分,黛玉倦極,方才合眼睡去。
次日起來,竟已近午時了,黛玉不免有些煩惱,對著雪雁道:「已經這樣晚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雪雁忙答道:「姑娘昨晚沒睡著,我是知道的,起來見姑娘睡得正好,哪裡捨得打擾?」頓了一頓,又道:「其實世子一大早就來了,聽說姑娘在休息,也叫我們不要打擾,待姑娘醒了,再告訴姑娘就行了。」
黛玉不免有些吃驚,皺眉道:「他竟來得那樣早,現在可還在?」
雪雁笑著點頭,道:「一直沒走,在外間喝著茶,耐心等著呢。」
黛玉聞言呆了一呆,沉默了半日,才道:「既如此,別讓他久等了。」說著便下了床榻,動手梳洗。
一時妝扮畢,黛玉款款步到外間,果然見李明佑已經到了,正在窗下喝茶,冬日少有的晴光落到他身上,別有一番明朗俊逸。
見黛玉出來,李明佑忙起身道:「玉妹妹醒了,歇息得可好?」
黛玉點頭,淡淡笑道:「很好,世子有心了。」說著朝李明佑斂衣一福,溫婉道:「昨天勞煩世子費心,我玩得很開心,但這京中的繁華,卻不太適合我,正好世子也來了,我就此說一聲,辭了世子便要動身回去了。」
沉思了一夜,黛玉也想不出自己失態的緣故,卻是清楚,不能再放任自己與李明佑相對,不然,接下來的事情,只怕自己也難以控制。
她已經決定,此生不再動情,縱然李明佑再好,也不能叫她輕易放棄這個打算。
只因她覺得,情之一字,太過沉重,不碰,才能不受傷害。
趁心還沒有沉淪之前,就此抽身離開。雖然這舉動,有落荒而逃的嫌疑,卻也是顧不上了。
李明佑聽她說要回去,不免有些驚訝,皺眉道:「難得來城裡一趟,玉妹妹竟不置辦些東西嗎?我還想著今兒個帶玉妹妹四處逛一逛,再一起品京城有名的菜餚呢。」
黛玉搖頭道:「世子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在城裡住得並不安逸,還是回去的好。」
李明佑聽她一力堅持,自是不能勉強,只得戀戀不捨地道:「既如此,玉妹妹用了午飯再走吧。」
黛玉點了點頭,應了下來。李明佑便站起身來,出外吩咐了一番。
一時下人將膳食送過來,黛玉用畢飯,向李明佑辭行,溫婉道:「我就此告辭,世子不必相送。」
李明佑站在原處,看著載著黛玉的馬車一點點遠去,心中除了不捨之外,還有些疑惑不解。
他的心思,都在黛玉身上,自是能夠感覺到,黛玉的態度,比起昨日改變了很多,似乎,是在刻意疏遠自己。
雖然她並沒有說什麼,但是那種感覺,李明佑卻是能夠感受到的。
李明佑思前想後,實在想不出緣故,終是下定決心,胡思亂想也不是辦法,還是下次見了黛玉,親自詢問算了。
至於眼前,元宵已經過了,衙門也該審案了,自己還是先將薛家那邊的事情了斷了更好。
他打定了主意,當日便派了侍衛去順天府,催促賈雨村審問薛蟠一案。
賈雨村被他嚇怕了,見他派人上門,哪裡敢反抗,自是唯唯諾諾應了,約定次日昇堂理事。
到了正月十七,薛蟠一案正式開審,除了酒保命案之外,之前薛蟠為霸佔香菱,打死馮淵的事情,竟也牽扯出來了。
——這幕後之人,不用說就是李明佑了。
薛蟠的惡行,李明佑讓人查得七七八八,在酒保命案之後,便命侍衛去找馮淵的親人傳話,讓他們進京,將舊事告上公堂,並許了承諾,只要告倒薛蟠,事後必有重報。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在巨大的誘惑和李明佑顯赫的身份面前,馮家人很快做出了選擇,按照李明佑的意思行事。
一下子,薛蟠就牽扯進兩件命案,其中一件,還是當初自己經手辦的。
賈雨村只覺得焦頭亂額,卻又別無他法,只能按照律法,判了薛蟠秋後處斬,又讓薛家拿出六千兩銀子,分別賠給那酒保和馮家的人。
至於當年的錯判,賈雨村只得砌詞掩飾過去,上下打點了一番,只盼著能遮掩過去。
薛蟠罪有應得,李明佑卻沒有罷手,讓人將薛蟠犯案之事告進內務府。
內務府查實後,立刻就革了薛家皇商之名,加上查出薛家虧空了賬目,勒令兩天之內,將賬目補齊,不然就要抄家封鋪子。
短短幾天時間,薛蟠之案成了定局,皇商之名被除,還要補虧空,種種壞事接踵而來,讓人來不及反應。
薛姨媽一介女流,又無處求告,內務府限定的時間到期時,竟還是沒法子將虧空的銀子湊齊,惹得管事的大怒,絲毫情面也不顧,立刻將薛家的幾家鋪子都封了,便是薛家,也查抄了一遍,但凡值錢的東西,皆是拿走了,一點私房都沒給薛姨媽留下。
兒子即將沒命,又沒了銀子傍身,薛姨媽一病不起,一夜之間,竟是蒼老了十歲。
薛家的用人,皆是被官賣了,因此薛姨媽雖然病了,身邊卻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薛家敗落,賈母和王夫人得知消息,都是變了臉色。
之前,她們雖然讓寶玉寫了休書,將薛寶釵休棄,但念在薛家還有不少家底的份上,並沒有將薛寶釵趕回家。
今時今日,薛家已經徹底倒了,兩人煩惱之下,不但沒有施加援手,反而以只是親戚為由,讓薛姨媽搬出梨花院,另尋住處,又將薛寶釵送到她身邊,說是讓她們母女一起作伴兒。
薛姨媽見她們要將自己掃地出門,病不免加重了幾分,就此臥床不起。
薛寶釵以淚洗面,卻不得不打疊精神,先去求了賈母,哭訴了一番,說薛姨媽病重,暫時不宜搬出去。
賈母被她哭得煩了,只得應允讓她們再留一段時間,等開春了再挪出去。
薛寶釵眼見她退了一步,這才略略安心,回到梨花院,用心伺候薛姨媽,只要一有空,就拿起針線活兒忙碌,以貼補家用。
其實她身邊,還有一個丫頭鶯兒,但鶯兒卻不願跟著她吃苦,早搭上了寶玉,連正眼看薛寶釵一眼都不肯,自然不會到她身旁幫忙。
自此,薛寶釵的日子,彷彿泡在黃連水中一般,苦不堪言。
自此,她才明白到,生活的殘酷艱辛,讓人難以承受。
薛寶釵的境況,李明佑自是得知了,見事情順著自己的打算發展,他心中歡喜而快意。
薛寶釵壞事做盡,一朝落魄,正應了那句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他冷笑,一切才剛剛開始,薛寶釵將來的路,苦頭還多得是。


058 坦誠心事


自那日上元佳節歸來,黛玉便添了一樁心事,整個人懶洋洋的,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半點精神。
只是,雖然避開了與李明佑再次相對,但經意與不經意之間,黛玉的腦海裡,時常浮現出李明佑的身影,時而,他是初見時,醉意微熏、風流不羈的王孫;時而,他是那個在賈家救下自己,眉眼冷峻、仗義相助的俠士;更多的時候,他是元宵佳節上,驀然回首時,驚艷了時光的瀟灑少年。
重重記憶,將她的心佔據,讓她煩躁難安。
現在的她,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只有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鬟,雖然彼此情同姊妹,但顯然,她們並不能幫到自己。
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人能幫她,一切只有她自己做主,一個不小心,也許再也無法回頭。
不是她固執,實在是與寶玉的往事,將她傷得太深,她沒有信心,重新開始一段感情。
她心思糾結,雪雁、春纖自是察覺了,雖然心中擔憂,卻又不敢多問,只是默默打理著她的日常起居,想方設法讓她過得舒適些。
如此過了兩日,這天黛玉依舊在窗下發呆,秋兒進來報,說是北王爺水溶到訪。
黛玉正在無精打采之際,加上元宵節驀然相遇的情景太過尷尬,若是出去相見,言談間必定難以應對,故而只讓雪雁出去回話致歉,推說自己身子不適,想要修養幾日,讓水溶就此回去。
水溶聽了她的推脫之言,並沒有起疑,反而關切地說要去請太醫,直到雪雁回說已經請過大夫,也開了藥,方才罷了。
欲見佳人卻沒見著,水溶自是失望,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囑咐雪雁用心照顧黛玉,又說要讓人送些補品來,這才告辭著去了。
雪雁自是立刻答應,送走了水溶,方才回房將水溶的話一一說了,末了歎道:「北王爺對姑娘,真是關心,世子那邊,也是將姑娘放在心尖上。」
春纖接口道:「偏偏兩個人都有情有義,倘若我是姑娘,也會左右為難。」
這些日子,黛玉的愁色她們看在眼裡,只當黛玉是在為選什麼人而煩惱,卻不知,黛玉心底,壓根就不想再走進情海。
聽了兩人的話,黛玉知道她們誤會了,煙眉挑了一挑,婉聲將自己的心事說了一遍。
雪雁這才知道她的心事,呆滯了半日,方才道:「原來姑娘的煩惱,跟我們想的截然不同。哎,說起來都怪寶玉,若不是他沒擔當,就不會害得姑娘如今對情沒有信心了。」
時至今日,再提起寶玉,黛玉心中一絲波瀾也無,聲音也是淡淡的:「我如今這樣,的確與寶玉有關,但我卻不愛聽到他的名字。從今以後,別再提他了。」
雪雁連忙應了,凝眸看著黛玉,遲疑了一會兒,終是問道:「北王爺與世子對姑娘的好,我看在眼裡,但在我心裡,唯姑娘最重要,姑娘不願再入情關,我自是站在姑娘這邊,但是,他們兩個人,既對姑娘動了情,只怕,不會輕易放棄。倘若他們一定要纏著姑娘,姑娘,你當如何呢?」
黛玉心中其實也在煩惱這個問題,此刻聽她問出來,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辦,哎,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吧。」頓了一頓,抬頭看著雪雁,沉吟著道:「你囑咐秋兒一聲,最近倘若他們兩人再來,就說我不舒服,要休養,且避開他們再說。」
雪雁連忙點頭應了,想了一會兒,皺眉道:「一次兩次還無所謂,時間長了,若是他們執意要見姑娘,該如何是好?」
黛玉蹙著眉,歎了一口氣,才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主僕三人說了一番心事,又感歎了一回,方才散了。
如此又過了幾天,這日下午,黛玉心情稍微平復了些,正在窗下喝茶看書,突然春纖跑進來,一臉的笑意,聲音中也滿是快意:「姑娘,薛家倒了呢。」
黛玉、雪雁聽了自是吃驚,連忙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春纖一面理著衣襟,一面笑著道:「今天我爹爹進城去置辦東西,說是薛蟠犯了命案,薛家皇商的名頭被革了,因有不少虧空,鋪子被封,家也被抄了,下人一律官賣,薛家已是一敗塗地了。」
黛玉聽了這番話,心中並無憐憫,只是淡淡笑道:「作孽太多,總有報應的。」
她一臉淡定,雪雁卻是以手加額,喜得眉開眼笑:「薛寶釵害了姑娘那麼多次,老天爺總算開了眼。哼,薛家已是倒了,那薛寶釵,今後連大聲說話的底氣都沒了。」說著,便拉起春纖,兩人談起薛家被抄的細節,語氣格外歡暢。
黛玉見她們開心,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放下書傾聽,唇角也露出淡淡的笑紋來。
正熱鬧之際,突然聽得李明佑在窗外道:「林姑娘,你身體怎麼樣?」話音剛落,只聽得珠簾輕響,李明佑竟自己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黛玉見他緩步行來,不覺怔住了。
自己明明是囑咐過了的,讓秋兒將來客攔住,怎麼他還是進來了?
正疑惑之間,秋兒氣喘吁吁跑進來,一面行禮,一面怯弱地道:「奴婢已經說了姑娘不舒服,但世子一聽說,就說要親自進來探病,奴婢攔不住。」
黛玉見她一臉惶恐,顯然是怕自己責備,忙安撫道:「行了,我知道你是盡了心,你下去吧。」
秋兒聽了這話,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忙福了一福,轉身去了。
這裡黛玉便看著李明佑,眉眼間浮現出無奈之色。
她早該知道,眼前這男子的性情,與水溶是截然不同的。
這一點,從秋兒能攔住水溶,卻攔不住他,就能看出來。
李明佑自是不知她心頭所想,只凝睇著她,認真端詳了一會兒,方才拍著胸口道:「玉妹妹的模樣,雖然憔悴了些,但身體應該並無大礙。」
黛玉見他皺著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心頭自是感動。
就算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動情,他對自己的好,總是讓人無法忽而不見的。
李明佑這時卻是轉了話頭,皺眉道:「玉妹妹既然安好,為何那小丫頭要撒謊?莫非,是玉妹妹刻意為之?」他一面說,一面往黛玉跟前湊了湊,聲音中俱是疑惑不解:「元宵次日,我便發現,玉妹妹似乎有意避著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目光炙熱,隔著兩步的距離,彷彿帶著灼人的溫度,只叫人有些難以承受。
黛玉心頭無端湧上一抹慌張,避開他的目光,又往後退了一步,方才略略定神,低下眼眸道:「今天的確是覺得不舒服,方才才略微好些,秋兒消息不靈通,這才攔著世子。」頓了一頓,又接著道:「我怎麼會躲避世子?沒有的事,世子想多了。」
李明佑凝眸於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玉妹妹何必不承認?玉妹在我心上,你對我如何,我能夠感覺出來。」往她的方向走了兩步,直到兩人只有一步之遙,方才道:「元宵當日,玉妹妹與我的距離,只有這麼遠,但今日,玉妹妹依舊站在我面前,我卻覺得,玉妹妹人在這裡,心卻去了遠方。」
他說得如此直白,又堅持詢問緣故,黛玉不免粉臉流霞,低著眼眸再不肯言語。
李明佑歎了一聲,卻依舊不肯放棄,清朗聲音縈繞,湛湛道:「玉妹妹,告訴我原因。」
黛玉不慣於撒謊,依舊默默無言。
李明佑見她如此,沉默了下來,沒有再問。
就在黛玉心中略鬆了一口氣時,李明佑卻是道:「我實在想不出緣故,不過,玉妹妹既然要疏遠我,想必是我做錯了事情,才惹得玉妹妹如此。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玉妹妹不如先打我一頓,待你氣消了,再將緣故細細道來。」
黛玉料不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不免瞠目結舌,咬著唇沒有言語。
李明佑也不著急,耐心等了一會兒,才道:「哎呀,我說錯話了,玉妹妹是斯文人,怎麼會動手打人?看來,我還是親自動手,懲罰自己,來讓玉妹妹消氣更好。」說著,竟真的抬起手來,作勢要往自己臉上打去。
黛玉知道他的性情,生怕他真的動手,連忙抬起頭來,止道:「世子快住手。」
李明佑目不轉睛看著她,慢慢道:「玉妹妹的話,我很想聽,但今日卻是不能的。好不容易,與玉妹妹親近了些,今日卻成這樣的局面,我心中難受至極,一定要知道原因。」他頓了一頓,眸中露出固執之意:「要麼,我打自己一頓,要麼,玉妹妹把話說清楚。」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束手無策,呆怔了半日,才道:「世子不要傷害自己,我直說就是。」說著,看了李明佑一眼,哀哀歎一口氣,忍不住嗔道:「世子在我面前,有時候真像個無賴。」
少女心事,本是不能輕易吐露,但是,李明佑如此,卻是叫黛玉好氣又好笑,竟是再也無法隱瞞下去了。
只有李明佑,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也只有他,才能讓自己放棄害羞,將心底的話和盤托出。
李明佑聽到她肯吐露心聲,不由喜盈於色,至於其後黛玉的嬌嗔,不但沒變臉色,反而笑盈盈地道:「只要能明白玉妹妹的心思,我情願當無賴。」
黛玉啐了一口,低下眼眸,將心裡的話理了一遍,方才細細道來,娓娓道:「世子問緣故,說起來,一切皆是劫。我幼時到賈家寄居,寄人籬下,遇上不少閒言碎語,只有青梅竹馬的寶玉,真心關懷我。十年的時間,我對他的情日益深厚,恨盼望能得一個善果。」她說到這裡,唇角勾勒出淒微的弧度,聲音也哀涼如窗外寒涼的天氣一般:「我滿心嚮往,卻沒有想到,到頭來,成緣的是寶玉和薛氏。他們成親那一天,我痛徹心扉,差點沒死過去。後來總算緩過來,卻不想,賈家那些人一心薄待我,想將我嫁給商賈人家。寶玉竟跑到我跟前,說若是不願意,就要嫁給他做二房。我聽了,當時就被氣得半死,下定決心,今後再不動情。」
她既答應要直說,自然不願隱瞞,加上心中也想著,若是將心事盡數托出,說不定李明佑會知難而退。
畢竟,世間男子,都是一心期盼,自己的意中人,是純白無暇的。
倘若,他知道自己之前已經喜歡過旁人,且因為那人,走不出心魔,心中必定會不滿的。
卻不想,李明佑聽了她一番話,怔了一會兒,卻並沒有生氣,而是露出痛惜的神色,徐徐道:「原來玉妹妹之前的境遇如此堪憐,我只恨自己與你相遇得太晚,不然,必不會讓你獨自面對那些苦楚。」一邊說一邊望著她蒼白的臉頰,頓了頓,以輕柔的語氣接口道:「我看得出,玉妹妹是重情之人,也明白玉妹妹心頭的擔憂和害怕。」
黛玉一怔,凝視著他,目光中透出詢問之意,低聲道:「世子當真懂得?願聞其詳。」
李明佑深深看著她,徐聲道:「玉妹妹是覺得,青梅竹馬的寶玉,露出本來面目來,竟是不堪至極,你心灰意冷,覺得世間男子,不過如此,覺得唯有不再動情,才能避免傷害,覺得我風流不羈,比起寶玉,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也不是?」
黛玉料不到他一語就道出自己心中所想,臉上露出呆怔的神色,心頭卻彷彿被一股溫暖的泉水潤澤。
自己心頭的憂慮,為何被他看得如此清楚?難道,他竟是難得一遇的知己嗎?
李明佑聲含歎息,慢慢道:「玉妹妹的心事我懂得,但玉妹妹的做法,我卻不能贊同。玉妹妹傷心了一次,便要將世間男子都否決了嗎?只是一個賈寶玉,便值得讓你棄情絕愛?玉妹妹,你可知,此刻我心中有多恨賈寶玉,若不是他,你必不會如現在這般害怕。」
酸楚從心底漫出來,黛玉沉默了許久,才答道:「我知道自己在鑽牛角尖,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實在是怕了。」
李明佑聽了,並不逼視她,只歎了一口氣,輕緩地道:「因為怕,因為怕受傷,便要將我拒之門外,這對我不公平。玉妹妹,你當知道,世間男子性格各異,並不都是賈寶玉那樣的人物。」他眸光中有無數柔情流轉,聲音亦溫如瀲灩春水:「別人我不敢保證,我也不說什麼海枯石爛心不變的誓言,我只告訴你一句,我李明佑,若是真正動了心,此生便只認定一人,得之,以世子妃之位相許,不得,寧願孤獨終老。」
他這番話說出來,輕柔中蘊著堅定不移的絕然,黛玉聽罷,只覺得心悸動起來,目光也迷離了一些,不由自主移開目光,不敢再看李明佑。
李明佑卻以為她不相信自己的話,臉色略略黯然,不禁自嘲一笑道:「也對,我風流之名,京城街知巷聞,此刻卻又深情款款玉妹妹不信我,是正常的。」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轉了語氣道:「我風評不好,玉妹妹有所耳聞,那玉妹妹是否知道,為何我會變成紈褲公子?」
黛玉料不到他有此一問,世家公子,風流原是常事,如何,李明佑竟會說出這番話來?
她怔了一怔,方才蹙眉道:「竟是還有緣故不成?」
李明佑頷首,臉上露出追憶的神色,慢慢道:「我的娘親,乃是正室原配,對父王一往情深。奈何,父王生性風流,娶她之前,府中便納了幾房侍妾,之後一年娶幾個,奼紫嫣紅好不熱鬧。娘親心中鬱結,一直鬱鬱寡歡,等到我十三歲時,終於一病不起,就此去了。」
黛玉從不知他的身世,聽了這番話,不禁心生憐惜,歎道:「原來,世子的娘親竟也早逝,竟與我同是天涯淪落人。」
李明佑神色含悲,卻還是慢慢道:「娘親去世之前,曾告訴我一番話,說我將來若是娶親,必定要選個中意的,一心一意相待,不要讓她的悲劇重現。娘親所言是正理,我也願意聽,但我心知,以我的身份,想挑個情投意合的世子妃,無疑難於登天。」
他說到這裡,露出一絲笑容,溫然道:「我明白形勢不由人,卻不願就此認命。因此,我思前想後了幾天,終於想出一條計策來。」
黛玉愕然,皺眉道:「什麼計策?」
李明佑侃侃道:「我想得很清楚,以我的身份,匹配的人家,除了其他三大王府之外,就只有一些世家小姐了。那些人當中,好的自然也有,但是,我始終生不出好感,更別說心動了。」
黛玉聽了這話,倒沒有驚奇,反而點了點頭。
李明佑這些話,並不難理解,情之一字,憑的是感覺。
再好再優秀的人,若是看不對眼,也是枉然。
李明佑繼續道:「那時我雖只有十多歲,卻已經有媒人上門,我屢次以男子漢當以立業為先推脫,父王卻沒應,只說先將婚事定了,待立了業再成親最妥當。」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059 慘被狗咬


聽了李明佑也嚮往一心一意的愛情,黛玉一時心潮澎湃,心扉彷彿被溫暖的春風軟軟擊中,幾乎要落下淚來。
閨閣女子,心胸皆是極小,一心期盼的,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樣的心思,卻從未跟人吐露過,一則,是因害羞,二則,卻是因她已經看透世情。
在這樣男尊女卑的時代,只要家有餘財的男子,都想要三妻四妾,且將此看做順理成章之事。別的不論,就拿寶玉而言,在沒成親之前,就先納了襲人,府中略有些姿色的丫頭,他都是要招惹的。
世上多的是堅貞女子,癡男卻是寥寥可數。
黛玉並不敢相信,這個世上,能有用情專一、矢志不渝的男子。
然而,此刻李明佑在自己面前從容而立,以徐緩卻堅定的語氣,將心聲慢慢道來,讓她震撼而感動。
這一刻,李明佑的話濺入黛玉的心,黛玉咀嚼他話中深意,柔腸百轉,竟是無話可說。
黛玉靜默,李明佑亦靜默。只聞得窗外有寒風從樹葉間吹拂而過,漱漱入耳。
兩人沉默的瞬間,一個是眉眼如畫的紅妝佳人,一個是翩翩瀟灑的俊逸少年,落入春纖、雪雁眼中,彷彿一幅絕美絕配的畫兒一般。
良久,李明佑還是先開口,含著清淺笑意道:「弱水三千,取一瓢飲,也許之前的我,心中雖然有那樣的想法,但那信念,並不算堅定。但是,見了你之後,我一直都覺得,如你這般的女子,只有最堅貞的愛情,才能配得起。傷了一次心,是因遇上的,不是對的人,不能護你周全,不能給你四時明媚,反而讓你痛徹心扉。如今,有人願以生命起誓,一心一意呵護你,為你遮蔽風雨,予你四時明媚,讓你平安喜樂,而這一切,皆是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他說到這裡,眼中有明朗的火簇湧現,聲音中皆是期盼,甚至帶著懇求:「玉妹妹,你當真不願嗎?當真要將我拒之門外嗎?」
黛玉只覺得他的眼神和言語,一點一點擊在心頭,令她在瞬間迷亂,彷彿,還泛出淡淡的甜蜜來。
十六歲,正是如花的年紀,心卻開始老去,泛出連自己也無法相信的蒼白無力。
十年的情誼,在一瞬間化為烏有,心底的悲涼淒酸,深深植根,難以消散。
但是,際遇再不堪,心中卻依舊不乏美好。
雖然,已是下定了決心,此生再不碰情。但是,心底深處,對於愛情的嚮往,卻是從未斷絕。
畢竟,情之一字,雖然痛楚,卻美妙迷人,就算明知會受其束縛,甘之如飴。
此刻,眼前這男子的如海深情,一點一點濺入她的心,泛出絲絲漣漪,讓她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一躲了之。
恍惚中,憶起那一日在賈家時,自己萬念俱灰,想要以死反抗時,他飄然而來,朗聲說要做護花人,還立下誓言,那般堅定決絕,總是將她,從死門關拉了回來。
景又轉變,除夕之日,他含笑而來,以平靜地語氣告訴自己,已經為自己求得郡主之名,今後有此為依仗,再無人可以輕易傷害自己。
元宵燈會上,他翩然上了燈樓,為眾人矚目,然而他眉間眼底,卻只在意自己,至於其他人,竟是連看也不看一眼。
一幕幕與他有關的記憶,在心底糾纏,幾乎將她的酸楚溶化,因了他,荒涼的心,漸漸鮮活,彷彿要開出花兒一般。
斷情絕愛的日子,不是不好,但一直那樣平平淡淡下去,心會成為一潭死水,無悲也無喜。
那樣的日子,過一年、兩年,也許還能撐得住,但是,倘若一生都那麼度過,就太可悲了。
說到底,缺乏勇氣,不敢再愛,是因為,沒有人能將她帶出往事,沒有人能令她生出信心。
但是,此刻李明佑的神色,卻是令她油然生出一絲相信來。
她信,李明佑流連花叢,其實是有心自污。
她信,李明佑心底,對於愛情,也有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的嚮往。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終究,這個男子,用他的溫情,將她的心牆打破,令她心底再泛漣漪。
心中有個聲音漸漸響起,他與寶玉,絕對是截然不同的,不如,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重新擁有愛情的機會。
沉默了許久,她聽到自己道:「世子的心意,我已經明白,我也相信世子的真情,但是,往日的種種傷痛,此刻我並不能盡忘。」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以為她要拒絕,登時臉上笑意俱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痛苦,神色淒苦得讓人不敢相信。
黛玉只覺得承受不起他的神色,略低了眼眸,才定下心神,一字字婉聲道:「我是被往事嚇怕了,但是此刻,卻還是想再相信一次。世子,你給我一段時間,等到我真正放下往事,自會給你一個答覆。」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方才續道:「如果……如果你願意等待,我很感激,如果你不願,我無話可說。」
她這番話說得婉約隱諱,然而李明佑卻立刻明白,黛玉是願意給自己一次機會。
李明佑眉眼間的灰敗立刻煙消雲散,笑容舒展如春日的陽光,燦爛明朗,叫人看得心神恍惚。
李明佑倏然抬起手,幾乎要撫上黛玉的臉頰,然而在幾寸之隔時,還是及時停了手,聲音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悅:「玉妹妹,我雖是一心盼望,卻做夢也想不到,你竟真的會應允。」頓了一頓,鄭重了語氣道:「我自是願意等的,也等得起。」
黛玉玉顏含嬌,嬌美清麗如初開的桃花,嗔道:「我可沒應允,我只是說,給你一個機會罷了。雖然此刻你話說得很動聽,但倘若表現不好的話,我可不會應承的。」
李明佑揚唇,臉上的神色舒朗而滿足,聲音卻是無比鄭重:「我素來心口如一,必定不會讓玉妹妹芳心落空。」
黛玉臉紅得更厲害,沉默了一會兒,才啐了一口,哼道:「什麼芳心空落,你慣會胡說八道,我才懶得搭理。」說著,緩緩站起身來,端起茶抿了兩口,方才看向雪雁,低低道:「說了半日話,都該口乾了,給世子斟杯茶潤一潤喉吧。」
她這般嘴硬心軟的神情,是雪雁從未看見過的,不由忍俊不禁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方才依照黛玉之言,給李明佑斟了茶。
李明佑含笑接了,舉到唇邊慢慢抿起來,只覺得彷彿在飲蜜一般,甜甜的讓人歡欣喜悅。
壓在心頭的往事,總是在今日,得了一個答覆。雖然,黛玉的意思,是要再等一段時間,但是,李明佑知道,只要自己的心意不變,堅持下去,黛玉終究會被自己打動。
只要有希望,他就能,堅持走下去。
正歡喜之際,窗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帶著絲絲急迫,顯然來的有好幾個人,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黛玉臉色不覺微變,茫然道:「怎麼回事?」
李明佑忙安慰道:「玉妹妹別擔心,有我在,一切當無恙。」說著便凝睇著黛玉,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黛玉點頭,定下心神,咳嗽了一聲,方才提高了聲音,問道:「秋兒,怎麼回事?」
只聽得秋兒在外面道:「宮裡的夏公公來了,說是要見姑娘,奴婢就將他帶來了。」
話音剛落,那叫夏青的太監便步了進來,微笑道:「見過郡主。」一面說,一面行了禮,方才抬起頭打量,目光落在李明佑身上時,略略有些吃驚。
夏青不免有些詫異,卻還是如常行禮,賠笑道:「世子竟也在呢。」
李明佑朝他點頭,算是回禮,略微斂了神色,問道:「夏公公過來,可有什麼事情?難不成,皇上念及林郡主,要傳她進宮說話?」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中已經帶了防備之意。
夏公公不禁失笑,心說,這東平王府的世子,對黛玉的在乎,真讓人開了眼界。
若不是親眼所見,哪裡敢相信,一向風流的李明佑,竟也有如此深情在意的時候。
他心中沉吟著,笑了須臾,方才穩聲道:「奴才的確是來宣旨,讓林郡主進宮相見,但內中緣故,並非皇上惦念郡主,而是與元妃娘娘有關。」
黛玉、李明佑互看一眼,都是一臉驚奇,異口同聲問道:「怎麼回事?」
「兩位還挺有默契的,」夏公公調侃了一聲,方才笑著解釋,「事情是這樣的,昨兒個皇上點了元妃侍寢,沒想到到了那裡,元妃就跪下,說林郡主與她弟弟賈寶玉乃表兄妹,青梅竹馬,如今兩人年齡漸長,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求皇上下一道旨意,給林郡主和她那兄弟賜婚。」
李明佑霍然變色,手掌擊在小几上,聲音也清冷起來:「好大的膽子,好厚的臉皮,竟敢想出這樣的主意。」
黛玉心中也是震驚無比,看李明佑如此失態,心中明白他是在意自己才會如此,心中不由泛起一絲甜蜜。
她微笑了一下,先向李明佑道:「世子別急,事情還沒定呢。」安撫了一句,方才凝視著夏太監,聲音徐緩淡定:「皇上既讓夏太監來我這裡,想必並沒有應允元妃所請,是也不是?」
「林郡主聰慧,一猜就中,奴才拜服,」夏公公頷首,徐徐道,「元妃雖然媚態百出,但皇上豈是她能迷惑的?林姑娘在賈家受了薄待,皇上一直記得,因此並沒有應允,反而還將元妃呵斥了一頓,說她身為妃子,竟管起宮外的事情,也忒不知規矩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方才放下心來,笑瞇瞇地道:「還是皇上英明,沒受人蠱惑,不然,可就要出大事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覺得好笑,方纔,因為擔心夏公公是來宣自己進宮,他可是諸多不滿,如今已聽了皇上是站在自己這邊,立刻就變了語氣。
笑歸笑,心中卻是明白,他是因為自己,才會如此的。
夏公公也是笑了一下,方才看著黛玉,侃侃道:「皇上讓奴才到林郡主這裡傳句話,賈家的請求,他雖然已經推了,但林郡主年紀的確不小了,終生大事,也該早些定下來,省得那些人跑來糾纏,有礙郡主清譽。」
黛玉聽了這番忠告,自是感激的,忙斂衣道:「皇上如此關懷體恤,我心中感激不盡,還請公公回宮後,在皇上面前說一聲,事情我都清楚了,多謝他用心。」
夏公公一一聽了,頷首道:「郡主放心,奴才一定將話帶到。」
黛玉聞言,自是道了謝,又讓雪雁進內間,取了些賞銀交給夏公公。
夏公公本就對她有好感,此刻見她出手大方,心中自是滿意,遜謝了兩句,接了銀子,方才告辭著去了。
候他去後,黛玉歎了一口氣,聲音中有懊惱之意:「那天賈家人過來,我為了讓他們嘗嘗失望的滋味,故意將話說得模稜兩可,竟讓他們生出了這種心思。
哎,早知道會有今日之事,當初我就不該見他們。」
李明佑搖頭,微笑著安慰道:「姑娘不必自責,賈家的人,向來唯利是圖,見你有了郡主的名分,就如蒼蠅見了血一般,就算你不見他們,他們也是會貼上來,想方設法算計的。」
黛玉聽了這話,沉吟了一會兒,頷首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李明佑淡淡笑道:「賈家的人,我自問還是能看懂的。玉妹妹,不如我跟你打個賭,好不好?」
黛玉不免訝然,瞪圓了眼睛,問道:「打什麼賭?」
李明佑面上微露一縷笑,聲音中卻有不屑之意:「就賭,元妃鎩羽而歸,賈家人卻必不會死心,不出三日,定然會有人來找玉妹妹,讓你想法子,免得耽誤你與寶玉的美事。」
他說到這裡,微微揚起頭,下巴的弧度俊朗無比,聲音中卻帶著戲謔之意:「至於賭約嘛,若是我贏了,玉妹妹便讓我抱一下;若是我輸了,便罰我給玉妹妹做牛做馬,如何?」
黛玉臉上流霞,呸了一聲,哼道:「你倒是想得美,無論是輸是贏,得好處的總是你,這樣的賭約,我可不會應。何況,我心裡清楚,正如你所言,賈家就算受挫,心裡也是不服的,必定要到我這裡跑一趟,做一場戲才肯罷休。」
她不肯打賭,李明佑只能罷了,沉吟了須臾,問道:「倘若他們果真上門,玉妹妹是否打算見他們?」
黛玉淡淡笑道:「見,為什麼不見?我很想看看,他們滿懷期盼而來,卻被我拒絕時,臉色到底會難看到什麼程度。」
李明佑凝視著她,目光中浮現出不贊同之色,搖頭道:「你要見他們,我自是不能攔著,但我心底,卻是不情願的。那個賈寶玉,看你的目光忒無恥了,我不願你再與他相見。」
微酸的語氣,讓黛玉芳心顫顫一跳,愣了一會兒,才道:「世子不必擔憂,我的心意,你是盡知的,我已是看透了賈寶玉,任他說得天花亂墜,我絕不會回頭。」
李明佑仍舊搖頭,道:「我很相信你,但是,還是不願你們相見。」說著,便朝黛玉一笑,聲音中多了懇求之意:「玉妹妹,為了我,不要再見他們,好不好?」
在他的注視下,黛玉心中湧起奇怪的感覺,突然之間,覺得賈家那些人的失望神情,並沒什麼好看的,也就沒再堅持,而是頷首道:「既然世子覺得不舒服,我不見他們就是。」
李明佑聽她肯應自己的話,心中又驚又喜,笑瞇瞇地道:「玉妹妹如此乖巧,我實在高興。」
聽他語含打趣揶揄,黛玉心中又是氣惱又是羞澀,橫了他一眼,卻是沒有說話。
李明佑只是笑看著她,也是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方道:「既然玉妹妹願意給我一個機會,那以後我要時常來這裡走動,讓玉妹妹能多瞭解我,也好早些給我答覆。」說著,便行到黛玉面前,認真問道:「玉妹妹是否願意讓我過來?」
黛玉微垂了眼眸,卻是不語,李明佑看在眼裡,心有所悟,眉開眼笑道:「不反對就是答應了,玉妹妹真是厚待我。」
黛玉不自覺地紅了臉,別開了眼眸,方才道:「已經不早了,世子爺該回去了。」
李明佑聽了,雖是不情願離開,卻又覺得來日方纔,便依言起身,道:「如此,我就告辭了,明日再來看玉妹妹。」言罷,朝黛玉溫然一笑,方才轉身去了。
待他去後,雪雁、春纖皆是湊到黛玉跟前,一同盯著黛玉,唇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來。
黛玉被她們瞧得不自在,皺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春纖素來膽大,加上知黛玉對自己親厚,聞言笑道:「我們想要恭喜姑娘呢,世子深情款款,終是打動了姑娘,今後,姑娘再不必說那些飄然出世的話了。」
雪雁眉目歡愉,接口道:「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世子確是難得的有情人,恭喜姑娘覓得佳婿。」
黛玉橫兩人一眼,聲音嬌羞:「八字沒一撇,快別說這些話了。」
雪雁、春纖見她露出女子特有的羞態,越發笑意盈盈,到底顧及到黛玉臉皮薄,便沒有再說下去。
果然如李明佑所想,到了次日,賈家人便坐不住了,賈母帶領著寶玉,一起到莊子裡,說是要見黛玉。
至於鳳姐兒,因上次她並沒有說什麼有利的話,賈母心中惱怒,並不肯將她帶上。
黛玉因與李明佑一番傾談,很不願與她們相見,故而並沒有讓他們進莊子,只喚過雪雁,吩咐了一番話,讓她出去應付,自己則依舊守在房中,寸步不出。
春纖早看賈家不順眼,也叫嚷著要去,黛玉不願拘著她,也就點頭應了。
雪雁、春纖一起摩拳擦掌,喜氣洋洋出了門。她們都被賈家欺辱了那麼久,將賈家人視作仇人一般,今日總算能討回來一些,如何能不興奮?
兩人相攜著出了院子,往莊子門口行去,走不多時,突然有兩隻大黑狗跑了過來,一起圍著春纖打轉,甚是親熱。
這兩隻大黑狗,名叫大黑、二黑,都是春纖家養的,長得已經有半人高,甚是威猛。
因自小就被人養著,兩隻狗向來與春纖親近,又有靈性,對春纖言聽計從。
此刻見它們過來,春纖不由一笑,逗弄了兩下,見它們不肯回去,便想著,帶著出去透透氣也好,便任由兩隻狗跟著,自己則與雪雁說說笑笑,慢騰騰往門口行來。
不遠的路,兩人走了幾柱香的功夫,來到門口處時,春纖、雪雁還沒開口,立刻就被賈家人包圍了。
賈母早等得心急如焚,顫巍巍拉住雪雁,迫不及待問道:「你們這守門的老漢甚是無禮,竟說沒有玉兒的命令,不讓我們進去。你這丫頭可是來接我們的?」
雪雁盈盈而立,並不看她,只是冷笑道:「老太太誤會了,我們姑娘沒說要見你們,我出來,是來傳話的,待說完了,你們立刻打道回府吧,不必在這裡礙事。」
賈母料不到她竟會如此冷淡,臉上露出大受打擊的神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寶玉含怒指著雪雁,大聲道:「你這丫頭胡說什麼?林妹妹怎麼會不願見我們?你再胡說,我可是要罰你的。」
雪雁哼了一聲,輕蔑之情浮上眉梢,呸道:「罰我?你有什麼資格罰我?寶二爺不要忘了,這裡可不是賈家,我也不是賈家的丫頭,你要耍威風,只管回家去,至於我,你卻是沒資格管的。」
寶玉素來嬌生慣養,哪裡聽得來這樣的話,登時大怒道:「好好,你這死丫頭敢這麼跟我說話,不讓人打你一頓,我心裡這口氣難消。」說著便喚小廝茗煙,呵斥道:「沒聽見爺的話嗎?還不快動手?」
雪雁哪裡懼他,冷笑不語,春纖卻是變了臉色,拂袖道:「這裡姓林,不是姓賈,寶二爺若是要胡作非為,今兒個我可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雖是一個丫鬟,但發起怒來,也是別有一番威嚴的。
寶玉見一個丫頭也敢與自己叫板,哪裡按捺得住,聽了她的呵斥不退反進,將手一擺,命茗煙立刻動手。
眼見著要大亂,到底還是賈母沉得住氣,出面道:「寶玉別胡鬧了,我們來,是有正事的。」將寶玉喝退了,方轉頭看著雪雁,轉而露出笑臉來,問道:「玉兒為什麼不見我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雪雁不理她的和善,淡淡道:「內中緣故,老太太自己不清楚嗎?賈家如何對待姑娘,姑娘心中可是一直沒忘記,你們既不念血緣之親,姑娘何必再與你們來往?」
賈母呆了一呆,臉色有些發白,皺眉道:「上次見玉兒時,明明已經將話說開了,玉兒不但原諒了我們,還有意嫁給寶玉呢,怎麼如今到了你嘴裡,一切似乎都變了似的?」
春纖臉上如罩寒霜,冷笑道:「我們姑娘如今可是郡主,少來攀關係,玉兒是你叫的嗎?」
她態度這般惡劣,賈母心中早就火了,卻並沒有露出來,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是我一時喚錯了,的確應該喚郡主的。」她說到這裡,和善笑了一下,方才斂聲道:「其實我今兒個過來,的確是有要事的。上次郡主已經說了,願意嫁給寶玉,我回去之後,特意進宮見了元妃,想讓元妃求一道旨意,不想元妃將事情稟告了,皇上竟執意不允。我心裡煩惱得很,又想不出法子,這才過來見郡主,盼著她能出面,解決這件事情,免得耽誤終生大事。」
紫鵑此次也跟了過來,眼見著春纖、雪雁這次換了裝束,卻都是極華美精緻之物。
雪雁穿夾金線繡百蝶的短襖,配著鵝黃色的百褶長裙,髮髻上一支纏絲點翠金步搖,微一側頭,步搖上的玉珠和金葉子便輕輕搖動,盈盈光轉,格外明媚。
至於春纖,則是茜紅色絲綃輕羅襖,繡著纏枝花羅的式樣,下面是長及曳地的合歡裙,以碧玉簪挽髮,另有幾支點藍點翠的銀飾珠花,恰到好處地襯托出著如雲的秀髮,清秀之外倍添嬌艷。至於手腕上,則也戴了玉鐲,耳環則是桂圓大的珍珠,甚是華貴。
兩人身上穿的,皆是鼎鼎有名的顧繡,首飾也極不凡,價值均不下數百金。
反觀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上次來時穿過的,頭上的髮飾,也是用過多次的,與雪雁、春纖一比,簡直相差好幾倍。
紫鵑心中又恨又妒忌,但到底沒有忘記來意,聽見賈母開口,忙幫腔道:「正是呢,郡主與寶二爺情投意合,若是能早些成緣,就皆大歡喜了。」
春纖聽說他們果真是為此事而來,唇角不由露出諷刺的弧度,哼道:「你希望我們姑娘出面,那你且說說,依照你之意,我們姑娘該如何行事?」
賈母聽了這話,不知她的心思,只當她回心轉意了,忙道:「事情呢,卻也不難,據元妃娘娘說,皇上之所以不肯下旨,是覺得郡主之前在賈家受了冷待,必定不情願。只要郡主親自上書請旨,求皇上賜婚,那她與寶玉的婚事,自然就成了。」
言語雖然平和,但其中蘊含的期盼,卻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
春纖聽罷,冷笑道:「老太太算盤打得很精,想得也很美,只可惜,我們姑娘對寶二爺並無心思,絕不會為了寶二爺上書。」說著一拂衣袖,絕然道:「我言盡於此,老太太若是聽清了,可以回去吧。」
她一番話說完,眼眸便凝在賈母身上,想要看清,在得知了這樣的噩耗之後,賈母深受打擊之下,到底會是怎樣的神色。
卻見賈母唇角的笑容登時凝固,身子晃了晃,方才勉強穩住,口中急急問道:「你這是什麼話?上次郡主明明不是這樣說的,你不過是個丫頭,怎麼敢假傳郡主的話?」
春纖冷笑道:「什麼假傳,我是實話實說,我老實告訴你,上次,姑娘偶爾來了興致,想看你們如何做戲,才讓你們進門,由著你們胡說八道。這次,姑娘已是厭極了你們的嘴臉,連看你們一眼都不情願,這才讓我與雪雁姐來打發你們。」
賈母聞言,登時臉色蒼白,泛出一絲青紫,唇動了兩下,想說話卻是說不出。
寶玉那邊,聽說黛玉對自己無意,登時臉漲成了豬肝色,伸手指著春纖,怒聲道:「你這死丫頭,竟敢在這裡胡說八道,上次林妹妹聽了我的話,明明很感動,還答應嫁給我,怎麼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就變了心?」
雪雁含怒瞪著他,拂袖道:「上次,我們姑娘什麼事情都沒應承,何曾答應過嫁給你?寶二爺說話仔細些,別破壞我們姑娘的清譽。你若還當我們姑娘是大觀園裡的弱女子,可以任你們欺辱,那就大錯算盤了。」
春纖接口道:「什麼變心,我們姑娘於你,早就沒有心思,變心從何談起?」
寶玉聞言往後退了幾步,滿臉的無法置信,叫道:「怎麼可能?林妹妹與我青梅竹馬,怎麼會對我沒心思?」
春纖瞥著他,聲音中俱是不屑:「你當自己是誰,我們姑娘為什麼要對你有心思?哼,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德行,不過是個到處留情、沒有擔當的公子哥兒罷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凡事都要人伺候,比尋常的女子還要嬌貴些,若是離了賈家,你只怕連街上的叫花子都比不上。你這樣的人,我都是看不上的,我們姑娘瞧不起你,又有何奇怪?」
春纖早看不慣寶玉,以前在賈家時,是沒有法子才忍耐,如今有了機會,又聽到寶玉言語中滿是自大,心中更是厭惡,故而才會趁機數落一番,稍稍消解心中的不屑。
寶玉只是不信,臉色有些扭曲,連連搖頭道:「你在說謊,林妹妹怎麼可能這麼對我?我不信你的話,我要親自去見林妹妹,找她問個清楚。」
春纖拂袖道:「你這人真可惡,我已經將話說得明明白白,你竟聽不進去,哼,你要發瘋,我管不著,愛怎麼樣隨你,不過,姑娘你是別想見了。哼,我們姑娘可是郡主,身份比你高貴得多,她不見,你能勉強不成?」
雪雁抿唇,那笑容卻極淡,聲音中也滿是不在乎之意:「春纖妹妹何必跟他們這些人浪費唇舌?話都說盡了,我們一起回去陪姑娘是正經。」
雖然她一心想來看賈家人面如死灰的神色,但賈家人的嘴臉,雪雁見多了只覺得噁心,故而不願多留。
春纖與她素有默契,聽了這話,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加上心中也不願再與賈家人相對下去,便點頭道:「雪雁姐姐說的是,我們回去吧。」
兩人言罷,看也不看賈母、寶玉,逕直轉了身,進了莊子。
雪雁喊來守門的老僕,讓他合上門時,寶玉卻突然衝上來,口中冷笑道:「你們這兩個賤丫頭,膽敢編出話來騙人,待我找著林妹妹,讓她來懲罰你們!」事到如今,他仍舊不肯信黛玉對自己無意,一定要找黛玉問個明白,故而見老僕要關門,連忙衝過來,一邊說一邊用力要擠進來。
那老僕年老體弱,吃不得年輕小伙兒用力擠,竟被推得一個踉蹌,連退了幾步,方才穩住身形。
春纖見寶玉如此行徑,自是大怒,生氣道:「寶二爺竟敢擅自闖郡主的住處,膽子不小呢!」一面說,一面連連冷笑,走上來攔住寶玉。
寶玉卻不將她看在眼裡,伸手將她一推,冷冷道:「憑你這丫頭,也敢來攔我,真是忒好笑了。」
春纖也是一個踉蹌,竟被他推倒,雪雁花容失色,連忙趕過來扶住。
春纖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轉頭去看寶玉,見他正往莊子跑,不由冷聲道:「我再說一遍,姑娘不想見你,你若是就此罷了,我不計較,若是不退出去,別怪我不客氣!」
寶玉聽了這話,哪裡肯聽從,回頭冷冷一笑道:「對我不客氣?哼,只怕你沒那個膽子。」
春纖拂袖,冷哼一聲道:「你既不聽勸,我何必手下留情?」言罷站起身來,指一指寶玉,口中喝道:「大黑、二黑,咬他!」
寶玉聽了這話,摸不著頭腦,不想她話音剛落,立刻有兩條大黑狗從遠處奔過來,威猛凶狠,不由嚇得手足俱軟。
二黑一馬當先,奔到寶玉身邊,嗅了一嗅,尋著寶玉的屁股,似乎覺得好下口,立刻在左屁股上用力咬了一口。大黑遲得半步,卻不甘示弱,奔著寶玉的右屁股,也咬了一口。
一時之間,狗吠聲,賈母、紫鵑的驚呼聲,雪雁、春纖的拍掌聲響成一片,甚是熱鬧。
寶玉挨了咬,三魂不見七魄,竟忘記叫痛,直到狗退去,伸手摸摸屁股,一隻手掌都染得通紅,顯然傷口很深。
寶玉哎喲哎喲叫起痛來,在兩隻狗虎視眈眈的目光下,再不敢進莊子,而是沒命往賈母處跑。
他受了傷,又素來嬌生慣養,跑動間不免有失靈動,奔到門口時竟摔了一跤,但他不敢停,竟手腳並用,爬出了門檻,醜態百出。
春纖見狀,樂得呵呵大笑,指著寶玉道:「寶二爺這模樣,比那玩雜耍的還滑稽些,真真讓人好笑。」
雪雁瞧著也是大樂,一面拍手一面笑,倒是忘了要回去。
賈母將寶玉視如珠寶,眼見他如此狼狽,心中自是痛惜,忙讓人護著寶玉上轎,簡單處理一番,即刻回城去找大夫。
待寶玉去後,賈母方才回過頭來,瞪著雪雁、春纖,眼中露出惡狠狠的凶光,聲音也乾巴巴的:「你們這兩個低賤的丫頭,竟敢放狗咬傷寶玉,可惡至極,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依照她對寶玉的重視,本是該立刻跟著回去的,但賈母心中實在氣不過,故而才沒有離開。
春纖絲毫不懼,冷笑道:「那你想如何?想動手打我嗎?你可別忘了,這裡是我們姑娘的莊子,你若是敢叫下人動手,這莊子的人,必定叫你們有來無回!」
莊子裡,除了做事的男丁之外,還有李明佑贈送的兩個侍衛,故而春纖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雪雁也是揚起下巴,一臉冷傲之色,哼道:「我們還算客氣了,已經警告了寶二爺,奈何他不聽,執意要闖進來,他自己放肆,吃了苦頭能怪誰?」
賈母被她們嘔得血氣上湧,差點沒昏過去。
正僵持著,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雪雁轉頭看去,卻是李明佑一馬當先,含笑而來,一襲月白衣衫,俊逸瀟灑,讓人為之側目。
雪雁不由微笑,昨天才剛見了,今兒個又過來,李世子對自家姑娘,真是傾慕得很呢。
正想著,李明佑已是行得近了,翻身下馬,見了一眾人等,目光中露出驚奇的神色。
雪雁忙迎上前,笑吟吟地行了禮,三言兩語,便是將事情說清楚了。
李明佑聽說寶玉被狗咬了,也是樂得大笑,拍了幾下巴掌,點頭讚道:「這事你們做得很好,那賈寶玉,該受些教訓了。」
賈母聽了這話,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紫一陣,忍不住開口道:「丫頭胡鬧,世子竟還讚歎,實在不可思議。」
李明佑回過頭來,瞇著眼瞧著她,冷笑道:「我就讚歎了,老太太想要如何?」
賈母被他的話噎住,登時說不出話來,畢竟,無論多不滿都好,李明佑的身份,並不是她能惹的。
她便歎了一聲,悻悻沉默了半晌,慢慢轉身想要走。
識時務者為俊傑,李明佑對黛玉的維護,賈母一直是知道的,雖然,賈母一心想為寶玉討個公道,但此人既然來了,必是會護著雪雁、春纖,自己無論想做什麼,都是不成的。
此刻不行,不過賈母卻不打算就此罷休,她是想著,暫且退一步,待回去之後再想法子,一定要將雪雁、春纖懲罰一頓,方才能出一口惡氣。





060 如花美眷


春纖、雪雁因李明佑多次幫助黛玉,本就對他有好感,加上他又幫忙擠兌了賈母一頓,更是讓兩人心悅誠服。
因此,待進了院子,兩人慇勤將他讓進屋,一個斟茶,一個拿點心,態度比往日熱情了好幾倍。
黛玉看在眼裡,不免有些吃味兒,皺眉道:「我竟不知道,你們兩個什麼時候成了世子的丫頭。」
李明佑不禁一笑,聲音中帶著調侃的意思:「玉妹妹這話可真酸。」
黛玉哼了一聲,嬌嗔道:「什麼酸不酸的,我不過是提醒她們,不要忘記自己到底是誰的人。」
李明佑凝睇著她,唇邊笑容愈深:「她們自然是玉妹妹的,不過,也許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成為我的丫頭,不分彼此。」
黛玉一怔,蹙眉道:「這可奇了,怎麼會成為你的丫頭?」話剛出口,看著笑容古怪的李明佑,已是明白過來,倘若自己嫁給了他,自然,就是一家人了。
黛玉這才明白他是意有所指,羞得面上紅潮滾滾而來,嬌媚姿色,賽過春風中吐芳的桃花。
李明佑見了如斯美態,自是大飽眼福,默然含笑不語,目光中卻有繾綣之意。
在他如火的注視下,黛玉只覺得手足綿軟,連移動一個小指頭也不能,心扉深處,卻湧出絲絲甜蜜來。
雪雁、春纖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談得甚是熱鬧,不禁捂著嘴偷笑,互看了一眼,竟是悄悄退了出去。
昨兒個她們便知道,黛玉有心忘卻往事,給李明佑一個機會。
雪雁、春纖善解人意,得知了黛玉的心,又經歷了今日之事,自是要悄悄離開,免得打擾兩人談情。
一時房內靜寂下來,過了好一會兒,黛玉方才回神,呸了一聲斥道:「前段時間,人還是極謙和的,最近兩天卻成了無賴,真讓人厭惡。」
李明佑聽了,立刻捂著臉道:「小人對姑娘一往情深,姑娘卻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實在讓小的傷心。」說著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既然姑娘厭惡小人,小人就此告辭。」說著,便露出受傷的神色,朝黛玉拱一拱手,竟要轉身離開。
黛玉見狀,不由呆了一呆,想要開口,卻又喊不出,故而只是咬著朱唇,沒有言語。
自然的,她並不是真正厭惡李明佑,而是隨意抱怨嬌嗔罷了。
卻是沒想到,李明佑竟如此不解風情。
正煩惱之際,走到門檻處的李明佑卻回過頭來,聲音有些可憐兮兮的意味:「姑娘見我要走,竟不開口挽留嗎?」
黛玉氣他不知情識趣,哼道:「腿長在你身上,愛走不走。」
李明佑勾唇,重新露出笑容:「玉妹妹嘴硬心軟,我不走了。」說著立刻轉身,朝黛玉走來。
黛玉怔了一怔,方才明白過來,指著他道:「可惡的傢伙,剛才你說要走,是在耍人,是不是?」
李明佑呵呵一笑,道:「不是耍人,而是跟玉妹妹開個玩笑罷了。」頓了一頓,露出認真的神色,旋即又道:「玉妹妹不覺得,日子平淡如水,過得久了,不起波瀾也是不行的,說說笑笑鬧鬧,這樣才更有意思。」
黛玉哼了一聲,並沒有贊同,心中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有幾分道理。
鬥了一回嘴,李明佑方道:「剛才我過來時,瞧見賈家人了。」說著看著黛玉,笑容得意又滿足,彷彿一隻偷著腥兒的貓兒一般,湛湛道:「玉妹妹果然沒見他們,可見我的話,玉妹妹還是顧及的。」
黛玉不免又紅了臉,橫了他一眼,方才問道:「剛才情景如何?」
李明佑一笑,將從雪雁那裡聽來的話,及自己到場後的事情,一一講了一遍,末了方道:「玉妹放心,我已經嚴詞警告過賈太君,她必不敢亂來的。」
黛玉靜靜聽了,並不同情寶玉,也不覺得雪雁、春纖有錯,而是沉靜微笑,淡淡道:「多謝世子從中幫助,才讓雪雁、春纖平安無事。」
李明佑將手一擺,呵呵笑道:「你我之間,何必客氣?」
談了一陣,因時近午時,雪雁、春纖便來回話,說午膳已經備好,是否要擺飯。
兩人便停止說話,一起進了廂房,分席坐了,一起用了午膳。
一時飯畢,照規矩,黛玉是要小憩的,李明佑卻不肯走,賴了一會兒,直到黛玉有些生氣,方才戀戀不捨告辭著去了。
自此,除了下雨天,每日上午李明佑都騎著馬,準時到訪。
他這般用心慇勤,黛玉自然不能拒之門外,故而總是讓他進了院子。只是,她性情雖然大方,面皮卻是極薄的,故而每次李明佑到來,都要拉著雪雁或春纖陪著。
李明佑每次過來,都是笑容滿面,有時帶上幾棵盆景,與黛玉同賞,有時則帶些京城有名的小吃食,與黛玉一起喝茶品評,消磨時光。
因黛玉愛看書,李明佑收羅了不少古書,送了過來,黛玉推辭不得,只得收下,留著細細品讀。
兩人閒談時,黛玉說起詩詞上的典籍,有時也說說音律。令黛玉吃驚的是,李明佑竟博古通今,無論自己說什麼,他都接得上話。
黛玉問起時,方才得知,李明佑幼時,極是上進,及到了十五歲,雖然處處逢場作戲,但每每入夜後,卻是手不釋卷,並沒有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黛玉心中又驚又歎,對李明佑油然生出敬服之情。而黛玉的博學多才,也是讓李明佑心服口服,看向黛玉的目光越發熾熱起來。
歲月靜好,現世安寧,在兩人一次又一次的相見中,時光如水而去。
期間,北靜王也曾來過一次,但黛玉本是單純之人,既已經應承了要給李明佑一個機會,自然不肯再讓水溶空等下去,故而讓雪雁出面,說了一番感激水溶數次相助,但對水溶實在無意的話。
水溶聽了,如遭晴天霹靂一般,失魂落魄起來。
李明佑時常到莊子的事情,水溶是知道的,黛玉不肯見自己,卻與李明佑時時清談,此刻又明確說出拒絕的話,一顆芳心偏向誰,不言可知。
水溶只覺得痛徹心扉,明明,自己與黛玉相識在先,到頭來,佳人卻歸了李明佑,這讓他如何甘心?
但再難受,他也明白,人生在世,最難勉強的是心,黛玉既然無意,自己就算再不甘,也無力挽回。
故而,水溶只能歎息幾聲,黯然想,前世修得不夠,今生與黛玉,多半是無緣了,只能期盼下一世,與黛玉相遇之後,立刻牢牢抓住她,為她遮蔽風雨,一定不再與她擦肩而過。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正月走到了盡頭。這天清晨,李明佑還未到,黛玉因有些無聊,便到院子裡閒步,秋兒進來報,說是周家莊的地保周信求見。
黛玉忙命請進來,自己則回屋收拾一番,戴了帷帽方才出院相見。
一時賈喜引著周信進來,兩人行了禮,周信忙道:「這些日子,林郡主百般照應,周家莊上下,不但沒流離失所,吃穿反而比之前好上數倍,小人實在感激涕零,只可惜小人無能,報不了郡主的大恩。」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接著鄭重了語氣道:「別的話小人也不多說了,只應承一聲,今後郡主但凡有用得著的地方,周家莊上下願意為郡主做牛做馬!」說著,便斂衣下拜,行了大禮。
黛玉忙伸手虛扶,溫婉道:「周大哥快別說這樣的話,我幫助你們,從沒想過要什麼回報,你們將自己的日子過好,便極好了。」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周大哥要見我,所為何事?」
周信滿面感激,回道:「今兒個小人求見,是想回郡主一聲,眼見著天也暖了,周家莊那邊,也該重新整頓一番,也好早些搬回去。」
黛玉聽了沉吟道:「周大哥這話是正理,我就不說什麼挽留的話了,只是我心裡有句話兒,卻是想問周大哥一聲,周家莊那邊時有雪崩,並不是安居樂業之所,周大哥為何不帶著村裡的人,另尋一處安生立命?」
周信聽她款款言語,甚是關切,心中越發感激,歎了一口氣方才道:「多謝郡主關懷,郡主的話,小人也曾考慮過,但故土難離,一時半會兒,村裡的人是不會離開那地方的。」
黛玉聞言只得罷了,轉而道:「整頓周家莊,必要費一番功夫,不如周大哥帶著男丁,先回村收拾,至於女眷和孩子,依舊住在我這裡,等一切妥當了,再來接他們不遲。」說著注視著周信,微笑道:「這是我的一點提議,不知周大哥意下如何?」
周信忙拱手道:「郡主處處留心,又想得如此周到,小人先謝過了。」
黛玉聽說他肯應,心中自是高興的,溫然道:「大話我不敢說,但留在我這裡的人,我必不會虧待的,周大哥只管放心。」言罷,又喚過雪雁,耳語了幾句。





061 變故驟起


周家莊雖然離得有些遠,但好在是坐車騎馬,因此走走停停,路上只花了一個多時辰。
及到了那裡,賈喜領著他們,逕直去了周信的住處。
周信得知他們過來,自是滿臉笑容出來迎接,想將他們讓進去喝茶。
黛玉卻搖了搖頭,並沒有進屋,而是四下眺望,李明佑明白她的心思,微微一笑,站在身旁陪著。
周信見狀,心中有些驚疑,卻並沒有詢問李明佑的身份,只行了一禮,以「公子」呼之。
黛玉明眸流轉,見此處的屋子已經修整一新,雖然只是青瓦粗牆,但用料甚是堅實,顯然很花了一番心思。
黛玉看了自是滿意,頷首道:「這莊子修整得很好,周大哥辛苦了。」
周信忙道:「郡主這樣說,小人真是擔不起,這莊子能有如今的景象,全靠郡主施加援手,不然,還不知會怎麼樣呢。」一面說,一面將黛玉一行往屋裡讓。
眾人進了屋,分賓主坐下,黛玉又問起村子裡其他人的境況。
周信回道:「勞郡主惦記,村子裡有不少人的親人都在雪崩中過世,重回這個地方,不免有些傷感,尤其是女眷,有幾個甚是悲傷。不過郡主不必憂心,她們都是大人,明白人死不能復生,故而傷心了一段時間,已經恢復過來。」他聲音有些低沉悲涼,但更多的,卻是對未來的期盼。
黛玉頷首,正要說話時,李明佑已經看了過來,聲音溫然中蘊含著一抹深意:「這裡的人很不錯,明白人總是要向前看的,若是執著於往事,失去的只會更多。」
黛玉聽他侃侃道來,目光中含著期許之意,立刻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圖。
他是想提醒自己,寶玉之事,已是過去,自己也答應給他一個機會,很應該放開懷抱,接受他的心意。
這道理,黛玉不是不明白,也曾想過徹底接受李明佑,因此這些天一直在糾結,有些猶豫不決。
周信自不知李明佑言語中的深意,只是報以一笑道:「公子說的是。」說著看向黛玉,轉了話頭道:「我已經按照郡主的吩咐,將整頓村子剩下的銀子分了出去,村民個個都感激涕零,只可惜沒法子報答郡主。他們都說了,沒別的法子,只能好好種地,給郡主送些地裡的出產嘗鮮,聊表心意。」
黛玉忙擺手道:「這倒不必,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我如今自己就是住在莊子裡,什麼都不缺,你們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
眾人聊了一陣,因時近午時,周信正要安排飯菜,不想這時屋外突然有幾個婦人擁了過來,皆是挽著籃子,笑容滿面。
周信有些驚訝,直到她們走近了,方才知道,眾人得知黛玉過來,因感念她的恩情,都在家裡做了菜餚送過來,聊表心意。
村婦們一面將籃子放下,一面行到黛玉面前,皆是跪下來行禮,流著淚敘說自己心中的感激。
黛玉神態溫和,忙親自去扶,又靜靜傾聽,毫無矜持、不耐煩之態,李明佑看在眼裡,自是在心中暗自讚揚,唯有黛玉這般女子,才配得上冰心如玉這四個字。
說了好一會兒話,領頭的婦人道:「貴人過來,也沒什麼東西招待,只有幾樣家常菜,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很乾淨,還請貴人將就著用些,不要嫌棄。」
黛玉忙笑道:「嫂子這話太客氣了。」好言安撫了一番,又問起她們家中的境況,待聽她們說一切安好,這才放下心來。
一時眾婦人辭去,周信親自將她們送過來的飯菜拿出來,一一擺在桌子上。
候一切妥當,周信方搓著手,聲音中有些不好意思:「鄉野之地,也沒什麼好招呼的,郡主別嫌簡薄。」
黛玉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這些,盈盈起身,行到飯桌前。
因在外面,也沒什麼好講究的,故而黛玉、李明佑坐了一席,周信雖有心作陪,卻不敢跟黛玉同座,故而並沒有坐下來,而是避了出去,忙著招呼賈喜、春纖及其他隨從。
送來的菜餚,雖是鄉野之物,卻還算潔淨,但黛玉胃口素來小,只用了小半碗飯,吃了幾筷子菜就罷了。
李明佑那邊,因與黛玉首次同席用飯,很是興奮,竟吃了三碗飯,惹得黛玉笑他才罷。
一時飯畢,因路程有些遠,故而並沒有多耽擱,黛玉直接向周信辭行,又讓賈喜將帶來的東西交割清楚,方才啟程回莊子。
因是下午,天氣比之前熱了一些,黛玉不免有些不習慣,走不多時便覺得頭昏眼花,有些承受不住。
春纖看出她的異樣,忙開口道:「且停一停,歇息一會兒再走。」
趕車的老伯聞言,忙應了下來,將車停下了。
李明佑一直騎馬緩行,不離黛玉左右,此刻見車停下,忙勒住馬,關切問道:「怎麼了?」
春纖忙回道:「姑娘臉色有些差,世子,我們歇一歇再走吧。」
李明佑聽了,臉色有些焦急,忙道:「玉妹妹是不是很不舒服?不如我快馬加鞭,去找個大夫來,好不好?」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焦慮關懷,心中甚是甜蜜,忙擺手道:「那倒不必,我只是有些頭昏,歇一歇就行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這才略微安心,沉吟須臾,笑著道:「這地方甚是幽靜,不如玉妹妹下來走一走,吹吹風會好很多。」
黛玉不由有些心動,便點頭應了下來,在春纖的攙扶下,款款下了車子。
剛一下來,李明佑立刻湊了過來,仔細打量著她的臉色,見她果然只是臉色蒼白了些,並沒有什麼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眾目睽睽之下,被他如此打量,黛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橫了他一眼,將視線轉向別處。
卻見不遠處有一個大湖,波光粼粼,湖畔幾株桃樹,花開似錦,幽香濃烈逸遠,隨風拂來,聞之欲醉,美得驚心動魄。
因是在荒郊野外,這裡並沒有什麼遊人,幽靜得讓人心動。
黛玉不免來了興致,指了指桃花,笑意盈盈地道:「那地方很好,我想去走一走。」
李明佑聽了,自是沒有異議,點頭道:「玉妹妹有意,我自當奉陪。」說著,側過頭來,看了春纖一眼。
春纖有些不明所以,沉吟了須臾,卻是明白過來。李明佑必是想與黛玉單獨踏春,不願有人跟著。
她想通了這點,立刻含笑退開。
畢竟,李明佑對黛玉的好,春纖都看在眼裡,對於他們,春纖一直是樂見其成的。
李明佑見她識趣,露出開心的笑容,轉而凝睇著黛玉,輕輕道:「不如我與玉妹妹單獨過去,好不好?」
在他如火的注視下,黛玉只覺得手足俱軟,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便低下眼眸,沒有答話。
李明佑見狀,知她是默許了,心中又驚又喜,露出極燦爛的笑容。
兩人並肩往湖畔行去,因時間還早,步子甚是悠閒,不遠的路,兩人走了幾株香的功夫。
一時行到湖畔,兩人停住腳步,黛玉仰頭看著桃花,欣賞了好一會兒,讚歎道:「這桃樹雖是長在野外,卻開得如此燦爛,實在難得。」
李明佑卻不看桃花,笑著道:「桃花自然不錯,卻不及美人。」
黛玉聽了不免粉面含嬌,啐了一口,嗔道:「日日油嘴滑舌,這脾氣怎麼也改不了。」
李明佑報以一笑,凝視著她,眸中的柔情彷彿要流溢出來,靜默了須臾,輕輕道:「玉妹妹,嫁給我,好不好?」
語氣格外輕柔,卻蘊含著鄭重之意,黛玉更是臉色如霞,嬌羞之姿,比桃花還要嬌媚幾分。
她低下眼眸,沉默了半日,方才道:「之前將話說開了,等過一段時間,待我忘卻往事,再給世子答覆,世子當初也是應了的,怎麼如今竟有此一問?難不成,世子等不起?」
李明佑朝她走近兩步,聲音柔和若三月的暖風:「自然不是等不起,為了玉妹妹,等再久我也心甘情願。我之所以開口求娶,是因今兒個陪著玉妹妹去周家莊,心中有些感悟,覺得世事變幻,非人能夠預料,很想與玉妹妹早日成親,忘卻往事,一起迎來新的開始。」
溫柔看著她,目光一清如水,接著道:「玉妹妹,初次見你,你眉眼間的決絕冷傲,便讓我心動,隨著與你的相處,我無可救藥愛上你。近來,你雖然允我時時探訪,但我心中人就覺得不滿足。玉妹妹,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早日嫁給我,讓我為你遮風擋雨,予你喜樂安寧,我們一起,走接下來的路!」
和緩溫柔的聲音,沁入黛玉心上,讓黛玉嬌羞之餘,不由自主生出絲絲感動,隱約夾雜著幾分甜蜜。
喜樂安寧嗎?自記事開始,黛玉一直寄人籬下,這四個字與她無緣。近來離開賈家,雖然心胸放開了一些,卻從未真正歡笑無虞。
此刻,他站在自己面前,鄭重其事說出這樣的許諾,黛玉心中竟覺得舒暢,竟很想相信他的話,對於渺遠的未來,也有了一絲期待和嚮往。
她低下眼眸,想要開口回答,卻又有些礙口,故而只是將頭低得更下,沉默著沒有說話。
李明佑見狀,自是沒有逼迫,也沉默下來,目光中透出殷切的期盼。
正繾綣纏綿之際,李明佑突然聽到噓噓聲響,移開眼眸看時,猛地瞧見一旁的桃樹下吊著一隻手腕粗、色彩斑斕的大蛇,一邊遊走一邊吐著蛇信子,瞬間功夫就移動很遠。
越是顏色鮮艷的蛇,毒性就越大,這道理,李明佑一直是深知的。
變故驟起,驚心動魄,李明佑只覺得心要跳出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慌,更不能喊叫。只因形勢急迫危險,但凡自己驚叫出來,黛玉必會遭殃。
不待他細想應對之策,那蛇眼看就要襲上黛玉,李明佑當機立斷,將黛玉往懷中一帶,身形一轉,自己攔在危險前,而後足下輕點,將黛玉抱離地面。
因他果斷決絕,竟及時護住黛玉,然而來不及慶幸,李明佑便覺得腳上傳來一陣劇痛,顯然,黛玉雖逃過一劫,他自己卻沒有倖免。
李明佑心中一沉,動作卻是飛快,單手摟著黛玉,另一隻手,則是探到腰間,抽出一支玉笛來。
因黛玉精通音律,在這方面,李明佑不過略懂,故而近來時常帶著玉笛練習,想與黛玉有共同話題。
此時,玉笛卻不是風花雪月之物,而是成了一件利器。
李明佑往玉笛上灌注真氣,快准根地斬向蟒蛇,須臾一團黑血噴灑而過,大蛇一分為二,已然斃命。
眼見著危險消散,李明佑仍舊退開幾步,方才將黛玉放下。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黛玉花容失色,直到被李明佑放下,仍舊心有餘悸。
正驚魂未定之際,卻瞧見李明佑面色刷白,額頭冷汗直冒,黛玉只覺得心慌得更加厲害,忙開口問道:「世子,你怎麼了?」
李明佑臉色迅速轉為青色,眉頭幾乎擰成一個「川」字,丟來玉笛,在草地緩緩坐了下來。
黛玉定睛一看,這才發現他右腳被蛇咬個正著,正在冒著黑血。
黛玉只覺得心驚膽戰,駭然道:「你被蛇咬中了?」
李明佑艱難擠出一抹笑容,想要安慰她,卻又說不出話來。
黛玉喉嚨一緊,看著他流血不止的傷口,不禁落下淚來。
多虧她平日裡冷靜自持,很快鎮定心神,轉過頭,用盡了全身力氣喊道:「李侍衛快過來,世子出事了!」
此次出行,李耀、李輝也是跟了過來,眼見著李明佑要與黛玉單獨相處,兩人知情識趣,也翻身下馬,跟著春纖一起退得遠遠的,唯恐打擾一對少年男女。
此時出了意外,黛玉喊叫,李耀、李輝是練武之人,最是敏捷,故而竟是聽清了,立刻變了臉色,拔足狂奔,迅速朝黛玉這邊掠了過來。
黛玉眼見著有人過來,心中略覺得安慰,忙回首來看李明佑,卻見他呼吸急促,渾身發抖,顯然痛楚難當。
黛玉見狀,不禁淚落如雨,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恐慌。
她這一生,還不曾這樣害怕過。
此時,一切思緒盡皆遠去,黛玉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李明佑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此刻,唯李明佑最重要,至於其他的,於黛玉,竟是沒有絲毫意義。
這時李明佑的狀態已經很糟糕,嘴唇烏青得駭人,憑著最後一點意識,他抓住黛玉的手,虛弱地呢喃:「不要哭,不要哭,你的眼淚,讓我心疼……」
眼見著到了這種時候,李明佑心中還是惦記著自己,黛玉心中酸楚無比,眼淚落得越發厲害,慢慢嗚咽起來。
李明佑見狀,眼中越發露出心疼的神色,想要好言安撫,卻不能如願。
毒氣湧上來,李明佑呼吸越來越急促,竟說不出話來,最後終抵不住,眼皮緩緩闔上,身子也往後倒去。
雖然昏迷過去,卻依舊緊緊拉著黛玉的手,不曾放開。
黛玉心膽俱裂,什麼都顧不上了,緊緊回握著他,在他耳畔道:「你不要睡,你不能睡,你不是要我嫁給你嗎?你這樣,我怎麼嫁給你?」
在這一刻,所有的矜持面子,都已經微不足道,李明佑無恙,是她唯一在乎的。
可惜,她雖是說出了自己心中的回答,李明佑卻已經失去意識,並沒聽到她的話。
這時,李耀、李輝終於趕了過來,見了如斯情景,也是嚇得臉色雪白,無一絲血色。
李耀迅速定下心神,奔到李明佑身邊,察看一番,方開口道:「世子這模樣,似乎是中毒了。」
黛玉淚流滿面,不管不顧抬起頭,叫道:「李耀,你救救世子,一定要救他!」
李耀忙點了點頭,來不及說話,只伸手往懷中一探,摸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一顆黑色藥丸,收掌將之揉碎,喂李明佑服下。
黛玉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雖然不明白他喂的是什麼東西,但眸中卻是升騰出一絲期盼,顫聲道:「這東西能救世子?」
李耀點了點頭,因形勢危急,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李明佑緊握著黛玉的那隻手用力掰開,旋即將李明佑抱起,吹了一聲口哨,召喚自己的馬。李輝見狀,也有樣學樣起來。
眼見著兩匹俊馬往這邊飛奔而來,李耀臉色方才略微緩和,開口道:「世子性命已經無礙,我即刻騎馬,帶他找大夫,將餘毒清除。」
黛玉聽了,忙道:「李大哥快去。」略想了一想,繼而又道:「不如讓李輝大哥先行,去找大夫,你騎馬帶著世子在後面跟著,到時候再匯合,卻是能節約不少時間。」
李耀略一沉吟,頷首道:「郡主此計甚好,就依郡主的話行事。」
商量妥當了,不一時馬已經奔了過來,李輝翻身上馬,往京城狂奔,李耀則抱著李明佑,騎了另一匹馬,追了上去。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062 定情


直到坐到車上,黛玉依舊臉色蒼白,身子瑟瑟發抖,惶恐得無法自已。
春纖看著她,一臉的擔憂,忙安慰道:「姑娘放心,世子不會有事的。」
黛玉置若罔聞,卻抬起頭來,催促道:「春纖,你讓老伯將車趕快些,我們去追世子他們。」
春纖皺眉道:「姑娘身子不好,跑快了,只怕受不住,更何況,李耀他們騎馬跑得那樣快,也不知去了哪裡,不如還是緩緩而行,先回莊子再做打算。」
黛玉聽了,沉默了半晌,方才罷了,纖手緊緊揉著帕子,口中喃喃道:「都是因為我,要不是我,他不會去湖畔;要不是為了護著我,他不會被蛇咬,也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春纖見她這般自責,心中自是痛惜,忙拉住黛玉的衣袖,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世子是好人,一定安然無恙的。」
黛玉聽了這話,眼中浮現出一抹亮光來,連連點頭道:「你說得對,他是好人,必定不會薄命。」言罷,雙手合十,低頭默默祈禱起來。
其實,方才李耀已經說過,李明佑不會有事,但黛玉一想到剛才的場景,便覺得心中壓上了一塊大石,正應了那四個字——關心則亂。
此時的黛玉,再無平日的冷靜自持,心中滿滿的,都是對李明佑的擔憂和牽掛。
車子行了約一個時辰,傍晚時分進了莊子,春纖忙扶黛玉下了車,回了住處。
此時雪雁已經從迦葉寺回來,見黛玉進了屋子,不但一言不發,還滿臉愁容,不由有些吃驚,忙拉著春纖詢問緣故。
春纖眉頭深鎖,將回來時發生的意外輕輕講了,雪雁聽得目瞪口呆,怔了一會兒,方才想出一番話來安慰黛玉。
黛玉並沒有回應,只是依舊低著眼眸,保持雙手合十的姿勢,默默為李明佑禱告。
過了一時,黃嬤嬤將做好的飯送進來,黛玉自是沒有胃口,搖頭道:「我實在吃不下,你們兩個吃了吧。」
雪雁、春纖勸之再三,無奈黛玉沒有應承,不吃也不喝,兩人沒有法子,只好陪在她身邊,也沒有吃東西。
到了入夜時分,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一直默默不動的黛玉霍然起身,開口道:「什麼人?是不是世子有消息了?」
外面的人「嗯」了一聲,隨風傳來,卻是李輝的聲音:「郡主放心,世子如今在醫館,人已經醒了。」
頓了一頓,又道:「世子甦醒後,說知道郡主必定牽掛惦記,故而命卑職過來說一聲,好讓郡主安心。」
黛玉聽了這番話,心中驟然一鬆,唇邊不自覺溢出一抹笑容:「謝天謝地,總算安然無恙。」咬一咬朱唇,聲音輕柔卻堅決:「我要親自去看一看。」
李輝吃了一驚,忙道:「此刻已經入夜,郡主這時候出去,實在不安全。更何況,那醫館有些狹窄,郡主去那裡,只怕會受委屈。」
賈喜陪著李輝過來,也開口勸道:「世子已經無事,不如姑娘用了飯歇下,明天起個大早去看世子,也就是了。」
黛玉搖了搖頭,一面踏步往外走,一面道:「什麼委不委屈,我不在乎,至於時辰,的確有些晚了,不過也沒關係,我們多帶些人,也就是了。」
李輝聽她如此堅持,不好再勸,只得道:「既如此,待郡主收拾一番,卑職護送郡主過去。」
一行人商議完,春纖、雪雁忙將出門的東西收拾出來,賈喜則忙著打點車馬,又將莊子上身強體壯的男丁叫了幾個,一起護送黛玉。
一時忙畢,黛玉依舊以帕子覆面,上了車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奔往京城,趕在城門關之前進了城。
李輝對路徑極熟,領著一行人在城中穿梭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奔醫館而來。
下了車,黛玉什麼都顧不上,扶著雪雁走得飛快。
李輝見她如此,知她心中焦急,也沒有多言,直接將她帶進一間屋子,推了開來,輕聲道:「世子就在裡面。」
黛玉頷首,飛快走進去,只見蠟燭高照,李明佑閉著眼睛,橫躺在窗下的一張長榻上,身上斜搭著一條被子。
李耀守在一旁,見他們過來,忙起身行禮,甚是恭敬。
黛玉卻不看他,只覺得心跳動得厲害,走到床榻前仔細打量,這才發現,李明佑雖然合著眼睛,卻睡得並不安穩,好看的劍眉蹙著,讓人不自覺想伸手撫平它,好在臉上的青色,已經消失無蹤了。
看了須臾,覺得心安,知道皺眉,臉色也好轉,人應該是無礙的。
雖然李輝言辭旦旦,說李明佑無恙,黛玉心中也是相信的,但無論如何,都及不上親自看到來得放心。
這時李明佑唇動了動,竟說起夢話來,黛玉不免有些吃驚,俯下身子,湊到他跟前方才聽清,原來他竟不停地在喚著:「玉兒、玉兒……」
無意識的呢喃,偏偏讓人聽出深情款款的意味,眾人先是一怔,旋即都將目光投到黛玉身上,捂著嘴笑了起來。
黛玉臉上灼熱,不知該說什麼好,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目光卻沒移開,依舊緊緊盯著床榻上的李明佑。
雪雁知道她臉皮薄,故而只笑了須臾,便咳了一聲,斂了容色,放低聲音道:「世子已經無恙,姑娘該放心了。」頓了一頓,又道:「姑娘一直不肯吃東西,雖然方才帶了糕點,但姑娘一直不肯用,不如此刻將就著用一些吧。」
黛玉此刻心中大安,也就肯聽雪雁的話,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因擔心打擾李明佑,故而起身出了屋子,只留李耀守候李明佑。
一行人去了隔壁的房間,黛玉用了兩塊糕點,至於剩餘的,卻是讓雪雁、春纖吃了墊肚子。
黛玉心中安寧,方才有心思關心其他事情,因看著李輝,問道:「大夫到底怎麼說?」
李輝欠著身,恭敬答道:「姑娘放寬心,世子人沒事,只是大夫說了,雖然救治及時,但餘毒未清,恐有意外,還是在這裡住一夜,明天早上再走更合適。」
黛玉點了點頭,沉默了須臾,轉了話頭道:「之前李耀大哥給世子餵了一粒藥丸,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輝聞言一笑,倒是沒有隱瞞,朗聲道:「說起來,那藥丸本是華貴妃賜給世子的,是天山雪蓮製成的,據說有起死回生之效,很是珍貴。華貴妃向來極疼愛世子,因覺得金玉之物太俗氣,便給了這個,以備不時之需,倒是沒想到,竟真的派上用場了。」
黛玉頷首,聲音中滿是感激:「如此說來,此事真是多虧華貴妃了。」頓了一頓,纖細的秀眉微微一挑,接著疑惑問道:「既是給了世子,為何藥丸竟在李大哥身上。」
李輝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古怪,卻還是如實道:「說起這個,也是有緣故的,當初世子因覺得我和李耀武藝不錯,選了我們出來,要送給郡主,李耀有些不情願,世子便說,只要他肯應,無論要什麼都肯給。李耀賭氣,便說要藥丸,沒想到世子竟連眼都沒眨,立刻就答應了。」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得知一顆藥丸竟有這樣的舊事,臉泛紅霞之餘,心扉深處,隱約湧出一絲甜蜜和歡喜來。
李輝見她臉上含羞,便沒再說下去,而是沉吟須臾,恭聲道:「時候已經不早了,不如卑職去上次郡主住過的地方打點,郡主去那裡歇息一夜,至於這裡,有卑職和李耀守著,定然無事。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黛玉聽了,暫且放下羞意,沉吟起來。依照黛玉自己的意思,很願意在這裡和衣將就一夜,但是,她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就算自己不歇息,也不能讓其他人熬著。
何況,自己若是在這裡呆著,幫不上忙不說,李輝、李耀也會覺得不方便。
因為擔憂李明佑,黛玉任性了一回,此時親眼看見李明佑恢復過來,這才重新恢復成體恤下人的性情。
故而她思前想後,終於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那客棧甚是幽靜,現在去,也不知有沒有地方落腳。」
李輝擺手,微笑道:「這一點郡主儘管放心,自從郡主元宵時在那地方住過之後,世子已經將小院子買了下來,每日探望過郡主,多半是住在那裡,偶爾才回王府。」
黛玉瞠目結舌,李明佑如此舉動,到底是為了什麼,她自是能猜出一二來。
不過是,因為自己住過那院子,李明佑大約便覺得,那地方有自己的氣息,想用這個法子,跟自己親近一些。
她臉上更是羞紅,勉強壓抑住心神,頷首道:「既如此,我帶著人過去,這裡就勞煩李大哥了。」
李輝忙謙虛一番,微笑道:「既然郡主應了,卑職來領路。」
議定之後,一行人啟程去了黛玉住過的小院,收拾一番,方才各自歇下了。
因此處已經歸了李明佑,一切陳設,與黛玉當時住時一般無二,收拾得也很潔淨。
春纖、雪雁知道她的性情,特意在屋子裡四處找了一番,尋出兩床潔淨的被子,將床榻上的寢具換了。
兩人百般用心,又好言安慰,無奈黛玉心中有事,一直睡不著。
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凌晨時分,實在支撐不住,方才入了夢鄉。






063 滕妾之爭


送走了李明佑,黛玉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雪雁、春纖出來,方才將她勸進屋。
待三人進了房,黛玉托腮坐在窗下,雖是一言不發,眉眼間卻有一股溫柔期盼之色,讓雪雁、春纖又驚又喜,暗自猜想,必定是好事近了。
雖然兩人猜著了幾分,卻並沒有開口詢問,只是如常伺候,留黛玉自己沉思,很是體貼。
李明佑去了半日,直到下午,方才翩然回來。
彼時黛玉因晚上睡得不安穩,有些乏了,在窗下的小塌上合衣小憩。
李明佑步進來,見她因睡下了,頭上的珠釵盡皆去了,青絲蜿蜒在枕上,益發襯得她秀髮如雲,膚似映雪,嬌美清麗,讓人為之目眩神迷。
雖是見過無數次,但這還是首次見到黛玉的睡顏,李明佑不由看得癡了,定定凝視著她,捨不得移開目光。
雪雁守在一旁,覺得他舉止有些不合規矩,便輕輕咳了一聲提醒李明佑,旋即方才恭聲行禮,壓低聲音道:「見過世子。」
李明佑目光不動,只抬手虛扶了一下。
黛玉向來淺睡,兩人這般舉動,早將她驚醒了。
見她睜開眼睛,李明佑有些懊惱,聲音中滿是歉意:「打擾玉妹妹休息,實在對不住。」
黛玉搖頭,示意自己並不在乎,只是輕輕道:「你先出去片刻,待我梳洗一番再說話吧。」
李明佑頷首,依言含笑退了出去,直到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才重新步進來。
此時黛玉穿戴已畢,親自倒了一盞茶,送到他面前,溫婉道:「跑來跑去的,必定累得很,快喝杯茶休息一下。」
李明佑依言接過,抿了兩口,方才含笑看著黛玉,慢慢道:「玉妹妹怎麼不問我,此行有什麼結果?」
黛玉瞥他一眼,默然不語,過了半日方才道:「我相信你,你從不讓我失望。」
寥寥數語,卻蘊含著深刻的信任,李明佑不免為之動容,唇畔的笑容擴大開來,倒是沒有讓黛玉猜下去,而是道:「你說得是,我從不讓你失望。」他說到這裡,聲音略高了兩分,溫柔中蘊著歡喜:「我已經將我們的事情告知姑姑,姑姑對你印象很好,得知我們情投意合,很是高興,正巧皇上下朝駕臨姑姑寢宮,聽說了這件事情,立刻就應允了,不日就會下旨賜婚。」
黛玉聽了粉面流霞,沉默了半日,方才道:「我如今孑然一身,凡事都能自己做主,倒是極簡單的,世子卻是不同的,雖然皇上已經應允,但還是應該回家說一聲,不然,東王爺必定不高興。」
李明佑溫聲道:「你放心,待會兒我便家去,將此事告知,父王知我肯收心,娶的又是皇上親自賜封的郡主,必定是欣然應允的。」
黛玉這才放下心來,瞥了李明佑一眼,嬌聲道:「我記得,當初你來告知皇上要冊封我為郡主時,曾說有了這個身份,將來婚嫁,身份也能高貴很多,原來那時你便是起了心,想算計我呢。」
李明佑一味微笑,倒是沒有掩飾,反而自承道:「不錯,我一直都在盼望,你能成為我的妻子,如今終於能夠如願。」說著朝黛玉微微欠身,笑瞇瞇地道:「多謝玉妹妹厚愛,方才令我得償所願,成為世上最幸福之人。」
黛玉呸了一聲,別過臉去,唇邊卻有笑意隱現。
李明佑見了,自是心中大動,有意一親芳澤,卻又礙於雪雁、春纖在場,只能暫時忍耐,微笑道:「時候不早,玉妹妹是想在這裡多住幾天,還是回莊子?」
黛玉沉吟須臾,道:「這次我出來,帶了不少莊子上的人,還是今兒個就回去,在這裡耽擱著,實在不便。」說著轉首看著李明佑,嬌言軟語道:「我身邊有很多人,你昨天受傷,又勞累了一場,不必隨路護送,逕直回王府吧。」
李明佑聽了,不由有些不情願,但黛玉的話,他總是肯聽的,故而頷首道:「其實我能撐得住,但玉妹妹既發了話,我還是按玉妹妹之言行事。」
兩人議定了,當下便讓雪雁、春纖將東西收拾妥當,準備回莊子去。
送黛玉上車時,李明佑滿臉的不捨,黛玉看在眼裡,心中也有些難受,便看著他,壓低聲音說道:「來日方纔,以後可時時相見。」
寥寥數字,讓李明佑又驚又喜,連連頷首微笑,眉眼間神色舒展開來,透著深深的歡愉和期盼,夕陽將他的臉照得輪廓分明,分外瀟灑俊朗。
黛玉心中微熱,翹了翹嘴角,低頭上了車。
回到莊子之後,到了次日,果然夏太監過來傳了旨,皇上親自給她與李明佑賜了婚,婚期是欽天監擇的,定於四月十二。
夏太監讀完旨意,連連拱手道喜,黛玉紅著臉道謝,又讓雪雁拿了賞銀出來。
一時送走夏太監,雪雁、春纖也圍著黛玉,一起道喜,喜不自勝。
雪雁口上道喜,心中感慨萬千,遙想當日,寶玉成親,黛玉被困在賈家不得出,之後種種,一路行來,何其艱難坎坷。
但總算,有了柳暗花明的時候。黛玉覓得良人,今後必定能一生喜樂,曾經的苦楚,再也不會重現。
春纖則沒有那麼多感慨,只是揚唇大笑,須臾想起一事,皺眉道:「這婚期,選得太近了些,只怕我們來不及置辦嫁妝呢。」
黛玉低著眼眸,沉吟了半日,方才道:「這一點倒是不消顧慮,就按尋常人家的規矩,置辦一些東西就是了,世子不會介意的。」
春纖、雪雁卻是一齊搖頭,雪雁道:「姑娘的人生大事,自是要用心置辦一番,才不叫人小瞧了去。哎,只可惜姑娘身邊的積蓄並不算多,不然一定要風光大辦。」
春纖亦是道:「事關姑娘面子,一定要辦得錦繡團團才好。若是簡薄了,世子不介意我相信,但其他人卻必定會有閒話。」
黛玉知她們關心自己,心中湧起一抹暖意,便沒有再堅持,只是道:「罷了,就按你們兩個的意思,多拿些銀子出來置辦吧。」
正商議著,突然秋兒進來報說李明佑來了,黛玉不免有些驚訝,婚期已經定了,按照規矩,他們是不能見面的。
心中正錯愕著,李明佑已經走了進來,卻見他穿著鴉青色的圓領箭袖袍,腰間繫著鏤金的緙絲腰帶,瞇起眼睛揚起嘴角沖黛玉燦然一笑,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
黛玉看他一眼,只覺得一種異樣的感覺瞬間沖上心頭,略略別開臉,方才道:「要避嫌呢,你不該來的。」
李明佑看著她,歎了一口氣道:「我也知道該避嫌,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實在捨不得不來見你。」
黛玉臉上微紅,沉默了半晌,吶吶道:「今天就罷了,以後還是別再過來了,不然,會惹得人說閒話的。」
李明佑心中並不在意什麼閒言碎語,但知道黛玉臉皮薄,捨不得讓她受委屈,思前想後只得道:「夫人有命,為夫自當遵從。」
這下黛玉連耳根子也紅了,啐了一口,嗔道:「你這話太早了些,臉皮也忒厚了。」
李明佑勾唇道:「是早了些,提前喊一聲,好讓玉妹妹有心裡準備。」他說到這裡,凝睇著黛玉,轉了話頭道:「昨兒個我回府,已經將要成親的消息告知父王,父王倒是很高興,連聲說好,就是我那繼母臉色不太好,不過你也不需擔心,成親之後,凡事我都會護著你。倘若她真的做得過分了,我便帶你搬出來,也就是了。」
黛玉聽了這番話,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僅要嫁給李明佑,還要走進東王府,為人妻之餘,還要為人媳。
那樣的世家,規矩必定是極多的,更何況,李明佑與水溶一樣,也是幼年喪母。李明佑那繼母,也起了將侄女許給繼子的念頭,到頭來卻落了一場空。
一旦嫁進去,別的不說,婆媳關係緊張卻是必然的。
雖是有些擔心,但李明佑言辭旦旦,目光溫柔,讓黛玉緊張之餘,很願意相信他。
黛玉便壓抑住心中的擔憂,抬頭笑靨如花:「只要你肯護著我,再多的艱難,都無所謂。」
閒話了幾句,李明佑探手入懷,拿了個封好的信封遞過來,柔聲道:「按照規矩,你這邊是要備嫁妝的,我這裡有些私房,你拿去用吧。你即將成為世子妃,自然要風風光光才行。」
黛玉見他事事都為自己著想,不免眼眶微濕,搖頭道:「銀子我有,你很不必將自己的私房貼補進來。」
李明佑道:「我知道你不缺銀子,但這好歹是我的心意,你且收著,用得著就用,若是用不著,就先保管著。反正我們成親之後,一切都是你當家。」他說著,朝黛玉走近一步,笑吟吟地道:「玉妹妹,你我之間,這些身外之物,何必推來推去?」
黛玉聽他如此說,便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大方抬起頭來,輕輕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氣了,雪雁,你且收起來吧。」
李明佑見她肯收,自是露出歡喜的神色,拍手道:「夫人這性情,真讓為夫敬服喜歡。」
黛玉啐他一口,低低斥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可不理你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只得暫時收斂,尋了些詩詞、音律上的話題來說,這才讓黛玉轉嗔為喜。
因黛玉之前說了,成親之前不能再見面,李明佑心中戀戀不捨,一直賴在莊子裡,直到到了傍晚時分,黛玉連連催促,方才騎馬回去了。
李明佑將娶黛玉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水溶得知後,臉色蒼白,茶飯不思,心痛得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
然而再難受,旨意已下,一切已經成了定局,他再如何,也是無力改變的。
故而他消沉了幾日,便喚過管家,吩咐了一番,給黛玉送了一份極豐厚的賀禮。
此生已是無緣,水溶失落之餘,只能選擇祝福黛玉,暗自期盼著,來生,能與黛玉早日相識,贏得佳人芳心,不必再黯然神傷。
這樣大的事情,賈母自是也聽說了的,當下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竟是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大的福氣,能成為世子妃。」
之前她與黛玉,關係已是極差,之後因黛玉成了郡主,元妃有意拉攏,賈母也看中了黛玉的身份,故而才肯放下自尊,求上門去。
沒想到,當時談得好好的,之後再過去時,黛玉竟是變了臉孔,不但不肯答應與寶玉的婚事,春纖那死丫頭更是喚狗咬傷寶玉。
那一刻,賈母心中的失望,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對黛玉,也比之前更加厭惡了。
關係已經勢成水火,故而如今得知她將為東王府的世子妃,賈母心中不但不代她歡喜,反而很不舒服,恨不得這個消息是假的才好。
王夫人臉色也很不好看,沉默了半日,方才道:「旨意已是下了,此事已成定局,哎,縱然再不情願,也是沒法子的。」
賈母聽了這番話,臉上的神色越發難看,沉默了半日,才道:「你說的是,此事我們已經毫無辦法,哎,只盼著寶玉得了這個消息之後,能夠冷靜一些。」





064 引火上身


賈母、王夫人議定了對策和人選之後,便談起世子那邊該如何行事,至於探春那裡,不在她們考慮之列。
賈母沉吟半晌,道:「林丫頭即將嫁過去,我們得搶佔先機,在她婚期之前,就將探春送過去。只要探春能先將世子的心搶過來,事情自然就成了。」
王夫人聽了這番話,頷首道:「老太太想得極是,搶佔先機,到時候,那林丫頭就算再不甘,也翻不了天去。」
賈母見她贊同,不由一笑,卻又想起一事,不由愁上眉梢,聲音中有悻悻之意:「照道理,送妾室,自是直截了當找世子更好。只可惜,上次我與世子相見時,起過爭執,他對我的印象必定極差,若是冒然去找他,他多半不肯見我們,事情也就難成了。哎,此事刻不容緩,真不知如何是好。」
王夫人聽了這番話,默默思量一番,卻是微笑道:「老太太不必擔憂,此事兒媳有應對之策。世子那邊,不好去找沒關係,我們從東平王妃那裡入手,也就是了。」
賈母依舊皺眉,擔憂地道:「東平王妃是當家主母,自然能管世子納妾之事,只可惜,我們與東平王府素無來往,冒然求見,王妃也不知肯不肯應。」
王夫人胸有成竹,笑著道:「雖然素不相識,但兒媳卻知道,東平王妃此人,性子有些貪婪,只要我備一份厚禮去求見,王妃自然不會將我拒之門外。何況,我此行不過是送個妾室罷了,富貴人家,這是常有的事情,王妃定會欣然應允的。」
在京城,各大王府、侯門之間,消息經常是人盡皆知的,故而王夫人知道東平王妃的性情,不足為奇。
賈母見她如此自信,也就點頭道:「既然你心裡就主意,就照你的法子辦。待東平王妃答應了,這事情,也就能成了。」
婆媳兩人商議定了,因知道府中近日艱難,王夫人並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故而賈母便喚過鴛鴦,從自己私房中拿了一尊白玉觀音,交給王夫人,以送給東平王妃當賀禮。
王夫人只盼事情能早成,也好早些放心,故而次日起來,她收拾一番,便帶著一群丫鬟、僕從去了東平王府。
東平王妃田氏近來心情很不好,她一心想讓自己的侄女也嫁進來,攀上李明佑,不想李明佑突然性情大變,日日流連花叢,田氏生怕會做賠本生意,這才將自己的謀算暫且擱下。
最近一段時間,李明佑突然浪子回頭,規矩起來,田氏正想舊事重提,卻沒料到皇上竟頒了聖旨,給李明佑賜婚了。
田氏氣得當時就變了臉色,東平王李霽卻很是高興,說李明佑總算成家立業,娶的又是譽滿京城的郡主,特意交代下來,要將婚事大辦,不能委屈了皇上親自賜封的郡主。
田氏心中本就不舒服,李霽又是這樣的態度,更是火上澆油,令田氏幾乎氣得吐血。
對於未進門的兒媳,田氏既恨又惱,心中一直暗自沉吟,等兒媳進了門,一定要尋個機會,使些絆子,絕不讓她和李明佑過安生日子。
這日,她正一臉陰鬱,安排下面的人佈置新房,突然聽說榮國府有人來拜訪,不由甚是驚訝。
田氏只知道,黛玉與賈家有親,卻不知黛玉已經與賈家鬧翻,此刻聽說賈家有人來,本是不想見,後來聽說來人送了厚禮,轉念一想,見見也好,借此機會問些黛玉的事情,等她進了門,自己想為難黛玉,也就容易很多了。
有了這些思量,田氏便讓伺候的人將王夫人請進來,自己也即刻動身,到了會客之所。
一時王夫人慢慢走進來,行了禮,又奉承了田氏一番,贊田氏氣質高貴,容貌更是出眾,令人一見之下,自慚形穢。
田氏見她會說話,不由露出笑容來,讓王氏坐了,方才道:「本王妃與夫人素無來往,夫人為何突然到訪?」
王夫人忙欠身道:「王妃高貴大方,我一直是極想見識的,今兒個過來,一則是探望王妃,二則,卻是想問問王妃,聽聞貴府即將娶世子妃,不知那世子妃,王妃是否見過?」
田氏一聽她提及世子妃,心中便不舒服,搖頭道:「沒見過。」看了王夫人一眼,問道:「聽說她是貴府的親眷,不知她性情如何?」
王夫人心中早想好了一番話,此刻自是從容不迫,侃侃道:「我那外甥女,我是很瞭解的,我雖不願說她不是,卻也不能昧著心騙王妃。她人倒是長得不錯,卻是極有主見,又有些小性子,不怎麼好相處。當時她住在賈家時,曾生了不少事情,很不安分。不過,雖然她性子不好,但始終是老太太嫡親的外孫女,我一直是厚待的,從沒讓她受半分委屈。」
田氏聞言,不由臉色微沉,卻是沒開口說話。
她已是下定了決心,要與未來的兒媳過不去,心中只盼著娶進來的女子膽小怕事,任由自己揉搓才好。
此時聽說兒媳極有主見,想必不是個好對付的,故而田氏心中有些不虞,不知不覺中,臉上也露出鬱鬱之色。
王夫人見她臉色不好,心中暗自高興,臉上卻沒露出來,只是道:「外甥女性情古怪得很,按理說,我們賈家撫養了她一場,她應該與賈家多多親近才是,不想去年她卻突然說在賈家住得不安生,要搬出去,老太太勸了幾遍,她只是不應,將老太太氣得半死。」
田氏聽了這番話,方才得知黛玉與賈家關係並不好,不由道:「竟有這樣的事情?照你這麼說,她那人果然是極古怪的。」
王夫人露出愁容來,歎息道:「哎,我如今很替王妃擔憂,雖說王妃性子寬厚,但娶了一個性格不好的兒媳進來,必定難以相處。」
田氏也歎了一口氣,方才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罷了,皇上親自賜下的婚事,無論是怎樣的世子妃,都只能認了。」
王夫人聽了,忙道:「王妃倒也不需要洩氣,世子妃難以相處不要緊,只要王妃給世子選個乖巧聽話的側室,等那側室得了世子的歡心,世子妃便成了擺設,不足為慮。」
田氏之前從沒想到這頭上,此刻聽王夫人提及,不由眼前一亮,用手敲著小几,沉吟道:「你這法子倒是不錯,只可惜,世子性情高傲,尋常的女子,他一定看不上。」
王夫人聞言正中下懷,忙道:「王妃不必憂慮,我這裡有一個極合適的人選,只要王妃願意,立刻便能成事。」
田氏不免有些好奇,笑問道:「卻不知夫人說的是誰?」
王夫人欠身道:「是鄙府的庶女三姑娘,王妃放心,我那庶女雖然不是嫡出,但通身的氣派,卻是不比林郡主差,加上她為人爽利,性情又好,非林郡主能比。」
田氏沉吟道:「貴府的姑娘赫赫有名,本王妃也有所耳聞,只是那三姑娘人既如此出眾,難道會甘心當側室?」
王夫人忙道:「這一點王妃不必擔心,給世子當側室,比嫁到尋常人家做正室還好,我那庶女絕不會拒絕,加上她一向懂事,進退有禮,若是嫁過來,必定唯王妃馬首是瞻,到時候,王妃便能多一個幫手了。」說著看向田氏,聲音中多了一絲忐忑:「我滿心都是在為王妃打算,不知王妃心中,是否願意接受我的好意?」
田氏微微瞇眼,沉默了半日,不答反問道:「林郡主既在賈家住過,那她與三姑娘,是否有些姊妹情誼?」
王夫人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不由一頭霧水,斟酌了一會兒,方才道:「姊妹情倒也有一些,但她們已經分開大半年,情誼早就淡了。倘若事成,三姑娘絕不會站到她那邊,這一點王妃只管放心。」
田氏淡淡笑道:「若真到了那時候,我倒是不擔心三姑娘會偏向她,都共伺一夫了,自是要為自己著想的。我問你她們感情如何,自有我的道理。」
她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之前打定主意要跟黛玉過不去,便想著,照王夫人之意行事也好,弄個側室進來,黛玉與那妾室,必定有一番惡鬥。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需自己親自動手,黛玉便過不了安生日子,如此一來,自己等著看熱鬧就行了。
至於人選,就選賈家的三姑娘好了,雖不知她品格如何,但賈家姑娘都是盛名在外,王夫人又信誓旦旦,必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更重要的是,選的側室,既是黛玉之前的姊妹,黛玉得知後,必定大受打擊,自己在旁邊看著,倒是能稍稍解恨,不必為世子妃旁落而日日耿耿於懷。
倘若李明佑真中意賈府的三姑娘,自然皆大歡喜;倘若他看不上,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是與自己無關的人,就算被誤了終生,也沒什麼好在乎的。
有人心甘情願送上門,給自己當搶使,何必拒之門外?
田氏的想法,王夫人自是不知的,也不敢追問,只是誠惶誠恐問道:「對於我的提議,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田氏看她一眼,眉梢間浮上一抹笑意,慢條斯理地道:「夫人的計劃,本王妃覺得很不錯,也罷,你回去打點一番,將人送過來吧。」
她並不信,王夫人是因為自己,而想出這樣的計劃。素不相識,卻來探訪,又說了這樣一番話,必定是有所謀算的。
田氏並不在乎王夫人的謀算,反正事情於自己有利,念在這一點上,她很願意,順著王夫人的心思走。
王夫人聞言,立刻露出歡喜的神色,起身道:「王妃肯接受我的心意,我實在感激不盡。」說著,便朝田氏福了一福,旋即道:「既然王妃應了,不如這個月我就將人送過來,也好讓三姑娘佔得先機,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田氏沉吟了一會兒,卻是搖頭道:「不必現在送來,待到了下個月,世子成親前三天,你將人送來,我自有打算。」
王夫人聞言,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對田氏的話,她只有聽從的份兒,故而只得道:「王妃有命,我自當遵從。」
田氏頷首,兩人又說了一會子閒話,王夫人便起身告辭。
待回了賈府,王夫人迫不及待去見賈母,賈母得知東平王妃已經應允,不由甚是高興,笑瞇瞇地道:「王妃既應了,此事十拿九穩了。」
王夫人也是笑容滿面,停了一停,問道:「探春那裡,該何時告知才好?」
賈母沉吟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便去說了吧。」
婆媳兩人議定了,便一起去了探春的住處,打算將想法告訴探春,也好早些著手打點此事。
及到了那裡,探春見她們過來,自是起身相迎,言談間甚是恭順。
王夫人很是滿意,寒暄了一番,便將來意說了,笑瞇瞇地道:「你如今已經十五歲,這大半年我一直在為你覓佳婿,只可惜未能如願。如今機會來了,我與老太太,都有意將你許配給東平王府的世子。」
賈母接口道:「那世子年剛及冠,人是極出眾的,又有個當貴妃的姑姑,你若是嫁過去,不但自己好,還能幫到賈家,實在是一舉兩得。」
兩人一唱一和,說得甚是起勁,又沒提李明佑已是定了親的人,探春沉默了半晌,開口道:「這位世子條件優秀,我不過是庶女罷了,他哪裡看得上眼?」
王夫人拍著她的手,笑著道:「這倒是不消顧慮的,那李世子為人豁達,並不在乎出身門第,只要你肯,事情必定是能成的。」
王夫人言辭之中,故意將做妾之事瞞著探春,只待時日近了再一一告知,那時生米已成熟飯,探春無力反抗,自然會乖乖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探春聽說李明佑並不在乎出身,只覺得此人應該是極不錯的,不由有些心動。
何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本就該長輩做主,她們肯過來說一聲,已是給了自己面子,自己若是出言反對,未免太不識趣了。
探春想到這裡,便低下眼眸,沒有言語,臉上卻有嬌羞期盼之色。
賈母眼力何等厲害,見了她這小女兒的情態,立刻明白過來,笑呵呵地道:「你不說話,我可就當你應了。」
王夫人也是一臉歡愉,拉著探春道:「這些天你且收拾收拾,免得時日近了手忙腳亂。我也會讓底下的人安排打點,一定讓你風風光光進東王府。」
婆媳兩人拉著探春,好言安撫了一番,方才起身去了。
待送走她們,探春在窗下發了一會兒怔,便喚過貼身丫鬟侍書,讓她想法子,打聽一下平王世子的人品性情,免得一無所知,到時嫁過去不好相處。
不說探春,且說王夫人那邊,見事情按自己設想的方向發展,心中別提有多高興。
接下來的幾天,王夫人便東挪西湊,張羅了一千兩銀子出來,想著置辦些東西,給探春當陪嫁。
自然的,她做這些事情,並不是為探春著想,不過是想面子上好看些,免得東平王妃不滿。
如此忙了幾天,這日上午,王夫人正在賈母跟前伺候,突然有丫頭進來道:「史姑娘來了。」
王夫人聽說湘雲來了,面無表情,沒有言語。
賈母那邊得知湘雲來了,卻有些高興,笑著道:「快讓她進來。」
丫頭領命去了,須臾湘雲進來,跟賈母寒暄了幾句,便將目光投向王夫人,笑容滿面,甚是帶著明顯的討好:「二太太近來可好?」
原來,湘雲一直對寶玉有些遐想,自退了親之後,更是全心撲到寶玉身上,之前為了能嫁給寶玉,還曾到莊子探望黛玉,讓黛玉出面,為自己求一個側室之位。
黛玉不肯應,湘雲希望落空,只能日日以淚洗面,傷心不已。
後來,薛寶釵被休棄,湘雲得知後,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便在家纏著嬸娘,讓嬸娘到賈家,找王夫人提親。
史夫人被她纏得沒辦法,加上念在她到底是侄女,故而也就應了,到賈府找王夫人,隱諱地提了湘雲對寶玉一往情深,想讓王夫人成全他們。
王夫人這才得知,湘雲竟對自己的寶貝兒子生了情思,心中不由有些得意,大家閨秀找上門,可見寶玉是極不凡的。
王夫人心中得意,卻並沒有鬆口同意史夫人的提議,只因在她心中,寶玉長得好,人也聰明,雖是成過一次親的人,但高門大戶的閨秀,才能與自家兒子相匹配。
至於湘雲,雖是出自史家,但幼年失去雙親,根基並不富貴,王夫人心中有些嫌棄,覺得她配不上寶玉,當場便婉言推拒,不願讓湘雲嫁進門。
史夫人自降身份上門求親,卻鎩羽而歸,氣得面無人色,回去後狠狠罵了湘雲一頓。
湘雲屢次碰壁,卻不肯放棄,惹得史夫人不願再管她。
湘雲並不在意史夫人,只依舊常到賈家這邊來走動,只因她心中覺得,王夫人不同意自己嫁進賈家,是因她沒看到自己的好處。
只要自己多跟王夫人親近,待王夫人看清自己的為人,自然不會再反對。
面對慇勤的湘雲,王夫人也不好再冷著臉,便勾了勾唇角,略答了兩句。
湘雲見她肯答話,臉上笑容燦爛起來,態度也越發慇勤,誇讚王夫人性子和善,讓王夫人心生喜悅。
正說著話,突然探春飛快走進來,臉色發青,聲音也有些陰沉:「東平王府的世子,已經是定了親的人,為何老太太和太太還說要將我嫁過去?」
之前探春讓侍書設法打聽消息,今兒個終於得了信,但那消息,卻是讓探春大吃一驚。
李明佑,竟是要成親的,不僅如此,那新娘,竟還是情同姊妹的黛玉。
探春吃驚之下,也顧不上別的,立刻就跑到賈母的上房詢問緣故。
王夫人料不到她竟會知道這個消息,先是一怔,轉念想,知道了也沒關係,不過是個庶女罷了,還敢違逆自己的話不成?
想到這裡,王夫人也不顧湘雲在場,便微笑道:「我還當你來有什麼大事,原來是為了這個,不錯,李世子的確要成親,不過,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雖要過去為妾室,但世子的側室,也是極高貴的,比到尋常人家當正房還好呢。何況,也不過是受一時的委屈罷了,你素來聰慧,心計也比林丫頭多,只要你肯去爭,世子定會被你吸引的。」
探春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太太言中之意,是想讓我嫁過去,與林姐姐搶夫君,鬥個你死我活?」
賈母咳嗽一聲,道:「什麼搶不搶的,不過是各憑本事罷了。東平王妃已是應了,讓你進王府當妾室,你可要好自為之,到了那裡,一切聽從王妃之命行事,更要記得爭取世子的青睞。只要你能成為世子心尖上的人,將來不但你能富貴顯赫,賈家也能多一層依仗。」說著,便將自己得知黛玉將嫁進東平王府時,心中的擔憂一一說了,又說自己想出的應對之法,便是讓探春嫁過去,好解開眼前的困局。
話說到這個份上,探春心中哪裡還不明白,原來,在賈母、王夫人眼裡,自己竟是一顆棋子,一個能讓賈家生存下去的工具。
身為庶女,她從不敢指望,王夫人、賈母會真心疼愛自己。但是,到底是相處了十幾年的,怎麼一到了緊要關頭,想法竟是如此不堪?自己竟如此一文不值?
她心中悲憤,半晌方才穩住心神,道:「老太太、太太的想法固然極好,但探春卻不能應。別的不論,只拿林姐姐來說,到底姊妹一場,我若是去搶她的夫君,叫她情何以堪?」
與黛玉相處一場,閨閣中的情誼,純真美好,探春一直不曾忘記。
故而,在明瞭賈母的算計後,探春先是為自己傷心,其後,卻是立刻想到了黛玉,不願站到黛玉的對立面,成為黛玉的敵人。
賈母聽她顧念黛玉,不由臉色微沉,聲音也有些彆扭不悅:「林丫頭與賈家,早就斷了關係,她可不再是你的姊妹,你不必再顧念往日的情誼。」頓了一頓,語氣堅決地道:「別的話我不想多說,這事情已是定了,你再不滿,也於事無補。你還是收斂心中的想法,在家安心等待一段時間,等到了跟王妃約定的日子,立刻到東王府去。」
探春依舊搖頭,聲音清淡中蘊著堅決:「若是別的事情,探春一定答應,但老太太要我去當妾室,還要與昔日的姊妹爭鬥,探春實在做不出來。」
王夫人忙勸道:「姊妹之言,不必再提,至於其他,你也不需擔心。你嫁過去後,雖是為妾,但來日方纔,只要你肯多用些心思,世子妃之位,指日可待。」
探春仍舊不應,斂了衣服跪下,口氣生硬地道:「老太太、太太心中有自己的算計,我心中也有自己的堅持,此事我絕不能為,還望兩位收回成命。」
賈母見自己百般相勸,探春仍舊不肯回心轉意,心中不由惱怒起來,指著探春,氣得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也是臉色鐵青,皺眉道:「我們一片好意,為你謀算前程,你這孩子竟這種態度,實在讓人心冷。」
探春不言語,只依舊直挺挺跪著,表明自己的立場。
王夫人見狀,頹然歎息,探春這種態度,縱然自己執意將她送進東平王府,她也絕不會去爭去搶,如此一來,自己那些算計,就派不上用場了。
自己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探春的心。
一子錯,滿盤皆輸,這樣的局勢,是王夫人沒有料到的。
一旁的湘雲聽了她們的對話,沉思了半日,方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刻見賈母、王夫人滿臉怒容,湘雲想了一想,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只要自己能勸得探春改變心意,王夫人必定會對自己改觀。
湘雲想到這裡,心中微熱,便站出來開口道:「三妹妹素來聰慧,怎麼今兒竟糊塗起來?老太太、太太為你百般謀算,你很應該按照她們的話,嫁進東王府去。」拍了拍探春的手,接著道:「東平王府富貴無比,做側室並不算委屈,何況,林姐姐身子嬌弱,又有些小性子,縱然當了世子妃,也必定難以長久。只要你從中周旋一番,世子的心,自然會落到你身上。」
探春聞言心中錯愕,不禁抬頭看著湘雲,彷彿在看陌生人一般。
探春以為,自己的心思,別人不懂,湘雲卻必定是會明白的。畢竟,湘雲與黛玉,也相處一場,姊妹情深,倘若易地而處,也絕不會答應與昔日姊妹當仇敵的。
卻是沒想到,湘雲不但沒站到自己這邊,還開口幫賈母、王夫人。
探春心中不忿,連帶著臉色也不虞起來,冷笑道:「你既說得那般好,可見你心裡,是極盼著這樣的好事,是也不是?」
探春是無心之語,王夫人卻是眼前一亮,不自覺轉過頭,將目光投向湘雲。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065 大婚期至


上回說到王夫人因探春之言,將心思轉到湘雲身上,抬頭看過去時,卻見湘雲盈盈而立,眉眼分明,更難得的是身上有一股子豪爽大氣。
王夫人暗自點頭,湘雲的容貌,雖略遜於黛玉,卻與探春相當,更難得的是湘雲性格豪爽大氣,別有一番動人風姿,比起黛玉,是截然不同的。
王夫人便想,自己已經答應過東平王妃,要送人過去,若是失信,必定會惹王妃生氣。
眼見得探春難以指望,不如另覓人選,讓湘雲代替上來,好歹將事情圓過去。
更重要的是,比起探春,湘雲要單純得多,只要自己能將她說動,不怕將來她不乖乖聽話。
王夫人想到這裡,便不再理會探春,反而伸手拉住湘雲,溫和地道:「好孩子,還是你明白事理,不像探春,只會惹我生氣。」
湘雲還是首次被如此對待,不由受寵若驚,忙欠身道:「太太如此誇讚,我實在當不起。」
王夫人搖頭道:「你的確是個好的,不必謙遜。」頓了一頓,歎息道:「之前我不知你的好處,今日才知,你是個極難得的,寶玉若是能娶你為妻,必定是極幸福美滿的。」
湘雲聽到她終於認可了自己,不由又驚又喜,抬起頭來道:「太太真覺得我好嗎?」
王夫人點頭,臉上的神色卻有些惆悵,歎氣道:「只可惜,我雖是有心要你這個兒媳,但我們賈家,如今卻是風雨飄搖,自身難保,我不能害了你。」
湘雲一臉錯愕,沉吟了一會兒,想起方才王夫人的話,心中有些明白,咬著唇道:「太太是指,林姐姐若是嫁了之後,必定會蠱惑平王世子,對賈家不利?」
王夫人頷首,故意露出心急如焚的模樣,皺眉道:「我本想著,探春可以力挽狂瀾,不想她執意不肯應。哎,天要亡賈家,我實在無法可想了。」
湘雲不由一臉驚慌,呆呆道:「太太不必灰心,此路不通,不如想別的法子。」
王夫人搖頭,傷心地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哪裡還有別的法子?」
湘雲聞言臉色雪白,呆若木雞。
王夫人驟然與湘雲親近起來,賈母本是一頭霧水,看到這裡,心中卻是突然明白過來。
王夫人必定是覺得,探春指望不了,不如換個人選,好歹要將李明佑的心,弄得偏向賈家。
湘雲才貌俱佳,更重要的是,她對寶玉有情思。這樣的女子,若是能夠為己所用,必定會百般護著賈家,以保寶玉萬全。
雖然,她是自家娘家的姑娘,但與賈家比起來,顯然是微不足道的。
賈母想到這裡,便抬起手來,拉過湘雲,一字字地道:「雲丫頭,不如你代替探春,嫁到平王府去吧。」
湘雲聞言霍然抬頭,眉眼間俱是無法置信之色,指著自己,不確定地道:「我?」
賈母頷首,慢慢道:「賈家的境況,你都聽清了,此時我們很需要一個大家閨秀,站出來與林丫頭抗衡,解開賈家的困局。但探春死活不願意,惜春年紀小,更是沒指望。哎,我思來想去,只有你最合適。為了賈家,為了寶玉,不如你委屈些,去東平王府周旋。雲丫頭,我心裡是極疼愛你的,但凡我有一點法子,絕不會讓你出面。」
王夫人見賈母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心中自是高興,卻沒露出來,而是保持之前的神色,定定看著湘雲,歎息道:「哎,事到如今,我與老太太,只能指望你了。你若是肯應,我們和寶玉,會一輩子記得你的恩德。你若是不肯,將來賈家倒了,寶玉的處境,必定生不如死,不堪至極。」說著,嗚嗚數聲,竟落下淚來。
一番言語,讓湘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兩人說完話,都一臉期盼地看著湘雲,由不得她不信。
湘雲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壓上一塊大石,難受得厲害。
湘雲心中,一直是寶玉最重的,此時聽說寶玉將來的境況會不堪至極,湘雲只覺得心如刀絞,捨不得讓寶玉受那樣的苦楚。
古有西施,為了范蠡,放下心中情思,毅然嫁給吳王夫差,終於助范蠡成就事業,千古留名。
今時今日,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挺身而出,救寶玉、賈家出困境?
形勢不由人,寶玉,大約是與自己無緣了。但是,自己一身,能換得他平安,換得他終生銘記,也算是值得了。
湘雲想到這裡,不由自主落下淚來,嗚嗚咽咽,難以自抑。
只因,她捨不得寶玉。
然而,心中再難受,也是明白,有些事,不得不為之。
賈母、王夫人見她突然淚流滿面,都有些訝然,想要開口詢問,尋思了一回,卻又止住了。
良久,湘雲終於收了眼淚,抬頭看著王夫人,聲音嬌柔卻堅定:「為了寶玉,再多的委屈,我都承受得起。」
王夫人聞言,立刻明白她竟答允了,不由大喜道:「湘雲,你肯犧牲自己,救寶玉和賈家出水火,我代寶玉多謝你。」
一直冷眼旁觀的探春看到這裡,不由目瞪口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對著湘雲道:「雲妹妹,你難道瘋了不成?那世子,即將成為林姐姐的夫君,你難道沒聽清嗎?你心中既有寶玉,如何要去跟林姐姐爭夫君?你……」
不待探春說完,王夫人早冷冷瞪過去,聲音也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自己不情願就罷了,難得湘雲肯站出來,你卻要來膈應人,也忒可惡了。哼,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事情,你還不快走?」說著拂一拂袖,不待探春答話,便揚聲道:「鴛鴦、琥珀,還不進來送三姑娘?」
探春聞言,沒法子再留,便起身道:「不必喚人,我自己走就是。」說著,朝湘雲看了一眼,想要點醒幾句,無奈王夫人目光惡狠狠的,探春心中無可奈何,只能悻悻離開了。
候她去後,賈母、王夫人爭著拉住湘雲,好言安撫,言辭間,皆是讚揚她肯挺身而出,是個大功臣。
湘雲雖已經應允,但心中仍舊有些難受,但在兩人的勸解下,也就慢慢收起悲傷,說了些捨不得寶玉的話。
待閒話一番,湘雲想起一事,忙向王夫人道:「冒然換人,東平王妃是否會不高興?」
王夫人沉吟道:「沒事的,王妃並沒見過探春,並不是非探春不可。等日子到了,我送你過去,再提換人之事,王妃見你品格出眾,自然會應的。」
湘雲聞言這才放心,頷首道:「既然太太覺得沒問題,事情必然是妥當的。」
王夫人微笑,心中暗自想,探春不肯又如何?以自己的本事,不過片刻功夫,便找了個替死鬼,老天真是待自己不薄。
她心中沉吟,臉上卻是溫然之色,聲音也無比柔和:「雲兒,你進了東平王府之後,切不可忘記此行的目的,一定要記得,盡快討得世子歡心,為我們賈家多說好話,如此,才能保得賈家和寶玉安然無恙。」
拍了拍湘雲的手,又道:「好孩子,你一心為了賈家,我必定會時時在寶玉跟前說你的好處,命他終生都不可忘記你的犧牲。」
湘雲頷首,應道:「太太放心,我必不會讓你失望。」
王夫人聽了這話,回頭與賈母互看一眼,眉眼間俱是得意和期盼之色。
不提賈家,且說黛玉那邊,自定了婚期,莊子上下便忙著張羅嫁妝,雖然事情繁多,但人人皆是笑容滿面,興奮不已。
忙亂了幾天,賈喜親自去找了大戶人家的管家請教,好容易定了張單子,回了黛玉之後,便命人分頭打點,漸漸有條不紊起來。
黛玉與雪雁、春纖也是整日忙碌,一時要挑陪嫁的布料,一時要挑首飾,一時要定帶多少書籍過去,很是忙碌。幸虧結婚當天的禮服,華貴妃已經賜下,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歲月靜好,時光如水,黛玉的婚事,一日一日,漸漸近了。
莊子上下,早就裝飾一新,處處紅絲綢、紅雙喜、紅燈籠,喜氣洋洋,比平時多了一份熱鬧。
四月初,依禮制,東平王府的人到莊子,行了納采禮、問名禮、納吉禮。黛玉命人大排宴席,招待來往眾人,酒席辦得精緻卻不奢華,熱鬧至夜間方罷。
依規矩,東平王府在婚禮前兩天,送了聘禮過來。因李明佑是世子的身份,送過來的東西,皆是不凡之物。除各樣金銀首飾外,另有一對祁連山白玉夜光杯、一對鴿蛋大小的藍寶石、一對璀璨奪目的夜明珠,都是難得一求的珍寶,且挑的都是成雙成對之物,華貴精美,令人目不暇接。圍觀之人見了,無不嘖嘖讚歎,羨慕之聲不絕於耳。
婚期漸漸近了,臨出閣前一天,突然丫鬟進來報,說北王爺水溶打發府中的大丫鬟晴霞過來,送賀禮道喜。
黛玉怔了一怔,方才道:「快請進來。」
進來的晴霞,約有十八九歲年紀,落落大方行了禮,方才道:「奴婢奉王爺之命,送了些東西,給郡主添妝。」頓了一頓,又道:「王爺說了,倘若郡主不肯收,就是奴婢無能,奴婢應該在這裡一直求到郡主回心轉意,才能回去覆命。」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好再推辭,只得道:「如此,姐姐回去之後,還請代我多謝王爺的好意。」
晴霞頷首,因事情已經辦妥,便沒有多留,起身告辭而去。
候她去後,雪雁將北府送來的錦盒打開,卻見裡面是如鴿蛋大小的南海珍珠,滿滿一大盒,光閃奪目,不可直視。
雪雁不由驚歎道:「真是大手筆,這一盒子東西,只怕價值不下萬金。」
黛玉凝目打量,心中也是慨歎水溶太破費,突然眼波一閃,發現珍珠堆中擱著一個方勝兒,不由吃了一驚。
她怔怔望著錦盒發了半天呆,幾次伸手,又縮回,終於下定決心,拿起了那個方勝兒。
伸手緩緩展開,飄逸瀟灑的字跡躍入眼簾,墨痕恣意流香,卻是詩經中的《燕燕于飛》。
這《燕燕于飛》,相傳是古人送別心愛的女子遠嫁時所作,言辭淒美,字裡行間滿是不捨,別樣動人。
水溶送這首詩來,其心境,不言可知了。
黛玉柔腸百轉,盯著手中的箋紙看了許久,最後向雪雁道:「北王爺情深意重,我一直極感動,但奈何我對世子已然情根深種,今生今世,只能辜負他了。」
雪雁見她眉間微蹙,聲音中也有歉疚之意,忙勸慰道:「姑娘不必如此,北王爺人才出眾,品行又好,將來必是能得佳偶的。」
黛玉沉沉歎息,頷首道:「但願如此吧。」伸手將箋紙重新疊成方勝兒,遞給雪雁,慢慢道:「我即將嫁進東王府,這北王爺的東西,卻是不好帶去,不如你替我收進書房吧。」
雪雁頷首,自去打點不提。
及到了晚上,黛玉正與雪雁、春纖商議,說道:「別的事情都妥當了,但陪嫁的丫鬟,卻是一直沒定下來。」
春纖忙道:「雪雁姐姐與我,一直都在姑娘身邊伺候,姑娘去哪裡,我們都是要跟著的。」雪雁點頭,出言附和。
黛玉心中感動,拉著春纖的手道:「我也想帶你過去,但你爹娘都在莊子上,難得才團聚半年,若是跟了我去,必定不能時時見面,倒是委屈了你。」
春纖搖頭,甜甜笑道:「爹娘在京城,時時能見面的,姑娘這樣的好主子,我若是不跟著,也忒不像話了。」
黛玉聞言,也就點頭道:「既如此,你就與雪雁一同過去吧,至於別的丫頭,秋兒、月兒都不錯,也帶上她們。」
正說著話,突然秋兒進來道:「姑娘,世子來了。」
黛玉回頭看時,果然見李明佑一身月白衣衫,含笑而來,眼裡是濃得化不開的的溫柔。
雪雁見他進來,微微笑了一下,立刻招呼其他人也退出去,免得打擾他們談心。
黛玉心中又驚又喜又害羞,輕輕道:「不是說大婚前不宜見面嗎?你怎麼來了?」
李明佑微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些規矩,在我的想念面前,只能暫時靠後了。」他一面說,一面行近,笑意盈盈地道:「娘子,你馬上就要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你開心嗎?」
黛玉飛快看他一眼,又低下頭來,淡淡的霞色染滿桃腮,嗔道:「還沒成親呢,誰是你的娘子?」說罷,便側轉過身,微嘟著紅潤的小嘴,將目光移向別處。那股風姿,既矜持,又有一種無言的柔情與嬌柔動人的風情。
李明佑心中一蕩,因左右無人,故而並沒有壓抑自己的心緒,張開雙臂緊緊摟住眼前面若桃花一般的人兒,聲音低沉卻堅決:「本來就是我的娘子,我不僅要叫,還要叫一輩子,而且,今生今世,也只有我一個人可以這麼叫你!」說著盯著黛玉,輕笑道:「我喚你娘子,你喚我什麼?」
黛玉揚起泛紅的臉蛋,嬌嗔道:「世子做什麼這樣心急?待明兒個,我自會換稱呼的。'
李明佑聞言,笑吟吟地道:「既如此,我可等著你明兒個的表現了。」
兩人繾綣了一會兒,李明佑方才在黛玉的催促下,戀戀不捨地動身離去。
黛玉親自送他出了院子,直到李明佑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久久,方才轉身回房。
次日便是吉日,莊子處處華燈結綵,璀璨生輝,不少丫鬟僕婦奔走忙碌,十分雍容喜慶,比平日裡熱鬧了不少。
五更時分,黛玉便被雪雁喚醒,黛玉有些不知所措,雪雁卻是笑意盈盈,先道了一聲恭喜姑娘,而後方道:「按照規矩,五更便是要梳妝的,少不得姑娘委屈些,起來梳洗整齊,靜待迎親的人過來。」
直到此時,黛玉方才意識到,自己當真是要出嫁了,臉上不由泛出紅霞,心中卻隱約透出一絲期待。
她慢慢起身,此時春纖早將熱水備妥,黛玉至廂房沐完浴,便安靜地坐在梳妝台前,由八名心靈巧手的喜娘圍著妝扮。
新浴後的黛玉,素顏如玉,一張巴掌大小的臉頰宛如荷瓣一般,清新嬌媚,令人見之忘俗。
領頭的喜娘不由讚道:「奴婢給不少新娘子梳過妝,但容貌如林郡主這般出眾的,竟從未見過。」
黛玉臉上嬌紅,低下眼眸沒有言語,雪雁見喜娘嘴巧,很是滿意,笑著誇了幾句,又拿了紅包出來,給每個喜娘發了一份。
喜娘見她們出手大方,自是滿意的,也就越發上心,精心梳妝起來。
因黛玉將為世子妃,故而喜娘梳妝時,一切皆是按照身份來,妝容很是雍容。
綰青絲,描長眉,抹脂粉,點絳唇,黛玉的容顏,在胭脂水粉的點綴下,漸漸明艷起來,越發顯得眉目宛然,肌膚勝雪,嬌麗動人。
嫁衣是宮中的繡娘製成的,用的是大紅色百蝶穿花的雲錦,裙作百褶,花紋繁複,裁剪合宜,做工精巧,穿在黛玉身上,似一片紅雲搖曳,襯得其人娉娉婷婷,如弱柳扶風一般。
至於頭上戴的珠冠,中間是金銜東珠,周邊綴著南海珍珠和流煙珊瑚瓔珞,周圍環繞著細細的珍珠流蘇,冠頂的紅寶石瑰麗燦爛,珠光流溢,美綸美煥,極其繁複,華貴中透出一絲脫俗之氣。





067 終成眷屬


一時飯畢,黛玉有些倦了,雪雁見狀,忙笑道:「戴著珠冠,又坐了半日轎子,姑娘必定很累,不如歇息半個時辰,待會兒我再叫姑娘起來,也就是了。」
黛玉聞言,沉吟道:「想來酒席沒那麼快散,我小憩一會兒吧。」
雪雁見她應了,忙上來幫黛玉寬衣,伺候黛玉睡下。
新房裡的床榻,是古色古香的桃木雕花床,被子是天蠶絲製就的,質料輕柔軟滑,淺紅色的帳幔隨著微風緩緩飄揚,輕紗漫飛,朦朧似夢。
黛玉向來有擇席的習慣,此時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雖說寢具都是極高貴之物,心中仍舊有些不習慣,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方才朦朧睡去。
正好眠之際,耳畔傳來雪雁的輕呼聲,黛玉睜眼看時,先迷茫了一會兒,待看見滿屋的紅色時,方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黛玉慢慢起身,一面梳洗,一面看著屋內的紅燭,問道:「已經入夜了嗎?」
雪雁頷首,微笑道:「方纔世子命人來傳話,說是馬上就要回來了。」
黛玉心中羞澀,卻還是問道:「世子必定飲了很多酒吧?要不要吩咐底下的人備醒酒湯?」
雪雁聽了,正要回答時,卻聽得李明佑在窗下道:「為夫是否喝醉,玉兒一見便知。」一面說,一面踏步進來。
黛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抬頭打量著他,見他步履穩重,雙目清明,便知他並沒有喝醉。
黛玉略微放心,因問道:「這樣的日子,你怎麼好像沒飲酒似的?」
李明佑笑道:「新婚大喜,豈能不陪酒?酒席早就散了,我知你素來愛潔淨,喝了醒酒湯,又梳洗了方才回來見你,免得被你嫌棄。」
他如此體貼,黛玉心中湧起暖意,瞥著他道:「算你還有些良心。」
眼波如橫,瀲灩醉人,李明佑心中湧起熏熏之意,卻惦記著黛玉臉皮薄,便先看了雪雁一眼,使了個眼色。
雪雁見狀自是會意,捂著唇偷笑了須臾,方道:「奴婢告退。」行了一禮,起身去了。
李明佑這才回首來看黛玉,笑容滿面地道:「玉兒,我千盼萬盼,你總算成了我的妻子。」一面說,一面抬手將鬢髮打開,又伸手掬起黛玉的一縷秀髮。
黛玉有些驚奇,瞪圓了眼睛道:「你這是做什麼?」
李明佑不答,只將全部心思放在頭髮上,將自己的與黛玉的結在一起,露出滿意的笑容,溫聲道:「這是一種習俗,結了發,你我便是結髮夫妻,從今以後生死相許,永不分離。」
黛玉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中一跳,移開了目光,微笑道:「剛才喜娘在時,有不少禮儀規矩,如今佑郎也行了習俗,倒不知接下來是不是還有?」
李明佑唇邊的笑容越發燦爛,用肯定的語氣道:「當然還有啦。」
黛玉心中好奇,回首道:「是什麼?」
李明佑含笑湊過來,黛玉只覺得眼前一花,他的唇便貼了上來,印在自己的丹唇上。
黛玉猝不及防,有些目瞪口呆,李明佑微微閉目,在她唇上輾轉纏綿,令黛玉心跳加速,慢慢地,也閉上眼睛,沉迷在他的深吻中。
良久,房中妝台上的紅燭忽而輕輕一跳,輕微的爆裂聲響起,李明佑方才結束深吻,壞笑道:「接下來的習俗,自然是洞房花燭了。」
黛玉被他吻得暈頭轉向,此時又聽了這樣的回答,不由越發臉紅如霞,低下眼眸不說話。
李明佑看著她的羞態,心中情思滾滾而來,再不願壓抑,伸手將黛玉攬住,隨機輕輕一帶,將夢寐以求的人兒輕輕放倒在榻上。
黛玉越發羞澀,閉著眼睛,身子不自覺顫抖起來。
李明佑看在眼裡,心中十分憐惜,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黛玉的臉頰,輕輕道:「玉兒別害怕,我會好好愛惜你的。」說完,人已經慢慢覆了上來。
黛玉星眸半閉,心中湧起一股驚慌,但李明佑深情款款的目光,低聲呢喃的甜言蜜語,讓她慢慢定下心神,不由自主沉醉在他的似水柔情中……
結髮夫妻,恩愛不疑,與君洞房花燭,長醉不思醒。
分明是兩個人,此刻卻那麼接近,近到,彷彿成為整體一般。
簇新的茜紅色金絲錦繡帳外,流蘇纓絡震動起來,許久,方才慢慢停了下來。
黛玉身子酸痛,煙眉微蹙,額上俱是香汗。
李明佑看著黛玉柔弱不支的樣子,憐惜不已,一面替她抹汗,一面低低道:「玉兒,是不是很難受?」
黛玉橫他一眼,雖是在呵斥,但聲音聽上去卻像是在嬌嗔:「還不是因為你?」
李明佑撐起身,心中甜蜜萬分,輕輕道:「第一次難免會疼些,以後就好了。」
黛玉臉上紅雲滾滾,翻身不答,沉默了須臾,方才道:「好餓。」
李明佑哦了一聲,揚眉道:「很餓?那再來一次好了。」說著,便伸手來拉黛玉,作勢欲覆身過來。
黛玉啐他一口,嬌聲道:「人家是肚子餓,你想到哪裡去了?」
一整天下來,只午時吃了兩塊點心,和一些飯菜,不餓才怪。
李明佑臉上略有歉疚,輕輕道:「是為夫疏忽了,玉兒稍等。」說著便伸手拍了兩下。
立刻聽見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有丫鬟道:「世子爺,有什麼吩咐?」
李明佑朗聲道:「去端一盆熱水,再叫廚房送些飯菜過來。」停了一停,又道:「待東西備好後,放在門外就行了。」
丫鬟連忙應允下來,起身自去了。
待房中重新安靜下來,黛玉不由看著李明佑,疑惑地道:「為什麼讓人將東西放在門外?直接讓她進來伺候不就行了?」
李明佑點著她的額頭,笑容滿面地道:「你臉皮薄,讓她們進來,你必定不自在,不如還是我親自伺候,也好讓你輕鬆輕鬆。」
黛玉羞得別過臉,「噗嗤」一聲輕笑出來。
過了一會,丫鬟在外面敲門,李明佑道:「行了,你下去吧。」說著起身穿了中衣,開門去將東西拿進來,方才扶黛玉起身。
黛玉身子難受,勉強梳洗了一番,慵懶地道:「我有些不舒服,算了,還是不吃東西了。」
李明佑見狀,伸手將她抱起,放在床榻上,溫聲道:「不吃東西可不成,不如你躺著,我給你喂些金絲燕窩粥,好不好?」
他這般慇勤款款,黛玉便沒有推辭,而是微笑道:「既如此,我可就坐享其成了。」
李明佑微笑,果然拿了一玉盞燕窩粥,拿玉勺慢慢喂黛玉用了。
黛玉真心有些餓,飯來張口,竟將一盞燕窩粥都用盡了,方才打著哈欠道:「有勞夫君,我想歇息了。」
李明佑呵呵一笑,將碗往小几上隨意一放,重新上了床榻,將黛玉攬進懷中,溫情脈脈地道:「我雖不滿足,但你累了就休息吧,反正來日方才。」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深意,臉上羞紅,在他懷中動了兩下,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陷入香甜夢鄉中。
凝視著懷裡的瑰寶,李明佑深情一笑,朝思暮想,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他心中滿足,也就慢慢放下綺念,合上眼睛甜甜睡去。
外面依然樂聲細細,室內卻寂靜安寧,彷彿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
黛玉甦醒時,見天色微明,卻是湘簾低垂,自己獨自在床榻上,李明佑竟不見蹤影。
黛玉心中錯愕,忙揚聲道:「佑郎,你在不在?」聲音中,有不宜察覺的驚恐。
簾外傳來李明佑的聲音,蘊著毫不掩飾的溫柔:「我在呢,玉兒別著急。」
黛玉起身下榻,果然見李明佑一身紅衣,金冠束髮,益發顯得俊朗不凡,精神奕奕。
黛玉有些紛亂的心,瞬間安定下來,輕輕道:「你醒了,怎麼不叫我?」
李明佑微笑道:「你睡得很香,我怎麼捨得打擾?」說著,伸手撫著她的臉頰,輕輕道:「若是歇息好了,我們去前面拜見父王,若是還睏倦,就再睡一會兒也無妨。」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嬌聲道:「我休息好了,何況,拜見公婆是大事,自然要馬上出去,不能耽擱。」
李明佑卻搖頭,輕輕道:「在我心中,你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黛玉心中彷彿飲了蜜一般,帶笑看他一眼,方才道:「你幫我喚人進來,我梳洗一番,即刻隨你出去。」
李明佑雖有心讓她再歇息一會兒,但黛玉發了話,不能不應,故而只能揚聲喚人進來伺候。
屋外早有人在等候,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有幾個丫鬟捧著洗漱之物和衣物魚貫而入。領頭的是雪雁,至於餘下之人,卻是春纖和黛玉親自挑選的陪嫁秋兒、月兒。
雪雁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卻依舊守著規矩,行禮道:「見過世子妃。」言語之中,已經換了稱呼。
黛玉低低道:「不必多禮了,快給我梳洗了,我們一起去前面拜見。」
雪雁連忙應承下來,走上來伺候黛玉梳洗了,又取了胭脂水粉,給黛玉化了個淡妝。
------題外話------
天氣熱,今天有些頭昏,只能寫這麼多了,對不住得很。
明天一定萬更,敬請期待





067 洞房花燭


一時飯畢,黛玉有些倦了,雪雁見狀,忙笑道:「戴著珠冠,又坐了半日轎子,姑娘必定很累,不如歇息半個時辰,待會兒我再叫姑娘起來,也就是了。」
黛玉聞言,沉吟道:「想來酒席沒那麼快散,我小憩一會兒吧。」
雪雁見她應了,忙上來幫黛玉寬衣,伺候黛玉睡下。
新房裡的床榻,是古色古香的桃木雕花床,被子是天蠶絲製就的,質料輕柔軟滑,淺紅色的帳幔隨著微風緩緩飄揚,輕紗漫飛,朦朧似夢。
黛玉向來有擇席的習慣,此時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雖說寢具都是極高貴之物,心中仍舊有些不習慣,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方才朦朧睡去。
正好眠之際,耳畔傳來雪雁的輕呼聲,黛玉睜眼看時,先迷茫了一會兒,待看見滿屋的紅色時,方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黛玉慢慢起身,一面梳洗,一面看著屋內的紅燭,問道:「已經入夜了嗎?」
雪雁頷首,微笑道:「方纔世子命人來傳話,說是馬上就要回來了。」
黛玉心中羞澀,卻還是問道:「世子必定飲了很多酒吧?要不要吩咐底下的人備醒酒湯?」
雪雁聽了,正要回答時,卻聽得李明佑在窗下道:「為夫是否喝醉,玉兒一見便知。」一面說,一面踏步進來。
黛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抬頭打量著他,見他步履穩重,雙目清明,便知他並沒有喝醉。
黛玉略微放心,因問道:「這樣的日子,你怎麼好像沒飲酒似的?」
李明佑笑道:「新婚大喜,豈能不陪酒?酒席早就散了,我知你素來愛潔淨,喝了醒酒湯,又梳洗了方才回來見你,免得被你嫌棄。」
他如此體貼,黛玉心中湧起暖意,瞥著他道:「算你還有些良心。」
眼波如橫,瀲灩醉人,李明佑心中湧起熏熏之意,卻惦記著黛玉臉皮薄,便先看了雪雁一眼,使了個眼色。
雪雁見狀自是會意,捂著唇偷笑了須臾,方道:「奴婢告退。」行了一禮,起身去了。
李明佑這才回首來看黛玉,笑容滿面地道:「玉兒,我千盼萬盼,你總算成了我的妻子。」一面說,一面抬手將鬢髮打開,又伸手掬起黛玉的一縷秀髮。
黛玉有些驚奇,瞪圓了眼睛道:「你這是做什麼?」
李明佑不答,只將全部心思放在頭髮上,將自己的與黛玉的結在一起,露出滿意的笑容,溫聲道:「這是一種習俗,結了發,你我便是結髮夫妻,從今以後生死相許,永不分離。」
黛玉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中一跳,移開了目光,微笑道:「剛才喜娘在時,有不少禮儀規矩,如今佑郎也行了習俗,倒不知接下來是不是還有?」
李明佑唇邊的笑容越發燦爛,用肯定的語氣道:「當然還有啦。」
黛玉心中好奇,回首道:「是什麼?」
李明佑含笑湊過來,黛玉只覺得眼前一花,他的唇便貼了上來,印在自己的丹唇上。
黛玉猝不及防,有些目瞪口呆,李明佑微微閉目,在她唇上輾轉纏綿,令黛玉心跳加速,慢慢地,也閉上眼睛,沉迷在他的深吻中。
良久,房中妝台上的紅燭忽而輕輕一跳,輕微的爆裂聲響起,李明佑方才結束深吻,壞笑道:「接下來的習俗,自然是洞房花燭了。」
黛玉被他吻得暈頭轉向,此時又聽了這樣的回答,不由越發臉紅如霞,低下眼眸不說話。
李明佑看著她的羞態,心中情思滾滾而來,再不願壓抑,伸手將黛玉攬住,隨機輕輕一帶,將夢寐以求的人兒輕輕放倒在榻上。
黛玉越發羞澀,閉著眼睛,身子不自覺顫抖起來。
李明佑看在眼裡,心中十分憐惜,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黛玉的臉頰,輕輕道:「玉兒別害怕,我會好好愛惜你的。」說完,人已經慢慢覆了上來。
黛玉星眸半閉,心中湧起一股驚慌,但李明佑深情款款的目光,低聲呢喃的甜言蜜語,讓她慢慢定下心神,不由自主沉醉在他的似水柔情中……
結髮夫妻,恩愛不疑,與君洞房花燭,長醉不思醒。
分明是兩個人,此刻卻那麼接近,近到,彷彿成為整體一般。
簇新的茜紅色金絲錦繡帳外,流蘇纓絡震動起來,許久,方才慢慢停了下來。
黛玉身子酸痛,煙眉微蹙,額上俱是香汗。
李明佑看著黛玉柔弱不支的樣子,憐惜不已,一面替她抹汗,一面低低道:「玉兒,是不是很難受?」
黛玉橫他一眼,雖是在呵斥,但聲音聽上去卻像是在嬌嗔:「還不是因為你?」
李明佑撐起身,心中甜蜜萬分,輕輕道:「第一次難免會疼些,以後就好了。」
黛玉臉上紅雲滾滾,翻身不答,沉默了須臾,方才道:「好餓。」
李明佑哦了一聲,揚眉道:「很餓?那再來一次好了。」說著,便伸手來拉黛玉,作勢欲覆身過來。
黛玉啐他一口,嬌聲道:「人家是肚子餓,你想到哪裡去了?」
一整天下來,只午時吃了兩塊點心,和一些飯菜,不餓才怪。
李明佑臉上略有歉疚,輕輕道:「是為夫疏忽了,玉兒稍等。」說著便伸手拍了兩下。
立刻聽見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有丫鬟道:「世子爺,有什麼吩咐?」
李明佑朗聲道:「去端一盆熱水,再叫廚房送些飯菜過來。」停了一停,又道:「待東西備好後,放在門外就行了。」
丫鬟連忙應允下來,起身自去了。
待房中重新安靜下來,黛玉不由看著李明佑,疑惑地道:「為什麼讓人將東西放在門外?直接讓她進來伺候不就行了?」
李明佑點著她的額頭,笑容滿面地道:「你臉皮薄,讓她們進來,你必定不自在,不如還是我親自伺候,也好讓你輕鬆輕鬆。」
黛玉羞得別過臉,「噗嗤」一聲輕笑出來。
過了一會,丫鬟在外面敲門,李明佑道:「行了,你下去吧。」說著起身穿了中衣,開門去將東西拿進來,方才扶黛玉起身。
黛玉身子難受,勉強梳洗了一番,慵懶地道:「我有些不舒服,算了,還是不吃東西了。」
李明佑見狀,伸手將她抱起,放在床榻上,溫聲道:「不吃東西可不成,不如你躺著,我給你喂些金絲燕窩粥,好不好?」
他這般慇勤款款,黛玉便沒有推辭,而是微笑道:「既如此,我可就坐享其成了。」
李明佑微笑,果然拿了一玉盞燕窩粥,拿玉勺慢慢喂黛玉用了。
黛玉真心有些餓,飯來張口,竟將一盞燕窩粥都用盡了,方才打著哈欠道:「有勞夫君,我想歇息了。」
李明佑呵呵一笑,將碗往小几上隨意一放,重新上了床榻,將黛玉攬進懷中,溫情脈脈地道:「我雖不滿足,但你累了就休息吧,反正來日方才。」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深意,臉上羞紅,在他懷中動了兩下,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陷入香甜夢鄉中。
凝視著懷裡的瑰寶,李明佑深情一笑,朝思暮想,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他心中滿足,也就慢慢放下綺念,合上眼睛甜甜睡去。
外面依然樂聲細細,室內卻寂靜安寧,彷彿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
黛玉甦醒時,見天色微明,卻是湘簾低垂,自己獨自在床榻上,李明佑竟不見蹤影。
黛玉心中錯愕,忙揚聲道:「佑郎,你在不在?」聲音中,有不宜察覺的驚恐。
簾外傳來李明佑的聲音,蘊著毫不掩飾的溫柔:「我在呢,玉兒別著急。」
黛玉起身下榻,果然見李明佑一身紅衣,金冠束髮,益發顯得俊朗不凡,精神奕奕。
黛玉有些紛亂的心,瞬間安定下來,輕輕道:「你醒了,怎麼不叫我?」
李明佑微笑道:「你睡得很香,我怎麼捨得打擾?」說著,伸手撫著她的臉頰,輕輕道:「若是歇息好了,我們去前面拜見父王,若是還睏倦,就再睡一會兒也無妨。」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嬌聲道:「我休息好了,何況,拜見公婆是大事,自然要馬上出去,不能耽擱。」
李明佑卻搖頭,輕輕道:「在我心中,你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黛玉心中彷彿飲了蜜一般,帶笑看他一眼,方才道:「你幫我喚人進來,我梳洗一番,即刻隨你出去。」
李明佑雖有心讓她再歇息一會兒,但黛玉發了話,不能不應,故而只能揚聲喚人進來伺候。
屋外早有人在等候,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有幾個丫鬟捧著洗漱之物和衣物魚貫而入。領頭的是雪雁,至於餘下之人,卻是春纖和黛玉親自挑選的陪嫁秋兒、月兒。
雪雁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卻依舊守著規矩,行禮道:「見過世子妃。」言語之中,已經換了稱呼。
黛玉低低道:「不必多禮了,快給我梳洗了,我們一起去前面拜見。」
雪雁連忙應承下來,走上來伺候黛玉梳洗了,又取了胭脂水粉,給黛玉化了個淡妝。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068 姊妹反目


黛玉一向本是喜歡淡妝的,但因為是新嫁娘,故而只能聽從雪雁、春纖的意思,妝扮上雍容了許多。
妝畢,李明佑走過來細細端詳,見黛玉上身穿著正紅色對襟雲裳,下系一條淺黃色縷花襦裙,裙上用彩線繡著芙蓉花,繡工精巧,芙蓉花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彷彿有暗香襲來一般。
黛玉滿頭青絲,皆挽了起來,梳成飛仙髻,發間綰了一隻玉簪,簪上幾支珠花,脖子上墜了一串紅寶石的項鏈,玉臂上也有飾物,戴著三對鏤空芙蓉花型的金鐲子。
她今日本就是玉面含嬌,此刻在胭脂的暈染下,越發顯得眉如青黛,玉面如桃。
李明佑不由越看越喜,呵呵笑道:「玉兒,你今天真美。」
黛玉聽他誇讚,心中湧起幾分得意,幾分甜蜜來,沉默了一小會,才道:「已經妥當了,不如我們出去吧。」
李明佑頷首,伸手拉過黛玉的纖手,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卻任由他牽著,一起出了新房。
院子裡有不少僕婦、丫鬟來來往往,見了相攜而來的兩人,都是有些驚訝,一面行禮,一面暗自思忖,世子素有風流之名,但今日卻瞧見他對世子妃如此在意,看來,以後自己想要在這裡立足,得像尊敬世子一樣敬重世子妃。
李明佑的親密舉動,讓一眾下人,皆是起了敬畏之心,不敢小覷了黛玉。
黛玉自不知他們心頭所想,只與李明佑一道,出了院門,上了碧油車,雪雁、春纖也跟著上了後面的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東平王李霽的住處而來。
路程並不算遠,不一時就到了,李明佑自己先下了車,又轉身來扶黛玉。
院門口早有婆子、丫頭們躬身立在一旁迎著,見他們過來,皆是一襲紅衣,一個眉眼如畫,一個風度翩翩,讓眾人嘖嘖稱讚,真是一雙璧人。
進了正屋,東平王正與王妃田氏一道,正在窗下的木炕上喝茶。黛玉立在李明佑身邊,往後稍退了半步,一同跪下給兩人見禮。
東平王劍眉入鬢,四十多歲的年紀,眉眼間與李明佑很有幾分相似,見了她的動作,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有些意外。夫妻一起見禮,這兒媳婦,竟懂得後退半步,以夫為天,這樣的品行,真真是個難得的。
他打量了黛玉一眼,見她容色端莊明麗,舉止大方得體,心中又驚又歎,李明佑竟能覓得這樣的女子為妻,難怪會浪子回頭了。
宮裡的貴妃,對黛玉一直讚譽有加,但東平王心中一直不以為然,直到此刻見了,方才察覺出黛玉的與眾不同。
這樣想著,東平王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來,心中對黛玉這個兒媳也多了幾分滿意。
田氏卻是淡淡看著兩人,雖然也在笑,那笑意,卻不過浮在面上,不抵眼底。
兩人行罷禮,丫鬟送了香茶上來,黛玉心知,這是要敬茶了。
之前想到這樣的場景,黛玉心中有些緊張,但真到了這一刻,黛玉反而鎮定下來,伸手拿了一盞,送到東平王面前,聲音清婉:「公公,請喝茶。」
東平王笑容滿面,伸手接過,象徵性地喝了一口,目光在李明佑、黛玉身上打轉,說道:「兒媳婦品格很好,以後你們夫妻要和和美美過日子,將來整個王府,要靠你們來照應。」說完,朝身邊的丫頭看了一眼,那丫頭忙走上來,手上端著托盤,紫檀木盤子上搭著紅綢,躺著一對足金的金鐲子,款式是常見的龍鳳樣式,看起來沉甸甸的,顯然份量不輕。
黛玉連忙行禮,含笑道:「多謝公公厚賞。」雪雁忙走上來,行了禮將托盤接過。
東平王喝完茶,接下來該是田氏了,李明佑卻搶先道:「接下來這杯茶,該是我娘親,父王的結髮妻子喝才是。」
東平王、田氏聞言,皆是變了臉色,田氏皺眉,聲音中頗有不虞之意:「世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明佑看她一眼,笑容有些冷,慢慢道:「沒什麼意思,我的媳婦,娶回來該給名正言順的婆婆敬茶,這是規矩。」
東平王盯著李明佑,皺眉道:「別胡鬧了,你娘親早就過世,如何能喝這杯媳婦茶?」
黛玉見東平王神色不痛快,唯恐他發火,忙開口道:「公公,不如將婆婆的靈位請出來,我敬了茶,再給王妃敬,如何?」
李明佑是自個兒的夫君,黛玉雖然不知,他與田氏到底有什麼過節,但眼見著夫君執意要讓生母喝上媳婦茶,黛玉自是要開口,助他完成心願的。
至於田氏,名分上的東西改變不了,無論如何,都是要敬的,不然,自己與李明佑都是要受人指責的。
東平王聽了黛玉的話,覺得這法子倒是不錯,臉上的神色略微好轉,頷首道:「兒媳婦這話有理,就這麼辦吧。」
黛玉見情況好轉,心中鬆了一口氣。
田氏卻是氣得臉色蒼白,眾目睽睽之下,李明佑竟說出那樣的話,落自己的面子,竟是沒將自己這個繼母看在眼裡。
她眼中迸射出憤恨的意味,旋即暗想,反正自己也沒將李明佑當成繼子,倒不算吃虧。
至於他如此不留情面,且讓他逍遙片刻,待會兒自有法子對付。
田氏思忖之際,已經有人將李明佑娘親李氏的靈位請了進來。
黛玉端了茶,恭恭敬敬放在靈位前,旋即斂衣下拜,喚道:「娘親,喝茶。」她是隨了李明佑的稱呼,只因在她心中,李明佑最重,李明佑的生母,便是自己的娘親。
李明佑見她神色鄭重,唇邊不自覺露出笑容,看向黛玉的目光中充滿了滿足和喜悅。
及後,黛玉到底給田氏敬了茶,雖然也行了禮,卻只是以「王妃」喚之。
田氏心中不悅,但面上卻是若無其事的模樣,接茶抿了一口,方才道:「佑之娶了親,我這做繼母的,心中真是高興得緊。」說著,便讓丫鬟送上表禮,卻是一對碧玉手鐲,看不出有多名貴,不過過得去而已。
黛玉依舊微笑,開口謝了,然後一臉柔順的站在丈夫身側。
因時辰不早,有丫鬟上來行禮擺飯,伺候他們用膳。
按照規矩,兒媳婦是要給長輩布菜的,在賈家,王夫人、邢夫人經常到賈母身邊,做這樣的事情,黛玉耳熟能詳,對這規矩自是知道的。
故而丫鬟上來擺飯,黛玉自覺站起身來,行到田氏身後,準備給她布菜。
李明佑看在眼裡,哪裡捨得委屈黛玉,便開口道:「咱們這樣的人家,行動都有丫鬟伺候,何必讓世子妃受拘束?不如還是讓丫鬟照應著,世子妃坐下來用膳。」說著,便注目於東平王,等著他答話。
東平王心中無所謂,喝著粥沒有說話。
李明佑立刻站起來,淡淡笑道:「父王若是不應,我與世子妃一起,照應父王和田王妃,如何?」
東平王聽了這話,哪裡肯讓自己的兒子受委屈,忙擱下碗,擺手道:「罷了,王府不少伺候的人,你們都坐下用膳吧。」
李明佑這才罷了,伸手扶黛玉坐下,這才開始用膳。
田氏心中又氣又恨,卻沒露出來,只用手抓著帕子,幾乎將帕子抓爛。
一時飯畢,李明佑因道:「世子妃身子嬌弱,父王你是看見了的,兒子想讓父王免了我們的晨省之禮。」頓了一頓,朝東平王欠身,接著道:「兒子一向覺得,孝心不是表面功夫,只要兒子時時刻刻記得父王,便是孝順了,不知父王意下如何?」
近些年來,東平王還是首次聽到李明佑以如此恭敬的態度說話,心中很是高興,也就點頭道:「罷了,你們年輕人,才剛成親,不必受拘束了。」
這話已是應允,今後他們可以不必日日行晨省之禮了。
黛玉性子淡泊,素不喜出來周旋,聽了這話,心中自是高興,先看了李明佑一眼,方才道:「多謝公公體恤。」
一行人三言兩句,竟將大局定了,田氏氣得咬牙切齒,她之前還曾想,要在黛玉行晨省之禮時,找機會多多為難,如今,李明佑出頭,她這想法,無疑是泡湯了。
田氏心中憤恨,面上卻露出笑容來,徐徐道:「佑之與世子妃如此恩愛,我心中實在高興,只可惜,世子妃這模樣,看上去弱不禁風,子嗣上,將來必定是艱難的。」
黛玉聞言,不由變了臉色,低下頭不言不語。
李明佑見狀,知她心中必定不舒服,忙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方才轉頭看向田氏,笑容轉為淡薄:「田王妃這是什麼意思?世子妃剛進門,田王妃就說這樣的話,是存心詛咒人嗎?」
田氏毫不讓步,慢慢道:「世子做什麼生氣?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剛才世子自己也說了,世子妃身子嬌弱呢,這可容不得世子不認。」說著,故意露出傷心的神色,旋即道:「我是一片好心,為世子打算,世子為何將我當做仇人一般?」
李明佑冷笑道:「我的事情,與你有什麼關係?雖然你如今扶了正,但別真將自己當成我的娘親,不然,我可是不會給你留情面的。」
田氏臉色越發不好,由白轉為青色,咬了一會兒牙,方才道:「到底是我的繼子,你雖然不領我的情,我卻不能不為你打算。」她一面說,一面將目光投向黛玉,溫和地道:「世子妃,我這人說話向來直,你可別生氣。」
黛玉不好說什麼,只得道:「王妃一片好心,我豈會生氣?」看了田氏一眼,慢慢道:「我身子的確嬌弱,但近來十分注意調養,田王妃不必為我擔心。」
田氏微笑道:「你這孩子是個懂事的,你這般知書達理,我這當繼母的,自是要提攜你一番。」
她笑意盈盈,黛玉心頭卻湧起肉跳心驚的感覺,忙定一定神,溫婉道:「多謝王妃好意,我心領了。」
田氏擺手,唇角笑容加深:「世子妃,我聽說你曾在賈家住了十年,與賈家的姑娘相處得極好,是也不是?」
黛玉見她突然轉換話題,心中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頷首道:「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在一起,相處得倒也不差。」說著,腦海中閃過探春、惜春的身影,唇角不自覺露出追憶的神色。
在賈家,也就這兩個女孩兒,是真心待自己為姊妹的。
分別了有大半年來,回憶起來,兩人的面容卻是清晰的,只因黛玉心間,一直都有著姊妹情,從不曾忘。
田氏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心中冷笑,卻以溫和的語氣道:「我這裡有個人,是賈府的三姑娘,不知世子妃可願一見?」
黛玉聞言吃了一驚,三姑娘,必是探春無疑了。只是,為何她會來東王府?田氏將話題轉到這上面,到底有何用意?
黛玉思忖之時,田氏卻是朝外招手,不一時,便有丫鬟簇擁著一個小姐打扮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
黛玉轉頭看去,只見進來的女子,一襲妃色攢金線牡丹花紋霓裳,外罩薑黃色的對襟半袖,下面是水藍色的十二幅月華裙,頭上珠花點點,又有不少紗花,打扮得很是美艷。
卻不是探春,而是湘雲。
黛玉心中越發錯愕,不由失聲道:「怎麼是你?」
田氏見她驚訝失神,心中有陰謀得逞的喜悅,面上卻是鎮定自若,徐徐道:「這三姑娘,是我找來,送給世子妃作伴的。」說著,便看了湘雲一眼,使了個眼色。
湘雲在她身邊呆了幾天,加上之前早就說定了,見了她的眼色,立刻款款上前,含笑道:「見過東平王、世子。」轉首看向黛玉,也行下禮去,溫聲道:「見過世子妃。」
黛玉心中湧起不祥的感覺,並沒有理會,而是看向田氏,皺眉道:「這女子,並不是賈府的三姑娘,而是史家的姑娘,王妃將她叫來,到底所為何事?」
田氏聞言,不免有些驚愕,蹙眉盯著湘雲,聲音中有不虞之意:「你不是賈三姑娘?」
湘雲之前早想了一番話應對,聞言不慌不忙,慢慢道:「回王妃,我的確不姓賈,只因賈三姐姐近幾天身子不適,二太太唯恐怠慢,便讓小女子前來應差。」
說著,朝田氏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道:「王妃放心,小女子與賈三姑娘,都與世子妃相識,情同姊妹,品格也相當,雖然人換了,但王妃心中所想,卻是絕對不用擔心的。」
田氏聞言,便多看了湘雲兩眼,見她容色果然絕美,比起黛玉,也不過稍稍遜色。更難得的是,她身上有一股子爽朗大氣,在世家小姐之中,這算是極難得的。
田氏心中滿意,便沒在人選上糾結,而是道:「換了你來,倒也罷了。」說著,轉首看向黛玉,呵呵笑道:「早在你嫁過來之前,我便是聽說了,你身子嬌弱得很,前幾年經常纏綿病榻,近年來,雖是好轉了些,卻還是極虛弱的。我聽了這些話,心中很是擔憂,唯恐你將來子嗣上艱難,故而思前想後,總算想出一個法子來。」
李明佑聽了她這番話,雖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心中卻是不悅至極,拂袖道:「如此說來,我竟要多謝你了?」
田氏臉皮厚,並沒有在意李明佑的怒火,而是擺手道:「多謝倒不必,只要你們肯接受我的好意,我便心滿意足了。」
說著看向黛玉,接著之前的話頭,繼續道:「我想的法子,於你是極好的,我特意命人,去賈家找了個品貌雙全的好姑娘,想著給你做伴兒,必定是極好的。賈家人見我心誠,倒是沒有拒絕,前幾天送了姑娘過來,便是你眼前這個史姑娘。」
黛玉靜靜聽了,煙眉微微一挑,看向田氏的目光沒有一絲感情,只是徐徐道:「王妃這番話,沒頭沒腦,我實在聽不明白。」
田氏微笑道:「世子妃不明白嗎?那我直言好了,我打算,讓這史姑娘給佑之當妾,一則,她身子骨好,將來孕育上,必是極輕鬆的。二則,她與你是舊相識了,你們一起伺候佑之,閒時則姊妹相聚,賞心悅事,兩人必定能和諧相處。如此一來,佑之可享齊人之福,便是你自己,也有人伺候陪伴,豈不是好?」
一席話說下來,屋中人皆是變了臉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黛玉看向湘雲,目光複雜變幻,心中也是驚愕交加,難以平靜。
猝不及防相遇的湘雲,出現在東王府,原來,竟是為了,給自己的丈夫做妾。
世事之奇,真是出乎意料。
她打量著湘雲,見湘雲聽完田氏的話,臉色很是淡定平靜,顯然,早就知道了田氏的算計,且已經開口應允了田氏之言。
昔日姊妹,卻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相見,實在可歎又可笑。
這樣的場景,黛玉一直不敢想像。
直到此刻,她終是知道,自己與湘雲的距離,已經隔得遠遠的,昔日之情,早已化為泡影。
長恨人心不如水,無端平地起波瀾,此刻,這句詩詞,是黛玉心扉的寫照。





069 夫妻一體


上回說到田氏將湘雲喚出來,還說要送給李明佑做妾,黛玉大驚失色,怔怔看著湘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李明佑見了黛玉的神色,心中自是憐惜,忙遞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方才轉頭看向田氏,冷冷道:「我夫人昨日進門,王妃便這般迫不及待,讓我納妾,我竟不知道,誰家有這樣的規矩。」
拂一拂袖,冷哼道:「若要人敬重,自己須得循規蹈矩一些,若是任意妄為,休怪我不給你留臉面。」
他聲音冰冷,帶著迫人的氣勢,田氏心中顫抖了一下,有些驚懼,卻仍舊不肯死心,皺眉道:「我給你挑的女子,不但姿容絕麗,還是大家閨秀,這樣的品格,給你做妾,綽綽有餘,為什麼你竟不願意?」
李明佑冷笑道:「這是我的事情,與你有什麼關係?旁的事情,由著你鬧去,但倘若你以為能將手伸進我房裡,那就打錯主意了!」
田氏臉上陰晴變幻,沉默了須臾,將目光投向黛玉,沉吟道:「齊人之福,人人都嚮往的,世子不肯接受,莫非是因為世子妃善妒,世子不願違逆,這才違心推辭?」
她這番話用心險惡,雖是在問李明佑,言語中,卻是將矛頭對準了黛玉。
李明佑聞言,哪裡容得她欺辱黛玉,伸手拍案,寒聲道:「世子妃乃皇上親賜下來的,你竟敢暗指她善妒,懷疑天子的眼光,如此大不敬,也忒可惡了。」
田氏呆了一呆,吶吶道:「皇上的目光,自然是極好的,我不過是見世子執意推脫,一時心急,才說錯了話,便是皇上知道了,也必定不會管東平王府的家事。」
她不敢再說黛玉的不是,解釋了兩句,便將目光投向東平王,卻是露出一副傷心的模樣,徐徐道:「王爺你瞧,世子看我的目光,冷得讓人心寒。我做事情,全是為了他著想,他素來有風流之名,雖然近來收斂了些,但骨子裡的性情,必定還是一樣的。我擔心世子妃身子嬌弱,難長久留住他的心,這才選了個閨秀進來,一則,讓世子享齊人之福,也好長久收心;二則,世子妃嫁進來,人生地不熟的,這位史姑娘與她是姊妹,有史姑娘伴著,她也能自在一些。我一片丹心,全是為了他們,實在不知到底錯在何處,竟惹得世子這般橫眉冷對。」說到最後,聲音嗚咽,竟落下淚來。
湘雲自進了東王府,經田氏點撥,與田氏倒是有了些默契,加上心知自己此行,關乎賈家生存,故而就算再惦記寶玉,也只能放下,盡力留下來才行。
此刻見田氏做戲,湘雲忙走到田氏身邊,跪下道:「王妃別傷心了,世子不過一時想偏了,待明白了王妃的好意,自然不會仇視王妃。」
說著偏過頭來,也看著東平王,聲音嬌柔中蘊著柔順:「自進了王府,王妃時時提點,讓我今後好好伺候世子,與世子妃好好相處,我很願意照王妃之言行事,王妃對世子一番好意,還請王爺明斷。」
黛玉見她如此,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實在無法明白,昔日爽朗大氣的湘雲,有朝一日,為何會露出這樣不堪的一面。
東平王內寵雖多,但田氏一向是最得寵的,此刻見她梨花帶雨,不免很是憐惜,又見湘雲恭順溫和,心中也是滿意,加上他覺得,納妾乃是小事一樁,為小事拉扯不清,實在沒什麼意思。
東平王便抿了一口茶,看向李明佑,徐徐道:「大戶人家,三妻四妾是少不了的,王妃又是一片好意,你就納了這史姑娘,皆大歡喜,豈不是好?」
李明佑想也沒想,便搖頭道:「田王妃胡鬧,怎麼父王也糊塗了?我才剛新婚,就納一房妾室,傳出去,不知情的人,還當我沒有女色不能活呢。」
他說到這裡,回首看向黛玉,眸中漾出深深的柔情,聲音堅決至極:「我聲名狼藉,能得世子妃為妻,已經心滿意足,只盼與她相攜白頭,絕不願納什麼小妾,影響我們夫妻的感情。」
房中之人聽到李明佑訴說衷腸,都露出無法置信的模樣。
要知道,李明佑可是浪子,如今,竟說出為了一個女子,不願再納妾的話。這樣大的轉變,實在令人無法想像。
黛玉臉上紅霞滾滾,心中羞澀又甜蜜,被湘雲帶來的不快,也盡數消失無蹤。
李明佑訴說完自己的想法,方回身來看東平王,一字字地道:「父王,我這一生,並沒有求過你什麼,就這一次,還望你能讓我選自己想過的生活,讓我一生幸福無憂。」
對於李明佑鐵了心不納妾,東平王雖然不以為然,但眼見著李明佑露出懇求的神色,心中卻是有所觸動。
畢竟,李明佑是他的嫡長子,對於這個兒子,他一直是極在乎的。對於李明佑的心願,他並不願太勉強。
何況,在東平王心中,妾,不過是個玩意兒,他並不願意,為了無關緊要的人,與李明佑生分了。
田氏眼尖,見東平王露出軟化的神色,忙搶在東平王開口之前,先道:「俗話說得好,長者賜不敢辭,方才王爺已經說了,讓世子納了史姑娘,世子不但不聽,還一通話說出來,竟是想違抗父命嗎?」
李明佑見自己幾乎要說服東平王,田氏卻出來橫插一槓子,心中不由大怒,指著田氏冷笑連連。
田氏被他目光中的冷峻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心想,反正已經成了死結,與李明佑撕破臉了,今兒個無論如何,也要將湘雲推到李明佑身邊,不然,可就在眾人面前大大丟臉了。
至於湘雲成為妾室之後,是否能得寵,暫時不在她考慮之列。
田氏一面想,一面看向東平王,含淚道:「王爺,世子如此不聽教,我今兒個的面子算是丟盡了,還望你為我說句話兒,不然,我以後只怕沒臉見人了。」
她這眼淚,實在是利器。
色令智昏,此話誠不虛,何況東平王向來寵愛田氏,見狀,心中的那桿秤立刻偏了過去,擺了擺手,以低沉的語氣道:「罷了,別再吵鬧了,王妃確是一片好心,佑之,你命人在你的住處收拾個院子,安置史姑娘,以後,她便是你的妾室了。」
黛玉聽了這番話,只覺得心中一沉,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李明佑聽了東平王的話,早就變了臉色,此刻見黛玉身子顫抖,臉色浮現出一絲蒼白來,心中憐惜又難受。
他便淡淡一笑,聲音平靜,卻蘊含著堅決不移之意:「我的心意,已經想父王說明,父王卻執意為難人,莫非,父王存心不想要我這個兒子?」
東平王被他決絕的語氣驚住,卻不願就此讓步。
畢竟,男人都是愛面子的,眾目睽睽之下,若是被李明佑威脅兩句,就此退讓,必定會成為笑柄。
東平王想到這裡,便瞇了瞇眼,淡淡道:「你這是什麼話?不過讓你納個妾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如何竟說起狠話來了?」頓了一頓,看了臉色難看的李明佑一眼,又道:「何況,雖讓你納妾室,給個名分,但你若是不願意寵愛這女子,也沒人會勉強。」
湘雲眼見得李明佑執意不肯納自己,心中有些屈辱,此刻聽出東平王語氣中的滿不在乎,心中越發沉重難受。
然而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再回頭,故而湘雲只能低下頭,咬著唇不言不語。
不料李明佑聽了東平王的話,依舊絲毫不讓,固執地道:「誰愛娶誰娶去,我這一生,有夫人相伴,已經足矣。倘若,父王不肯應允,我情願不要這世子之位,與夫人過尋常人的日子。」
田氏聽了這話,不由心中暗喜,倘若真因為此事,李明佑棄了世子之位,自己的兒子,就大有希望了。
故而,她心中巴不得鬧得更厲害些,當下立刻收了淚,向東平王道:「王爺,妾身實在替你難過,你一片好心,世子卻不肯領情。哎,算了,他竟說出要棄了世子之位的話,想必是不會聽王爺之言了,此事不如就此罷了,免得他當真離府,到那時,不但貴妃娘娘不滿,便是王爺自己,也必定後悔莫及。」
表面上,她雖在勸東平王,實則卻是在火上澆油。
果然東平王聽了,臉色變了又變,冷笑道:「本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他不想要世子之位,多的是人要。缺了他,我這東平王府,難不成就撐不住了?至於貴妃,到底是本王的妹妹,本王才不信,她會為了區區一個侄子,跟本王過不去。」
他說完,斜睨了李明佑一眼,聲音中多了些許冷意:「本王話都說盡了,要麼,你納了這房妾室,要麼,你另謀去處,何去何從,你自己選。」
為了賭一口氣,東平王已經墮入田氏設好的陷阱中。
李明佑聽了,臉上的神色卻沒有什麼波動,反而淡淡一笑,回身來看黛玉,眉眼間的柔情幾乎化不開。
他雖是不語,但這般神色,卻是讓眾人明白了,他心中的抉擇,到底還是偏向了黛玉。
黛玉心中歡喜甜蜜,隱約還夾雜著一絲出乎意料。
在嫁進來之前,李明佑曾信誓旦旦,說以後會護著自己,當時,黛玉雖然信了他的話,卻並沒有想到,他會為了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情願放棄世子之位,也不願辜負當初許下只娶自己一人的諾言,得夫如此,更有何求?
東平王見了李明佑的神色,心中不由火起,正要發怒時,卻聽得一道清凌凌的聲音響起,溫婉悅耳:「公公息怒,佑之只是一時昏了頭,才會頂撞公公,不會有下次的。」看了湘雲一眼,咬著丹唇道:「史姑娘品格上佳,她既願為妾,兒媳願意讓她進門。」
此言一出,滿室震驚。
雪雁、春纖面面相覷,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李明佑一臉錯愕,看著黛玉道:「夫人何出此言?」
黛玉心中酸楚,卻沒有露出來,只是淡淡笑道:「我這番話,自有我的道理,佑之,你不要反對。」
李明佑依舊一頭霧水,怔怔看著黛玉,幾乎不知該如何反應。
東平王看也不看一臉呆滯的李明佑,而是露出淡淡的笑容,開口道:「難得兒媳大方賢明,此事就這麼定了。」
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鬧了一場,本王頭昏眼花,何況還有政務沒打理完,本王要去書房,餘下來的事情,由王妃打點了。」言罷更無二話,起身彈了彈衣袖,揚長而去。
待他走後,李明佑方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拉住黛玉的衣袖,急急地道:「夫人,你為什麼要讓步?」
黛玉拍拍他的手,安撫道:「世子且稍安勿躁,待會兒再解釋。」說著便看向田氏,淡淡道:「此間事情已了,王妃,我們夫妻要告退了。」說著,斂起衣衫福了一福,恪守禮儀。
李明佑那邊,卻只是瞪了田氏一眼,便拉著黛玉出屋。
兩人上了輦車,李明佑心急如焚,拉著黛玉詢問緣故,黛玉卻合上眼,一直默默不語。
李明佑心中焦急,卻只得順著黛玉的心意,沒有追問下去。
一時回了院子,兩人進了新房,李明佑再問時,黛玉方才道:「今日之局,實在險惡,我不願你與公公鬧翻。」
李明佑拉住她的纖手,歎道:「鬧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玉兒,有你在,世子之位,我根本不看在眼裡。」
黛玉搖了搖頭,道:「你不在乎世子之位,我知道,我方纔那麼選,也不是為了世俗的名利,而是不願你與公公吵鬧,最終落到反目的地步。」
看了李明佑一眼,歎了一口氣,聲音中多了些哀切:「佑郎,我自小父親過世,這些年一直極後悔,當初不該進京,應該陪在父親身邊,讓他多享享天倫之樂。我自己沒法子得到親情,深受其苦,自然不願意你與公公鬧翻,無法在他身邊盡人子之責。」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驟然明白了黛玉的苦心,心中有些酸楚,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軒眉道:「他不通情理,這樣的父王,盡不盡人子之責,我根本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黛玉看向李明佑,徐徐道,「若因為我,讓你們父子失和,我心中永遠難安。」
李明佑聞言,定定看著黛玉,歎息道:「玉兒,你曾說過,自己的心很小,不願讓夫君納妾,為了我,你竟連自己堅持的原則也要放棄?」
聽了這話,黛玉心中難受,卻還是道:「佑郎,你為了我,世子之位也能捨棄,夫妻一體,為了你,我又豈會頑固不化?」頓了一頓,溫柔看著李明佑,接著道:「何況我心中清楚,就算容許史姑娘進門,你也絕不會親近她,是也不是?」
李明佑聽了這話,伸手給黛玉理了理鬢髮,頷首道:「你是對的,這一生,除了你之外,我不願再碰任何一個女人。」沉吟了須臾,沉沉歎了一口氣道:「罷了,為了你的名聲,這次我就罷了。畢竟,你剛剛嫁進來,若我真跟父王鬧翻,攜你離開王府,必定會惹來不少閒話。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在背後說你是紅顏禍水呢。」
黛玉見他最終放棄爭論,也是為了自身的名聲,心中自是溫情脈脈,伸出手來,抱住了李明佑的腰。
美人自動投懷送抱,李明佑心中自是大喜,忙也伸出手來,輕輕擁黛玉入懷。
他抱著溫香軟玉,心中思緒翻騰,慢慢地,有一個計劃在心中成形,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賈家竟敢將心思動到自己頭上,膽子壯得很。
李明佑猜不出,他們送人來的目的,也沒興趣知道。
反正,他們惹上了自己,就別想自己會仁慈。
不出一月,他必定要讓賈家人知道,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必須要付出慘烈的代價。
正想著,李明佑突然覺得肩上有濕意,心中驚愕,忙抬頭去看黛玉,卻發現,不知何時,黛玉竟落起淚來。
李明佑心痛不已,忙問道:「玉兒,你怎麼了?」
黛玉伏在他肩上,嗚咽道:「佑郎,我心中很難受,我知道,你不會喜歡她,但是,一想到這個世上,還有人能分享我的夫君,我就覺得,心中壓上了一塊大石。」
李明佑聽出她言語中的悲切,心中滋味難辨,歎息道:「玉兒,我曾說過,此生不讓你落淚,卻沒有做到,實在對不住你。」一面說,一面吻上她的淚水。
輕柔的吻落在臉上,漾起異樣的感覺,黛玉心中酸酸甜甜的,搖頭道:「你沒有做錯什麼,對不住我的,另有其人。」
李明佑聽了,自是知她指的是何人,眸中迸射出冷峻的光芒,徐徐道:「玉兒你放心,我已經想到法子對付那姓史的和賈家,定然會讓那些無恥的人後悔莫及。」
黛玉聽了,一時忘記哭泣,好奇地道:「什麼法子?」
李明佑微笑道:「待會兒再告訴你,至於現在,還是做正經事要緊。」
黛玉疑惑,皺眉不解,李明佑點著她的額頭,一本正經地道:「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間,我的玉兒該吃東西了,不然會傷身體的。」
黛玉撇嘴,滿不在乎地道:「用飯罷了,這算什麼正經事?」
李明佑斂了微笑,正色道:「在我心中,這就是正經大事。」
黛玉看著他嚴肅起來的神情,心中漾出深深的溫情,濃濃的感動。
在這個世上,除了他之外,不會再有另一個男子,將自己是否用膳看做頭等大事。
唯有他,處處在意自己,唯有他,是自己情之所繫,魂之所依。
----

070 私情被抓


一時兩人用罷午膳,黛玉便看著李明佑,問道:「方纔佑郎說,要想法子對付史姑娘,不知佑郎打算怎麼做?」
李明佑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戰百勝。聽方纔你與姓史的那番對話,你與那姓史的,似乎是舊相識。她人姓史,為什麼會被賈家人送到這裡來?」
黛玉聽他提起湘雲,臉色有些難看,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賈太君的娘家,便是姓史,故而她時常到賈家暫住,當初我與她,也是有幾分姊妹情誼的,直到我搬到莊子上,她竟然跑來,說自己對寶玉一往情深,還讓我到賈太君面前求情,與她一起給寶玉做妾。我被她氣壞了,當時便擱下話,要與她斷絕來往。」
她說到這裡,嬌顏上的陰雲濃厚起來,旋即道:「數月不見,我實在料不到,為何會在這樣的場景下見到她。我並不知,她為何會答應賈家人,來與我搶夫君,但是,她必定知道,我與你的關係,竟然還敢來,還在我們新婚第二天出現,實在不可原諒。」
李明佑拍著她的手,連忙安撫道:「玉兒,為了那種人,不值得的。」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心中思緒電轉,慢慢地,有一個計劃在心中成形,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李明佑將計劃慢慢過了一遍,直到覺得毫無破綻,方才勾唇一笑,看著黛玉道:「我已經想出法子,令那姓史的賤人自取其辱,但在這之前,我想告訴玉兒一聲,我這計劃,一旦施行,一切便無可挽回,到時候,玉兒可別心疼那賤人。」
黛玉瞪圓了眼睛,看著李明佑,問道:「不知佑郎到底想怎麼樣?」
李明佑微笑道:「暫時保密,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至於眼下,我卻是要問你一聲,你於那賤人,是否還有姊妹情誼?」
黛玉沉默須臾,臉上露出決絕的神色,搖頭道:「我並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她敢摻和到這件事情中來,就應該有承擔後果的準備。」說著淡淡一笑,從容道:「佑郎不必顧忌我,你想做什麼,只管做去,我相信,無論你做什麼,都是為了保護我。」
時至今日,黛玉再不是閨閣中什麼都不懂的少女,歷經風雨的她,已經懂得,做人應該恩怨分明,別人怎麼對她,她也要一樣來回報。
以德報怨,需要很大的胸襟,而黛玉,並不願意勉強自己的心,恩怨不分。
李明佑聽了她的話,臉上浮現出極燦爛的笑容,握住黛玉的手,笑嘻嘻地道:「玉兒,我這人向來小氣,有仇報仇,有怨抱怨,難得你也有如此心思。我們夫妻同心,我實在高興。」
黛玉報以一笑,繼續問他的計劃,無奈李明佑執意不說,只說到時候自然一切皆明。
不過,他雖是沒吐露計劃,卻以鄭重的語氣,向黛玉道:「要想讓計劃順利施行,接下來,我須得去見見那姓史的賤人,玉兒要相信我,萬不可因為此事,對我起疑心。」
黛玉並沒有猶疑,而是鄭重點頭,應了下來。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這道理,飽讀詩書的黛玉,豈會不明白?
眼前這男子,是自己的夫君,她很願意相信,他會一直護著自己,絕不會做出真正傷害自己感情的事情。
兩人談完之後,接下來的日子,黛玉過得很自在,每日起來,或看書刺繡,或與春纖、雪雁談笑,或出新房在院子裡看看景致,與當初住在莊子時的日子,並沒有很大的分別。
她悠閒逍遙,李明佑卻是忙碌起來,一面使人出去,暗自調查賈家的齷蹉事,一面想方設法與湘雲親近。
因之前將話說得有些絕,李明佑也沒別的法子,只能藉故去湘雲住處走動,再見機行事。
幸好湘雲有心以自己解賈家之困,見到他的身影,立刻打扮整齊了,出來羞答答行禮。
李明佑見她故作嬌羞的模樣,只覺得她雖然有幾分姿色,卻及不上黛玉十分之一。
他心中十分不情願,然而顧念著計劃,只得暫且忍耐下來,伸手勾住湘雲的下巴,看了一會兒,方才道:「仔細看,倒真是個美人兒。」
湘雲聞言,並不知他的態度為何有所轉變,也沒有追問,而是羞答答地道:「多謝世子讚賞,妾不過蒲柳之姿罷了。」
李明佑搖頭,含笑打量著她,露出風流不羈的神色,徐徐道:「世子妃雖然美,但娶進來幾天,看多了也尋常。倒是你,身上有一股明朗爽利,與眾不同,讓人一見之下,心生傾慕。」
頓了一頓,歎了一口氣,又道:「那天在父王面前,我對你冷淡,實是因剛將世子妃娶進來,正是夫妻情濃的時候,也無暇看你姿容如何。直到今日,我方才得知,自己當時大錯特錯,幾乎錯過了一個大美人。」
湘雲聽了他這番話,心跳不由快了幾分,欠身道:「世子不必歎息,當日之事,妾不曾放在心上。」
李明佑釋懷一笑,聲音中有幾分歡愉:「美人心中無芥蒂,如此甚好。」說著,又讚了湘雲幾句,問了湘雲的名字、年紀,方才借口有事要處理,起身去了。
待他去後,湘雲在原地站了許久,心中升騰出深深的喜悅。
李明佑肯回心轉意,看來,用不了多久,自己來東平王府的目的,便能達到了。
第二日,李明佑讓院子裡的管事雲菲改名字,說雲菲的名字與湘雲重了一個字,有些不敬。雲菲無法,只能依言將自己的名字改成晴菲。
到了下午,李明佑又讓人搬了些金珠首飾,及千金難買的香料凝露香,賜給湘雲,讓湘雲日日點凝露香,說是喜歡那股子味道。
第三日,李明佑親自到湘雲的住處,帶著極名貴的茶葉,說是要與佳人同飲。湘雲忙讓伺候的丫鬟將茶葉沖泡好,與李明佑同飲。
李明佑見她果真點了凝露香,很是高興,稱讚了幾句,看向湘雲的目光中蘊著溫存之意,讓湘雲驚喜之餘,多了些期待。
談笑了小半個時辰,氣氛正好,卻有侍衛來報,說是有客到訪,李明佑雖是不願走,卻也只能看了湘雲幾眼,戀戀不捨地去了。
如此幾天,李明佑都與湘雲親近,惹得流言四起。
李明佑的住處榮顯院,因僕婦皆是精心挑選的,倒是沒有什麼人傳閒話,院子外面,卻是議論紛紛,人人都說,世子妃即將失寵,被新進的妾室打敗。
田氏得知這消息時,雖然奇怪李明佑突然轉變心思,卻沒有深想,只以為李明佑的風流病發了,才會故態重萌。
她當初答允將湘雲弄進來時,本是存了看笑話的心思,此時見事情朝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心中自是歡喜又得意。
賈府的人,一直在留意東平王府的動向,打聽到湘雲入了李明佑的眼,個個喜笑顏開,只覺得危機消失殆盡,賈家即將重新恢復榮顯。
李明佑眼見醞釀得差不多了,這才著手,走下一步棋。
這天,寶玉正在家中與納的幾房姨娘調笑,卻有人進來報,說東平王府的世子邀請他次日過府賞花,聚一聚。
當日寶玉在鳳鳴軒飲酒時,曾在眾目睽睽之下,談起對黛玉的傾慕,惹得李明佑發火,將他暴打了一頓。
事情雖然過去了很久,傷也好了,但寶玉至今仍舊有陰影,此時得知李明佑相邀,第一想法便是拒絕,無奈,賈母、王夫人正想與東平王府多多親近,哪裡肯應允,不許寶玉推辭。
寶玉素來唯她們之名是從,加上想起到了東平王府,說不定能見著黛玉,稍解相思之情,也就回心轉意,點頭應了。
次日起來,寶玉收拾一番,帶了幾個小廝,如約赴了宴請。
到了東平王府,寶玉心中有些忐忑,不想李明佑卻親自出迎,將他讓進榮顯院,神色很是溫和。
寶玉見他態度改變,不由又驚又喜,連忙行了禮,低頭道:「前次得罪世子,世子卻肯如此相待,草民實在惶恐。」
李明佑拍著他的肩膀,笑著道:「令表妹湘雲,常在我跟前說你的好話,我仔細想想,上次是我太衝動了,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仇怨,不如就此和解,以後一起賞花飲酒,也能多個伴兒。」
寶玉聞言自是巴不得,連忙道:「只要世子願意,我自當奉陪。」
李明佑微笑,神色越發和善。
兩人談笑了幾句,李明佑因道:「難得你過來,不如我們去令表妹那裡坐一坐,喝酒聊天,豈不是好?」
寶玉聽了,自是沒有異議,忙不迭答允了。
當下兩人進了湘雲的住處,湘雲滿面春風迎出來,見到寶玉時,眼神不免黯了一下,旋即如常微笑,向李明佑請了安。
李明佑微笑道:「不必多禮了,我邀了寶兄弟過府一聚,因你這裡自在,想在你這裡擺一桌酒席,不知你意下如何?」
湘雲聞言,哪裡敢反對,何況若是在自己這裡,便能多看寶玉幾眼,稍解相思,實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這般想著,湘雲立刻喜笑顏開,忙讓丫鬟上來伺候,備了酒席送上來。
屋內凝露香徐徐燃著,美味佳餚備齊,李明佑卻看著湘雲,皺眉道:「你這裡的酒,不甚名貴,難得今日高興,還是讓人將我珍藏的紅霞酒拿上來,大家同飲盡興。」說著,便喚過一名小丫頭,讓她去找晴菲拿酒。
一時好酒拿來,李明佑坐了主座,讓寶玉坐了客座,又命湘雲也落座相陪。
待三人坐定後,李明佑方笑著看看屋內的丫頭,擺手道:「我要與寶兄弟把酒言歡,屋內的丫頭都出去散一散,一個時辰再回來,至於這裡,有雲兒在此即可。」
湘雲的貼身丫鬟翠縷聞言,忙不迭帶著其他人,一起起身告退,及出了屋子,恰好有兩個丫鬟過來,邀她們一起去用午膳。
翠縷正有些肚餓,加上李明佑有言在先,也就點頭應了,與眾人一道,笑瞇瞇出了湘雲的住處。
湘雲房內,李明佑看著寶玉,笑著道:「以前我多有得罪,令寶兄弟吃了不少苦楚,心中很是歉疚。」執了酒杯,接著道:「我先喝一杯,寶兄弟若是願意原諒我的不是,就連飲三杯,如何?」說完,不待寶玉回答,便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寶玉見狀,不免有些惶恐,忙道:「世子言重了。」迎著李明佑期待的目光,拿起酒杯也一口喝盡,旋即又自己持盞,倒了兩杯喝了。
酒一入口,寶玉只覺得很是香甜,至於別的,卻沒感覺到。
李明佑見他果真喝了,不由露出喜色來,擊掌道:「寶兄弟實在爽快。」
湘雲見他們如此,心中自是安慰,唇邊溢出極璀璨的笑容。
正氣氛和樂之際,突然有小廝進來,向李明佑行了禮,旋即道:「世子妃身子有些不適,讓奴才請世子過去。」
李明佑將酒杯擱下,皺眉道:「成天身子不適,實在讓人煩惱。」歎了一口氣,旋即不情不願地道:「哎,罷了,到底是皇上賜下來的,還是過去一趟算了。」說著站起身來,向湘雲道:「你與寶兄弟是親眷,感情必定不錯,不如你先陪他喝兩杯,待我將世子妃那邊的事情打點了,再過來與寶兄弟暢飲談笑。」
湘雲聞言,忙起身應了,寶玉也站起來相送。
李明佑去後,寶玉打量著湘雲,見她梳著墮馬髻,臉上抹了些胭脂,愈加顯得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艷,不由點頭讚道:「一月不見,雲妹妹倒是美艷了不少。」
湘雲玉顏含赤,瞥了他一眼,低頭道:「寶哥哥真覺得我好看?」
寶玉頷首,正要回答時,覺得身上生出一絲邪火,臉色不由變了一變。
湘雲見他突然之間,面紅耳赤起來,不由有些疑惑,皺眉道:「寶哥哥怎麼了?」
寶玉只覺得心裡麻麻癢癢,慾火焚身,伸手一把將她抱住,低低道:「雲妹妹救我。」
湘雲嚇得不知所措,忙要掙開,口中道:「寶哥哥你要做什麼?」
她雖然對寶玉有情,但既進了東平王府當妾室,自不可能忘記自己的身份。
寶玉聞得清新的女兒香,慾火大熾,一時之間理智全消,什麼都顧不上了,只管親上湘雲的臉頰,口中道:「妹妹,好妹妹,你便成全了我罷!我日後定待你千好萬好!」
湘雲被他吻得心跳加速,又聽了他的甜言蜜語,身子不由軟了,竟忘記掙扎。
寶玉見她不動了,心中自是歡喜,伸手將湘雲擁得更緊,騰出手來合上門。
他眼光一掃,見窗下設了一張小塌,忙抱著湘雲奔過去,伸手扯下湘雲的衣物。
兩人面紅耳赤,滾做一團,竟是郎情妾意,纏綿不休,小塌吱呀吱呀,響個不停。
寶玉正得趣,忽聽身後門「光當」一聲推開,隨之而來的,是李明佑的笑聲:「寶兄弟喝得是否盡興?」他話一說完,抽一口涼氣,聲音已經變了:「你們在做什麼?」
寶玉自聽見門口的動靜,便已嚇軟了身子,及後見李明佑進來,身後還跟著一群小廝丫頭,更是魂飛魄散。
此時那些下人聽見李明佑的驚叫聲,擁上來看時,卻見小塌上,一男一女正交纏在一處,男的衣衫半褪,光著兩條腿,身下壓一袒胸露乳的女子。
那女子衣衫盡去,白花花的腰腿分外晃人眼目,見有人來,嚇得變了臉色,自有一番楚楚可憐之姿。
女子眉眼熟悉,竟是李明佑的妾室史氏。
眾人見了這番情狀,都是嚇了一跳,不知所措起來。
這時,李明佑卻是哼了一聲,怒氣沖沖指著寶玉、湘雲,喝道:「你們這一對狗男女,竟在我院子裡做出苟合之事,也忒不知廉恥了!」
寶玉見他如此怒氣沖沖,越發害怕,慌張間,衣襟猛被李明佑揪起,人也被揪離下榻,臉上「啪啪」挨了好幾巴掌,打得寶玉暈頭轉向。
李明佑大罵道:「你這下作的種子,我好心好意邀請你來聚一聚,你竟敢在我府上,姦淫我的美妾,我打死你這個畜生!」罵完尤不解恨,挽起袖子又一陣拳腳相加。
寶玉知自己理虧,不敢還手,也不敢躲,又是在東平王府,無法輕易脫身,唯有連連告饒道:「世子饒了我罷!」
李明佑渾然不理,只是冷笑道:「該死的東西,竟敢給我扣綠帽子。」一面罵一面打,竟是失了常態。
在場的小廝、丫鬟見他發火,自不敢上來勸,只在旁邊看著,有兩個機靈的小廝還走上來,向李明佑道:「世子身份尊貴,打多了只怕手疼,不如奴才來動手吧。」
李明佑聞言,這才丟開手,恨恨地道:「將這色膽包天的東西狠狠打一頓,不過記住,要留一口氣兒,別將他打死了。」
小廝連忙點頭應了,走上來拉扯著寶玉,拳打腳踢,不一會兒功夫便將寶玉打得昏迷過去。
顧念著李明佑有言在先,兩人慢慢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李明佑,垂手聽命。
--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071 湘雲殞命


寶玉被打得半死不活,李明佑卻是沒理會,而是看著渾身上下不著一縷的湘雲,冷笑道:「你這賤人,當初拚命要進我的院子,今日卻做出這樣的事體,竟敢給我戴綠帽子,真是對得起我。」
湘雲早已嚇得手足冰冷六神無主,此刻聽了李明佑冷冰冰的話語,身子顫抖,牙關上下打架,心中焦慮如焚,一時間氣短神虛,頭一歪便昏了過去。
屋裡這麼大的動靜,翠縷也是聽說了,跌跌撞撞奔了進來,見了湘雲的情狀,不由眼前一黑,忙撿起地上的衣物,手忙腳亂給湘雲遮蓋上。
李明佑踏步上前,將翠縷踹了一腳,冷笑道:「這樣不知廉恥的人,光著身子就行了,穿什麼衣服?」
翠縷被踢個正著,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忙跪在地上磕頭道:「世子開恩,到底是姑娘家,若不遮掩遮掩,姑娘以後不能做人。」
李明佑一拂衣袖,面色早已氣成青紫色,怒極反笑,冷冷道:「她還想做人?直接去將順天府尹給我請來,我倒要問問,這對狗男女該如何處置。」
此時寶玉已經甦醒過來,聽了這話嚇得魂飛魄散,在地上爬了幾步,一把抱住李明佑的靴子,哭求道:「世子開恩,今日也不知怎的,喝了兩杯酒,我身上突然起了一股邪火,這才做出錯事,還望世子念在林妹妹的份上,饒了我這一回!」
李明佑啐了一口,一腳將寶玉踹開,怒道:「林妹妹是你叫的?你是什麼身份,招惹了本世子的妾就不說了,竟還敢拉扯世子妃,莫非不想活了?」
寶玉被他言語中的森冷嚇住,只能撇開黛玉不提,哀哀泣道:「還請世子給賈家留點臉面,不要報官,無論世子想要什麼賠償,草民一定辦到。」
李明佑等這一刻等了很久,哪裡肯就此退讓,冷笑道:「本世子想要什麼,都能得到,哪裡用得著你的賠償?哼,你給我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令我顏面盡失,竟想我給你留臉面?」說著往身後的小廝看了兩眼,淡淡道:「這地方烏煙瘴氣,我不耐煩留著,你們幾個在這裡守著,先將這對狗男女一起綁了,等順天府尹來了,再讓人去喚我。」
小廝聽了,連忙點頭哈腰應了,李明佑彈一彈衣襟,頭也不回,從屋中走了出去。
黛玉的住處,離湘雲的有些遠,但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黛玉那邊自是有所耳聞,都是吃了一驚。
雪雁連忙起身,向黛玉道:「外面也不知怎麼了,不如我去瞧一瞧吧。」
黛玉頷首應了,雪雁便抬步往外走,行了幾步,可巧遇上李明佑,忙停下來行禮。
李明佑見了她,卻是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微笑道:「外面都是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別出去了。」說著一笑,讓雪雁回房,自己也往新房來。
黛玉見李明佑進來,忙放下手中的書卷,站起身來,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李明佑露出計劃得逞的笑容,並沒有隱瞞,而是徐聲道:「玉兒可記得那天我曾說過,要讓賈家人後悔莫及?」
黛玉有些錯愕,瞪圓了眼睛道:「莫非今兒個的事情,是佑郎從中擺佈?」
李明佑頷首,朗聲道:「這些天,我不時去姓史的賤人那裡,一則,是想造成假象,讓世人以為,我看上了那賤人;二則,想讓賈家人放鬆警惕。我這計劃進展得很順利,所以昨兒個我邀請寶玉來東平王府一聚,他真的來了。待他來後,我故意將他引到史賤人的住處,又找借口避席,留他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他說到這裡呵呵一笑,接著道:「他們倒沒讓我失望,果然滾做一團,做出無恥苟合的事情,讓我抓個正著。」
黛玉聽得目瞪口呆,凝眸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讓他們共處一室,想必存了算計他們之心,只是你怎麼知道,他們必定會做出苟合之事?」
李明佑臨窗而立,聲音說不出的得意歡愉:「我自是做了萬全之策,我特意請教了太醫,什麼東西有催情之效。法子倒也有不少,但若是想隱秘一些,可以將凝香露和紅霞酒混合在一起使用。故而前陣子,我給那史賤人賜了凝露香,讓她日日點著,今兒個,我讓人拿了紅霞酒去那邊,讓寶玉連飲三杯。果然這兩樣東西效果很好,不一時功夫,寶玉便慾火焚身,抱住了史賤人。那賤人本就對寶玉有情,雖然顧忌著身份,略推辭了兩下,但最終還是敵不過寶玉的甜言蜜語,順從了寶玉。」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過來,驚歎道:「這樣的法子,也讓你想出來了,真是不容易。」
於寶玉,黛玉已經全然忘情,如今聽說他出事,黛玉雖然有些同情,卻並不覺得難以接受。
至於湘雲,並不是無法選擇之人,在她踏入東平王府之時,已經選擇與自己為敵。
彼此的姊妹之情,早已蕩然無存,此時縱然她身敗名裂,黛玉也是無所謂,絲毫不曾放在心上。
李明佑徐聲道:「的確費了一番功夫,但算不得什麼。我本無心與那些賤人糾纏,但他們一心貼上來,我若不反擊,還算男人嗎?」溫然看著她,聲音輕柔如春風拂面一般:「玉兒,我一早就應承過你,此生絕不讓你落淚傷心,你放心,但凡有人想欺負你,我必定會十倍百倍奉還。」
黛玉心中溫暖感動,拉著李明佑,含笑道:「我也應承你,我們夫妻一體,不止你要護著我,若是有機會,我也會保護你,決不讓你受一絲傷害。」
李明佑聞言,先是驚怔,旋即臉上漾起深深的感動,伸手攬住黛玉的纖腰,雖沒有言語,心中卻是柔情萬千。
在這個世上,從沒有誰,說過要保護自己的話。
只有懷中的黛玉,雖是閨閣弱女,卻有為自己付出一切的決心。
得妻如此,終生無憾。
黛玉被他擁在懷中,雖然這些天來,夫妻之間親密無間,但大白天如此相擁,卻是極少的。
黛玉不由臉泛紅霞,伏在他肩上默默不語,眉間眼底卻有柔情流轉,繾綣得讓人心醉。
纏綿了一會兒,李明佑淡淡笑道:「出了這樣的禍事,賈家那邊必定會不顧臉面,求上門來。」
黛玉沉吟須臾,頷首道:「你說得不錯,求情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做的,說不定還會將三妹妹、四妹妹帶過來,藉著姊妹情說事兒。」
李明佑哦了一聲,看著黛玉,微笑道:「那玉兒見是不見?」
黛玉搖頭,徐徐道:「自然是不見的,此事我不願插手,由你全權處理即可。」
正說著話,有小廝在外面道:「世子,順天府尹賈大人來了。」
李明佑聞言,只得戀戀不捨放開黛玉,輕輕道:「還有些事情,我得去處理,你就在屋子裡安穩呆著,不必出去了。」
黛玉知他是想護著自己,不願自己去接觸烏七八糟的事情,便乖巧點頭,笑著道:「你自己小心些,早些回來。」
李明佑笑著應了,這才起身去了。
待進了湘雲的住處,只見寶玉、湘雲已經被小廝們用繩子綁在一起,兩人身上,都只穿了中衣,委頓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甚是狼狽。
見李明佑進來,兩人要爬過來求情,李明佑一道冷光掃過去,聲音中俱是霸氣冷峻:「敢哭鬧,本世子立刻命人將你們再打一頓。」
寶玉、湘雲聞言,一臉呆滯,再不敢出聲。
過了片刻,果然賈雨村穿著官袍,親自走了進來。
一見李明佑,賈雨村臉上忙陪笑,弓起身子作揖道:「下官見過世子。」
賈雨村與李明佑,已經打了兩三次交道,對李明佑的脾氣,也是瞭解的。
今日,他聽說李明佑這邊出了事情,要請自己過來,賈雨村不敢耽擱,立刻穿上官袍,一刻不停趕過來,唯恐惹火李明佑。
李明佑見他神色恭敬,露出滿意的神色,只略點了點頭,並沒有回禮。
兩人還沒說話,寶玉一見來人是賈雨村,登時露出喜色來,扯著脖子哭叫道:「賈世伯,你可要救我一救!」
當年賈雨村送黛玉進京,靠賈家之力,才謀得順天府尹之位。
後來,賈雨村常到賈府走動,與寶玉也有過兩面之緣。故而寶玉一見他來,心中登時升騰出一絲希望,只盼著自己能借助他之力,轉危為安。
不想賈雨村早聽說了李明佑的美妾與人苟合之事,此刻進房眼睛一掃,便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故而對於寶玉的求救,賈雨村不但置若罔聞,還冷冷看了他一眼,呵斥道:「什麼世伯,你這喪行敗德的人,我可不認識。」說完看向李明佑,神色轉為恭順,拱手對李明佑道:「事情到底如何,還請世子講一遍,下官一定給世子討個公道。」
李明佑聞言,便咳嗽一聲,將自己好心邀請寶玉,寶玉卻趁機與妾室史氏苟合的事情說了,末了露出傷心的神色,徐徐道:「對於史氏,我一向是極寵愛的,還想著過幾天給她個貴妾的身份,不想她竟做出這般無恥的行徑,實在傷我的心。」
賈雨村忙安慰道:「世子人才出眾,欽慕者大有人在,不必為這種人難過。」
李明佑故意歎了幾聲,方才道:「賈大人言之有理,為他們氣壞自己的身子,的確不值得。道理我雖然明白,但心中這口氣,無論如何難以嚥下。如今,我只想請問賈大人一聲,這對狗男女,該如何處置?」
賈雨村呆了一呆,看著李明佑的臉色道:「到底算不得什麼好事兒,不知世子是否想私了?」
被人戴綠帽子,實在不是什麼光彩事兒,賈雨村顧忌李明佑的臉面,方才有此一問。
李明佑卻是搖頭,冷聲道:「我臉已經丟盡了,絕不願意私了。」伸手指著寶玉,唇角勾勒出冷峻的弧度:「這人敢欺辱我,我定不讓他好過。」
賈雨村身子抖了兩下,察言觀色,忙轉了話頭道:「按照律法,苟合的男女,應該下監,判三年刑法。」
李明佑聞言,神色稍稍緩和,毫不留情地道:「既有律法,自當按律辦事。」瞥了賈雨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方纔這賈寶玉喚你世伯,看來關係匪淺,但是此事與我榮辱相關,你可不能徇私。」
賈雨村露出惶恐的神色,忙欠身道:「下官絕不敢胡作非為,辜負世子的期望。」言罷,朝門外喊道:「來人,將這對狗男女押進衙門,即刻收監!」
門外的衙役聞言,立刻應命進來,如狼似虎地按住寶玉、湘雲,不顧兩人的哭求,拖著兩人出了屋子。
待他們出去後,賈雨村朝李明佑拱手,陪笑道:「此事交給下官,世子只管放心。」
李明佑並不點頭,只是淡淡道:「此時說得天花亂墜,倒要看看你表現如何了。」
賈雨村不敢多言,忙承諾絕不敢徇私,方才拱手為禮,告辭著出去了。
湘雲與人有私,被抓進衙門的事情傳來,田氏不免又驚又愕,不待她回過神來,李明佑便找上她,說她竟將水性楊花的女子塞進來,有心陷害自己。
田氏被他鬧得頭昏,恰好東平王得知此事,也有些動怒,將田氏呵斥了一頓,令田氏顏面大失,不得不擱下話,以後再不管李明佑房中的事情。
李明佑等的正是這句話,雖說田氏的保證算不得什麼,但難得她肯服軟,消停一段時間應該是沒問題的。
自此,李明佑除了陪伴黛玉之外,其餘的時間,都用來查探賈家的錯處,一一收集證據,留待後用。
且說賈母與王夫人,打發了寶玉到東平王府後,一直聚在一起笑語晏晏,談些李明佑態度大變,賈家必定危機盡消的歡喜話兒。
正說得高興,突然茗煙打發小廝進來,報說寶玉與湘雲在東平王府苟合,被李明佑抓個正著,李明佑勃然大怒,讓人喚來順天府尹,寶玉、湘雲已經被下了大獄。
屋裡一眾女眷聽說出了這樣的事情,登時大亂,人人臉色驚惶,不知所措。
賈母渾身一顫,手中捻著的玉佛珠「噹」一聲摔在了地上,半日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心急如焚,立時哭道:「我們寶玉本就生得好,又有個溫柔的性子,自然是人見人愛的。只可恨湘雲已經做了妾室,竟敢亂勾引寶玉,惹出這樣的禍事。可憐我的寶玉,哪裡吃過苦頭,如今竟被弄到那種地方去了……」說著又痛哭起來。
賈母也跟著落淚,方纔還滿心期盼,誰想突然間風雲突變,轉眼愛孫身陷囹圄,自己卻是一籌莫展。
她將湘雲送進東平王府,本是為了替賈家謀利益,誰想到了今日,不但好處沒得著,還將寶玉賠了進去,真是應了那句偷雞不成蝕把米。
世事之難測,莫過於斯。
當下賈家愁雲慘淡,王夫人只管抹淚,哭得如同摘去心肝一般。邢夫人也陪著掉淚,卻是沒有言語。
賈母到底是經過大風浪的,呆怔了半日,因開口道:「我記得,順天府府尹是賈雨村,我們賈家還是他的恩人呢,如今之計,只能一面使人去衙門,讓賈大人厚待寶玉,一面去東平王府求情,讓世子稍微消氣,不要與寶玉一般見識。」
王夫人正是一籌莫展之際,聞言頓覺看到一絲光明,連忙擦乾臉上的淚珠,開口道:「老太太說得有理,如今不是哭泣的時候,打點正事要緊。」
當下幾人商議了一番,立時便將賈璉傳了進來,賈母親自發話,讓他去見賈雨村,打點一番,免得寶玉在獄中受苦。
至於東平王府,王夫人並不願親自去求黛玉,賈母無法,只能說自己親自去,又想著黛玉素來與探春交好,上次為了黛玉,探春還曾拒絕到東平王府當妾室。
故而賈母決定,要帶上探春同行,也好藉著姊妹情,為寶玉求情。
探春被人傳至上房,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很不願去東平王府,無奈賈家是賈母當家,就算再不情願,也無法拒絕。
當下賈母讓人收拾了,即刻就帶上探春,一起前往東平王府。
坐在馬車上,探春看著賈母花白的頭髮,還有那一張本來保養極好的臉,此刻卻有些憔悴難看,彷彿一霎之間,蒼老了十歲一般。
探春看在眼裡,心中湧上幾許酸楚,卻並沒有言語。
到了王府大門前,守門的人迎上來,賈母表明身份,小廝進去通報了,不一時過來回話道:「世子妃說了,她與賈家早就斷了來往,賈家的人,一概不見。」
賈母聞言自是焦急,連忙拉過探春,賠笑道:「這是三姑娘,乃世子妃舊時的姊妹,與世子妃感情極好,特意來探望世子妃。還請你幫忙通報一聲,世子妃必定會見的。」
守門的人擺手,淡淡道:「世子妃已經將話說得明明白白,賈家的人,一概不見,就算再通報,也是一樣的。」
賈母哪肯放棄,再三哀求,無奈守門的人執意搖頭,並不肯回心轉意。
糾纏了一會兒,賈母實在沒法子,只能歎息幾聲,帶著探春打道回府。
回到賈家,不一時賈璉回來,說自己去了順天府,吃了閉門羹的事情。
賈母聽說他也鎩羽而歸,猜到必定是李明佑擱下了狠話,才令賈雨村不敢偏幫賈家。
無法可想下,賈母只能讓人向賈雨村、東平王府送錢送物,只盼著能息事寧人。
李明佑直接將送禮的人拒之門外,一樣東西都沒收,賈雨村處,倒是一律全收,卻又回說要按律辦事,不能徇私,不准賈家人前去探望。
賈母心中煩惱,又擔憂寶玉的處境,加上王夫人日日在身邊哭泣,更是鬱結於心,難以展眉。
寶玉、湘雲被押在衙門,皆是生不如死,牢中陰暗潮濕,蚊蟲鼠蟻不絕,如今又是五月天,監獄裡更是猶如蒸籠一般,難以承受。每日所送飯菜,皆是不堪之物,更兼有獄卒嘲笑打罵,簡直過得水深火熱。
寶玉本是翩翩公子,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日日夜夜痛哭流涕,只盼著家裡能有人來照應一下,將自己弄出去。左等右等,卻是並無人來。
如此過了幾日,賈雨村開堂審案,傳了寶玉、湘雲上堂。
寶玉並不知那日自己為何會做下出格之舉,在獄中過了幾天苦日子,卻是心有所悟,一上堂,就說是湘雲勾引自己,自己油蒙了心竅,才做下錯事。
湘雲在眾目睽睽之下,赤身露體了大半日,顏面盡失,又在獄中吃了苦頭,更是委頓,只靠一口氣撐著。
此時見寶玉反咬自己一口,湘雲又哭又笑,整個人癡癡迷迷,過了半日才回神,指著寶玉大罵,聲音淒厲至極。
賈雨村由著他們狗咬狗,待他們哭鬧夠了,方才一拍驚堂木,當場定了寶玉、湘雲苟合,觸犯律法,皆要監禁三年。
判完案的次日,賈雨村親自到東平王府,拜見李明佑,將斷案的情況一一回了。
李明佑讚揚了幾句,頓了一頓,卻轉了話頭道:「史氏是賈家人送來的,卻偏偏與賈寶玉做出這樣的事體,不將我放在眼裡。他們辱我太甚,雖說如今賈寶玉和史氏都受了懲罰,我心中這口氣卻是難消。」
賈雨村被他的話驚住,呆了一呆,方問道:「不知世子意欲何為?」
李明佑淡淡一笑,從容道:「此事我自有決斷,我只告訴賈大人一聲,賈寶玉、史氏都押在賈大人的衙門,大人千萬不要徇私,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
賈雨村連忙欠身,連聲表白,說自己絕不會胡作非為。
正說著話,賈雨村的隨從跪在門口,回話道:「獄卒讓人來傳話,說是史氏今日在牢中哭鬧,其狀若狂,剛才一時沒看住,她竟在大獄裡撞牆死了!獄卒不知所措,只能來請大人示下。」
賈雨村聽了,不由驚得站起身來,呆了半日,方才回頭來看李明佑,欠身道:「此事還請世子決斷。」
李明佑神色淡淡,徐聲道:「她出了那麼大的醜,生不如死,如今自己了斷了,竟是佔了便宜。」看了賈雨村一眼,毫不在意地擺手,冷冷道:「念在她到底是史家的姑娘,賈大人將她的屍身賜還史家,由著她家裡人自己打點身後事吧。」
賈雨村恭敬點頭,一一應了下來,又說了些絕不會偏幫寶玉的話兒,方才告辭著去了。
待他去後,李明佑方才回房,將湘雲的事情告知黛玉。
黛玉聞說湘雲去世,雖然並不在意這個人,到底還是歎息了兩聲,心中有些刺痛。
李明佑見她如此,不免問道:「玉兒可是覺得那史氏可惜了?」
黛玉回道:「心裡有些不舒服罷了,沒什麼。」抬頭看著李明佑,轉了話頭道:「此事已經完結,佑郎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李明佑負手而立,笑容有些冷:「還沒完呢,賈家人屢次算計你,若是只有賈寶玉一人受苦,哪裡夠本?」
黛玉不免有些驚奇,皺眉道:「佑郎打算怎麼做?」
李明佑自不隱瞞,徐聲道:「賈家在一日,陰謀詭計不斷,我們便不得安寧。為了永絕後患,我已經命底下的人,收集了賈家胡作非為、欺壓良民的證據,只要這次我能將他們告倒,以後便一勞永逸了。」
黛玉皺眉道:「大凡世家,都有些齷蹉事情,賈家也不例外,若是想查胡作非為的事情,倒是並不難,總能尋出幾件來。只是,賈家到底是百年世家,就算如今敗落了一些,但根基還在,並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
黛玉當初住在賈家,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賈家是什麼樣的地方,她又豈會不知。
表面看,繁花似錦,私底下,卻是有不少無法上檯面的髒事兒。平時不為人知,但若是有心追查,卻是有跡可循。
李明佑擺手,聲音中蘊著自信:「我又豈會打無把握的仗?我一早就知道,京中世家行事囂張,百姓深受其苦,令皇上十分頭疼。近兩年,皇上有心查抄一兩戶人家,殺雞儆猴。皇上既有這樣的心思,我若是去提賈家,皇上豈會不順水推舟?前兩日,我便去宮中找皇上哭訴了,說賈家害我顏面盡失,我也不能讓他們好過,故而收集了賈家貪贓枉法的證據,呈給皇上,讓他親自決斷。想來,用不了幾天,就會有消息的。」
黛玉聽了不由失笑,指著李明佑道:「明明是你自己布的局,你卻偏裝出委屈的模樣,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李明佑也是一笑,慢慢道:「我的計策,只有你我知道,至於其他人,絕不會覺得,那是一個局。」
世人是最重面子的,沒有人會想到,李明佑竟為了出一口氣,設計了寶玉、湘雲,連被人嘲笑戴綠帽子,顏面受損,也不在乎了。
黛玉見他一臉自信,不由失笑,心中卻是明白,眼前這男子,一舉一動,都是為了自己。





072 世家敗落


李明佑等了幾天,宮中卻沒消息,不由有些坐不住,這天起來,與黛玉說了一聲,便進宮去了。
黛玉近來已經習慣了有他的日子,此時不由有些不習慣,看了一會子書,便與雪雁、春纖一起做針線活兒,稍稍排解心中的惦念。
及到了午時,黛玉擱下針線,喚過窗外的小丫頭秋兒,問道:「世子可回來了?」
秋兒忙道:「還沒呢,世子妃不如將午膳傳來,自己先用了,免得傷了身子。」
黛玉搖頭道:「罷了,我並不餓,還是再等一會兒吧。」
話音剛落,便聽得李明佑在窗下道:「世子妃不聽話,竟不按時用飯,我可是要生氣的。」一面說,一面踏步進了屋。
黛玉忙起身相迎,給他寬衣,笑著道:「總算回來了。」
李明佑點著她的鼻子,佯怒道:「玉兒別笑,你不聽話,這會子我正生氣呢。」
黛玉知道他是假裝的,不但不害怕,反而越發笑靨如花,朝他呵了一口氣,嬌聲道:「佑郎生氣,打算怎麼懲罰為妻?」
李明佑見了她的嬌態,不由心中大動,拉過她親了一口,方笑著道:「如何懲罰,到了晚上,玉兒自會知道了。」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深意,羞得粉面流霞,啐了一口,方轉了話頭道:「別不正經了,還是說說你進宮的事兒吧,到底怎麼樣了?」
李明佑微笑道:「自然是妥當的,皇上有心打擊世家,當日我提了賈家,皇上便起了心,後來命人去打聽了一番,發現賈家近年來很是囂張,後來元妃上位後,更是出了許多欺男霸女的惡事。皇上得知後,龍顏大怒,已經下了抄家的旨意,又念著我因為賈家吃了虧,故而讓我帶著人,親自經辦此事。」
他說完,注目於黛玉,問道:「賈家,到底是玉兒你的親眷,雖說彼此情分淡了,但總算是有些關係的。我此次動手,再無迴旋的餘地,玉兒你可要想清楚了,萬不可因為此事,跟我生分了。」
黛玉搖頭,淡淡笑道:「佑郎何出此言?我並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賈家那般待我,我若還顧念著他們,也忒可笑了。何況,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他們的所作所為,為自己招來災難,本就屬罪有應得,我心中縱然有些不舒服,卻絕不會讓賈家的事情佔據我的心思,更不會插手,你只管做該做的事情去,不必管我。」
伸手理了理李明佑的衣襟,遲疑了一會兒,旋即道:「賈家其餘人,我都不理會,唯獨三妹妹、四妹妹,與我情誼甚好,也是賈家最明事理之人。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佑郎查抄賈家時,能護著她們一些。」
李明佑溫然看著她,問道:「你們情誼很好嗎?」
黛玉頷首,唇邊露出追憶的笑容,輕輕道:「情同姊妹,當初我在賈家處境艱難時,唯有她們,依舊與我親近,讓我很安慰。」
李明佑聽了,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少不得徇私一回,保全了她們兩人,也全了你們的姊妹情誼。」
黛玉聞言不由有些驚喜,抬首道:「當真可以嗎?」
李明佑毫不遲疑,溫然道:「我是絕不會哄你的,何況,她們兩個是姑娘家,對於賈家的髒事情,絲毫都沒沾染,保她們無恙,皇上絕不會介懷。」
黛玉拉住他的手,輕輕道:「雖然佑郎說得輕描淡寫,但當中必定有為難之處,佑郎肯為我用這番心思,我實在感動。」
李明佑擺手道:「算不得什麼,玉兒何必跟為夫客氣?」頓了一頓,問道:「不知玉兒打算將她們安頓在哪裡?若是想讓她們來東平王府,也是無礙的。」
黛玉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必來東平王府,雖然我知道你不介意,但她們到底是賈家的人,若是來這裡,必定是有閒話的,還是將她們送到我那莊子去,我有閒了,與她們聚一聚,也就是了。」
李明佑向來對她百依百從,聞言自是頷首,應道:「玉兒此言有理,就這麼辦吧。」說著,讓人送上飯來,與黛玉一同吃了之後,方才向黛玉說了一聲,帶著人前往賈家。
賈家近來烏雲罩頂,很是慘淡,王夫人因為寶玉入獄,已經病倒了,至於賈母近來身子有些不爽利,正在床上歪著,與邢夫人、鳳姐兒說話。
賈母素來將寶玉當成眼珠子一般愛護,縱然寶玉出了事,心中也是惦記的,故而此時正喚過鳳姐兒,吩咐道:「雖然賈大人那邊,並不許我們去探視,但監獄那地方,向來是有錢便能去的。你讓璉兒多拿些銀子去打點,務必要讓寶玉吃好穿好,不能讓他過得太淒慘。」
鳳姐兒聽了,雖然自己並沒有管家,但賈母親自發話了,也只得頷首道:「老太太放心,我知道的。」
邢夫人給賈母喂茶,勸道:「老太太不必心急,雖然寶玉被判了三年,但只要我們想出法子,必定能將他救出來的。」
正說著話,突然門房進來,匆匆報說:「老太太,東平王世子來了,說是帶了聖旨,讓老太太帶著閤府的人去接旨。」
賈母聽了先是一愣,復又大喜:「無緣無故的,皇上怎麼會下旨來?莫非元妃在宮中復寵,皇上愛屋及烏,特意赦免了寶玉?」
邢夫人聞言,連忙接口道:「必定是這樣,老太太,這可是大喜事呢。」
賈母點了點頭,喜笑顏開,也沒心思顧忌傳旨的人是李明佑,只擺手道:「快大開正門,讓傳旨的人進來。」一面說,一面讓底下的人將王夫人等召來,一起到正廳迎旨。
及到了廳上,見李明佑一臉寒霜,賈母有些心驚,在鴛鴦的攙扶下,跪下行禮道:「臣婦賈史氏率榮國府上下人等,恭迎聖旨。」
李明佑勾唇,笑容卻無一絲溫暖,淡淡道:「人似乎到得很齊,再好不過。」
賈母摸不著頭腦,皺眉道:「世子此言何意?」
李明佑哼了一聲,冷笑道:「賈老太君,我一早就警告過你們,之前的事情都罷了,我不與你計較,但你若是再敢算計玉兒,休怪我不客氣。你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有今日之禍,實是罪有應得。」
賈母聽了,心中驟然湧起不祥的預感,忙問道:「今日之禍?老身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李明佑負手而立,晴光映照在他臉頰上,說不出的風度翩翩,然而他的聲音,卻是淡漠清寒,讓人如墜冰窖:「本世子今天過來,是奉皇上旨意,查抄榮、寧兩府。」
李明佑這番話說完,賈母身子發顫,整個人都驚呆了,她身後的眾人,也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李明佑並不管他們臉色如何,從容將手中的黃綢展開,宣了旨意。
旨意中稱,賈家世代受皇恩,卻不知謹慎行事、回報皇恩,反而依仗權勢,犯了不少大罪。
榮寧兩府,上樑不正下樑歪,賈家眾人不但因錢財欺男霸女,更窩藏江南甄家的財物,犯下不少犯禁之事。
兩府行徑,令龍顏震怒,定旨削去賈家兩個世職,賈家上下人等,都抄家收監,送進順天府,至於犯了人命官司的賈赦、賈璉及賈王氏鳳姐兒,則必須收押進刑部牢房,一一審明後,按罪論處。
闔府眾人,只有李紈因是寡婦,清靜守節,弱子年幼,皇上開恩,允李紈帶著幼子和梯己,離開賈家,回娘家安身立命。
李明佑宣完旨,賈母臉色驟變,彷彿瞬間蒼老了十幾歲一般。
李明佑冷冷看著賈母,冷笑道:「老太君身子挺硬朗,聽聞噩耗,竟沒暈倒,那本世子再告訴你兩個消息,看你是否撐得住。」
說著,踏步朝賈母的方向走近兩步,語氣森冷無比:「皇上說,賈家罪惡滔天,其中不乏元妃從中支持的緣故。為了正後宮綱紀,讓后妃引以為戒,皇上已經決定,過幾天就廢了元妃之位,降其為嬪,打進冷宮,非死不得出。至於貴府的賈政,雖在外地為官,但賈家出了事情,他豈能倖免?自是要即刻罷免官職,回京受審才行。」
李明佑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將賈母所有的希望都斷絕了,令她恍然明白,賈家竟已是置身懸崖,危險得讓人心驚。
連連遭受沉重的打擊,賈母再也承受不住,嚶嚀一聲,終於昏了過去。
李明佑見狀,目光依舊冰冷如水,掃了一眼,擺手道:「若是就此死了,倒是便宜她了,去請個大夫來,將她救醒了,本世子要讓她親眼看看,賈家百年世家,一朝敗落,到底會淪落到多麼淒慘的地步。」
因了黛玉之故,對於賈家,李明佑一向是極厭惡的,此刻見賈母暈倒,也並不同情,心中依舊冷漠如冰。
李明佑此行,帶了不少侍衛,皆是精明能幹之輩,此刻聽到他發話,立刻有人站出來,應聲去了。
接下來,李明佑的目光,從賈家上下人等身上流轉而過,冷笑道:「各位此刻應該很害怕吧?哼,難受的日子,才剛剛開始,你們可要撐住才行。」
他說完,將目光轉向隨從,淡淡道:「旨意已經下了,還不分頭行事?不過,在你們動手之前,我倒是想囑咐兩聲,賈家的府邸,很是華麗,你們抓人翻箱子,我不管,但這府邸的房屋和花木等物,卻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眾侍衛聽了這話,不由有些訝然,卻不敢違逆,只能一一應了。
李明佑又招來自己的貼身侍衛,囑咐他們將探春、惜春兩姊妹帶離賈家,送至黛玉的莊子。
待事情交代妥當,眾侍衛行禮告退,方分頭下去行事。
片刻功夫,賈家便喧鬧起來,李明佑端了一杯茶,慢慢悠悠品著,臉上的笑容從容殘忍。
他李明佑,可不是什麼善男性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有人敢犯自己,絕不饒恕。
這是他的信念,後來,黛玉出現後,他更是一早就下定決心,要用盡全力護黛玉周全,欺負黛玉的人,自己必定要十倍百倍奉還!
賈家屢次算計黛玉,今日,到了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因有大夫救治,不一時功夫,賈母便甦醒過來,眼珠子看著賈府無數士兵來來往往,家中的主子,分男女用繩子綁著,面色驚恐,不知如何是好,至於奴才,則都是用一條繩子捆著,彷彿一串螞蚱似的。
賈母看著心酸,默默流了一會兒淚,行到李明佑面前,哀求道:「世子,千錯萬錯,都是老身的錯,玉兒受的苦楚,也因老身而起,求世子開恩,一切罪責,老身一力承擔。」
李明佑冷笑,哼道:「一力承擔?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承擔得起嗎?」言罷拂袖,別過臉去,不願再多言。
賈母心中失望,卻不肯死心,一直在李明佑身邊苦求,無奈李明佑卻是鐵石心腸,任由她哭到嗓子沙啞,也不曾回頭一顧。
可歎薛寶釵,薛家已經被抄沒,薛蟠被處斬,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帶著病重的薛姨媽,在賈家依附著度日。
偏偏時運不濟,竟遇上賈家被抄,將她們牽連入內,也被綁了上來。
薛寶釵本打算,見了主事的,便表明自己與賈家無關,以求脫身。
及後,卻是看清來人是李明佑,薛寶釵驚詫之餘,只能將心中的思量放下,將頭垂得低低的,生怕被李明佑看見。
在李明佑手頭上,她很是吃了一些虧,自然也學乖了,不敢去招惹。
薛寶釵卻是不知,李明佑一直記著她的所作所為,一見她過來,便是認了出來,雖是沒呵斥,卻悄悄喚過侍衛,讓人將她和薛姨媽一起,送進順天府的監獄,讓薛寶釵嘗一嘗蹲監獄的苦頭。
眾侍衛行動迅速,不一時便將賈家所有人收羅捆綁了,又將財產都查抄了,登記成冊子。
別的都罷了,唯獨賈母、王夫人處,有不少禁用之物,免不得又給賈家添了一樁罪責。
按照旨意,賈家男女皆下了獄,就連年事已高的賈母,也沒有倖免。
賈家一倒,牽連甚重,原本跟賈家有來往的紛紛撇清關係,有的甚至落井下石,如此一來,賈家貪贓枉法的罪證,竟又多了幾樁。
寶玉在順天府大牢的日子淒惶無比,本日日盼著家人來救,這天終於見著親人,卻都是犯了事情被抓進來的。
寶玉萬念俱灰,等待了這麼多天,不但沒盼來好運,反而最後的希望,也被斷了。
這樣沉重的打擊,令他承受不起,當天便病倒了,神智不清起來。
賈母、王夫人本就身子不適,此時見寶玉病倒,不免添了樁心事,加上過不慣獄中的日子,也病倒了。
因一死便一了百了之故,李明佑並不願意便宜他們,偏要他們活受罪,來消解心中的怨恨。
他一早發了話,獄卒別的都不必管,但一旦賈家人生了病,一定要請大夫,不能讓他們就此死去。
他很明白,對於過慣了好日子的賈家眾主子而言,活著,反而比死更難受。
因有了李明佑的吩咐,獄卒自是時時留意,雖然照獄中的規矩,百般欺辱賈母等人,但一旦他們病了,卻喚來大夫照應,唯恐他們撐不住。
不幾天,賈家的僕人奴婢,皆是入冊官賣了,雖然依舊是為奴為婢,但比起在牢獄中吃苦受罪,卻是要好上很多。
眾僕婦丫鬟在監獄中受了不少苦楚,早就怨聲沖天,此時得知能出獄,都是精神奕奕、喜笑顏開,彈一彈衣襟,便跟著新主子走了,瞧都沒瞧賈母等人一眼。
過了一段時間,被抓進刑部大牢的賈赦、賈璉及賈王氏鳳姐兒,都審明瞭罪狀,定了懲罰之刑。
賈赦近年來貪圖享樂、胡作非為,為了幾把扇子,污蔑扇子的主人石呆子拖欠官銀,將石呆子弄至下獄抄家,石呆子本人,因不堪牢獄苦楚,自盡而死。
此事本做得極為隱秘,但李明佑有心翻查,自是一一盡知,此刻翻出來,賈赦在劫難逃,被定了欺壓良民之罪,流放到邊塞,充軍為奴。
賈璉協助賈赦,罪不容恕,定了與賈赦一起流放,終生為奴。
至於鳳姐兒,為了銀錢,助人搶奪張金哥,導致其自縊死亡之事,被拉扯出來,加上她又私自放印子錢,壓搾平民,數罪並罰,定了終生監禁。
不久賈政被押解回京,刑部的人細查,竟發現他表面上清正廉明,私底下卻也有貪墨之舉,身邊的侍從更是過分,做了不少仗勢欺人的惡行。負責調查的官員將此事上報,皇上親筆御批,賈政行為不端,又不知約束下屬,罪證昭昭,同樣將賈政發往邊塞,充做軍奴,以示懲戒。
至於順天府眾人,皆是定了三年監禁,不許人來探視,等刑罰期滿,方可出獄。
如此,賈家眾人的結局,大致就此定了。
百年世家,一朝敗落,淒惶無比,再無翻身的機會。





073 入住舊居


賈家眾人的下場,黛玉自是有所耳聞,心中雖然有些刺痛,卻也不過歎息了兩聲。
李明佑見她如此,心頭彷彿壓上了一塊大石,忙問道:「玉兒是不是覺得心中不忍?」
黛玉搖頭,徐徐道:「我豈會不忍?他們有今日,都是自己種的因,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當初在賈家時,鳳姐姐也是極疼我的,如今她落得終生監禁,實在可憐可歎。」
李明佑見她傷感,忙道:「雖然已經判了刑,卻也不是沒法子的,玉兒若是覺得不忍,不如我來想想法子,助……」
黛玉不以為意,止道:「佑郎不必想法子,鳳姐姐自身,的確有罪,我雖然同情她,卻不能做國法不容的事情。畢竟,她手上是有人命官司的,我若是顧念私情幫她,豈不成了是非不分之人?為人者,有小義有大義,我絕不會捨大就小。」
頓了一頓,唇角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旋即道:「我讓你救三妹妹、四妹妹,是因為她們兩人,雖是賈家的閨秀,享受了權勢帶來的好處,但心地善良,從不曾沾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她們值得救,至於其他人,不在我考慮之列。」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不禁讚道:「玉兒你恩怨分明,若天下的人都如你這般,倒是能清明不少。」
黛玉微微紅了臉,笑著道:「我可沒你說的那麼好,不過是個小女人罷了。」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其實這一次,賈家有一個人是極幸運的。」
李明佑早聽黛玉說起賈環的事情,聞言立刻會意,微笑道:「你是說賈環?」
黛玉輕輕頷首,道:「當初我不忿賈家對我的所作所為,特意去勸賈環離開賈家,創一片天地。他肯聽我的話,隻身寄住在迦葉寺,一住就是大半年。如今賈家落魄,他在外面,反而躲過了一劫。」
李明佑也是感歎,徐徐道:「這正應了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運氣既不錯,也沒人提起他這個人,就由著他去吧。」
黛玉聽他並不在意賈環,也沒在提,伸手倒了兩盞茶,給李明佑遞了一杯,自己端了另一杯抿著。
雖然屋子裡不乏伺候的丫鬟,但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黛玉總是喜歡自己動手。
李明佑接了茶,喝了兩口,方才歎了一口氣,徐聲道:「你心中有大義,不肯是非不分,救鳳姐兒和賈老太太,只可惜旁人不知,必定會說,你與賈家有血緣之親,賈家落難,你卻不施援手,未免太過冷血了。」
黛玉毫不在意,溫婉道:「我如今也看透了,旁人的想法,我何必在意?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讓旁人羨慕嫉妒去吧。」
李明佑呵呵一笑,很是稱讚了幾句,旋即將黛玉攬在懷中,認真問道:「那麼玉兒,你如今的日子,過得可還順意?」
黛玉明眸如水,唇角浮現出一抹笑意,雖是沒答話,但那笑容,卻是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李明佑答案了。
平心而論,黛玉是極幸運的,天下間的女子,難得有她這般好運氣。
她的夫君,是自己相中的,婚前一起經歷風雨,感情深厚,婚後,夫君處處體貼,新房裡的陳設,皆是按照她的習慣改造好的,榮顯院中的下人,個個都恭順有禮,沒一個敢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唯一遺憾一些的,是東平王妃田氏有些擰不清,東平王色令智昏,也偏向田氏,令黛玉有些不舒服。
不過,雖然公公婆婆不貼心,但夫君是個好的,不但堅守婚前不納妾的承諾,還時時留意,唯恐自己過得不如意。
為了不讓自己受田氏的氣,李明佑一早就明說了,平時不出去行晨省之禮,就是去行禮,他每次也是陪伴左右,田氏縱然有心刁難,也是沒法子施展。
現在的黛玉,每天起來,就是讀讀書,閒來做些針線活兒,生活得優哉游哉。
李明佑見她笑靨如花,立時明白她心中是滿意的,鬆了一口氣,笑著道:「其實我一直有些擔心,唯恐你日子過得不舒服,如今見了你這神色,我倒是放心了。」
黛玉神色安詳,聲音中滿是柔情:「有佑郎護著我,我自是喜樂平安的。」
李明佑聞言自是歡欣,須臾卻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這王府的長輩,都是不貼心的,雖然見面的機會少,但到底是住在一起的,此時雖然平安無事,但長久下去,卻是不妥當。」
黛玉聞言稍稍錯愕,看著李明佑,問道:「佑郎如此說,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李明佑伸手撫上她的粉頰,朗聲道:「玉兒就是玉兒,真是瞭解我,不錯,我的確有想法,我打算搬出東平王府,不讓你再受一絲閒氣。」
黛玉吃了一驚,皺眉道:「搬出去?你可是東平王府的世子,理應留在這裡,好好照顧公公,多盡孝道,怎麼能輕易搬出去?」
李明佑凝眸看她,緩緩道:「我身上的責任,我並沒有忘記,但我心中實在不甘。我們新婚第二日,田氏便說你身子不好,要讓我納妾,選的還是曾經與你情同姊妹的史氏。擺明了,她一點都沒將你看在眼裡,父王也糊塗,不但不呵斥田氏,反而站在她那邊,那淡漠的態度,我終生難忘。」
他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聲音清朗堅決:「有這樣的公公婆婆,你的生活,就算能一時安逸,將來也必定是艱難的。我已經想好了,要去回了姑姑,我們暫且挪出去,十天回來一次,免得以後鬧翻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黛玉聽他言語中俱是體貼,心中自是感動,沉默了半晌,才道:「佑郎,你肯如此為我打算,我很感動,但百善孝為先,貴妃娘娘就算再疼你,也不會同意你的提議。」
李明佑淡淡一笑,道:「這一點你不需擔心,我自不會說,是因為你要搬出去,另找個合情合理的借口,事情自然就妥當了。田氏與我素來不和,近年來更是想暗害我,好讓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私底下,她已經做了好幾次小動作,多虧我心思警惕,才沒有被她害了去。」
黛玉還是首次聽到這番話,不由訝然道:「竟有這樣的事情?」
李明佑頷首,輕歎道:「只可惜,田氏行事警惕,我手頭上並沒有什麼證據。罷了,這事情以後再算賬,至於如今,還是先搬出去再說。姑姑向來是極疼愛我的,也知道田氏有害我之心,不過是因父王一心在她身上,才一直隱忍不發。這一次,只要我去姑姑面前哭訴一番,說在王府過不下去了,以姑姑疼愛我的性子,自然會答應的。」
說著伸手拉住黛玉,認真問道:「這些天來,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如今,我只問你一聲,玉兒,你可願意隨我搬出去,我們一起,在外面過逍遙日子,再不理會王府的是是非非,可好?」
黛玉聽了他的描述,心中不免浮想翩翩,若真搬出去,過兩人世界,倒是不錯的。
到那時,無論自己做什麼,都不會有人指手畫腳,與當初莊子上的日子相比,必定相差無幾。
想到這裡,黛玉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輕啟丹唇,聲音中含著感動喜悅:「佑郎,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我打算,我豈會不願意?」歎了一口氣,神色稍微轉為黯然,旋即道:「只是真想搬出去,卻不是易事,就算說服了貴妃,公公那一關,並不怎麼好過。」
李明佑拍著她的手,溫然道:「那些事情,留著我去操心,只要玉兒你願意搬出去,為夫必定讓你如願。」
黛玉歡快一笑,凝眸看著李明佑,問道:「佑郎這主意,既想了很久,那麼佑郎可曾想過,要搬到哪裡去。」
李明佑呵呵一笑,道:「這地方,你必定是滿意的,當初你在賈家時,住在大觀園,曾告訴我那地方甚是幽靜,亭台樓閣,無不精巧奪目,是一個好去處。那時我便知道,對於大觀園,你必定是極喜愛的。之前賈家被抄時,我特意囑咐了底下的人,不許他們破壞賈府的府邸花木,為的,就是收拾一番,我們便能搬進去了。」
黛玉聽他想得如此周到,心中漾起脈脈溫意,沉默了一會兒,卻是搖頭道:「你記得我的話,我很欣慰,大觀園的確是個好地方,但在那地方的回憶,卻不算美好。若是搬到那裡去,我心裡多少會有些不舒服的。」
李明佑聽了,有些驚奇,皺眉道:「既是好地方,你為何不願回去住?」心中思緒電轉,沉吟了一會兒,卻是明白過來,摟著黛玉道:「我明白了,當初你住在那裡時,是寄人籬下,雖然住的地方不錯,也有姊妹相伴,但那些伺候的僕婦丫鬟,必定狗眼看人低,賈家那二太太又處處為難你,你的日子,想必是極艱難的,是也不是?」
黛玉聽他輕而易舉猜中了自己心頭所想,不由有些感慨,低下了眼眸,因為回憶起當初在大觀園的艱難,神情有些悲涼傷感。
李明佑看在眼裡,不免很是憐惜,溫言道:「玉兒,過去的日子,因我不在,你受苦了。這次若是重回那地方,你卻是不必擔心,因為以後,那地方的主人是你,什麼事情都由著你做主,無論哪個僕從丫頭,都不敢給你臉色看。你在那裡,只會覺得舒適,絕不會有絲毫不自在。」
緊緊攬著黛玉,旋即道:「大觀園的確不錯,我見了也是喜歡的,雖然我一心盼著與你去那裡同住,但我心中,始終你最重。倘若你當真不願意去那裡,我自是不會勉強,咱們再另挑個地方,也就是了。」
黛玉抬起頭來,卻是搖頭道:「罷了,不必換地方了,一則,正如你所言,若是去了那裡,凡事都是我做主,以前種種,絕不會重演,大觀園景致又好,住著很不錯;二則,大觀園離東平王府並不遠,若是想回來盡孝道,倒是極方便。」
李明佑聽她應了,不由笑道:「玉兒願意就行了。」
黛玉點著他的額頭,轉了話頭道:「我們在這裡說得熱火朝天,皇上那裡,若是知道你算計賈家的府邸,也不知會不會答應。」
李明佑聽了,卻是絲毫都不擔心,朗聲道:「旁人若是要賈家的府邸,也許無法如願,但有你在,我又怎麼會不能如願呢?」
黛玉睜圓了眼睛,疑惑問道:「怎麼扯到我頭上了?」
李明佑眉眼間浮現出幾絲自信,嘿嘿一笑道:「賈家欺辱你這個孤女,將林家的財產都謀奪了,此事我與你初識時,就已經知道了。我心中一直不服氣,很想替你討回來,但賈家的東西,查封後都入了國庫,我也不好去要。如今難得有機會,豈能不好好把握?何況,當初你受封為郡主,因說不願虛耗庫銀,沒有要郡主府邸,皇上到如今還稱讚你與眾不同呢。如今,我們提說要賈家的府邸,順手的人情,皇上豈會推脫?」
黛玉聽了他這番分析,才明白過來,不由笑道:「以前倒是沒發現,我的夫君,竟是個極會算計的。」
李明佑毫不謙虛,反而摸著自己的臉頰,徐徐道:「我的好處還多著呢,玉兒,你跟著我,將來必定是一生享福的。」
黛玉啐了一口,薄嗔道:「享不享福我不知道,但眼前有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我倒是見著了。」
李明佑失笑,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才道:「竟敢嘲笑夫君,膽子也忒大了。」
因談完了正事,夫妻兩笑鬧了一陣,李明佑因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我便進宮去,將我的打算告知姑姑和皇上,將事情定了,也好早些安心。」言罷囑咐黛玉要按時用午膳,方才起身去了。
之前雪雁、春纖一直在外間伺候,對於兩人的談話,聽到了一些,此刻見李明佑走了,忙擁進來伺候。
雪雁一走進來,便朝黛玉行禮,口中道:「恭喜世子妃了。」
自從黛玉出嫁以後,雪雁雖叫慣了姑娘,卻也漸漸改了稱呼,省得外人聽見了不自在。
黛玉不由驚訝起來,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我有什麼喜事?」
雪雁笑嘻嘻的,聲音也很是歡愉:「世子處處為世子妃著想,為了世子妃,竟肯搬出東平王府,世子妃得此佳婿,難道不該道一聲恭喜嗎?」
黛玉臉上飛起些許紅霞,啐了一口,方才道:「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他為了我,肯做到這一步。」
春纖抿唇道:「有什麼想不到的?世子對世子妃死心塌地,就算世子妃想要天上的月亮,世子爺也會摘下來,換佳人一笑。」
因知道黛玉臉皮薄,調侃了兩句,便沒有再說,而是轉了話頭道:「照世子的說法,用不了多久,我們便要搬到大觀園去了。那地方住了不少年頭,建得也精巧,回去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世子妃可想好住在哪一處?不如還是住瀟湘館,好不好?」
黛玉搖頭道:「瀟湘館景致很好,只可惜住進去之後,才知道青苔濕滑、潮氣太重,於我的身體並無好處。當初我曾想換一處地方,卻又顧忌自己始終是客居,不好意思開口。」歎了一口氣,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別的地方都罷了,三妹妹的秋爽齋,地方開闊幽靜,景致也好,就去那地方吧。」
雪雁聽她選定了地方,因笑道:「秋爽齋倒也不錯,這兩天,我們先收拾起來,等世子一說定了,即刻就能搬走,省得到時候忙手忙腳。」
黛玉失笑,點著她的額頭,嗔道:「你也太心急了,一則,世子進宮去,未必能事事順利;二則,就算說定了,也得先將大觀園收拾收拾,才能過去的。」
雪雁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道:「早做打算,總沒壞處的。」
主僕三人說笑著,因已近午時,春纖便出去傳了膳,伺候黛玉用了,方才與雪雁輪流著出屋去吃飯。
到了晚上,李明佑回來,黛玉問起時,方才知道,華貴妃處,聽了李明佑的苦求,雖然不願他搬出去,但因知道田氏不是個好相與的,生怕李明佑、黛玉有所損傷,故而鬆口答應了。
至於皇上那邊,也是極爽快的,大筆一揮,將榮、寧兩府的府邸,盡數賜給黛玉了。
自此,榮寧兩府一朝易主,皆成了黛玉的囊中之物。
黛玉不免有些目瞪口呆,訝然道:「大觀園地方就夠開闊了,竟連榮、寧兩府都給了我,皇上未免太大方了些。」
李明佑嘿嘿笑道:「皇上知道賈家欺辱你,有心想補償,何況,這兩處府邸地方雖然開闊,但值錢的箱籠、陳設早就盡數收進國庫,府邸算不得什麼,皇上自不會小氣。皇上已經吩咐了底下的人,將榮、寧兩府的地契、房契都轉到你名下。」說著行到黛玉身邊,欠身道:「以後為夫就要依傍玉兒過日子了,玉兒可要好好對待為夫,千萬不能將為夫掃地出門。」
黛玉莞爾,笑了一會兒,斜睨著他道:「只要你表現好,我自不會趕你,但你若是敢欺負我,休怪我不留情面。」
打趣了幾句,黛玉因問道:「接下來,公公那邊,夫君打算怎麼說?」
李明佑笑道:「先保密,明兒個你只管看戲好了。」
黛玉嘟著嘴,忙開口追問,無奈李明佑一臉神秘,執意不說,黛玉只能笑罵了幾聲幼稚,就此罷了。
次日起來,兩人梳洗妥當,用罷早膳,方才帶著僕婦丫鬟,到東平王的住處請安。
此時東平王已經上朝歸來,正與田氏在窗下品茶說話,見他們進來,淡淡道:「野了好些天,竟還知道出來請安,真讓本王受寵若驚。」
李明佑不語,拉著黛玉行了禮,方才道:「並非兒子不願來請安,只是府中流言太多,兒子沒有臉面出門。」
東平王聞言自是錯愕,皺眉道:「這是什麼話?誰敢讓你沒臉面?」
李明佑以手掩面,裝出一副傷心的模樣,歎道:「兒子豈會欺騙父王?上次史氏偷人的事情,闔府都是知道的,雖然面上沒說什麼,但私底下,卻是嘲笑兒子沒用,才會被人戴綠帽子。哎,兒子不過二十歲年紀,便被人如此嘲笑,實在是男人最痛。」
黛玉聽了,雖不知李明佑為何會將話扯到這方面,但丈夫既開了口,自己做妻子的,自當支持才是。
故而她沉吟須臾,立刻接著李明佑的話頭道:「世子這些天,日日長吁短歎,說自己已經淪為滿京城的笑柄,今後在親朋好友面前,只怕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他們夫妻說完,東平王臉上浮現出幾絲歎息,皺著眉沒說話,卻是橫了田氏一眼,目光中透出責備之意。
到底,李明佑是世子,對這個兒子,東平王到底有幾分在意,李明佑戴了綠帽子,東王府也沒面子,東平王心中早就悔不當初。
當然,東平王是男人,就算覺得當日自己做錯了事,也不會自責,一切責任,都讓他推到田氏身上。
田氏見他一臉責備,心中很是煩惱,想了想開口,望著李明佑道:「此事我的確有些責任,但史氏進了你的門,該由你自己管教,與我有何關係?」
李明佑輕哼,聲音低沉:「田王妃覺得自己沒錯嗎?那史氏進門之前,便是對賈寶玉有情的,田王妃故意將她塞給我,不是成心看笑話嗎?」
田氏被他的話噎住,沉默了半日,復又開口,聲音有些不耐煩:「史氏的情況,我並不清楚,我已經答應了,以後再不管你房中的事情,你還想怎麼樣?一點小事,何苦總揪著不放?」
李明佑深深歎息,黯然道:「我倒不想小氣,無奈府中的人一直在議論這件事,讓我無法消停。」
田氏聞言,臉色陰沉起來,礙於東平王在場,不敢發作,反而以溫和的語氣道:「之前我早就下命,不許人議論這件事,沒成想,竟還有人敢說閒話。罷了,待會兒我再將管事叫來,吩咐一番,務必讓世子耳根清淨。」
李明佑依舊一臉愁容,歎息道:「田王妃美意,我心領了,哎,出了這樣的醜事,就算他們不說閒話,但看我的目光,必定也是帶著鄙視的。」
田氏聽了這話,不由有些無言以對。
沉默了一會兒,卻是東平王開口,打破了寂靜:「這也不行,那也不好,依佑之你自己的想法,到底想要如何?」
李明佑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清了清嗓子,徐徐道:「我在府中顏面無存,日子幾乎過不下去,無可奈何之下,我只能帶著世子妃,出府別居,還望父王開恩應允。」
田氏聞言,不由眼前一亮,倘若李明佑搬出去,這偌大的王府,自己可就能一手遮天了。
雖說人不在眼皮底下,不好下手暗害,但自己動了這麼多次手,也沒傷著李明佑分毫,可見,自己的手段,在李明佑面前,並沒有什麼作用。
既如此,還不如讓李明佑遠離王府,日子長了,東平王與他的情分,必定就淡了。
到那時,只要自己將東平王糊弄好,世子之位易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她心中思量著,漸漸拿定了主意,李明佑搬出去,於自己好處極大,自己不妨開口支持,將李明佑夫妻一起掃地出門。
田氏的想法,東平王自是不知的,只瞪著李明佑,變了臉色,皺眉道:「你要搬出去?」
李明佑頷首,道:「我也不想走,但是,此處是我的傷心地,我實在不能久留。」歎了一口氣,凝視著東平王,旋即道:「父王是知道的,我自十六歲起,風流不羈,見過我的女子,多為我傾倒,對我死心塌地。偏偏這史氏,已經成了我的妾室,竟還想著偷人,我身為男人,被她傷得沒有一絲尊嚴了。我甚至懷疑自己,對自己沒了信心,繼續留在東平王府,這事情就永遠壓在心頭,時日長了,必定抑鬱成疾。」
黛玉見他一直做戲,心中好笑,臉上卻是絲毫沒露出來,憂心忡忡地道:「事情已經過去了,世子一直念念不忘,很傷身體的。」
田氏沉默須臾,歎了一口氣,向東平王道:「世子大了,凡事都能自己拿主意,他既覺得留在王府是煎熬,不如王爺依了他,免得他憂思過甚,悶出病來。」
東平王聞言,沉默了半晌,方才看著李明佑,擺手道:「罷了,你不必再說刺心的話了,你要出去,我不攔著,但不許搬得太遠。」
見李明佑一臉抑鬱,東平王心中也是歎息,並不願違逆兒子的心意。
何況,田氏與李明佑不和,他並非一無所知,搬出去,大家都鬆快些,自己也能耳根清淨,倒是不錯的。
李明佑聽他鬆了口,心中自是歡喜,朝黛玉擠了擠眼,方才將目光轉向東平王,欠身道:「兒子多謝父王體恤。」
東平王歎氣,因問道:「不知你想搬到什麼地方去?」
李明佑回道:「昨兒個我進宮探望姑姑,可巧遇上皇上,皇上說我前段時間差事辦得不錯,又想起世子妃受封為郡主後,並沒有郡主府,故而做主將榮、寧兩府賜給我們。我想著,那地方倒也不錯,離東王府也不遠,不如住到那裡去,倒是省便。」
東平王聞言,沉吟了一會兒,擺手道:「罷了,就依你的主意吧。」囑咐了幾句,方才讓李明佑、黛玉告退。
黛玉心中有滿腹的話要說,但礙於外人在場,直到與李明佑回了寢屋,方才有機會一吐而快。
笑看著李明佑,黛玉嬌聲道:「我倒沒想到,世子不但主意多,還極會演戲,連公公都被你的話騙住,竟允了你的請求。」
李明佑負手而立,淡淡笑道:「這樣的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黛玉失笑,靜了一靜,因問道:「大觀園那邊,必定得修整一番,我們什麼時候能搬過去?」
李明佑沉吟道:「大約半個月的功夫,也就夠了。那大觀園地方大得很,又只有我們兩個去住,是極寬敞的。到時候,春夏秋冬,不同的季節,住不同的院子,賞看不同的景致,倒是極有趣的。」
黛玉聽了他的想法,不免拍手叫好:「之前我還想著,擇定一處住就算了,倒是沒想過,可以時常挪動的。」
李明佑含笑凝視著她,眸中柔情萬千,輕輕道:「你沒有想到的,為夫會替你想到,到了新居,一切都是你當家,你可要好好養著身子,做好當家主母才是。」
黛玉聽了他的話,想起今後的日子,心中不由湧起幾絲期待和憧憬。
好容易才壓住心思,黛玉因問道:「我們帶多少人過去?」
李明佑微笑道:「榮顯院的僕婦丫頭,跟隨我多年,都是極忠心的,這次過去,將她們帶上就行了。雖然人有些少,但伺候我們足夠了,日子也能清靜些。」
黛玉頷首:「如此也好,以後若是回來住,將伺候的人一併帶回來,也就是了。」
議論了一陣,李明佑因道:「明兒個我便出去,帶人修整大觀園,玉兒你先休息一段時間,待臨近那幾天,將東西收拾清楚,半個月之後,我們搬家。」
黛玉溫婉淺笑,應允下來。
及到了次日,李明佑果然出府去打點大觀園,過了半月功夫,果然一切皆是妥當的。
黛玉按照李明佑的意思,提前幾天就吩咐雪雁等人收拾東西,因下人皆是得力的,倒是沒費什麼功夫。
待大觀園修整好,恰好次日是晴天,李明佑立時便回了東平王,說是要搬走。
因之前已經議定了,東平王爺也沒有別的話,囑咐了幾句,便允了他的要求。
李明佑心滿意足,道謝後回到榮顯院,先親自將黛玉送過去安頓了,方帶著隨從,將箱籠盡數搬進新居。
------題外話------
新開了水黛文,喜歡這一類文章的親們,不要錯過哦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074 弱女求助


因時近夏季,為了涼爽一些,黛玉特意將住處選在秋爽齋。
秋爽齋早裝飾一新,各樣陳設,皆是按黛玉的喜好準備的,很合黛玉的心意,因此一搬進去,黛玉立刻就適應了新住處,喜歡上秋爽齋。
將住處略略收拾後,黛玉便開始著手,打點其他事情。
因這次他們搬出來,帶了二十幾個僕婦,因此雖然行李有些多,但勝在人手充足,也並不忙亂,兩三日功夫,東西便收拾好了。
因大觀園地方寬敞,秋爽齋只留了雪雁、春纖和另幾個僕婦,至於其他人,男眷住進怡紅院,女眷則安頓在瀟湘館,很是妥當。
黛玉身子素來嬌弱,忙了幾天不免有些困乏,但一想到從今以後即將展開新生活,不但不覺得辛苦,反而很是歡喜。
李明佑卻是心疼她,待東西理清後,便拉著黛玉道:「玉兒勞累了,以後這裡的事務,直接讓晴菲打點,你時不時過目一下,也就是了。」
黛玉本不喜打點俗事,聽了這話笑道:「之前住在榮顯院時,凡事都是她打點,倒也妥當,待明兒個我出去轉一圈,看看大觀園中是否要添置些東西,以後當個甩手掌櫃,也就是了。」
李明佑聽她如此說,點頭應了,因道:「明兒個有幾個朋友邀請我出去吃酒,只能你自己忙了。」
黛玉溫婉道:「你有事只管忙去,家裡不過是些小事罷了,我自己能行的。」
李明佑頷首,想了須臾,轉了話頭道:「其實我們搬了住處,照規矩,是要請朋友來喝酒暖屋的。只可惜,如今天氣炎熱,倒是不適宜請人,不如等天氣涼爽了,再下帖子請人不遲。」
黛玉還是頭次聽到這樣的規矩,略略吃了一驚,方才道:「既如此,到入秋了再請人,也就是了。」
李明佑應了一聲,溫然道:「我的朋友,我自會打點,至於玉兒你,除了賈家的姊妹之外,倒是不怎麼認識外人。不如趁這次機會,邀請京中的閨秀、年輕夫人過來,趁機結識一番,倒是極好的。」
黛玉聽了這番話,心中湧過一股暖流,沉吟了半晌,遲疑道:「我這人性子素來淡泊,也不知能不能跟外人融洽相處。」
李明佑擺手道:「這卻是不必擔心的,我讓你請她們過來,為的,是讓你從中挑幾個脾氣相投的,以後多多走動,省得你覺得煩悶。」伸手攬過黛玉,旋即道:「玉兒,以後凡事我們皆能自己做主,我很希望,你能有志同道合的閨中密友,閒時一起聊天,或是去外面買些東西,日子必定有趣得多。」
黛玉眼眶微濕,唇角卻有笑容隱現,心中甜蜜得無法言喻。
很多人也許覺得,李明佑於自己,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黛玉卻知道,李明佑是真正將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
有這樣一個夫君,無論以後會遇上什麼樣的波折,她心中,始終是歡喜感恩的。
夫妻兩人談了一陣,黛玉旋即喚人擺了晚膳,與李明佑一同吃了,隨後沐浴梳洗,夫妻二人早早歇下了。
到了次日,李明佑醒來,見黛玉已經梳洗妥當,正在收拾自己出門的穿戴和用物,不由皺眉道:「玉兒,你何必起得這麼早?如今我們搬出來單住,凡事都自己做主,你多睡會兒才是。」
黛玉微笑道:「自是歇息好了,我才起來的。」一面命丫鬟端巾帕進來服侍,一面讓春纖親自出去,讓小丫頭將熬好的燕窩粥端來。
李明佑下榻梳洗了,黛玉因道:「雖說才剛入夏,但你出去還是該小心些,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香囊,裡面是醒神的草藥,你帶在身上,若是覺得不舒服了,就嗅一下,自然就好了。」
李明佑讚道:「還是你細心,事事都想得周全。我在外面應酬,你在家裡看一看園子,立刻回來休息,保重身子最要緊。」說完,與黛玉一同用了早膳,穿戴停當起身去了。
候他去後,黛玉略歇了一會兒,便帶上雪雁、春纖,又讓人將晴菲喚來,幾人一起出了院子,往大觀園而來。
到了園子,只見處處已經重新收拾了,煥然一新,底下的傭人各司其職,上下清明。
黛玉看在眼裡,心中滿意,不由微微點頭,又與晴菲談笑,指導哪一處地方封存了,哪一處要收拾,哪一處該擺什麼家俱,哪一處要補栽花木。
晴菲眉眼恭敬,忙一一聽了,記在心頭以後再打點。
各處看了一回,雪雁因擔心黛玉累著,便笑道:「已經夠了,世子妃,咱們回去吧。」
黛玉心知她關心自己,頷首應了,於是一行人一起回了秋爽齋。
待用過午飯,黛玉有些累了,便歪在榻上小睡,又打發了雪雁、春纖去外間歇息。
正好眠之際,突然感覺身上沉沉的,鼻間聞到男子的氣息,旋即有人湊上來吻住她的唇。
黛玉大驚,立時便醒過來,睜開眼看時,卻是李明佑已經回來,正含笑摟著她親暱。
雖是做了一個多月的夫妻,黛玉仍舊不習慣白日裡親熱,掙扎了兩下,卻敵不過李明佑的力氣,到最後只得罷了。
李明佑含著壞笑,將黛玉壓得嚴嚴實實,在她唇上輾轉流連,見她雙頰紅撲撲的,只覺全身火燙,伸手就要解黛玉衣扣。
黛玉粉面融融,眉含春色,急忙攥住他的手道:「大白天的,你做什麼呢?」
李明佑懷抱一團軟玉溫香,哪裡捨得放來,呵呵笑道:「有幔帳呢,何況我在屋裡,下人不會進來的。」說著,將黛玉抱得更緊,不肯改變心意。
黛玉拿他沒辦法,歎了一口氣,只能依著他。
李明佑眼瞧著黛玉臉頰暈紅,星眸半合,丹唇微張,烏髮披散著,更襯著身如白玉一般,婉轉嬌吟頗有不勝之態,與平時的端莊大氣截然不同。
李明佑見了如此嬌態,心中彷彿著了火一般,親吻著黛玉,恣意憐愛起來。
過了許久,李明佑方才心滿意足地吐了一口氣,笑瞇瞇地道:「人常說快活似神仙,有玉兒在身邊,真是不是神仙,勝是神仙。」
黛玉紅著臉,啐了一口,捶了他一記道:「還不快起來,叫丫鬟打水梳洗了,咱們一起看會子書。」
李明佑笑道:「看什麼書?我只想跟你一處躺著。」
黛玉紅著臉,自顧自起身道:「那可不成,這已經不成體統了。」
李明佑一把從身後抱住她,柔聲道:「如今這裡是你我說了算,什麼體統不體統的,不值得在乎。」說著手又不規矩起來。
黛玉又羞又急,繃著臉道:「登徒子,再鬧我就惱了!」
李明佑摟著她,呵呵笑道:「不鬧也成,你陪我躺著,休息一會兒再起身。」
黛玉無法,只能應了一聲,合上眼歇息了小半個時辰,方才與笑瞇瞇的李明佑一道,起身梳洗了,又重新換了衣裳。
待收拾妥當,黛玉方問道:「今兒個你出去,可還高興?」
李明佑回道:「不過是素日的朋友相會,喝喝酒,例常的聚會罷了。」說著臉色微微一沉,聲音中有不悅之意:「這次是忠順王爺做東,他一見了我,就吵嚷著要來我們這裡做客,見你一面呢。」
黛玉吃了一驚,蹙眉道:「忠順王爺?這人我可沒聽說過,為何他竟想見我一面?」
「都是賈寶玉鬧出來的,」李明佑輕輕一歎,沉聲道,「玉兒你不知道,去年冬日,寶玉曾與他一起飲酒,提起你的名字,說你長相出眾,很想娶你進門,令忠順王很是心動。當時我聽得大怒,立時將寶玉打了一頓,又警告了一番。忠順王見我那般生氣,心中不以為然,卻也沒怎麼在意,故而並沒有去打擾你。直到最近,他得知你成了我的妻子,不由起了綺念,執意要見你一面,說是要看看你到底是否如寶玉所言那般,讓人一見便要鍾情。」
黛玉聽說事情因寶玉而起,心中惱怒,皺了半日眉,方才道:「那麼,佑郎是否答應了他的請求?」
李明佑點著她的鼻子,淡淡笑道:「玉兒何必明知故問?自我們成親以來,我恨不得將你繫在身上,並不肯旁人多看你一眼。」頓了一頓,又道:「雖然忠順王與我的交情不錯,但他敢覬覦我的妻子,這便是我的敵人了。當下我便義正言辭拒絕了,還告誡他,若是再敢心存不良,朋友就做不成了。」
黛玉微微一笑,心中滿意,正要說話時,突然雪雁走了進來,行禮道:「世子妃,二姑娘那邊打發人過來,說是要找世子妃說話呢。」
黛玉吃了一驚,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迎春。
黛玉蹙眉,去年初秋,迎春出閣嫁了個叫孫紹祖的武官,婚後生活很不如意,曾數次找王夫人哭訴,王夫人不過說幾句場面話兒,卻從未想過幫助迎春。
倒不知,如今迎春的處境,是否有所改觀?
想到這裡,黛玉心中焦急,忙起身道:「二姐姐打發人過來?倒不知來的是誰。」
雪雁忙道:「聽小丫頭說,來的是個丫鬟,自稱自己是繡桔。」
黛玉聞言,擺手道:「竟是二姐姐的貼身丫鬟,快將她請進來,我親自去見一見。」
雪雁連忙應允,起身出去了,黛玉便向李明佑道:「有故人來,世子且去書房坐一坐吧。」
李明佑聽她趕自己,軒了軒眉,心中有些不滿,卻並沒有說出來,只是道:「你要見的這丫鬟,是不是與賈家有關?」
黛玉頷首,道:「我與賈家,雖然是沒了關係,但昔日的姊妹,與我相處了一場,情分都是極好的。二姐姐打發人上門,必定是有要緊事,我不能不見。」
抬首看著李明佑,沉沉歎了一口氣,旋即道:「之前是三妹妹、四妹妹,如今,來了一個二姐姐,我也要管,佑郎,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心太軟了?」
李明佑拍著她的肩膀,溫聲道:「我怎麼會那樣想?玉兒,我很明白,你是重情之人,這是你的軟弱,也是你的可貴。」
黛玉被他說中心中所想,不由一笑,停了一停,催促道:「人快到了,委屈世子出去避一避吧。」
李明佑撇撇嘴,故意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歎了一口氣道:「書房我是不去的,你在外面見故人,我去裡間休息一下。」說著,方才站起身來,起身出去了。
這裡黛玉坐著等候,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雪雁方才領著繡桔,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待兩人進來,黛玉明眸流轉,見繡桔面色蠟黃,神情憔悴,髮式是最簡單不過的雙環髻,用木簪扣發,身上穿著暗綠色粗布衣裙,那衣裙,不但料子差,還洗得發白,顯然穿了很長時間。
看著年紀十六七歲,容貌卻蒼老得彷彿三十幾歲的繡桔,黛玉心中錯愕不已,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繡桔倒是徐徐上前,依禮斂衣下拜,啞著聲音道:「見過世子妃。」
黛玉連忙抬手,溫婉道:「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繡桔卻不起身,依舊直挺挺跪在地上,抬首看著黛玉,聲音中滿是央求之意:「世子妃,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們姑娘。」
黛玉聞言大驚,皺眉道:「二姐姐怎麼了?」
繡桔淚如雨下,哽咽道:「姑娘嫁進孫家,世子妃應該知道的。」見黛玉點頭,接口道:「自進了孫家門,成親才三天,孫姑爺便露出本來面目,每日裡非打即罵,十分凶狠,將我們姑娘揉搓得不像樣子。孫家的下人都是奉高踩低之輩,眼見著姑爺冷待姑娘,自然不將二姑娘放在眼裡,更別談將她看成正室夫人了。姑娘吃了這一番苦頭,回門時滿心委屈,在二太太面前哭訴了一番,二太太不但不肯管,還勸二姑娘,說什麼嫁了這樣的人家,一切都是命,忍耐為上,時間長了,自然會好的,姑娘沒法子,只得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黛玉聞言歎息,徐徐道:「這事情我知道,你只說說,二姐姐如今怎麼樣了?」
「世子妃且聽我慢慢道來,」繡桔也長長歎了一口氣,哀聲道,「姑娘在賈家訴了苦,不想竟被姑爺知道了,大罵姑娘是長舌婦,立時便毒打了一頓,吃用皆是妾室的待遇,但顧念著賈家的面子,到底沒有做更做份的事情。直到上個月,賈家被抄,姑爺得知後,立刻將姑娘打個半死,旋即攆到下人房裡,一應衣服首飾,全被沒收了,只給了幾件粗衣,每日吃用,都是些不堪之物,還不許人去伺候。奴婢沒法子,只能在孫家領了份做針線的活兒,得空了便去照顧姑娘。哎,姑娘被他虐待大半年,身子本就柔弱,又受了這番委屈,如今一病不起,十分沉重。」
黛玉聞言臉色大變,深深蹙眉道:「竟如此嚴重嗎?」
春纖、雪雁面面相覷,眉眼間,皆是不敢置信之色。
繡桔含淚頷首,聲音說不出的哀痛:「姑娘纏綿病榻,病得失去知覺,奴婢心中實在不安,時刻想著出門求助,卻又無法可想。後來,得知林姑娘嫁進東平王府,成了世子妃,身份尊貴,奴婢思前想後,只能舔著臉上門來求了。」
說著,向黛玉磕了一個頭,旋即道:「奴婢知道,姑娘遇人不淑,全是賈家之過,與世子妃沒有半分關係。世子妃與姑娘,雖然有幾分姊妹情誼,但世子妃並沒有責任,救姑娘於水火。但是,奴婢實在是求助無門,不能不來世子妃這裡,撞撞運氣。倘若世子妃肯施加援手,奴婢終生感激不盡;但倘若世子妃不肯應,奴婢與姑娘,只能認命了。」
黛玉長歎,站起身道:「你倒是個忠心的丫鬟,二姐姐身邊有你,是一大幸事。你看人的眼光,也是准的,二姐姐有事,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繡桔聞言,驚喜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道:「世子妃肯管這件事?」
黛玉輕輕頷首,溫顏道:「昔日姊妹有生命之憂,我若是置之不理,還算是人嗎?你且放心,這件事情,我管定了。」
繡桔聽她言語堅決,這才信了她的話,不由垂淚道:「世子妃如此善心,奴婢代姑娘叩謝世子妃大恩。」言罷,低下眉眼,開始叩首起來。
黛玉連忙止道:「不必客氣了,你還是快起身,我們一起商量一下,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繡桔這才站起身來,滿含期待地看著黛玉,問道:「奴婢是束手無策,世子妃冰雪聰明,必定是有好主意的。」
黛玉蹙眉,眉眼間浮現出深深的愁色。
無論孫紹祖怎麼虐待迎春,他們兩人,總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清官都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黛玉與迎春,不過是表姊妹,哪裡能夠逾越規矩,去管孫家的家務事?
沉吟了許久,黛玉慢慢道:「其實我心中也是茫然無策,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救二姐姐。」擺了擺手,旋即道:「罷了,此時形勢緊急,也不能多說什麼,我即刻讓人去請大夫,隨你去孫家照應二姐姐,待她情況好轉後,我再派人將她接出來。」
黛玉說完,長長歎了一口氣,心中彷彿壓上了一塊大石。
她性情素來淡泊,從沒做過仗勢壓人之事,如今,為了救迎春,免不得要以身份壓人了。
雖是下定了決心,迎春一定要救,但所行之事,違背自己的本心,終究,不是那麼好受的。
繡桔聽了黛玉的話,並不知道她的心思,反而一臉喜色,勾唇道:「世子妃肯如此,我們姑娘必定會無恙的。」
正說著話,突然內間傳來李明佑的聲音:「且慢。」
黛玉不由一臉錯愕,回頭看時,見李明佑負手而出,訝然道:「你怎麼出來了?」
繡桔見屋中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男子,不由嚇了一跳,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雪雁見狀,連忙拉拉她的衣袖,輕聲道:「這是世子,我們姑娘的夫君。」
繡桔這才回神,收回自己不敬的目光,立刻跪下行禮。
李明佑卻不看她,只是望著黛玉,詢問道:「此事,夫人一定要管嗎?」
黛玉頷首,神色堅決:「二姐姐危在旦夕,我不能置她的生死於不顧。」
李明佑想也不想,便道:「既然你有心相助,我自不會阻止。」臉上露出沉思的神色,默了一會兒,旋即道:「夫人,你向來都不是仗勢行事之人,若是照你方纔的法子,你心中必定難安。」
黛玉見他說中自己心頭所想,心中一陣甜蜜,歎了一口氣,問道:「那依你之意,該如何行事,才能解開眼前的困局。」
李明佑微笑道:「我已經想到一個極好的法子,夫人不必出面,一切都由我來打點。」
黛玉對他自是信任的,聞言沉吟道:「你的法子,必定是可行的,只是二姐姐如今病重,要快些解決了,才好讓她安然無恙。」
李明佑溫聲道:「夫人不必擔心,我這法子,只需一兩個時辰,就能讓你那姐姐脫離孫家。」
黛玉瞪圓了眼睛,訝然道:「什麼法子這樣神奇?」
李明佑卻不肯說,只微笑道:「說出來就不靈了,還是等我將事情辦妥,再告訴夫人吧。」說著轉首望了繡桔一眼,徐徐道:「我接下來所行之事,需要你的配合,不知你肯不肯應允?」
繡桔先聽到黛玉肯管迎春,心中的大石登時消失,及後李明佑出來,一番言語,讓繡桔的心重新變得七上八下。
此時聽了李明佑的詢問,繡桔連忙欠身道:「只要能救我們姑娘,奴婢在所不辭。」
繡桔雖然不太相信,李明佑能在短短一兩個時辰之內,救迎春脫離孫家,但事到如今,自己束手無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075腹黑至斯


上回說到繡桔上門求助,李明佑直接站出來,說要按自己的法子行事。
繡桔躊躇許久,因別無他法,只能點頭應了,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李明佑身上。
李明佑見她應了,唇角泛出淡淡的笑意,慢慢道:「很好,那麼,接下來,你按我的話行事即可。」說著轉頭看向雪雁,擺一擺手,旋即道:「你讓小丫頭去找我的貼身侍衛李瑋,讓他到孫家走一趟,去將那個什麼孫紹祖的即刻請過來。」
雪雁聞言一頭霧水,皺眉道:「冒然去請,也不知他肯不肯來。」
李明佑擺手,毫不在意地道:「若是旁人,他不一定會來,但我好歹是東平王府的人,我的身份,不是他能拒絕的。」
雪雁見他如此自信,雖然心中依舊懷疑,卻無可奈何,只得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
這裡李明佑便看著黛玉,微笑道:「事情交給我來辦,玉兒你只管在這裡歇著,待會兒必有好消息的。」
黛玉頷首應了,對他的話,黛玉一直是相信的,只因,他從不曾讓自己失望的。
果然如李明佑預料的那般,孫紹祖一聽說東平王府的世子派人來請,顧不得天氣炎熱,立刻穿戴妥當,跟著李瑋往大觀園而來。
及進了大觀園的榮禧堂,孫紹祖抬頭打量,見裡面坐著一個身穿月白衣衫的男子,不過二十歲年紀,眉眼俊朗,翩翩如玉。
此時,他正端著一杯茶慢慢抿著,動作格外瀟灑,渾身上下透著高貴之氣,讓人不敢直視。
孫紹祖心中猜想,這人必定是邀自己前來的平王世子了,忙誠惶誠恐跪下,行禮道:「見過世子。」
李明佑修長的眼梢微微挑起,慢條斯理道:「不必多禮了,起來吧。」指了指身側的椅子,淡淡笑道:「過來坐吧。」
孫紹祖依言起身,又謝了李明佑,方才行到客位坐了。
待他坐定後,李明佑擱下茶杯,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雖清淡,卻蘊了幾分銳利,好似要透過他的皮囊看進他的心底一樣。
孫紹祖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卻不敢說什麼,只是賠笑道:「世子今兒個請卑職過來,不知有什麼事情?」
李明佑的父親東平王,掌管天下四分之一的兵權,孫紹祖乃武將,故而在他面前,才會自稱卑職。
李明佑淡淡一笑,聲音清淡得沒有一絲感情:「今兒個得知了一件奇事,故而才請孫大人過來一聚。」言罷,伸手指了一指,淡淡道:「這個女子,不知孫大人是否認識?」
孫紹祖摸不著頭腦,隨著他的手勢看過去,這才發現,屋子一側跪著一個粗衣女子,低垂著眉眼,看不清面容。
孫紹祖錯愕,疑惑地看著李明佑,不解地道:「不知這女子,是什麼人?」
李明佑重新端起茶杯,在手中輕輕搖晃著,淡淡笑道:「孫大人自己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孫紹祖聽了,依言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細細打量一番,卻發覺眉眼熟悉,竟是自己府上的繡桔。
孫紹祖越發驚訝,不知繡桔為何會出現在這地方,皺著眉說不出話來。
李明佑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道:「今兒個我與世子妃去街上閒逛,這個女子突然闖過來,自稱叫繡桔,是貴府的丫頭,與世子妃是舊識。世子妃聽了,親自看了一眼,見果然是認識的,便讓人將她帶了回來。」
他說著,慢慢勾唇,唇角泛出絲淡冷的鋒芒:「我問起世子妃,才知道,原來這丫頭,竟是賈府二姑娘的陪嫁。因她與賈二姑娘在貴府過不下去了,故而四處打聽,看是否有人能幫她們主僕脫困。這繡桔運氣倒是不錯,竟打聽到世子妃身上。想來,孫大人不知,當年,世子妃與賈二姑娘同住大觀園,一起長大,倒是有幾分情誼的。故而聽了繡桔的哭訴,世子妃很是同情,得知賈二姑娘處境艱難,病重在床,還落了淚呢。」
孫紹祖聽了這番話,只以為李明佑要為迎春出頭,心中不由驚懼起來。
他臉色由晴轉陰,狠狠瞪了繡桔一眼,方才轉頭望向李明佑,吶吶道:「這繡桔在府上慣會偷懶,不肯做事,這次大約是偷懶被責罰,這才出來胡說八道,世子千萬不要相信。」
咬了咬牙,旋即道:「其實我與賈氏,成親後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賈家被抄,我卻依舊不改初心,讓她留在孫家做當家主母,光是這一樣,就是明證。」
李明佑聽了他的搪塞之詞,心中自是不信的,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扣著茶杯,淡笑不語。
繡桔這時連忙抬首,哭道:「世子千萬別聽信他的花言巧語,他已經將我們姑娘折磨得只剩下半條命了,如今卻來說這樣的話,真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李明佑橫她一眼,淡淡道:「我與孫大人說話,你這丫頭插什麼嘴?這兒是你能說話的地方嗎?」
繡桔料不到李明佑會說出這番話來,當下目瞪口呆,止住眼淚,說不出話來。
李明佑將她的錯愕看在眼裡,卻是並沒有解釋,而是將目光投到孫紹祖身上,淡淡道:「這丫頭膽大包天,竟敢隨意插嘴,真是個可惡的。罷了,她的事情先不說,如今,還是先談談孫大人。」
孫紹祖一臉驚恐,連忙欠身道:「不知世子有何指教?」
李明佑嘿嘿一笑,擺手道:「指教談不上,說實在的,本世子對你,倒是極佩服的。」迎著孫紹祖忐忑不安的目光,笑得越發燦爛,旋即徐聲道:「賈家被抄,如大廈傾倒,凡是與賈家有些關係的,都迫不及待與賈家撇清關係,落井下石者不計其數,偏偏孫大人特立獨行,不但留賈二姑娘住在府上,還讓她繼續做當家主母,實在厲害。」
孫紹祖聽他如是說,驚得不知所措,弄不清李明佑這番話,到底有何深意。
李明佑不管他的表情,自顧自說道:「滿京城的人,都怕被賈家牽連,唯有孫大人我行我素,這份勇氣,本世子也是敬服的。你要怎麼做,本世子管不著,但你是武官,又曾屢次往東平王府送禮,念在這份上,本世子卻是不能不提醒你一聲,賈家作惡多端,皇上心中厭極了,你既有護著賈二姑娘之心,來日方纔,可要做好心裡準備才是。」
這番話說得不急不緩,點到即止,卻是讓孫紹祖身子顫抖起來。
李明佑的話,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什麼,但言語之中,無不是在提醒孫紹祖,賈家失去君心,自己若是執意將迎春留在孫家,將來必定是要受牽連的。
平心而論,孫紹祖對迎春,並沒有什麼夫妻感情。
當初賈家風頭正盛,賈赦又欠了孫家五千兩銀子,提出將迎春嫁過去,抵了債務。
賈家姑娘名聲在外,有名的才色雙全,故而孫紹祖也就點了頭,畢竟,能得一個世家小姐為妻,也算是件體面事。
將迎春娶進門後,剛開始,孫紹祖還覺得新鮮,相處了幾天,覺得不過如此,很是心疼自己的銀子,對迎春也越來越差。
近日賈家被抄,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孫紹祖見賈家倒台,覺得自己少了一層依靠,生氣之餘,乾脆將迎春趕到下人房,折磨得半死不活。
此時聽了李明佑的話,孫紹祖心中驚恐又忐忑,沉默了半晌,方才吶吶道:「世子之言,自是有理的,只是卑職不明白,既然世子妃與賤內有舊,世子為何要說這番話?」
李明佑慢慢起身,晴光拂落在他身上,說不出的俊朗,然而此時他的面容,卻是冰冷如霜:「那是因為,賈家曾經薄待世子妃,令她過得甚是艱難。之後她搬了出去,賈家人卻不依不饒,屢次算計。本世子深恨賈家人無恥的嘴臉,為了給世子妃討一個公道,賈家,便是本世子出首上告的。」
這消息,孫紹祖還是首次聽說,不由瞪大了眼睛,眸中透出驚奇敬畏之色,額頭更沁出點點汗水,顯示出他的內心,此時正經歷激烈的鬥爭。
李明佑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卻依舊不動聲色,寒聲道:「賈家加害世子妃,又做下不少無恥的事情,但凡是賈家人,本世子都是深惡痛絕的。所以,雖然這繡桔求上門來,世子妃很是同情,但本世子卻是不願幫繡桔半分。世子妃素來聽話,加上也想起當初在賈家時度日如年,依從了本世子的意見,並不願意摻和貴府的家事。」
他聽完這番話,沉默了半晌,方才含著一縷淡薄如秋風的笑容,慢慢道:「本世子讓人將你請來,一則,是為了讓你將這叫繡桔的丫頭帶回去,好好管教,萬不可再讓她來騷擾世子妃;二則,是要提醒你,既然你選擇護著賈二姑娘,可要承受得起此事帶來的後果。本世子言盡於此,何去何從,孫大人你自己決定吧。」言罷,便注視著孫紹祖,唇邊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繡桔聽李明佑三言兩語之間,竟將話頭扯到這裡,心中驚疑不已,並不明白李明佑言語中的深意。
她心急如焚,幾乎要暈厥過去,但顧念著之前李明佑有言在先,不敢開口,只默默低頭垂淚罷了。
孫紹祖駭得心頭亂跳,李明佑的話,是在明明白白暗示自己,對於賈家人,這位東平王世子,是極恨極厭惡的。
倘若,一直留迎春住下,皇上會不會厭惡自己,尚不能斷定,但是,眼前這世子,必定會視自己為仇敵的。
李明佑的神色,無一不告訴自己,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迎春,值得自己如此嗎?
答案顯而易見。
一瞬間,孫紹祖額頭冷汗淋漓,心頭閃過無數念頭,最後思緒漸漸清晰。
他忙抬起頭來,對上李明佑的目光,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聲音很是誠懇:「世子處處為卑職著想,擔心卑職釀成大錯,特意將卑職傳來說教,實在令人感激不盡。」
李明佑聽了他的話,知他必定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心中雀躍,面上卻是雲淡風輕,淡淡笑道:「只是說了幾句話罷了,孫大人不必客氣。」
孫紹祖連連躬身,忙道:「世子這般輕描淡寫,實在令卑職惶恐。只可惜,世子大恩,卑職此時無以為報,以後若是有機會,卑職願為世子肝腦塗地。」
說了一番客套話,方才看著繡桔,聲音轉為冷峻:「自賈氏嫁進孫家,我自問並沒有對不住她的地方,你這賤丫頭不識好人心,竟污蔑我虐待她。你們主僕一條心,想必賈氏心中,也是這般想的。人心不足,你們主僕對孫家諸多不滿,我也不願再留你們了。你這賤丫頭即刻跟我回孫家,我寫一封休書,你帶著你主子,到別的地方另謀高就吧。」
繡桔乍然聽得他要休棄迎春,心中先是大驚,及後大喜,倘若孫紹祖真寫了休書,那從今以後,自己主僕,不就能脫離苦海了嗎?
這樣的境況,她已經盼了成千上百次,沒想到,竟有成真的一天。
腦海中閃過一抹靈光,突然,在片刻之間,明白了李明佑方纔那番話的深意。
李明佑答應,要救迎春,的確說到做到了。
雖然,方法與自己預想的千差萬別,但結果,卻是讓人滿意的。
想通了之後,繡桔心中感激又敬服,但顧忌著孫紹祖在場,並沒有說什麼,只依舊低頭垂淚罷了。
孫紹祖被她哭得心煩,眼神越發陰沉,頓了一頓,方才調整好神情,轉首望向李明佑,拱手道:「今日多謝世子教誨,卑職有事在身,今日先告辭,改日再來拜訪世子。」
他被李明佑的話嚇怕了,這會子,只盼著能快些回去,將迎春盡快送走。
李明佑猜到他心頭所想,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淡笑道:「既如此,本世子也不多留了,只囑咐孫大人一聲,好自為之。」
孫紹祖唯唯諾諾應了,又說了幾句奉承的話,方才向繡桔道:「我的話,你已經聽清了,還不跟著我回去?」
繡桔心中歡喜,面上卻是絲毫不露,慢慢站起身來,跟在孫紹祖身後,畏手畏腳地去了。
待兩人去遠,李明佑方才一笑,轉身回了秋爽齋。
黛玉心中正擔憂著,見他回來,忙問道:「怎麼樣了?你為什麼將那孫紹祖請回來?」
李明佑淡淡笑道:「幸不辱命,至於事情到底如何,且聽為夫慢慢道來。」說著,便將黛玉拉到身邊,將自己與孫紹祖談話的內情一一道來,末了道:「雖然,我與那二姑娘素不相識,但你要救她,我自不會袖手旁觀。之前你心中所想,不過是接二姑娘來走一走,再多關注二姑娘的日子,這種法子,治標不治本。反正二姑娘在孫家,如今是活受罪,我便想著,不如讓他們斷絕關係,從今以後,二姑娘便能擺脫噩夢,過上自在日子了。」
黛玉聽得目瞪口呆,半日方回過神來,挑眉道:「我明白了,佑郎將他請來,說的話,句句含著深意,孫紹祖本就看不上二姐姐,如今,又發覺二姐姐可能會害他,驚懼之下,自然不會再留二姐姐了。偏偏你說得模稜兩可,就算日後他想起此事後悔,也沒法子找上你。」
李明佑也是一笑,眉梢眼角染上些許得意,朗聲道:「為夫願意出馬,此事還能不妥當嗎?」
挽住黛玉的手,聲音中凝著柔情萬千:「玉兒你放心,但凡你要做的事情,我都會支持的。」
黛玉心中溫情脈脈,看著李明佑,笑吟吟道:「一切都在佑郎預料之中,佑郎,你實在高明。」
李明佑聽了她的誇獎,心中彷彿飲了蜜一般,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方才道:「能得玉兒一聲讚美,為夫就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黛玉啐了一口,沉吟須臾,轉了話頭道:「孫紹祖已經發了話,要寫休書休妻,想來多半不會食言。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李明佑擺手道:「這一點你不必擔心,我已經命李瑋換了常服,前去打點。李瑋會趕一輛車,又請了位大夫,到孫府門前等著。待繡桔與二姑娘出來,李瑋自會上去,做出拉生意的樣子。繡桔認識他,待見了面,必定知道是我們特意安排的,到時候,自然會跟著李瑋走了。」頓了一頓,又道:「為了避嫌,他們不能來大觀園,不過沒關係,你在京郊的莊子,如今是賈三姑娘、四姑娘住著,我讓李瑋悄悄將車趕到那裡去,正好與其他兩位姑娘作伴。」
黛玉聽了這番話,讚不絕口道:「這法子很好,佑郎想得很妥當。」凝眸看著李明佑,忍俊不禁道:「孫大人賠了一個夫人,卻還要對你感激涕零,世事之奇妙,真是出乎意料。」
李明佑淡淡一笑,眸中浮現出莫測的光芒,徐徐道:「我會讓他更感謝我的。」見黛玉不解,便解釋道:「這一次,我讓他損失了一位夫人,下一次,我送個才色雙絕的閨秀給他,讓他享盡艷福,再做新郎。」
黛玉被他的話驚住,皺眉道:「才色雙絕的閨秀?佑郎你應該知道,這孫紹祖品行低劣,絲毫不顧女子的死活,你若是送姑娘給他,必定會害了那個姑娘。」
李明佑勾唇,眸中迸射出冷峻的光華:「我當然清楚孫紹祖的性情,正是因為心知肚明,才更要送他一位新夫人。」正一正色,肅然道:「玉兒,你可還記得陳月容?」
黛玉頷首,這陳月容,曾起心要害自己,她自是不會忘記的。
李明佑見她點頭,淡淡笑道:「那個該死的賤人,竟敢算計你,我一直記在心頭,要找個法子,令她生不如死。如今,可巧機會來了,若是不將她推到孫紹祖懷中,我就不姓李。」
李明佑深知,對於世間女子,終生最大的期盼,莫過於嫁一個如意郎君,妻憑夫貴,終生幸福喜樂。
陳月容心中,必定也是有這樣的嚮往。
他一直想要讓陳月容嘗一嘗被人算計的滋味,各種方法中,最好的,莫過於將陳月容推給一個頑劣不堪、殘暴無恥的夫君。
到那時,陳月容必定日日以淚洗面,生不如死。
這想法,早就在李明佑心頭了,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這才沒有施展。
直到今兒個,得知了孫紹祖的所作所為,李明佑幾乎立刻就下定決心,先救了迎春,再謀劃一番,將陳月容推進孫府。
黛玉聽了李明佑的打算,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他們兩個,一個無恥,一個不堪,配在一起倒也不錯,只是,兩人八竿子打不著,只怕,不是那麼容易成事的。」
李明佑毫不擔心,反而胸有成竹地道:「若是旁人,此事也許有些困難,但你夫君肯出力,哪裡還有不成功的道理?」
黛玉見他如此,不由失笑,半晌方道:「也是,今兒個你將孫紹祖糊弄得不知所之,來日,只要肯花些心思,必然能夠如願。」
黛玉並不是優柔寡斷的女子,之前陳月容屢次算計,分明有將自己置於死地的打算。
如此殘忍的女子,黛玉自不會仁慈到,不計較往日她的所作所為。
相反,黛玉一直記得她的惡行,雖然平時沒提,卻從未忘記。
如今,聽說李明佑要為自己出頭,黛玉心中溫暖,也就任由他行事,並不願開口阻止。
李明佑見黛玉信了自己的話,不由欣然一笑,頓了一頓,方才道:「我已經想到主意,什麼時候動手,玉兒,你等著看好戲就行了。」
黛玉頷首,唇際一抹輕笑綻開,燦若琉璃。
眼前這男子,睿智狡黠,懂得謀算人心,實在是個厲害角色。
這樣出色之人,將一顆心都放在自己身上,讓自己的日子,驚喜而溫暖。
有他在身邊,今生今世,都是不必憂愁的。
雪雁、春纖聽了兩人的對話,也是相視一笑,眉眼間俱是歡欣。



076 言開善堂


黛玉一直惦記著迎春的境況,有些坐立不安。
到了入夜時分,李瑋從外面回來,李明佑親自去問了,回來告訴黛玉道:「繡桔與賈二姑娘,已經安穩到了莊子。雖然賈二姑娘人昏迷著,但大夫已經診斷了,只要好好調養著,不兩日便能甦醒。」
黛玉聽了這話,方才放下心來,頷首道:「如此很好,我也能放下一樁心事了。」頓了一頓,又道:「說起來,我與二姐姐已經有多日未見,不如打點一番,過幾天去莊子瞧一瞧。」
李明佑搖頭道:「這可不成,如今天氣炎熱,你身子嬌弱,若是出去走動,必定撐不住,還是等天氣涼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黛玉見他一臉鄭重,心中不由湧起絲絲甜蜜,微笑道:「算我怕你了,就聽你的吧,過一段時間再去探望她們好了。」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對了,方纔你說,要將陳月容配給孫紹祖,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李明佑淡淡笑道:「法子是現成的,之前史賤人與賈寶玉出的那檔子事,如今不妨再重演一回。」
黛玉錯愕,皺眉道:「湘雲與寶玉,畢竟是認識的,你要算計,有法子可想,陳月容與孫紹祖,卻是素不相識,如何能讓他們行苟且之事?」
李明佑毫不在意,含著一抹自信的笑容道:「雖是不認識,但只要掐算精準,定然是能成事的。」
黛玉見他如此,啐了一口,莞爾道:「看你這模樣,似乎將自己當成運籌帷幄的諸葛亮。罷了,我也不管你了,你愛怎麼鬧,隨你吧。」
夫妻兩人談了一陣,因時辰不早,便一起用了晚膳歇下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李明佑借口與孫紹祖投緣,不時命人去孫府走動,或送幾樣新鮮新奇的水果,或賞些金貴茶葉,很是親近。
孫紹祖自是受寵若驚,讓人送了極豐厚的回禮,對李明佑很是感激。
他們有所來往,黛玉自是知道的,因李明佑有言在先,黛玉明白李明佑之舉,必是有緣故的,故而並沒有追問,只靜靜過日子,享受著難得的清靜安寧。
如今他們搬出來,凡事都是自己做主,下人又是知進退的,故而大觀園的日子很是自在,與之前寄人籬下相比,要好上十倍百倍。
天氣炎熱得很,好在大觀園幽靜清涼之地很多,加上李明佑心思細膩,時常命人送冰塊過來,給房間降溫。
以黛玉的身子,之前並不能用冰,但如今身子日益康健,倒是能自在享受一番,不必顧忌什麼。
除了安靜過日子,黛玉時常打發人,送些精貴的補品到莊子,給迎春調養身子。
迎春自去了莊子上,雖然病重,但有大夫醫治,不幾日便甦醒了。
清醒之後,迎春方才得知,自己已經被孫紹祖休棄了。
孫紹祖於迎春,並無夫妻情誼,迎春於他,也是一樣的。
她嫁進孫家,最初的時候,下定了決心,要做一個賢妻良母。卻不想遇人不淑,孫紹祖看她性情和順,日日欺辱打罵,令迎春痛不欲生。
受了多日的苦楚,彷彿置身於地獄中的處境,就算再溫柔的女子,心底深處,也會生出抗拒之心。
所以,迎春雖不曾說出口,但心底深處,卻是極盼著有一日,自己能離開孫家,過些安定無憂的快活日子。
到如今,期盼多日的夢想,終於成真了。
那一刻,迎春心中,竟不認為被人休棄很痛苦,反而輕鬆了下來,覺得自己解脫了。
她心事全消,加上身邊有探春、惜春照應,故而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漸漸恢復過來。
黛玉知迎春康復,自是歡欣雀躍,無奈李明佑心疼她,執意不讓她出門。
一直等到立秋,天氣涼爽下來,李明佑方才命人準備馬車,帶著黛玉到莊子處走動。
到了莊子上,大家相見,見了禮,李明佑便含笑避了出去,留黛玉與賈家眾姊妹說些私房話兒。
李明佑去後,迎春姊妹一起走到黛玉面前,一起斂衣跪了下來。
黛玉見狀吃了一驚,忙站起身來扶,溫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探春並不起身,只歎息道:「我這是在多謝林姐姐援手之恩,若無林姐姐,我們三人,不知要淪落到何種不堪的境地。」
迎春亦含淚道:「我嫁進孫家,過得生不如死,賈家並無人肯站出來幫忙,只有林妹妹,雖然與我多日沒見,卻肯雪中送炭,不但幫我離開孫家,還收留我住在這裡,林妹妹大恩,我實在無法回報。」
黛玉伸手挽住她們,微笑道:「你們喚我林姐姐、林妹妹,也就是將我當成姊妹了,我們之間,何必說這些話?」頓了一頓,故意板著臉道:「你們可要如常待我才好,不然,我可是要生氣的。」
惜春素來不拘小節,聞言拍手道:「林姐姐這話,很合我的心意,林姐姐真心誠意對我們,倒是不必矯情了,不然,姊妹相處,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迎春、探春聽了這話,相視一笑,便沒有再堅持,一起站起身來。
三人圍著黛玉,問起黛玉嫁為世子妃的經過,待聽說她與李明佑婚前便相識,成婚後李明佑事事體貼,都為黛玉高興。
姊妹四人敘了一會子話,探春因道:「賈家被抄,環兒在外面,倒是避過了一劫。前段時間,他過來探望我,告知之前賈家下人被官賣,他將身邊的積蓄拿出來,替姨娘贖了身,將姨娘送回娘家安置了。」
黛玉聞言不由喜道:「趙姨娘雖有些喜歡貪小便宜,但本性是不壞的,此次得以脫身,環兒又是個長進的,以後必有後福。」伸手拉住探春,旋即道:「我知道,你一直為自己是庶出而耿耿於懷,其實,環兒與趙姨娘心中都是有你的,你實在不必為了身份,與他們疏遠生分。」
探春頷首道:「林姐姐放心,我早就想通了,我與環兒並無芥蒂,以後必定互相扶持,讓姨娘早日享清福。」
黛玉見她如此,心中自是安慰,停了一停,因問道:「我嫁進東平王府的次日,東平王妃竟說,要將賈家的三姑娘送給世子做妾,後來人出來,卻不是你,而是湘雲。到底是怎麼回事?賈家那時,為何竟會想到往世子身邊送妾?」
探春歎了一聲,將賈母當初的算計一一道來,末了淡淡笑道:「老太太老謀深算,一心想送了妾,奪了林姐姐的寵愛,便能令賈家穩如泰山。我明白了她的算計,並不肯當棋子,湘雲卻是被太太蠱惑了,心甘情願去了東平王府。其實有時回想起來,這事情,實在讓人哭笑不得。老太太算盤打得精,卻沒有料到,世子對林姐姐真心不二,更沒算到,賈家敗亡,是因她送妾而起的。」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時至今日,對於賈母,她心中已經毫無感覺,如今談起往事,臉上神色平靜,語氣也是淡漠的,並沒有什麼波動。
當下黛玉勾唇,淡淡道:「我竟是沒想到,為了我,老太太竟在背後下了這麼多功夫。」
頓了一頓,凝眸看著迎春姊妹,旋即道:「於賈家,我只對你們姊妹有些情誼,至於其他人,我絲毫不放在心上。如今,他們要麼流放,要麼在獄中,你們若是想去探望,我不會支持,當然,也不會攔著,你們自去想法子吧。」
黛玉說這番話,明明白白表明自己的立場,免得迎春姊妹提到探望之事,令自己為難。
她話剛說完,探春便道:「這卻是林姐姐過慮了,林姐姐救我們三人,已經費了不少功夫,我絕不會不知進退,提出非分之念,讓林姐姐難受。」
迎春立刻點頭,附和探春之言。
至於惜春,說話最直接,淡淡道:「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們如何,與我有什麼關係?如今,我心中除了過清靜日子之外,並無他念。」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有些欣慰,眼前這三個女子,聰慧知進退,不愧是自己看重之人。
黛玉便微笑道:「既如此,就不提什麼賈家了,我只告訴你們一聲,這莊子如今在我名下,但我卻是用不著的,來日我讓人將這裡轉到你們三人名下,你們就能在這裡安身立命了。」凝眸看著探春,溫聲道:「姊妹之中,你是最有才能的,今後這裡便由你來打理了。」
探春聽了這番話,心中對黛玉感激不已,因知黛玉之言出自真心,並沒有扭捏推辭,而是落落大方地道:「多謝林姐姐,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了,只先領了姐姐的好意,以後若是有機緣,必定報答姐姐大恩。」
黛玉擺手道:「姊妹相處,這話何必再說?」
當下四人又談了些閨閣中的私房話,又一起用了午膳,直到李明佑派人來催,方才盡歡而散。
車馬轆轆,在道路上徐徐馳騁,黛玉有些睏倦,便靠著李明佑,合眼歇息。
李明佑伸手攬住她,雖不發一言,眉眼間卻俱是溫存之色。
突然耳邊傳來車伕的吆喝聲,旋即馬車顛簸了一下,將黛玉驚醒過來。
李明佑不由有些生氣,皺眉道:「怎麼回事?」
車伕聲音有些惶恐,急急忙忙道:「回世子,方才有兩個小孩突然衝過來,情況緊急,奴才只得勒繩停住馬車。」
李明佑臉色不虞,正要說話時,黛玉已經開口道:「別生氣了,且問一問外面是什麼境況。」
李明佑這才罷了,黛玉便清了清嗓子,朝外面的車伕道:「車停得這般急,也不知外面怎麼樣了,不如你讓人去看一看那兩個小孩是否受傷了。」
車伕聽她語氣鄭重,忙親自跳下車去詢問,過了一會兒方才開口答道:「回世子妃,他們倒是沒事,兩人衣衫襤褸,如今正在車前叩首,說自己是無父無母的乞丐,想討些銀子過日子,故而才會跑出來衝撞貴人。」
黛玉聞言自是憐憫,想了一想,因道:「雪雁,你將我們隨身帶的點心遞出去吧。」
雪雁忙應了,依言取了一大包精緻點心,遞了出去。
黛玉旋即道:「車伕大哥,這東西,讓那兩個小孩用一些墊墊肚子,再告訴他們,若是信得過我,只管上後面的車坐著,以後我自不會讓他們餓肚子。」
眾人聽了這番話,皆是一怔,李明佑眼睛一閃,露出不解的神色,卻沒有說什麼,反而掀開簾子,看著車伕,附和道:「世子妃有命,你只管照辦。」
車伕忙唯唯諾諾,應了下來,自去打點料理。
直到馬車重新啟行,李明佑方才看著黛玉,皺眉道:「玉兒你同情外面那兩個乞丐,給他們一些銀子就罷了,何必將他們帶回家?」
黛玉淡淡一笑,不答反問道:「我記得,佑郎你曾經說過,皇上將榮、寧兩府都賜給我了,我們夫妻,住大觀園綽綽有餘,餘下的房子,佑郎你打算怎麼辦?難道要一直閒置著不成?」
李明佑怔了一怔,沒有言語。
黛玉神色和婉,徐徐道:「佑郎大概沒想到這頭上,故而一時沒有答案,我卻是想過的。榮、寧兩府建得奢華牢固,地方又大,若是用來安置人,上千人也住得下。所以前段時間,我心中大致有了想法,打算將大觀園與榮、寧兩府其他的房間隔開,大觀園,依舊是我們住著,至於別的地方,可以用來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如此,房子不會空置,我也能對得起皇上的厚恩了。」
說著伸手拉住李明佑的衣袖,笑了一笑,接著道:「我知道,收留人住下,必定要多一筆開支。不過這並不會礙著什麼,以我們的條件,供養上百來人,輕而易舉。何況,我也想好了,雖是要開善堂,卻不能縱容人白吃白喝,不思進取。所以,我打算延請一些師傅,收留的人,不能做事的就罷了,若是有能力的,就得拜師學藝,自食其力。如此,我們的善堂,不需多少銀子,便能長久運轉下去了。」
----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077 運籌帷幄


上回說到黛玉打算開善堂,對李明佑說了自己的打算,言辭和婉,卻蘊著堅決不移的意味。
李明佑聽了愛妻的一番話,簡直目瞪口呆。
黛玉性情一向清傲,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年前,黛玉放下身份,幫助周家村的人,已經讓李明佑覺得意料。到今時今日,黛玉竟說出要開善堂,教人一技之長,為窮苦百姓盡心盡力,善心如水。
街面上乞丐太多,一則不太好看,二則容易出亂子。
若是按照黛玉的法子,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規規矩矩,那就天下太平了。
一個閨閣中的女子,卻有如斯志向,勝過世間千千萬萬鬚眉,讓人無法不為之動容。
見李明佑半晌不語,黛玉心中不由有些忐忑,忙開口道:「佑郎可是不願意?其實這法子,我已經謀劃許久了,之前本想著在莊子裡收留人,如今莊子給了二姐姐她們,只能將地方選在榮、寧兩府了。佑郎放心,這事情,只要我們願意拿一些銀子,下面的人,自會幫我們辦得妥妥當當。」
李明佑失笑,忙拉著黛玉,溫聲道:「玉兒,你有善心,我豈會反對?方纔我發愣,是因吃驚你一個閨閣女子,竟能有如此特別的想法,我實在自愧不如。」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甚是高興,擊掌道:「佑郎,你肯支持我,我實在歡喜。」
當下夫妻兩人又商量了一陣,因李明佑身邊有個多年的老僕李宏,為人忠厚老實,也有些才能,很是適合辦這件差事,故而決定,一切事務,都委託他來辦。
兩人議定了,卻並沒有立刻著手來辦這件事情,只因天氣涼爽了,李明佑打算選個好日子,邀人到家中熱鬧一番,慶祝自己喬遷。
黛玉並無異議,只讓人將帶回家的兩個乞丐好好照應著,方開始與李明佑商議宴客之事。
李明佑自己的賓客,早寫了帖子請好了;至於黛玉,因李明佑有言在先,想讓她結識一些閨中密友,故而黛玉按照他的意思,也下了些帖子,邀請名門閨秀、夫人到大觀園賞景飲宴。
因男女有別,兩人議定了,女眷往大觀園來,至於男眷,則由李明佑招呼著,在榮禧堂飲酒作樂。
之後李明佑因擔心黛玉累著,便將一應差事攬了下來,黛玉樂得當甩手掌櫃,故而也沒有插手。
臨宴客前幾日,一切事情都打理妥當了,這日起來,李明佑卻收拾了一番,說自己要去北王府請水溶。
黛玉聽了,不免有些錯愕,皺眉不語,心中卻是思緒百轉,久久不能平靜。
水溶於己有情,之前自己未嫁時,他時常探訪,處處關懷,一番脈脈柔情,令人為之動容。
到最後,自己卻是別嫁了,辜負了他的深情。
若是請他來,故人相見,勢必無比尷尬。
李明佑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我請北王爺,是有用意的,再說就算他來了,也是在外面,玉兒大可放心,你與他,並不會碰面。」
黛玉心中坦蕩,聞言便沒有說什麼,只點頭道:「既然如此,佑郎你自己打點吧。」
李明佑見她應了,笑了兩聲,囑咐黛玉照顧好自己,方起身出去了。
待進了北府,與水溶相見,寒暄一番,李明佑便開門見山道:「今兒個我過來,除了拜訪王爺之外,主要還是想請王爺到北府飲宴,慶賀我遷入新居。」說著,便探手入懷,拿了一張帖子遞給水溶。
水溶怔怔接了,看向李明佑的目光有些複雜。
傾心戀慕的佳人,到最終歸了情敵,遇上這種情況,就算是翩翩瀟灑的水溶,也不能心如止水。
時至今日,雖然心中的不甘已經淡了很多,但並不能完全忘卻舊事。
李明佑見了他的神色,大致猜到了,淡淡笑道:「王爺是否還在介懷往事?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只告訴王爺一聲,我這次邀請王爺,是打算令害拙荊之人,生不如死。」
水溶聽了這話,露出錯愕的神色,聲音也多了一絲緊張忐忑:「世子何出此言?難不成,竟有人膽大包天,對世子妃下毒手?」
雖然黛玉別嫁,但水溶卻是不該初心,一直對黛玉念念不忘,故而此時聽說有人要害黛玉,水溶立刻變了臉色,很為黛玉擔心。
李明佑頷首,神色間多了一絲陰沉:「北王爺的表妹陳月容,因傾慕王爺,一直嫉恨拙荊,屢次想出毒計,想致拙荊於死地。」說著,便將元宵時遇上的意外,細細說了一遍。
水溶還是首次聽到這樣的事情,不免神色大變,半晌才回過神來,皺眉道:「我只以為,她性子驕縱了一些,卻是沒想到,背地裡竟做出這樣的事情,真是最毒婦人心。」
李明佑淡淡笑道:「之前王爺不知這件事,倒也罷了,如今知道了,不知王爺有何打算?」
水溶默了一默,正色道:「她敢陷害世子妃,實在忒可惡了,這次無論如何,我都會去陳府走一趟,給世子妃討個公道。」
在水溶心中,黛玉一直佔據著重要位置,故而此時聽說黛玉被人暗害,水溶竟一改往日的從容淡定,心中滿是惱怒和氣憤。
李明佑擺手,徐徐道:「此事過去了半年,王爺冒然去陳府,陳月容一定不會承認的。」
水溶皺眉道:「那又如何?她敢害世子妃,我豈能輕易放過她?」
李明佑瞥他一眼,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道:「王爺如此重視世子妃,出乎我的意料,既如此,我有話直言了,我已經想好法子對付陳月容,只要王爺肯配合,陳月容一定萬劫不復,只是不知,王爺是否願意配合?」
水溶聽了這番話,不免有些震驚,皺眉道:「世子且說出來,讓我聽一聽,若是能做到的,我一定義不容辭。」
李明佑拍手道:「這就好,王爺肯答應,事情就容易得多。」唇角綻開一抹淡笑,旋即道:「事情也容易,只要王爺肯去陳府走一趟,想方設法令陳月容隨王爺到我家中赴宴,接下來的事情,我自會辦妥。」
水溶錯愕道:「世子打算做什麼?」
李明佑神色神秘,擺手道:「我這法子,若是說出來就不靈了,王爺只回我一聲,是否願意幫我?」
水溶沉默許久,慢慢道:「你先回我一聲,你所做的一切,是否都是為了世子妃?」
李明佑想也不想,便頷首道:「自然,在我心中,拙荊最重要,有人敢害她,無論用什麼手段,我都要將那起壞心之人打入地獄。」
水溶看著一臉堅決的李明佑,心中思緒百轉,半晌方才下定決心,開口道:「既如此,我自當義不容辭,為你盡一份力。」
於水溶而言,陳月容不過是名義上的表妹罷了,與黛玉相比起來,簡直一文不值。
為了黛玉,水溶不介意虛與委蛇,暫且與陳月容親近一番。
聽水溶終於應承下來,李明佑自是喜上眉梢,拱手道:「王爺肯施加援手,佑之感激不盡。」
水溶臨窗而立,神色間有絲絲落寞,擺手道:「你不必謝我,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世子妃。」
李明佑為之動容,挑眉道:「你倒是坦蕩之人,說話這麼直接,竟不怕我生氣嗎?」
水溶歎了一聲,道:「我是實話實話,你若是要生氣,我也沒法子。」
李明佑拍拍他的肩,淡淡笑道:「王爺這性子,倒是很對我的脾氣,若不是因為拙荊,說不定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感慨了一番,方才轉了話頭道:「聽說王爺在書法上頗有造詣,不知王爺是否願意將自己的墨寶給我一觀?」
水溶錯愕,皺眉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我的筆墨?」
李明佑嘿嘿一笑,道:「你別管原因,你只告訴我,是否願意送幾張墨寶給我?」
水溶見他露出無賴的笑容,拿他沒辦法,擺手道:「罷了,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想要,就拿去好了。」
李明佑見目的達到,心中自是高興的,又寒暄了一陣,方起身告退。
時日容易過,轉眼已是九月二十,是宴請賓客的日子。
黛玉醒來時,見李明佑已經起身,不由笑道:「雖然有客人上門,但佑郎還是應該歇息好才是。」
李明佑微笑道:「已經歇好了,不然也不會起來。」
夫妻兩人說著話,雪雁在外面聽見了,忙帶著人輕手輕腳提了熱水進來伺候他們梳洗,一面回話道:「世子、世子妃只管放心,方才晴菲來過了,說婆子丫鬟們都已經各司其職,春纖到廚房看了食材,說是準備得很妥當。」
黛玉頷首,心中鬆了一口氣,先伺候李明佑穿戴妥當,方自己梳洗。
因今兒個是大日子,故而黛玉穿了一身碧色緙絲素羅衣裙,長及曳地,袖口用彩色絲線繡了幾朵精緻的小荷,鵝黃絲帶束腰,益發顯得身材裊娜如柳,大有飛燕臨風之姿。
青絲挽成朝雲髻,以點珠桃花簪扣發,長長的珠玉瓔珞,更添嬌柔麗色,另配了幾支精緻的珍珠髮簪和宮花,襯得她的臉頰仿若一瓣嬌嫩的夏蓮,明麗中透著一股清新,淡雅簡潔,令人見之心折。
李明佑看她妝畢,不由拍手道:「玉兒今日妝扮一新,實在美麗。」
黛玉橫他一眼,嬌聲道:「佑郎這般說,難道平日裡我很醜嗎?」
李明佑在她頰上親了一下,呵呵笑道:「平日也很美,不過今天看上去特別好看,彷彿天仙似的。」
黛玉啐了一口,心中卻彷彿飲了蜜一般甜蜜。
夫妻兩人說笑幾句,便讓人傳了早膳,一起用了,李明佑便理了理衣服,起身往榮禧堂去了。
這裡黛玉便領著雪雁四處查看了一番,處處留意,唯恐客人臨門會失禮。
不一時賓客盈門,因黛玉如今是世子妃的身份,但凡接到帖子的閨秀、夫人,都攜著禮物過來,很是給面子。
雖然來的都是生面孔,但好在賓客都是大戶人家來的,規矩禮儀皆是熟絡的,先是拘謹行了禮,隨後落座奉茶,說笑起來。
黛玉落落大方,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依舊進退有禮,談笑自若,倒是讓一眾閨秀、夫人不敢小覷,反而生出絲絲敬服來。
來客中,數南安王妃崔氏為人最爽利大氣,長相秀美出眾,與探春竟有幾分相似,年紀又輕,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加上南安王府與東平王府是世交,崔氏一見了黛玉,便格外熟絡親熱,很是慇勤。
黛玉喜歡她的性情,也願意與她親近,故而與她說的話最多,頗有些志同道合。
過了一時,外面的人報說:「禮部侍郎家陳小姐到。」
黛玉一陣愕然,不由站起身來,禮部侍郎家?難不成,竟是陳月容?自己並沒有給陳家下帖子,為何陳月容會不請自來?
正疑惑之際,卻見陳月容款款而入,身上穿著柳綠的百褶儒裙,配著鵝黃色半袖雲錦,鮮嫩得彷彿一把水蔥,眉眼間隱約透著絲絲喜色,顯得春風得意。
陳月容近來是歡欣的,多日不見的水溶竟親自到陳家見她,說黛玉別嫁,傷痛了一段時間,已經想通,只有自己才是一心一意待他之人。
陳月容聽了這番話,幾乎感覺自己是在做夢,她自十三歲起,便瞄準了北靜王妃的寶座,這些年,一直不改初心。
期盼了多年的美夢,本以為只能化為烏有,有朝一日卻突然有了成真的機會,陳月容心中的歡喜,無法言表。
當下,她自是又嬌羞又開心,深情款款告訴水溶,自己一直在等著他,如今他肯回心轉意,自己的癡心,總算沒有被辜負。
水溶很是感動,與她來往了幾天,昨日卻告訴她,要到大觀園赴宴,還讓陳月容同去,說是想讓自己與黛玉放下往事,好好相處。
陳月容並不知水溶的真實用意,但愛郎有要求,她自沒有反對,當下便應承下來,到了正日,打扮妥當了,便花枝招展往大觀園而來。
此刻與黛玉相見,黛玉是一頭霧水,陳月容卻先露出笑容來,若無其事地道:「多日不見,想不到林姑娘竟成了世子妃,真是可喜可賀。」
黛玉心中納罕,但來者都是客,倒是不好擺出冷臉來,只點了點頭,淡淡道:「陳小姐竟也來了,讓人受寵若驚。」寒暄了兩句,請陳月容在一旁坐了。
因陳月容到來,黛玉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自己今日個是主人,只得暫時放下思忖,打疊精神領著眾人遊湖賞桂,遊玩吃喝,只恐照顧不周,惹來笑話。
一時宴畢,眾人皆到稻香村換衣理妝,又因喝了些果酒,要小憩一番。
幸而之前黛玉料到此事,早命人將房屋收拾一新,設了小塌和寢具,因地方大,倒不覺得擁擠。
將眾人安排妥當了,黛玉這才鬆了口氣,一面喝著雪雁送上來的銀耳紅棗湯,一面道:「今兒個真是累,幸好事事順利。」雖是開了宴席,但黛玉做為主人,並沒有什麼機會吃東西,此時又累又餓,才會出言感慨。
雪雁不免有些心疼,忙給黛玉捏了捏肩,方才道:「姑娘,剛才春纖悄悄來告訴我,說是世子那邊,除了北靜王等人之外,那個孫紹祖的,竟也來了呢。」
黛玉不禁皺眉,聲音中有些不解:「孫紹祖?世子請他做什麼?」心念電轉,不由想起之前李明佑說過要算計孫紹祖和陳月容的事情,半晌才回過神來,擺手道:「算了,這事世子心中自然有數,我們不必管了。」
雪雁聽了,便點了點頭,將此事丟過不提。
此時陳月容正在小憩,突然有個小丫頭走了進來,行禮道:「奴婢琴兒,是伺候北王爺的,今兒個隨北王爺來赴宴,王爺有個方勝兒,讓奴婢交給陳小姐。」
陳月容一聽是水溶派來的,哪裡按捺得住,立刻翻身起來,伸手道:「且將東西拿來,我看一看。」接過方勝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見信即隨來人出來一晤,不見不散。」落款一個「溶」字,字跡清秀飄逸,竟與之前自己見過的水溶的筆墨毫無差別。
陳月容心頭一跳,緊接著喜上眉梢,又將信箋看了兩遍,方才看著琴兒,開口道:「你在這裡稍等,候我打扮妥當,隨你去見北王爺。」
琴兒聽了,連忙應了一聲,候陳月容妝扮妥當,方欠身道:「陳小姐請隨奴婢來。」
陳月容頷首,理一理衣襟,含笑隨著琴兒出了稻香村,往榮禧堂而來。
及到了那裡,琴兒領著她轉來轉去,末了指著一間房,笑著道:「就是這裡了,陳小姐,你自己進去吧,奴婢口渴,想去找些茶水喝。」
陳月容不疑有它,點了點頭,推開門步了進去。
如今且說李明佑這邊,因都是男賓,上的酒乃三十年的陳年花彫,這酒後勁足,加上李明佑有心將孫紹祖灌醉,不但自己敬,還鼓吹別人跟孫紹祖多飲幾杯。
孫紹祖本是個上不了檯面的,見了滿屋子的貴人,早喜得眉開眼笑,自然來者不拒,不一時便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
李明佑很關照他,見他喝醉了,忙讓丫鬟來扶他,離席醒酒休息。
孫紹祖暈暈乎乎的,喝了醒酒湯,人方才清醒一些,眼見著榻前站著一個容顏美艷、眉目含笑的丫頭,只當是自己家,心中不由一蕩,笑道:「過來,爺疼你。」
那丫頭並沒有走過來,也沒拒絕,而是飛了一個媚眼,呵呵笑道:「爺真壞,喝醉了竟還要糾纏人。」
孫紹祖見她如此懂風情,不由越發心動,連連招手,讓她過來伺候自己。
那丫頭只是笑,停了一停,卻是道:「爺別心急,奴婢沒用飯,此時餓得慌,不如等奴婢吃些東西,再來伺候爺。」說著,如一個小鹿一般跳開,臨出門時,卻又回眸一笑,風姿楚楚。
孫紹祖喜不自勝,眼見著她走,心中自是不捨的,忙要勸阻,無奈喝酒後手足酸軟,竟沒什麼力氣,只得道:「好丫頭,你可要快些回來才是。」躺在床上咬唇浮想翩翩,一時想起那丫頭容顏嬌媚,身子便酥倒了;一時又想到那丫頭嫵媚風情,不由淫念四起,難以抑制。
正翻來覆去,滿腦子齷齪念想時,突然聽見門嘎吱開了,一抹窈窕的身影從外閃了進來,進了屋又將門關上了。
孫紹祖嗅得香風陣陣,心中大動,迫不及待的奔上前,一把摟住那女子道:「心肝,你可回來了,想煞我了!」說著便上前摟住來人,湊過去親嘴,雙手一陣亂摸。
那女子吃了一驚,候回過神來,明白錯了,立刻張口大叫,拚命掙扎起來。
孫紹祖溫香軟玉在懷,又聞得女兒的嫵媚清香,慾火騰騰燃起,此刻正是久旱逢甘霖,哪裡捨得到嘴的鴨子飛了,何況強人所難是他的強項,越是反抗,他越是興奮。
當下孫紹祖淫淫大笑,把那女子推倒在榻上,隨手拿起枕巾,將那女子綁住,又扯下衣服,將嘴巴堵了個嚴嚴實實,口中道:「好妹妹,你便從了我吧!」他脫女人衣裳地本事極強,三兩下就剝掉那女子的衣衫,覆了上去,不消片刻,便聽得身下女子嚶嚀嗚咽起來。
被孫紹祖用強的正是陳月容,她一進屋,沒見著夢寐以求的水溶,卻瞧見個面目可憎的陌生男人,呆滯了片刻,方才發現錯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不待她轉身,已經被人抓住,按在床上,又堵上了嘴,無法出聲。
雖然她百般不願意,但奈何一個女子,如何是男人的對手,被孫紹祖壓住掙扎不得,心如死灰之下,只能任由孫紹祖在身上用強,眼淚順著面頰簌簌撲落下來。
孫紹祖並非憐香惜玉之人,聽得她抽泣,卻是理也不理,只顧著風流快活。
一時事畢,陳月容已是鬢亂髮散,身上酸痛,彷彿快要死去一般。
孫紹祖卻是心滿意足,將手擱在她身上,閉上眼睛,呼呼睡了過去。
陳月容受了這番屈辱,眼神空洞盯著屋頂,只管流著淚抽泣,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不一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聽見有丫頭道:「孫大爺,你歇息得如何了?」一面說,一面將房門推來,見了屋內的情狀,不由大叫出聲。
隨著她的尖叫聲,人群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眾人湊過來看時,只見孫紹祖衣衫半褪,光著兩條腿,迷茫地睜開眼,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身側,躺著一個滿面淚水的女子,雙手綁在床頭,口中塞著一團布,渾身上下,不著寸縷,白花花的腰腿分外顯眼。
眾人見狀,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互相擠眉弄眼,都往不純潔的方向想。
陳月容見滿滿一屋子的男人,水溶也目瞪口呆站在人群裡,想著自己不但被凌辱,身子上上下下也已被所有人看了個精光,直覺得心如死灰、天塌地陷。
一時間她甚是想到要尋死,無奈雙手被綁,渾身上下無法動彈,除了悲泣之外,竟別無他法。
李明佑見了她的慘狀,心中暗暗快意,面上卻是絲毫不露,只露出吃驚的模樣,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孫紹祖此時酒已經醒了,忙扯了扯褲子,裸露著上身從榻上爬起來,賠笑道:「剛才喝得有些多,恰好貴府的丫頭來伺候,引得卑職心動,這才……」他沒有說下去,然而未盡之意,眾人卻是明白的。
大戶人家,侍女伺候賓客的事情,本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孫紹祖只當被自己用強的是個丫頭,故而雖發現自己並不是在家中,卻絲毫沒有驚慌之色。
李明佑眉頭深鎖,徐徐道:「若是我府上的丫頭,倒也無礙,但這個女子的面容,卻甚是陌生,我竟不認得。」
孫紹祖聽了這話,嚇得額頭冷汗連連,不知所措起來。
在他發愣的當兒,李明佑已經指使丫鬟上前,給陳月容蓋上薄被,解開雙手,又掏出她口中的衣物。
李明佑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滴水不漏,詫異道:「這不是陳府的小姐嗎?」
陳月容手足冰冷,心頭早就羞死,聽他叫破自己的身份,手腳又能動了,直起身子便要尋死。
李明佑哪裡容她就此死去,使了個眼色,立時便有幾個丫頭衝上來,將陳月容團團抱住,裝模作樣勸道:「陳小姐別做傻事。」
陳月容仍舊要尋死覓活,無奈被人死死抱住,動彈不得,放聲痛哭了一會兒,突然頭一歪,竟昏了過去。
李明佑見狀,眼神依舊淡淡的,將目光投到孫紹祖身上,抿著薄唇道:「孫大人欺辱的,乃禮部侍郎的閨秀,對於這事情,不知孫大人有何解釋?」
孫紹祖垂頭喪氣,低著頭道:「卑職也不知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卑職喝醉了酒,正躺著休息,突然這女子跑了進來,卑職還以為自己在家中,這才抱住她,做下錯事。」
眾人聽了這番話,看向陳月容的目光都帶上鄙夷之色,一個大家閨秀,竟私自跑到男人房中,也忒隨便了。
李明佑心中暗爽,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以手扶額道:「如此說來,孫大人並不是故意為之,哎,如今鬧得這樣大,也不知該如何收場。」頓了一頓,突然笑道:「事到如今,再追究下去,也無濟於事,既然此事是在本世子府上出的,本世子當仁不讓,且出個主意,將這事情圓過去。如今之計,不如先將陳小姐送回陳家,孫大人明兒個上門提親,娶了陳小姐,如此,方可保全陳小姐的名譽,便是孫大人自己,也能得一才色雙絕的佳偶,如何?」
圍觀眾人聽了這番話,皆點頭稱讚,附和起來。
孫紹祖聽了,卻是暗自想,雖是個黃花大閨女,身份也不錯,無奈身子已經被眾人看了,自己若是娶了進門,必然顏面無存。
他心中誹謗不已,無奈此事自己理虧在先,李明佑又出來調停,不能不給李明佑面子,只得拱手道:「世子之言有理,就依世子吧。」
李明佑頷首,喚過丫鬟,命她們將陳月容扶出去梳洗了,送還陳府。
孫紹祖滿面羞愧,哪裡還有臉面留下,起身道:「今日多有打擾,卑職告辭了。」
李明佑聽了,自不阻攔,淡淡笑道:「那我就不多留了,來日,一定去喝你與陳小姐的喜酒。」
孫紹祖吶吶,低著頭出去了,這裡眾人眼見戲落幕了,笑了幾聲,也紛紛散開了。
眾人退去,唯有水溶留了下來,上下打量著李明佑,卻是一言不發。
李明佑被他看得不自在,伸手撫著自己的臉頰,笑著道:「北王爺為什麼盯著我看?莫非突然發現本世子長得俊秀,喜歡上本世子了?」
水溶哼了一聲,擺手道:「別說不正經的話了,我只問你一聲,今日之事,是不是在你算計之中?」
李明佑嘿嘿笑了兩聲,坦然道:「不錯,此事是我從中謀算,幸好一切進展順利,沒讓我的心思白費。」說到這裡,臉上的神色慢慢轉冷,寒聲道:「陳月容敢害我的妻子,今日名聲盡毀,生不如死,是她罪有應得。」
水溶看著一臉決絕的李明佑,心中湧起一陣感慨。
這個男子,將一切心思,都放在了黛玉身上,凡是對黛玉不利的人,他皆是不顧情面,用盡了一切手段,都要讓其壞心的人自食惡果。
雖然心中不願承認,但這一刻,水溶不得不承認,李明佑,是配得上黛玉的。
水溶沉默了半晌,方才道:「陳月容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但我實在好奇,你到底使了什麼法子,竟讓陳月容心甘情願跑到這裡來?」
李明佑淡淡一笑,倒沒有隱瞞,看著水溶道:「自然,是借北王爺之力了。不知北王爺是否記得,當初我曾經從你那裡,拿了些墨寶?」
水溶頷首,依舊不解,李明佑解釋道:「我拿了你的墨寶,請了擅長描摹的高手,模仿北王爺的筆跡寫了個方勝兒,再使人假裝成王爺身邊的丫鬟,陳月容對王爺你一往情深,見了方勝兒,自然心甘情願跑到這地方來了。」
水溶皺眉道:「你這法子大妙,但是你這般行事,於我名聲卻是有礙的。」
李明佑揮手,毫不在意地道:「這一點王爺不必擔心,陳月容出了這麼大的醜,回府後,哪裡還敢往王爺身上扯?就算她當真不識趣,王爺也能指天發誓,說此事絕不是自己為之。反正,事情的確不是王爺做的,就算立重誓,也沒什麼關係。」
頓了一頓,唇角泛出一絲笑意,旋即道:「之前王爺還說,願意為我出一份力,如今難道竟要反悔不成?」
話說到這個份上,水溶也不好再糾纏下去,只歎氣道:「罷了,你滿口道理,我說不過你。」看了李明佑兩眼,神色有些複雜,末了道:「之前林姑娘選你,我還覺得,你風流不羈,只怕並非良配。直到今日,我才得知,你對林姑娘的情意,比我想像的要深得多。好好愛她護她,不要讓她受一絲傷害,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李明佑聞言,難得沒有微笑,而是正一正容色,肅聲道:「這一點不需王爺提醒,在我心中,世子妃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水溶頷首,旋即不語。
榮禧堂雖然大鬧了一場,但大觀園那邊,卻是沒什麼風聲,依舊風平浪靜。
黛玉見陳月容不見了,心中疑惑,卻是沒怎麼在意,只如常與來賓談笑,品了一會子茶點,直到時近傍晚,眾人紛紛站起來辭行。
黛玉起身挽留,無奈眾人執意要離開,只得送出二門,看著眾人上了轎子,一一離去。
崔氏走在最後面,挽著黛玉,言來日有空,要打發人來接黛玉聚一聚,又說了幾句私房話,方才去了。
送走了眾人,黛玉徑直回了秋爽齋,讓春纖出去打聽李明佑那邊何時散席。
春纖去了半日,先是回榮禧堂的酒席快要散了,及後,便將陳月容的事情說了一遍。
黛玉先是一驚,繼而一歎,之前李明佑言辭旦旦,說要將陳月容推給孫紹祖時,黛玉心中並不太相信事情能成,直到今日,終於見識了他的厲害之處。
運籌帷幄,謀算人心,這樣的本事,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
就算擁有,也不會有誰,願意用所有才能,去算計去策劃這樣的事情。
唯有李明佑,見不得自己被人欺負,不辭辛苦,在背後算好了一切。
他為自己,撐出了一片天地。
有夫如此,此生沉醉,不願甦醒。
心中柔情萬千,等候了許久,李明佑方才回房,親自將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好玉兒,我的承諾,終是做到了。」
輕描淡寫,黛玉卻知道,他在背後做了很多功夫,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吻,輕輕道:「佑郎,多謝你。」
自成親以來,黛玉還是首次如此主動,李明佑又驚又喜,一把伸手攬住黛玉,親了又親,捨不得放開。
黛玉嬌羞無限,眉眼卻是含笑,更有一股柔情蘊含其中,讓人見之心折。
妝台上的紅燭忽而輕輕一跳,一聲輕微的爆裂聲響起,為兩人的柔情蜜意添了一絲驚喜。
今夜有情人成雙,注定無眠。
這邊是柔情無限,陳月容那裡,卻是生不如死。
陳月容回家後,方才甦醒過來,此時陳家人已經得知她被人欺辱的醜事,皆是氣得變了臉色。
陳老爺指著陳月容,罵了個狗血淋頭,說陳家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陳月容哀哀哭泣,許久才緩過氣來,辯駁自己是為了赴北靜王的約,才會跑到榮禧堂,不知怎的,竟會遇上個陌生男人,不但失了身,還被人看得精光。
陳老爺聽了她的解釋,並沒有發現蹊蹺之處,只當陳月容進錯了屋子,大罵陳月容沒有頭腦,一個黃花閨女,竟不重視自己的身份,私自跑出去會男人,出了事,算不得稀奇。
陳月容聽了這番話,不免又尋死覓活起來,陳夫人忙上來勸解。
如此折騰了大半天,陳夫人讓人看緊她,才勸著陳老爺,回屋歇下了。
到了次日,孫紹祖上門提親,陳老爺為自家的名聲著想,立時就應了下來,並不計較什麼嫁妝,反而陪送了不少妝奩,將陳月容打發出門。
陳月容雖然口口聲聲要尋死,其實私底下,卻視自己的生命如珍寶,絕非視死如歸的烈婦。
不願一了百了,又失了身,無可奈何之下,陳月容只能嫁進孫府,做了孫家的當家主母。
孫紹祖娶她,本是為形勢所迫,將人娶進門之後,之前幾天倒還過得去,及後想起陳月容身子被人看光,心中又氣又恨,不免舊態重萌,將對付迎春的手段,一一施展開來。
陳月容見他露出猙獰面孔,只覺得晴天霹靂,哭天抹淚要跟他和離。
孫紹祖哪裡受她威脅,狠狠打了一頓,指著陳月容罵道:「下作的賤人,身子被幾十個人看光了,名聲臭得三條街之外都聞得見,若不是老子,誰肯娶你這破鞋?」狠狠罵了一頓,搶了陳月容的梯己首飾,出門吃喝作樂,至晚間方才歸家。
陳月容受了這番委屈,哪裡忍受得住,不免打發人回娘家哭訴,不想陳家唯恐被她帶累,竟不讓她的丫頭進門,還發下話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從今以後,陳月容的死活,與娘家再無關係。
陳月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苦不堪言,不免日日以淚洗面,人迅速蒼老起來。
孫紹祖得知陳家不肯理她,越發變本加厲,變著法子打罵,將陳月容折磨得半死不活。
陳月容日日置身火爐之中,因捨不得自己的命,竟堅持了一年多,方才不堪非人的待遇,病重不救身死,當然這是後話了。





078 驚鴻一瞥


大觀園宴席結束後,一夜之間,陳月容名聲盡毀,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黛玉聽說陳月容嫁進孫家之事,不過一笑了之。
以黛玉的聰慧,自是知道,落入孫紹祖那渾人的手中,陳月容的一生,只怕就此毀了。但黛玉更明白,她淪落到如斯境地,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對於這樣的人,黛玉自不會有什麼同情心。
她一心惦記的,是開善堂的事情。
辦完喬遷宴席後,黛玉時常命人傳了管家李宏,隔著簾子吩咐一番,將全部心思撲在做善事上。
李宏為人忠厚,雖是缺乏才幹,但他凡事都按黛玉的意思施行,加上李明佑又不時出些主意幫忙,因此不過半月功夫,便將大觀園與榮、寧兩府其他的房子隔開了,又採買了一批糧食,添置了棉被、衣服、桌椅之類的東西。
黛玉又與李明佑商量善堂的名字,李明佑擬了個「安福堂」的名字,雖是尋常了些,但用做善堂,卻是極合適的。
黛玉很是滿意,便讓李明佑題了字,命人裝裱起來。
待一切齊備後,黛玉讓人將當初帶回來的兩個小乞丐喚來,親自見了他們,笑著問道:「這些日子,你們住在這裡,可還安好?」
那兩個小乞丐自被黛玉帶回家,吃得好穿得好,白胖了很多,見了清美如畫的黛玉,不免有些侷促,互相擠眉弄眼了一會兒,方才一起跪下,年紀略大一些的小傑回道:「自來了這裡,小人每天都像過年似的,多謝世子妃大恩。」
黛玉擺手,讓雪雁將他們扶起來,微笑道:「你們不必如此,我打算開一間善堂,收留無家可歸的人。我喚你們來,是想讓你們出府走一走,將昔日的夥伴都招呼到這裡,供應你們吃住,再請些師傅過來,教你們安身立命的本事。將來你們學會了,便能自食其力,不必再依靠他人過日子了。當然,若是沒有能力做活的,我自不會勉強,只管住在善堂,吃住不必擔心。」
小傑聽了這番話,呆了許久,候回過神來,連忙又跪了下來,叩首道:「世子妃不但人美,心地更是好得沒話說,小人實在感激。」
黛玉溫婉微笑,讓他起來,和聲問道:「不知你是否願意為我效勞?」
小傑連連點頭,拍著胸脯道:「這事情好辦,我今兒個便出去找人,一定將京城無家可歸者都給世子妃招來。」
黛玉頷首,放下心來,因見小傑談吐間有些特別,不由問道:「你說話文雅,想必是念過書的吧?」
小傑聽了,歎了一口氣,方才道:「世子妃真是厲害,小人幼時家境不錯,上過私塾,後來家族敗落,流落街頭淪為乞丐,境況悲慘。」說著抬首看向黛玉,露出極真誠的笑容,旋即道:「幸虧遇上世子妃,小人才有今日的好日子,方才世子妃說要請人來教我們,我打算學木匠活兒,將來也好安身立命。」
黛玉卻是搖頭,皺眉道:「你既識字,何不去唸書?當木匠,卻是委屈你了。」
小傑低下頭,吶吶道:「若有機緣,小人也是願意讀書的,但寒窗數年,花費不菲,小人蒙世子妃收留,已是萬幸,實在不敢有別的奢望。」
黛玉淺淺一笑,那笑意,燦爛皎潔似撥開雲霧的月亮一般,聲音亦溫如春水一般:「這一點卻是你過慮了,將來你們學藝,憑自己的喜好選擇即可,至於花費,我承擔得起,不必擔心。」
小傑聽了這番話,驟然抬起頭來,聲音中透出幾分訝然,幾分驚喜:「世子妃竟肯花費這麼多心思,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別的話小人也不多說了,只告訴世子妃一聲,世子妃交代的事情,小人一定辦到,今後還要認真唸書,回報世子妃大恩。」
黛玉擺手道:「不必報答,只要你努力上進,我就很高興了。」溫顏寒暄了一陣,小傑急著辦黛玉交託的事情,帶著弟弟小俊,行了禮告辭著去了。
小傑雖年紀小,卻是千金一諾之人,出府後立刻尋到昔日一起乞討的夥伴,極力訴說黛玉的善心。
那些乞丐聽了,先是將信將疑,但耳聽得有機會過上安定日子,又見小傑渾身上下煥然一新,人長高長胖長白了,心中便信了幾分,便跟著小傑,往安樂堂奔來。
到了地方,管家親自迎出來,送了新衣服換洗,白飯、菜餚管夠,一群人大驚大喜,立時便決定留下來。
經過小傑東奔西走,一天工夫,安樂堂便來了幾十個乞丐、流浪漢,空置許久的府邸,登時熱鬧起來。
黛玉聽說了這個消息,自是歡喜不已,又唯恐有不周之處,特意命雪雁親自到安樂堂查看了一回,候聽得事事妥當,方才放下心來。
到了次日,又有一群無家可歸者過來投奔。李宏此時已經上了手,故而打點起來並不吃力,又有小傑等人從中協助,竟是井井有條,有條不紊。
安樂堂的名聲,漸漸傳了出去,不過十日功夫,京城的乞丐、流浪漢紛紛湧過來,京城各處,竟是清淨了下來。
當然,來的人多了,不免摻進來一些混吃混喝的閒人,對於這樣的人,李宏沒法子辯別出來,只隱約覺得有些人不似流落街頭的貧困者,因心中猶疑,只能回了黛玉、李明佑,讓他們拿主意。
黛玉心思純良,倒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想了一會兒,擺手道:「罷了,倒也不必趕人,凡是過來的閒人,想必都是沒什麼手藝的,不如將他們留下來,一起學習,若有肯上進的,借此走上正途,倒是好事一樁。」
李宏垂手應了下來,神色很是恭敬。
李明佑以手支額,徐徐道:「我建議,定個規矩下來,凡是來這裡投奔的,不能做活的除外,能做活的,都要學一門手藝,且必須在三個月到半年之間學會,倘若時間到了,仍舊沒學會,恕不收留了。」
黛玉拍手道:「你這想法大妙,學藝的,就按這個規矩,若是肯讀書上進的,則可以到迦葉寺寄居,拜那裡的士子為師,一應開支,皆是安福堂出,如此,便妥當了。」
李宏忙將兩人的話記下,自去打點不提。
漸漸的,安福堂的人多了起來,連同一些無人贍養的老人計算在內,竟有上千人。
李宏按照黛玉、李明佑的意思,沒能力做事的老人和年紀尚幼的小孩子,皆是直接供養,還有專人照應;至於有手有腳、能夠做事的,則是召集在一起,分別詢問他們想學什麼手藝,候問定了,不兩日便花重金將各行各業的師傅請了進來,教眾人學藝。
其實世上的人,混吃混喝的少,有志氣的還是佔大多數,都盼著能有能力自食其力,不必依靠他人。
如今,安福堂提供了這麼好的機會,眾人多是歡呼雀躍,學得很是賣力。少數一批混吃的閒人,聽說學藝時間只有三個月到半年,先是慌了神,及後定下心來,有的回心轉意,覺得技多不壓身,肯學些東西傍身,剩下的一小撮,見眾人都在鼓著勁學東西,不免有些無趣,熬了一段時間,受到感染,慢慢的,也加入學藝的隊伍裡。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安福堂境況漸漸良好,在京城有口皆碑。
消息傳得很快,不久有御史將此事報上朝廷,極力稱讚黛玉、李明佑仁心仁德,望皇上下旨表彰。
皇上得知此訊後,龍顏大悅,當場稱讚了一番,沒兩天便下旨褒獎,還賜了不少東西。
經此一事,東平王府出了個善心的世子、世子妃的消息,在京城流傳開來,不但黛玉、李明佑受人讚揚,東平王府的名聲也好了起來。
皇上下旨的次日,東平王親自到大觀園來,與黛玉、李明佑敘了一番話。
彼此寒暄了一陣後,東平王看著李明佑,雖是沒笑,目光中的讚揚卻有激賞之色:「你們開安福堂,這件事情倒是辦得不錯,同僚見了我,都在稱讚我有一個好兒子。」
李明佑自十二歲起,便沒聽到過父親這樣的稱讚,呆滯了一會兒,先看了黛玉兩眼,方才含笑道:「這件事情,全是世子妃想出來的,我是沾了她的光。」
黛玉擺手,微笑道:「世子何必說這樣的客套話?法子雖是我先提的,但此事你從中周旋,花了不少心力,若沒有你幫忙,此事斷然不能成的。」
夫妻兩人你推我,我推你,竟都不願居功。
東平王見他們如此,驚訝了一會兒,及後卻是露出笑容來。
他一心認定,李明佑風流不羈,娶了黛玉之後,方才變得好起來,對於黛玉這個兒媳,他一向是滿意的。
如今,他們夫妻感情和順,又做了天大的善事,李明佑的名聲,已經一改從前,從惹人厭惡鄙視,變成一提起來,就讚不絕口。
而這一切,皆是因為李明佑娶了黛玉,方才能如此的。
當下東平王便喚過黛玉,讚道:「好兒媳,佑之能得你為妻,實在是三生修來的。」說著歎了一口氣,接著道:「當初史氏的事情,是我昏了頭,你可不要介意。」
黛玉連忙搖頭,溫婉道:「公公說哪裡的話?什麼史氏,我可不記得有這個人。」
東平王聽了,不由大笑了兩聲道:「兒媳這話說得好。」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如今事事順意,唯一有些遺憾的,是你與佑之成親也有幾個月了,卻一直沒有好消息。哎,你們若是能早些誕下子嗣,我也能弄孫為樂了。」
尋常百姓家,子嗣都是大事,更何況是大戶侯門。故而東平王說出這樣一番話出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黛玉聽了這話,臉上不免有些暈紅,心中卻是一歎。
其實這件事情,也是她的心結。
她與李明佑成親之後,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只是不知怎麼的,竟一直沒有好消息。
夫妻兩個,若是無子嗣,責任在女方,這是世人約定俗成的。
如今成親時日尚短,還說得過去,若是再過幾個月,依舊悄無聲息,自己的處境,必定會極尷尬的。
李明佑見東平王將話頭轉到子嗣上,唯恐東平王責難黛玉,忙站出來道:「父王不必著急,大夫時常來給我們夫妻診脈,說世子妃身子很好,至於我,因成親前胡鬧了兩年,身子有些虧損,調養一段時間,將來必定是有好消息的。」
黛玉見李明佑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心中湧起脈脈溫情,感動得無法抑制。
她自是知道,李明佑成親前,一直潔身自好,並沒有做出什麼胡鬧的事體。
他出言自污,寧願將一切責任攬上身,為的,自然是維護自己,不願自己受到一絲一毫的責難。
有他站在自己前面,無論什麼樣的風雨,都不需驚慌害怕。
東平王聽了李明佑胡謅的話,卻是相信了,不由狠狠瞪了李明佑兩眼,哼道:「哎呀,你還知道之前自己是在胡鬧嗎?竟是長進了一些。」斥責了兩句,方才罷了,轉了話頭道:「罷了,陳年舊事,我也不提了,你自成親之後,沉穩了很多,娶了個好媳婦,可要好好珍惜,往日的舊毛病,可不能再犯了。」
李明佑一笑,並無別話,只頷首應了下來。
見他如此恭順,東平王這才消了氣,將目光轉向黛玉,聲音竟是溫和了許多:「兒媳,你是個好的,今後好好管教佑之,他若是敢欺負你,你只管使人去請我,我一定給你做主。」
黛玉溫婉點頭,帶笑應了。
眾人又說了一陣閒話,東平王盯著李明佑,用手敲著桌子,徐徐道:「世人常說成家立業,如今,成家你已經完成了,至於立業,卻是沒做到。你是世子的身份,注定要接管東平王府,以後你要多回王府,跟著我歷練歷練,將來也好繼承我的位置。」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心中有些不情願,皺著眉頭沒有言語。
東平王看出他的心思,依舊一臉淡定,不緊不慢地道:「沒有人生來就是享受的命,你既享受了世子這身份帶來的榮耀,自應當承受這身份帶來的責任。何況,如今的你,並不是孑然一身,只有你的身份足夠強大,才能為妻兒遮風擋雨,讓他們一生平安無憂。」
不得不說,東平王這番話,說到了點子上。
倘若他以父親的身份威逼,李明佑未必會應承,偏偏,東平王將話頭扯到黛玉身上,令李明佑心中頓生柔情,頷首道:「父王說的是,兒子願意聽從。」
東平王見他應了,不由滿意點頭,微笑道:「很好,我定會用心教你,讓你脫胎換骨的。」勉勵了兩句,方才起身去了。
候他去後,李明佑伸手攬住黛玉,苦著臉道:「玉兒,今後我要時常出去,不能日日陪著你了。」
黛玉心中也有些沮喪,歎了一口氣,方才道:「公公說得對,你的身份,注定了不能日日逍遙,罷了,你還是跟公公學東西去吧,反正我們膩在一起也有好幾個月了,若是再相對下去,說不定你會厭煩呢。」
李明佑撫摸著黛玉的鬢髮,嘿嘿一笑道:「有個天仙般的夫人,我怎麼會厭煩?哎,罷了,父王說得也對,為了你和我們的孩子,我只能收斂心思,按父王的意思行事了。」
黛玉橫他一眼,嬌笑道:「什麼孩子?方纔你自己說了,因你身子虧損,要調養一段時間,才會有好消息的。」
李明佑見她眼波如水,心中早就醉倒了,也笑道:「玉兒你這般聰慧,我不信你聽不出我在胡說八道,為你解圍。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卻故意來調侃,看來,是因我太寵你,令你不記得為夫才是一家之主。」伸手將黛玉攬緊,旋即道:「看來,我很有必要做些事,重振夫綱。」
黛玉知他是在玩笑,不由一笑,配合道:「世子似乎生氣了,看來後果很嚴重,倒不知世子打算怎麼教訓小女子?打一頓,還是不許小女子吃飯?」
李明佑唇角泛出一抹邪笑,湊近黛玉耳邊,壓低聲音道:「都不是,為夫打算多多努力,讓玉兒早些有好消息,如此,玉兒自會感恩戴德,不敢隨意嘲笑為夫了。」
黛玉啐了一口,別過臉,唇角的笑容有幾分羞澀,夾雜著幾分甜蜜。
伉儷成雙,歲月靜好,莫過於斯。
李明佑應承了東平王,自此日日出門,到王府聆聽東平王教誨,有時還隨東平王處理政務,很是繁忙。
但事情再多,李明佑都沒在王府留宿,不管多晚,都要回大觀園,風雨不改。
如此忙碌了一段時間,李明佑竟瘦了一些,黛玉自是心疼的,屢次勸他,若是時辰晚了,若是天氣太差,就直接留在東平王府,不必趕回來了。
李明佑當面答應了,及後卻依舊每日回家,令黛玉無可奈何,只能多做一些滋補湯水,給李明佑調養身體。
身邊少了李明佑時時陪伴,黛玉起先有些不適應,好長時間才習慣過來。
雖是如此,每日裡依舊悶悶的,提不起精神來。
這天,黛玉正與雪雁、春纖一起做針線,突然有丫鬟在外面報說:「南安王妃來了。」
崔氏與她結識後,因彼此脾氣相投,不時來這裡探望,或是讓人接黛玉到南安王府說話,彼此很是親近。
黛玉忙放下活計,站起身來,這時崔氏已經走了進來,笑著道:「妹妹忙什麼呢?」
黛玉微笑道:「閒著無聊,做些針線活罷了。」
崔氏拿起她身側的繡活,細細端詳了一回,見活計鮮亮,顏色搭配得精巧,不由讚道:「這一手繡活,宮裡的繡娘也是趕不上的,可見妹妹蕙質蘭心,不但做事惹人讚揚,連針黹也比人出眾。」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擺手道:「姐姐這般誇讚,我可要臉紅的。」
崔氏點著她的額頭,笑著道:「我說的是實話,你何必不好意思?滿京城誰不知,東平王府的世子妃,善心可嘉,又會調教夫君,如此能幹,實在是天下女子的典範。」
正說著話,突然秋兒匆匆走進來,行禮道:「忠順王府打發人來報喪,說忠順王妃分娩時出事,一屍兩命。」
黛玉、崔氏聽了這番話,面面相覷,皆是錯愕不已。
許久,崔氏方才回過神來,皺眉道:「女子生產,就如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哎,忠順王妃正是風華正好的時候,想不到竟會因這個緣故殞命,實在可惜了。」
黛玉也是連聲歎息,她與忠順王妃,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個很美麗端莊的女子,不想竟突然撒手西去,生命之莫測,實在讓人難以意料。
正慨歎著,崔氏轉頭看了過來,徐聲道:「既得了這消息,不如我們一起去弔唁,略表心意。」
黛玉想起忠順王妃的音容笑貌,有些感歎,點頭應了。
她與崔氏的身材,倒是差不多,故而立時讓雪雁整理了兩套嶄新的素色衣服出來,自己穿了一套,卸下身上的釵環首飾,另一套給了崔氏。
其後,黛玉又讓雪雁備了祭品,要跟著出門的下人,也都換了衣服妝扮,免得犯忌諱。
忙了小半個時辰,方才齊備了,黛玉與崔氏這才一起坐上馬車,前往忠順王府弔唁。
到了忠順王府,報了身份,門房立刻開了門,恭恭敬敬請她們進去。
黛玉、崔氏相攜著下了車,步進靈堂,只見裡面人雖然多,卻冷寂得厲害。
崔氏與忠順王妃頗有來往,在牌位前上了香,眼眶發紅,淚珠不知不覺滾落下來,伸手摀住嘴,低聲嗚咽起來。
黛玉連聲歎息,也紅了眼眶。
兩人祭拜完,自有忠王府的大丫鬟上來回禮,恭敬地道:「兩位貴人親自過來,我們王妃在天有靈,也是安慰的。勞累兩位了,還請到偏室一坐,稍稍歇息片刻。」
崔氏忍著淚,擺手道:「你們這裡正是忙亂的時候,不好打擾,我與林世子妃盡了心意,這就告辭了。」
那丫鬟聽了,便沒有挽留,行禮道:「多謝兩位貴人體恤。」
崔氏點頭,與黛玉互看了一眼,一起飄然離開。
剛走出靈堂,突然有個男子匆匆走了過來,見了她們,欠身道:「多謝兩位親至,來日鄙人必定到府上致謝。」言辭彬彬有禮,目光卻是輕輕流轉,待落到黛玉身上時,不由怔住了。
來人卻是忠順王爺秦子炎。
他為人素來風流,當初在酒樓聚會時,聽到寶玉提及黛玉風華絕代,一直盼著能與黛玉見上一面。
念頭存了許久,只可惜一直沒有機緣。
後來李明佑娶了黛玉,秦子炎便調侃,要到李明佑的住處探訪,順便見見黛玉,不想李明佑是個小氣的,當場便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秦子炎心中失望,但因寶玉那番話印象太深,故而一直不能將見黛玉的綺念拋開。
今兒個,秦子炎本是在打點瑣事,突然聽下人報說東平王府的世子妃來了。
秦子炎心中不由一動,立時便換了一身流水雲紋長袍,逕直來了靈堂,只盼著能與黛玉見上一面。
此時遇上了,眼見著兩個女子盈盈而立,一個二十來歲,容貌端莊,美則美矣,卻沒什麼靈氣。
至於另一個,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身姿窈窕如柳,眉眼嬌媚如畫,雖是穿著素衣,卻掩不住一身的風華,令人一見之下,再難忘卻。
尤其她此時神色淒婉,明眸含淚,那一種梨花帶雨的美態,似乎有勾人魂魄的力量,讓人目為之眩,神為之奪。
驚鴻一瞥,佳人傾城。
幾乎在片刻之間,秦子炎便在心中確定了誰是平王府的世子妃,誰是南安王妃。
黛玉料不到會遇上陌生男子,心中大驚,微微低下眉眼。
她素來敏感,很快感覺到一道深邃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心中有些不舒服,蹙著眉一言不發。
崔氏也驚慌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看了秦子炎一眼,問道:「閣下可是忠王爺?」
秦子炎頷首,目光依舊在黛玉身上流連,口中低低道:「小王過來打點靈堂的瑣事,不想衝撞了兩位,實在對不住。」
崔氏忙道:「王爺不必說這些客套話,驟然遭逢大變,還請王爺節哀。」
秦子炎應了一聲,連聲道謝。
被他直直盯著,黛玉心中早就不自在,清咳了一聲,落落大方地道:「王爺節哀,我與南安王妃就此告辭。」言罷,福了一福,禮數周全,崔氏也忙行了禮,與黛玉一同離開。
秦子炎站在原地,注視著黛玉的背影,目光凝在她身上,久久,直到佳人消失無蹤,依舊沒有收回。
之前,他只對黛玉有些許的好奇心,今日見了之後,卻是有些後悔遺憾。
明明,自己早就聽說了黛玉的美貌,卻一直沒放在心尖上。
到如今,佳人已嫁,羅敷有夫,自己就算再心動,也沒什麼機會了。
紅粉叢中,遊蕩許久,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個心動的,卻是再無緣分。
這一刻,秦子炎只覺得心中又酸又痛,蘊含著滿滿的遺憾、悔恨,難以平息下來。





079 喜事降臨


黛玉、崔氏至二門上轎,各自歸家。
傍晚時分,李明佑回來,黛玉便將自己出門拜祭忠順王妃的事情說了,心底雖是對忠順王放肆的目光不滿,但想著他剛剛喪妻,一時失常才會如此,故而並沒有說出忠王爺失禮一事。
李明佑聽她說完,歎了兩聲忠順王妃早逝可惜了,方才命丫鬟們擺飯。
李明佑攜了黛玉,往飯桌前坐下,打量著黛玉,溫聲道:「近來我沒空陪你,你臉色有些憔悴,可要多吃一些,好好補一補才是。」
黛玉聽了,正要說話時,突然春纖端了一盆水煮魚擺上來,黛玉只覺得腥氣熏人,突然一陣反胃,急忙摀住嘴巴,飛奔到痰盂前,彎下腰吐了個天昏地暗,到最後連酸水都嘔了出來,這才稍稍舒服了些。
李明佑大驚失色,忙奔過來給黛玉拍背,焦急問道:「怎麼了?」
雪雁、春纖看見黛玉如此模樣,都嚇壞了,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一起擁上來,打水的打水,遞巾的遞巾,忙成了一團。
黛玉吐了好一會兒才吐完,直起腰身,蹙眉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聞到魚,就覺得很不舒服。」接過雪雁遞過來的水漱了下口,看著一臉驚恐的李明佑,擺手道:「大約是今日有些累了,才會這樣,你別擔心了。」
李明佑哪裡放心得下,皺眉道:「嘔得這樣厲害,怎麼能不擔心?」轉頭看向雪雁,囑咐道:「你去回了晴菲,請個大夫來,給世子妃診脈。」
雪雁心中也正擔憂著,聞言連忙應承下來,起身出去了。
這裡李明佑便讓人將飯菜撤了,另上了燕窩粥上來,與黛玉一同用了。
過了一時,外面的人報說大夫來了,李明佑忙讓黛玉躺在榻上,將帳幔放下,方才命人將大夫請進來。
黛玉從帳幔中伸出手來,大夫診了一回脈,捻著鬍子沒有言語。
李明佑見狀,不由越發緊張,一眨不眨盯著那大夫,問道:「內人可還好?」
大夫卻是笑了一笑,搖頭晃腦道:「世子過慮了,世子妃的脈,圓滑流利,如盤走珠,老夫可以斷定,必定是為喜脈。」
他這話一出,屋內眾人都是呆了一呆,旋即大喜。
黛玉心跳得快了幾拍,一下子從榻上坐起來,歡喜不自禁在心底瀰漫,猶豫有些不敢相信,問道:「大夫是說我有喜了?」
那大夫點頭,微笑道:「恭喜世子妃,老夫可以確定,世子妃確是有喜,應是一月有餘,兩月不足。」
李明佑先還在發怔,及聽到大夫如此堅決的語氣,眼裡放光,歡喜至極,一下竟是手足無措起來,站在那裡搓著自己的手,只顧傻笑起來。
雪雁、春纖自也是眉開眼笑,又見了李明佑這般失態,肚中早笑得腸子要打彎了。
過了須臾,雪雁方才強忍住笑容,看著那大夫道:「辛苦大夫了,只是我想問一聲,我家世子妃身子素來嬌弱,如今有了身子,是否要格外注意調養?」
那大夫擺手道:「那倒不必,老夫給世子妃診脈,發現她底子雖然弱了些,但近年來注意調養,身體已經好了很多。如今雖是有孕,卻也不必打量進補,只稍稍加些有營養的湯水滋補一下。我另外開個養胎的方子,照著吃一段時間,平日出入注意些,也就是了。」說著揮筆寫了方子,又叮囑了些平日的注意事宜。
雪雁忙點了點頭,用心記下了。
李明佑這時已經從狂喜中清醒下來,衝到榻前,因有外人在,強忍著沒有掀開帳幔,只是反覆笑道:「真好,真好。」
黛玉心中也是歡喜至極,卻比他冷靜一些,低低道:「大夫還在呢。」
李明佑聽了,這才回過身來,看向那大夫,拱手道:「今天勞煩大夫了。」說著便喚過雪雁,取了診金,另有一封謝儀,交給那大夫,親自送了出去。
待送完了,李明佑幾乎是衣袍帶風一般奔了進來,拉開帳幔,拉住黛玉的纖手,目光停留在黛玉小腹處,顧不得旁人在,突然一把摟住黛玉道:「玉兒你聽見了嗎?我要當爹了呢。」
黛玉俏臉緋紅,只是含笑不語,李明佑明白她的意思,回過頭看了一眼。
雪雁見他滿臉都是巴不得自己這些人退散了的樣子,不由捂唇一笑,卻也知道他們夫妻有私房話說,忙招呼其他伺候的丫頭,一起退了出去。
黛玉橫李明佑一眼,嗔道:「你將人都打發了,誰來照顧我梳洗?」
李明佑嘿嘿笑道:「我伏侍你,好不好?」
黛玉連連擺手,道:「我可不敢輕狂,要堂堂世子伺候,旁人若是知道了,還不知有什麼閒話呢。」
李明佑笑瞇瞇地道:「旁人何必去管?我只知道,從今以後,我要將你捧在手心,絕不讓你受一絲委屈。」
黛玉啐了一口,佯怒道:「見我有了孩子,你這人立刻變成這樣,可見你是為了孩子,才對我好的。」
李明佑點著她的鼻子,笑著道:「明明知道,我對你一如既往,竟會這樣的話來氣人,也忒愛耍小性子了。」拉起她的手,印下一吻,旋即卻是道:「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你耍耍小性子,我們的日子,才能更有滋味。」
夫妻兩人談笑了幾句,李明佑拿了靠枕,扶黛玉躺下,微笑道:「說了半日話,你也累了,快歇一歇吧。」
黛玉聽了,自沒有違逆,舒服地躺下來,看著李明佑忙東忙西,一會兒倒茶送過來,一會兒又去關了窗戶,免得黛玉吹了風。
黛玉微笑,將手擱在小腹處,這裡,有一個小生命悄然誕生,自己很快就要做母親了。
生活,總是這麼難以預料,令人覺得驚奇而歡喜。
笑了一會兒,卻是驟然憶起今日去祭拜忠順王妃的事情,黛玉唇角的笑容登時凝滯,不由得在瞬間變了臉色。
李明佑將全部心思都撲在她身上,在她變臉色的剎那,立刻發現了不尋常之處,忙拉住黛玉,皺眉道:「玉兒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不如我讓人去將大夫叫回來,給你瞧一瞧。」
黛玉在枕上搖頭,忙道:「佑之你不必忙了,我不是不舒服,而是有些害怕。」輕歎了一聲,眉眼間浮上驚懼之色,旋即道:「佑之,我們是夫妻,我的心事,也不必瞞你。今兒個得知了有孕的好消息,我心中自是歡喜的,但忠順王妃的事情,卻是讓我驚怕,我怕自己會步她的後塵,到那時,我……」她說到這裡,聲音慢慢止住,竟說不下去了。
李明佑聞言,忙也上了榻,將黛玉攬在懷中,輕輕安慰道:「玉兒,你別擔心,忠順王妃是忠順王妃,你是你,你比她有福氣得多,更何況,我在你身邊,我會一直守護著你,絕不會讓你有事。」
黛玉聽了他的安慰,依舊臉色蒼白,歎道:「我當然知道,你會一直守著我,但女子生產,彷彿在鬼門關上走一圈,我實在害怕,自己過不了那個坎。」
李明佑見她如此,心中自是憐惜不已,沉默了半日,雙手握拳,慢慢道:「玉兒,你這般擔憂,將來必定寢食難安,於你的身體實在不利。不如,我們不要這個孩子了,好不好?」
黛玉摸不著頭腦,蹙眉道:「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什麼叫不要這個孩子了?」
李明佑沉沉一歎,那歎息中,蘊含著幾分沉重,幾分不捨,卻還是道:「玉兒,在我心中,你重過一切,為了你平安無事,我寧願不要子嗣。」頓了一頓,咬了咬牙道:「玉兒,明兒個我便找御醫來,給你診脈,下帖藥落胎。你放心,我必定多請幾位御醫,保你安然無恙。」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深受震撼。
為了自己的安寧,他連嫡親的子嗣都要捨棄,這個男子,真是傻,傻得,讓黛玉心中柔腸百轉,難以平靜。
黛玉輕輕一歎,方才抬首看向一臉堅決卻溫柔的李明佑,柔聲道:「佑之,你這番話,實在叫我感動,卻也太傻了些。這孩子,是我們的下一代,是我們生命的延續,豈能捨棄?」頓了一頓,鄭重了語氣道:「我雖然有些擔心將來的路,但是,為了你,我一定會克服驚恐,平平安安誕下我們的孩子。」
女子一生,最期盼的,便是遇上一個真心誠意對待自己的男子,為自己遮風擋雨。
無疑,李明佑是這樣的男子,甚至,比黛玉期盼的,做得更出色。
為了這樣一個男子,黛玉願意承受所有的煎熬,為他養兒育女,無怨無悔。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依舊愁眉不展,低低道:「玉兒,你實在不必委屈自己,你自己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至於子嗣,我並不在乎。」
黛玉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心為我打算,但我並不覺得這是委屈,相反,在我心中,很期盼這個孩子。」將自己的手放在李明佑手心,旋即溫柔道:「佑之,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會放鬆心情,什麼都不管,安心養胎,大夫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絕不會,讓忠順王妃的悲劇在自己身上重來一次。」
李明佑聽了,眸中仍舊有些擔憂,遲疑了好一會兒,方才道:「且看看今後你的表現,再做決定好了。」說著,在黛玉臉頰上落下一吻,溫柔地道:「夜深了,玉兒,你可要快些歇息才好。」
黛玉依言合上眼睛,心中滿是感動和歡喜。
雖是知道,前路有些坎坷,但有他在身邊,黛玉突然覺得,自己什麼都不需要怕。
牽著他的手,一起向前,黛玉深信,自己的未來,會是一片光明的。
到了次日,李明佑將黛玉有喜的好消息告知東平王,順便提了請求,說今後要多陪伴黛玉,只能抽空到王府聆聽父王的教誨。
東平王得知弄孫為樂的心願有了著落,早就喜得眉開眼笑,爽快應了李明佑的請求,還讓人備了一大批珍貴補品,送到大觀園來。
東平王送來的東西,自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但李明佑卻擔心田氏會從中做手腳,不肯讓黛玉吃。
接下來,李明佑又進宮,將這個好消息告知華貴妃。
華貴妃很是歡喜,東平王府什麼都好,就是子嗣單薄了些,東平王如今已經四十有餘,嫡子只有李明佑和田氏所出的、剛滿十歲的李明軒。
如今黛玉有孕,若是誕下男丁,東平王府也就後繼有人,再不必擔心子嗣問題了。
故而華貴妃笑得合不攏嘴,不但賜下不少首飾、補品,還親自跑到皇上那裡,請示了一番。
皇上對黛玉的印象一直不錯,加上黛玉近來開善堂,令京城清明了不少,皇上心中一直記得黛玉的好,對於華貴妃的要求,自是想也不想,就全都應下了。
華貴妃得了金口玉言,次日便選了兩個醫術精湛的太醫,讓他們每隔五天,輪流去大觀園給黛玉診脈,還在宮中給黛玉挑了兩個穩婆,四個教養嬤嬤,外加兩個醫女。
一長串人浩浩蕩蕩送進大觀園,黛玉看得眼花,心中卻是知道華貴妃一片好意,便讓晴菲將人都安置了,李明佑則親自進宮道了謝。
自此,黛玉便開始了養胎的新生活,每天起來,按照大夫的吩咐,扶著雪雁的手,在院子裡轉兩圈。
每當這時,李明佑總是陪在一旁,那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模樣,實在有損他翩翩佳公子的顏面,若是叫外人見了,必定要嘲笑的。
轉完圈,黛玉便得回房呆上一整天,幸好有李明佑陪伴著,加上怕她悶,李明佑又收羅了不少話本子,故而黛玉並不覺得時光難過。
自黛玉有孕,李明佑特意花重金,重新請了兩位廚子,嚴格按照太醫寫的單子,給黛玉準備膳食。每天菜餚繁多,品種多樣,廚子手藝也出眾,很對黛玉的胃口。
宮裡的御醫,按照華貴妃的意思,每五天來一次,李明佑卻不放心,乾脆另聘了個杏林高手,養在家中,每日給黛玉診脈。
李明佑的心思,都放在黛玉身上,東平王屢屢打發人喚他,到王府處理政務,他都一一推辭,絕不出門。
一直到過了三個月,大夫說,黛玉的胎養得穩穩當當,李明佑方才鬆了一口氣,有心思去做東平王交代下來的事情。
這天,李明佑去了王府,黛玉無聊,便拿了話本子慢慢讀著,雪雁、春纖在屋裡伺候,順便做些小孩子的衣物。
正各自忙著,突然秋兒進來,報說:「世子妃,賈家的三位姑娘來了。」
黛玉聞言自是心喜,忙向雪雁道:「難得她們來一趟,你快去前面,將她們迎進來。」
雪雁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片刻後再進來時,果然身後跟著迎春姊妹三人。
自上次別後,彼此已經有很久沒見了,故而三姊妹一進來,先是行了禮,及後,卻是迫不及待湧到黛玉身邊,很是親熱。
惜春彷彿一隻小鹿般跳到黛玉身邊,打量著黛玉的小腹,笑吟吟地道:「剛才在路上,聽到雪雁說,林姐姐你懷了身孕,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迎春、探春也忙上來道喜,眉眼間滿是笑意,顯然是真心為黛玉高興。
道完喜,迎春拉住黛玉,問了些保養的事情,候聽得李明佑處處留心,不由打趣了幾句。
說完了這些,探春方才道:「多日不見,實在想念,這才冒昧了一回,林姐姐可不能見怪。」頓了一頓,又道:「林姐姐放心,我們姊妹出來,都是很小心的,孫家那邊,必定不會察覺什麼。」
迎春得以離開孫家的原因,探春是知道的,全靠李明佑一張嘴,令孫紹祖生出驚懼之心,迎春才得以離開虎口,安然無恙。
若是讓孫家察覺,私底下迎春與黛玉,關係不但沒惡劣,反而情如姊妹,必定會起風波的。
探春慮到了這一點,故而雖是惦記黛玉,卻並沒有過來探望,直到實在想急了,方才小心翼翼打點了,與迎春、惜春一起往大觀園而來。
黛玉見她想得如此周密,不由笑讚道:「三妹妹連細微之處都想到了,真是女中諸葛。」
探春凝視著黛玉,歎了一口氣道:「林姐姐這讚揚,我可是當不起的,我不過有些小聰明,林姐姐卻是有大善心的,竟肯捨出銀子,開了一間偌大的善堂,如今滿京城的人,無不稱讚林姐姐善心可嘉,是仙子一般的人物。」
黛玉連連搖手,婉聲道:「你這話,我才是當不起,不過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罷了,算不得什麼。」
探春正色道:「林姐姐的善舉,令京城清明了很多,怎麼會是小事?林姐姐,我知你不喜讚揚之詞,但這一次,我想真心誠意說一聲,我很佩服你,倘若我與你易地而處,我必不能如你這般,贏得全京城百姓的愛戴。」
迎春、惜春聽了這番話,連連點頭附和,表示自己也做不到。
探春說完心裡話,頓了一頓,方才轉了話頭道:「林姐姐,其實我心中有些疑惑,你不過是閨閣女子罷了,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善心?」
黛玉微笑道:「之前,我的確常在閨閣,但自從到莊子居住,我親眼見莊子上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很是辛苦,加上想起幼時父親的教誨,方才起了助人之心。」
探春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過來,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林姐姐雖是弱質女流,但一片心胸,卻是勝過不少鬚眉。倘若來日有機會,我定要向林姐姐多學習,志向不局限於閨閣。」
黛玉見她眉眼飛揚,不由笑道:「看來,三姑娘是有大志向的,我在此預祝三姑娘心想事成。」
探春並不扭捏,反而微笑道:「多謝林姐姐吉言,但願將來我能有林姐姐五分成就,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姊妹敘了一會子話,因已近午時,雪雁忙打點了一番,將飯菜送了上來。
黛玉便讓迎春三人不要拘禮,大家一起坐下來用膳,倒是親熱些。
因有人陪伴,黛玉心情很好,竟多用了半碗小雞香菇湯,讓雪雁喜得眉開眼笑。
用罷午膳,眾人剛漱完口,突然李明佑從外面步了進來,一臉的笑容關切。
迎春姊妹沒料到他會徑直進來,都慌了手腳,忙一起站起身來,福身行禮。
李明佑忙伸手虛扶,讓她們不要多禮,及後一雙眼睛凝在黛玉身上,問道:「玉兒,今兒個覺得怎麼樣?」
黛玉卻不答話,只橫了他一眼,皺眉道:「我這裡有客人呢,你怎麼不讓人傳一聲,就闖進來了?」
李明佑笑著道:「我心急要見你,一時忘了。」說著行到黛玉身邊,欠身道:「我錯了,在這裡給夫人賠禮,夫人別與我一般見識。」
迎春三人見狀,都是傻了眼。
她們實在沒想到,以李明佑的身份,在黛玉面前,竟是如此溫柔款款、柔情蜜意,讓人一見之下,忍不住為之感動。
此時三人皆在心頭為黛玉高興,有這麼體貼溫和的夫君,黛玉每日的日子,必定是浸在蜜糖中,只有甜蜜歡喜,絕無苦澀煩惱。
黛玉臉皮薄,見李明佑如此,臉上早泛起紅霞,但在眾人面前,不好怎麼樣,只是道:「別惹笑話了,我跟你說正事呢。我這幾個姊妹過來,我是極高興的,加上這裡是她們的舊居,我很想留她們多住兩天,好不好?」
李明佑向來唯妻命是從,聞言連連點頭道:「這事情,你決定就行了,不必問我。」因明白自己在場,黛玉姊妹沒法子好好說話,只得戀戀不捨看了黛玉幾眼,方才轉身出去了。
候他去後,迎春笑瞇瞇看著黛玉,侃侃道:「世子如此體貼,世子妃,你有福了。」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啐了一口,轉了話頭道:「對於方纔我的提議,三位姊妹可有異議?」
迎春笑著道:「林妹妹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留在這裡,一則能看看舊居,二來能與林妹妹作伴,我們豈會有異議?」話音剛落,探春、惜春便連連點頭,很是贊同。
黛玉見她們應了,方才開始詢問住處之事。因秋爽齋黛玉住了,故而議定了,惜春還住原來的院子,至於探春、迎春,則一起到迎春的紫菱洲歇息。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080 賈母挑事


且說迎春姊妹留下後,黛玉白日裡也有人陪伴,日子過得很是歡欣。
這天下午,黛玉正與迎春姊妹一起看書,突然李明佑走了進來,臉色有些不虞。
黛玉看在眼裡,心中有些吃驚,忙問道:「是不是公公那邊,交代了什麼難做的事情?」
李明佑皺眉搖頭,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迎春姊妹,徐聲道:「父王倒是沒難為我,我臉色不好,是因賈家又惹出ど蛾子了。」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皆是不明所以。
黛玉蹙眉道:「這話從何說起?除了少數幾個之外,其餘的賈家人,流放的流放,入監的入監,如何還能惹出ど蛾子?」
李明佑拂袖,聲音中有掩不住的怒氣:「這事情,我也是想不到的,但確實發生了。」頓了一頓,淡聲道:「賈老太太身邊,有一個叫鴛鴦的丫頭,不知你們是否知道此人?」
黛玉與迎春姊妹一起點頭,探春皺眉道:「鴛鴦是老太太身邊最忠心的丫頭,不過,我聽說賈家的下人都官賣了,這鴛鴦,應該也被賣了。世子突然問起這個人,莫非,竟與她有關?」
李明佑頷首,慢慢道:「近些日子,京城突然多了些流言,人人都在傳,東平王府的世子妃,其實是假慈悲。嫡親的外祖母家遭難,其實跟世子妃脫不了干係。」看了黛玉一眼,歎道:「京中的流言,都指向玉兒,說是因為你與賈家有些紛爭,你便慫恿我,假公濟私抄了賈家。你達成心願後,因擔心做了壞事會有報應,特意開了個善堂,做些善事來贖罪。」
黛玉聽了這話,秀眉微微攏起,默然不語。
探春皺眉道:「這話從何說起?賈家被抄,乃是自己種下的因,與林姐姐有什麼關係?」
李明佑淡淡道:「你是個明白的,可惜旁人不知道玉兒的為人,聽了這些閒話,都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玉兒的名聲,竟是被毀了大半。」
迎春咬唇道:「這些流言,到底是怎麼傳開的?難道,竟是鴛鴦從中做了手腳?可是不對呀,鴛鴦與林妹妹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欺辱林妹妹?何況,她傳這些流言,於她自己,並無半點好處呢。」
李明佑哼了一聲,淡淡道:「於她自己,自然是沒好處的,但於賈家,卻是有利的。我這些天,一來要照顧玉兒,二來,東王府那邊,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故而忽視了坊間的流言,直到今兒個早上,我手底下的侍衛說起來,我才知道,這流言,竟傳了好幾天。我立時大怒,便親自出來,處理這件事,讓手底下的侍衛追查了一番,方才得知,京城的閒言碎語,全是那叫鴛鴦的丫頭鬧出來的。那鴛鴦,當初被官賣時,進了一護商賈人家,被當家的看中,納為小妾,聽說還頗為得寵。半個月前,她買通了順天府的獄卒,到牢裡探望賈老太太、王夫人等人。」
說著,微微勾唇,笑容卻有些冷峻,接著道:「我一查到是那叫鴛鴦的,立時就去了那個商人家裡,與當家的談了幾句,那當家的倒是個識趣的,立時將鴛鴦喚了出來,逼問一番,方才得知,上次她去探望時,賈老太太讓她念在往日的恩情上,在京城四處散播不利於玉兒的流言。」
探春咬唇道:「老太太的打算,我竟不懂了,她往林姐姐身上潑髒水,能得什麼好處不成?」
李明佑冷笑,正要解釋時,黛玉已經開口道:「這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法了,她將我的名聲弄壞了,合京城的目光,便都會盯著我。為了挽回名聲,我除了施加援手,幫賈家人脫困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
探春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過來。
誠然,賈家眾人淪落困境,昔日的故交好友,不但沒有人施加援手,反而有不少落井下石之輩。
被逼入絕境,賈母萬般無奈,只能鋌而走險了。
她讓鴛鴦將事情傳得沸沸揚揚,鬧得滿城風雨,為的,就是將黛玉逼到絕境,不得不站出來,放賈家一馬。
薑是老的辣,賈母縱然已經身陷囹圄,但一番謀算,依舊是少有人能及。
探春心中慨歎不已,沉默了須臾,方才看著黛玉道:「林姐姐,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黛玉淡淡一笑,那笑容,雖是清美,卻寒如冬日的梅花一般:「我豈能讓她的算盤如願?別說我不在乎名聲,就是在乎,在是非大義面前,我是絕不會妥協的。她愛怎麼鬧,隨她去,但想讓我回心轉意,幫賈家脫困,簡直是做夢。」
迎春聽了,臉上浮現出擔心的神色,擰著眉道:「林妹妹素來不在乎流言,這我是知道的,但如今,你畢竟是世子妃的身份,將來是要做王妃的,豈能置名聲於不顧?」
黛玉聽她言語中都是關切之意,心中自是溫暖,神色稍稍緩和,徐聲道:「二姐姐不必過於憂心,清者自清,時間長了,京城的人會明白,我的品行到底如何。」
探春聽她說得輕描淡寫,心中依舊擔憂,蹙眉道:「話雖如此,但林姐姐被人污蔑,實在讓人不舒服。」轉首看向李明佑,問道:「對於此事,不知世子有什麼法子?」
李明佑淡淡道:「鴛鴦那邊不足為慮,她那戶人家的當家人已經說了,要將她貶為最下等的丫頭,以後嚴加管教,絕不讓她踏出家門一步。至於賈老太太,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我自不會仁慈到放過她。我已經吩咐了獄卒,將賈老太太單獨關在最裡間的牢房,不讓她與賈家其餘人相見,吃穿都不虧待,她生病了,還安排大夫照應。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獄卒不時去她那裡,告知賈家其餘人的近況,消息卻不能是真的,編一些胡說八道的瞎話,讓她嘗一嘗流言滿天飛的滋味。」
探春聽了這話,身子不由一抖,對於李明佑的手段,心中既敬服,又有幾分驚懼。
聰慧如她自是知道,賈母年事已高,靠的是一口氣撐著,只因她心中,惦記著賈家大小,甚至,還存了一絲奢望,很想看到賈家恢復昔日的榮華。
如今,李明佑下命將賈母單獨關著,時不時讓獄卒散播流言,賈母今後的日子,哪裡還能有片刻的安寧?
心靈的懲罰,遠比身體的懲罰,要嚴重得多。
黛玉聽了李明佑的話,心中也是有些感慨,抬首看向李明佑,歎了一口氣道:「你近來忙得很,還要為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操心,我實在擔心你會累著。」
李明佑擺手,溫聲道:「你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淡淡笑了一下,徐聲道:「賈老太太在監獄,竟還能惹出事情來,也算是個有本事的。我本想著,要加重他們的刑期,後來轉念一想,倒是不必費事。賈家那些人,素來養尊處優,在監獄裡生不如死,能熬足三年活下來的,只怕寥寥無幾。故而,我只吩咐了獄卒,若是有人再去探監,一定要攔著。就吩咐了一句,便將事情丟開了。」
黛玉附和道:「正該如此,不必在他們身上浪費心思了,由著他們自生自滅吧。」
李明佑頷首,目光在迎春姊妹身上流轉而過,卻是轉了話頭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以為,賈老太太進了監獄,應該收斂了,卻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體。我將此事說出來,是想提醒你們一聲,雖然玉兒與你們情分好,但你們若是敢背著玉兒,做出對不起玉兒的事情,我是絕不會留一絲情面的。」說到最後,語氣已經近乎嚴厲了。
迎春姊妹聽了這番話,眼中都浮現出敬畏之色,探春先回過神來,一字字地道:「世子放心,我們雖然姓賈,但心裡卻是時刻記得林姐姐的好,賈家的事情,與我們沒有絲毫關係,相反,林姐姐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倘若她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必定在所不辭。」
迎春、惜春聽了這番話,皆是頷首附和。
李明佑聽出她們言語中的真誠,便緩和了神色道:「希望你們能記住今日自己說過的話,不然,可就怪不得我了。」
黛玉橫了他一眼,嬌嗔道:「好端端的,你做什麼說狠話嚇唬我的姊妹?你再這樣,我可不理你了。」
李明佑聽了,連忙道:「這次是我錯了,世子妃,且看在我擔心你的份上,不要計較了。」
黛玉撇嘴道:「我偏要計較,你想怎麼樣?」
李明佑呵呵一笑,道:「不能怎樣,只能纏著世子妃,繼續賠禮了。」說著,便行到黛玉面前,彎腰作揖,惹得黛玉臉上泛出紅霞,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迎春姊妹見他們談笑,互看了一眼,心中都代她歡喜,隱約還有一絲羨慕。
世間有百媚千紅,卻獨戀一種;對所有人都滿不在乎,唯有一人最重。
李明佑,無疑是一個極好的男人,合格的夫君。
倘若以後,自己也能遇上這樣的丈夫,該有多好啊。
黛玉自不知她們心中所想,與李明佑鬥了幾句嘴,因時辰不早,便吩咐雪雁擺飯。
近來迎春姊妹住在這裡,多是與黛玉一起用飯,但晚膳一直是黛玉、李明佑一起用的,故而迎春姊妹識趣站起身告辭,留他們夫妻單獨相處。





081 納妾風波


賈家鬧出來的風波,在京城醞釀了幾天,其後因為李明佑的干預,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黛玉自懷孕以來,大觀園所有人都將心思放在她身上,處處照應著,卻依舊有人怕她太自在了,存心要讓她不痛快。
轉眼間,黛玉懷孕已足五月,有些顯懷。御醫把脈,都說胎已經穩了,只要平時行動小心些,到了日子,自然瓜熟蒂落。
迎春姊妹因與她相處得歡欣,加上莊子有些清冷,便沒有回去,依舊留在大觀園陪伴左右。
這天,黛玉正與迎春姊妹聊著京城最近流行的首飾衣服,突然秋兒匆匆走進來,行禮道:「世子妃,王妃來了。」
黛玉怔了一怔,方才明白她說的是東平王妃田氏。
雖然黛玉並不願與田氏相見,但田氏到底是名義上的長輩,黛玉也沒法子迴避。
黛玉便轉頭看了迎春姊妹一眼,歉疚道:「我要見客,還請你們迴避一下。」
迎春善解人意,連忙站起身來,與探春、惜春一起避了出去。
這裡黛玉方看向雪雁,擺手道:「你隨秋兒一起出去,將王妃請進來。」
田氏是長輩,黛玉讓雪雁親自去迎,也是尊重田氏的意思。
雪雁連忙應下來,起身出去了,過了須臾功夫,領著田氏步了進來。
田氏一身華服,頭上髮飾光彩奪目,身後隨著一群丫鬟、嬤嬤,氣勢十足。
黛玉見她進來,依禮福了一福,淡淡笑道:「見過田王妃。」
因李明佑一直不肯稱田氏為母妃,故而黛玉也隨了夫君的稱呼,言辭之間,與夫君保持一致。
田氏架子端得很高,目光有些冷,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到底不能為難已經有了五個多月身孕的黛玉,便漫不經心地揮手,淡淡道:「不用多禮了。」
雪雁聞言,心中暗自腹謗,若真是不用多禮,進屋時就該開口了,如今,等到自家姑娘行完了禮,再來這麼一句,顯然沒有誠意。
她心中雖是不滿,但到底沒忘記自己的身份,故而自是一言不發,慢慢回到黛玉身側立著,暗自提防田氏。
這時田氏已經開口,聲音竟是透出幾分慈和:「有好一陣子沒見著世子妃了,倒是有些想念。不過,雖是沒見面,但我卻是常讓人給你送補品的,你用著可好?」
黛玉自不會說李明佑將她送來的東西都扔了,只是微笑道:「王妃送來的都是珍品,我用著很好,多謝王妃用心了。」
田氏滿意點頭,溫然道:「待我回去了,讓下人再多送一些東西過來,你堅持用著,將來必定會生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兒。」
黛玉心中淡淡,卻不得不多謝她的好意。
寒暄了幾句,田氏眼眸一轉,笑著道:「世子妃不常見,世子卻是時時見著的,今兒個王爺帶著他,往南安王府飲宴去了」說著,田氏做出一副擔心晚輩的慈祥模樣,低聲道:「世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男人嘛,除了正事之外,總要出去應酬的,縱然他去青樓楚館,也是理所當然的。」
黛玉面色不變,笑瞇瞇地道:「王妃過慮了,世子的正事,我從來不插手。」
田氏聞言,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卻轉瞬即逝,依舊和善道:「世子妃大量,實在是世子之福。」說著稍稍湊近黛玉,微笑道:「你年紀輕,很多事情都不懂,這情有可原,我做為長輩,不能不提點你幾聲,免得將來你後悔莫及。」
黛玉心中不耐煩,卻不得不問道:「不知王妃想提點什麼?」
田氏擺手,命屋內伺候的人退開幾步,方笑道:「我是想提醒你一聲,佑之的性子,一向風流不羈,雖然他成婚後,情況好了一些,但難保將來他不會犯舊毛病。」拉著黛玉的手,一臉的溫和慈祥,旋即道:「你如今懷了孕,不能伺候佑之,他是個男人,又有風流的毛病,一個看不住,難保他不再外面金屋藏嬌。與其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如你先為他打算了,給他納幾房美妾,一來,佑之能收心,二來,你也能多幾個人伺候,豈不一舉兩得?」
黛玉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心中不由冷笑,明明已經說了,不再管李明佑房中事,如今依舊來橫插一槓子,真是可笑得很。
正沉吟著,田氏接口道:「慌裡慌張的,要選幾個合適的房裡人,倒是不容易。不過,這事情你也不必操心了,恰好,前兩個月府裡新近了一批丫頭,倒是有幾個顏色不錯的,我已經帶過來了,你從中挑四個,先給佑之收了房,也就是了。」說著呵呵一笑,接著道:「我是一片好意,不知你是否願意領情?」
田氏對李明佑,心中一直存了幾分忌憚,雖是有心在大觀園安插幾個自己人,卻不敢找到李明佑頭上。
她思前想後,覺得黛玉懷孕了是個好機會,故而才會上門,希望能說服黛玉站在自己這一邊,如此,將來李明佑、黛玉的一切,她都能瞭若指掌。
她這算盤打得精,黛玉卻不肯讓她如願。
黛玉聽了她的話,想也不想,便抬起頭來,淡淡笑道:「王妃為我們操心,我實在感激,但方纔我已經有言在先,世子的事情,我從不插手,我一早就跟他說了,他若是想收人,只管收了就是,是他自己一直不肯罷了。」
田氏聽了這番話,臉色有些難看,默了一會兒,皺眉道:「你這是什麼話?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他不開口,你身為正室的,應該大方些,給他納幾房伺候著,如此,才好顯出你端莊大氣,有當家主母之風範。你如今一徑將事情推到佑之身上,讓人聽了,實在不舒服。」
說著看了黛玉兩眼,揮手道:「我苦口婆心,你應該領情,何況,人我都帶來了,你還是選幾位吧,不然,倒顯得你忒小氣,想獨霸著佑之呢。」
黛玉心中冷笑,聲音也淡淡的,沒有一絲感情:「我說了,此事我做不了主,一切但憑世子自己的意思。王妃若是有心,不如將人送到世子面前,讓他自個兒挑,如何?」
田氏被她一噎,眉毛攏起,心中極是不悅,聲音也有些冷淡,不復之前的溫和慈愛:「你這人倒是挺固執的,連長輩的話也不肯聽,真讓人無話可說。」
黛玉見她生氣,不為所動,徐徐道:「王妃的指責,我都受了,但是,身為女子,總是要以夫為天的,我總不能強迫他做違心之事。」瞥了田氏一眼,唇角勾勒出一朵淺淡的笑紋,旋即壓低了聲音道:「王妃有本事,只管找世子去,不過,我擔心世子不會領情。畢竟,之前那史氏,王妃一直說是精挑細選的,後來卻出了那檔子事,世子心中一直都難以放下。如今,王妃又送人來,雖說必定是精挑細選的,但難保良莠不齊,若是昔日之事重來,不但世子面上無光,王妃自己,也是要失面子的。」
田氏聽了她這番綿裡藏針的話,氣得目瞪口呆。
因為史氏,她沒少被東平王斥責,史氏之事,一直是她心中的隱痛。
此時,黛玉偏偏拿這個人來說事,令田氏氣惱難當,卻又沒法子反駁。
見她臉色難看,黛玉心中暗笑不已,面上卻是從容自若,徐徐道:「我的想法,已經跟王妃說了,不知王妃意欲何為?」
田氏瞪了她幾眼,拂了拂衣袖,聲音冷峻清寒:「好好,你有本事,我說一句,你要頂十句,竟一點不知道尊敬長輩。此時由著你得意,不過,你的好日子也不會太久,佑之不過看在你年輕貌美的份上,才對你略好一些,你當佑之會一生守著你這個人嗎?哼,你這般癡心妄想,將來他變心了,有你後悔的時候。」
黛玉聽了她的冷言冷語,略略低下眼眸,沒有說話。
田氏見她默然以對,突然覺得糾纏下去沒有意思,便哼了幾聲,轉身就走,一眾丫鬟、嬤嬤見狀,忙退了出去。
待她們走後,雪雁朝黛玉一笑,翹起大拇指道:「世子妃你真是厲害,竟將王妃噎得說不出話來。」
黛玉不語,纖細的長眉輕輕佻起,心裡還一下子變得酸不溜丟的。
對於田氏的挑撥之語,黛玉並不是一點都不在意。
她倒不是不信任李明佑,畢竟,婚前李明佑曾應允過,此生只娶她足矣,絕不會納妾娶小。婚後,李明佑對她的好,她也是記在心頭,從不曾忘記。
大道理,她是明白的,但是,懷孕的女人,情緒總是有些莫名其妙。
黛玉一向是冷靜自持之人,但是,懷孕之後,她的性子就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此時,被田氏一刺激,黛玉心中突然湧起惶恐的感覺,心裡堵得厲害,很想耍耍小性子。
好在她心中雖然不舒服,但自制力卻是不錯的,努力壓下彆扭,向雪雁道:「別再提王妃了,我心裡悶得慌,你扶我出去走一圈吧。」
這走步,也是御醫吩咐的,孕婦的確不能做劇烈的運動,但多走動,卻對身體有好處,將來生產時也能容易一些。
雪雁唯恐她真悶著了,但此時天氣已經極冷,不好走遠,便道:「不如就在外面沿著迴廊走一會兒,也就是了。」
黛玉頷首,雪雁這才讓春纖拿了外衣,給黛玉披上,自己又拿了暖爐,讓黛玉拿著,候準備妥當,方才一起出了門。
剛出了秋爽齋,就瞅見晴菲領著兩個容貌嫵媚出眾,打扮得與一般丫頭特別些的女子走了過來。面容卻是陌生的,也不知是哪裡來的。
黛玉腳步一頓,看著晴菲,問道:「這兩個女子,我似乎沒見過,是哪裡來的?」
晴菲連忙行了禮,唇動了一動,卻沒有回答。
黛玉見狀,心中不由有些猶疑,皺眉道:「有什麼不能說的?莫非,竟有什麼事情要瞞著我?」
晴菲一聽這話,哪裡還敢遲疑,連忙道:「世子妃想多了,奴婢豈敢瞞著您?這兩個丫頭,乃是忠順王府的,方才忠王府的管家親自送過來,連賣身契都留下了,說是知道世子妃有孕,特意送來伺候世子。奴婢不知該怎麼處置,便想著將她們帶過來,由世子妃決斷。」
大戶人家,贈送婢妾是常有之事。忠順王此舉,合乎規矩,並不算出格。
黛玉聽了這番話,剛剛壓下去的彆扭,立刻又湧了起來。
她皺著眉,將目光投向那兩個陌生女子,只見她們不過十六七歲年紀,一個明艷端麗,打扮得落落大方,秀色可餐。
另一個,則是身形窈窕如柳,頗有小家碧玉之姿,眉宇間帶著一絲似嗔似怨之色,楚楚生色,我見猶憐。
黛玉心中卻無一絲憐惜,只覺得煩惱,皺著眉不說話。
她不言不語,晴菲身後的那兩個女子卻是知道了她的身份,連忙一起跪了下來,行了拜見之禮。
黛玉挑一挑眉,鎮定下來,淡笑道:「不必多禮了,既來了這裡,你們可願意聽我差遣?」
兩人美人一起點頭,欠身道:「奴婢等願聽差遣!」聲如黃鶯啼囀,柔美動聽,很是悅耳。
黛玉頷首,徐聲道:「很好,你們都擅長什麼?」
兩位美人先是一怔,及後才分別答了,一個能歌善舞,另一個能吟詩作畫,竟是才色雙全。
黛玉心中不樂,聲音也有些冷淡:「只會這些嗎?那你們該去別處,到我這裡做什麼奴婢?」說著指了指身側的雪雁,接著道:「像我身邊的貼身丫鬟,不止會斟茶遞水,還能下廚做飯,針黹更是不在話下,你們連她一成都趕不上,我如何能留你們?」
兩位美人聽了,不由面面相覷起來。
以她們的姿色,是專門訓練來服侍男人,討男人歡心的,平時出入都是有小丫頭照顧的,從不曾進廚房沾染煙火,至於針線,碰都沒碰過。
兩位美人滯了一會兒,膽子略大的抬起頭來,賠笑道:「奴婢的確趕不上世子妃的貼身丫頭,但忠王爺說過,送奴婢們過來,是伺候世子的。奴婢願意為世子沏茶研磨,。」
黛玉被這番話氣笑了,竟有這樣厚臉皮的,要是換了個主子,估計得吐血。
她扶著雪雁,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聲音卻是冷峻的:「你們主子倒是一片好意,但我這裡,卻不需要你們給世子沏茶研磨,。你既來了我這裡,我只能給你們三個選擇,第一,你們還回忠王府去,以你們的姿色,謀一席之地不成問題;二來,我替你們找個婆家,發還身契,給些妝奩,送你們嫁人;至於第三嘛,我開了個善堂,正是用人之際,你們可以學些伺候人的規矩,到善堂幫忙,我給你們發月錢,待遇是極豐厚的。」
晴菲聽了這番話,嚇了一跳,她倒是沒想到,眼前這看起來大氣嫻淑的世子妃,私底下,卻是如此厲害,寥寥數語,就將兩個燙手山芋的後路安排好了,讓人不能不心服。
兩人美人已是目瞪口呆,只覺得頭上打了一個焦雷,猛抬起頭來,臉色煞白,看向黛玉的目光中透出無法置信之色。
她們實在沒有料到,身為世子妃的黛玉,竟一點兒都沒有當家主母的風範。
之前那膽子略大的先回過神來,皺眉看向黛玉,咬著唇道:「世子妃,奴婢進了門,雖是由著您處置,但您明明知道奴婢的來意,卻打發奴婢做別的事情,辜負忠王爺的心意,這不太合適吧?若是傳出去,旁人必定會說您善妒,影響您的清譽呢。」
黛玉冷笑不已,拂袖道:「我的清譽,我自會負責,倒是你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奴婢,卻沒有半點當奴婢的自覺。哼,我不願與你浪費唇舌,你倒是快想個主意出來,若實在想不出,我可就按第二條,將你們打發了。」
兩位美人聽她語氣堅決,登時心涼了半截,驚慌之下,幾乎要落下淚來。
黛玉倒是不慌不忙,在雪雁、春纖的護擁下站得穩穩當當,噙著一抹微笑,目光在兩位美人身上流轉,眉眼間神色淡然。
她並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她只知道,李明佑是自個兒的夫君,雖然正室夫人應該大氣些,但她自己,卻是更樂意小性子一些。
她始終覺得,一個女子,若是真的愛自己的夫君,心底是絕不會容下妾室的。
她心中有李明佑,便不願意學那些所謂的名門淑婦,看著自己的丈夫弄一堆女人回家,明明心中嫉恨,表面上,卻又裝出笑容滿面、大度端莊的模樣。
裝模作樣,太累了。
在她心中,有自己的堅持,旁人休想越過去。
正僵持之際,卻是晴菲先開口,打破了凝滯的氣氛:「見過世子爺。」說著身子一側,讓開了路。
黛玉回頭看時,果然見李明佑一身月白衣衫,從容行過來,眉眼間俱是笑意柔情。
黛玉心中雖是被鬧得堵得慌,但此刻見了夫君,心中卻是高興的,笑了一笑,正要說話時,不妨那兩位美人皆往李明佑跟前湧,儀態萬千地道:「奴見過世子爺。」
那聲音,那姿勢,真是楚楚可憐,分外迷人。
李明佑乍然見了兩個陌生女子湧到跟前,不由怔了一怔,瞇著眼沒有言語。
領頭的美人只當他是在驚艷,心中暗喜,連忙拉住李明佑的衣角,柔婉道:「奴是忠王爺送過來,伺候世子爺的,世子爺放心,奴今後一定用心伺候,唯世子爺之命是從,求世子爺給奴一個恩典。」
黛玉見李明佑竟讓那女子抓住了衣角,不由眼眸一跳,心中極是不悅。
雪雁心中不忿,瞪著那女子,冷笑道:「你這人臉皮可真厚,方才世子妃明明發了話,給了你三個選擇,你如今竟敢在世子爺面前胡言亂語,說得世子妃好像容不得你似的,到底安的什麼心?」
雪雁口齒伶俐,一席話說得那美人一噎,臉色泛出紅霞來。
另一個美人卻是開口,及時接了話頭:「世子妃自然容得下奴等,奴只是想告訴世子爺一聲,能守在世子爺身邊伺候,奴即便是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說著跪著朝李明佑撲過去,要抱他的腿。
李明佑剛回來,就遇上這檔子事,起先摸不著頭腦,直到此時方才明白過來,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正要呵斥時,黛玉心中卻仍舊為他被人抓住衣角的事情生氣,開口冷笑道:「你們在這裡只管求世子,說不定他心一軟,給你個妾室當當也是可能的。」說著,再不願留下,拉著雪雁回首,踏步往屋裡走。
李明佑聽出她言語中有不虞之意,忙道:「玉兒,你等等我。」
兩位美人見黛玉離開,心中卻是大喜,正要抱著李明佑哭訴時,不妨李明佑一腳踹倒一個,腳下帶風一般,往黛玉那邊追了過去。
黛玉聽到他的腳步聲,因心中不忿,故而並不停下,李明佑有心趕上來,卻又擔心嚇著她,不敢輕舉妄動。
一時進了屋子,黛玉自己伸手解了披風,塞給雪雁,自己歪在炕上,面朝著裡面,不知不覺,那淚珠就如珍珠一般滾了下來,一滴一滴滲進枕頭裡。
李明佑起先見了她的異樣,已是十分擔憂,此刻聽到她的嗚咽聲,更是心亂如麻,忙衝到榻前,溫聲問道:「玉兒,你怎麼了?」
雪雁見黛玉突然落淚,心中也是嚇了一跳,轉念想,今兒個也沒出什麼大事,許是因為田氏和那兩個美人,黛玉心中有些堵得慌,這才使起小性子了。
小夫妻鬧彆扭,這種情況她從沒遇上過,不由有些手足無措。不過,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的俗話,她是聽過的,故而雪雁立刻拿定主意,招呼了其他人出屋,留他們小夫妻自己談心解決。
黛玉依舊只管落淚,沒有言語,李明佑忙也上了榻,扳過她的肩膀,一面看著她的臉色,一面道:「玉兒,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若真有,你只管說出來,我給你出氣。」
黛玉拍開他的手,淚汪汪地道;「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欺負我?」
李明佑聞言有些哭笑不得,皺眉道:「這話從何說起?我疼愛你都來不及,怎麼會欺負你?」
黛玉冷笑道:「這會子你倒是甜言蜜語起來,臉皮也忒厚了。我只問你,剛才那女子牽住你衣角的時候,你怎麼沒躲開?美人投懷送抱,很享受吧?」
啐了一口,眼圈又有些發紅,接著點著他的額頭,問道:「方纔田王妃親自來了,不一時,忠王府又送了兩大美人過來,都是口口聲聲說,我有了身孕,沒法子伺候你,要給你找兩房伺候的姨娘。你說,你是不是忍不住,很想要幾個妾室?你會不會瞞著我,在外面金屋藏嬌?」
李明佑一聽傻了眼,這是哪跟哪啊!
他失了半日神,哭笑不得,打疊起千般的溫柔,款款道:「那拉扯我的丫頭,我早踹飛了。我的好玉兒,你夫君成天都想著,要守著你身邊片刻不離,哪裡有偷腥的念頭?世間百媚千紅,為夫只看得上你一個。」
將黛玉摟在懷中,湊在黛玉耳邊道:「吃慣了山珍海味,清粥小菜,於我來說是庸脂俗粉,我根本不屑一顧。玉兒,我對你,乃是朝朝暮暮魂牽夢縈,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但凡是女子,對於夫君的情話,都是百聽不厭的。
黛玉伏在他胸膛上,耳聽得他深情款款的話語,一顆心早已給哄軟了,揮著粉拳道:「你就沒想過換換口味?」
李明佑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笑吟吟地道:「沒想過,我這一生一世,只要你就夠了。除了你,別的女人,我絕不多看一眼。」
黛玉心中甜蜜,努力板起臉道:「男人也不許多看。」
李明佑失笑,應承道:「好,只看玉兒你一人。」
在黛玉臉頰上落下一吻,旋即道:「對於別人,我可能食言,但是玉兒,我在你跟前說過的話,都是算數的。我應承你,與你白頭偕老,便絕不會中途離去,另娶他人,絕不會留你一個人孤獨哀苦。在我心中,你比我自己,都要重要。」
黛玉眼睛一亮,問道:「真的?」
李明佑鄭重頷首,一字字地道:「比真金還要真,有你,有我們的孩子,我覺得足夠了。」
黛玉唇角勾起,綻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只覺得今日的委屈,根本算不了什麼。
只要他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抬起眼眸,如羽翼般的睫毛輕輕一扇,別樣動人,微笑道:「那我們拉鉤,好不好?」
李明佑卻沒有笑她像個小孩子,只是看著她的美態,頷首道:「好,拉鉤。」
兩根一粗一細的手指伸出來,緊緊鉤在一起,彼此眉眼間,俱是柔情蜜意。
小兩口膩歪了一陣,甚至比之前更加甜蜜了,雪雁看在眼裡,自是喜在心頭。
李明佑哄完夫人,想起黛玉落淚的罪魁禍首,將晴菲叫來,命她將那兩個美人原璧歸趙,送回忠順王府。就算忠王爺不收,也不必理會,只管將人擱在忠王府門口就是。
自此,納妾風波,總算完全平息了。





082 兒女雙全


迎春姊妹一直在大觀園住了一個多月,方才辭了黛玉,回莊子去了。
她們離開後,接下來的日子,黛玉過得有些悶,幸好李明佑體貼她,減少了出門的次數,時常窩在家裡陪伴著,這才讓黛玉心裡舒服了些。
時近年關,順天府傳來消息,說是單獨被關的賈母因忍受不了流言煎熬,憔悴得不成樣子,生病一沉不起,雖是有人醫治,但最終還是沒撐過來,已經去世了。
寶玉和王氏,因過不慣監獄中的日子,漸漸精神失常,時常啼哭叫鬧。獄卒心情好時,不去管他們,心情不好,就掄起鞭子教訓一頓,將兩人打個半死。
至於薛寶釵,因衙門裡缺衣少食,日漸憔悴起來。她素來愛自己的美貌,一心想憑著姿色,出獄後東山再起。
此時見自己容顏有損,薛寶釵心急如焚之下,竟想出一條妙計來,竟是將監獄當成了青樓楚館,自己變身為妓女,勾引好色的獄卒,為自己換些吃食、胭脂水粉。
起初,她在監獄混得風生水起,時日久了,漸漸染上髒病,如今已經病重,看那勢頭,要不了多久,便會一病不起。
李明佑得知了這些人的境況,哈哈大笑了一陣,及後吩咐人到獄中傳訊,念在賈母年事已高的份上,賞一口薄棺材安葬了。
薛寶釵那邊,由著她自生自滅,若真死了,按照獄中的規矩,一張薄蓆子裝裹了,也就是了。
至於賈家其他人等,由著他們去,不必理會了。
因黛玉有孕,李明佑並不願她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故而黛玉並不知道這些,只依舊過著自己幸福恬淡、相夫待產的小日子罷了。
如今住在外面,沒有婆媳矛盾、妯娌矛盾,下人又得力,不必擔心中饋之事,可以說,黛玉的日子,逍遙至極,日日都是在享福。
時日容易過,轉眼冬去春來,不知不覺中,黛玉已經懷孕九個多月,不便出院子,故而只在自己房中,在李明佑的攙扶下走動幾圈。
夫妻兩個正親暱著,突然雪雁走了進來,笑吟吟地道:「世子妃,有一個人來了,這人,你絕想不到是誰。」
黛玉聞言失笑,指著她道:「你這鬼丫頭,說話這樣沒頭沒腦,真叫人摸不著頭腦。」
雪雁聽了,倒沒有賣關子,依舊笑意盈盈地道:「是當初世子妃收留的陳福回來了,昨兒個去了莊子,得知世子妃已經出嫁,今兒個一大早特意趕了過來呢。」
黛玉聞言笑道:「原來是他,既然他有心來拜訪,且去將他領進來,隔著窗戶說幾句話吧。」
雪雁點首應了,起身自去打點。
李明佑卻是一頭霧水,皺眉看向黛玉,問道:「這陳福,不知是什麼人?」
黛玉因走得累了,在窗下坐了,方才笑著道:「這人,還是前年我住在莊子時,因潦倒了,帶著一個小女孩求到莊子裡,我讓管家收留下來,其後聽說他有經商之能,因不忍讓他埋沒了,又想著依靠他的才幹做些善事,便給了他五百兩銀子,讓他將女兒留下,自己出去行商,約定了,若是賺得銀子,便五五分成。他一走兩年,一直沒消息,今兒個竟過來了,可見是個守信之人。」
李明佑聽得目瞪口呆,軒眉道:「竟還有這麼的事情,玉兒,你也太輕信人了,倘若他拿著銀子跑了,你可就虧了。」
黛玉溫婉道:「這道理我豈會不知?但我很想信他一次,便沒有瞻前顧後。其後他音訊全無,我念著當初的承諾,一直厚待他的女兒。」頓了一頓,唇角綻開一抹燦爛笑紋,以手加額道:「今兒個他回來,雖不知結果如何,但足以證明,我並沒有看錯人。」
正說著話,窗下傳來男人的聲音,低沉中蘊著一絲滄桑:「小人陳福,見過林世子妃。」
黛玉溫婉淺笑,忙道:「不必多禮了,陳大哥一路辛苦了。」
陳福連稱不敢,滿懷感激地道:「這兩年,小人一直在外奔波,多虧世子妃看顧小人的女兒,不但讓她衣食無憂,還請人教她識字針黹。兩年時光,小人音訊全無,世子妃卻時時盡心,大恩大德,小人永生難忘。」
陳福的女兒,一直住在莊子上,由賈喜夫妻照顧。黛玉唯恐那女孩遭到慢待,時常讓春纖傳話,讓賈喜夫妻多多用心,將那女孩當成自己的姑娘照應著。
賈喜夫妻向來忠心耿耿,得了黛玉的話,自是處處留意,不敢有絲毫疏忽。
其後迎春姊妹住到莊子,見了那小女孩兒,都很是喜歡,常喚那小女孩作伴,時有教誨,更是讓那女孩知書達理起來。
陳福回來後,見到一個伶俐聰慧的女兒,喜得眉開眼笑,心底很是感激黛玉,故而此時才會開口道謝。
黛玉擺手道:「這就太客氣了,當初我應承你,要好好照看你的女兒,自不會失信。」
寒暄了幾句,陳福便道:「此次小人出去,托世子妃的福氣,倒是有些收穫。」說著,便將自己近兩年的經歷說了一遍。
原來,陳福自離開莊子,用五百兩銀子販了一批布匹,往泉州賣了,賺了三百兩。
可巧在那裡,遇上一個故交好友,那人卻是慣走海路的,力勸陳福隨自己往海路走一遭,說貨物到了外面,有十倍的利息,那邊的貨物,再到這邊,也有十倍的利息,獲利甚大,雖然海路險惡,時有風險,但因利潤大,很是值得。
陳福覺得這主意不錯,權衡一番,便置辦了些貨物,隨著那好友出海去了。雖是擔心黛玉會惦記,但因時間緊急,路途遙遠,就算寫了信,也不知能不能送進京來,故而並沒有信傳回來。
陳福運氣很不錯,這次出海,雖是耗費了一年多的時間,但一路上,以貨易貨,竟賺了個滿盆缽,足足有四萬兩銀子,另有一小匣子珠寶。
陳福將自己的經歷講完,黛玉與李明佑俱是咋舌,心中有些敬服他的毅力和膽識。
出海經商,雖是有極大的收益,但風險並存,賺得多,要承擔的風險也多得讓人望而生畏。
陳福此次出海,雖說運氣好,但遇上的艱難,必定也是極多的。
難得他不但平安回來,還將五百兩銀子翻成四萬兩之多,實在非尋常人可比。
之前黛玉本想著,
兩人正感慨著,雪雁捧了個匣子進來,笑著道:「陳大爺讓我將這個拿進來,說是這兩年的收益。」說著,便行到黛玉跟前,將匣子打開了。
黛玉看時,見最上面放著一疊銀票,點了一點,一同是四萬。拿開銀票,裡面層層疊疊,卻是數十塊寶石,各種顏色都有,大的有鴿子蛋那般大,至於小的,也有拇指那般形狀,成色也好,看上去價值不菲。
黛玉雖有不少珍貴首飾,但這麼多的寶石,還是首次見到,不由怔了一怔,方才開口道:「之前已經約定了,與陳大哥五五分成,如何,陳大哥竟將東西都拿進來了?其實五五分成,我已是佔了便宜,實在不能再多了。」
陳福卻在窗下深深作揖,幾乎含淚道:「想我本是鬚眉男子,當初遇上變故,張皇失措,若不是世子妃伸出援手,救我於泥沼之中,只怕此時不光我自己,連年幼的女兒,也是要受牽連的。世子妃於小人有大恩,小人就算將所有銀子奉上,也不足表達心中的謝意。何況,小人聽說了,世子妃開了一間善堂,正是用錢之際,這些銀子,給世子妃貼補,餘下的一匣子寶石,是給世子妃添妝的,聊表寸心。」
黛玉溫婉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些銀子,是你辛苦所得,我若是全收了,可就忒不像話了。」頓了一頓,聲音中多了幾分堅持:「之前已是說定了,五五分成,如今,我拿兩萬,再選兩顆寶石,至於餘下的,你自己收著。今後,不要再出海受苦楚了,你在京城開間鋪子,再置辦兩個莊子,當個富家翁,豈不是好?」說著便喚過雪雁,讓她將銀票分了,再挑了兩顆中等的寶石出來,至於餘下的,則都留給陳福。
陳福聽了這番話,沉默了一會兒,及後才道:「世子妃盛意拳拳,小人只能愧領了。」接過雪雁遞過來的匣子,又寒暄了兩句,方才起身去了。
這裡李明佑拍了拍掌,笑向黛玉道:「玉兒你實在厲害,出五百兩銀子,如今竟有四十倍的收益,令人不能不服。」
黛玉微笑道:「待人以誠,自然不會失望。當初我就說過,給陳福銀子經商,若有收益,必定用來做善事。如今,我們的善堂已經上了軌道,每月幾百兩銀子便能維持下去,這兩萬銀子,可以用好幾年呢。」
說著,向春纖招手,婉聲道:「這銀子你單獨收著,以後專門用做善堂的開支,至於這兩顆寶石,你與雪雁一人一個,留著當嫁妝吧。」
春纖笑著道:「這東西到底是稀罕物,還是世子妃自己留著吧,給了我們,只怕糟蹋了。」
黛玉擺手道:「我首飾已經夠了,這個我留著,不過是白放著罷了,還是你們分了吧。」
春纖這才不再推辭,行禮笑道:「如此,就多謝世子妃的好意了。」將東西收好,黛玉、李明佑又稱讚了陳福一番,方才罷了。
轉眼已是陽春三月,這天,東平王屢屢派人來催促,李明佑無法,只能出去辦正事。
此時黛玉即將臨盆,夫君不在身邊,心情難免有些鬱鬱,可巧迎春姊妹來探訪,這才讓她高興起來。
姊妹幾人見了面,寒暄了一陣,說起陳福,探春因道:「那姓陳的商人,在賈喜管家那裡住了好幾天,才出去買了店舖、莊子,帶著女兒搬了出去。」說到這裡,轉首望著迎春,笑吟吟地道:「他回來那天,可巧那叫歡兒的女兒在我們那裡,二姐姐親自將歡兒送出去,跟那陳福打了個照面。聽二姐姐身邊的繡桔說,陳福一見了二姐姐,便看呆了呢。最近這段時間,他常讓人送些女兒家的東西到莊子上,雖不貴重,卻很精緻。表面上,是說送給我們三個,實際上,還不是為了給二姐姐?」
黛玉聽到這樣的趣事,不由有些莞爾,捂著唇道:「竟有這樣的事情?如此說來,他應該對二姐姐有些意思,想娶二姐姐做繼室呢。」說著看向迎春,眸中露出揶揄的神色,接著道:「其實陳福這個人,倒是極不錯的,二姐姐不如考慮考慮。」
迎春聽了她們的話,早羞得粉面流霞,低下眼眸,半日才吶吶道:「陳福的確是好人,但我是殘花敗柳之身,哪裡敢再奢望什麼?你們別再胡扯了,不然,我可是要不高興的。」
時至今日,迎春已經走出孫紹祖的陰影,開朗了許多。來到大觀園,見李明佑對黛玉百般體貼,心中祝福之餘,也不禁多了些羨慕。
只是,她始終記得,自己是被休之身,只敢偶爾奢想一番,從不敢想,自己也能擁有溫柔體貼的夫君。
那日與陳福相見,那男子,長得雖不出眾,但進退有禮,談吐有度,讓人一見之下,便明白這男子,必定是至誠君子。
陳福看她的目光,炙熱如火,她心中又是羞澀,又是歡喜,只因,從來沒有人,用那樣的目光看過她。
及後,陳福不時送東西到莊子上,迎春表面上雖是若無其事,心底深處,卻也有些期盼的,時常忍不住想,他是否真的如探春所言,對自己存了心思?轉念又想,自己是嫁過人的棄婦,並沒有資格,再為人妻。
如此糾結了許久,令迎春心中柔腸百轉,難以平靜。
黛玉見迎春低下眼眸,臉上有羞澀隱現,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看二姐姐這模樣,似乎並非無意,不如二姐姐試著接受他,以後與他互相扶持,倒是極好的。」
拍著她的手,接著道:「我知道,姐姐一直為自己是棄婦的身份自卑,其實你實在不必在意這個。你年紀才十八,人又保養得好,嬌美清麗,很應該重新開始。陳福雖是商賈,但為人摯誠,不失為一個良配。何況,他是個鰥夫,二姐姐你,不但能配上他,還綽綽有餘呢。」
迎春聽了她這番溫言細語,心中湧起潺潺的溫意,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林妹妹說的這些,我是明白的,但是,我心中實在害怕,一時擔心自己配不上他,一時擔心,若是成緣了,有朝一日他露出孫紹祖那般的嘴臉,那我可就苦不堪言了。」
黛玉因說了半日話,有些累了,便在榻上躺了下來,背後塞了厚厚的靠枕。
她在榻上換個舒服的姿勢,慵懶微笑,擺手道:「這一點二姐姐可以放心,陳福與孫紹祖,絕對是不同的。」說著,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感慨的神色,旋即道:「我知道,二姐姐心中有很多傷痛,我無法與二姐姐感同身受,我只想告訴二姐姐一聲,若是因為受過傷,便不敢再去求一次傾心的相遇,就太傻了。就如我,當初離開賈家時,也是萬念俱灰,直到後來遇上世子,我也是百般猶豫,但他用真心感動了我,讓我相信,放下過往,選擇相信,是能夠擁有幸福的。」
探春微笑,接口道:「林姐姐能做到,二姐姐,你一定也能的。若是照我的心思,巴不得你在莊子留著,跟我、四妹妹作伴,但為了你的終生幸福,我卻是要勸你,如林姐姐這般放下往事,試著與陳福接觸,到那時,若是覺得他是你的有緣人,一定不要錯過。」
兩人一番言語,令迎春心中思緒百轉,久久不能回神。
黛玉、探春見她如此,知道她已經被打動了,不由相視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畢竟,該說的話,她們已經說盡了,迎春能想通,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能,也無可奈何了。
過了許久,迎春方才抬起頭來,低聲道:「多謝兩位姊妹關懷,我已經想明白了,不會再自卑,也不會再壓抑自己的情思了。」
她聲音雖輕,但言語之中,卻蘊含著對未來的期盼,顯然已經看開往事,想要重新開始。
黛玉心中歡喜,含笑道:「很好,倘若你們能成緣,我一定送一份厚禮……」話沒說完,突然肚子狠狠絞痛起來,令黛玉變了臉色。
她死死咬著牙,手上的關節都握發白了,忍著疼痛,喘息道:「我肚子很痛,怕是要臨盆了。」
屋裡的人聽了這話,都驚得站起身來,相顧失色。
幸好雪雁之前請教過嬤嬤,聽了黛玉的話,知道是要生了,連忙自己上前來扶黛玉,又向春纖道:「快去將穩婆、嬤嬤請進來,再讓晴菲通知世子回來。」
春纖連忙點頭,起身飛快去了。
迎春姊妹見黛玉臉色蒼白,額頭沁出點點汗水,都急得團團轉。
探春慌了一會兒,先回過神來,忙奔到黛玉身邊,給雪雁搭把手。
一時,負責接生的嬤嬤、穩婆來了,領頭的段嬤嬤道:「幾位還是姑娘家,先出去吧,這裡讓老奴照料就是了。」
這本是規矩,故而眾人雖是擔心,卻也沒法子,慢慢退了出去,只有雪雁堅持不走,咬著唇道:「我跟著世子妃十幾年,如今這樣的時刻,我一定要守在她身邊才行。」
段嬤嬤聽了,也就隨著她,讓人將裡間的榻收拾了,手腳麻利鋪了軟東西,方小心攙扶黛玉進裡間躺下,又吩咐了其餘人去打點別的事情。
一切都有條不紊,段嬤嬤方才定下心神,走到黛玉身邊,笑著安慰道:「看世子妃這模樣,必定是要生了。女人生孩子,需要吃些苦頭的,不過,世子妃不必擔心,有老奴在,一切都會穩穩當當的。」
黛玉頷首,忍著鑽心的疼痛,微笑道:「一切都拜託嬤嬤了。」其實,她心中很是惶恐,但底下的人用心安慰,自己不能亂了陣腳。
她咬著牙忍著疼痛,直到實在忍不住了,方才喊叫出來,心中一直在想,若是有人照應著,但此時此刻,還是不如夫君在身邊更好。
李明佑本在東平王府忙活,聽到小廝來報黛玉要臨盆,立刻撒腿跑出屋,騎馬往回趕。
進了門,他狼狽滾下馬,丟開韁繩就一路跑到後院,突然,聽得裡屋傳來黛玉的慘叫聲,冷汗立刻湧出來,順著脖領滑下去,瞬間濕透了裡衣。
他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往屋裡趕,到了外間,見迎春姊妹在此,也沒心思打招呼,只點了點頭,便往裡間趕。
守在門口的穩婆見他過來,立刻嚇得變了臉色,站出來攔道:「世子,這是女人的產房,你若是進去,會不吉利的。」
李明佑一把推開她,啐了一口道:「什麼吉利不吉利的,小爺不在乎。娘子生孩子,我不在身邊,像話嗎?」呵斥完,再不理會,逕直進了裡間。
卻見黛玉躺在榻上,閉著眼睛,面色蒼白,香汗淋漓,頭髮一縷縷貼在臉頰上,嘴唇也沒有什麼血色。
李明佑見狀,只覺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忙奔到她跟前,緊張道:「穩婆怎麼說?知不知道幾時會生?還要不要再準備一點什麼?」問了一連串,心中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實處。
黛玉正痛得厲害,聽到他的聲音,心中驚喜,抬頭看著一臉驚恐的李明佑,好笑地道:「你怎麼比我還緊張?」
李明佑在榻側坐了,強自鎮定下來,微笑道:「我不緊張,玉兒,我在這裡陪著你。你放心,有我在,你與孩子,都會平平安安的。」
黛玉頷首,雖然身上依舊絞痛,心中卻是溫暖如春。
世人皆認為,產房是不吉利的,李明佑卻肯放下忌諱,進產房陪伴自己,足見在他心中,什麼都無所謂,唯有自己,是最重要的。
有夫如此,縱然前路辛苦,心底深處,卻也是甘之如飴的。
熬了好一會兒,依舊沒有要生的跡象,段嬤嬤無法,只能讓人先將午膳送進來。
李明佑坐立不安,吃了幾口飯,便沒有心思,將碗筷丟開了。
黛玉卻是聽段嬤嬤說了,生孩子是個力氣活,便忍著疼痛,狠狠喝了兩碗人參雞湯,還用了些點心,直到再也吃不下方才停下。
李明佑見她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扶著她躺下,輕輕道:「差不多就行了,可別撐住了。」
黛玉笑道:「不礙事,多吃點才有力氣。」
吃完飯,李明佑一直守在黛玉跟前,寸步不離,目光也緊盯著黛玉,連眨都不眨一下。
屋裡的嬤嬤、穩婆見他這樣,一面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面捂著嘴笑,心中卻是有些羨慕,當初自己生產時,家裡那位,可是沒進過產房半步。
到底是世子妃有福氣,夫君百般體貼,簡直將妻子視如珍寶一般。
李明佑並不管她們的目光,只一面盯著黛玉,一面喚過段嬤嬤,讓她將一些遺漏的地方都安排妥當。
黛玉聽著他們說話,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突然,她覺得雙腿間有些濕熱,旋即疼痛的次數頻繁起來,也比之前難受了許多。
黛玉心中大亂,一張俏臉擠成苦瓜一般,疼得死去活來,忍不住嚶嚀起來。
——這正是要生產的前兆。
段嬤嬤手腳麻利奔到榻前,看了看黛玉的神色,立刻道:「快做好準備,世子妃要臨盆了。」轉首看著李明佑,皺眉道:「世子要留在這裡,老奴也沒法子,但世子妃生產,世子幫不上手,還請站遠一些,好讓老奴等接生。」
李明佑心中百般不情願,卻也只能退開一些,生怕影響到黛玉。
他雙手握拳,耳聽得黛玉的呼喊聲,心中恐慌到了極點。
過了一時,黛玉的嚶嚀聲越來越大,李明佑再也忍耐不住,衝了過去,扶住黛玉的肩膀,壓住心中的慌亂,低低道:「你別怕,我在這兒呢。」
黛玉努力瞪大了眼睛,雖然痛得說不出話,但他在身邊,肩膀那裡又傳來溫意,讓黛玉惶恐的心,慢慢鎮定下來,不再像剛才那樣絕望。
李明佑見狀,索性蹲下身,將頭輕輕靠在玉儀腦袋旁邊,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默默陪著,與黛玉一起煎熬著。
他煎熬的是心,黛玉煎熬的卻是身和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內終於傳來微弱的嬰兒哭聲,段嬤嬤回過頭來,小心翼翼地報喜道:「恭喜世子,世子妃生了個千金。」
「千金好,好,賞……」李明佑語無倫次地說,顧不得看孩子,只是看著渾身濕透得如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黛玉,低低道:「玉兒,你辛苦了。」
正安慰著,產婆卻突然叫道:「呀,這還有一個……」
李明佑瞬間張大了嘴巴,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段嬤嬤倒是鎮定一些,忙將孩子交給一旁的嬤嬤,自己上去幫忙。
第二個出來得要快一些,不多時,段嬤嬤露出滿臉笑容,喜滋滋地道:「恭喜世子,又添了個小少爺,世子妃生了龍鳳胎,當真是大喜。」
屋內眾人也忙一同跪下,喜笑顏開道起喜來。
「賞,都賞……」李明佑擺了擺手,仍舊沒心情去看孩子,只緊張盯著黛玉,見她疼得連面容都有些扭曲,慢慢合上了眼睛。
李明佑駭得雙膝一軟,跪倒在床前,摟著黛玉,顫聲道:「玉兒,你這是怎麼啦?」
段嬤嬤忙道:「世子不用憂心,世子妃無恙,只是有些脫力了,老奴讓人備了紅糖水,喝下去就好了。」
聽說黛玉沒事,李明佑才鬆了口氣,忙催促道:「快將紅糖水端上來。」
一時東西送來,雪雁連忙接過來,親自給黛玉餵了小半碗。
果然如段嬤嬤所言,喝下紅糖水,黛玉臉色慢慢紅暈起來,徐徐醒了過來。
她睜眼的一瞬,李明佑只覺得大喜,也顧不得屋裡有一大幫子人,湊上去親親黛玉的額頭,輕聲道:「好玉兒,真是辛苦你了。」
黛玉此時也顧不上害羞,虛弱地笑了一下,雖然沒有力氣說話,也提不起力氣說話,但是眼睛卻飄向段嬤嬤。
段嬤嬤卻是會意,笑著道:「世子妃稍等,待孩子洗乾淨了,立刻給世子妃抱來。」
黛玉在枕上頷首,等了一小會,婆子將孩子送上來,小心翼翼放在黛玉身邊。
黛玉明眸流轉,見兩個寶寶閉著眼睛哭著,唇角綻放出欣慰的笑容,轉首看向李明佑,眉眼間俱是溫柔之色。
李明佑只覺得一顆心都要溶化了,回望著黛玉,輕聲道:「如今咱們成了一大家子了,玉兒,這都是你的功勞。」
黛玉虛弱微笑,眉目之間,卻透出從未有過的歡喜。
迎春姊妹一直在外面等著,留心聽裡屋的動靜,個個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聽說黛玉生了龍鳳胎,母子平安,三人喜得眉開眼笑,心中很是歡喜。
在她們心中,善良如黛玉,美好如黛玉,是值得如此幸福的。
接下來的日子,黛玉安安穩穩地坐月子,兩個孩子,有一大群僕婦跟著,照顧得很妥當。
迎春姊妹見她分娩了,都捨不得走,留了下來,幫著照顧孩子,陪伴黛玉說話解悶,一直住了一個多月,方才告辭著去了。
兩個小嬰兒在娘胎裡養得好,出來了沒幾天,五官就長開了,長相一模一樣,很是有趣。
因李明佑、黛玉的容貌都是千里挑一的,兩個孩子繼承了爹娘的優點,雖然小,卻皮膚粉嫩,眉目分明,見人就笑,很是可愛。
很快,東平王上門來探望,一雙孩子,抱抱這個,抱抱那個,笑得見牙不見眼,稱讚道:「真是乖巧可愛,佑之倒是有福氣,一下子就兒女雙全了。」
李明佑心中驕傲,笑著道:「我的福氣,都是世子妃帶來的。」
東平王失笑,看了他兩眼,方才道:「如今你人沉穩了,又添了孩子,父王心中很安慰。待你這雙孩子滿三個月,我就給皇上上折子,將王位傳給你。至於我,倒是能趁機會,享享清福了。」
李明佑心中並不情願這麼早接下王位,斟酌了一小會,忙抬起頭道:「父王何出此言?你身體好得很,何必現在就退下來?何況,我能力不足,還需歷練幾年呢。」
東平王擺手道:「在這個位置,呆了幾十年,我心裡早就厭了,還是早些下來,頤養天年更好。至於你的才幹,旁人不知,我卻是明白,比起我,你絕不會遜色。」逗了逗懷中的孩子,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你不願意被束縛,但是如今,你身邊已經有妻有兒,也該多承擔一些,好好為他們遮風擋雨。」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心早就軟了,歎了一口氣,方才道:「父王說的是,我的確應該承擔起責任,讓我的妻兒,過上安生日子。」
東平王見他終於鬆口應了,不由一笑,心中很是安慰。
李明佑沉默了須臾,轉了話頭道:「我與世子妃,都在大觀園住慣了,繼承了王位,卻是不必搬回去,故而東平王府,還是父王住著吧。」
這是小事,故而東平王並不放在心上,只是點頭道:「以後,凡事都是你做主,就依你的意思辦吧。」
時日容易過,轉眼三月時間過去,東平王將一應事體安排妥當,果然上了折子,說自己年事已高,要將王位傳給李明佑。
李明佑近年來的沉穩有目共睹,故而皇上並無異議,允了東平王李霽之請。
因這事東平王秘密做的,直到大局定下,田氏方才得了消息。
當時田氏便氣得說不出話,怒極攻心之下,竟氣得昏倒過去。雖然延請大夫治療,甦醒之後,卻是鼻歪眼斜,中風癱瘓,形同廢人。
田氏突然遭逢此變,李霽心中煩惱,起先還念著舊情,不時探望,及後時日長了,心中厭煩,便不理會,只在自己院子裡召些年輕貌美的妾室作樂,不再理會田氏。
田氏被他冷落,身體不舒服之餘,不免添了些心病,身子不但沒有起色,反而病得越來越厲害,不到一年,竟是撒手西去,當然這是後話了。
且說李明佑接任王位的消息傳開,京城轟動,賀喜的人陸續上門,都是攜了重禮,過來給李明佑道喜。
李明佑滿面春風,讓下人備了酒席,親自陪賀喜的人喝酒,又按照他們的意思,命人買了些鞭炮,一起點起來,很是熱鬧。
前院一片喧鬧,黛玉卻是呆在自己房中,帶著兩個孩子,哄他們睡覺,心中滿足又歡喜。
突然前院鞭炮齊鳴,隱隱約約傳了過來,兩個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
黛玉忙喚了雪雁,與她一起,手忙腳亂哄著孩子,笑著想,夫君憐惜,兒女雙全,人生如斯,再無所求。
---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5-3 11:55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62008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