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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之重生緣》作者:雨竹【完結+番外】

024 陰謀不斷
賈喜按照黛玉的囑咐,買回了好幾車的米麵,雞鴨魚肉也置辦了不少,不管大人小孩,都分了一份,惹得人人喜笑顏開,仿佛是過新年一般。

    莊子裡氣氛很好,傳到黛玉耳邊,黛玉自然也高興,因湘雲而產生的不快也消減了不少。

    次日早上,黛玉在雪雁的伺候下起床梳洗了,立在窗下,賞看新買回來的臘梅。

    雪雁忙拿了件披風走過來,皺眉道:“姑娘身子弱,要多穿些才好呢。”

    黛玉吐吐舌頭,一臉俏皮,笑著道:“雪雁大管家有命,小的豈敢不從?”自來了莊子,她身體好了許多,很少咳嗽,心情也開朗不少,與雪雁、春纖時常說笑打鬧,倒是多了不少朝氣。

    雪雁聞言故意板著臉,正色道:“既然姑娘知錯,就罰姑娘自己穿好披風吧。”

    正說著話,春纖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來不及行禮,便叫道:“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雪雁、黛玉都吃了一驚,黛玉忙問道:“怎麼了?”

    春纖抬起頭,欲言又止,最後道:“一時之間,我也說不清楚,我娘親馬上就到,到底是什麼事情,姑娘一問便知。”

    黛玉只得耐心等候,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春纖的娘親陳氏果然趕了進來,雖然神情有些怪異,卻不像春纖那般驚慌失措。

    陳氏先行了禮,才道:“姑娘別著急,聽小婦人慢慢回話。昨兒個姑娘不是讓雪雁給了幾匣子點心,說是別人送的,不想要了,讓小婦人拿走嗎?”

    黛玉點了點頭,略有些明白,皺眉道:“難道那糕點竟是有問題的?”

    陳氏頷首,娓娓道:“小婦人生來有些節儉,雖然聽得雪雁語氣中極厭惡那送禮之人,但見點心精緻,捨不得扔,就帶回家給貓吃。那貓吃得很香甜,小婦人就將每個匣子的點頭都給了幾塊,讓貓吃得圓滾滾的。”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平穩的聲音竟有些顫抖:“誰知小婦人今天一早起來,竟發現那貓躺在窩裡,怎麼喚都不醒。小婦人心裡起疑,走近查看,才發現那貓身子冰涼,竟已經沒氣了。”

    聞言黛玉、雪雁面面相覷,簡直大驚失色,黛玉驚叫道:“怎麼可能?”

    春纖道:“此事千真萬確,我也不敢斷言什麼,但我家裡那只貓,一向都是最乖的,除了喂它的東西之外,從不亂吃東西。昨天,除了那點心之外,並沒有喂別的東西,姑娘試想,除了點心有問題之外,還有別的緣故嗎?”擦擦額頭,有些後怕:“幸好我娘親雖然節儉,卻也是個守本分的,聽得雪雁姐姐厭惡送禮之人,便沒有吃那點心,要不然只怕會出大事。”

    陳氏也道:“幸虧小婦人沒有貪嘴,不然只怕此刻沒命的就是小婦人了。”

    黛玉簡直無法置信,但陳氏、春纖言辭鑿鑿,由不得她不相信。

    黛玉沉默了一小會,方才略微定神,向陳氏道:“那些糕點,是否還有剩的?”

    陳氏點頭:“因小婦人只給貓喂了幾塊,倒是剩下不少。”

    黛玉便道:“是不是糕點的問題,只有內行人才看得出端倪,我們是猜不出的。你快將匣子拿給賈管家,將事情細細說了,讓他拿進城,交給醫館的人檢查一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氏連忙答應下來,起身出去打點。

    雪雁自驚嚇中回神,咬著唇道:“聽春纖的意思,那糕點必定是有毒的。哼,史姑娘也忒可恨了,不但說話噁心,做的事情更讓人心寒。”

    黛玉默然不語,沉吟了片刻,搖首道:“你錯怪湘雲了,這糕點,與她並沒有什麼關係。”

    雪雁、春纖不由一臉不解,齊聲道:“東西明明是史姑娘送來的,怎麼會不關她的事?”

    黛玉容顏清美,聲音卻淡淡的,沒有一絲感情:“湘雲這個人,我自問還是瞭解的,她性子一向嬌憨,沒有什麼心計,絕不會想出這種主意害人。何況之前她與我並無過節,她到莊子上來,是為了說服我,與她一起嫁給寶玉,怎麼會在事情未成之前,就置我於死地呢?”

    雪雁想了半晌,頷首道:“姑娘此言有理。”頓了一頓,又皺眉道:“不是史姑娘,罪魁禍首會是誰呢?”

    黛玉淡笑道:“你且細想想,湘雲是從哪兒過來的,如今那地方又是誰當家,一切自然明瞭。”

    雪雁立刻明白過來,咬牙切齒地道:“是薛二奶奶!史姑娘說過,這段時間她都住在賈家,如今那裡一應事體都是薛二奶奶在照應,史姑娘送的禮,自然是她經手的。”

    黛玉頷首,聲音中也有一絲怒火:“薛寶釵好深的心計,她知道我對湘雲還有姊妹之情,沒有阻攔湘雲來莊子的舉動,相反還利用湘雲之手,送了糕點過來。只是她機關算盡,卻沒有料到湘雲來見我,是為了賈寶玉,更沒有想到,我竟會與湘雲鬧翻。”

    雖在冬日,雪雁額上竟沁出汗水,顫抖著聲音道:“幸虧鬧翻了,不然,中招的,必定是姑娘了。”

    黛玉頷首,合上眼睛沒有說話。

    到了傍晚時分,賈喜親自進來,到黛玉跟前回話:“那些糕點,我親自送到京城最有名的醫館找人檢查了,果然是有問題的。”清了清嗓子,接著道:“糕點分開吃,並沒有毒,但是每樣糕點裡,都添了一些藥物,竟都是相沖相克的,如果一起吃,就算是身子強壯的大漢,也必死無疑。而且,這些東西並不是立時發作,若是吃了,得好幾個時辰才會出現異常。”

    聽了這話,黛玉方才知道,薛寶釵的心計,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深沉。

    將藥添加在不同的糕點裡,不是懂藥之人,根本就不會發現。天越來越冷,黛玉體貼陳氏每日送飯來往不方便,便動了心思,想在自己住的院子弄個小廚房,省事又方便。

    這天中午陳氏來送飯,黛玉留她說話,將自己的意思提了,陳氏沉吟了一會兒,笑著道:“姑娘這主意挺好,在這院子裡建小廚房,姑娘便能時時吃上熱乎東西了。”

    黛玉便道:“既然嫂子也同意了,還勞煩嫂子跟賈管家說一聲,趁如今還不算冷,將廚房建起來,不必花太多心思,能用就行了。”

    陳氏忙點頭,應道:“姑娘放心,等我回去了就跟當家的提。”

    黛玉滿意一笑,沉吟道:“如今將近年關,這莊子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靠嫂子和賈管家打點。我雖然極愛嫂子做的菜,但嫂子是個大忙人,待廚房建成後,勞煩嫂子撥個人過來幫著做飯,如此,嫂子也能落得清閒一些。”

    陳氏聽了這番話,忙道:“姑娘如此體恤,奴婢就不說什麼推辭的話了。莊子裡有個黃嬤嬤,性格很溫和,也愛乾淨,我這做飯的手藝都是她教的,若是將她喚來,可以整天在姑娘這院子裡伺候,倒是極方便的。”稍稍遲疑了一會兒,才接著道:“只一點不好,她是個寡婦,不知姑娘是否願意?”

    黛玉聞言自是不在意,擺手道:“嫂子這話卻是多慮了,我是百無禁忌,只要愛乾淨、手藝好,就合我的心意。”

    陳氏便道:“既然姑娘同意,待廚房建好,我就讓她過來。”說著,便請黛玉用飯,自己告辭著去了。

    到了次日,賈喜果然帶著人,將黛玉院子裡的兩間小偏房收拾出來做廚房,因黛玉有言在先,並沒有花很多心思,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樣什物都是齊全的。

    陳氏親自領著黃嬤嬤,到黛玉跟前行禮回話。黛玉留心看時,見她四十來歲年紀,穿的衣服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很乾淨,雖然是個寡婦,但眉眼之間卻沒有哀愁,顯然是個爽朗大氣之人。

    黛玉打量一陣,很是滿意,便道:“黃婆婆,以後你就在我這裡住,給這院子裡的人做吃食,好不好?”

    黃嬤嬤笑道:“姑娘快不要客氣,奴才沒什麼本事,只做飯的活拿得出手,如今能來伺候姑娘,是奴才的福氣。”雖然黛玉脾氣好,但黃婆婆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回話時恭敬但不卑微。

    黛玉很喜歡她的性情,笑盈盈地道:“既如此,我就讓雪雁打點一番,以後你便住在我奶娘屋子隔壁,也好有個照應。”

    說了一回子閒話,正趕上吃午飯的時辰,黃嬤嬤便到小廚房裡,親自操持了一頓飯菜出來。果然手藝很好,比林氏還要強上很多,而且心思細膩,考慮到黛玉身子嬌弱,做的菜式並沒有煎炸之物,讓黛玉很滿意。

    自此黃嬤嬤就留在黛玉的住處,專門負責黛玉、雪雁、春纖和王嬤嬤的吃食,雖然有幾個人,但活計並不多,自是處處用心,不敢怠慢。

    之前黛玉就時不時進廚房學做菜肴,如今有了小廚房,更是興致勃勃,每隔兩天都要去走走,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025 冬日暖爐
到了次日,賈喜果然帶著人,將黛玉院子裡的兩間小偏房收拾出來做廚房,因黛玉有言在先,並沒有花很多心思,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樣什物都是齊全的。

    陳氏親自領著黃嬤嬤,到黛玉跟前行禮回話。黛玉留心看時,見她四十來歲年紀,穿的衣服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很乾淨,雖然是個寡婦,但眉眼之間卻沒有哀愁,顯然是個爽朗大氣之人。

    黛玉打量一陣,很是滿意,便道:“黃婆婆,以後你就在我這裡住,給這院子裡的人做吃食,好不好?”

    黃嬤嬤笑道:“姑娘快不要客氣,奴才沒什麼本事,只做飯的活拿得出手,如今能來伺候姑娘,是奴才的福氣。”雖然黛玉脾氣好,但黃婆婆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回話時恭敬但不卑微。

    黛玉很喜歡她的性情,笑盈盈地道:“既如此,我就讓雪雁打點一番,以後你便住在我奶娘屋子隔壁,也好有個照應。”

    說了一回子閒話,正趕上吃午飯的時辰,黃嬤嬤便到小廚房裡,親自操持了一頓飯菜出來。果然手藝很好,比林氏還要強上很多,而且心思細膩,考慮到黛玉身子嬌弱,做的菜式並沒有煎炸之物,讓黛玉很滿意。

    自此黃嬤嬤就留在黛玉的住處,專門負責黛玉、雪雁、春纖和王嬤嬤的吃食,雖然有幾個人,但活計並不多,自是處處用心,不敢怠慢。

    之前黛玉就時不時進廚房學做菜肴,如今有了小廚房,更是興致勃勃,每隔兩天都要去走走,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轉眼已臨近冬至,這是黛玉到莊子上過的第一個節氣,自是比較重視的。

    過節前一天,賈喜按照黛玉的意思,領著底下的人,又進了一次城,置辦了不少東西,先選好的送到黛玉的住處,接著給每戶人家分了四斤肉、兩條魚、二十個雞蛋。在莊戶人家,這賞賜是極大方豐厚的。

    賈喜將東西分派完,親自到黛玉跟前回話,笑著道:“底下的人都說,之前分了東西,今兒個又給過節的吃食,就沒見過姑娘這麼大方體恤的主子。本來,他們都要來給姑娘謝恩,我想著姑娘是個愛靜的,沒讓他們來。”

    黛玉微笑道:“賈叔叔辦事,是最合我心意的。”

    賈喜忙道:“姑娘這話令奴才慚愧,姑娘的心思,才真正讓奴才敬服。”

    黛玉一臉疑惑,蹙眉道:“我近來並沒有做什麼事情,賈叔叔這話,倒是讓人費解了。”

    賈喜解釋道:“奴才今天進城,聽說是因為天氣冷,運進京城的糧食少了很多,有一戶姓薛的商賈,趁機將鋪子裡糧食的價格提了一半,其他商人紛紛效仿,引得如今滿京城的人歎氣,說糧食比先前貴了很多。”說著露出笑容,得意地道:“幸虧姑娘有先見之明,讓奴才提前買了一大批糧食,要不然,這莊子的幾十口人,也只得跟著吃貴價糧食了。”

    聞言黛玉、雪雁面面相覷,雪雁凝眉道:“賈管家口中的薛家,是什麼來頭?”

    賈喜答道:“若是問這個,奴才卻是知道的,這薛家乃皇商,鼎鼎有名的‘賈史王薛’四大家之一。”

    雪雁聽了,便冷笑道:“原來是他們家,趁機賺黑心錢,不顧百姓死活,他們那些人是做得出來的。”

    黛玉點了點頭,有些不情願談論薛家的破事,便轉了話頭,向賈喜道:“今兒個讓賈管家受累了。”頓了一頓,想起外出經商的陳福,便問道:“陳福的女兒秀蘭住在你那兒,可還好嗎?”

    賈喜忙打躬道:“秀蘭雖然年紀小,人卻很乖巧,賤內很疼愛她,姑娘不必掛心。”

    黛玉點了點頭,溫聲道:“賈叔叔我自是信得過的,只是問問罷了。”微微一笑,接著又道:“對了,我還有句話要問你,上次我不是讓你多留意秋紋的叔叔嗎?最近他可有什麼異樣?”

    賈喜忙回道:“這些日子,奴才吩咐人時時留意,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同,那個叫秋紋的丫頭也沒有來過。姑娘放心,姑娘的話,奴才時刻記在心頭,只要發現異動,一定會向姑娘稟報的。”

    黛玉笑道:“既如此,還請賈叔多費心,時候不早,賈叔還是早些回去用飯歇息吧。”

    賈喜連忙答應一聲,笑著道:“既如此,奴才就先告退了。姑娘早些歇息,按照規矩,明兒個過節,奴才會帶底下的人來請安。”

    黛玉想也不想,便擺手道:“依我說,大冷的天,很不必跑來跑去,何況那些虛禮兒,我一點都不在乎,這規矩還是免了吧。”

    賈喜聽了,忙打躬道:“姑娘如此體恤,奴才自當領命。”恭敬行了禮,方才轉身退了出去。

    待他去後,雪雁冷笑道:“但凡大戶人家,都是備了糧食的,糧食漲價,不過是苦平頭百姓罷了。薛家越發出息了,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坑害百姓,也不見官府出來管一管。”

    黛玉拿著茶暖手,明眸中透出洞察世情的了然,淡淡道:“薛家有皇商的名頭,大小姐又嫁進了賈家,風頭正盛,哪裡會有人觸他們的黴頭?哼,不過也不必得意,虧心事做多了,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聞言雪雁、春纖一起點頭,雪雁冷笑道:“姑娘說得有理,我要睜大眼睛,冷眼瞧著薛家遭報應。”

    正說著話,黃嬤嬤笑眯眯走進來,回說飯已經做好,三人便略略收拾了,起身到外屋用膳。

    次日起來,倒是冬日裡難得的大晴天,黛玉起了個大早,用過膳,便喚過雪雁,囑咐道:“今兒個過節,環兒獨自住在迦葉寺,也怪冷清的。不如你帶些吃食過去走一走,再將我記下的小劄帶過去,也算是我的一片心。”

    雪雁笑道:“上次我帶了姑娘寫的劄記過去,環三爺直誇讚姑娘聰慧,說是看了之後受益匪淺。今兒個又有小劄,環三爺一定很高興。”一面說,一面起身收拾一番,笑吟吟出了門。

    雪雁走後,黛玉照例拿了書出來看,春纖在一旁做針線相陪,時不時起身照應一下炭火,倒也和樂融融。

    過了一會兒,黃嬤嬤帶笑走了進來,行禮道:“今兒個過節,廚房裡有不少葷腥,還有賈管家特意買回來的新鮮野味。東西多,奴婢都看花了眼,因而想來問問姑娘的意思,到底午膳想吃什麼,奴婢好下去準備。”

    黛玉聞言放下書,沉吟道:“多謝嬤嬤費心,我也沒什麼特別嗜好,不過,既然有野味,今天我也想吃個新鮮。”抬頭看著黃嬤嬤,微笑道:“都有什麼野味,還勞煩嬤嬤告知。”

    “姑娘如此客氣,折煞奴婢了,”黃嬤嬤一面行禮,一面恭聲道,“昨天賈管家送了幾隻野兔子,一大塊野豬肉,還有一塊鹿肉。”

    春纖聞言兩眼放光,向黛玉道:“東西倒是不錯,姑娘,我們吃鹿肉吧。”

    黛玉微笑道:“你喜歡吃,讓黃嬤嬤做一道送上來就是,我卻是喜歡吃兔肉的。”

    春纖皺眉,不解地道:“鹿肉可比兔肉精貴多了,姑娘何必選差的?”

    黛玉嫣然道:“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精貴不精貴,我卻是不在乎的。”

    黃嬤嬤笑眯眯地道:“姑娘愛吃清淡的東西,不如奴婢就做道土豆燜兔肉,至於鹿肉,則用辣椒爆炒了,如何?”

    黛玉搖頭道:“鹿肉隨嬤嬤弄,至於兔肉,我想換個吃法。”轉首看著黃嬤嬤,娓娓道:“我這法子,與涮羊肉相似,先將兔肉批成薄片,在熱湯裡涮熟後,再醮醬料吃,也就是了。”

    黃嬤嬤仔細聽了,一一記在心頭,頷首道:“姑娘說的這法子,容易得很,奴婢這就去辦。”言罷,果然含笑出去了。

    春纖看著黛玉,皺眉道:“姑娘這做法,我可從沒聽過,不知味道到底怎麼樣。”

    黛玉神秘一笑:“好或不好,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閒話一陣,黛玉看著外頭的陽光,偶爾起了興致,想到外面走動走動,便放下書卷,起身向春纖道:“反正沒什麼事,不如我們出去走走,順便去門口等雪雁。”

    春纖忙伺候她帶了面紗,穿上披風,又拿了暖手的手爐,方扶著她步出院子。

    兩人沿著石子鋪成的小道漫步,因是冬日,自然沒有什麼好景致,反而還有幾分蕭瑟。

    閒逛了一會兒,走到莊子門口時,負責守門的田老頭曾拜見過黛玉,見她們兩人過來,忙起身道:“姑娘安好。”

    黛玉微微一笑,正要回答時,莊子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接著有人吆喝馬停步,跑過來敲門,彬彬有禮地道:“北府水溶求見林姑娘,還請代為通傳一聲。”

    聲音溫潤清雅,卻不陌生,竟是水溶親自開口求見。

    黛玉吃了一驚,失聲道:“大冷的天,他怎麼來了?”心中不解,沉吟了須臾,暗想,雖然身份有別,但難得他們有心,自然是要見一見的。

    這般想著,黛玉便向田老頭道:“你將門打開,將人請進來吧。”

    田老頭答應一聲,連忙快走幾步,“吱呀”一聲開了門。




026 直訴衷腸
水溶、黛玉一個直直盯著佳人,一個嬌羞垂首,在場其他人見狀,都是又驚又愕,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水濛開口,打破了在場的一片寂靜:“怎麼回事?外面怎麼突然靜悄悄的?”

    俏語如珠,黛玉自是聽出是水濛的聲音,臉上的紅暈慢慢淡了一些,不由一陣驚喜,看著水溶道:“郡主也來了?”

    聽到她開口說話,水溶“哦”了一聲,這才醒過神來,在心中暗自長歎了一聲。

    自己以十六歲之齡繼任北王爺之位,性情自小沉穩,經過幾年的磨礪,更是趨向淡定從容。

    私下裡,水溶總是覺得,一切事情,都盡在掌握之中。經歷過風風雨雨的自己,無論遇上什麼事情,都能從容自若、泰然處之。

    只是,他沒想到,佳人不過一露面,自己所有的理智,竟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一顆心更是跳得歡快活潑,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癡男怨女、才子佳人的故事,水溶聽過不少,當時不以為然,到如今自己入了情局,方才知道,情之一字,百轉千回,只要碰了,就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詩詞,水溶一直覺得是無病呻吟,直到此時身臨其境,方才發現,詩由心生,只有這一句詩,才能妥當形容此時此刻的情懷。

    水溶心中慨歎,面上卻只微微一笑,向黛玉拱手。微笑道:“舍妹在後面的轎子裡。”說著,微微側身一讓,露出水濛乘坐的華轎來。

    黛玉輕輕頷首,抬眸看著水溶,婉然道:“天氣冷,又是過節,王爺和郡主怎麼過來了?”

    水溶凝睇著她,正要答話,水濛已經自己掀開轎簾,口中道:“我似乎聽到林姐姐的聲音了。”一面說,一面笑嘻嘻跳了下來。

    黛玉嚇了一跳,連忙道:“郡主小心。”

    話未說完,水濛已經穩穩落地,如一只小鹿一般奔了進來,拉著黛玉的衣袖,笑意盈盈道:“林姐姐果然在這裡,姐姐可是猜我要來,特意站在這裡等的?”

    黛玉聞言不由失笑,卻是實話實話,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猜得到郡主會來?我到這裡來,是為了別的事,不想竟遇上郡主過來,真應了那句話,無巧不成書呢。”

    水濛聽了她的解釋,不但不生氣,反而哈哈笑了起來,娓娓道:“若是旁人聽了我的問題,必定會順水推舟,說些好話哄人,偏林姐姐性子直,竟是有一句說一句,沒想過動別的心思。林姐姐這般人物,實在難得一見。”

    黛玉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麼謙遜的話,只關切看著她,將手爐塞過去,溫婉道:“郡主且先拿著暖暖手吧。天氣冷,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王爺、郡主快些進來,到我的小院喝杯茶暖身,可好?”

    水濛聽了一笑,還沒答話,水溶已經搶著道:“如此,就勞煩林姑娘了。”說著,便轉首招呼隨行之人,朗聲道:“且將車子都趕進來吧。”

    眾人連忙答應下來,黛玉抬頭看時,見除了水濛的轎子之外,另有一輛大車,封得嚴嚴實實,猜想可能是伺候水濛的丫頭,便沒有放在心上,只含笑攜了水濛,在前面引路。

    因她在北府住過幾天,對她愛清靜的性子,水溶倒是略知一二,因此只讓隨行之人留在原地安靜等候,自己則大踏步跟了上來。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黛玉的住處。

    黛玉含著淺笑,將水溶、水濛讓進外間的待客之所,請兩人坐了,命春纖準備茶點送上來。

    待打點好了,黛玉方略略定神,自己動手解下斗篷,坐在窗下相陪。

    一時小丫頭泡了茶送上來,黛玉抬眸看著水溶、水濛,微笑道:“這麼冷的天,兩位還來探望,實在讓我感動,快喝幾口茶,暖和暖和吧。”

    水溶依言喝著茶,目光卻不離黛玉左右。

    雖然黛玉戴了面紗,看不清容貌,但這麼靜靜相對,已是讓他心滿意足,眉間眼角平添了一絲溫情款款。

    水濛見狀,心中暗笑不已,因是兄妹,加上黛玉又是自己中意的嫂子,自然能幫就幫。

    這般想著,水濛便向黛玉道:“林姐姐,這裡並無外人,你將面紗摘了吧。”

    黛玉並非扭捏女子,加上眼前之人一個是情投意合的閨中好友,一個是端方有禮的至誠君子,又對自己有恩,自然沒有推辭,取了面紗,方含笑抬起頭來。

    她抬頭的瞬間,水溶只覺得仿佛看見春花綻放一般,唇角不自覺泛出一抹笑容來。

    那笑,竟不似素日裡溫潤如水,而是帶著心滿意足的喜悅,不知情的人見了,必定會以為他突然發財了呢。

    水濛心中嘲笑,素日裡也不知是誰,只愛在自己面前裝成大哥哥的樣子,今日竟如此失儀,簡直跟十五六歲的少年沒什麼兩樣。

    她心中如斯想著,卻沒有說什麼,四下打量,見屋內雖然放著爐子,燃著銀絲炭溫暖如春,但陳設卻很簡單,不由道:“原來林姐姐住的地方這麼簡陋,倘若我早知道了,一定早些過來,給林姐姐添置些東西才是。”

    黛玉還未說話,水溶已經開口道:“濛兒別亂說話,林姑娘屋子裡擺的東西簡單,不是因為她沒有好東西,而是因為她性情淡泊,不愛奢華罷了。”說著,便朝黛玉一笑,溫聲道:“舍妹口無遮攔,還請林姑娘不要在意。”

    黛玉沒想到他竟一口說出自己的性情喜愛,面上有一絲失神,過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婉然道:“北王爺不必如此客氣,我知道郡主是一片好意,不會放在心頭的。”轉首看著水濛,微笑道:“郡主處處為我著想,我很感激,但正如北王爺所說,這屋子的陳設,是按我心意來收拾的,不必添置什麼。”

    水濛聞言倒沒有在意,反而露出盈盈笑意,目光在黛玉、水溶身上流轉,調侃道:“看來,哥哥倒是林姐姐的知心人了。前幾天我在家,想給林姐姐收拾些上用的綢緞珠花做禮物,哥哥卻讓我不要帶那些東西,竟拉了幾箱子書來呢,我嫌簡薄,正在擔心呢,如今看,倒是我多慮了。”

    黛玉聞言吃了一驚,轉首看著水溶,皺眉道:“方才那個車里拉的竟是書嗎?王爺對我有恩,如今又送東西,我實在受不起。”

    水溶凝睇著她的嬌顏,微笑道:“姑娘不必客氣,我送姑娘的東西,原是姑娘之物,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黛玉越發驚訝,茫然道:“王爺這話,我聽不明白。”

    水溶扣著茶杯,款款道:“姑娘忘記了嗎?那日在賈家時,我曾陪著到姑娘的住處收拾東西,才知道姑娘的閨房裡有成千本書。那時姑娘雖一心想離開,臨走時卻還是回頭朝書架那邊看了好幾眼,我便知道,姑娘心底裡,必定是捨不得拋下那些書。”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憶起前事,那天為了能儘快離開,也為了不給水溶、李明佑添麻煩,她只帶了要緊的東西,至於那些書籍,雖然是父親的遺物,也只能忍著心疼,盡數割捨了。

    她心中歎息,耳畔傳來水溶的聲音,溫潤如春日潺潺流水一般,直暖到人心裡:“自明白了姑娘的心思,我便暗自留意,直到前幾日終於尋到時機,將書盡數收進北府,今天帶過來,是想物歸原主,逗姑娘一笑罷了。”

    細微之處見真心。

    自那日別後,佳人的身影一直留在他心底深處,為了黛玉,人人讚譽的年輕賢王並不介意放下身份,為心中之人默默籌畫付出。

    黛玉顰眉道:“為了那些書,王爺必定費了不少功夫吧?”

    水溶淡淡一笑,自沒有隱瞞,平靜地道:“事情辦起來也很容易,因我性子傲,近來與賈家關係又有些僵,倒是不好上門去要。後來打聽到賈府在外面欠了不少賬,我就找到其中一家鋪子,讓老闆到賈家,裝成愛書人的模樣,讓賈家還帳,倘若換不了,就用姑娘屋子裡那些書抵帳。賈府的管家薛二奶奶得了這個消息,竟十分高興,立時就答應了,輕輕鬆松就讓老闆將所有的書都拉走了。”

    他說得平靜淡定,黛玉卻知必定很費了一番功夫,不由很是感激,起身道:“有勞王爺為我費心,感激不盡,只是無以為報,實在慚愧。”

    水溶若是送別的東西,無論多貴重,她都是不會要的。但是他如今送的,是父親的遺物,因此黛玉除了滿懷感激收下之外,不做他想。

    在這一刻,她真正見識到了年輕賢王的性情,風度翩翩,溫柔款款,行事恰到好處,讓人一直暖進心裡。

    水溶聽到她肯收下,心中松了一口氣,凝睇著黛玉,微笑道:“姑娘願意收下,我也能安心了。至於報答嘛,姑娘若是願意,還是能做到的。”

    聞言黛玉一臉錯愕,水濛也有些驚訝,皺眉道:“哥哥糊塗了,不過小事而已,怎麼問林姐姐要起回報了?”

    水溶瞥她一眼,並沒有回答,只轉頭看著黛玉,朗聲道:“我並不是想要什麼,只是見姑娘這莊子甚是幽靜,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倘若姑娘允許我和濛兒不時來此走動,可就太好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有些失神,這話,與那日李明佑在此地說的,何其相似。

    饒是她聰明伶俐,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便沉默下來,低下頭沒有言語。

    水溶見她沒有答話,心中有些失望,但卻沒有放棄,臉上故意露出哀戚的神色,聲音也低沉下來:“看來,林姑娘是看不上我,不願與我們來往呢。”

    水濛從未見過他做戲,看得眼睛都直了,這才知道,原來溫潤如玉的哥哥,也有無賴的時候。

    黛玉連忙道:“王爺誤會了,我沒說話,是因這莊子只有我獨住,瓜田李下,須得避嫌才行。”

    水溶溫言道:“姑娘清譽攸關,我自不會大意,以後若是來這裡,我必定會攜了濛兒,絕不會讓姑娘為難。”

    水濛也忙幫腔道:“林姐姐,我哥哥為人最是端方,你就應了他的話,允許我們偶爾來逛一逛吧。”

    黛玉看著一臉期盼的水溶、水濛,心中無法拒絕,沉默了一會兒,溫婉道:“既如此,我就不多說了,兩位若是想來,我自會用心招待,只是地方偏僻,要委屈兩位倒是真的。”

    水溶一臉喜色,樂不可支地道:“什麼委屈不委屈,姑娘肯讓我們過來,我實在感激不盡。”頓了一頓,認真看著黛玉,關切問道:“自那日別後,已經有一月未曾見面,姑娘近來如何?”

    黛玉想起連日來出莊子時的意外,湘雲探訪時的事情,心中堵得慌,遲疑了一下,才道:“多謝王爺關心,我還應付得來。”

    水溶凝睇著她,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煩惱和遲疑,不由一陣心疼。

    但水溶是翩翩君子,黛玉不肯說,他便只歎了一口氣,憐惜地道:“姑娘這模樣,想來這一個月過得並不太平。姑娘不願我談,我自也不會多問,只是,我想告訴姑娘一聲,縱然姑娘性子清傲,但始終只是個弱女子,若是遇上難關,只管告訴我就是。我雖不敢說自己事事能為,但只要姑娘開口,我一定竭盡全力相助。”

    這番話仿佛冬日暖陽,一直暖進人心裡,黛玉不由為之動容,清澈如秋水的眸光裡漾出深濃的感動。

    眼前這男子,竟是如此睿智,深邃的眸光仿佛能洞悉人心,更讓人感動的是他的態度,進退有度,只給人春風般的關懷,從不讓人有絲毫為難。

    她心中暗歎,過了半日方才回神,微笑道:“既如此,我就先領了王爺的好意,若是有事,我定不會相瞞。”

    水溶含笑點頭,心中卻暗自拿定主意,回去後一定要讓人悄悄來這莊子守著,免得出了什麼事情,自己卻茫然不知。

    一時春纖走上來行禮,向黛玉道:“姑娘,黃嬤嬤來報,說是午膳已經備好了,不如再另做幾樣菜,留王爺和郡主在這裡用飯吧。”

    黛玉唔了一聲,蹙眉道:“瞧我竟如此大意,連時辰都忘了。”沉吟了一小會,看著春纖道:“你去將陳大娘喚過來,跟黃嬤嬤一道,整頓兩桌席面送出來

    。”

    春纖正要應時,水溶已經站起身來,體貼地道:“林姑娘不必忙活,既然已經備了午膳,我與舍妹叨擾一頓就是,不必再添菜了。”

    水濛也道:“林姐姐何必見外?你吃的東西,我自然也吃得。”

    黛玉聽了兩人的話,沉吟須臾,便向春纖道:“既如此,就不出去請人了,你只讓黃嬤嬤將拿手的菜做幾個送上來,也就是了。”

    春纖答應一聲,忙起身去了,黛玉便向水濛、水溶道:“王爺、郡主請隨我到廂房,先吃點東西墊肚子吧。”

    水溶、水濛連忙點頭,應允下來。

    及進了廂房,見案上放著一個小爐子,銀絲炭燃著,幾乎沒有煙冒出來,上面吊著一個大砂鍋,香味四溢,讓人不由食指大動。

    水濛吸了幾口氣,笑盈盈地道:“原來林姐姐打算吃暖鍋,今兒個我可算來得巧,有口福了。”

    黛玉微笑道:“沒什麼好東西,郡主別見笑。”轉首看著小丫頭秋兒,吩咐道:“你帶人在窗下另設一桌,東西也另備一份,請王爺過去坐吧。”

    聽了這話,水溶心中雖不情願,但男女不同桌,乃是規矩,也就只能悻悻應了下來,獨自坐了一桌。

    忙活了一陣,水溶那桌也設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爐子,其他的東西也一一齊備了。

    黛玉方溫婉道:“昨兒個莊子的管家進城,買了一些野味兒回來,我起了興致,想吃‘撥霞供’。就吩咐廚娘做了,王爺、郡主嘗一嘗,若是味道尚可,還請多吃些,若是不好,也別見怪。”

    水濛“咦”了一聲,睜大眼睛一臉迷茫,顯然不知道黛玉所說的是何物。

    水溶卻是心領神會,笑向黛玉道:“依古書做菜,姑娘真是風雅之人。”

    黛玉微笑道:“只是偶爾起了興致罷了,王爺過獎了。”

    水溶正要答話,水濛卻插嘴道:“哥哥和林姐姐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

    水溶瞪她一眼,佯怒道:“平時讓你多看些書,你總是不聽,如今連我們說什麼都不知道,真是有失你郡主的身份。”

    水濛吐吐舌頭,並不害怕,依舊笑著道:“壞哥哥就會罵人,不肯解釋,幸好我身邊有林姐姐,她一定會給我細細分說的。”

    黛玉聞言便介面道:“其實也沒什麼了不得的,這‘撥霞供’,是用野兔子做的暖爐。《山家清供》裡記載,有個叫林洪的,在雪天得了一隻兔子,有人告訴他一種新奇吃法,說是‘山間只用薄批,酒醬椒料沃之,以風爐安座上,用水少半銚。侯湯響一杯後,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湯、擺熟、啖之,及隨宜各以汁供。’林洪聞言照做,將兔肉削成薄薄的片,在熱湯中燙熟,肉片色澤宛如雲霞,便將此佳餚取名為‘撥霞供’,並作詩雲‘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從此以後,這道菜就在民間流傳開來,延續至今。”

    水濛聽得直流口水,搓著手道:“這吃法新奇,味道一定很好。”瞪了水溶一眼,旋即嬌笑道:“還是林姐姐好,不像哥哥,只知道嘲笑人。”

    黛玉溫婉一笑,沒有說什麼,只道:“既然郡主願意吃這個,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水濛巴不得一聲,忙按照黛玉說的,親自夾了一片兔肉,放進熱湯裡,果然肉片在湯中翻騰,仿佛雲霞一般。

    水濛饞涎三尺,忙撈起來,放進醬料碟裡沾了一下,再放進嘴巴裡,鮮美無比,不禁贊道:“好吃,我可要大快朵頤了。”言罷,筷子動得飛快,大吃起來。

    黛玉含笑看著,也拿起筷子,姿態優雅地燙好兔肉,輕咬了一小口,又向水溶道:“王爺請用,可不許嫌減薄。”

    水溶正看著她出神,聽她開口,忙笑道:“才說了讓姑娘不要客套,姑娘可是忘了?”拿起筷子燙肉,看了水濛兩眼,嘖嘖道:“舍妹這吃相不敢恭維,與林姑娘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黛玉溫婉道:“郡主是真性情,我倒想像她這般,只是總是做不到。”

    這時春纖帶著兩個小丫頭,又送了幾樣菜上來,用的材料簡單,但因烹飪之人用心,香氣撲鼻,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三人吃著暖鍋,說說談談,雖然室外寒風刺骨,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水溶幾乎嘗不出菜肴的味道,心中填滿了喜悅,來之前還擔心黛玉拘泥禮儀,不肯與自己相見,此刻不但有機會與她同處一室,還能一起用膳,美好得讓人無法相信。

    如果歲月可以靜好如斯,當此生無憾。

    用完飯,眾人漱了口,又重新回到之前的房間落座。

    水濛笑吟吟地道:“今兒個吃得好飽,待回去了,我也要學著這麼吃。”

    黛玉也抿起唇角,正要說話時,突然門簾一掀,接著一個人影閃進來,竟是雪雁。

    黛玉不由有些歡喜,忙道:“這麼冷的天出去,必定凍壞了,快去喝茶歇息吧。”

    雪雁笑道:“姑娘放心,我已經歇過了才上來的,聽說郡主來了,特意過來問好請安的。”說著,便走到水濛面前,行禮道:“見過郡主。”

    因上次是雪雁隨在黛玉身邊,與水濛相處了幾日,水濛自是一眼就認出她來,笑著道:“雪雁不必多禮,快起來吧。”抬手虛扶了一下,微微蹙眉道:“剛才林姐姐說你外出了,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雪雁怔了一下,抬首看著黛玉,沒有說話。

    黛玉淡淡一笑,自己答道:“也沒有什麼,因我有個表弟在迦葉寺寄住,我便派了她過去,送些東西聊表心意。”

    水濛聽了,只輕輕“哦”了一聲,沒有說什麼,水溶卻是眉心一跳,霍然站起身來,揚聲道:“表弟?我記得之前姑娘曾經說過,在京城除了賈家之外,並沒有別的親眷。”

    黛玉料不到他會如此激動,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微笑道:“北王爺真是心細之人,連我的話都記得,不錯,我這表弟就是賈家的,與寶玉是兄弟,只是他命不好,乃是庶出。”

    水溶越發心驚,軒眉道:“是賈家的人?姑娘竟還在與那家人來往嗎?”

    黛玉臨窗而坐,有晴光落在臉頰上,越發顯得嬌顏如玉,笑著道:“如果是其他人,我自然是不管的,但賈家固然有不少可惡的人,與我相契的,也是有幾個的。”

    水溶聽了她的回答,看著她的笑顏,心中不由自主泛出幾許酸楚,無端的,突然羡慕起黛玉口中那個表弟來。

    他心頭百轉千回,沉默半晌,方才略微定神,抬頭向水濛道:“濛兒,我突然想起來,自己有要緊事,得立刻與林姑娘商量,不如你先出去,如何?”

    水濛眼珠子轉了轉,雖然不知他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心思,但他既想與黛玉單獨相處,自是要成全的。

    水濛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起身道:“既如此,我就去屋外走走吧。”言罷,果然站起身來,又去拉雪雁、春纖,笑吟吟地道:“你們兩位陪我罷。”

    雪雁雖覺得讓自家姑娘與水溶單獨相處,有些不合情理,但水溶的品性擺在那裡,何況他又言辭旦旦,也就點頭應了,與春纖一同,陪著水濛逶迤著出去了。

    不過須臾功夫,屋內的人就走得乾乾淨淨,黛玉一臉驚愕,蹙眉道:“北王爺想說什麼要緊事?”

    水溶唇動了一下,又靜默下來,有些難以開口。

    黛玉看出他的遲疑,心中越發驚訝,卻沒有催促,只是扣著茶杯,靜靜等候。

    過了半日,方聽得水溶歎了一口氣,抬頭道:“罷了,縱然希望渺茫,我也不願放棄,實話實說吧。我想與姑娘單獨相處,是為了自己的心。”

    黛玉一頭霧水,抬眸道:“我聽不明白,還請王爺解釋。”

    水溶凝睇著她,心中情思如潮,聲音輕柔似夢,帶著綿綿情意:“林姑娘,我雖二十有五,平生卻從未動心動情,直到遇見姑娘,我方才懂得情之一字的滋味。我不是愛拐彎抹角的人,也不知該如何向人表白,但這話壓在我心頭已經一月,實在不吐不快。”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鄭重了語氣道:“姑娘的清高決絕,令我時刻掛心,難以忘懷,只要姑娘肯應允一聲,我願以正室之禮相迎,全心呵護姑娘,絕不辜負。”說到最後,聲音漸次低了下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傾盡了滿腔的情意。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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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婉轉拒情
黛玉料不到他竟會直訴衷腸,一時之間,竟羞得面紅刺耳、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自出生以來,所認識的外男寥寥可數,更別說遇上這種場景了。

    即使是在當初,與寶玉有了默契,這樣的表白之言,也是聞所未聞的。

    佳人默默低頭,神態嬌羞,仿佛有一朵朵桃花開在臉上一般,清美不可方物。

    水溶見狀,不由又是一陣失神,聲音輕柔而緊張:“我的心意,已經說明瞭,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唔”了一聲,絞著衣角,聲音有深深的嬌羞,卻蘊著堅定不移:“自與王爺相識以來,王爺對我百般關懷,我很感激,但對於王爺的情意,我卻是無法回報。”

    水溶聞言一臉呆怔,只覺得天地為之一震,一個心往下沉去,仿佛墮進穀底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水溶才定下心神,依舊不肯死心,凝視著黛玉道:“我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但我可以發誓,剛才那番話,乃是我的肺腑之言。”

    黛玉垂下眼眸,低聲道:“王爺的真心,我並不懷疑,但我心中實在無意,只能辜負王爺了。”

    水溶聽了默然,過了一會兒依然微笑,眼中卻泛出一抹苦澀:“今日是我莽撞了,哎,其實聽完剛才姑娘的話,姑娘的心思我大略能猜到一二,只是不願就此放棄,總是想為自己爭取一番,這才冒冒失失開口訴說衷腸。”

    定定凝睇著黛玉,忍住心中的酸楚,聲音中卻流露出無法抑制的艱澀:“寶玉那庶出弟弟,既能讓姑娘如此關懷,想必是出眾之輩,何況姑娘與他又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只可惜他是賈家人,姑娘若是想與他成緣,必定會有一番坎坷。也罷,剛才我便應允過姑娘要助姑娘一臂之力,這話我既說了,無論如何都不會反悔。只要姑娘開口,就算再難辦,我也會讓姑娘如願的。”

    黛玉聽了這番話,不由一頭霧水,明眸中浮現出愕然和震驚,疑惑地道:“王爺這話從何說起?什麼成緣,什麼如願,我竟聽不懂了。”凝眸沉吟須臾,恍然明白過來,輕咬貝齒道:“莫非王爺以為,我對寶玉那庶出弟弟有情,才會百般關懷?”

    水溶皺眉道:“難道不是嗎?”

    黛玉聞言失笑,目光清澈如水,忙解釋道:“王爺當真誤會了,在我心裡,只將他當弟弟,至於情思什麼的,連想都沒想過。”頓了一頓,堅定了語氣繼續道:“我可以坦坦白白告訴王爺,如今的我心如止水,只想在這莊子裡安生過日子,絕無別的心思。”

    水溶看著她的神色,只覺得壓在心口的大石驟然消失,幾乎要心花怒放起來。

    他定一定神,方穩聲道:“看來真是我弄錯了,還請姑娘不要計較我的胡言亂語。”

    黛玉搖首道:“只是一場誤會罷了,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口中說著話,心中卻是千回百轉,對於眼前之人,油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敬意來。

    依照他話中意思,顯然是以為自己對賈環有情了,故而才會不顧唐突,直白向自己說明心意。

    對於一個身處高位、名重于世的王爺而言,走出這一步,必定經歷了一番艱難掙紮。

    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還是鼓起勇氣、放下身份,向自己許下承諾,由此可知,雖然認識的時日甚短,他對自己的情思卻已經極深了。

    在自己明明白白拒絕了他的情意後,他雖然失望,卻並沒有說任何為難自己的話,反而真心誠意為自己打算。

    如斯男兒,不負君子之名。

    只是,這盛大的情意,叫人感慨感激,卻不知,如何才能回報。

    正沉吟著,聽得水溶清咳一聲,朗然道:“既然姑娘對寶玉兄弟並無心思,我想厚著臉皮求姑娘,試著給我一個機會。姑娘這般完美,必定有大把的傾慕者,而我自身,有很多缺點,離姑娘的期盼,想來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但是,我的心意卻是真誠的。只要姑娘不厭煩我,我願意時刻守著姑娘左右,等到有一日姑娘願意回頭,自然看得到我。”

    黛玉聞言雖然感動,卻依舊無法接受,蹙著秀眉,狠下心道:“王爺這話,我實在受不起,世上好女子何止千萬,王爺何必為我這微不足道的人蹉跎時光,誤己誤人?”

    “千千萬嗎?”水溶深深看著她,目光中的溫柔幾乎要流溢出來,“林姑娘你告訴我,世上如儂有幾人?”

    黛玉只覺得理智幾乎被他的目光淹沒,連忙定一定神,轉過身避開他的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呐呐道:“我沒料到,原來王爺對我的評價竟如此高。其實我這個人平凡得很,王爺如此待我,實在不值得。”

    水溶朗笑,聲音中蘊著百折不回的堅定:“姑娘不值得,我竟不知誰還值得。哎,今天我說的傻事已經夠多了,就此罷了,時間會證明我的心。”

    黛玉聞言心中一跳,幾乎手足無措,想硬起心腸繼續拒絕,卻是無法說出來。

    正為難著,突然聽得外面傳來一聲吃吃的悶笑,聲音極低,若是不仔細聽,幾乎要錯過了。

    黛玉便暫且將事情放下,詫異抬起頭,邁步走到開啟的窗扉旁,朝外看時,竟見水濛笑意盈盈,整個人趴在了牆邊,顯然是在偷聽屋內的動靜,雪雁、春纖伺立在一旁,一臉的無可奈何。

    見黛玉望了過來,水濛臉上現出一絲尷尬,卻很快又恢復成嬌笑的模樣,吐著舌頭道:“打擾哥哥和林姐姐,實在對不住,不過剛才哥哥說的那些話,讓人聽得牙酸,我可是忍了好久才笑出來。”回頭看看雪雁、春纖,又揮手道:“林姐姐這兩個丫頭都是好的,只是我執意要在這裡偷聽,她們攔不住,林姐姐若是要怪,只算在我一人身上,千萬別責備她們。”

    之前已經夠尷尬了,偏偏還全被水濛聽了去,黛玉哪裡經歷過這種事情,臉上早泛出紅霞,低下頭竟不知如何應對。

    一縷金色晴光映照在黛玉低垂的臉頰上,兩排密密的睫毛顫動著,清美不可方物。

    水溶看出她的尷尬,忙側首看著水濛,低低斥道:“一個大姑娘家,竟聽起牆角來,傳出去可怎麼得了?”

    水濛並不害怕,依舊笑吟吟地道:“哥哥向來穩重,今日竟一反常態,徑直向林姐姐說起情話,還說得情深似海,我若不聽,真是一大損失。”

    水溶越發惱怒,但顧及著黛玉,到底沒有再呵斥下去,只是道:“你這丫頭,等回去我再跟你算帳。”說著,回首繼續凝睇著黛玉,心中雖戀戀不捨,但為了不讓黛玉繼續難堪下去,還是拱手道:“今日打擾多時,我與濛兒就此告辭,以後再來拜訪姑娘。”

    黛玉聽他說要走,不由松了一口氣,便頷首道:“時候不早,路程又遠,我就不留王爺和郡主了。”

    水溶含著笑意,深深看她一眼,聲音清越而體貼:“外面風大,姑娘身子弱,就不必送了。”言罷,卻是喚了水濛一聲,兄妹兩人一前一後轉身去了。

    黛玉看著兩人的背影,只覺得心亂如麻,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雪雁跟隨黛玉日久,早有了默契,見她皺著眉頭,立在窗下出神,便知道她一定是有了心事,當下也不多說,只帶了春纖一起,靜靜出去打點水溶送過來的東西。

    四周靜寂下來,黛玉絞著衣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

    刹那間,被拋在腦後的往事和今日之事,在黛玉腦海裡接連閃過,如蠶絲一般,一絲絲絞在心上,幾乎透不過氣來。

    在賈家時,對於青梅竹馬的寶玉,黛玉是付出了真心的。少女情懷,曾無數次幻想著與意中人喜結連理,共攜白頭。

    那般純真的情懷,到了最後,只落得有緣無分,一向溫柔款款的寶玉更露出風流的本性,叫她又傷又歎。

    雖然到如今,她已經將對寶玉的情抹去,幾乎可以將寶玉看做陌路人,但那段往事,終究在她心中留下了陰影。

    連青梅竹馬一路走過來的情分,都不過如此,黛玉不知道還能夠相信誰,還有誰能一心一意對待自己。

    往事如煙,令她痛徹心扉之餘,悄悄在心底築起牢牢的城牆,抵禦著其他男子的關懷與溫情。

    這些天,黛玉一直在想,以後的日子,情願一個人默默生活,再不被紅塵誤。

    也許會孤單寂寞,但是,不動心,不動情,便再也不會為情所傷。

    水溶態度再誠懇,言語再堅決,都不能融化她心中的冰塊,更不能讓她改變心意。

    只是,不管是否願意,水溶的款款深情,卻是無法令她徹底無視。

    終究,那溫潤從容的男子,那信誓旦旦的承諾,在她心頭留下了一道影子。雖然極淡,卻是用盡了全力也無法否認的。

    這發現,讓黛玉一陣心驚,偏偏又無可奈何。

028 梅花飄香
薛寶釵近來的日子頗不如意,賈家虧空太多,日日有人上門要賬,偏宮裡還有不少有頭臉的太監來打秋風,略應得慢些,那些人就要變臉,十分難伺候。

    每每遇上宮裡來人,薛寶釵也不敢得罪,只能將自己的嫁妝當了,暫時應付過去。至於那些要賬的,只能千方百計搪塞了。

    饒是寶釵機變百出,面對這種捉襟見肘的局面,依舊無可奈何,不過一月光景,嫁妝首飾就去了大半,讓她鬱悶又煩惱。

    實在熬不住時,她起了心思,要借刀殺人,將黛玉算計了。誰知陳月容過來走了一趟,自己一番暗示出了主意,只當不久就會有好消息,誰知過後命人打探,卻是得知黛玉安然無恙,不由讓她氣結。

    這一日薛寶釵實在有些熬不住,便帶了鶯兒到薛家這邊,打算在母親面前訴訴苦。

    誰知一進了薛家,寒暄了幾句,薛姨媽卻愁眉苦臉,先叫苦道:“薛家的生意,之前都是你在打理,雖然生意不好做,但之前好歹還是有些進項的。你嫁出去之後,只能讓你哥哥接手。哎,你是知道的,你哥哥那個人,只知道胡鬧,並沒有什麼才幹。昨兒個掌櫃的將帳本送來,我看時,竟是虧空了不少,有好幾處欠帳,需要一大筆銀子才能周轉呢。”

    薛寶釵聽了,不由越發煩惱,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向薛姨媽道:“家裡情況艱難,我也是知道的,但我們薛家好歹是皇商,底子在那裡,外人總要給幾分面子的。”

    薛姨媽搖頭道:“皇商只是名頭好聽,到了要緊關頭,哪裡及得上銀子管用?我已經費盡了唇舌,才求得那些債主寬限兩個月,為了鋪子能撐下去,只能千方萬計張羅了。”轉首看著薛寶釵,目光中透出期盼的神色,旋即道:“好女兒,你嫁到賈家也有一段時間了,那邊情況到底怎麼樣?如今賈家的一應事體都是由你做主,可以說,賈家整個都落到你手上了,倘若那邊有閒錢,你不如先支取一些送過來,好歹將眼前的難關熬過去,待以後寬裕了,我自會讓蟠兒盡數還給你。”

    薛寶釵面色發苦,歎氣道:“照應娘家是應當的,只是我如今自身難保,要讓媽媽失望了。”言罷,便將賈家的真實情況說了,末了歎道:“外人不知道,還以為賈家多好呢,實則內囊早就盡了,不過是架子未倒罷了。”

    薛姨媽聞言一臉呆滯,半日才回過神來,痛心疾首道:“原來賈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虧我當初還挖空心思,為了將你嫁進去,在你姨媽面前不知說了多少好話,還給宮裡的元妃送了不少珍貴東西,如今看,真是不值得。”

    薛寶釵見她傷心,唯恐她氣壞身子,忙穩住自己的心神,勉強笑道:“媽媽倒也不必難過,往好的方向想,賈家畢竟是高門大戶,寶玉又是國舅爺,雖說有些風流多情,卻也是公子哥兒都有的毛病,算不得什麼。只要以後我多提點,讓他將心思放在正途上,到時候他考中功名,自然能給我掙個誥命,日子也就好過了。”

    薛姨媽唉聲歎氣,悻悻道:“事到如今,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傷感了一會兒,轉了話頭,皺眉道:“賈家那邊的事情,你多花些心思,總能應付,只是如今薛家處境艱難,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薛寶釵也跟著歎氣,沉吟了一會兒,向薛姨媽道:“之前哥哥不是跟夏家定親了嗎?如今既然家計艱難,不如早些將夏家小姐娶過來。夏家畢竟只有一個女兒,陪嫁一定是極豐厚的。”

    薛姨媽聞言眼前一亮,頷首道:“你這話有理,當初去夏家求親,本就是看中了她們的家財。我還想著明年開春再辦喜事,如今既這形勢,只能早些辦事兒,也好應急。”

    母女兩人商議妥當,果然命人到夏家催娶,急急忙忙擺酒唱戲,把夏金桂娶進了門。

    薛寶釵母女只以為娶回來一個金鳳凰,能夠扶持家業,卻不想娶回來的竟是個母夜叉。

    夏金桂此人,生得頗有姿色,也識文斷字,只是具風雷之性,頗步當初王熙鳳的後塵。在家時嬌生慣養,出嫁了自覺得要做當家作主的奶奶,因此事事拿捏,沒多時就將薛蟠壓了下去。薛姨媽略勸兩句,她便大發雷霆,倘若再問她的嫁妝,不但一絲不露,反而罵道:“虧還有臉說自己是皇商呢,竟想算計我的東西。哼,看著我們夏家孤兒寡母的,就想霸佔了我們夏家的家業,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因鬧得不可開交,薛寶釵看不過眼,想過來勸解,不想夏金桂是個不要臉面的,並不懼怕薛寶釵的身份,只是冷笑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姑奶奶要耍威風只管在賈家耍,至於薛家,卻是我當家的。”將薛寶釵氣得臉上又白又青,卻又無可奈何。

    自此夏金桂便在薛家橫行起來,不但沒拿嫁妝出來貼補,反而諸多要求,打了這樣首飾,又想那樣珠寶,衣服略不合意,便直接撕碎,又愛招呼人到家裡鬥牌擲骰取樂,每日花了不少銀子,還要罵薛家坑了她。薛蟠被她鬧得沒有半點脾氣,時常出門躲著。

    不幾天,眾人都知道薛家娶進來一個“攪家精”,紛紛引為笑談。

    娶進來這麼個嫂子,薛寶釵自是又氣又恨,卻只能暗自惱恨,絲毫沒有法子應付。

    如此過了幾天,日子艱難,薛寶釵不由又起了算計黛玉之心,暗自在心裡日夜籌謀。

    可巧因寶玉惦記湘雲,回了賈母將湘雲從史家接來。湘雲素日就與寶釵交好,敘了一番姊妹之情後,竟問起黛玉為何不見了。

    寶釵無法,只能百般遮掩,又向湘雲提議,讓她親自去探望黛玉,自己則留心備了幾色點心,借湘雲之手送給黛玉。

    送走湘雲,寶釵有些坐立不安,雖然對自己的心計很自信,但大局未定之前,始終不能安心。

    不想湘雲回來後,臉色很不好,寶釵見了很驚詫,只得摒退了伺候之人,悄悄問道:“妹妹可見著林妹妹了?她在那邊可還好?”

    湘雲低下眼眸,呐呐道:“因多日不見,倒是生疏了不少,只是說了幾句話,也就散了。”

    寶釵聽了這番話,並不在意,只試探著問道:“林妹妹可收了那些糕點?”

    湘雲點了點頭,寶釵心裡便一陣狂喜,萬事俱備,看來自己只需再多等兩天,就能收到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誰知好幾天過去,黛玉那邊依舊風平浪靜,讓薛寶釵嘔得幾乎要吐血。

    這日寶釵正獨自坐在自己房中歎氣,突然外面丫頭報說湘雲來了,薛寶釵無可奈何,只得打疊精神應對。

    兩人敘了幾句話兒,湘雲便揮退身邊的丫頭,輕輕道:“我有幾句悄悄話兒,想與寶姐姐單獨談一下。”

    寶釵只得放下心事,露出端莊得體的笑容,回道:“我與雲妹妹情分一向很好,雲妹妹有話只管說就是。”

    湘雲一臉嬌羞,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方才道:“寶玉為人溫柔,長得又好,實是不可多得的佳婿。我退親的事情,寶姐姐是知道的,寶姐姐如今嫁得這般好,我卻是身如浮萍,可憐可歎。”

    寶釵只得勸道:“以你的人才家世,雖然退了親,將來也是必得貴婿的。”

    湘雲哀哀道:“姐姐如此安慰,我很感激,但我對自身的境況還是清楚的,退了親的女子,名聲已是壞了,要再嫁談何容易。我倒是有個主意,想說出來讓姐姐考慮。”

    寶釵耐著性子,靜靜聽著,卻見湘雲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嬌羞的神色,垂下眼眸道:“其實不光寶姐姐與寶玉青梅竹馬,我與寶玉也是呢。素日裡我與寶姐姐相處,時常感歎寶姐姐為人好,我若是有這麼個姐姐,便是父母沒了也沒什麼。”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寶釵卻是何等聰慧的女子,隱約明白過來,不由一陣心驚。

    寶釵咬住唇,鎮定下來,笑容卻有幾分勉強:“我們姊妹情分好,你心裡有什麼打算,且直說了吧。”

    湘雲羞澀地道:“在寶姐姐面前,我自是有什麼說什麼。我與寶姐姐、寶玉都是熟識的,我很想以後常伴在你身邊,與你一起伺候寶玉。寶玉乃人中龍鳳,將來必定是要三妻四妾的,這個道理,相信寶姐姐比其他人清楚得多。”

    頓了一頓,接著又道:“倘若寶姐姐肯答允我的提議,我一定記得姐姐的情意,姐姐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絕不讓姐姐心煩。如此,卻是比那些不知來歷底細的女子強得多,不知寶姐姐意下如何?”

    嫁給寶玉,是湘雲心中的執念,本是想著邀黛玉一起到賈母跟前求情,不想黛玉不但沒應,反而將她趕出莊子。

    碰了一個大釘子,湘雲雖然沮喪,卻不但沒有反省,反而暗想黛玉是個沒眼光的,自己絕不跟她一般見識。

    只是,縱然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嫁給寶玉,但到底是個女孩子,臉皮自然是薄的,只能在心中默默思量。

    因賈母近日來總是沉著臉,湘雲心裡不免害怕,故而思前想後,不敢去求賈母,反而來求寶釵。反正彼此情分好,寶釵為人又大方,必定會讓自己如願的。

    寶釵這才明白湘雲的心思,不由氣得七竅生煙,面上卻是絲毫不露,依舊從容淡定,微笑道:“原來湘雲妹妹是想與我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呀,湘雲妹妹如此人品,實在是委屈了。我只恐你是一時興起,日後誤了你終生,那就不好了。”

    湘雲見她一臉微笑,不由大是安心,忙嫣然道:“這麼重要的事情,我自是深思熟慮了,才來給寶姐姐提的。寶玉如此人品,寶姐姐又與我處得好,怎麼會委屈呢?”說著走到寶釵身邊,拉住她的衣袖,動情地道:“寶姐姐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在心頭。寶姐姐放心,我很知道,寶姐姐是名正言順的二奶奶,絕不敢覬覦姐姐的位置,只要能守在寶玉身邊,做個二房我也是心滿意足的。還望寶姐姐念在我一片真誠的份上,允了我的想法。”

    寶釵凝眸看她,一絲神色也不露,只是款款道:“湘雲妹妹的提議,我自也是願意的,但就算我心裡千肯萬肯,也是沒用的。畢竟妹妹是史家人,妹妹的終生,我卻是做不得主的。”說著,故意露出一臉愁容,為難地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湘雲聽了,沉吟了一會兒,也有些為難,哭喪著臉道:“姐姐這話也有理,寶姐姐是最有主意的,既然姐姐願意,不如給我出個主意,將事情圓滿了,我一輩子都會念姐姐的好。”

    寶釵不動神色,微笑道:“這事情倒也不難,老太太心裡,是極疼妹妹的,不如妹妹去老太太跟前將事情說了,待老太太同意了,我立刻打發人到史家求親,到時候妹妹自然能心想事成。”

    湘雲聞言,皺眉道:“姐姐這提議,我是想過的,但老太太近來心情欠佳,我若是冒冒失失去說這件事情,必定沒什麼好果子吃。”

    寶釵笑吟吟地道:“這卻是你過慮了,老太太近來被林妹妹氣著了,才會陰沉著臉。你與老太太同出一家,老太太心裡,是極疼愛你的。你去跟老太太說幾句好話,再跪下央求一番,老太太豈會不情願?”

    湘雲聽了她這番攛掇之言,並沒有在意黛玉的事情,只是遲疑道:“寶姐姐覺得可行?”

    寶釵堅定點頭,溫聲道:“好妹妹,我是很願意跟你一起伺候寶玉的,你雖是退了親,但品格擺在這裡,你家裡的叔叔嬸嬸必定時刻思量你的婚事。你既主意已定,不如快去老太太跟前央求一番,不然,只怕遲則生變。”

    湘雲聽她言語溫柔,全是為自己著想,不由萬分感激,幾乎落下淚來,低頭道:“寶姐姐如此待我,我也沒法子報答,只能在此應允姐姐,以後一定唯姐姐之命是從。”

    寶釵神色越發和緩,耐心與她繼續閒談,言語中都是在蠱惑湘雲立刻去求賈母。

    湘雲早就起了心思,如今聽寶釵這般勸,自是越發心動,連連點頭應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要去賈母的上房央求。

    寶釵起身相送,看著她漸行漸遠,唇際的笑容一點一點冷淡下來,幾乎如冰塊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寶釵心中早已經怒火沖天,在寶釵心中,一向是利益最重,至於其他的,卻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當初她與湘雲親近,並不是因為她與湘雲相契,而是覺得湘雲到底是賈母娘家的侄女,倘若自己與她交好,必定能討得賈母的歡心,搏個溫和大方的好名聲。

    到如今才知道,原來,湘雲心底,竟也對寶玉動了情,而且還將心思掩藏得極深,以寶釵的聰慧和心計,竟也沒看出來。

    不過,雖然遲了些,也是無所謂的。這些小事,憑自己的能力,只要花一番小心思,自然能夠化險為夷。

    湘雲的心思,她是無法勉強的,但是,卻能夠憑自己的手段,阻止湘雲的臆想。

    寶釵深知,賈母一向只喜歡規規矩矩的女子,絲毫不喜歡閨閣中的女孩與人談情說愛,覺得那是傷風敗俗的事情。

    她故意蠱惑湘雲去求賈母,結局卻是早就料到了,不外乎賈母大怒,將湘雲遣送回史家罷了。

    寶釵想到這裡,唇角的神色越發森冷,雖然賈府家計艱難,但自己如今已經入了此局,退無可退了。

    來日方長,寶玉總會有成就的,就算一時考不中功名,也還有一個侯位在。以賈母疼愛寶玉之心,這位置,將來多半是寶玉承襲的。

    眼見得高貴地位在望,這寶二奶奶的位子,自己自是要坐得穩穩的,絕不容一絲疏忽。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個道理寶釵是時刻牢記的,因此,就算湘雲說得再楚楚可憐,許下的話再動聽,寶釵也絕不會改變初衷,不會給湘雲可乘之機。

    反正,糕點湘雲已經送了,沒有可以利用之處,趁這個機會將她攆了,是再好不過的。

    她心中的思量,湘雲自是不知的,反而還懷著滿腹的感激,帶著翠縷,笑吟吟走到賈母的住處。

    可巧賈母剛剛午休了起來,身邊除了一個鴛鴦外,再沒有伺候之人,倒是極好的機會。

    湘雲忙上前行禮,婉聲道:“老太太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呢。”

    賈母因黛玉之事,心中一直懨懨的,但她素日裡是極喜歡湘雲的嬌憨,見她特意來行禮,自然要給幾分面子,便笑道:“休息了半日,倒好些了,反正這會兒沒什麼人,我們聊天解悶兒吧。”

    湘雲聽了正合心意,忙道:“既如此,不如讓翠縷和鴛鴦姐姐都退出去,我親自伺候老祖宗,如何?”

    賈母聞言無可無不可,含笑點頭應了,翠縷、鴛鴦便應聲退了出去。

    湘雲便親自倒了一盞茶,送到賈母跟前,想說心中所請,卻又有些礙口,低下頭呐呐無言。

    賈母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不由失笑道:“哎呦,你這丫頭竟也有扭捏的時候,真是難得一見。你特意將丫頭都打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你只管說出來,不必跟我客氣。”

    湘雲見她一臉親切,心中先安了一半,又想起寶釵說的那些話,便將心一橫,婉聲道:“老太太多我疼愛有加,我的心事,也不必瞞著。我自退親以來,時常憂心自己的前程,如今見寶玉和寶姐姐恩愛,心中越發傷感。”

    一面說,一面笑著往賈母懷裡蹭了蹭,撒嬌道:“老祖宗向來疼我,如今我想求老太太一個恩典,將我長長久久留在賈家,可好?”

    賈母不解其意,皺眉道:“你到底是姓史的,怎麼能在賈家長住?”

    湘雲越發不好意思,呐呐道:“只要老祖宗肯幫我,將我許給寶玉當二房,自然一切都妥當了。”

    這一番話只將賈母氣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皺眉道:“你這番話,是別人蠱惑的,還是你自己的心裡話?”

    湘雲低著頭,並不知道她在生氣,低下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自然是我自己的心裡話,我與寶玉青梅竹馬,彼此性情都是清楚的,老祖宗若是真心疼我,就應了我這提議,一來我能常在老太太、寶玉身邊伺候,二來我也終生有靠,我……”

    賈母不待她說完,已經一拍案,皺眉呵斥道:“荒謬!你對寶玉生了情意,這已是逾越了,這且罷了,你竟不知羞恥,跑到我跟前說出這些話來。你是史家嫡出的大小姐,就算父母沒了,也有叔叔嬸娘在,豈能給人做二房?我若真應了你,史家的臉面可就要被你敗光了!”

    湘雲一臉嬌憨,見賈母大怒,不由有些發懵,呆呆道:“老祖宗為什麼生氣?大戶人家,誰不是三妻四妾,寶玉那般人品,我給他做二房,也是使得的。”

    賈母微微揚唇,那笑容卻極淡,聲音中也滿是不虞:“三妻四妾雖說是常事,但也沒有侯門嫡女給人做妾的道理。何況,寶玉娶的是薛寶釵,一個商人之女當了正室,反而要娶了你做側室,豈不成天大的笑話了?你趁早斷了這念頭,待你退親的事情淡了,你叔叔嬸娘自會為你張羅一個根基富貴、身家清白的夫婿。”

    湘雲呆了又呆,淚水在眼中滾了幾下,最後終於哭出聲來,嗚咽道:“老祖宗,我不怕人笑話,我也不想嫁什麼根基富貴的公子哥兒,我只求你,多體恤我這個沒父沒母的孤女,讓我嫁給寶玉吧。”

    賈母見她聽不進自己的話,心中不由十分生氣,拂一拂衣袖,冷笑道:“我是為你著想,你竟一點都不領情,白白辜負了我的心。罷了,你既不肯聽我的話,我也管不了,今兒個就將你送回史家,一切自有你叔叔嬸娘做主。”言罷,再不顧湘雲苦苦哀求,徑直喚了鴛鴦進來,說了要將湘雲送回家的話兒。

    不一會兒,薛寶釵那邊便收到了消息,見事情與自己預想的一模一樣,薛寶釵自是得意,但在湘雲面前,卻是依舊不動聲色,反而好言好語安慰了一番,方才將湘雲打發走了。

    送走了湘雲,薛寶釵總算去了一塊心病,只是家計的擔子壓在身上,時刻不得放鬆。

    正好薛家那邊,因夏金桂日日哭鬧,薛蟠實在受不了,躲了出去,薛姨媽無法,只能將薛寶釵喚過去,讓她幫著打理店鋪,好歹要將年關應付過去。

    薛寶釵在生意上是極擅長的,加上她如今是賈家的少奶奶,消息來源廣,因此花了一番心思,竟將薛家的架子維持下來了。

    賈家那邊的事情,黛玉一無所知,也沒興趣知道,只守在莊子裡,安生過自己的日子。

    自水溶表白以來,她一直心事重重,幾乎是心神恍惚地度過的。每日起來,多是在窗下發呆

    雪雁、春纖看出她有心事,自是百般體貼,不多問,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留心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讓黛玉很是欣慰。

    這般過了幾天,天氣越來越冷,黛玉方才恢復了些精神,這日便喚過雪雁,問起賈環的事情。

    雪雁忙回道:“環三爺說自己在那邊很自在,如今日日用功,還讓我回來多謝姑娘百般照應。對了,近來他寫了幾篇文章,因覺得姑娘眼光是極好的,便叫我帶回來,讓姑娘空閒時指點指點。”

    黛玉聞言,便笑道:“什麼指教不指教的,我可不是夫子,幫著看看可以,至於別的,我卻是不能的。”

    雪雁見她有興致,忙將賈環託付的東西拿出來,送到黛玉面前。

    黛玉翻看了一回,提筆圈改了一番,方向雪雁道:“環兒這幾篇文章,字寫得不錯,可見日子有功,日日練自有成就。文章寫得也不錯,只是到底年紀小,有些地方稍嫌幼稚,若是能改一改會好很多。”

    唇邊現出笑意,接著道:“等下回你去探望時,將我的話細細告訴環兒,再提醒他要注意身體,努力上進固然應該,但若是為這個熬壞身子,就不值得了。”

    雪雁一一聽了,留心記在心頭。

    黛玉說完了賈環的事情,歎了一口氣,悻悻地道:“長日無聊,也不知該做什麼好。”

    雪雁聞言,便微笑道:“姑娘若是悶,不如挑幾本書來看,也好打發時光。”說著,便將黛玉往外間引。

    黛玉這才知道,自己發呆的這幾日,雪雁、春纖早讓賈喜做了個大書架,將水溶送過來的十幾箱書收拾妥當,擺得整整齊齊。

    黛玉站在書架前,心中湧起幾絲慨歎,若是沒有水溶費盡心思從中周旋,父親的遺物,還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回到自己身邊。

    黛玉感歎了一會兒,方才依照雪雁的提議,從中挑了幾本書,帶回內室消磨時光。

    天越來越冷,有時就算是白天,也是陰沉沉的看不見陽光,森冷得讓人驚怕。

    相比起來,室內的溫暖實在叫人留戀,加上黛玉身子又弱,自然只呆在室內,不肯外出一步。

    這天起來,外面天氣陰沉,寒風大作,叫人聽了直起雞皮疙瘩。

    黛玉起來梳洗了,用罷早膳,因實在太冷,便讓雪雁拿了床棉被,鋪在窗下的小塌上,自己拿了一卷書,倚靠著打發時間。

    正看得入神,鼻尖突然傳來一陣香氣,清雅中帶著一絲清冷,別樣動人。

    這香氣甚是熟悉,黛玉擱下書,驚喜地道:“是梅花!”

    話音剛落,便有人笑道:“林姑娘真是厲害,只聞香氣就知道是什麼花,可見是真正的惜花人。”

    聲音清潤,帶著脈脈暖意,卻是水溶。

    黛玉輕輕“啊”了一聲,沒來由的,嬌麗的臉頰上竟泛出紅霞來,幾乎比春日的桃花還要紅豔。

    水溶並不知她的心思,只在窗下笑道:“我府裡的早梅開了,我想著姑娘性子清傲,必定會喜歡梅花,便特意折了幾支送過來,送給姑娘賞看。”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聲音溫潤如暖玉:“還請姑娘見我一面,好讓我稍解相思之情。”

    黛玉聞言越發嬌羞,低下頭不肯言語,雪雁忙道:“外面天冷,王爺來一趟不容易,不如我出去引他進來,喝杯熱茶吧。”

    黛玉顧不得害羞,忙拉住雪雁,低聲道:“你將他引到廂房奉茶吧,只說我身子不好,不能見客。”

    之前水溶一番剖白之言,在她心中留下了影子,為了逃避與水溶相見時的尷尬,黛玉只能無奈地選擇避客。

    這舉動,似乎有些軟弱,但此刻黛玉卻是顧不上了。

    雪雁聽了,有些莫名其妙,卻沒有追問,只笑了一下,點頭自去了。

    待出了房,見水溶穿著紫色長袍,雖然是尋常服飾,但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揮灑著富貴優雅。

    此刻他擎了幾支梅花在手,笑吟吟站在院子裡,神色安詳溫柔,讓人目為之眩。

    雪雁定一定神,迎上去行了禮,方笑道:“王爺這般尊貴的人,怎麼親自拿起梅花了?叫個小廝不是更方便嗎?”

    水溶溫聲道:“你們姑娘是個愛靜的,連我走進來都想放輕腳步,怎麼能帶小廝進來,惹你們姑娘不快呢?”

    雪雁暗贊他溫潤體貼,頓了一頓,賠笑道:“王爺來探訪,我們姑娘是極感激的,但近來她身子不太舒服,不能見客,還請王爺去廂房用茶,暖和暖和。”

    水溶聞言,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換上一片驚慌,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和焦急:“怎麼林姑娘不舒服嗎?哎,這莊子多半是沒有大夫的,等我回去打點一番,將太醫請來,給你們姑娘看診。”言罷,卻是轉過身子,急急想往外走。

    雪雁見狀,不由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正手足無措之際,聽得屋內黛玉揚聲道:“王爺且請止步。”

    他們兩人立在窗下說話,距離並不遠,因此屋內的黛玉自是聽得清清楚楚。

    自己百般避見,不想水溶不但信了自己的搪塞之言,還不顧天寒地凍,要親自回去給自己請大夫。

    面對這樣一心為自己著想的人,黛玉如何能無動於衷?故而也顧不上失禮,開口叫住水溶。



029 別有幽情


黛玉顧不得害羞,忙拉住雪雁,低聲道:“你將他引到廂房奉茶吧,只說我身子不好,不能見客。”

    之前水溶一番剖白之言,在她心中留下了影子,為了逃避與水溶相見時的尷尬,黛玉只能無奈地選擇避客。

    這舉動,似乎有些軟弱,但此刻黛玉卻是顧不上了。

    雪雁聽了,有些莫名其妙,卻沒有追問,只笑了一下,點頭自去了。

    待出了房,見水溶穿著紫色長袍,雖然是尋常服飾,但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揮灑著富貴優雅。

    此刻他擎了幾支梅花在手,笑吟吟站在院子裡,神色安詳溫柔,讓人目為之眩。

    雪雁定一定神,迎上去行了禮,方笑道:“王爺這般尊貴的人,怎麼親自拿起梅花了?叫個小廝不是更方便嗎?”

    水溶溫聲道:“你們姑娘是個愛靜的,連我走進來都想放輕腳步,怎麼能帶小廝進來,惹你們姑娘不快呢?”

    雪雁暗贊他溫潤體貼,頓了一頓,賠笑道:“王爺來探訪,我們姑娘是極感激的,但近來她身子不太舒服,不能見客,還請王爺去廂房用茶,暖和暖和。”

    水溶聞言,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換上一片驚慌,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和焦急:“怎麼林姑娘不舒服嗎?哎,這莊子多半是沒有大夫的,等我回去打點一番,將太醫請來,給你們姑娘看診。”言罷,卻是轉過身子,急急想往外走。

    雪雁見狀,不由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正手足無措之際,聽得屋內黛玉揚聲道:“王爺且請止步。”

    他們兩人立在窗下說話,距離並不遠,因此屋內的黛玉自是聽得清清楚楚。

    自己百般避見,不想水溶不但信了自己的搪塞之言,還不顧天寒地凍,要親自回去給自己請大夫。

    面對這樣一心為自己著想的人,黛玉如何能無動於衷?故而也顧不上失禮,開口叫住水溶。

    水溶聽到黛玉開口挽留,不由又驚又喜,止住腳步,回頭道:“林姑娘可好些了?”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剛才有些頭昏,已經好多了,王爺不必奔波了。”

    水溶聞言依舊憂心忡忡,皺眉道:“姑娘身子向來嬌弱,如今天又冷,要多加留意才是。”

    黛玉溫婉一笑,道:“多謝王爺提醒,我知道的,外面冷得很,王爺還是到廂房喝杯茶吧。”

    水溶松了一口氣,溫聲道:“姑娘沒事,那我就安心了。”

    雪雁忙道:“王爺且隨我來,喝杯茶暖暖身子。”說著,便抬起手來,將水溶往一旁的廂房讓。

    水溶愣了一下,明白過來黛玉並不願與自己相見,心中雖然有些失望,卻依舊微笑道:“喝茶就不必了,姑娘既不願見我,我也不能勉強,只求姑娘容我在這地方站一會兒,讓我看看姑娘的身影也好。”

    黛玉聞言又驚又愕,臉上赤紅如霞,呐呐說不出話來。

    雪雁也有些訝然,忙看著水溶,勸道:“這樣冷的天,王爺執意站在這裡,只怕要凍出病來。”

    水溶微笑道:“凡事我自有分寸,你是姑娘家,還是快些進屋陪林姑娘吧。”說著,便將手中的梅花遞給雪雁,溫然道:“勞煩你將這花帶進去,給你家姑娘插瓶吧。”

    雪雁勸之再三,無奈水溶執意不應,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自己攜了梅花,轉身回屋。

    進房後,雪雁走到小幾前,拿了個耳瓶,將梅花插好,方走到黛玉跟前,回話道:“姑娘也聽到了,王爺不肯進屋,也不肯走呢。”

    黛玉瞥一眼梅花,見花瓣簇簇,比胭脂還要紅豔幾分,花蕊仿佛黃玉,相得益彰,顯然是靜心挑選了才送過來的。

    黛玉不由一陣失神,過了半晌,低垂了眉眼,慢慢道:“他愛做什麼,我是無法勉強的,由他去罷。”言罷,伸手將一旁的書拿了起來,低頭埋首看書。

    只是,明知道水溶在外面,又豈能心安?雖然眼睛瞄著書,卻是漫不經心,什麼都沒看進去。

    雪雁皺著眉,看著窗紗上翩翩玉立的身影,不由有些坐立難安,但黛玉不說話,她也沒法子可想。

    半晌,雪雁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王爺還沒走呢。”

    黛玉擱下書,站起身來,無奈地道:“他倒是個固執的,罷了,將人請進來吧。”雪雁忙答應下來,含笑起身自去了。

    須臾,雪雁領著水溶,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梅花的香氣也越來越濃郁,讓人聞之欲醉。

    水溶一進屋目光就落在黛玉身上,見她青絲如雲,只用一枚扁平的桃花木釵扣發,零星兩朵丁香花型的珠花,身上穿著月白色織錦衣衫,用彩色絲線繡著精緻的梅花,星星點點,別有一段風致嫣然。

    水溶不由看得有些呆了,連雪雁斟茶送過來也忘了接,只靜靜凝視著黛玉,目光中情深無限。

    黛玉有些赧然,起身行了一禮,低眉道:“王爺怎麼不喝茶?”

    水溶“唔”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接了茶杯,送到唇邊抿了起來。因喝得太急,竟是有些嗆著,急急咳了起來。

    黛玉怔怔看著,不由手足無措起來,雪雁也有些著急,有心想去幫忙,但顧念著男女有別,也就沒有動,只問道:“王爺怎麼樣了?”

    好在水溶咳了兩聲,漸漸轉為正常,朝黛玉拱手,不好意思地道:“溶失禮了,還請姑娘不要見笑。”

    黛玉橫他一眼,嗔道:“王爺失禮的地方何止這一處?人都說王爺乃謙謙君子,若是知道王爺竟賴在我這裡不肯走,必定會大吃一驚。”

    佳人眼波如水,聲音含嬌,雖是責備之言,水溶聽在耳中,卻是喜不自勝。

    他與黛玉相識的時間並不算長,卻看得出她性子獨特,如玉之潔,似梅之傲,與人交談時雖然彬彬有禮,卻有一股淡淡的疏離,始終不能做到真正的親近。

    如今,她肯嬌聲調侃自己,也就代表,對於自己,她的態度是不一樣的。雖然她言辭間雖然有些小性兒,卻嬌俏可愛,也顯得真實。

    這樣純澈的女子,才當得起自己的戀慕。

    黛玉見自己出聲斥責,水溶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一臉笑意,不由越發生氣,一時也忘了別的,蹙緊秀眉道:“王爺今兒個可真是奇怪,巴巴送了梅花過來,望著人笑,倒不知是什麼意思。”

    水溶微笑不語,只是凝睇著她的嬌顏,眸中湧出萬絲柔情,半晌方道:“我的心意,姑娘竟不明白嗎?自是因為相思難耐,才顧不上唐突冒失,厚著臉皮來打擾姑娘。”

    黛玉臉頰生暈,哼道:“堂堂王爺,竟滿口輕薄之言,也不怕人笑話。”

    水溶澹澹微笑,正色道:“只有在姑娘面前,我才會如此,也只有姑娘,才會讓我如此。”

    以水溶的性情,本是做不來厚顏求見的事情,實在是相思難耐,才會讓他連臉面都不顧了,徑直守在黛玉房外,直到黛玉肯點頭相見才甘休。

    黛玉低下眉眼,聲卻嬌羞:“王爺這話,倒像是繞口令似的,我可聽不懂。”

    娥眉媚眼,妖嬈如畫,自是極美的。

    水溶心裡仿佛喝了蜜一般,呵呵笑了兩聲,目不轉睛看著黛玉,低低的語氣如溫柔明亮的陽光一般:“真是巧了,姑娘今兒個穿的衣裳繡了梅花,可見是心有靈犀了。”

    黛玉低著頭,蹙眉道:“什麼心有靈犀?我穿這衣服,不過是應景罷了。王爺若是再說輕挑話,我可要送客了。”

    水溶微微一笑,明白黛玉不過是嚇嚇自己罷了,雖然不擔心,卻也知道過猶不及之理,便沒有再剖白情思,只走到黛玉身邊,拿起她擱在一旁的書看了看,發現是一本前朝史書,用字艱深,文理高深,除了少數幾個大儒之外,沒有人會看這種書。

    水溶不由笑道:“姑娘怎麼看起史書來了?這書深奧得很,可別累壞身子,還是挑些詩詞歌賦看吧,好懂又有趣兒。”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關切,倒沒有使小性子,只撇嘴道:“詩詞歌賦看多了,也就沒意思了,就想看看史書。有地方不明白,就多讀兩遍,自然就會懂了。”

    水溶便驚歎道:“就是本朝那些學子,讀的也多是些詩詞歌賦,姑娘這愛好,還真是與眾不同,也叫人佩服。”

    黛玉淡笑道:“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罷了,倒讓王爺如此稱讚,我可當不起。”凝眸看著水溶,轉了話頭道:“才剛過午時,王爺一定沒用午膳吧?我讓雪雁準備一番,王爺將就著用一些吧。”

    水溶聞言自是歡喜,忙拱手道:“姑娘肯留飯,溶感激不盡。”

    黛玉哼了一聲,不免又嬌嗔起來,蹙眉道:“堂堂一個王爺,竟總是到我這裡來吃飯,傳出去也不怕失了臉面。”

    水溶微笑道:“我可沒找姑娘要飯吃,是姑娘擔心我餓著了,主動開口給的,我若不吃,豈不拂了姑娘的好意?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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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情敵相見

天越來越冷,莊子上,忙碌了一年的人都開始閑下來,閉門不出,與家人一起享受這一年一次的悠閒時光。

    到了小寒那天,風聲呼嘯,竟下起了雪,到了次日起來,雪已經小了很多,地上卻已是積了厚厚一層,一片潔白氣象。

    黛玉用罷早膳,立在窗下賞看雪景,笑吟吟地道:“這銀裝素裹的,真是好看。”

    雪雁點頭,婉聲道:“剛才黃嬤嬤就說了,要給姑娘做暖爐,熱氣騰騰吃著才舒服呢。”說著,舒服地喟歎可一聲,笑眯眯地道:“幸虧搬出來了,住在賈家時,凡事都不由自己做主,有時就算想讓姑娘吃些特別的,也是無法可想。如今凡事都能自己做主,姑娘身子看起來倒是好了很多,近來咳嗽也少了呢。”

    黛玉微微一笑,點頭道:“你不說我倒沒察覺,近來身體的確好了很多,照這麼下去,以後想跟正常人一樣也不是不可能。”

    她身體嬌弱,除了底子薄之外,更多的原因卻是因為心事鬱結。自從她放下對寶玉的心思之後,再也不用患得患失,整個人就如脫胎換骨一般,身子自然一日好似一日了。

    兩人正說著話,春纖走了進來,跺了跺腳,笑盈盈地道:“今兒個天冷,姑娘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自從來了莊子,黛玉體貼春纖與父母分別數年,只讓春纖白日在自己跟前應差,傍晚時分就讓她回家,與父母同享天倫。

    黛玉微笑道:“雖然天冷,但也不能老躺著,倒是你,下雪了在家呆著就是,何必還出門?”

    春纖接過雪雁遞過來的手爐,回道:“雖然姑娘體恤,但春纖卻是不敢忘記自己的本分,何況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到這邊來陪姑娘說說笑笑,時間倒好打發些。”

    嘻嘻一笑,也看著窗外的雪景,轉了話頭道:“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莊子裡的小孩兒在玩雪,堆了幾個雪獅子,倒是有趣。”

    黛玉聽了,不由眼前一亮,起了童心,沉吟著道:“左右無事,不如我們也出去玩雪,好不好?”

    雪雁忙道:“雖然姑娘身子好些了,但到底還是嬌弱的,哪裡受得外面的清寒?”瞥春纖一眼,佯怒道:“好端端的,都是你扯出玩雪的事情,既如此,就罰你出去堆個雪人,待會兒讓姑娘出去賞玩,如何?”

    春纖聽了,自是知道她沒有生氣,只是嚇唬自己罷了,便露出一臉笑容,喜滋滋地道:“雪雁大管家有命,小的立刻去辦。”言罷,招呼上小丫頭秋兒、月兒,一起出去了。

    三人年紀相仿,又都是活潑的性子,在雪地裡忙活開了,不一時就在院子中間堆了個胖乎乎的大雪人。

    黛玉見她們打鬧,不由有些心癢,拉著雪雁道:“你看,她們已經堆好了,我們出去吧。”

    雪雁也有些心動,便拿了斗篷給黛玉穿上,包得嚴嚴實實,又讓她換上鹿皮小靴,方才扶著她出房。

    春纖見她們出來,早迎了過來,笑嘻嘻地道:“姑娘你瞧,我們堆的雪人很不錯吧?”

    黛玉歪著頭,細細端詳,笑道:“倒是不錯,只是總覺得差點什麼。”沉吟了一小會,向春纖道:“你去拿兩顆果子來,給雪人做眼,再找黃嬤嬤拿個細蘿蔔做嘴,就更可愛了。”

    春纖拍手道:“姑娘說的有理,我這就去辦。”果然依照黛玉之言,拿了果子和蘿蔔過來,給雪人做裝飾。

    幾人賞看了一回雪人,春纖是個愛玩鬧的,竟偷偷握了個雪球,朝雪雁擲去。

    雪雁自是不肯示弱,也笑嘻嘻蹲下身揉雪球,與春纖互擲取樂。秋兒、月兒眉開眼笑,也跟著玩耍起來。

    黛玉攏了攏衣服,含笑看幾人打鬧,無意之間目光落到院門處,透過門板上的寬縫,隱隱瞧見有個黑影正站在那裡,不由嚇了一跳。

    她定一定神,想起這莊子是有人守門的,便沒有喚雪雁,自己走了幾步,將院門打開,探出身子瞧了瞧,卻是一下子怔住了。

    來人竟是李明佑,披著黑色緞面鑲滾白色狐狸毛的斗篷,獨自立在外面,肩領上似乎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也不知站在此處多久了。

    黛玉不由怔住,呆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李明佑前段時間卻是陪父親到封地去了一趟,昨天傍晚才回到家中,得知水溶到莊子走了兩趟,心中頗不是滋味兒,很想立刻就來見黛玉,卻又怕嚇著佳人,只能暫且按捺下來。

    待今兒個一早起來,他便獨自牽了匹馬,出了東平王府,打馬一陣狂奔,面上沾了不少雪片,雖然冰涼徹骨,卻阻不住他見佳人之心。

    待到了莊子,叫開了門,李明佑直奔黛玉的住處,到了院門前,卻見門扉緊閉,隱隱聽見裡面傳來陣陣打鬧聲,透過門縫細瞧,見黛玉穿著斗篷,俏生生立在雪地裡,一時竟有些癡了,連喊門都忘記了。

    此刻黛玉親自過來推開了門,饒是李明佑自詡風流,此刻在黛玉面前,卻是不由自主紅了臉,低聲道:“我出了一趟院門,剛剛才回來,就想過來瞧瞧姑娘。”

    黛玉橫他一眼,嬌嗔道:“既然來了,為什麼傻傻站在外面吹風?若是凍著了,我可賠不起。”

    李明佑聽出她雖然是在嬌斥,卻是關切之言,心中不由一陣歡喜,興高采烈地道:“到了這裡,瞧見姑娘院子裡的人玩得開心,便沒有打擾。”揚了揚眉,接著道:“姑娘在怪我沒有進門,既如此,我現在就到姑娘的住處坐一坐,想來姑娘是絕不會反對的。”言罷,微微一笑,果然踏步進了院。

    黛玉並非扭捏之人,何況李明佑雪天探訪,自然是要給情面的,便沒有反對,將他讓進溫暖如春的屋子。

    因有客到,雪雁、春纖早停止打鬧,一個奉茶,一個準備點心,有條不紊忙了起來。

    李明佑拿著茶杯,暖了暖凍得冰涼的手指,方笑向黛玉道:“一段時間不見,姑娘看起來似乎長開了些,臉上也有血色了,看來這莊子雖然偏僻,卻是個極養人的地方。”

    黛玉握著手爐,微笑道:“多虧世子當日出手相助,才有今日的福分,不然,還不知如今我身在何處呢。”

    李明佑擺手道:“當初我只是做了樁小事罷了,姑娘不必記在心上。”含笑看著黛玉,溫聲道:“姑娘近來如何?”

    黛玉款款道:“風平浪靜,很是安生,倒是想問世子近況如何?”

    李明佑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輕輕道:“近來我循規蹈矩,父王很是高興,竟讓我陪著一起往封地走了一趟,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

    黛玉溫言細語,嫣然道:“只要世子今後一直規規矩矩的,與東平王爺的關係自會改觀。”

    李明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眸中自有柔情湧現,頷首道:“我知道的,多謝姑娘關懷。”

    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明佑有心想問水溶的事情,唇動了一動,卻又有些礙口,便躊躇起來。

    黛玉將他的遲疑看在眼裡,婉聲道:“看世子這模樣,似乎有話要說呢,只管直來直往,不必跟我客套。”

    李明佑聽了,正要答話,突然屋外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林姑娘好,水溶求見,不知姑娘是否願意讓溶進來?”

    屋內之人不由都愣了一下,尤其是黛玉更是驚訝,這樣的天,一個個竟都跑到自己這偏僻的莊子,可真是厲害。

    她怔了須臾,方開口道:“既來了,我這主人也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理,雪雁,去迎進來吧。”

    雪雁聞言,忙放下手中的糕點,轉身去揭開繡金猩猩厚軟簾,將水溶讓了進來。

    黛玉起身行禮,溫婉道:“見過王爺。”

    李明佑卻是穩坐著不動,看向水溶的目光中閃過莫名的意味,淡淡道:“這樣的雪天,北王爺怎麼出來了?”

    水溶看了黛玉幾眼,方將目光移到李明佑身上,也淡淡道:“世子來得,我為什麼來不得?”

    李明佑被水溶的話噎住,瞪大眼睛盯著水溶,卻是一言不發。

    水溶沒開口,也沒移開目光,靜靜與李明佑對望,沒有絲毫退讓之意。

    氣氛微妙之處,讓人見之變色。

    黛玉不由怔住,明眸流波,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蹙眉道:“世子與王爺必定多日不見,才會這般打量彼此。”

    饒是她聰明伶俐,也絕想不到眼前這兩個男子都對自己動了心,且對彼此的心思都猜到了一二。

    如今情敵相見,彼此都存了一絲忌憚,這般互不相讓的對視,實是自然而然的事。

    聽到黛玉開口,水溶、李明佑方才回過神來,水溶緩和了神色,微笑道:“的確有一段時間沒見了,世子別來無恙?”

    他溫和下來,李明佑自也不能板著臉,也微笑著答了話,又問了水溶的近況,倒是讓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寒暄一陣,黛玉便笑道:“兩位遠道而來,我卻是沒什麼好招呼的,可巧黃嬤嬤備了暖鍋,不如兩位一起用頓便飯,再打道回府,如何?”


031 酒樓聚會

在黛玉的住處,水溶、李明佑雖然看彼此不順眼,卻還是保持著面上的禮儀,直到出了院子,兩人你瞪著我,我看著你,彼此眼中都是不服氣之意。

    兩人互瞪了一會兒,李明佑淡淡笑道:“好久沒跟王爺喝酒了,今日天寒地凍的,不如我們一起鳳鳴軒喝兩杯,如何?”

    水溶點頭道:“也好。”兩人議定了,便一起走出莊子,到門口上了馬,一起進城奔往鳳鳴軒。

    待進了酒樓,兩人便要了當初黛玉來此地時點的雅間,點了幾樣菜肴,相對而坐。

    李明佑擎著酒杯,唇畔浮現出一抹笑紋,聲音中帶著追憶的意味:“我記得很清楚,當初我就是在這個房間,見到林姑娘的。雖然當時她戴著面紗,但那雙眼睛,卻是一下子就將我吸引住了。”

    水溶聽他提及黛玉,眸中也露出溫柔之色,微笑道:“林姑娘的確特別,自見過她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世上的女子,竟可以美好如斯。”

    李明佑瞥著他,唇邊的笑容淡了下來,軒眉道:“北王爺對林姑娘的讚譽很高嘛。”

    “彼此彼此,”水溶並不回避,坦然道,“在我心裡,林姑娘是獨一無二的,在世子眼中,何嘗不是這樣?”

    他這樣坦白,李明佑反而怔了一下,須臾才回過神來,拍手道:“很好,北王爺快人快語,我也不必遮遮掩掩,不錯,林姑娘的確是我的意中人,倘若她願意,世子妃之位唾手可得。”

    水溶微笑道:“巧得很,我也願意以王妃之禮迎之。”抬首看著李明佑,鄭重了語氣道:“我們在這裡說一千道一萬,都是沒用的,一切都只取決於林姑娘的心意。我願與世子定下君子之約,能否贏得林姑娘芳心,你我各憑本事,絕不可使手段中傷對方,如何?”

    李明佑毫不遲疑,點了點頭,朗聲道:“北王爺如此爽快,我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兩人經過一番傾談,定下君子之約,彼此不再敵視,反而因為對方的爽快坦白,有了惺惺惜惺惺之意。

    因之前在莊子裡用了午膳,兩人並沒有餓意,因此只喝了幾杯酒,就起身出了雅間。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正要下樓時,迎面來了幾位公子哥兒,個個衣著華美,領頭之人穿得最好,不過二十歲年紀,長身玉立,相貌出眾,舉止卻有些輕浮,正是忠順王秦子炎。

    秦子炎乃當朝天子的侄子,以十六歲之齡繼了王位,精於六藝,卻閑雲野鶴,獨獨不愛政事,整日與詩書為伴,最愛的是美人,一向風流不羈,在京城與李明佑齊名。

    李明佑與他素有來往,看清來人的面容,便微笑道:“這樣的雪天,秦大哥聚眾來飲酒,可見是風雅之人。”

    秦子炎聽了,露出一臉笑容,開口道:“既然世子覺得風雅,不如也跟著一起來吧。”

    李明佑近來雖然規矩起來,但好友相邀,也就沒有拒絕,頷首道:“左右無事,與秦大哥喝喝酒也好。”說著,便轉頭望著水溶,微笑道:“北王爺若是願意的話,也跟著一起來吧。”

    水溶聽了,本想說自己要回去處理公文,卻不想對面有人開口道:“草民與北王爺多日不見,如今難得有機會一起聚聚,還請王爺不要拒絕。”

    水溶聽這聲音甚是熟悉,抬頭看時,卻愣了一下,果然是個相識的,乃榮國府的賈寶玉。

    甯國府的蓉大奶奶去世時,水溶曾親自路祭,與寶玉相識,對寶玉甚是溫和,與賈家的走動也多了些,令賈家一直引以為傲。

    後來,因為黛玉之故,水溶認清了賈家人的真面目,對待賈家的態度冷淡了很多。賈家千方百計想彌補,賈寶玉也曾數次到北府拜訪,但都被拒之門外了。

    以賈寶玉的性情,自是沒有深究其中的緣故,但因賈母曾經親自提點了,讓他找機會多跟水溶親近。所以今日個遇上,

    水溶看著寶玉,心中甚是疑惑,不知他為何竟會與忠順王相識。

    他心中忖度,加上並沒有要事在身,也就無可無不可,頷首道:“原來你也在,既如此,我也一同叨擾忠王爺一頓了。”說完,便沒有下樓,而是與李明佑一起,進了秦子炎選下的雅間。

    幾人落了座,敘了身份,又寒暄一陣,水溶有些按捺不住,便向秦子炎道:“還沒問忠王爺,怎麼竟會認識榮國府的寶玉?”

    秦子炎散漫一笑,直言道:“因為一個戲子咯。”見水溶不解,便解釋道:“我府裡本有個叫蔣玉函的戲子,有個外號叫棋官,扮相嫵媚,嗓音清亮,扮起旦角來活脫脫是個絕色美人。他在酒席上結交了寶玉,回王府後到處稱讚,當時我有些生氣,就命人到賈府說了一頓,聽說因為這事兒,寶玉還挨了一頓打,倒是讓我有些過意不去。”

    水溶聽到這裡,不由瞥了寶玉一眼,目光中露出沉吟之色。

    原本,他還是極看重寶玉的,到底有幾分才華,雖然不懂人情世故,卻也難得天真爛漫,沒有什麼心眼。如今看來,小小年紀就學著與戲子來往,骨子裡和一般的紈絝子弟並無二樣。

    他心中的思量,寶玉自是不知的,倒是因為秦子炎的話,不由自主紅了臉,站起身呐呐道:“都是草民莽撞,王爺說這話,我倒是受不起。”

    因為黛玉之故,李明佑一向是看不來賈府的人,此刻看不慣他低眉順眼的模樣,加上知道了他的身份,便淡淡笑道:“這些客套話就不必講了,還是說說你與忠王爺是如何認識的吧。”

    寶玉已經知道他是東平王府的世子,不由有些畏懼,不敢不答,低低道:“棋官在東郊的紫檀堡置買了房舍,草民起了興致,前一段時間曾去探望,可巧遇上忠王爺在那裡,就攀談了幾句話兒。蒙王爺不棄,近來常約草民一起飲酒,也就慢慢熟了。”

    秦子炎介面道:“因我一直對寶玉挨打的事情耿耿於懷,見面後又發現他這人很風雅,很願意與他來往。”

    李明佑聞言淡笑道:“原來如此,我要恭喜秦大哥,多了一個酒友。”

    秦子炎瞪了李明佑一眼,佯怒道:“我這人最愛熱鬧,屢次邀你你都不出來,我也沒法子,只能另外找人了。”頓了一頓,皺眉道:“李小子,我倒是想問一問你,為何最近改了性子,竟沒有出來遊逛了?”

    李明佑微微一笑,真實的原因並不願宣之於眾,便搪塞道:“近來父王管得嚴,我只能收斂一些,免得被他責駡。”

    秦子炎與他來往數年,倒是有些瞭解他的性情,淡笑道:“這話只能哄三歲孩子,你這人,何嘗怕過東平王爺?罷了,你既不肯說,我也不是那不識趣的人,且由著你吧。”

    李明佑見他不再追問,松了一口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方問道:“忠王爺近來過得如何?”

    秦子炎揚唇道:“自然是極好的,每日佳人美酒,逍遙快活。”說著,伸手指了指寶玉,轉了話頭道:“對了,有件事情還沒告訴你呢,前幾天我到賈府遊園,見著了寶二奶奶,嘖嘖,那女子長得才叫美,打扮得又富貴,真像雍容華貴的牡丹一般。”說著嘖嘖了兩聲,慨歎道:“寶玉兄弟倒是個有福氣的,娶了個絕世美人。”

    那日李明佑、水溶到賈家救黛玉,曾見過寶釵,聽了這話,抬頭互看了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不屑之意。

    平心而論,寶釵的相貌是極出眾的,但偏偏,她身上帶了一絲精明,眼中流露出的算計太明顯,讓人一見之下,難以生出親近之心。

    李明佑、水溶心照不宣,都在心中暗想,寶釵固然極美,但與清靈脫俗的黛玉一比,卻是立見高下。

    所以,縱然秦子炎滿口讚譽,兩人卻都是滿不在乎,反而在心上暗想,一個是世外仙姝,一個是凡塵牡丹,兩者之間,不啻於雲泥之別。

    那邊廂,寶玉聽到秦子炎出聲讚賞,忙起身道:“王爺過獎了,賤內不過爾爾。”

    秦子炎擺手道:“你倒不必謙虛,你夫人雖說出自商戶人家,但那般品貌,卻是強過很多大家閨秀,至少,我見過的女子裡,少有能及的。寶玉兄弟倒是豔福不淺,懷抱佳人,必定日日心滿意足吧?”

    寶玉聞言,俊臉上卻是浮現出一抹淒色,低低道:“哪裡談得上心滿意足?若是能娶了另一個女子,必定會美滿很多。”說著,歎了一口氣,聲音中有自傷之意:“我的婚事,是宮裡的姐姐定下來的,若是依照我自己的意思,卻是應該娶青梅竹馬的表妹才是。王爺不知,我那表妹,長得世間少有,才情也好,更難得的是她的氣質,真真是如空谷幽蘭一般,讓人一見之下就難以忘懷。那時我每每想,若是能娶了她當妻子,就是讓我短壽十年,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32 一場鬧劇

秦子炎與他來往數年,倒是有些瞭解他的性情,淡笑道:“這話只能哄三歲孩子,你這人,何嘗怕過東平王爺?罷了,你既不肯說,我也不是那不識趣的人,且由著你吧。”

    李明佑見他不再追問,松了一口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方問道:“忠王爺近來過得如何?”

    秦子炎揚唇道:“自然是極好的,每日佳人美酒,逍遙快活。”說著,伸手指了指寶玉,轉了話頭道:“對了,有件事情還沒告訴你呢,前幾天我到賈府遊園,見著了寶二奶奶,嘖嘖,那女子長得才叫美,打扮得又富貴精緻,真像雍容華貴的牡丹一般。”說著嘖嘖了兩聲,臉上露出羡慕之意,慨歎道:“寶玉兄弟倒是個有福氣的,娶了個絕世美人。”

    那日李明佑、水溶到賈家救黛玉,曾見過寶釵,聽了這話,抬頭互看了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不屑之意。

    平心而論,寶釵的相貌是極出眾的,但偏偏,她身上帶了一絲精明,眼中流露出的算計太明顯,讓人一見之下,難以生出親近之心。

    李明佑、水溶心照不宣,都在心中暗想,寶釵固然極美,但與清靈脫俗的黛玉一比,卻是立見高下。

    所以,縱然秦子炎滿口讚譽,兩人卻都是滿不在乎,反而在心上暗想,一個是世外仙姝,一個是凡塵牡丹,兩者之間,不啻於雲泥之別。

    那邊廂,寶玉聽到秦子炎出聲讚賞,忙起身道:“王爺過獎了,賤內不過爾爾罷了。”

    秦子炎擺手道:“你倒不必謙虛,你夫人雖說出自商戶人家,但那般品貌,卻是強過很多大家閨秀,至少,我見過的女子裡,少有能及的。寶玉兄弟倒是豔福不淺,懷抱佳人,必定日日心滿意足吧?”

    寶玉聞言,俊臉上卻是浮現出一抹淒色,低低道:“哪裡談得上心滿意足?若是能娶了另一個女子,才算得上真正的美滿。”說著,歎了一口氣,聲音中有自傷之意:“我的婚事,是宮裡的姐姐定下來的,若是依照我自己的意思,卻是應該娶青梅竹馬的表妹才是。王爺不知,我那表妹,長得世間少有,才情也好,更難得的是她的氣質,真真是如空谷幽蘭一般,讓人一見之下就難以忘懷。我那表妹在賈家寄居了十年,與我情分是極好的,那時我每每想,若是能娶了她當妻子,就是讓我短壽十年,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可惜最後還是沒能如願。”寶玉的一番話說完,屋內眾人都變了臉色。

    李明佑、水溶皆是大驚,以他們的頭腦,自是立刻猜出,寶玉口中的表妹,正是黛玉。

    水溶皺著眉,臉上隱約有怒火湧現,虧自己還覺得寶玉天真,沒有什麼心眼,如今看,他不是沒心眼,而是缺心眼。

    雖說黛玉其人,是絕對當得起這讚譽的,但是,大庭廣眾下,以如此親昵的語氣,議論一個未嫁的少女,未免不合規矩。

    偏偏,寶玉還說什麼與黛玉青梅竹馬、情分極好,更叫人生氣。

    須知道,女兒家的閨譽,比性命還重要。寶玉說出這種話,不知情的人聽了,必定會誤會黛玉與他有了私情,若是再宣揚出去,黛玉的名聲可就毀了。

    不出所料,秦子炎和另幾位公子哥兒聽到寶玉滿口稱讚自己的表妹,都不由得眼前一亮,露出好奇的神色。

    其中一個姓張的公子敲著桌子,笑嘻嘻地道:“賈世兄娶的妻子,連忠順王爺都讚不絕口,竟還不合賈世兄的心意,由此可知,賈世兄口中的表妹,必定是仙子一般的人物了。”

    水溶沉著臉,搶在寶玉開口之前,瞪了他一眼,皺眉道:“還沒喝多少酒,寶玉你就有些醉了,不如出去醒醒酒吧。”

    寶玉卻不知他的用意,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笑著道:“多謝北王爺關心,我沒事。”說著轉首看向先前張公子,聲音中有著淡淡的沮喪:“我那表妹,不是我誇口,當真是獨一無二的佳人,只可惜我沒福分,不能得她長伴左右。”略頓了一下,又露出笑意來,聲音也重新變得充滿歡欣:“不過也沒關係,我早就想好了,待年關過了,便去回了府裡的長輩,派人到表妹住的莊子提親,好歹要將她娶過來,才算是美滿呢。”

    他話未說完,李明佑早已是滿腔的怒火,伸手一掌擊在案上,冷笑道:“你當眾議論一個未嫁少女,我先不跟你計較,我只想問你,你如今已經是成親了的人,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你那表妹一定會嫁給你?”

    寶玉被他拍桌子的舉動嚇了一跳,略定了定神,才道:“世子突然來這一手,還真有些嚇人。”他與李明佑沒有什麼來往,並沒有看出李明佑已經大怒,反而有些洋洋自得,笑嘻嘻地道:“世子這問題,在我看來根本不是問題,表妹與我青梅竹馬,為了我成日茶飯不思,她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我的確娶了正室,但大戶人家,娥皇女英的事情多了去了,為了我,林姑娘一定不會介意的。”

    李明佑拍案而起,冷聲道:“你表妹介不介意且兩說,你如此可惡,我倒是很介意。”言罷,徑直走到寶玉面前,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抬起右手,扇了賈寶玉一巴掌。

    寶玉猝不及防,竟被打個正著,玉面般的臉頰上登時浮現出一個通紅的巴掌印。

    他自小嬌生慣養,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不由驚叫了一下,聲音格外淒慘。

    屋內眾人皆是一怔,都瞪大眼睛看著李明佑,簡直來不及反應。

    眾人的反應,李明佑絲毫沒有顧忌,伸手一把揪住寶玉的衣領,冷笑道:“你這小子,長得倒人模人樣的,心卻髒得很,竟敢胡亂敗壞好女孩兒的名聲,還恬不知恥,說人家一定會嫁給你,做你的小妾,你憑什麼?你敢如此胡說,可見是個沒家教的,沒關係,有我在呢,我一定好好教你該怎麼做人,怎麼做事。”言罷再無二話,右手連揮,左右開弓打起寶玉來。

    秦子炎目瞪口呆,忙定一定神,勸道:“好端端說話呢,怎麼打起人來了?佑之可是喝多了?”

    水溶雖然也生氣寶玉失言,但他性子溫雅,看不來李明佑的粗暴舉動,也忙勸道:“世子要教賈世兄怎麼做人,只管用言語就是,何必動手呢?”

    李明佑看也不看他們,只是冷冷道:“有些人是天生的賤骨頭,用言語是教不會的,打一頓興許還有點作用。今兒個我是在替天行道,誰敢攔我,就是跟我過不去!”他一面說,一面手足並用,對寶玉拳打腳踢起來。

    秦子炎因與李明佑交好,聽他出言威脅,知道這次他是認真的,便沒有說什麼。

    水溶見李明佑不聽勸,轉念想,罷了,讓寶玉受點教訓也好,省得以後寶玉繼續胡言亂語,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情。

    其他幾位公子哥兒見李明佑眼色鐵青,被他的氣勢震懾住,加上寶玉與李明佑的身份天差地別,兩相權衡,自是不敢觸李明佑的黴頭,也就默默不語,站在一旁看好戲。

    眾人都不搭理,李明佑打得更起勁。

    東平王乃武將,李明佑幼承庭訓,雖然長大後風流不羈,但身手卻是極好,比尋常的侍衛還要強上幾分。

    相比之下,寶玉卻是長在閨幄,日日錦衣玉食,哪裡能跟李明佑抗衡,加上又懼怕他的身份,連反抗都不敢,不一時就被打得鼻青臉腫,萎頓不已。

    李明佑心裡是有分寸的,雖然動了手,但到底還是給了賈府一個面子,沒有下死手,只是讓寶玉受些皮肉之苦。

    雖然如此,寶玉也有些抵受不住,殺豬般叫了起來,聲音刺耳又難聽。

    好好一個翩翩佳公子,被李明佑弄得頭髮蓬亂、嘴歪眼斜,還流了不少血,看上去格外淒慘。

    李明佑打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罷了手,將寶玉推了一把,冷笑道:“打你這種人,真髒了我的手。若不是今兒個我沒有帶侍衛,我才不會親自動手呢。”

    眾人為之絕倒,打了人,還嫌棄別人不配讓他動手,這世子,不但風流不羈,性格也是桀驁不馴得很。

    寶玉趴在地上,委屈又恐懼,皺眉了好一會兒,才怯怯道:“草民竟不知,自己是如何惹得世子不快的,還請世子為草民解惑。”

    李明佑卻端起酒杯,慢條斯理地喝了幾口,才淡聲道:“連我為什麼打你都不知道,你真是白長腦子了。”伸手彈了彈自己的衣袖,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慢悠悠地續道:“我打你,是想告訴你,你既娶了親,就應該規規矩矩的,怎麼能胡說八道,拉扯別的姑娘?”

    寶玉被打了一頓,吃了些苦頭,但心中到底是不服氣的,呐呐道:“草民說的是自己的表妹,又沒拉扯別人。”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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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冰心如玉

水溶走上前來,斜睨著寶玉,介面道:“今天這事情,雖然平王世子有些莽撞,卻是你有錯在先。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只告誡你一番,世子的話是對的,自己的表妹,豈能拿到酒席上來議論?這不是存心害她嗎?如今你也不小了,該學些人情世故了,今後萬不可這般莽撞,不然,還會有苦頭吃呢。”

    寶玉見水溶液不護著自己,心中更是難受,卻不敢多說什麼,只低下眉眼不作聲。

    李明佑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寒聲道:“今兒個我只打算教訓你一頓,並沒有下重手,如今我要警告你幾句,私底下的事情,我不管你,但從今以後,你若是再這麼胡說八道,我可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將拳頭捏得嘎嘎作響,旋即接著道:“你若不長教訓,今後我見你一頓打一頓,一定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言辭鑿鑿,寶玉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竟遇上了一個大對頭,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不敢不答話,慌慌張張地道:“世子放心,草民知道錯了,今後說話一定小心,絕不會惹世子不快。”

    李明佑聽了,桃花眼裡泛出一絲淡漠,哼道:“話說得挺好聽的,只別忘了才是。”

    寶玉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連聲答應,唯唯諾諾,顯然已經被李明佑嚇怕了。

    秦子炎見大局已定,忙開口打圓場道:“好了,既然話都說清楚了,就讓賈世兄下去梳洗一番,我們再繼續喝酒,如何?”

    李明佑瞥了寶玉一眼,冷笑道:“與這種人同席,實在辱沒了我的身份,我可要走了,改日再還秦兄的東道。”言罷,將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便站起身來向秦子炎拱手道別。

    秦子炎知道他向來我行我素慣了,也就沒有挽留,含笑道:“既如此,世子先走,我們改日再聚。”

    水溶因有公文要處理,也沒有多留,站起身跟李明佑一起走了。

    待兩人去後,賈寶玉忙向秦子炎道:“草民也要告退,還請忠順王爺應允。”

    他被打了一場,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以他的身份,卻是從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自然有些抵受不住,想要早些回府治傷。

    秦子炎聽了他對自己表妹的一番溢美之詞,本有心想要打探一番,但見寶玉一副萎靡難受的模樣,倒不好勉強,又念及來日方長,便微笑著點頭應了。

    賈寶玉這才松了一口氣,弓著腰灰溜溜離開雅間,到樓下找到自己的小廝,打道回府。

    進了賈家,見了王夫人和賈母,不免編了幾句話兒,只說是遇見了強盜,兩人倒沒有多問,只是痛惜著讓人請了大夫,又命底下的人用心服侍,將寶玉捧得如珠似寶一般。

    賈寶玉吃了一番苦頭,雖然對黛玉之心仍舊不死,但到底收斂了幾分,不敢再將黛玉掛在口邊,只暗自拿定了主意,待過了年,就去求賈母做主,將黛玉聘回家,省得夜長夢多。

    他心中籌畫著,因擔心再遇上意外,便沒有再出門遊逛,只呆在賈家,由一群丫頭、姨娘伺候著,可巧薛寶釵日日為銀錢短缺之事焦頭爛額,沒有精力顧及其他,寶玉倒是很過了一段時間的逍遙日子。

    賈家這邊的事情,黛玉自是一無所知,只在幾個靈巧忠心丫鬟的陪伴下,守在莊子裡過自在日子。

    天越來越冷,雪一連下了好幾天,呼吸之間,都是冰雪的味道,帶著沁骨的寒意,偏偏還有冷風呼嘯,聽起來格外凜冽。

    這日是大寒,黛玉用罷早膳,瞅著窗外的大雪,蹙眉道:“今年這天氣怪得很,往年雖然也下雪,卻從來沒有下得這麼大,也沒下這麼長時間。”

    雪雁坐在一旁的小塌上做針線,聽了黛玉的話,頷首道:“聽姑娘這麼說,倒是真是有些怪呢。”說著歎了一口氣,臉上有些愁色,苦著臉道:“之前姑娘說了,讓春纖不要跑來跑去,她偏不聽,到底還是因為吹風病倒了,真是讓人生氣又心疼。”

    黛玉聞言,嬌顏上也是泛出點點憂愁,歎息道:“春纖那丫頭就是心眼實,她這次生病,已經在床上躺了三天了,才略有些起色,看來要痊癒,還得幾天調養才是。”說著回首看著雪雁,吩咐道:“你將賈管家給我買的燕窩拿上一匣子,我們一起去賈管家那裡,看看春纖吧。”

    雪雁忙站起身來,皺眉道:“姑娘心疼春纖,我是知道的,但這樣大冷的天,姑娘若是出去,也不知能不能忍受得住。何況,這幾天姑娘送了不少補品,又讓賈管家請了好大夫來瞧,春纖必定已經大好了。不如我讓秋兒將燕窩送過去,瞧瞧春纖的情況,立刻來回了姑娘,如何?”

    黛玉搖首道:“春纖對我那般忠心,我去看她理所當然。”看一眼雪雁,款款道:“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子,但我是個有分寸的,近來我身子好了很多,何況她的住處又不算遠,只要小心些,不會有礙的。”

    雪雁見她執意要出門,只得不再勸,加上此時雪已經漸漸停了,便點頭道:“既如此,待我打點一番,就陪姑娘出門。”言罷,立刻站起身來,將秋兒、月兒喚進來,命她們給黛玉穿上斗篷,又拿了手爐和燕窩,方逶迤著出了院子。

    賈喜的住處,是在莊子門口的一處小四合院裡,之前本是莊子總管的住處,自從莊子換了主人之後,之前的管事就退了下來,一應大小事務都是賈喜做主,連帶著住處也寬敞起來。

    幾人款款走了一會兒,正要進去時,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沸沸揚揚,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黛玉有些吃驚,便扶著雪雁,走到門口處,皺眉道:“怎麼回事?”

    守在這裡的陳老頭忙從披廈裡走出來,見是黛玉,忙行禮道:“這樣冷的天,怎麼姑娘竟出來了?”

    黛玉沒有回答,只是疑惑地道:“外面怎麼這樣吵鬧?似乎有不少人叫嚷,但若是仔細聽,卻又聽不出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陳老頭瞧一瞧門外,歎氣道:“倒是有些棘手呢,姑娘不知,外面那些人,都是周家莊的,那地方,離這兒有一百來裡,聽說到處都是山,倒是一處幽靜所在。偏今年天冷得異常,一連下了十幾天的雪,他們那裡的雪,比這裡要厲害好幾倍,加上又有雪崩,不少百姓房屋倒塌,牛羊豬不是壓死,就是凍死,滿莊子的百姓,竟去了一半左右。”

    黛玉聞言,臉上不由露出哀戚的神色,歎氣道:“原來竟有這樣的人間慘事,聽來真讓人傷心。”

    雪雁卻有些疑惑,蹙眉道:“老伯一向是寸步不出的,如何知道得這樣清楚?為什麼又這般吵鬧?”

    陳老頭答道:“說起來,都是我這老頭子多事惹出來的,昨兒個夜裡,有人過來敲門,說了自己是周家莊的,想討口飯吃。老奴因姑娘平時說過,要與人為善,就將剩飯給了他,又跟他談了半宿,問了一番,這才知道周家莊出了大事,因那邊雪崩厲害得很,倖存的人都不敢再留在那裡,都外出討飯吃。誰想一路走來,竟沒有人肯開門。因老奴肯給吃的,那人一面吃飯,一面稱讚老奴心善,老奴不合一時嘴快,將姑娘為人最是善良,曾經收留了一對父女的事情說了,那人聽了竟是十分欣喜,當時老奴不解其故,也沒怎麼追問。誰想天剛亮時,那人告辭了之後,竟帶了一大群人過來,隔著門就在大叫,說是讓老奴發發善心,放他們進來吃頓飽飯。”

    雪雁眉頭皺得更深,不忿道:“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怎麼你竟沒到姑娘面前回話?”

    陳老伯忙道:“他們才剛到呢,老奴想著將門閉著,挨上一時三刻,那些人見沒人理會,自然就會走了,這才沒有打擾姑娘。”說著,歎了一口氣,看著黛玉道:“今日這事,都是老奴惹出來的,老奴知道錯了,姑娘念在老奴只是一時糊塗的份上,饒了老奴這次吧。”

    雪雁聞言,瞪了他一眼,正要說話時,黛玉已經開口道:“陳老伯不需驚慌,你並沒有做錯什麼,相反,你的善心,我是極欣賞喜歡的。”輕咳了一聲,擺手道:“人家都求到門外了,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實在不像話。不如你將門打開,將他們請進來,再去通知賈管家,讓他安排一番,好歹讓這周家莊的人吃頓飽飯。”

    雪雁、陳老頭聽了這番話,都驚得目瞪口呆,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神色。

    雪雁忙勸道:“雖然姑娘心善,但那些人粗鄙得很,若是放進來,還不知會出什麼事情呢。不如我去拿幾十兩銀子,送給他們,就當救濟一場,如何?”

    黛玉擺手道:“比起銀子,他們這些人更缺的是吃食,再說了,莊戶人家,都是靠自己的汗水過日子的,說什麼粗鄙不粗鄙的,照我看,他們比高門大院的那些人乾淨淳樸得多。”


034 黛玉行善


雪雁見事情略定,心中鬆了一口氣,忙向黛玉道:「不如我守在這裡打點,姑娘回去歇息吧。」
黛玉搖頭道:「遇上這樣的事情,我就算回去了,也是無法安心的。我還是到春纖住的地方等著,順便與賈管家商議一下,如何救濟這些人。」說著,便扶著雪雁的手,款款步往賈喜的住處。
兩人正要進院時,正遇上賈喜從裡面走出來,見了她們,忙停下來行禮,賠笑道:「這樣冷的天,姑娘怎麼出來了?」
黛玉寧聲道:「幾天沒見春纖,有些想念,就過來探望探望。」頓了一頓,問道:「賈管家出門,打算去哪兒?」
賈喜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忙答道:「每到冬天,奴才就有些犯困,直到此時才發現外面有些響動,就出來查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黛玉溫婉道:「若是為這個,賈管家不必去查問,內中緣故,我一清二楚。」言罷,將周家莊人來求助的事情說了,最後道:「我正想找賈伯伯打點呢,依照我的意思,他們既然求助到了這裡,自是不能坐視不理,不然,我只怕終生難安。」
賈喜聽了,沉吟了一小會,回道:「平時農忙時,常會安排幾個人,在大廚房做滿莊子人的飯。如今糧食充裕得很,又是農閒,莊子裡的人都能出來幫忙,倘若一起動手,接濟他們吃頓飯倒是不難。」
黛玉點頭道:「賈伯伯想得很妥當,就這麼辦,對了,我記得賈伯伯昨天進城採買了一車豬肉鮮魚,還沒分下去,如今既遇上這事,不如先拿出來應急,以後再採買東西分給莊子上的人。」
黛玉在北府時經管事指點,知道馭下之道,應該恩威並施,才能贏得底下人的忠心。
念在莊子眾人辛苦了一年的份上,入冬之後,黛玉常讓賈喜帶人進城採買東西,雖然花了不少錢,但黛玉卻認為很值得。
賈喜聽了她這番話,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躊躇道:「奴才買的那些東西,雖然不貴重,卻也花了三十多兩的銀子呢。周家莊那些人,能吃上飯必定就心滿意足,何必……」
黛玉打斷他的話,擺手道:「既是真心做善事,這些蠅頭小利,卻是不必在乎的。賈伯伯,時間緊急,你還是照我說的話,快些去打點吧。」
賈喜對黛玉素來恭敬,聽到黛玉執意要將肉魚拿出來,雖然心中仍舊有些不捨,但他向來唯命是從,他便沒有再勸,只恭聲道:「既如此,姑娘且到奴才院中稍坐,奴才這就下去打點。」言罷,便行了一禮,起身去了。
黛玉這才進了院,先見了陳氏,讓陳氏將四合院中的廚房用起來,也讓人回自己的院子跟黃嬤嬤說了,命大家一起動手置辦飯菜,免得外面忙不過來,周家莊的人會挨餓。
陳氏忙按照黛玉的囑咐行事,將家裡的粳米、精米全找出來,一併洗了,蒸了份量很足的大鍋飯,又用豬油炒了一大鍋醃菜,燉了一大鍋骨頭湯。
黛玉近日來時常下廚,也帶著雪雁在裡面幫忙,大家一起動手,忙活了半日,總算做出了大量的飯菜。
陳氏擔心黛玉累著,忙道:「既然飯菜已經備好,奴婢帶人送出去就是,至於姑娘,還是去小女房內歇息吧。」
黛玉頷首應了,帶著雪雁進了春纖的房間,此時春纖已經大好,正躺在床上發愣,見她們進來自是喜笑顏開。
主僕三人寒暄了一陣,陳氏進來回話道:「姑娘放心,奴婢的丈夫已經將周家莊那些人客客氣氣請進來了,除了奴婢這邊之外,大廚房那邊也做好飯菜了,足夠周家莊三四百人吃個半飽。」
黛玉聽了忙道:「辛苦嬸子了,還請嬸子再到廚房操勞一番,好歹讓那些人吃飽飯。」
陳氏點頭道:「姑娘善心,奴婢的丈夫是盡知的,已經讓大廚房的人繼續做飯了,至於奴婢這邊,廚房的火也沒停,奴婢擔心姑娘掛心,這才先來說一聲。」
黛玉略略寬心,婉聲道:「賈伯伯辦事,我是放心的,嬸子還是去忙吧,我與春纖聊聊天,倒是很自在。」
陳氏應了下來,忙行禮出去了。
時間容易過,很快就到了午時,雪雁正要勸黛玉回去用飯時,賈喜親自來回話,隔著簾子道:「姑娘,外面的事情奴才都安排妥當了,進來的人都吃好了,正聚在平時議事的院子歇息,周家莊的地保一定要跟奴才過來,說是要叩謝姑娘的恩德。」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恭敬地道:「小人周信,乃周家莊的地保,姑娘於小人全莊有大恩,小人無以為報,只能在此叩謝。」
黛玉忙用帕子掩面,走了出來,果然見有個男子直挺挺跪在雪地裡,只有二十多歲年紀,雖然穿的是舊衣,但渾身上下,卻是不見絲毫卑微輕賤,讓人頓生好感。
黛玉心中一驚,忙道:「只是一頓飯罷了,周大哥這樣,倒叫我當不起。」頓了一頓,又向賈喜道:「賈伯伯,你快將周大哥扶起來吧。」
賈喜忙應了下來,伸手去拉周信,周信卻不肯起身,執意叩拜了三下,方才站起身來。
他一直是低著頭的,此刻抬首,方才看清黛玉的身姿,雖然黛玉面上罩了帕子,但其人身形窈窕,氣質脫俗,卻是讓人為之眼前一亮。
周信幾疑自己見到了仙子,呆呆道:「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特別又善心的女子?難不成竟是觀世音菩薩特地下了凡塵,來扶持我們這些走投無路的人?」喃喃了幾句,終於意識到自己失禮了,忙感激涕零地道:「奔波了兩天,除了姑娘這裡之外,竟沒人肯伸手幫忙,多虧姑娘救我周家莊於水火,不然,小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黛玉看著滿臉感激的周信,聲音溫和大方,彷彿脈脈溫水,能融化冬日的冰寒:「周大哥不必客氣,平頭百姓自家的糧食不多,縱然有心,也是無力的。我這莊子裡,糧食是有的,讓你們吃餐飯不成問題。」頓了一頓,又道:「天災人禍,朝廷必定有安撫之策,周大哥且放寬心吧。」
周信聞言,依舊一臉愁色,歎息道:「姑娘不但救了周家莊,還如此好言安慰,小人感激不盡,朝廷是否會有善策,小人並不知曉,眼前的難關,卻是難以度過去。」說到這裡,卻是抬起頭來,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
黛玉心思靈敏,一眼看出他有話想說,款款道:「周大哥不必客氣,有話直言即可。」
周信聽了,默了一小會,方軒眉道:「在姑娘這真正心善的女子面前,小人就不客套了,小人是想求姑娘一個恩典。」他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吶吶道:「周家莊那邊,雪下得不停,又有雪崩,近來是住不成了。小人想求姑娘一個恩典,將周家莊的人暫時留在莊子住幾天,候朝廷下了安撫之策,小人自會帶眾人離開。」
他說出這番話,眾人都有些出乎意料。露出訝然的神色,連黛玉也有些被驚住了。
周信見了黛玉的神色,不由有些黯然,卻依舊不肯死心,繼續央求道:「小人知道,自己這話是強人所難了,若不是走投無路,又念在姑娘是真正善心人的份上,才出言相求。罷了,姑娘若是覺得為難,就當剛才那番話小人沒說過。」言罷,向黛玉打了一躬,深深歎息。
黛玉忙道:「周大哥放心,我並不是不肯幫忙,剛才只是有些驚訝,來不及反應罷了。」頓了一頓,臉上的神色越發和婉,溫婉道:「周大哥方纔的話,我已經考慮過了,我這莊子雖然糧食盡有,但院舍卻不算多,這樣吧,周大哥若是信得過我,就讓女眷和小孩都留下來,至於男丁,另尋地方如何?」
周信聞言不由鬆了一口氣,忙不迭行禮道:「姑娘這樣善心的人,我若是信不過,還能相信誰?」頓了一頓,聲音中悲喜交加,微歎道:「姑娘肯收留女眷和孩子,小人實在感激不盡,剩餘的人,就由小人安頓吧。小人記得,這附近有幾座破廟,應該夠住人了。」
黛玉眉心深蹙,聲音中俱是悲憫之意:「這樣冷的天,如何能去破廟容身?周大哥先別急,等我考慮一番,一定給你想一個法子。」說著,便立在原地沉吟了一小會,終於想出一個主意,便道:「周大哥帶的人不少,若是住客棧,不但開支大,也不太方便。我記得,迦葉寺房舍甚多,到佛門之地借住,必定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如周大哥將男丁都帶過去,跟那裡的人說幾句好話,好歹將難關應付過去再說。」
周信聽了這番話,不由眼前一亮,越發感念黛玉的善心,幾乎要感激涕零。
賈喜卻苦著臉,搖頭道:「姑娘不知,迦葉寺的方丈是個落第的舉人,為人最是迂腐,只喜歡讀書人,遇上讀書人去借宿,必定以禮相待,安排在好房間裡,若是尋常人去,雖然不會拒之門外,住的地方卻是極破舊的,至於吃食什麼的,就更差了。」
黛玉聞言詫異道:「有這樣的事?我竟從未聽聞過。」略想了一想,抬頭看著周信,擺手道:「罷了,這事情也不難,我讓人準備一車糧食,給你們帶著,再給迦葉寺捐一百兩銀子的香油錢,那邊自然就肯了。」
周信聞言,連忙打躬道:「姑娘想得如此妥當,小人只能在此多謝了,待日後有機會,一定報答姑娘的大恩。」
黛玉抿唇,笑容溫洽如春風拂面:「算不得什麼大恩,不過是盡力而為罷了。」轉首看著賈喜,囑咐道:「我的話賈伯伯也聽見了,還勞煩賈伯伯打點一番,將周家莊的人都安頓了吧。」
賈喜聽了這番話,雖然心中仍舊有些捨不得東西,但黛玉有命,他只能收斂了情緒,應道:「姑娘放心,奴才一定會照姑娘的意思,將事情辦好。」
黛玉微笑點頭,道:「此間事情已了,我先回去了,待事情辦妥,還請賈伯伯過去回話。」
賈喜忙應了,黛玉便帶上雪雁,在周信感激的目光下,緩緩步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住處,黛玉便拿出四百兩銀子,讓小丫鬟秋兒送給賈喜,用來安頓周家莊眾人,又讓黃嬤嬤到大廚房幫忙,至於自己這邊,則由雪雁煮些稀飯就罷了。
待到了傍晚時分,賈喜進來隔著簾子回話道:「我按照姑娘的意思,陪著周家莊的男丁去了迦葉寺,給了香油錢,也帶了糧食,那邊果然應了,肯將他們安置住進閒置的院子。雖然擁擠些,但好歹有容身之所,眾人都是感激的,一直說讓我帶話,多謝姑娘恩德。」
黛玉聽了,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這樣冷的天,賈伯伯該給他們置辦些御寒之物才是。」
賈喜忙道:「姑娘放心,這點奴才也慮到了,周家莊的人出來時,都是帶了衣服和棉被的,奴才見其中一些人的東西有些寒酸,擔心會凍著,吩咐人進城置辦了兩百張棉被,又拉了一車炭過去,必定是沒問題的。」頓了一頓,方接著道:「因為天冷,這些東西都不便宜,竟花了一百多兩銀子呢。」
黛玉聽了,不由大是安心,至於花了多少銀子,卻不在她思量之列。
並非因為她手頭上有幾萬兩銀子,而是因為她覺得,做善事,幫幫人,是好事,至於開支,不必太在乎。
黛玉便笑了一下,又問起留在莊子裡女眷的境況,賈喜一一回了,住處、吃食色色都打點妥當,因有人在雪崩時受傷,還請了大夫過來照應。
黛玉聽得連連點頭,真心稱讚道:「賈伯伯辦事,總是讓人放心的,有賈伯伯在,能讓我省不少心。」
賈喜聞言,連忙謙遜道:「我做的都是些小事罷了,姑娘實在過獎了。」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方接口道:「奴才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幾句話說得吞吞吐吐,顯然是掙扎了一番,才說出來的。
黛玉擺擺手,溫婉道:「我視賈伯伯是自己人,賈伯伯有話但說無妨。」
賈喜默了一會兒,方低聲道:「奴才是想逾矩提醒姑娘,之前姑娘收留陳福父女,又給陳福五百兩銀子當本錢,這事情已經讓奴才萬分吃驚了,如今姑娘又收留周家莊的人,為了那些無親無故的平民,又搭進去不少銀錢。姑娘在這些人身上花心思,什麼回報都沒有,未免太虧了。姑娘的善心,奴才很是佩服,但姑娘畢竟是個弱質女流,行善的事情,自有他人擔當,姑娘何必往自己身上攬?」
他說到這裡,似乎很不安心,吶吶道:「奴才這些話實在冒失,但奴才真心視姑娘為主子,逾越什麼的,一時卻是顧不上的。奴才話說得不中聽,但心是好的,還望姑娘念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怪罪奴才。」
黛玉忙道:「賈伯伯何出此言?賈伯伯的忠心,我是很清楚的,你有話直說,我也是欣賞的,豈會怪罪?」她說著略斂了神色,鄭重了語氣道:「至於我今日如此行事的原因,只是因為之前我經受過求助無門的境況,很明白周家莊那些人的心情。花一點銀子,能讓幾百人過安生日子,我覺得很值得。今後若是遇上這樣的事情,我還是會如今日這般,伸手拉求助的人一把。」
賈喜聽出她言語中的堅決,心中又慚愧又敬服,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還是黛玉開口打破沉默,婉聲道:「今兒個的事情,全賴賈伯伯張羅,時候也不早了,不如賈伯伯回去歇息,明兒個起來,還有事情要忙呢。」
賈喜聽了這才回神,忙道:「對了,還有件事情要回姑娘,京城的糧食,如今價格一日一變,每天都在漲價。之前按照姑娘的意思,奴才備了一些糧食,如今周家莊上上下下有好幾百口人,朝廷的安撫之策,卻不知何時會頒下來。不如奴才再帶人進城置辦些糧食,以備不時之需,不然,等到明年,說不定會更貴。」
黛玉聞言無可無不可,微笑道:「這些事情,賈伯伯自己做主就是了,不必來問我。」皺一皺眉,問道:「賈伯伯身邊還有銀子嗎?若是不夠,只管說出來就是。」
賈喜聞言,自是感激黛玉的信任,忙道:「銀子倒是不缺,既然姑娘也應允了,那奴才明天親自帶人去辦。」
黛玉應了,轉了話頭,囑咐賈喜一定好好照應周家莊的人,出去採買時,順便為周家莊的人添置些東西,候賈喜應允下來,方讓他下去歇息。
賈喜去後,因忙活了一天,黛玉也有些累了,便用了雪雁做的晚膳,收拾著歇下了。
此刻她並不知道,收留周家莊眾人的舉動,竟會在接下來的幾天,掀起軒然大波。
風起雲湧,由此開始。





035 美人心計


自在賈府當了家,薛寶釵不但沒得到什麼好處,反而時時為銀錢煩惱,每日用盡心思,方才將日子勉強維持下來。
又因薛蟠害怕夏金桂凶悍,出京遊玩去了,薛寶釵不得不分出一些心思,照應薛家幾家店舖的生意,很是操心。
偏寶玉在外面受了傷,日日守在家中,與納的幾個姨娘廝混,寶釵每每見了,心中雖然嫉恨,面上還要大方相待,免得被人說閒話。
這日是月中,薛寶釵將賈府的家事安排一番,便帶著一群丫頭婆子,坐轎出了賈府,往薛家的店舖查賬。
忙亂了一上午,幾家店舖的情況都不算好,除了賣糧食的鋪子因提了價格,有盈利之外,其餘的竟都有虧空。
得知鋪子的境況後,薛寶釵憂心忡忡回了府,坐在理事的地方小憩,心中雖然焦急,卻也無法可想。
正焦頭爛額之際,周瑞家的突然走了進來,行禮道:「奴婢見過二奶奶。」
因她是王夫人身邊得力的人,薛寶釵向來是禮待的,見她進來行禮,只得暫時放下心事,笑著道:「周大姐姐是大忙人,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薛寶釵說話時,面上依舊從容,心中卻湧上一絲驚懼和煩惱,近來周瑞家的過來找她,多是王夫人那邊打發來要銀子的。這次來,該不是又是為了銀子吧?
自己的嫁妝已經賠進去大半,剩下的只是幾樣不值錢的首飾,倘若真是要錢,數目小還好說,若是要得多,自己可是應付不來。
不想周瑞家的一笑,四下張望了一番,嘴唇動了幾下,卻是欲言又止。
薛寶釵是何等聰明之人,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見了她的神色,心中甚是疑惑,忙將身邊的人都揮退了,只留了鶯兒在旁伺候。
待眾人都去後,薛寶釵方笑道:「這裡並沒有外人,周姐姐有話但說無妨。」
周瑞家的便壓低了聲音,回道:「倒是有件奇事想回二奶奶,二奶奶可還記得春纖?」
薛寶釵恨極了黛玉,連帶著黛玉身邊的丫鬟都不招她喜歡,聽了這話咬牙切齒道:「怎麼不記得?那賤婢是姓林的丫頭,之前還說什麼與姓林的不合,吵著鬧著要到我身邊伺候,姓林的走時,卻將她帶上了。聽秋紋傳回來的消息,姓林的那邊,如今全是春纖一家人在管事,可見春纖之前是在做戲,真真可恨極了。」
她略定一定神,怔怔看著周瑞家的,皺眉道:「周姐姐突然問起她,不知是什麼緣故?」
周瑞家的忙道:「二奶奶別急,且聽奴婢細細道來。昨兒個奴婢出府辦事,竟遇上了春纖的爹賈喜,帶著一些人,採買了不少糧食和御寒的東西。這樣冷的天,若是為莊子的人置辦的,自然提前就應該備好,何必等到這樣的時候?奴婢想到這裡,一時好奇,就過去找賈喜盤問,誰知他性子倒是傲得很,竟不肯搭理我,帶著人徑直走了。」
薛寶釵聽了她的話,眼中光芒驟亮,用手點著桌子,沉吟道:「聽你這麼說,事情似乎很蹊蹺呢,只可惜最近秋紋去那邊,總是不讓進門,也打聽不到什麼消息,不然,讓秋紋出馬,必定是妥當的。」
周瑞家的見她對這件事上心,心中很是歡喜,想了一會兒,忙出主意道:「那莊子雖然不讓人進門,但住得近的人家,一定是知情的。奴婢別的本事沒有,打聽消息是最拿手的,二奶奶若是想知道,不如讓奴婢出去走一趟吧。」
薛寶釵聽了不由正中下懷,點頭道:「既然周姐姐願意,就勞煩周姐姐跑一趟,務必打聽清楚那姓林的舉動。」
她深恨林黛玉,一直苦無法子置黛玉於死地,如今得了這麼個消息,自然要細細打聽了,看是否能做一番文章。
周瑞家的是個人精,早猜中了薛寶釵的心事,不然也不會拿這件事情來回她。
見薛寶釵果然對此事感興趣,周瑞家的心中自是高興不已,只覺得自己出風頭的機會到了,打定主意要將事情辦好,忙答應一聲,轉身自去了。
周瑞家的果然是個有本事的,帶著小丫頭,到莊子附近找人細細盤問了,得知了確切消息,方才胸有成竹打道回府。
待進了二門,周瑞家的徑直到寶釵處回話,言道:「林姑娘那邊的事情,奴婢已經打聽清楚了。原來有一處叫周家莊的村落近來雪崩,村民四下逃亂,無處投奔時,就求到了林姑娘的住處。林姑娘竟將那些難民都放了進去,女的留在莊子裡安頓,男的則安置在迦葉寺。那些糧食和御寒的東西,竟都是給那些人備下的。」
薛寶釵聽了,並沒有感念黛玉的善心,反而恨得咬牙切齒,惱怒地道:「將我們賈家的銀子拿出來做善事,這姓林的當真可惡!」
自黛玉離開賈家,薛寶釵對黛玉的恨意與日俱增,連面上的禮儀都不曾顧及,每次說起黛玉,只以姓林的喚之。周瑞家的還是第一次看她露出怒容,不由有些驚懼,卻還是硬著頭皮道:「二奶奶不知,如今不但周家莊眾人對林姑娘感激涕零,就是她住處附近的人,也是誇讚莊子的主人心腸好,是難得的慈悲人呢。」
薛寶釵將手掐進掌心,沒有說話,沉吟了半晌,卻是計上心來,冷冷道:「心腸好是嗎?我正愁沒機會對付她,可巧她竟自己送上門來,倒省了我不少事情呢。哼,她既自尋死路,我自不會跟她客氣。」
周瑞家的有些不解,皺眉道:「二奶奶此話何意?」
因身邊除了周瑞家的之外,就只有一個鶯兒,薛寶釵自是沒有隱瞞,笑吟吟地道:「周姐姐可聽說過沈萬三的故事嗎?」
見周瑞家的露出茫然的神色,便自己解釋道:「沈萬三乃江南巨富,新皇即位時,要建南京城,沈萬三助築都城三分之一,出了不少力,後來還想趁熱打鐵,請求出資犒賞三軍,這一下卻是拍到皇帝馬腳上,皇帝大怒,說是『匹夫犒天下之軍,亂民也,宜誅之。』雖然後來經過皇后勸諫,沈萬三並沒有被殺,但皇帝卻是已經起了戒心,後來到底還是尋到個錯處,將沈萬三處斬了。」
周瑞家的在賈府浸潤多年,早已經是心思通透之輩,但聽了薛寶釵的話,仍舊有些不明所以,茫然道:「奴婢愚昧,不明白二***意思。這沈萬三什麼的,與林姑娘有什麼關係?」
薛寶釵眸中閃現出冷峻的光華,聲音也帶著清寒,彷彿被冰雪凍住一般:「自然是有關係的,周家莊的村民遭災,朝廷還沒下政策安撫呢,姓林的竟敢自作主張,自己出錢照顧那些人,懷有不軌之心,只要我去衙門告發了,到時候,誰也護不了她,說不得她也會落得跟沈萬三一樣的下場呢。」
周瑞家的聽了,心中依舊有些疑惑,但見她一臉胸有成竹,便沒有說什麼,反而奉承道:「二奶奶識文斷字,懂得的東西多得很,二奶奶既說可行,事情一定是成的。」
鶯兒卻是有些擔心,皺眉道:「二***計謀自然是好的,但根據秋紋傳回來的消息,林姑娘那邊,似乎與北王爺、平王世子有些來往呢,二奶奶若是出手,只怕他們不會袖手旁觀。何況,林姑娘到底是在做善事,二奶奶想以這事絆倒她,似乎不太可能。」
薛寶釵冷笑道:「你說的我也慮到了,雖然那兩人到賈府將姓林的帶了出去,但看他們的模樣,與姓林的並不相識,不過是出於憐憫,才幫了一把罷了。這些日子,他們雖然有些來往,但說到底也不過是過去探望了一兩次,算不得什麼。倘若我出招,我就不信他們不會跟那姓林的撇清關係。至於你說她是在做善事,哼,這個世界本就不是那麼分明,顛倒黑白的事情還少嗎?」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聲音冷峻而嫉恨:「姓林的天生是個狐媚子,趁北王爺、平王世子還沒被她迷住之前動手,尚有些勝算,若是任由她逍遙下去,說不定將來再沒有機會動她。我是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這次無論有多難,我都要將她置於死地!」
她出身於商戶人家,汲汲於富貴,汲汲於權勢,嚮往著有朝一日,遂青雲之夢,高高在上風光無限。
選秀失敗後,無奈之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將目光投向寶玉。如今,自己雖然如了願,當上了榮國府的當家人,但一切與自己當初想像的絲毫不同,自己不過是空有名聲,至於一直期盼的榮耀,竟是絲毫沒有嘗到。
相反,黛玉那邊,卻是結識了北王爺和平王世子,那兩個人,一個王妃已逝,一個尚未成親,都是單身。
雖然不知,那兩個人是否對黛玉生出情愫,但是,黛玉的魅力,她是很清楚的,時日久了,那兩人必定是會動心的。
而她,是絕不允許黛玉嫁進權勢之家。那樣的場景,只要想像一下,都讓她承受不了。
所以,在一切尚未發生之前,她一定,要將黛玉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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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陰謀初現


上回說到薛寶釵鐵了心,要利用黛玉接濟周家莊災民,藉機對付黛玉一事。
鶯兒聽出薛寶釵言語中的堅決,沒有再說什麼,只道:「二奶奶一向聰慧,這次必定是妥當的,只是此事似乎關係重大,二奶奶何不像上次那般,依舊借刀殺人?唔,奴婢記得,北王爺的表妹,那個叫陳月容的小姐似乎很恨林姑娘,不如去將她叫過來,讓她出面做這事吧。」
薛寶釵搖頭,聲音中滿是惱怒和不屑:「那個陳月容,上次給她出了主意,什麼事情都沒辦,可見是個無用的。這次我要親自出面,一切在掌握之中,事情自然能成。」
鶯兒聞言,便凝視著薛寶釵,問道:「既如此,不知二奶奶接下來想怎麼做?」
薛寶釵想也不想,立刻答道:「事情做起來並不難,你也是知道的,順天府的府尹賈雨村,是靠了賈府的關係才起用的,我打算將此事告到他那裡,以他與賈家的交情,自然是偏向賈家這邊,到時候,那姓林的可就死定了。」
鶯兒自是敬服,頷首道:「自古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官府裡有熟人,此事自然十拿九穩,二奶奶可真是厲害,竟早就將人選想好了。」
周瑞家的也忙跟著附和,稱讚薛寶釵聰慧無匹,凡事都在她掌握之中,只要她出手,林黛玉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以周瑞家的的眼力,自是看得出這府裡如今已經變了天,凡事都是薛寶釵做主,自然要趁此時多在薛寶釵面前討好,將來自己的日子才更好過一些。
兩人讚不絕口,薛寶釵滿心得意,彷彿看到黛玉的命運,因為自己出手,已經變得淒慘無比;彷彿看到,黛玉帶出賈家的銀錢,林家的遺物,都盡數歸到自己囊中。
那一刻,是她一直期盼的,是她夢寐以求的。
她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美人心計,很多時候,是強過鬚眉的。
此刻她笑靨如花,彷彿綻開的牡丹一般嬌艷四射,然而眉眼間的冷意,笑容中的森然,卻是讓人望而生畏。
薛寶釵的算計,黛玉自是一無所知,只依舊守在莊子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黛玉是真心想幫助周家莊的人,收留周家莊的女眷住了一夜後,次日起來,便帶著雪雁,親自到她們的住處探望。
到了安置之所,走進院子,雖然住的地方年久失修,但收拾得很乾淨,也多了一番熱鬧。
黛玉看得很是滿意,正打算進屋細看時,春纖的娘親陳氏從裡面迎了出來,行禮道:「天氣這樣冷,姑娘身子虛弱,怎麼出來了?不如還是回去歇息了,這裡的事情,奴婢一定上心打點。」
黛玉微笑道:「雪雁將我包得嚴嚴實實,不礙事的。」
兩人說話的空當,一大群人從屋裡湧了出來,都是些婦人和孩子,身上穿的衣服雖然有些舊,但看起來是能御寒的,相互扶持著走過來。
一個年級跟賈母差不多的老太太走到黛玉跟前,戰戰巍巍地道:「這位就是莊子的主人吧?」
陳氏點頭應是,笑著道:「老太太眼力不錯,這位就是我們的姑娘,姓林,收留各位,全是林姑娘做的主。」
那老太太聞言,竟撲通一聲跪倒在黛玉跟前,含淚道:「姑娘如此大恩,老身實在感激。」
老太太身後的眾人也紛紛下跪,哭著道:「多虧了林姑娘,我們才能有安生之所。」
黛玉忙將那老太太扶起來,溫聲道:「我也沒出什麼力,不過是拿了點吃食出來,老奶奶何必行這樣的大禮?倒叫我受不起。」又讓其他人都起來,笑盈盈地道:「各位起來吧,我這裡吃食是夠的,御寒的東西也備了不少,若是缺了什麼,只管跟陳嫂子說就是,不必跟我客氣。」
聽了她的話,眾人相攜著站起身來,之前的那老太太廖氏道:「姑娘凡事都為我們打算,這裡的管事也是盡心的,我們過得很好,不但有飯吃,還有豬肉鮮魚,就是過年都沒這般豐盛。住的床榻也是好的,還有炭火取暖,竟是在享福了。」
頓了一頓,看向黛玉的目光中透出感激涕零之意,又道:「我們出來逃難,一路上只遇上白眼,只有姑娘慈悲,肯放毫無關係的人進來,還這般相待。老身願意將自己的孫女送到姑娘身邊,給姑娘做牛做馬,以報答姑娘活命之恩。」說著,便朝身後喚過一個十來歲左右的女孩,命那女孩給黛玉磕頭。
黛玉搖頭道:「只是些小事罷了,老太太何必這樣?」
廖氏見她不肯,忙道:「我這孫女做事是能幹的,能在姑娘這樣善心人身邊伺候,是她的福氣,還請姑娘不要拒絕。」
黛玉正色道:「老***孫女自是能幹的,但我是真心想幫周家莊的人,絕沒有圖報之心,老太太如此,豈不是讓我為難?」
廖氏見她一臉堅決,不由又是慚愧又是敬服,哽咽道:「老身自是知道姑娘是慈悲人,絕不會想要報答,是老身心裡過不去,想讓孫女代為盡心。既然姑娘不願意,老身也不便勉強,從今以後,一定給姑娘做個長生祿位,求上天保佑姑娘長命百歲!」
周家莊的眾人聽了這話,紛紛開口附和。
黛玉見她們這般,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溫和地道:「各位如此,倒叫我受不起了。」好言安撫了一番,方轉首看著陳氏,問道:「莊子裡可還有腥葷之物?眾人都吃了不少苦頭,天氣又冷,該給她們做些好東西才是。」
陳氏忙恭敬一笑,回道:「姑娘放心,春纖她爹知道姑娘惦記這邊,昨天特意拉了一大車肉、魚回來,我正跟她們說,反正沒什麼事情,不如大家一起動手,中午包餃子呢。」
黛玉很是高興,頷首道:「這般安排很好,陳嫂子費心了。」轉眸看向雪雁,微笑道:「左右無事,不如將黃嬤嬤叫過來,大家都在這裡幫忙,到時候一起吃餃子,如何?」
雪雁聽了,點頭笑道:「既然姑娘願意,我自是要相陪的,就按姑娘的意思辦。」
陳氏本想說黛玉是尊貴人,不願意讓黛玉做粗活,但黛玉到底是主子,不好說什麼,只得也應允下來。
一時眾人都進了屋子,三五成群,這個和面,那個切菜,另有幾個在廚房燒火,一派熱鬧景象。
黛玉近來在廚房呆了不少時候,對於和面很是熟絡,便也忙活起來,雪雁在一旁打下手,倒也有模有樣。
水溶、李明佑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身著柳色小襖、紅羅繡裙的少女,站在桌前和面,鬢邊零星幾朵珠花,甚是清減,臉上的神色安詳溫和。
衣飾半新不舊,但嬌顏如玉,氣質清新,彷彿落入凡間的仙子一般。
兩人看得呆了,站在門口盯著黛玉出神,一時之間,竟是忘記說話了。
還是雪雁抬首時看見了他,忙向黛玉道:「姑娘,北王爺、世子來了。」
黛玉聽了,方才停止手上的活計,回眸看向兩人,微笑著行禮,向陳氏道:「有客人到了,這裡的事情,就勞煩嫂子打點了。」
陳氏忙應道:「姑娘放心招呼貴客,這裡有奴婢招呼。」說著,忙命人拿來熱水,給黛玉淨手。
黛玉收拾一番,方帶著雪雁出來,迎向水溶、李明佑。
幾人一起出了院子,黛玉方疑惑地道:「怎麼兩位一起來了?」
李明佑直直盯著她,眼中自有柔情流轉,含笑道:「你幫周家莊的事情,李耀盡數告訴我了,我特意過來瞧瞧,林姑娘是如何行善的。」
水溶接著道:「因下面的人刻意隱瞞,周家莊的事情,我近來才知道,又收到消息,知道那些災民都在姑娘這邊,就過來看一看,可巧在門口遇上世子,就一起進來了。」向她打了一躬,聲音溫潤如春風拂面:「幸虧有姑娘,周家莊的人才不至於流離失所,我在這裡代朝廷上下,多謝姑娘了。」
黛玉這才明白過來,溫婉笑道:「不過是些須小事罷了,大冷的人,兩位竟還出來,我可受不起。」
水溶越發敬服,笑著道:「姑娘心懷慈悲,卻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實在讓人佩服。」
黛玉搖首道:「算不得什麼,不過是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北王爺言重了。」言罷,將周家莊眾人的境況說了,最後道:「我已經應承他們,在朝廷有安撫之策之前,一定將他們的起居安排妥當。既然王爺來了,正好我想問一問,對於這些遭災的人,朝廷是如何安頓的?」
水溶聞言,卻是沉默下來,臉上浮現出一抹為難之色,過了半晌才歎道:「林姑娘有所不知,近來朝廷的風氣竟是敗壞了很多,上下之人只知道欺上瞞下,有些天災人禍,竟不肯上報。像周家莊這件事情,報上去的折子,只說發生了雪崩,凍死了些家禽,至於周家莊的慘況,竟是提都沒提呢。」
黛玉聽了不由一臉驚惶,蹙眉道:「竟有這樣的事情?照北王爺這麼說,周家莊這些人,日後何去何從,竟是沒人理會嗎?」





037 從容上堂


上回說到黛玉為周家莊眾人的前路憂心,水溶將她的焦急看在眼裡,心中越發敬服傾慕,忙安慰道:「姑娘真心為周家莊的人著想,溶是極敬佩的,姑娘放心,這事情我既然知道了,就不會袖手旁觀。待我回去後,一定用心寫張折子,將事情盡數報上去,到時候必有安撫之策。」
黛玉見他信誓旦旦,不由略微放心,頷首道:「北王爺肯出手,自然是妥當的,我真要代周家莊的人,多謝王爺大恩。」言罷斂起衣袖,向水溶盈盈一福。
水溶忙伸手虛扶,溫言道:「林姑娘這樣,我愧不敢當。說起來,周家莊遇上雪崩,朝廷原該立刻出面的,不想這千鈞重擔,竟是全落到林姑娘身上。哎,我這樣王爺,反而不及姑娘這個芊芊弱女子,實在慚愧得很。」
李明佑凝睇著黛玉,接口道:「這話說得很是,林姑娘不但人生得美,心地更是慈悲,能與林姑娘相識,實在是我的福分。」
眼前這個少女,不但清麗絕倫,心腸更是如金子一般珍貴,讓李明佑感愧之餘,越發心動戀慕。
聽他們兩人讚不絕口,黛玉不免有些嬌羞,紅著臉道:「不過做了件小事,兩位竟如此讚譽,我可當不起。」頓了一頓,唇角浮現出一抹清怡笑容,溫婉道:「世子說認識我是福分,我倒覺得,能與兩位相識,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李明佑聽了,臉上流露出一絲喜色,呵呵笑了兩下,方轉了話頭道:「剛才我們進來時,似乎瞧見林姑娘在和面,姑娘這樣的身份,何必做那些粗活?」
黛玉伸手掠了一下鬢邊的落髮,微笑道:「什麼粗活不粗活的,自己動手做吃食,在我看來是極好的。」
水溶聞言笑道:「姑娘還真是特別,連這些事情都肯做,看剛才那情形,姑娘似乎打算包餃子吧?」
黛玉點頭應是,水溶便眼前一亮,溫然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來我與世子今天倒是有些福氣,能吃上姑娘親自包的餃子呢。」
李明佑聽了,也來了興致,拍手道:「北王爺這提議很好,不知林姑娘是否願意滿足我們的心願?」
黛玉看著兩人,倒不好拒絕,微笑道:「倘若兩位不嫌棄我手藝差,我自是願意的。」頓了一頓,眸中閃現出一抹狡黠,旋即道:「我這裡是沒有閒人的,兩位若是想吃餃子,待會兒可是要下廚幫忙燒火。」
李明佑、水溶互看一眼,都點頭道:「姑娘有命,自當遵從。」
黛玉不過是開玩笑,聽兩人當真應了,倒有些不知所措,愣了須臾才道:「我是說笑的,兩位身份尊貴,我哪裡敢讓兩位下廚?」
李明佑卻是搖頭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既應了姑娘,自不會反悔。姑娘還是繼續去和面,待包好了餃子,單獨放在一旁,讓我與北王爺享用。」
水溶點頭應是,也道:「世子說的是,下廚罷了,為了林姑娘的手藝,我們都是願意的。」
黛玉聽了一時無法,只得應道:「既如此,就由著北王爺和世子了。」
正說著話,小丫頭秋兒匆匆奔了過來,隔著老遠,就慌慌張張叫道:「姑娘,大事不好了,外面來了一群人,領頭的自稱是順天府的,說什麼姑娘犯了事,要將姑娘抓到官府裡去呢。」
聞言眾人都吃了一驚,面面相覷起來。
李明佑看向水溶,皺眉道:「怎麼回事?順天府怎麼會來這裡鬧事?北王爺是否知情?」
水溶攤著手,無奈地道:「此事我一無所知,實在不知是何緣故。」
黛玉心中湧起驚濤駭浪,穩一穩心神,方道:「明人不做暗事,我雖然不知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但既然有人來,我去一趟又何妨?到了衙門,我自有話回。」
李明佑連忙攔道:「姑娘何必親自出面?此事交給我與北王爺,無論他們想做什麼,有我與北王爺在此,必定能護姑娘周全。」
水溶接口道:「世子這話很是,林姑娘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出去拋頭露面?不如還是我與世子出面吧。」
黛玉沉靜搖頭,聲音清婉卻堅決:「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之前我就說過,出了賈家,我希望凡事都靠自己。今日差人臨門,我雖然不知所為何事,但我問心無愧,就算上衙門,我也是不懼的。若是兩人出面,知情的還好說,不知情的,只當我是狐假虎威,到時候就算有理也是說不清的。」
水溶苦勸道:「姑娘的品性,我自是清楚的,但一個大家閨秀,到衙門裡拋頭露面,必定有礙姑娘的清譽。」
黛玉一臉鎮定,搖頭道:「身正不怕影子歪,上衙門之事,我並不懼怕,王爺的好意我心領了。」
水溶聽出她言辭中的堅決,不好再勸,只得道:「既然姑娘執意要去,我與世子願意相隨。」
李明佑點首道:「不錯,衙門的人,素來都是欺軟怕硬的,有我與北王爺陪著,量那些人不敢亂來。」
黛玉看著兩人,聽出他們的堅持,便沒有拒絕,只行禮道:「既如此,我便領了兩位的好意,待以後有機會,一定再補上這頓餃子。」
幾人議定了,黛玉便讓秋兒去前面回話,告訴差人,自己願意前去,又讓賈喜出面招呼。
來人沒料到她就如此配合,倒也沒有找茬,在賈喜的陪同下喝著茶,悠閒地等候著。
過了半晌,黛玉收拾妥當,穿上斗篷,又戴上帷帽遮掩了面容,扶著雪雁盈盈出門,水溶、李明佑在一旁相陪。
一行人走到前面,因水溶、李明佑穿的是便服,那些差人自是不知他們的身份,只是催促道:「這莊子的主子可是出來了?既如此,快隨我們進城,不然,賈大人該等急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冷笑道:「賈大人?倒不知是什麼人。」
水溶卻是有些知情,開口道:「我記得,順天府的府尹是賈雨村,想來必定是此人了。」
黛玉聞言,臉上浮現出錯愕的神色,自言自語道:「賈雨村?竟是我小時候的老師嗎?」
她的記性不錯,尚記得當初在揚州時,父親為她請的老師,名諱便是賈雨村。
當初自己進京,賈雨村也是跟著來了京城,求到賈家門下,依傍賈家才能起復。至於別的事情,卻是一無所知。
竟想不到,當初的老師,竟會派差人臨門。
黛玉心思如電轉,賈雨村與賈家關係匪淺,今日之事,只怕,與賈府那邊是有牽連的。
他們這般旁若無人的議論,領頭的衙役叫李林,早等得不耐煩,冷笑道:「本大爺奉賈老爺之命,來傳這莊子的主子前去盤問,你們有什麼話,只管到堂前分辨。」
黛玉聽了,便暫時止住心中的思量,抬首道:「差大哥這話很是,到了衙門,一切自有分曉。」言罷轉首看向賈喜,淡淡笑道:「賈伯伯快命人去備車,我進城走一趟,莊子的事情,賈伯伯可要打點好。」
禍事驟然臨門,賈喜心中甚是驚懼,但看見黛玉鎮定平和,加上水溶、李明佑都在,料定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便點頭道:「既然姑娘要去,萬事小心,這裡奴才自會打點。」言罷,行到水溶、李明佑跟前,撲通一聲跪下道:「我們姑娘的品格,兩位是知道的,今日遇上飛來橫禍,還請兩位陪姑娘同去,護姑娘周全。」
水溶、李明佑一起點頭,異口同聲地道:「管家放心,有我們在,林姑娘絕不會有事。」
李林見他們這般,不屑笑道:「兩位好大的口氣呀,似乎來頭不小呢。」
李明佑橫他一眼,冷笑道:「我的身份,不需向你交代。剛才你不是說時候不早了嗎?既如此,不必再耽擱了,這就啟行吧。」
李林聞言,心中雖然不滿,但顧念著大事要緊,便沒有說什麼,只是順水推舟道:「既如此,我們走吧。」
黛玉聽了也沒有多言,搭上雪雁的手,率先往外走。
水溶、李明佑見狀,自是連忙相隨,剛才說話的衙役氣得臉色泛紅,卻沒有多言,揮手帶著底下的人跟了上去。
行了約兩個時辰,車轎方才停下,黛玉在雪雁的攙扶下,款步下車,這才發現,原來竟是已經到了順天府衙門門口了。
正打量之際,李林走上前來,面無表情地道:「已經到了,賈大人在堂前等著,姑娘快進去吧。」說著,竟走到黛玉跟前,伸手來扯黛玉。
雪雁大驚,忙伸手來攔,口中道:「我們姑娘是大家閨秀,差大哥放尊重些,怎麼拉拉扯扯起來?」
李林聞言大怒,冷笑道:「竟敢在我跟前擺譜,我偏要拉扯。」
話猶未了,李明佑早走到他跟前,伸手「啪」地扇了他一巴掌,冷笑道:「不知規矩的東西,你敢再動手,信不信小爺將你的手砍了?」
他出手迅速,李林被打蒙了,又見李明佑渾身泛出一絲清寒,雖然穿著常服,卻自有一絲凌人的氣魄,一時之間竟不敢說什麼,只是冷笑道:「這會子且由著你嘴硬,待進了衙門,可有得你們哭的。」
黛玉瞥他一眼,淡淡笑道:「不必逞口舌之利,待會兒一切自有分曉。」
李林冷笑不已,心想果真是無知者無畏,且由著他們囂張片刻,待進去後自己再落井下石不遲。
李林這般想著,便不願耽擱時間,向黛玉冷冷道:「跟著我來吧。」
黛玉絲毫不懼,轉頭向水溶、李明佑道:「已經到了,我自己進去就行,請兩位在此等候。」
水溶、李明佑雖然不願意,但並沒有違逆黛玉,都點頭應了,目送黛玉離去。
一行人進了衙門,眾衙役手持殺威棍,羅列兩旁砸地如雷。
一時師爺晃悠了出來,口喊升堂,而後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穿著棗紅官服坐在了堂上,一拍驚堂木,一本正經喝道:「堂下何人,遞報上來!」
黛玉盈盈而立,從容抬首,一瞥之下,雖然時隔多年,卻依舊認出,堂上之人的眉眼,依稀正是賈雨村。
黛玉便淡笑道:「我父親名諱林如海,這名字,賈老師應該記得吧?一別經年,賈老師別來無恙?」
賈雨村看她兩眼,因她如今已經有十五六歲,又戴了面紗,自是認不出她的模樣,但根據賈府傳來的消息,卻是知道她正是林府的小姐,當年自己的學生。
賈雨村壓住心中的思量,板著臉道:「什麼老師?本官可不記得什麼時候收了你這個學生。」
黛玉聽他不肯相認,心中不免詫異,卻也沒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只淡淡笑道:「賈大人既不肯相認,我無話好說。」
賈雨村喝道:「你說的話,本官聽不懂,你休想與本官攀關係,既來了這堂上,見了本官,還不跪下行禮?」
黛玉淡淡道:「我若是戴罪之身,自是會下跪,但此刻我問心無愧,只願站著回話。」言罷,微微低頭,向賈雨村盈盈福身,優雅而有禮。
賈雨村聽了她的話,不免有些氣惱,加上心中早打定主意,要按照薛寶釵的意思行事,當下皺眉道:「好大的膽子,竟是要壞衙門的規矩嗎?」
賈雨村此人,功名之心甚重,雖然與黛玉有過師徒之分,當年林如海也百般厚待,但林家既已經沒落,他自是不看在眼裡。
對於榮國府,賈雨村一直是依附的,所以,在榮國府的薛二奶奶派人來傳訊,說是要對付黛玉時,賈雨村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老奸巨猾如他,很是清楚在風浪面前,自己應該如何行事。
在他心中,榮國府,不但是八侯之一,還出了一位娘娘。這樣的勢力地位,足以讓自己依附一輩子。
相比之下,當年與黛玉稀薄的師徒情分,實在算不了什麼。
在接到賈府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就派出衙役,到黛玉的住處抓人,自然是因為,賈雨村早已經立定了主意,要全力助那位薛二奶奶達成心願。
此刻面對黛玉,賈雨村不但不願相認,反而還很反感黛玉提起往事,故而冷言冷語相對,全因為,黛玉在其心中的地位,尚不及一個陌生人。





038 抽絲剝繭


雖然天氣冷,卻不乏好事之徒,自升了堂,外面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圍觀之人,一派熱鬧景象。
賈雨村看也不看外面的人,只盯著盈盈而立的黛玉,冷冷道:「本官說話從來不說第二遍,你竟還不取了面紗,還不跪下嗎?」他說完,便朝立在一旁的師爺使眼色。
那師爺是個好色的,見黛玉走進堂來,雖然蒙著面紗,但通身的氣派卻是別緻無匹,早就有些心癢,此刻見了賈雨村的眼色,不由正中下懷,立刻湊到黛玉跟前,假裝正經道:「姑娘這般固執,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言罷,竟伸出手來,要推黛玉跪下。
雪雁大驚,忙側身攔住,那師爺沒得手,心中自是不滿,伸手推開雪雁,打算繼續拉扯黛玉。
這時,突然有一道聲音從堂外傳來,冷峻得彷彿冰雪一般:「你敢碰林姑娘一下,今日,定要讓你用手臂來償!」
冰冷的聲音傳進那師爺耳中,並不算如何嘹亮,但言語中的堅決斷然,卻是讓師爺身子一僵,竟不敢有所動作。
雪雁被那師爺推得一個踉蹌,正在氣惱之際,此刻聽到堂外有人呼喝,正是李明佑,不由立刻轉惱為喜,有這個人在,黛玉今日必定不會吃虧的。
黛玉那邊,雖然有言在先,不願讓李明佑、水溶插手,但李明佑既開了口,黛玉也沒法子,只能領了他的好意。
賈雨村為突然傳進來的冰寒的聲音震懾住,失了片刻神,方才恢復過來,朝堂外喝道:「竟敢在衙門撒野,好大的膽子!」頓了一頓,冷冷道:「本官大人不記小人過,先饒你一回,若是再出聲,休怪本官不客氣!」
並非他氣量大,不過是因堂外有人圍觀,加上大事要緊,賈雨村自是不願節外生枝,這才退了一步,息事寧人。
他肯退讓,別人卻是不肯的。
李明佑連聲冷笑,伸手推開守門的衙役,一個箭步進了堂,聲音中頗有些桀驁不馴:「好大的官威,我偏要出聲,倒要看看你能怎麼不客氣!」
賈雨村聽到有人竟然敢如此挑戰自己的官威,心中不由大怒,抬頭看時,見一個身穿紫色衣衫的男子長身而立,眉眼間有幾分厲色,衣飾雖然富貴,卻極尋常,看起來並無特別之處。
他並不知,李明佑的性情一向灑脫,從不在打扮上留心,加上近來見慣黛玉穿尋常衣裳,存了親近黛玉之心,穿的衣服更是平平無奇。
李明佑雖然是平王世子,但與朝廷官員並無來往,賈雨村自是不認識的,加上見了他的打扮,不由大是心安,只將他當成了尋常百姓。
賈雨村便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不但擅闖衙門,還敢出言不遜,本官先打你三十大板,看你還敢不敢囂張。」言罷,竟是一拍驚堂木,發了一根簽子。
李明佑絲毫不懼,與賈雨村冷眼相對,嘿嘿笑道:「敢打我的人,你是第一個。」
賈雨村越發大怒,正要讓衙役立刻動手,然而不待他開口,衙門外的水溶已經冷笑道:「敢對東平王世子動手的官,本王也是第一次見到。」
一句話,便是讓賈雨村變了臉色。
他忙抬起頭來,往堂外看時,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湧起了驚濤駭浪。
李明佑是世子的身份,賈雨村不認識理所當然,但聞名朝廷上下的少年賢臣北靜王,他若是認不出,也不需要當官了。
縱然,此刻水溶穿的也是便服,但那俊朗的面容,通身的氣度,卻是絕不會錯認的。
賈雨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念電轉間,連忙站起身來,親自迎向水溶,撲通一聲跪下行禮,低低道:「下官賈雨村,見過北王爺。」
盛氣凌人的賈雨村,突然行此大禮,眾衙役都為之震驚,愣了一下,方才也跪了下來。
水溶看著賈雨村,冷冷一笑,踏步走進堂,伸手指一指李明佑,沉聲道:「此乃東平王世子,你竟敢發籤命人打他,這膽子,還真是不能不服。」
賈雨村面如死灰,但到底薑還是老的辣,須臾便醒過神來,膝行至李明佑跟前,厚著臉皮道:「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在此賠罪,世子大人大量,想必不會跟下官計較。」言罷,向李明佑連連磕頭,心中早已驚駭得不知所以。
李明佑負手而立,眉間眼角都是冷意,沉聲道:「本世子偏要計較,你待如何?」
賈雨村料不到他會這樣回答,不由得一噎,一時之間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李明佑見他被自己震懾住,心中自是得意,面上卻是絲毫未露,只是繼續冷聲道:「這位林姑娘,是本世子和北王爺的朋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派人到林姑娘的住處將她抓來。如此可惡的行徑,竟是絲毫沒將本世子和北王爺看在眼裡了。」
賈雨村垂著頭,心中好奇黛玉竟會與這兩個尊貴之人有來往,但此刻顯然容不得他多想,只得打疊了精神,哭喪著臉道:「世子寬恕,下官並不知林姑娘與世子、北王爺有舊,倘若下官知情,就算借下官一百個膽,下官也不敢打擾林姑娘。」
他說到這裡,轉頭看向黛玉,唔了一聲,厚著臉皮道:「剛才這林姑娘說起自己先父的名諱,聽起來甚是耳熟,哎呀,我想起來了,十幾年前,我曾經在林府教過一個小女孩,那女孩,應該就是林姑娘吧?」
知道黛玉是有依靠的,賈雨村的態度不得不變,不但不敢打官腔,連自稱都變成「我」了。
剛才自己說起師徒之事,此人百般否認,此刻見有人出來維護,竟立刻說認出自己,這般無恥的嘴臉,真是讓人不齒。
黛玉盈盈而立,沉靜的眸底凝了一層薄冰,轉過臉沒有說話。
見她這般冷淡,賈雨村不由一臉尷尬,卻又無可奈何,自然是因為,這女孩並不像自己薛寶釵所講的那般毫無依靠。
不但不是毫無依靠,那靠山,還是自己無法想像的。
此刻,賈雨村心中恨極了薛寶釵,給自己招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心中思量著,賈雨村不得不收斂了之前的算計,看著黛玉,垂頭喪氣地道:「今日之事,是一場誤會,打擾林姑娘,實在對不住。」尷尬笑了一下,厚著臉皮道:「大冷的天,林姑娘身子單薄,必定承受不住,此事不如就此罷了,待將來有了閒暇,為師再登門致歉。」
賈雨村在官場浸潤多年,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雖然之前應允了薛寶釵,但形勢百變,由不得他胡來。
方才自己有眼無珠,已經得罪了平王世子,之後進來的這北靜王爺,也不是善茬。
而從兩人的言語中,賈雨村聽得出他們對黛玉的維護。有北靜王爺、平王世子護著的女子,望盡京城,也沒有幾個人敢動。
權衡之下,賈雨村不得不放下身份,將事情說成是誤會,只盼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自己被北靜王爺、平王世子盯上。
辦不成事,薛寶釵那邊,是否會生氣,賈雨村此刻是顧不上了,能安然渡過眼前的難關,才是最重要的。
畢竟,賈家權勢雖大,但在北王爺和東王府面前,卻是不值一提。
他話音落下,卻有一股清婉的聲音淡淡道:「賈大人竟是如此輕描淡寫,想將事情揭過去,可惜我是個不知進退的,既然來了,不將事情說清楚,我是絕不會走的。」
說話的,自是黛玉無疑了。
此刻她淡然而立,身形在蕭瑟的北風下甚是單薄,然而那眉眼間的堅決從容,卻是讓人為之側目。
黛玉一出口,李明佑想也不想,便附和道:「林姑娘這話很是,賈大人竟敢派人到林姑娘的住處,這事情豈是一句誤會就能解開的?」他說到這裡,微微瞇起眼睛,冷笑道:「事已至此,賈大人不如讓人搬兩把椅子過來,本世子和北王爺坐了,在此聽賈大人審案。」
聽到黛玉不肯就此離去,賈雨村心中暗自叫苦,此刻李明佑又來附和,更讓他垂頭喪氣,無法可想。
賈雨村呆怔半日,猶有些不肯死心,忙向黛玉道:「雖說我與林姑娘多年未見,但到底師徒的情分還在,林姑娘不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此罷了,如何?」
黛玉略略抬起下巴,聲音清泠無波:「賈大人可是在說笑?剛才賈大人才說了,根本不認識我,何來的師徒情分?」妙目在賈雨村身上一轉,旋即沉聲道:「不必拉扯別的,我已經說過,既然來了,一切都要說得清清楚楚才行,賈大人還是坐回去,做正經事情吧。」
賈雨村滿心不願,但黛玉話音剛落,李明佑、水溶的目光便投到他身上,一個凌厲,一個冷淡,卻不約而同帶著催促之意,讓賈雨村如芒在背。
賈雨村呆了一小會,不得不按照李明佑的意思,硬著頭皮讓衙役搬兩把椅子過來,請水溶、李明佑坐了,自己則磨蹭著坐回堂上。
平時坐慣的官椅,此刻坐上去,賈雨村卻覺得像坐在刺上一般,渾身都不舒服。
不待他多想,李明佑一掌擊在椅柄上,冷笑道:「萬事俱備,賈大人怎麼還不開始?剛才不是挺威風嗎,怎麼此刻竟沒話說了?」
賈雨村無法,只得看著黛玉,開口道:「說起來,今兒個的事情,只是小事一樁,聽說林姑娘住在城外的莊子,最近救了一批周家莊的災民,是也不是?」
黛玉輕輕點頭,坦然道:「確有此事。」清眸望向賈雨村,從容問道:「賈大人問起這事,難道竟與衙役臨門有關係?」
賈雨村硬著頭皮,吶吶道:「確實有關係,有人告發了這件事,說林姑娘這般行徑,是存了不軌之心,本官見此事重大,這才將林姑娘請來,循例問一問,並沒有別的意思。」
黛玉並不理會他的辯解之詞,只是淡淡道:「有人遞狀子,如此說來,這堂上竟是少了一位原告呢。」眸中閃過一抹冷意,連帶著聲音也是沒有半點感情:「我這個人,做事向來是不愛解釋的,不過,既有人告了我,我自不會傻傻地坐以待斃。勞煩賈大人將那告狀之人請上來,我來與他對質,如何?」
賈雨村臉上白了一白,哪裡敢出賣薛寶釵,忙遮遮掩掩地道:「告狀之人,是匿名的,本官也不知她的身份。」
北靜王、平王世子身份尊貴,賈雨村固然不敢得罪,薛寶釵那邊,畢竟是賈府的,賈雨村自是要維護的。
萬般無奈之下,他也只能裝傻,不敢將賈府招供出來。
水溶皺著眉,冷冷道:「賈大人可真是厲害,連告狀之人都不知道,就敢派衙役上門,真是為所未聞。」
李明佑站起身來,臉上的笑容冷酷得驚人,語氣也是陰沉無比:「本世子絕不信,賈大人會不知告狀之人是誰。本世子給賈大人一炷香的時間想清楚此事,倘若待會兒賈大人還要嘴硬,休怪本世子不客氣。」
他伸手指一指堂上的師爺,冷笑道:「賈大人千萬不要質疑本世子的話,本世子有的是手段,本世子知道,官府的事情,向來師爺都是知情的。哼,賈大人是朝廷官員,本世子一時動不得,但這師爺,剛才竟敢對林姑娘無禮,本世子早看不順眼,倘若賈大人一定要嘴硬,本世子就將這師爺抓回府,定然能將他的口撬開。倘若真走到那一步,到時候,賈大人可就真真切切得罪本世子了。」
聽到李明佑赤裸裸的威脅,賈雨村頹然坐在椅子上,呆怔了半日,終是道:「剛才是下官糊塗,下官想起來了,告林姑娘的,是榮國府的當家奶奶。」
正如李明佑所言,官衙的事情,師爺是一清二楚的。就算自己固執下去,李明佑一樣有法子,得知事情的真相。
真走到那一步,賈雨村絕不敢妄想,自己一個小小的京官,能承受得起平王世子的怒火。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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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自取其辱


聽到賈雨村說出幕後之人是薛寶釵,黛玉怔了須臾,眸中漸漸染上清寒之色。
自己避住進了田莊,雖然恨極了賈家人屢次算計自己,但連日來,除了相助賈環之外,自己並沒有怎麼對付賈家。
這般退讓,薛寶釵那邊,手段卻是層出不窮,不將自己置於死地決不罷休。
避無可避,今日之事,是無法善了的,何必再與她客氣?
想到這裡,黛玉抬眸看著賈雨村,沉聲道:「賈大人倒也爽快,肯說出原告,既如此,也不必浪費時間,還是快些將榮國府那當家奶奶傳過來,我與她當面對質,也就是了。」
賈雨村哪裡肯,皺了半日眉,方遲疑道:「榮國府的當家奶奶,是有頭有臉的,讓她上堂,只怕不太合適。」
黛玉噙著一縷冷笑,沒有說話,薛寶釵有頭有臉,那自己呢?就算自己是平頭百姓,也不是能任人魚肉的呀。
李明佑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對賈雨村怒目相向,冷聲道:「榮國府的當家奶奶有頭有臉,林姑娘就該任你欺負嗎?你這可惡的傢伙,說這話也不怕本世子發火。」
可巧這時有衙役拿著托盤上來,給李明佑、水溶斟茶,李明佑右手一伸,將茶杯拿住,然後往地上狠狠一擲,聲音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賈大人今日的事情,已經讓本世子很不滿了,希望賈大人不要挑戰本世子為數不多的耐心,不然,本世子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李明佑的長相,賈雨村不曾見過,但他那狂放不羈的性情,卻是滿京城都知道的。
見李明佑發火,賈雨村身子劇烈顫抖,不知所措起來。
水溶瞥了賈雨村一眼,聲音淡淡的,卻凝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世子的話,正是本王想說的,今日不讓那榮國府的當家奶奶到堂,本王是絕不會罷休的!」
這話宛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賈雨村心中驚懼無比,不敢多說什麼,忙唯唯道:「世子、北王爺息怒,下官唯兩位之名是從,這就讓人去傳薛二奶奶。」說著,立刻轉頭看向一旁的文書,擺手道:「快去後堂將薛二奶奶傳過來。」
文書答應一聲,如飛而去,黛玉卻有些驚愕,蹙眉道:「後堂?她竟身在衙門嗎?」怔了須臾,卻是明白過來,笑容很是清冷:「必定是勝券在握,留在這裡想看我出醜。」
她的話水溶自是聽見了,淡淡笑了一下,聲音溫潤下來:「今兒個的確有人會出醜,但必定不會是林姑娘。」
他聲音溫煦,帶著堅定不移的維護,和溫情脈脈的柔情,傳進黛玉耳中,令黛玉感動之餘,心中也多了幾分溫意。
屢次被人算計,幸好身邊有朋友相助,不然
薛寶釵那邊,因胸有成竹,正在後堂和賈雨村的夫人嬌杏喝茶聊天,安靜等著前面的好消息。
她早打定了主意,此次不但要將黛玉置於死地,還要將黛玉帶出賈家的東西盡數討回來,故而特意在衙門等著,只待賈雨村將黛玉下了監,自己就去嘲笑一番,再帶人到莊子搜東西。
算盤打得叮噹響,薛寶釵的心情自是很好,加上她最拿手的就是察言觀色,說話也大方得體,與賈夫人倒是很談得來,相見恨晚。
正喜笑顏開之際,文書過來傳話,讓薛寶釵到前堂去,這話一出,自是驚了滿屋人。
賈夫人連忙道:「老爺可是糊塗了?薛二奶奶是尊貴人,怎麼能上堂呢?若是壞了二***名聲,如何是好?」
文書不肯多話,只是打躬道:「這是老爺的命令,奴才只是依命行事,夫人若是想知道詳情,待事情完了,自去問老爺就是。」說著,便咳了一聲,淡淡道:「老爺在前面等著,還請薛二奶奶快動身吧。」
薛寶釵心中滿是疑團,蹙眉道:「好人家的女子,哪裡能上堂?你們老爺必定是弄錯了。」
文書見她不肯答應,心中擔憂前面李明佑、水溶會發火,不肯再說什麼,只是沉聲道:「二奶奶這話,跟奴才說是沒用的,事情到底如何,二奶奶出去走一趟,自然就知曉了。」言罷,轉向賈夫人道:「老爺在前面等著呢,夫人還是請二奶奶快些動身吧。」
賈夫人聽了,心中料定必有變故,便沒有多言,向薛寶釵道:「既如此,不如二奶奶出去一趟吧。」
薛寶釵心中滿是不願,但無奈自己如今身在衙門,身不由己,加上對自己的計策甚是自信,沉吟了一會兒,才應允下來,拿帕子掩了面,帶著鶯兒款款步往堂前。
及到了那裡,見除了戴著帷帽的黛玉之外,李明佑、水溶竟也在,兩人安坐在一旁,顯然已經表明身份了。
雖然與這兩人只有一面之緣,但此刻一瞥之下,薛寶釵仍舊一眼認出他們來,只因之前那次相見,讓薛寶釵印象深刻。
薛寶釵不由傻了眼,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在她的計策裡,這兩個人,是不應該出現的。
眼前所見,卻是李明佑、水溶不但來了,還坐在堂上,似乎是跟黛玉一起來的。
如此看來,自己多半低估了黛玉的魅力,低估了這兩人對黛玉的心思。
倘若他們繼續像上次那般維護黛玉,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黛玉看見她出來,紅唇勾勒出淡薄的弧度,冷笑道:「一別數月,薛二***心思倒是沒變過,屢次算計我,真應了那句本性難移。」
薛寶釵心如輪轉,勉強鎮定下來,笑道:「林妹妹這是什麼話,我竟聽不懂了。」言罷再無二話,轉首看向李明佑、水溶,盈盈一福,溫婉道:「見過北王爺、平王世子。」又朝賈雨村行禮,甚是圓滑。
李明佑、水溶哪裡將她看在眼裡,都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只賈雨村賠笑道:「二奶奶身份尊貴,不必多禮,二奶奶……」
話未說完,李明佑早有些不耐煩,淡淡道:「本世子已經說了,不要挑戰本世子的耐心,快說正事吧。」
賈雨村嚇了一跳,不敢辯駁,只得咳嗽一聲,慢慢道:「二奶奶告發林姑娘接濟周家莊宅門,存有異心之事,林姑娘已經知道了。因林姑娘說,二奶奶是告發之人,那便是原告了,要與二奶奶當堂對質,本官這才傳二奶奶上堂。」頓了一頓,接口道:「既然二奶奶已經來了,不如就照林姑娘說的,你們當堂對質,再由本官決斷,如何?」
賈雨村在官場立足多年,自不是庸碌之輩。
眼前的形勢,賈雨村在心頭衡量了一遍,拿定了主意。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自己能左右的。既如此,還是趁早將自己摘清了,至於到最後誰贏誰輸,自己是不在乎的。
薛寶釵這才明白賈雨村傳自己上堂的緣故,又聽出賈雨村有明哲保身之意,心中不由一沉。
今日這局面,出乎她意料,饒是薛寶釵心計百出,此刻心裡也是沉甸甸的,隱約預料到接下來的事情,必定無法善了。
她心中柔腸百轉,沉吟了一會兒,抬頭道:「林妹妹,今兒個的事情,該不是有什麼誤會吧?」
薛寶釵是聰明人,明白有水溶、李明佑在場,無論如何今天都是無法動黛玉的。
雖然不甘願,但是,這卻是無法質疑的。
無奈之下,薛寶釵只能暫時服軟,希望能將事情遮掩過去。
黛玉冷笑道:「薛二奶奶可別再喚什麼林妹妹,也別再說什麼姊妹情深的話兒,你不噁心,我聽著卻是要吐的。」瞥了薛寶釵一眼,嬌美的臉頰彷彿籠著一層寒霜一般:「二奶奶說我幫助周家莊的人,是存了異心,這說法可真新奇,我實在聽不懂,還請二奶奶解釋解釋。」
聽得黛玉寸步不讓,薛寶釵臉上白了又白,默了半晌才道:「林姑娘既絲毫不念舊情,我實在無可奈何。」說著抬起頭來,咬牙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迴避了,不錯,災民的事情,的確是我告訴賈大人的。俗話說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乃是一國之君的。周家莊遭了災,自有朝廷的人去救濟,林姑娘怎麼憑空跑出來了?林姑娘百般接濟那些人,看似大方,實際卻引得那些人對你百般稱讚,認你為恩人,至於朝廷,竟絲毫不看在眼裡了。你這般行徑,豈不是置朝廷於不義?連帶著令天子的名聲也受了影響。倘若你不是存了異心,如何會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薛寶釵已經想明白,事已至此,再迴避已是無濟於事,自己只能死死咬住黛玉,才有機會扭轉局面。
故而,她只能這般咄咄逼人,將一頂不軌的大帽子扣在黛玉頭上,盼著北靜王、李明佑聽了這番話之後,為了自己的名聲,不再蹚渾水。
畢竟,謀逆是大罪,尤其是位高權重之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040 寶釵受辱


薛寶釵在堂上義正言辭,直指黛玉周濟災民,居心叵測,若是尋常人,說不定被她這一番話蠱惑了,不再替黛玉出頭。
可惜的是,水溶、李明佑卻非尋常人,聽了薛寶釵的話,依舊穩穩坐著,不但沒迴避,還不約而同瞥著薛寶釵,臉上露出冷峻的光芒。
黛玉聽了薛寶釵的話,也是氣得不輕,冷笑道:「原來,你竟是這樣誣告我的,哼,我這個人向來行得端坐得正,我接濟周家莊的人,不過是見他們可憐,才暫時收留一下,好讓他們熬到朝廷頒下安撫之策,何曾有你說的那些齷齪心思?」
年少時曾經親近的姊妹,到今日卻在堂上如此針鋒相對,彼此之間的那一點情分,早已是蕩然無存。
薛寶釵噙著淡笑,寸步不讓:「這樣的大罪,林姑娘自然是不曾承認的,只可惜,事實就是事實,任憑林姑娘口綻蓮花,也是無法掩飾的。」
黛玉抬眸看她一眼,神色從容,雲淡風輕地道:「薛二奶奶執意要誣賴,我可不願多做糾纏,只問薛二奶奶一聲,前兩年,宮裡的元妃娘娘曾經送了五十兩銀子出來,說是要做善事,讓人在寺廟前給乞丐佈施了一天粥,這事情薛二奶奶可還記得?」
薛寶釵聞言自是錯愕,半晌才道:「確有其事,但娘娘那事,跟今天可是沒什麼關係。」她眼中迸射出冷峻的光華,聲音也嚴肅起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如今不過是個平民,娘娘的名號,不是你能提的。」
黛玉淡淡含笑,聲音卻清冷:「我偏要提,你能怎樣?哼,元妃娘娘擅自施粥,收買乞丐之心,令他們只認元妃,按照薛二***說法,元妃豈不也是存了不軌之心?」
薛寶釵料不到她口齒如此伶俐,竟會將話頭扯到這裡,恨得咬牙切齒,怔了一會兒,才強辯道:「憑你平民的身份,也敢拉扯娘娘?元妃娘娘乃是皇妃,一言一行,都是受天子感染,她這麼做,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林姑娘卻只是平頭百姓的身份,今日之舉,不止是貽笑大方,更是存了異心。」
黛玉神態平和,款款道:「元妃受了天子感染,才有善舉,我又何嘗不是呢?當今天子自登基以來,以天下蒼生為重,以仁孝治天下,我雖然只是閨閣女子,卻也是深得教誨,這才為那些災民做了點善事罷了。」
明眸如秋光,輕飄飄落到薛寶釵身上,昂首道:「薛二奶奶可千萬別說我在胡扯,不然,就是在質疑當今天子的仁孝之策。」
彼時,黛玉鉛華不施,一張清靈如空谷幽蘭的面容冷洌淡遠,在帷帽下若隱若現,一身紅色斗篷燦若胭脂,襯著她氣勢高華,隱隱有冰雪之姿,讓人目為之眩,神為之奪。
她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薛寶釵不由色變,絞著手中的絹子,一張豐潤如滿月的臉龐迸出寒光似的冷意,卻是無言以對。
畢竟,黛玉為了脫身,將天子的教化都說出來了,自己若是再質疑她的用心,豈不是在質疑天子的能力?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薛寶釵怎麼敢說出口?
水溶、李明佑那邊,卻是相視而笑,看向黛玉的目光,除了柔情之外,還多了幾分欽佩。
兩人均在想,這個女子的聰慧和口才,實在少有人能及,想來,今兒個自己就算不來,她也是能安然無恙的。
李明佑站起身來,擊掌道:「林姑娘說得好,說得妙,我算是開眼界了。」說著,轉頭去看薛寶釵,臉上的笑容盡皆斂去,冷冷道:「林姑娘一片善心,卻被你這無恥的女人污蔑得不像話,哼,林姑娘已經將自己的心思盡數剖白了,你這女人還有什麼要辯的?」
他的目光清寒中帶著嘲諷,讓人望而生畏。
名動京城的紈褲子弟,在嚴肅起來的時候,那氣勢,也是極凌然逼人的。
薛寶釵心中不由自主湧起一陣驚懼,卻依舊有些不肯死心,強辯道:「天子的教化,我絲毫沒有懷疑過,但林姑娘不待朝廷下安撫之策,就自作主張,這般行徑,實在不妥當。」
黛玉從容而立,聲音淡漠:「話我已經說盡了,薛二奶奶還要死纏爛打,實在好笑。」
薛寶釵咬著唇,還要說話時,水溶已經冷笑道:「不錯,事情已經說得清清楚楚,薛二奶奶還要強嘴,你有時間在這裡胡扯,本王卻是不願奉陪的。」說著,便將目光投向堂上的賈雨村,眼中滑過一絲深深的陰翳之色,沉聲道:「之前你聽信薛二***話,不問青紅皂白就派衙役到林姑娘的莊子,這事情本王不跟你計較,只談眼前之事。剛才林姑娘、薛二***爭辯,賈大人你聽得一清二楚,如今,也是該你出面,做個決斷了。」
賈雨村登時僵住。
水溶言談舉止素來溫潤,彷彿謙謙君子一般,縱然賈雨村與他來往並不算多,卻也是清楚他的品行。
但此刻,溫潤如玉的男子,卻是露出冷峻的目光,對黛玉的全力維護,在此刻顯露無疑。
賈雨村看清了這一點,不得不在心中衡量,今日的局面,自己只怕不能再偏向薛寶釵了。
這時李明佑的聲音也傳了過來,清寒得沁入人心裡:「北王爺這話,也正是本世子想說的,為了一個榮國府的什麼當家奶奶,耽擱本世子這麼多時間,實在可惡。哼,今日無論如何,賈大人都要拿出個決斷來,不然,本世子只能將這事情上報,到時候上達天聽,也不是不可能的。」
賈雨村心裡不由打了個哆嗦,以他的見識,自是知道眼前這男子,不僅是平王世子的身份,身後還有一個當貴妃的姑姑。
雖然賈家也出了一個娘娘,但那貴妃,卻是宮中最得寵的,在那貴妃面前,其他妃子根本不算什麼。
今日之事,說一千道一萬,都沒什麼用,最關鍵的,是賈家與北靜王府、東平王府,根本沒有可比性。
如今,這兩王府的主子,都是鐵了心,要站在黛玉那邊,自己若是不識趣,自取死路,這府尹,也該當到頭了。
念及此,賈雨村終於下定決心,抬頭道:「今日之事,下官已經心中有數,這就做個決斷,免得兩位在此久候。」
他素來是個識時務的,自然不肯為了一個薛寶釵,得罪兩大王府。
水溶、李明佑聽了,臉上的陰沉之色這才淡了一些,李明佑淡淡道:「很好,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不然,嘿嘿……」他冷笑兩聲,沒有說下去,那笑容傳進耳中,卻是讓人又驚又懼。
賈雨村聽出他意有所指,不敢多言,只咳了一聲,一拍驚堂木,肅聲道:「今日之事,林姑娘、薛二奶奶爭執了半日,說來說去,都是為了林姑娘周濟災民之事。本官一切都聽明白了,林姑娘助人,全是出於善心,絕沒有不軌之意。薛二奶奶誤會林姑娘的心思,雖然有錯處,卻也是出於一片好心。這場口舌之爭,不如就此罷了,不必再糾纏了。」
聽他說出這番話,薛寶釵雖然滿心不願,卻也明白有水溶、李明佑在場全力相護,賈雨村是絕不會站在自己這邊的。
形勢不及人,就算再不甘願,也是無可奈何。
想到這裡,薛寶釵便含怒瞪了黛玉幾眼,咬著唇默默無語,此刻拿她沒辦法,還是就此擺手,全身而退算了,等以後再找機會,一定叫她死無葬身之地。
只可惜,她想罷手,黛玉卻是不願的。
黛玉泠然抬眸,看向賈雨村的目光彷彿結了一層冰一般,聲音卻是慢條斯理,不急不緩:「賈大人希望就此退堂,我不能答應。剛才我有言在先,今日之事,薛二奶奶是原告,我是被告,賈大人既說我並無不軌之心,也就是說,之前薛二奶奶告我,乃是誣告。對於誣告之人,該如何處置,賈大人一清二楚。」
薛寶釵聽了這番話,氣得滿臉通紅,瞅著黛玉,脫口道:「你行事顛倒,賈大人肯不追究,已經給足北王爺、平王世子面子,你竟還敢得寸進尺?」
黛玉傲然抬頭,神情微涼如薄薄的秋霜,冷笑道:「我聽不懂薛二***話,薛二奶奶說,今日之事,賈大人是念在北王爺、平王世子的份上,你這話未免太可笑了,難不成,你不是誣告?難不成,賈大人竟是在貪贓枉法?」
薛寶釵剛才是氣急了,才會一時不查,說錯了話,其實話一出口,心中早後悔了,此刻聽到黛玉揪住自己言語中的錯處,心中又氣又恨,卻不敢不辯,吶吶道:「林姑娘不要往我身上潑髒水了,賈大人是清官,我怎麼會說他的不是?」
黛玉看著她的嘴臉,心中冷笑不已,卻不願再與她逞口舌之利,淡淡道:「你是什麼心思,剛才已經說出來了,滿堂人都聽見了,由不得你圓場。」說著,便轉眸望向賈雨村,顰眉道:「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還請賈大人給我一個交代。」
賈雨村呆滯須臾,勉強鎮定心神,沉聲道:「此事的確是薛二奶奶莽撞了,本官在此決斷,薛二奶奶需當堂向林姑娘認錯,再拿些銀子出來,助林姑娘做善事。」
聞言薛寶釵倒吸一口冷氣,屏息片刻,目光淡淡從黛玉面龐上滑過,卻沒有開口。
理智告訴她,眼前形勢,由不得她來選,除了暫時低頭之外,別無選擇。
黛玉卻仍舊嫌不夠,咬唇道:「賈大人這幾句話,未免太輕描淡寫了,誣告的人,懲罰竟這般輕,律法竟是這樣的嗎?」
她話剛說完,李明佑已經揚起下巴,冷笑道:「林姑娘這話有理,薛二奶奶這般陷害林姑娘,此事豈能輕易揭過去?」冷冷掃賈雨村兩眼,含怒道:「看來賈大人雖然是府尹,對律法卻是一無所知,既如此,也不必再拉扯下去,本世子這就讓人將刑部尚書請過來,請教他一番,自然就知道該如何行事了。」言罷,果然朝衙役招手,作勢要讓衙役去請人。
賈雨村看出他已經發怒,忙起身道:「還請世子稍候,下官一定不會讓世子失望。」說著,再不敢多言,直直看向堂下的師爺,橫下心道:「師爺,還是你來說一說,誣告之人,按照律法該如何處置。」
那師爺連忙回道:「按照律法,誣告的輕則打三十大板,重則監禁!」
聞言薛寶釵面如死灰,瞪著賈雨村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
饒是她心計深沉,也沒料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不但沒有害成黛玉,還將火引到自己頭上,真應了那句偷雞不成蝕把米。
賈雨村避開薛寶釵的目光,沉聲道:「既然有律法,今日之事,原是口舌之爭,來人,將薛氏拿住,打三十板子,以為薄懲!」
李明佑心中不滿,皺眉道:「這也算懲戒?未免太便宜薛氏了。」
賈雨村嚇得面無人色,忙要開口時,黛玉卻是淡淡道:「倒也罷了,說到底我不過是民女,薛氏卻是榮國府的二奶奶,若是懲罰得太重,賈大人必定為難,還是依賈大人之言吧。」
黛玉心中清楚,今日之事,雖然自己將話圓了過去,卻也全靠了李明佑、水溶在場,不然,自己哪裡會有辯解的機會?
今日之事,雖然自己不願意輕易罷休,但是,打三十大板,已經是不錯了。
畢竟,薛寶釵如今的身份,不是商女,而是榮國府的當家奶奶。倘若嚴懲了薛寶釵,卻是有些不妥。一來,賈雨村未必會答應;二來,若是太出格了,說不定會讓李明佑、水溶落個仗勢欺人的壞名聲。
雖然他們兩人,未必會懼怕閒話,但是,黛玉心中,卻是已經真真切切將他們當成朋友,自然不願意,兩人的名聲,受到一絲一毫的玷污。
為了一個薛寶釵,不值得。





041 因禍得福


一行人出了衙門,黛玉因道:「今兒個勞煩北王爺、世子了,實在感激不盡。可惜受兩位大恩,我卻無力報答。」
水溶擺手道:「姑娘說這話,就太見外了,方纔我在堂上說了,我視姑娘為好友,朋友之間,自是該如此相待的。」
李明佑接口道:「姑娘品性高潔,為姑娘出頭,我心甘情願。」說著微微一笑,旋即又道:「今天倒也罷了,姑娘放心,那不長眼的薛氏若是還敢使詭計,我一定讓她嘗嘗生死不如的滋味。」
彼時他言笑晏晏,眉眼間籠著一絲深深的柔情,與方才在堂上動手打人的模樣相比,簡直有天淵之別。
黛玉聽了,只能將感激之情暫且放下,明眸在兩人身上流轉,款款行了一禮,溫婉道:「時辰不早,我得回去了,兩位不必相送。」
水溶極力挽留,笑著道:「已經過了午時,回莊子的路程又遠,不如去北府暫住一晚,明兒個再回去吧。」
李明佑也忙搶上來,笑吟吟地道:「還是去東王府吧,我那裡一切都是妥當的,待明兒個我親自送姑娘回去。」
黛玉看著兩人,不由失笑道:「兩位都搶著邀請,我竟成香餑餑了。」頓了一頓,微斂了笑意道:「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這人性子清冷,還是呆在莊子裡自在些。」
水溶聽了這話,自是不願勉強,溫顏道:「既是這樣,就趁現在時辰還早,我陪姑娘回去吧。」
黛玉搖頭道:「王爺若是跑一趟,再回程時必定天都黑了,還是罷了,我自己走就行了。」朝兩人莞爾一笑,娓娓道:「本來答應了兩位,要親手做頓餃子宴,也被破壞了,倘若下次兩位有空了,再去我那莊子坐坐吧。」
水溶、李明佑聽了,都是喜不自勝,異口同聲地道:「姑娘肯下廚,我是一定要去的。」
寒暄了幾句,黛玉又行了一禮,方才在兩人的注視下,扶著雪雁款款上轎,啟程回莊。
水溶果然沒有食言,將周家莊的事情盡數報了上去,很快朝廷有了安撫之策,官府的人將周信傳了過去,給了些銀子和糧食,讓他安頓好災民,還說來年會免征兩年的稅,好使周家莊重新繁榮。
這消息,黛玉自是也知道的,很是為他們高興,但因如今天冷,便讓賈喜跟周信說了,還是暫且先這麼住著,一切所需之物依舊是自己出,候開了年再回周家村重建家園。
周信知道後,自是感激涕零,代全村的人謝了黛玉的恩德,也就應了黛玉的話,女眷和孩子依舊住在莊子裡,男丁則留在迦葉寺,待來年再做打算。
生活恢復成之前的平靜,春纖的病也慢慢痊癒,黛玉大是放心,還是如之前那般,守在莊子裡寸步不出,過自己的悠閒日子。
且說薛寶釵那邊,算盤本是打得叮噹響,沒料到中途殺出北靜王和李明佑,兩人還死死維護黛玉,不但令薛寶釵計策落空,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挨了三十大板,損失慘重。
那日她在堂上昏迷之後,賈雨村忌憚賈家,立刻讓人將她抬到後堂,延請大夫照料,待她醒轉後,方才讓人送回賈家。
賈家人接著一個血跡斑斑的當家奶奶,都是不敢相信,卻也只能先按捺住好奇驚愕,請大夫來看病,忙得不亦樂乎。
很快,薛寶釵挨板子的緣故就傳得闔府皆知,賈母、王夫人都氣得半死,竟不肯到寶釵的住處探望。
她們氣惱,並不是生氣寶釵算計黛玉,而是恨她不但沒辦好事,反而賠進去自己的名聲,辦事的手段太低劣了些。
至於寶玉那邊,剛養好了傷,就迎回一個血跡斑斑的夫人,心中自是不喜的,也沒進薛寶釵的房,而是與幾個如花似玉的通房恣意玩樂,快活得很。
薛寶釵忍住羞恥和氣惱,蜷縮在自己屋子裡養傷。
好在雖然賈府眾人都是冷淡的,薛姨媽那邊,卻是惦記著她這個女兒,親自過來看了幾次,又送了不少傷藥和補品。
寶釵養了十幾日,方才恢復元氣,這日便收拾妥當了,去給賈母和王夫人請安。
賈母心中雖然依舊有氣,但見她容色憔悴,到底有幾分憐憫,便道:「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該多養幾日再出來才是。」
王夫人接口道:「老太太這話很是,有什麼想吃想用的,只管打發丫頭跟我說就是。」
王夫人雖然深恨薛寶釵丟了臉,但一來,到底是自己妹妹的女兒,不好太刻薄;二來,薛寶釵養傷這些天,府裡的事情,都是王夫人料理,賠進去了不少銀子。王夫人無奈之下,又將心思投到薛寶釵身上,只盼著她能快些痊癒了,好接手自己的活計。
薛寶釵聽了兩人的話,不免又是羞愧又是感動,忙道:「勞老太太、太太惦記,我已經好多了。」她門牙被李明佑打落了兩隻,說起話來有些含糊,不似之前那般清楚,臉型也變了些,絲毫沒有之前的氣度。
王夫人聽得眼前一亮,笑著道:「既然你好了,明兒個就繼續理事吧。這些天我日日操勞,幾乎要得病了。」
薛寶釵聞言,心中雖然煩惱,卻不敢拒絕,只得諾諾道:「媳婦知道了。」
如今的她,是在衙門被打過板子的,名聲已經壞了,哪裡還敢肆意妄為?自然是王夫人說什麼,都要唯命是從的。
說了幾句閒話,賈母方問道:「你挨打的事兒,我也命人打聽了,說法竟是不一樣,既然你來了,還是自己解釋一番吧。」
薛寶釵只得忍著羞恥,將事情說了一遍。當然,她言語之間,自是粉飾了自身,一切過錯,都是推到了黛玉身上,責罵她是個狐媚子,勾引了水溶、李明佑,憑借下流手段令自己吃了虧。
賈母聽說水溶、李明佑百般護著黛玉,雖然震驚,卻還是保持著面上的平靜,王夫人卻是臉色大變,拂袖道:「真是可惡的賤人,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能令兩個身份尊貴的貴公子那般對她!」
薛寶釵見她生氣,不免火上澆油道:「本來媳婦的計劃是極好的,偏她有撐腰之人,到底沒成事。哎,這些天媳婦也想過了,那順天府奈何不了她,我們不如將此事跟元妃說了,讓她稟報給皇上,如何?」
王夫人心中有些意動,頷首道:「倒也可行,若是繼續耽擱下去,只怕那姓林的狐媚子將北王爺和平王世子勾得更深,到時候,可就沒法子對付她了。」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賈母聽她們說得火熱,皺眉道:「你們婆媳是傻了不成?一來,后妃不能干政,二來,周家村的事情,北王爺已經上報了,若是將事情告訴元妃,就算娘娘肯告到皇上那裡,到時候,皇上必定會傳北王爺問話,到時候豈不前功盡棄?何況,說到底,林丫頭的確是在做善事,想以此事陷害她,哪裡行得通?還是趁早打消了念頭,等以後有了機會再說吧。」
王夫人、薛寶釵聽了賈母的分析,雖然都是心有不甘,卻也知道賈母的話是極有道理的,只得悻悻應了,不敢再說憑此事陷害黛玉的話,只在心中默默思量,以後一定要再尋機會,令黛玉再也不能翻身。
很快就到了年底,賈喜早帶人進城,大包小包置辦了不少年貨,婦人們則忙著把居室打掃一新,滿莊子都喜氣洋洋的。
莊子上的孩子與周家村的孩子混熟後,每天在莊子裡跑動打鬧,平添了幾分生機。
很快臨近年關,水溶打發人送來了極豐厚的年禮,李明佑那邊,卻是並無動靜。
黛玉素來不慣料理這些瑣事,只讓賈喜打點了兩份一模一樣的年禮,一份回送給北府,一份送到東平王府,倒是不偏不倚。
這天是除夕,黛玉梳洗了,正用早膳時,春纖笑嘻嘻跑進來道:「明兒個就過年了,姑娘可得賞我個大紅包才行。」
雪雁點著她的額頭,佯怒道:「你這丫頭,竟敢敲詐到姑娘頭上,膽子可真大。」
春纖看出她在玩笑,自是不懼,笑吟吟地道:「姑娘是最寵我的,自不會跟我計較,何況,賞紅包是慣例,難不成,姐姐竟是不要的?」
雪雁呸了一聲,道:「小財迷,你放心,紅包自然是有的。」說著頓了一下,又取笑道:「你這般愛財,我教你個巧法兒,快些找個夫君,姑娘自是會給你備份厚厚的嫁妝,風風光光送你出嫁。」
春纖聽了這話,自是羞紅了臉,跺著腳要去撕雪雁的嘴。
黛玉含笑看著兩人打鬧,並沒有阻止,反而還很開心。
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是她一直盼望的,之前在賈家時,別說這般打鬧,就是大聲說話,也是不曾有過的。
在很多人眼裡,黛玉如今的日子,是很平淡的,但在她自己看來,卻是極美好的。
候她們安靜下來,黛玉方才道:「放心,你們跟著我,累了一年,明兒個自然是重重有賞的。」笑了兩聲,凝視著雪雁,款款道:「昨兒個我打發你去迦葉寺瞧環兒,因你回來得晚,並沒有讓你來回話。你快給我說說,環兒那邊到底怎麼樣了?」
雪雁笑著道:「姑娘放心,環三爺好得很,讓我帶了話,說是姑娘屢次給他帶東西,他的日子,比在賈府時強了好多,待到了正月,一定親自來道謝。」頓了一頓,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接著轉了話頭道:「環三爺悄悄告訴我,自從他來了迦葉寺,賈家那邊,竟沒一個人來探望,連如今到了年關,也沒人探望,可見賈府那邊,真是些薄情的。」
黛玉淡淡笑道:「那些人的品性,我是早知的,一點都不意外。」
主僕三人正說著話,突然秋兒進來道:「姑娘,世子來了。」
黛玉不由一怔,這樣喜慶的日子,李明佑怎麼會來?
雖然有些吃驚,但心裡還是鎮定的,黛玉便讓秋兒將人請到廂房坐下,自己則收拾一番,方才出來見客。
李明佑端坐在椅子上喝茶,目光落在款款行來的佳人身上,心神不由有片刻的迷失。
但見她穿著藕荷色的小襖,身下是鳳錦百褶裙,裙上用彩線勾勒出一枝蜿蜒的梅枝,繡著點點梅花,隨著她的舉動緩緩飄動,彷彿有暗香襲來。
容顏絕色,彷彿不問俗事的花仙,渾身上下,皆是動人的空靈,明眸流轉間,如玉般溫潤清純,帶著沁入骨髓的輕風雲淡。
這等女子,唯有四字,方可形容。
風華絕代。
李明佑呆呆看著她,直到此時,方才發現,自己對她的相思,到底有多深。
黛玉見他在發愣,心中自是奇怪,輕咳了一聲,微笑道:「世子一大早過來,竟是為了看著我發呆嗎?」
李明佑這才回神,連忙抿了兩口茶,平復了心情,方才道:「瞧林姑娘這話說的,若是沒有正經事,便不能來看看林姑娘了嗎?」
黛玉微笑道:「世子何必明知故問?世子明明知道,你要來,我這裡是隨時歡迎的。」
李明佑聞言自是眉開眼笑,寒暄了幾句,方才正色道:「今兒個我倒是有正經事呢,我是來給姑娘送年禮的。」
黛玉不由一怔,款款道:「世子有這個心,我很感激,只是送東西卻是不必,我這裡什麼都是齊全的,世子就算給了,我也用不著。」
李明佑臉上露出神秘的神色,搖頭道:「我送的這個,乃是獨一無二的,林姑娘必須得收了,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黛玉自是不解,凝眸看著他,目光中透出詢問之意。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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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除夕溫情
更新時間:2013-6-22 1703 本章字數

李明佑聽得黛玉終於鬆口,心中自是雀躍,微笑道:「既然林姑娘應了,就在這裡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將宣旨的太監請進來。」
  黛玉點頭應了,李明佑便拱一拱手,起身自去了。
  過了一會兒,李明佑陪著一個身穿油綠色宦官服飾的內侍走了進來,黛玉便上前見禮,又讓雪雁奉茶。
  傳旨的太監叫夏青,進來後一雙眼睛落在黛玉身上,見她衣飾尋常,容貌卻出眾,渾身上下,更有一股脫俗的書卷味兒,不禁暗自讚歎,品格如此出眾,心地又善良,實在不枉了平王世子百般懇求,為她求得郡主身份。
  他心中默默思量,微笑道:「姑娘不必忙活了,還是先宣旨意吧。」說著,果然展開手中的金軸,念了起來。
  一般的旨意,都是文縐縐的,這次的也不例外,先是稱讚了一番黛玉的父親林如海品行高潔,之後再誇黛玉以弱女之身,一力接濟周家莊的災民,有先父之風,故而特意下旨,賜黛玉郡主身份,定封號為「貞淑」。
  眾人都跪聽了,夏公公讀完了聖旨,將金軸遞給黛玉,笑吟吟地道:「恭喜林郡主,這旨意可要拿好了。」
  黛玉伸手恭謹接了,心中猶有身在夢中之感。
  孑然一身,在賈府寄居了十多年,之後百般設法,終於是如願脫離賈家,到這莊子幽居。
  身雖然遠離了侯門,風波卻是從沒有停歇。縱然自己並不懼怕,但總是這般風雨飄搖,心裡到底還是不舒服的。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在今日徹底改變。
  手中這道旨意,將會使自己今後的日子,變得截然不同。
  一個郡主的身份,就算自己不過是孤女,今後任何人想設計自己,也是要先掂量掂量的。
  她心中柔腸百轉,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情緒,溫婉道:「大冷的天,公公快坐下喝杯茶吧。」一面讓茶,一面回首看著雪雁,使了個眼色。
  內侍出來傳旨,向來都是要給賞銀的,黛玉雖然不喜周旋,卻並非不懂世俗之人。
  雪雁跟著她日久,自是有默契的,見狀自是明白,忙悄悄退出去,找了個荷包裝了一百兩銀子,這才轉身回來,遞給黛玉。
  黛玉便看著夏公公,含笑道:「辛苦公公跑這一趟了,一點小意思,還望公公不要嫌棄。」
  夏公公見了,心中自是滿意,伸手接了銀子,眉開眼笑道:「世子在此,本是不該收的,但姑娘獲封郡主,實在是天大的喜事,奴才就領了郡主的恩賜,也好沾沾喜氣兒。」說著,轉頭看向李明佑,轉了話頭道:「說到辛苦,奴才哪裡能和世子相提並論?奴才說一句不該說的,郡主的善心雖然難得,但沒有世子從中幫忙,郡主只怕拿不到手中的旨意。」
  黛玉頷首,心中明白他說的是實話,說到底,自己做的善事,雖然助了人,但實在算不得什麼。
  自己能拿到這樣的旨意,李明佑必定是出了大力的。
  正沉吟著,一旁的李明佑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道:「夏公公言重了,都是因為林郡主自身品行好,才能有此善報,至於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話兒罷了。」
  夏公公聽他說得這樣平淡,心中有些錯愕,卻沒有說下去,只是起身道:「今日多謝林郡主盛情款待,時辰不早,宮裡還有事情等奴才打點,奴才這就告辭了。」
  黛玉忙起身道:「公公請留步,我有幾句話想說。」
  夏公公忙問是何事,黛玉盈盈而立,聲音溫婉從容:「我雖是閨閣女子,卻也知道一旦郡主有了封號,不但要建府邸,還會有封地。我不過是做了點善事,能得郡主的封號,已經是天大的恩賜,還望公公回去之後,回復皇上,能得一道旨意,我已是千恩萬謝,至於其他,實在是受不起。」
  聞言李明佑雖然有些訝然,卻在意料之中,自與黛玉相識以來,他對黛玉的性格有較深的瞭解,知道眼前的女子,並不在乎那些名利之物,純淨得,彷彿空谷幽蘭一般。
  這樣的性情,讓人無法不驚歎。
  畢竟,黛玉可是在侯門呆了十多年,照道理,那些地方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是日日層出不窮的。
  在那種地方浸潤了那麼久,卻依舊能有一顆單純善良的心,美好得讓人不敢相信。
  如此人物,方才配得上出淤泥而不染的讚譽。
  而黛玉本身,恰也似一株青蓮,雖然歷經風雨,卻有赤子之心。
  夏公公卻一臉震驚,尋常之人,巴不得皇上多給賞賜,眼前這女子,卻是要將到手的好處推出去,這般獨特性情,實在是聞所未聞。
  他沉吟了一會兒,抬首道:「郡主可是想清楚了?須知道,郡主的品級可不低,賜下來的府邸,比郡主如今的住處,要精緻好多倍。至於封地,更是可觀,一年能有不少入賬。」
  夏公公原也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但眼前這女孩,眼眸清澈如水,讓他不知不覺生出好感,加上見李明佑對她特別,這才破了例,好心開口提醒。
  黛玉卻是依舊淡然如菊,溫婉道:「公公好意提醒,我很是感激,但我身無寸功,實在受不起太多的賞賜,還請公公代為致意。」
  李明佑接口道:「林郡主為人,素來是心口如一,她既如此說了,公公回去照回就是。」
  夏公公聞言,這才點頭應了,不免又在心中稱讚黛玉品行高潔,感歎了一會兒,方告辭離去。
  待他去後,黛玉凝眸看著李明佑,眼睛一眨也不眨,透出專注之意。
  李明佑見狀,自是一臉錯愕,卻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回望著她,唇角笑意淺淡溫潤。
  此時萬籟俱寂,四目相對的瞬間,彷彿聽得流年緩緩掠過,帶起漣漪無數。
  過了好一會兒,李明佑方開口道:「林姑娘做什麼這樣看著我?」伸手捂著臉,做出一個嬌羞的姿勢,捏著聲音道:「林姑娘這樣,人家會臉紅的。」
  堂堂一個世子,卻做出閨閣女子的嬌羞之態,黛玉一個沒忍住,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手中的茶水盡數撒落。
  守在一旁的雪雁、春纖見了李明佑的神態,也忘記規矩,笑得前仰後合。
  黛玉的性情,本是高潔中帶著些許清冷,素來是笑不露齒的。
  這樣自在開懷的笑,在黛玉的生命中,是很少有過的。
  她樂了好一會兒,方才嗔了李明佑一眼,清清嗓音道:「世子裝女子可真像,世子這模樣,若是叫其他人見了,必定個個樂不可支。」
  李明佑定定看著她,笑著道:「我本事可多著呢,難得姑娘喜歡看,能逗紅顏一笑,裝女子算不得什麼。」言罷,竟朝黛玉眨眼,竟是在模仿女子拋媚眼的神氣。
  黛玉不免又笑起來,待平靜下來,方才正色道:「我盯著世子看,是因為世子屢次幫我,為我奔波出力,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哎,雖然我知道,世子是不圖回報的,我這裡也沒有能報答世子的東西,但這心裡,始終是難以平靜。」
  李明佑眸光熠熠,含著一句話,很想回道:「誰說你沒有能報答我的東西?你若願意,把你的心給我,如何?」
  他心中的念頭強烈,但話到唇邊,卻吐不出來。
  少年情懷,初次動心,在心儀之人面前,難免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就算心中的愛意再濃烈,眼中的柔情再深沉,就是說不出來。
  李明佑活了這麼多年,這樣的感覺,還是初次領會。
  他將心中的話強壓下去,慢慢平復了心情,微笑道:「自從見了姑娘,我便覺得,姑娘是個特別的女子,能為姑娘出力,是我的榮幸。」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眸中浮現出一抹狡黠,旋即道:「姑娘若是想報答我,不如給我包一頓餃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驚愕道:「小事一樁,我自是願意的,但今兒個乃是除夕,按理是應回家團聚的,世子在我這裡逗留,只怕不妥當呢。」
  李明佑擺擺手,滿不在乎地道:「我是自由身,想在哪裡都是隨自己的心,連父王都不管我,沒事的。」抬眸看著黛玉,露出嚮往的神色,笑著道:「能得姑娘留飯,是我的榮幸,至於府裡的家宴,晚上才會開的。」
  黛玉聽了這話,便沒有再勸,只是溫婉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多話了,還請世子稍等,我出去準備一番,一定讓世子吃上餃子。」
  唇邊沁出一點微笑,聲音嬌柔如春水:「不過,我可是要提醒世子一聲,自從來了莊子,我才開始學廚,若是東西做得不好吃,還請世子多多包涵。」
  李明佑笑道:「姑娘蕙質蘭心,我很相信,姑娘這樣的女子,做出來的東西,一定是美味。」
  黛玉瞪他一眼,沉吟道:「世子說這話,竟是在激將了,哎,還是讓黃嬤嬤做,來個李代桃僵吧。」
  李明佑忙道:「那可不成,你可是親口應了,給我包餃子的,若是反悔,豈不言而無信?」




043 靜夜探訪


黛玉聽得李明佑執意要留在莊子裡吃餃子,不由得失笑,莞爾道:「以世子的身份,什麼樣的山珍海味沒吃過,如今竟這般饞餃子,若是讓人看見了,必定會當成笑話。」
黛玉自來了莊子,心情開朗了很多,加上與李明佑熟悉之後,言辭之間,少了悲秋傷月,多了絲絲少女的嬌俏。
李明佑面不改色,微笑道:「有什麼好笑話的?能吃上仙子一般的女子做的東西,只怕人人都是要羨慕的。」
聞言黛玉不免臉頰微紅,嗔道:「剛正經了一會兒,竟油嘴滑舌起來,我不跟你扯了,先失陪一會兒。」說著,便讓春纖留下來伺候,自己則帶著雪雁,轉身到廚房忙活。
黃嬤嬤是做菜高手,在她的指點下,黛玉順利做好了餃子,雪雁忙用托盤裝了,陪著黛玉送到廂房。
李明佑看時,見托盤裡放著一個定窯白瓷碟,裡面擺著已經煮熟的元寶形的餃子,旁邊擱著一碗清澈的雞湯,另有一小盤蒜泥、香醋、麻油拌成的調味碟。
是極尋常的家常之物,卻香氣氤氳,比御廚做出來的山珍海味還要誘人一些。
李明佑含著淺笑,拿起筷子,開始吃生平最美味的一頓餃子。
窗外寒風陣陣,李明佑卻覺得溫暖如春,可口的香菇豬肉餃子吃在嘴裡,甜在心頭。
他很快吃完餃子,仰頭看著黛玉,軒眉道:「姑娘的手藝真不錯,還有嗎?我還想吃一碟。」
黛玉錯愕道:「我做的份量可不少,竟還不夠嗎?」凝眸看著李明佑,溫聲道:「雖然是冬日,但吃多了會積食的,不如還是罷了,世子喜歡吃,我以後再做,也就是了。」
李明佑聞言撇嘴,因知道黛玉是好意,便沒有反對,只是悻悻點頭道:「既然姑娘這麼說,這次就罷了。」
黛玉輕輕一笑,看著他道:「世子送的年禮,實在貴重,我感激不盡。今天是除夕,我就不留世子了,路上小心些。」
李明佑雖然不捨,但到底是新年,不好在這裡耽擱,便點頭應了,凝眸深深看了她幾眼,方才起身去了。
候他去後,雪雁、春纖一起湧到黛玉面前道喜,雪雁喜盈盈地道:「沒想到竟能接到這樣的旨意,哼,賈家那些人,一天到晚諷刺姑娘是孤女,如今姑娘成了郡主,看他們還敢不敢說嘴。」
春纖喜極而泣,也道:「正是這話呢,有了這身份,他們若是還敢來害姑娘,就忒大膽了。」
黛玉素來淡泊,本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但見她們開心,便也笑道:「這些日子讓你們跟著提心吊膽,我實在過意不去,如今得了這身份,也算是件喜事。」
主僕三人言笑晏晏,這道旨意,給新年平添了一番喜慶。
過了下午,天氣突變,紛紛揚揚,竟下起雪來。黛玉不免慶幸,幸虧勸李明佑走了,若是晚些再走,遇上這樣的雪天,滋味必定不好受。
這時,黛玉已經是郡主的身份早傳遍了整個莊子,大家都湧到賈喜那裡,說是要來給黛玉道喜。
賈喜卻有些瞭解黛玉的性情,知道她素愛清淨,便一個個勸道,還是等明兒個一早再去叩頭,免得打擾黛玉。
眾人對賈喜是信服的,也就點頭應了,因此黛玉的住處倒是依舊幽靜,並沒有人來打擾。
因今天是舊年的最後一天,按照規矩,是要祭祖的,但如今黛玉孤身住在京城,只能在家裡供了香案,祭拜了父母,灑了一番淚。
雪雁、春纖見她哭泣,忙一起上來勸解,笑著道:「黃嬤嬤已經將晚膳備好了,姑娘勞累了一天,該吃飯了。」
黛玉點頭應了,三人一起進了黛玉素日用膳之處。
為了今日的晚膳,黃嬤嬤帶著兩個小丫頭,在廚房忙了一下午,如今端上桌來,果然不負眾望。
年前賈喜進城置辦了不少年貨,加上北府又送了些東西來,材料甚是豐富。
黃嬤嬤在這裡做了一個多月的飯,對黛玉的口味很是瞭解,端上來的東西都是清淡潔淨的,葷的有清蒸全魚、胭脂鵝肝、鹵雞脯、糟鵪鶉、排骨燉藕,素的則是素什錦、脆醃黃瓜、香熏蘿蔔、梅花豆腐、清炒白菜,另外配了四樣點心,菜餚擺了滿滿一桌子。
黛玉看看菜式,讚道:「很精緻,黃嬤嬤必定很下了一番功夫。」說著轉首看著雪雁、春纖,溫婉道:「我一個人吃,太冷清了,你們兩個都坐下,一起吃熱鬧些。」
雪雁忙擺手道:「這可不合規矩,更何況,姑娘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同,我更不敢放肆了。」
黛玉溫顏道:「在我心裡,你們並不是丫鬟,而是我的姐妹,一起坐著吃頓飯,有什麼不能的?」凝眸看著兩人,佯怒道:「素日裡你們都是極聽我的話,怎麼今兒個我說話,你們竟不放在心上?」
雪雁聞言,便沒有再推辭,只是笑道:「姑娘素來心口如一,既如此,我與春纖就僭越一回吧。」說著,便拉著春纖,兩人斜簽著身子坐了下來。
黛玉素來吃得少,如今有兩人陪著,倒是有了些胃口,吃了幾筷子白菜,又讓雪雁盛了一碗排骨藕湯,慢慢喝了起來。
一碗湯喝完,黛玉微微瞇眼,滿足地道:「這樣的冬天,竟能吃到白菜和藕,實在讓人歡喜。」
雪雁微笑道:「這樣的時節,這些東西,有錢也是買不著的。多虧北府送了來,如今姑娘喜歡,也不枉北王爺一番心思。」
黛玉聽了,心中湧過一抹觸動,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總是這般默默用心,彷彿春風一般,讓人覺得身和心都是暖的。
吃過晚飯,自有小丫頭上來收拾,黛玉讓眾人收拾妥當後,各自回家,自己則帶了雪雁、春纖,三人到主屋裡守歲。
此時已經是入夜時分,屋外暮色沉沉,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清,只聽得
屋裡卻是暖融融的,爐子燃得旺旺的,一絲冷氣也無,香爐裡熏著上好的香料,香氣清幽淡雅,格外好聞。小几上放著黃嬤嬤早備了幾樣點心,另有一碟五香瓜子,一壺香茗。
黛玉讓雪雁、春纖都坐了,三人談天說地,雪雁、春纖都很興奮,不停說著黛玉有了郡主的身份,以後的日子必定是極美好的。
黛玉見她們談得開心,也就由著兩人,捧著香茗笑吟吟聽著。
閒聊了好一會兒,春纖方才起身道:「已經夜深了,我該回去了,姑娘早些歇息了吧。雖說今兒個要守歲,卻也不過是應景罷了,姑娘身子弱,勞累不得的。」
黛玉頷首道:「知道了,你既要回去,我與雪雁一起送你吧。」
春纖擺手道:「這可不敢當,姑娘還是自己歇著,我自己出去就行。」
黛玉起身穿斗篷,堅決道:「只是送出院子,幾步路而已,不會礙事的。」
她這般堅持,春纖也就應了,雪雁忙將燈籠遞給春纖拿了,自己來扶黛玉。
三人逶迤著出了屋子,迎面一陣寒風吹來,夾雜著絲絲雪花,寒意逼人,鞋子踩在雪地裡,嘎吱作響。
行到院門口,春纖抖抖索索開了門,突地透過門板上的寬縫,瞥見有個黑影正站在院子外不遠處,不由嚇了一跳,「啊」了一聲大叫起來。
走在後面的黛玉、雪雁大吃一驚,黛玉略微定神,隨著春纖的目光看過去,卻是一下子怔住了。
只見院子外站著一個男子,藉著春纖手中的燈籠,黛玉看清那人長衣翩躚,負手而立,身形俊朗如青松一般,居然是北靜王水溶。
此刻他肩領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也不知在此處站了多久了。
黛玉心中不免訝然,扶著雪雁靜靜站著,怔怔地望著院外的水溶,有些不知所措。
自從到了年底,水溶便忙得分不開身,有心來瞧瞧黛玉,卻一直找不到時間。
挨到今日,白日裡忙著打點朝堂上的事情,晚上在宮裡飲宴,便是聽說了因為李明佑請旨,黛玉已經受封為郡主的消息。
水溶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便在宴席上多喝了幾杯,回府時心煩氣躁,便將侍從都遣了回府,自己則獨自騎著馬,悄悄出了城。
因是除夕,道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水溶打馬狂奔,面上沾了不少雪花,冰涼刺骨。水溶卻是不管不顧,依舊往黛玉的莊子直奔而來。
待到他酒醒,這才發現自己的失常,忙勒馬停住,卻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到了莊子門口。
他心中知道,自己深夜到訪,黛玉是一定不會見的,便沒有敲門。
雖然知道黛玉不會相見,但水溶心中實在不捨,便在田莊門口徘徊,不肯離去。
過了好一會兒,水溶心中實在相思難耐,咬咬牙,將馬繫在莊子門口的一株大樹下,自己則跳牆進了莊子,直奔黛玉的住處。
他運氣倒也不錯,很順利來到黛玉的院子外,卻見門扉緊閉,只隱隱聽到裡面傳來陣陣談笑聲,雖然聽不清楚,水溶心中卻很滿足,一時竟有些癡了,心神都到了遠方一般。
此刻突然見黛玉走出來,水溶吃驚之餘,不免有些臉紅,朝黛玉拱了拱手,卻沒有說話。
黛玉一時也不知所措,咳了一聲,才道:「雖然不知王爺怎麼會來這裡,但既然來了,還請進來喝杯茶,免得凍壞了。」
水溶聞言喜笑顏開,忙應道:「多謝姑娘相留,溶感激不盡。」
黛玉便讓春纖先回去,自己扶著雪雁,將水溶讓進廂房。
進了屋,水溶自己脫了毛氅,方才落座。他身子素來硬朗,但因在雪地裡站得久了,渾身都散發著寒氣,屋內暖氣襲來,熱乎乎的感覺讓他舒服得喟歎了一聲。





044 新的開始


黛玉將水溶讓進房,忙讓雪雁將火爐撥旺,再將點心、熱茶拿來,以讓水溶驅寒。
雖然靜夜將他請進來,不合乎禮儀,但一來,這個冷的天,人既然來了,自然不能置之不管。二來,水溶是謙謙君子,黛玉對他,是極信任的。
忙活了一番後,黛玉方注視著水溶,問道:「已經很晚了,王爺怎麼來了?」
水溶手中捧著茶杯,喝了幾口,覺得身心都溫暖過來,盯著黛玉的目光自有柔情流轉,卻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他才微微軒眉,溫聲道:「剛得了消息,知道姑娘如今已經是郡主,便特意來為姑娘賀喜。」
因是從宮宴上直接來的,他穿著一身紫色錦緞長袍,繡著日月五色錦雲圖樣,頭戴青玉高冠,劍眉入鬢,英姿俊雅,此刻含著笑容,翩翩如玉,耀人眼目。
黛玉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轉須臾,方才道:「多謝王爺惦記,只是我有些不解,王爺是怎麼進來的?」
雖然黛玉曾經向賈喜提過,若是水溶、李明佑來訪,不必阻攔,但向來兩人進來時,都是有丫鬟引進來的,這次水溶卻是獨自站在院外,黛玉心中自是疑惑,故而有此一問。
水溶臉上浮現出一抹暗紅,有些不知所措。
此刻,他再不是在朝堂上侃侃而談的王爺,再不是溫潤如玉、名動天下的貴胄,在心儀的女子面前,他不過是個尋常男子。
水溶默了許久,才道:「還請林郡主見諒,我喝多了酒,當了一回登徒子。」
黛玉聞言,看向他的目光中透出無法思議之色,卻又不得不信,也默了一會兒,才吶吶道:「這樣冷的天,王爺在雪地也不知站了多久,必定受了不少苦楚。」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關切地道:「此刻我這裡做飯的嬤嬤已經回去了,不過廚房裡還有些雞湯,不如我讓雪雁做碗雞湯麵條,王爺趁熱吃了,也好驅寒,如何?」
水溶聞言自是感激,點頭道:「多謝姑娘好意,如此,便勞煩姑娘了。」
黛玉微笑道:「比起王爺幫我的,實在算不得什麼。」說著,便轉首看著雪雁,輕輕揮手示意。
雪雁見了自是明白,忙欠身應了,行了一禮下去打點。
這裡水溶瞧著黛玉,看了良久,方才道:「我得了消息,今日是明佑帶人過來宣旨的,是也不是?」
黛玉並不忌諱,頷首道:「此事的確是世子從中出力,才能有這樣的旨意。」說著歎了一口氣,有些感慨地道:「當初我與世子相見時,還罵他是登徒子,沒想到世事變幻,竟一而再再而三得他相護,受他大恩,也不知何時何日方才能夠回報。」
水溶聽出她言語中只要感激,並沒有別的意思,煩亂的心登時安定了許多。
他沉吟了一會兒,安慰道:「明佑為人是極仗義的,行事不須回報,姑娘不必不安。」
黛玉歎道:「他施恩不望報,我豈會不知?只是到底是受了大恩,每每想起來,心中總是不舒服。」
正說著話,雪雁已經端著托盤進來,上面擱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香氣撲鼻而來,聞著就讓人垂涎。
黛玉便止住話頭,微笑道:「面已經做好,有些簡陋,王爺將就著吃一些吧。」
水溶忙道了謝,依言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一碗麵條吃完,水溶渾身都暖和過來,雖然百般不願離開,卻又無可奈何。
他沉沉歎了一口氣,方起身拱手,向黛玉道:「今日打擾姑娘,實在不安,溶這就告辭,以免影響姑娘清譽。」
黛玉看他一眼,問道:「王爺是坐車還是騎馬來的?」
水溶如實道:「是獨自騎馬來的。」
黛玉沉吟須臾,貝齒在紅唇上輕輕一咬,不忍地道:「這樣黑的天,又下著雪,王爺若是回去,必定是極難受的。罷了,下雪天,天留人,人豈能不留?還是委屈王爺在此屈就一晚,明兒個再走吧。」
水溶聽說她肯相留,不由又驚又喜,感激之餘,心中也多了一絲感慨。
他很明白,眼前這女子,如此放心留自己住下,不僅是相信自己,還因為她心思單純,將朋友看得比規矩重要。
如此女子,實在絕世僅有。
他心中沉吟,拱手道:「多謝姑娘好意,溶感激不盡。」
按照規矩,新年是要免朝三天的,因此就算住在郊外,也是無礙的。
黛玉聽他應了,便道:「我這裡有些不方便,只能委屈王爺,去管家的院子暫住。我讓雪雁帶你過去,讓管家打點,至於王爺那馬,也讓賈管家派人牽進來照料,不知王爺是否介意?」
水溶忙道:「姑娘安排得很妥當,溶很感激,一切聽從姑娘的意思。」
黛玉聽了,便朝雪雁招手,低低囑咐了幾聲,便讓雪雁領著水溶,去找賈喜打點,自己則起身回房。
雪雁去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回來道:「賈管家很用心,已經按姑娘的意思辦好了,如今王爺已經歇下,我也跟春纖說了,讓她明天起早些,去伺候王爺梳洗,姑娘不必擔心。」
黛玉點頭,微笑道:「你辦得很妥當,既如此,我們也歇了吧。」
雖然按規矩是要守歲的,但黛玉身子嬌弱,熬不住也就不願強撐。
雪雁應了,伺候黛玉寬衣歇息,自己則在窗下的小塌上歇下守夜。
舊年的最後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到了次日,卻是雪雁先醒,見黛玉依舊在安睡,便沒有打擾,披衣起來,便到廚房燒水,免得黛玉醒來後忙不過來。
此時雪已經停了,窗外白茫茫一片,雪雁卻無心賞雪景,只顧著拿柴生火。
正忙活著,做飯的黃嬤嬤走了進來,見狀咦了一聲,奇道:「雪雁姑娘起得倒早,怎麼做起廚房的活兒了?」
雪雁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這樣冷的天,嬤嬤怎麼一大早就過來了?」
黃嬤嬤噙著感激的笑容,答道:「姑娘對我這老婆子百般照顧,人又善心,能伺候姑娘是我的福分,如今她又是郡主,我這老婆子自是不敢怠慢。」
雪雁聽了,很是感慨她如此懂規矩,笑著道:「黃嬤嬤倒是個好的,待會兒我去回了姑娘,給嬤嬤討份厚賞。」
黃嬤嬤擺手道:「能跟著姑娘,我這老婆子已是心滿意足,不需要什麼賞賜。」朝雪雁和善一笑,接著道:「雪雁姑娘是做細活的,還是去伺候姑娘吧,至於廚房的事情,留給我這老婆子就是了。」
雪雁見她說得真誠,便沒有推辭,點頭應下來,轉身回了房。
這時黛玉已經醒轉,雪雁忙走上去,伺候黛玉梳洗了,換上早已經備好的新衣服。
打點妥當後,黛玉對鏡看時,見自己臉上妝容清減,不過淡掃娥眉,微點絳唇,至於頭髮,則梳成靈蛇髻,用了一支七寶珠釵壓發,珠釵嵌了一枚碩大的熠熠明珠,很是華美,另有幾朵茉莉花型的珠釵做點綴,清爽中不失華貴。
至於身上的衣衫,是雪雁、春纖自己用手做的,用的是北府送過來的雲錦,做成宮裝樣式。衣服裁剪得很好,用七彩絲線繡了些蘭花,別緻而清新。
黛玉心中很滿意,雖然是新年,雪雁依舊是依了自己的性子,並沒有勉強自己濃妝艷抹,可見是個貼心的。
一時雪雁自己也換了衣服,正要說話時,卻聽得莊子四處響起鞭炮聲,孩子們的笑聲穿過重重院落,順著冬日的風傳過來,給寒冷的冬日平添了一番喜慶。
雪雁不由笑道:「這些孩子真跟猴子似的,起得這樣早,還這麼愛鬧。」
黛玉寬容微笑,溫婉道:「過年嘛,難得他們高興,且由著他們,聽著他們這樣歡笑,我也是歡喜的。」
兩人閒聊了幾句,有腳步聲傳來,卻是賈喜在窗下道:「姑娘如今已經是郡主的身份,給姑娘道喜了。」
雖然隔著窗子,黛玉也知賈喜在行禮,微笑道:「賈管家不必多禮了。」接過雪雁遞過來的溫水,抿了一口,問道:「北王爺還好吧?」
賈喜忙回道:「姑娘放心,剛才奴才親自去瞧過王爺,王爺說他休息得很好,如今春纖正在那裡伺候,一切都是妥當的。」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莊子裡的人知道姑娘成了郡主,昨天就嚷著要來給姑娘道喜,不知姑娘是否願意見他們?」
黛玉沉吟道:「我是不在乎那些俗禮的,何況,雖然他們是一番好意,但這樣冷的天,跑來跑去實在難受,還是免了吧。」笑了一笑,接著道:「難得他們有心,我這裡備了些銀子,還請賈伯伯打點一下,每人分一兩銀子。住在周家村的那些人,也不要落下。」
自黛玉來了這裡,賈喜向來是唯命是從,如今黛玉是郡主的身份,更是百般順從,聞言頷首道:「既如此,奴才自去打點,也就是了。」
黛玉笑道:「如此,就勞煩賈伯伯了。」好言安撫了幾句,便讓雪雁將銀子送出去,交給賈喜。
賈喜連忙接了,說了幾句閒話,方才行禮退了出去。
候他去後,黛玉便向雪雁道:「我這院子裡的黃嬤嬤和幾個丫鬟,勞累了她們幾個月,你且備幾個紅包,待會兒發下去。還有你和春纖,紅包是要加厚的,可別忘了。」
雪雁玩笑道:「姑娘將這事交給我辦,不怕我貪墨嗎?」
黛玉莞爾道:「你若是真貪了,那你就不是雪雁了。」
兩人說笑了一陣,雪雁將早膳端來,伺候黛玉用飯。
過了一時,春纖笑吟吟走進來,先向黛玉行禮道喜,之後方道:「王爺已經在我們那邊用了早膳,說是要來見姑娘,我將他帶到廂房了。」
黛玉輕輕頷首,道:「想必是要辭行,我去看看他。」說著,便攜了雪雁和春纖,款款去了廂房。
水溶正坐在窗下喝茶,見她進來,起身笑道:「林姑娘,新年好。」
黛玉溫婉行禮,淡淡笑道:「昨晚委屈王爺了。」
水溶忙搖頭道:「姑娘說這話,可就太客氣了,昨晚溶冒昧打擾,姑娘還肯相留,溶實在感激。」
閒談了幾句,黛玉方道:「昨晚王爺一夜未歸,府裡的人必定是極惦記的,如今雪已經停了,不如王爺趁早回去,免得他們擔心。」
水溶深深看著她,雖然不捨,卻知不宜再留,便頷首道:「姑娘這話很是,溶告辭了。」說著,便站起身來,向黛玉拱手示意。
黛玉連忙回禮,扶著雪雁,親自將他送出廂房。
一行人正要出院時,突然聽得有腳步聲漸漸行來,眾人抬頭看時,卻見李明佑迎面而來,一身寶藍色裘衣,笑容滿面,精神奕奕。
眾人都吃了一驚,黛玉失聲道:「怎麼一大早的,世子就來了?」
李明佑正要答時,卻看見了他身旁的水溶,登時臉色變幻,連眼神也奇異起來。
他愣了須臾,才道:「怎麼北王爺竟在這裡?是一早就來的,還是,昨晚就來了?」說到最後時,連語調竟也變了。
黛玉見了他的神色,聽了他的話,不知怎的,心中很是不舒服,賭氣道:「世子這是什麼語氣?難不成,在世子眼中,我竟是不知廉恥之人嗎?」
她說這話時,臉氣得漲紅,落在眾人眼中,彷彿璀璨飛霞,桃花始開一般。
事關黛玉清譽,水溶忙走上來,正要解釋時,李明佑卻先開口道:「姑娘的為人,我豈會不知?是我一時發了昏,說錯了話,林姑娘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他一大早帶了幾個侍衛,騎馬狂奔了一個多時辰,一路上只想著與黛玉相見後的情形,不想進了莊子,竟遇上這樣的事情。
他一時頭腦發漲,幾乎失去理智,這才會說出失禮的話,雖然有些莽撞,卻也是情有可原。
其實他話剛出口,心中已經後悔了,此刻見黛玉氣得滿臉通紅,更是過意不去,因此不待黛玉解釋,便自己先認了錯,只盼黛玉不要跟自己計較。
黛玉聽出他言語中的真誠,但想到之前的話,心中依舊覺得委屈,便哼了一聲,別過臉不肯說話。
見氣氛凝滯,水溶忙道:「世子千萬不要誤會,昨天我臨時起意,過來探望林姑娘,因天色晚了,又下了雪,林姑娘這才留下我,將我安置在管家的住處。」
李明佑卻不看水溶,也沒有答水溶的話,只是定定看著黛玉,眸光溫柔,口中道:「王爺不必解釋,對於林姑娘,我是極信任的。」他一面說,一面行到黛玉跟前,欠身道:「剛才是我失心瘋,實在對不起林姑娘。」
黛玉長眉輕顰,依舊沒有說話,眼中卻有些濕意,幾乎落下淚來。
李明佑看出她的異樣,心中越發憐惜後悔,歎了一口氣,竟毅然抬起手來,打了自己一巴掌。
聲音極清脆,清晰傳進眾人耳中,顯然力道不輕,在場的人都為之怔住,來不及反應。
黛玉臉上也是一片訝然,過了須臾才回神,看著半邊臉通紅的李明佑,怔怔道:「你做什麼打自己?」
李明佑驚喜道:「姑娘肯理我了嗎?我是在跟姑娘認錯呢。」湊到黛玉跟前,聲音輕柔得彷彿雲朵一般,接著道:「姑娘氣消了嗎?若是沒消,只管說出來,我自己動手。」說著抬起手來,作勢要繼續打自己。
黛玉被他氣笑了,又擔心他真動手,忙道:「行了行了,世子快停手吧,我若是再不消氣,世子可就要成豬頭了。」說著,瞪了他一眼,聲音中有嗔怪之意:「一個世子,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打自己,也不怕人笑話。」
李明佑看看在場的人,臉上並沒有不好意思之色,只是微笑道:「丟臉什麼的,我可是不在乎,畢竟是有錯在先,姑娘不罰我,我心裡也是過不去的。」
水溶站在兩人身旁,聽兩人你來我往,凝視著李明佑,心中突然湧起一抹驚懼。
李明佑極喜歡黛玉,他一早就知道,卻沒有想到,李明佑為了黛玉,竟連打自己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如此出格,實在出乎水溶的意料。
在這之前,他雖然知道李明佑的心思,卻依舊對自己深懷信心。
然而,今日之事,卻是讓他深受震撼。
捨得下身份,放得下面子,又肯在黛玉身上用心思,這樣的男子,實在是一個勁敵。
正沉吟著,聽得黛玉開口道:「昨天才傳了旨,怎麼世子一大早又來了?是不是有事情?」
李明佑頷首,微笑道:「是有事情,昨天我回去後,才知道有太監來傳話,說是皇上有意見你一面,我想著你接了旨意,卻沒有謝恩,有些不妥,這才一大早跑過來,帶你進宮面聖去。」
黛玉聽了這話,有些措手不及,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失聲道:「面聖?」
李明佑見她驚愕,忙道:「林姑娘別怕,皇上為人是極和善的,何況有我在,不會怎麼樣的。」
皇帝的身份擺在那裡,縱然黛玉心中有百般思量,也無法拒絕,只得道:「既如此,就辛苦世子陪我跑一趟了。」
李明佑抿唇,笑容燦爛:「為姑娘效勞,我責無旁貸。」
兩人議定了,黛玉便向水溶道:「不如王爺稍等片刻,我們一起進城去,也熱鬧些。」
水溶自是並無異議,沉吟了片刻,提議道:「反正我也沒事,不如也陪林姑娘進宮去,如何?」
黛玉忙道:「王爺是大忙人,不敢耽誤王爺做正經事,何況有世子在,必定安然無恙。」
水溶聽了,凝睇著黛玉,心中很是不捨,因笑道:「大過年的,也沒什麼事情,陪姑娘走一趟,不礙的。」
自從見識了李明佑的功力,水溶心中湧起巨大的危機感,不願讓黛玉與他單獨相處。
他的心思,黛玉卻是絲毫不覺,只是款款道:「多謝王爺好意,但進一次宮,竟要世子和北王爺一起陪著,這樣托大的事情,我可是做不來的。」
水溶聽她如是說,心中再不情願,也無法再勉強,只得悻悻應了。
這裡黛玉便開始打點,先讓春纖去賈喜那裡說一聲,讓他備好馬車,自己則扶著雪雁,轉身回房,加了件斗篷,雪雁又將要用的東西拿了幾樣,結成一個小包袱,方才扶著黛玉出來。
李明佑見她並沒有要進宮就換妝容,不由一笑,讚歎黛玉性情真是獨特。
他心中讚揚,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溫聲道:「既然林姑娘已經收拾妥當了,這就動身吧。」
黛玉頷首應了,於是眾人一起動身,步到門口,依舊是黛玉坐車,帶了雪雁、春纖,李明佑、水溶則都是騎馬,一起奔往京城。
坐在馬車上,黛玉心中仍舊有恍然若夢的感覺。
昨天之前,她還是一個尋常女子,雖然在莊子裡幽居,心中卻並不平靜。
畢竟,薛寶釵屢次使計,就算黛玉性情雲淡風輕,也是不能不擔憂。
如今的薛寶釵,已經再不是當初大觀園裡,與自己言笑晏晏的姊妹,而是站在自己的對立面,時刻想著將自己逼上絕路。
彷彿有一條毒蛇,潛伏在自己身旁,平時不動聲色,卻總是在虎視眈眈,令人頭皮發麻,無法忽視。
不過一天時間,已經有天大的改變。
有了郡主的身份,今後的路,必然不會像之前那般艱難了。
罷了,還是不要再想了,新的一年,已經開始,新年新氣象,還是專心走新年的路,至於前事,不必銘記。
如今,要進宮面聖,對於前路,黛玉有些擔憂,卻不至於驚懼。
畢竟,皇上能下旨賜封,對自己必定是有些好感的,只要自己沒有出格之舉,必定能夠順利過關。
抬眸處,有陽光靜靜透進來,並不熾熱,卻驅散了冬日的風雪。
水溶、李明佑並沒有策馬飛奔,而是提著韁繩,讓馬慢慢跑著,以遷就黛玉的馬車。
路程並不短,行了約一個時辰,方才進了城。
黛玉便讓馬車暫停,隔著簾子向水溶道:「已經進城了,王爺回府去吧。」
水溶雖然萬般不捨,此刻卻是無法說出,只得道:「林姑娘自己小心些,溶告辭了。」轉首看向李明佑,囑咐道:「林姑娘沒進過宮,還望世子多多照應。」
李明佑拍胸道:「王爺不必操心,林姑娘是我帶來的,我自會讓她安然無恙,一根頭髮都不會少。」
水溶看看黛玉的馬車,因有珠簾掩映,自是看不清的,沉沉歎了一口氣,終是拱了拱手,策馬自去了。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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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殿前應答


045 殿前應答
水溶去後,車門繼續緩行,過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安穩停下,換乘了宮中的車輦,進了朝門,至內殿方才停下。
李明佑先下了車輦,隔著車簾,溫聲道:「已經到了,姑娘可以下來了。」
黛玉頷首應了,扶著雪雁款款下了車,觸目所及的,是錯落有致的殿宇,畫廊雕棟,連綿不絕,琉璃瓦在陽光下粼粼閃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黛玉不禁感歎,天家富貴,果然非別處可比。
正思量著,已經有內侍迎了過來,竟是昨天到莊子宣旨的夏公公。
夏公公連忙行禮,態度甚是親熱熟絡,笑著道:「世子和林郡主來得很早呢。」
李明佑微笑,軒眉道:「皇上召見,哪裡敢遲?勞煩公公代為引路。」
夏公公忙應承下來,將兩人引到一處偏殿,笑著道:「皇上正在召見大臣說話,世子和林郡主在這裡坐著,稍候片刻,待皇上將事情說完,奴才自會讓人通報。」
李明佑點頭應了,塞了一塊銀子過去,軒眉道:「有勞夏公公了。」
夏公公擺手道:「奴才只是盡本分,世子不必客氣。」閒話了幾句,請李明佑、黛玉坐了,又讓小太監來奉茶,自己則退了出去。
這種地方並不適宜說話,何況又有外人在,黛玉便微低眼眸,端端正正坐著,不發一言。
李明佑也只是凝睇著黛玉,沒有言語。
過了半晌,他才溫聲道:「林姑娘第一次進宮,想必很緊張,不過不須過慮,皇上為人是極和善的,何況他之前也見過你,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黛玉聽了這話,不解地道:「這些日子我不曾出門,何時見過皇上?」頓了一頓,突然明白過來,問道:「難道,竟是曾經與世子一起到莊子的那個人嗎?」
初與那男子相見時,黛玉見他氣度不凡,心中已經有了影子,猜出他身份必定極高貴,故而才有此一問。
李明佑見她猜中,倒是有些驚訝,頷首道:「姑娘真是蕙質蘭心,就是那個人。」
黛玉聞言,不免有些吃驚,一時有些無法回神。
李明佑看出她的異樣,正要說話時,夏公公卻匆匆走進來,笑著道:「皇上傳召世子和郡主呢。」
兩人聞言,忙一起站起身來,隨著夏公公出了偏殿,往大殿而來,至於雪雁、春纖,則留在偏殿等候。
一時到了那裡,李明佑低低提醒了一聲「到了」後,便提衣下拜,恭敬行禮。
黛玉眼眸微低,目不斜視,也跪下行了大禮,聲音溫雅大方:「參見皇上。」
蟠龍座上的皇帝「唔」了一聲,笑著道:「不必多禮了,起來吧。」
聲音溫和,果然透著一絲熟悉,分明是聽過的。
黛玉謝恩起身,卻並沒有抬頭,只是恭敬立著,別有一份落落大方。
這般從容,倒是讓皇帝生出一絲欣賞來,含笑說:「很是端莊,不過不必拘束,抬起頭來吧。」
黛玉聞言依言抬首,目光與高高在上的帝王對上時,見他身著明黃龍袍,唇角含笑,容貌很是熟悉,果然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中年男子。
此刻他雖是笑著,但渾身上下散發出威嚴,帝王的氣勢顯露無疑,讓人不敢直視。
皇帝秦奕撫掌道:「上次去姑娘的莊子,姑娘執意不肯摘下面紗,朕可是很遺憾呢。」
他一面說,一面從御座上起身,行到黛玉面前,仔細打量了兩眼,方讚歎道:「今日終於見到姑娘的廬山真面目,天姿國色,竟是極出眾的。」
李明佑聽他連聲激賞,心中有些歡喜,又有些擔憂,抬頭看著秦奕,神色間透出一絲緊張。
黛玉也沒料到他對自己有這麼高的讚譽,不免粉面泛霞,欠身道:「皇上過獎,愧不敢當。」說著朝他盈盈一福,溫婉道:「多謝皇上體恤,賜郡主身份,貞賢特來謝恩。」
如今她的身份已是郡主,但對於宮中規矩,卻是絲毫不知,但自稱民女,卻是有些不恰當,故而以封號代之。
秦奕溫和道:「謝恩倒也不必,你是忠臣之後,又有悲天憫人之心,一個郡主的身份,當之無愧。」他說著,竟繞著黛玉轉了一圈,唇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其實姑娘這般品格,別說郡主,就是當妃子,也是配得起的。」
此語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盡皆錯愕。
李明佑立刻變色,失聲道:「皇上是在開玩笑吧?」
秦奕卻不答話,只是盯著黛玉,眼睛微微瞇起,並沒有說話。
黛玉也有些心驚,勉強鎮定下來,從容道:「世子不必驚慌,皇上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豈會看上我這樣蒲柳之姿的人?」
秦奕搖頭道:「郡主不必妄自菲薄,郡主這容貌,就算在這宮廷,也是少有人能及的,何況郡主氣質獨特,心地又善良,一見之下,讓人感歎鍾靈毓秀,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說著朝黛玉湊近一步,微笑道:「只要郡主肯點頭,朕可立刻允郡主妃子之位,如何?」
他這般一本正經,李明佑只覺得心驚肉跳,顧不上其他,踏前兩步,攔在黛玉面前,肅聲道:「皇上這話可有些過了,皇上有後宮三千,如何一見了林郡主,就嚷著要封妃?郡主雖然是孤女,卻不是能任意調侃的。」
秦奕橫他一眼,哼道:「朕是在問林郡主的意思,與你這小子有什麼相干?快給朕讓開,別攔著朕與郡主說話。」
李明佑聞言,臉色白了又青,卻是用手握緊了拳,直挺挺站在黛玉身前,絲毫沒有退讓之意。
如此一來,氣氛登時緊張凝滯起來,恍然間,讓人有風雨欲來之感。
過了須臾,卻是黛玉溫婉一笑,打散了一室的陰霾:「貞賢並不知自己是如何入了皇上的眼,但貞賢自小就有願,此生只想平平淡淡過日子,對於皇上的好意,貞賢只能辭謝了。」
她一面說,一面從李明佑身後走出來,眉眼間絲毫不見慌亂,沉穩與秦奕四目相對,落落大方地道:「貞賢知道,皇上天縱英明,絕不會做出強人所難的事情。」
這樣的回答,縱然秦奕是帝王,也是為之愣住。
看似,是在稱讚帝王,實則是在激將,有她這番話,若是繼續糾纏,可就成昏君了。
過了好一會兒,秦奕才回過神來,哈哈笑道:「郡主小小年紀,竟如此機智,不愧是探花之後,竟是才貌雙全。看在你聰慧的份上,朕就不逗你了。」
李明佑聽了這番話,臉上的神色略微鬆弛,驚喜地道:「剛才皇上竟是在做戲不成?」
秦奕瞪他一眼,沒好氣地道:「當然是開玩笑,你這小子,真當朕是昏君,見了美人就神智不清不成?」
李明佑聞言越發放心,被罵也是甘之如飴,慢慢道:「皇上的性格,我自是知道的,但林郡主是特別的女子,剛才皇上又說得一本正經,很難不讓人誤會。」他說到這裡,揚唇露出笑意,連聲音也透著歡快:「既然話已經說開了,也就是沒事了,呵呵。」
秦奕皺眉道:「你可別想轉移話題,朕可是瞧見了,剛才朕說笑時,你態度強橫得很,朕倒想問一聲,倘若朕真要納林郡主,你當如何?可是要帶兵造朕的反?」
李明佑愣了一愣,才答道:「以我對林姑娘的瞭解,她並不是願意當側室之人,倘若真走到那一步,我手中並無兵權,造反是不能的,唯有死諫罷了。」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然而言語之中,卻是帶著百折不回的堅定,讓人不敢輕視。
秦奕聽了他的話,橫了他好幾眼,哼道:「真是個渾小子,為了一個林郡主,竟連命也不要了嗎?」
李明佑淡淡一笑,沒有回答,看向黛玉的目光中卻是透出絲絲柔情,彷彿在說,在情面前,命不算什麼。
黛玉也沒有料到李明佑會這般回答,心中有些震撼,又察覺到李明佑炙熱的目光,一時柔腸百轉,不知所措起來。
一時,兩人一個凝睇,一個低眸,一起沉默下來。
秦奕看著他們這番情狀,心中有些好笑,咳了一聲,這才將兩人驚醒。
他含著一縷笑容,緩緩道:「今兒個朕之所以有納妃之說,是有緣故的,一來,之前佑之為林姑娘請封之時,對林姑娘滿是溢美之詞,將林姑娘誇得天花亂墜。朕聽了,雖然下了旨意,卻並沒有信服,一個女子,怎麼可能有才有善心,又有高潔的性情呢?二來,那天在莊子時,朕從佑之的舉止中,看出他很在意姑娘,也想著試他一試,看看名動京城的風流世子,為了一個女子,到底能改變成什麼樣子。」
他說到這裡,目光在黛玉、李明佑身上打轉,笑容中多了一份感慨:「你們兩個,倒是讓朕大開眼界,一個淡泊富貴,應對也從容,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另一個,讓朕明白,本性難移這四個字,是大錯特錯。」





046 後宮風雲


李明佑、黛玉退出正殿,喚了雪雁、春纖,正要離開時,突然有幾個穿紅著綠的宮女迎了過來。
領頭的掌事宮女行禮如儀,微笑道:「見過世子。」
李明佑微微頷首,轉首向黛玉介紹道:「這是我姑姑華貴妃宮中的宮娥青秀。」說著看向青秀,又說了黛玉的身份。
青秀忙也向黛玉行了禮,方道:「娘娘知道世子進宮,很是惦記,讓世子過去相見。」
按照宮規,妃嬪見親人,都是有限制的,但華貴妃向來受寵,娘家又是東平王府,雖然不曾視規矩如無物,但若是想見親人,卻也是比較隨意的。
李明佑聞言,軒眉道:「我還要送林郡主回去呢,還是下次再探望姑姑吧。」
青秀聽了他的拒絕,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黛玉不免有些不忍,便微笑道:「反正時辰還早,世子就去走一趟,待會兒再回去不遲。」
李明佑聽她相勸,也就點頭道:「既如此,不如林郡主與我一起到後宮走走,如何?」
黛玉搖頭道:「貴妃與世子是親人,必定有很多體己話要說,我這外人在場,卻是不太好。」
李明佑沉吟道:「郡主這話也是,但這宮裡,郡主人生地不熟,我卻是不放心讓郡主獨自留下。罷了,不如一起去後宮,我自己去見姑姑,郡主在宮外稍候吧。」
黛玉聞言知道他是為自己著想,自然沒有異議,微笑道:「很好,就是如此吧。」
兩人議定後,便在青秀的引領下,上了車輦,一起往華貴妃的寢宮而來。
青秀聽說黛玉是郡主,又見李明佑對黛玉甚是呵護,一路上陪著黛玉閒聊,態度甚是熱情。
及到了寢宮外,李明佑將黛玉安置在一個涼亭裡,囑咐了幾句,說自己很快回來,又留了青秀在此相陪,方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雪雁忙拿出自己的手帕,墊在石椅上,笑向黛玉道:「世子也不知要去多久,不如姑娘坐著等吧。」
雖說黛玉如今身份有變,但雪雁、春纖叫慣了姑娘,加上黛玉也不願讓她們換稱呼,因此兩人並沒有改口。
黛玉依舊站著,四處看了看,搖頭道:「剛坐了車輦,也並不累,難得來這裡,還是看看這宮闈景致更好。」
雪雁聞言也就罷了,笑吟吟地道:「因是冬季,除了殿宇之外,並沒有什麼可看的。待到了春天,若是能再進宮來,景致必定是極美了。」
黛玉微微一笑,還未答話時,卻有人道:「怎麼你竟會在這裡?」
聲音冷漠,卻是極熟悉,竟似王夫人的聲音。
黛玉有些吃驚,回眸看時,卻見一大群人走了過來,領頭的女子滿頭珠翠、一身華服,氣度雍容,竟是之前省親時見過的元妃。
在她身後,是穿著朝服的賈母和王夫人,薛寶釵穿著宮裝,竟也在內。幾人身後,跟了十幾個宮娥和掌事的姑姑,排場甚是不凡。
在宮闈裡,見到元妃情有可原,但見到其他人,卻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黛玉微微蹙眉,沉吟了一小會兒,卻是明白過來。
正月初一,是元妃的生辰,按照宮規,賈府的人是能來覲見的。
在黛玉沉吟的時候,元妃的目光卻是落在黛玉身上,目光有些變幻莫測。
正如黛玉所想,賈府的人的確是來拜見元妃,為她慶賀生辰的。
元妃與賈家人多日未見,先是寒暄了一陣,之後,賈母支支吾吾說起黛玉決然離開賈家的事情——年前的這些大事,賈母是不敢瞞著元妃的。
元妃起先並不在意,待聽到薛寶釵在衙門將黛玉誣告了,北王爺、平王世子毫不避諱站出來護著黛玉,令薛寶釵不但鎩羽而歸,還在衙門挨了三十板子時,卻是立刻變了臉色。
雖說北王爺、平王世子是外臣,與元妃八竿子打不著,但元妃卻是不會忘記,平王世子背後,可是有一個當了貴妃的姑姑。
在宮闈,沒有什麼秘密,華貴妃護短,尤其疼愛娘家的侄子,宮中眾人都是有所耳聞的。
薛寶釵已然得罪了平王世子,倘若那世子在貴妃面前挑撥幾句,難保貴妃不會遷怒到自己身上。
元妃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心驚肉跳,將薛寶釵狠狠責罵了一頓,方才拿定了主意,不如帶著賈家人,到貴妃跟前賠禮。
薛寶釵滿心不願意,但元妃的意思敢違逆,悻悻答應下來,突然心生一計。
她摸著下巴,暗自想,去見華貴妃,也許,會讓事情出現轉機呢。
雖說自己要失些面子,但是,只要自己言語時注意些,將黛玉往壞了說,再暗示黛玉是個狐媚子,將平王世子勾得神魂顛倒,令世子為她所用。種種不堪之事,以華貴妃那疼愛侄子的心性,若是聽了,必定會勃然大怒。
到時候,自己便可借刀殺人,害黛玉於無形了。
她心中這般算計著,眉眼間的鬱鬱之色立刻一掃而空,不自覺泛上一抹喜色。
卻是沒想到,走到貴妃寢宮前,竟會與黛玉不期而遇。
王夫人盯著黛玉,眼光炙熱,彷彿要噴出火來,冷笑道:「見了元妃,竟不行禮,好大的架子。」
黛玉看她一眼,懶得搭理,慢慢站起身來,朝元妃淺淺一福。
元妃是正二品,自己是郡主,也是正二品,論起品級來,可並不比元妃低,以平禮相見,名正言順。
王夫人見狀卻是大怒,冷笑道:「枉林姑娘還常說自己出自書香門第,竟敢如此托大,真是可笑得很。」
黛玉受封為郡主,雖然是下了旨,但知道的卻只有寥寥數人,何況事情昨天才定下來,賈府那邊自然是一點都不知道的。
元妃瞇起眼,也有些生氣,皺眉道:「你的事情,本宮已經聽說了,別的先不論,只說你這見了本宮,竟敢不行大禮,也太不知規矩了。」
薛寶釵款款站出來,附和道:「正是這話呢,雖然你有世子當靠山,但娘娘是何等身份,豈容你輕慢?哼,倘若人人都如你這般,那娘娘尊嚴何在?」
她一面說,眉眼間的神色一面生動起來,彷彿打了雞血一般興奮。
能不興奮嗎?之前在衙門挨了那三十板子,令她顏面盡失,雖然養好了傷,但事情卻沒有了結,走到哪裡都聽到人在議論那樁案子。
經此一事,自己不但無法在那些世家夫人面前抬頭,就是在賈府下人面前,威嚴也是失了好多。
如今,好不容易抓到黛玉的錯處,自己若是不從中挑撥,可就太傻了。
果然元妃聽了她的話,臉上的怒氣多了幾分,看向黛玉的目光也是冷漠下來。
薛寶釵見狀,自是要加一把火,唇角露出不屑的笑容:「看你這模樣,一定是求了平王世子,來覲見貴妃的吧?」她說到這裡,往黛玉跟前湊了幾步,漠然道:「已經到了門口,怎麼不進去?難道是被拒之門外了?也對,貴妃是什麼身份,豈是你想見就見的?」
元妃聽了這話,以為黛玉真被拒之門外,盯著黛玉的目光越發不虞,斥道:「你這般沒規矩,看來是因父母早逝,缺了教養的緣故。哼,本宮可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既遇上了,少不得讓人教教你。」說到這裡,目光往身後的人群中一望,使了個眼色。
元妃今日的本意,原是為怕貴妃責備,才領著賈家人賠禮來的。
她雖然拿定了主意,心中卻是有些不甘願向貴妃低頭,畢竟,薛寶釵是賈家人,自己讓她磕頭致歉,除了薛寶釵沒面子之外,自己也要丟臉的。
可巧此時遇上黛玉,眼見著黛玉失禮,元妃不由心中一喜。
如今,自己抓住了黛玉的錯處,鬧上一鬧,便能給黛玉冠上一頂少不更事的帽子。
如此一來,薛寶釵認錯的時候,便可以將言語偏向賈家那邊,將錯處都推給黛玉。
到時候,不管平王世子在貴妃面前如何掰扯,自己也是不懼的。
元妃身後的宮娥、嬤嬤,都是些人精兒,見了她的眼色,哪裡有不明白的。
立刻就有兩個三四十歲的嬤嬤走出來,其中口中道:「姑娘不懂規矩,奴婢領娘娘之意,特來教導。」一面說,兩人一面往黛玉跟前湊了湊,竟伸出手來,要拉黛玉跪下。
賈母一直一言不發,心中卻是有些解氣。
時至今日,對於黛玉,賈母心中再無一絲親情,取而代之的,是惱怒和憤恨。
那日黛玉決然離開,不但掃了賈家的面子,還令水溶對賈家冷漠起來。賈母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心中就是極恨的。
女人的心思總是奇怪的,賈母不自省自身,反而還將錯處都算到黛玉身上了。
近來,因黛玉之故,賈家竟丟臉丟到衙門裡去了,如今滿京城都在笑話賈家,娶了一個商賈之女當夫人就不說了,竟還敢上衙門誣告,實在是奇葩。
如今,看到黛玉落入下風,賈母只覺得彷彿引了甘露一般,心中舒坦得很。
雪雁、春纖見那兩個嬤嬤竟敢動手動腳,都是變了臉色,連忙一起來攔。
春纖怒喝道:「大膽的奴才,竟敢如此對我們姑娘,是不是活得太舒坦,想挨板子了?」
聞言,那兩個嬤嬤臉色登時變了,元妃、王夫人、薛寶釵唇邊的笑容一一凝滯,皆是無法置信。





047 悔不當初


且說元妃命身邊的人拉扯黛玉,雪雁、春纖看著漸漸走近的兩個嬤嬤,都是變了臉色,連忙一起來攔。
春纖怒喝道:「大膽的奴才,竟敢如此對我們姑娘,是不是活得太舒坦,想挨板子了?」她做事向來衝動,此刻大怒之下,一面怒喝,一面伸出手來,使勁將其中一個婆子推了一把。
那嬤嬤正想著如何收拾黛玉,哪裡料到會有人對自己動手,措手不及之下,竟被推了個倒仰,如一團亂泥一般跌倒了。
見狀,元妃那邊的人臉色登時變了,元妃、王夫人、薛寶釵唇邊的笑容一一凝滯,皆是無法置信。
元妃柳眉倒豎,氣得說不出話來。
薛寶釵拂袖道:「好大的膽子,一個小小的丫頭,竟敢狗仗人勢,動娘娘的心腹。」橫了黛玉一眼,目光中竟是幸災樂禍之色:「主子傲慢,丫頭也出格,哼,今兒個的事情,可是不能善了了。」
黛玉揚起下巴,絲毫不懼,冷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本想著少生事端,偏你們送上門來,定要欺辱我,你們想善了,我還不答應呢。」
元妃臉上白了又青,冷冷道:「本宮倒想看看,你仗的是什麼勢,又是哪裡來的底氣跟本宮如此說話。」說著,轉頭看向一眾宮娥、嬤嬤,怒聲道:「你們看有人打本宮的臉,竟還站著不動嗎?哼,還不給本宮拿下此人?」
主子發了話,底下的人自是摩拳擦掌,紛紛往黛玉跟前湊,黛玉絲毫不懼,冷笑著看著她們,正要說出自己如今的身份時,已經有一道男聲遙遙傳來,冷冽得讓人驚心:「大膽的奴才,若敢動手,我絕不輕饒!」
卻是李明佑。
犀利的威脅,清冷的話語,讓眾人都為之怔住,嬤嬤們都止住腳步,不敢下手。
黛玉冷冷一笑,看也不看她們,轉頭朝遠處看時,卻見李明佑飛快步了過來,臉色鐵青,顯然看見那些嬤嬤想朝自己動手,這才動氣的。
其後,跟了一群宮娥、嬤嬤,簇擁著一個華服女子,儀態端麗地慢慢行來,讓人為之目眩。
黛玉心中揣測,那女子,多半是華貴妃了。
正沉吟著,李明佑已經走近前來,抬手用力,將衝在最前面的兩個嬤嬤推了開來,口中冷笑道:「哪裡來的狗,竟敢在宮裡亂吠,莫非主人有病,才縱得下人個個都瘋了?」
元妃聽了這話,不免氣得嘴唇哆嗦,伸手指著李明佑,卻說不出話。
薛寶釵眼見這個惡魔來了,也是嚇了一跳,低下眉眼,並沒有站出來。
李明佑才懶得搭理她們,轉眸看向黛玉,神色溫和下來,溫聲道:「姑娘沒事吧?」
黛玉頷首,看著他道:「世子怎麼出來了?」
李明佑微微瞇眼,道:「這外面吵翻了天,我哪裡坐得住?自然是要來看一看的。」他哼了一聲,聲音中滿是歉疚:「若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風波,我該將姑娘帶進去才是。」
黛玉搖首道:「世子不必自責,是我執意要留在外面。」瞥了薛寶釵等人,笑容中有幾分諷刺:「有人不長眼,偏要生事端,與世子沒關係。」
元妃越發氣惱,然而眼見著那華服女子已經走近,不得不先向那女子行禮,屈膝道:「見過華貴妃。」
聞言,賈母等人怔了一下,也忙俯下身,隨著元妃一起行禮。
聽說那女子果然是貴妃,黛玉斂了衣裙,行了一個標準的福禮,溫婉道:「華貴妃安好。」
華貴妃淡淡瞥了元妃一眼,沒有言語,卻繞過李明佑,一把扶起黛玉,和顏悅色地道:「佑之這般相護,你一定就是林姑娘了?」頓了一頓,溫聲道:「不必多禮,起來吧。」
聲音悅耳,彷彿黃鸝嬌啼一般,聽在耳中說不出的清脆悅耳。
黛玉不免有些詫異,皺眉道:「貴妃如何知道我姓林?」
華貴妃抿唇淡笑,道:「自然是因為他常提,我才知道的。」她並沒有以「本宮」自稱,聲音溫和如春風:「好孩子,抬頭來讓我瞧一瞧。」
黛玉聽了這話,便沒有言語,慢慢抬起頭來。
華貴妃見了她的面容,不免有些驚訝,輕輕「啊」了一聲,竟有些失神。
華貴妃打量的須臾,黛玉的眸光也飛快從她身上流轉而過,只見這貴妃體態纖儂合度,肌膚細膩如雪,眉眼生得恰到好處,彷彿帶露桃花一般,身上穿的宮服華麗繁複,綴滿珠玉,竟是麗質天成,明艷不可方物,看不出年紀幾何。
正沉吟著,華貴妃已經回過神來,笑意盈盈地道:「果然生得極美,年輕一輩裡,當是數一數二的。」
黛玉忙謙虛道:「蒲柳之姿,娘娘過獎了。」
華貴妃微笑道:「你這容貌,若還是蒲柳之姿,那世上就沒美人了。」說著,伸手來挽住黛玉,眉眼間甚是溫和。
薛寶釵見狀,不由瞪圓了眼,看眼前這狀況,這華貴妃,似乎並沒有將黛玉拒之門外呢。
眼見著華貴妃似乎對黛玉極喜愛,薛寶釵又氣又恨,心如輪轉,很快拿定了主意。
今兒個鬧了一場,只怕不能善了。與其看著黛玉傍上個大靠山,借貴妃之勢來壓自己,還不如自己站出來,孤注一擲,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
她這般想著,便款款站了出來,朝華貴妃盈盈一拜,溫婉道:「榮國府薛氏,見過貴妃娘娘。」
華貴妃聞言回眸,神色淡淡,並沒有言語。
薛寶釵看出她的冷淡,心中卻是不甘就此退下,咬著朱唇道:「今兒個在貴妃寢宮前鬧了一場,擾了娘娘清淨,實在有些不敬,卻是情有可原,還望娘娘不要見怪。」
她說到這裡,伸手指著華貴妃身旁的黛玉,款款道:「此事的起因,都是因為這個林姑娘。貴妃想必不知,這林姑娘,本是賈家的親眷,在賈家住了十多年,因說過不慣侯門中的日子,從賈家拿了一處莊子的地契,自己搬了出去。」
她將黛玉離府時的種種艱難略過不提,故意說得模稜兩可,將黛玉說成任性妄為之人,接著又道:「方纔元妃娘娘領著我等,打算到娘娘這裡覲見,不想遇上林姑娘。見元妃過來,這林姑娘竟不行禮,我等看不過眼,自是要呵斥的。這林姑娘卻是個冥頑不靈的,竟只行了平禮,就想敷衍過去呢。元妃氣不過,就想讓人抓了她回去,好好教教規矩,免得再次惹出笑話。」
李明佑聽她如此滔滔不絕,早氣得臉色發青,冷笑道:「無恥的女人,在衙門挨了幾十板子,竟還不長進,還敢在娘娘面前挑撥,莫非是挨板子挨上了癮不成?」
薛寶釵聽了他的冷言冷語,心中顫抖了一下,然而眼前的形勢,容不得她後退,便咬著唇道:「民婦明白,林姑娘人美,氣質也是極嬌柔的,尤其是她落淚的時候,真真如梨花帶雨一般,但凡是男子見了,沒有不動心的。這樣的女子,世子一心護著,原也情有可原。但是,世子一上來,便來指責民婦,民婦心中實在難以平靜。」她說到這裡,露出欲哭不哭的模樣,凝視著華貴妃道:「別的事情先不論,今天的確是林姑娘無禮在先,元妃想讓林姑娘長進,實在是一番好意,貴妃娘娘蕙質蘭心,還望能給我等一個公道。」
李明佑指著薛寶釵,咬牙切齒道:「好,好,不但敢說林姑娘不懂規矩,還敢暗示她是狐媚子,今兒個定要叫你半死不活!」說著,身形一動,直奔薛寶釵而去。
薛寶釵見他目露凶光,剎那間彷彿化身為鬼魅一般,不由有些心驚肉跳,嚇得連連後退。
緊要關頭,華貴妃慢悠悠開口:「且慢!」
聲音不大,李明佑雖然滿心不願意,卻還是住了手。畢竟,這裡是後宮,眼前之人又是姑姑,面子上自然是要顧及的。
薛寶釵見危險陡然去了,不由膽子又大了起來,喜滋滋看著華貴妃,聲音卻是盡力平和:「想必娘娘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是也不是?」
華貴妃看著她,目光清冷中蘊著好笑,彷彿在看一個傻子一般,淡淡抿唇道:「雖然你缺了門牙,口齒不清,但事情的來龍去脈,本宮卻是盡知了。」拂一拂袖,卻是轉首斜睨著元妃,冷笑道:「今日之事,元妃你可知錯了?」
元妃聞言,心中自是憤恨,卻絲毫沒有露出來,只是咬著丹唇,委委屈屈地道:「是林姑娘不敬在先,嬪妾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不見棺材不掉淚,」華貴妃冷哼一聲,絲毫不留情面,「林姑娘如今,已經是郡主的身份,她向你行平禮,合情合理。」
這幾句話,說得不緩不急,聲音也不響亮,落入元妃和賈母等人耳中,卻是如同平地裡響起一聲雷一般,眾人都是臉色驟變,慘白如雪一般。
元妃在宮闈歷練多年,比起他人倒是要鎮定一些,愣了半日先回過神來,倒抽一口氣道:「娘娘不是說笑吧?林姑娘家世尋常,於國又無大功,如何能有郡主的封號?」
華貴妃冷笑道:「正如你所言,此事非同小可,本宮豈會拿這個開玩笑?」
李明佑嘿嘿冷笑,聲音陰冷無比:「誰說林姑娘於國無功?她好心接濟周家村的災民,雖然有人不長眼,要誣告她,但幸好皇上明辨是非,說她一心為民,實在可嘉,又是忠臣之後,特意賜下郡主封號,以作萬民表率。」
他這般言之鑿鑿,元妃與賈母等人再不願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賈母彷彿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身上冷一陣,又燙一陣,一陣陣交替著,說不出的難受。
誰能想到,當初住在賈家,在自己的庇佑下過日子的女孩,有朝一日,竟會獲得如此尊貴的身份?
賈母顫抖著嘴唇,神色間說不出的惆悵和後悔。
若然,早知道黛玉會有這樣的際遇,自己是絕不會讓她與賈家決裂的。
若然,早知道會有這一天,賈母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同意寶玉娶薛寶釵的。
然而,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縱然心中再後悔,一切已經成了定局,無力挽回,無法改變。
華貴妃看著元妃呆呆愣愣的神情,淡淡笑道:「本宮並不覺得,今日之事,林郡主有何錯。相反,元妃縱人在本宮的宮苑前爭吵,還敢對郡主動手,已是犯了大錯。」她說到這裡,臉上的神色驟然一冷,聲音中有說不出的威嚴和森冷:「今日之事,元妃若是不給本宮一個交代,本宮少不得將事情告到皇后那裡,為本宮和林郡主討一個公道。」
元妃面如死灰,囁喏道:「娘娘恕罪,林姑娘已成郡主,嬪妾並不知情,若是事先知道,絕不會如此失禮。」
華貴妃不為所動,冷笑道:「一句不知情,竟想將事情搪塞過去嗎?元妃這般沒誠意,本宮只能將皇后請過來了。」說著,便看向身側的宮娥,使了個眼色。
元妃見狀大駭,後宮妃嬪,忌諱的是惹是生非,倘若真將事情告到皇后那裡,華貴妃必定無錯,自己卻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想到這裡,元妃忙道:「娘娘息怒,此事嬪妾的確錯了,嬪妾會給娘娘一個交代。」她說到這裡,伸手指著薛寶釵,咬一咬牙道:「今日之所以鬧得如此不可開交,全是因這薛氏挑撥的,娘娘心裡若是過不去,只管罰她就是。」
事到如今,自己無論如何,都是要給個說法的。
元妃並不是笨人,眼見華貴妃動了怒,只能將自己撇清了,找了個替罪羔羊出來。
她倒是想將事情推在宮娥身上,但方纔之事,下面的人並沒有參與,能選的,只有賈家的人而已。
賈母是祖母,王夫人是親母,元妃自不會將事情扯到她們頭上。只有薛寶釵,不過是弟媳婦,最近又令賈家丟了臉,乃最適合的人選。
王夫人聽了元妃的話,本想維護薛寶釵幾句,但元妃臉色嚴肅,顯然此刻形勢沒人強,王夫人便不敢開口,加上薛寶釵令賈家丟臉,好好一個新年,那些世家夫人都在議論這些事情,幾次讓王夫人下不來台,王夫人心中早就煩惱極了。
有了這些思量,王夫人便沒有開口,索性撒手不管了。
薛寶釵見元妃將事情推到自己身上,嚇得魂飛魄散,卻又不敢出來言語。
她心中如墜冰窖,驟然轉首看向黛玉,恨聲道:「你已經成了郡主,卻故意不說自己的身份,就是要引我犯錯,是不是?
黛玉冷笑道:」那是你的心計,我可從沒那麼想過。「伸手理了理衣襟,雖依舊笑著,目光卻冷冷的:」我這個人,行事向來不喜招搖,蒙受皇上大恩,心中萬分慚愧,如何會將郡主的封號日日掛在嘴邊?哼,你自己愛炫耀,便以為全天下的人,性情都跟你一樣嗎?何況,方纔你們一個個咄咄逼人,恨不得百般欺辱我,何曾給過我說話的機會?「
薛寶釵聽了這番話,心中猶自憤恨,直勾勾盯著黛玉,目光中彷彿要噴出火來一般。
華貴妃看得分明,心中很是不喜,哼道:」這個什麼薛氏,竟敢如此看著林郡主,也忒沒規矩了。「
元妃忙斥道:」薛氏,你自己做錯了事情,怎可怪在林郡主頭上?還不快跪下,給娘娘和郡主賠禮?「
薛寶釵滿心不甘,但元妃的話卻是不敢違逆,只能斂了衣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元妃便道:」你這婦人太大膽了些,幸虧你遇上的是貴妃娘娘,若是旁人,今日必定是無法善了的。「說著朝華貴妃一笑,腆著臉道:」娘娘素來仁厚,娘娘您看,嬪妾這弟媳已經認錯了,娘娘大人有大量,不如就此饒了她這一次,不要跟她計較,回頭嬪妾一定好好教導,絕不會再讓她貽笑大方。「
李明佑搶著道:」你表面上是在贊娘娘,實則是在擠兌娘娘,令娘娘不能重罰薛氏。哼,犯了口舌,跪一跪就完事了嗎?貴妃娘娘要如何行事,竟要你來指點嗎?「
華貴妃聽出李明佑的不滿,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方慢悠悠道:」此事本宮偏要計較,元妃想如何?想說本宮沒有氣量嗎?「
元妃嚇了一跳,忙誠惶誠恐地道:」娘娘誤會了,嬪妾絕不敢說娘娘有何不是。「她心一橫,不敢再護著薛寶釵,只是發狠道:」薛氏有錯,娘娘想如何責罰,任由娘娘做主。「
華貴妃聞言,臉上的陰霾這才消散了一些,淡淡笑道:」既如此,本宮可就做主了,元妃可別心疼才是。「
說到底,今天的事情,雖然錯在元妃那邊,但口舌之過,並不算言重。
有了這些思量,華貴妃便應承了只罰薛寶釵一人。
這時李明佑站出來拱了拱手,淡淡笑道:」娘娘,臣有一法子懲戒薛氏,還請娘娘應允。「
華貴妃向來疼他,何況薛寶釵是無關緊要之人,她自是沒有反對,毫不遲疑地道:」你有話只管說便是。「
李明佑頷首,瞥了薛寶釵一眼,聲音森冷中帶著殘酷,讓人不寒而慄:」上次薛氏犯錯時,我在衙門親口說過,倘若她敢再害林姑娘,一定將她的牙都敲下來,今日,這話該兌現了。「
薛寶釵聽了這話,身子一顫,不敢相信,然而看著李明佑如罩冰霜的臉,她驟然清醒,李明佑並不是在說笑。
她額上的汗涔涔而下,又見華貴妃百般依著李明佑,唯恐她應承下來,忙跪行了幾步,扯住華貴妃的衣裙哭喊道:」娘娘,妾身知錯了。今天妾身是豬油蒙住了心,才會衝撞娘娘和郡主。「說著哀哀哭泣,哽咽道:」聖人有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隨意毀傷。還請娘娘多想想聖人之言,心懷慈悲,妾身願意向娘娘和郡主磕頭認錯,還請娘娘寬恕妾身這一回。
華貴妃淡笑不語,李明佑卻走了過來,一把將她踹開,冷冷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拉貴妃的衣服?你這壞事做盡的人,也配提聖人之言嗎?」
薛寶釵被踹個正著,加上她在衙門受了三十大板,雖然養好了,但到底還是有些傷患,一時舊傷添新傷,竟是往後一倒,狼狽得不行。
李明佑冷哼一聲,再不看她,只凝睇著華貴妃,一字字地道:「臣的法子已經說了,臣要親自將她的牙一顆顆踹下來,還請娘娘答允。」
華貴妃沉吟了須臾,擺手道:「佑之,你不能動手。」
華貴妃話一出口,薛寶釵只覺得心中升騰出一絲希冀,然而不待她露出喜色,華貴妃繼續言語,聲音中便有了寒意:「你是世子,身份尊貴,怎麼能親自動手?可別髒了你的手。宮闈多的是掌事姑姑,只要傳幾個過來,不但能拔了這薛氏的牙,還能將她整治得半死不活,手段可比你強得多。」
在華貴妃眼裡,這薛寶釵,不過是無關緊要之人,比不上李明佑的一根汗毛。
雖說,拔牙懲戒,有些過了,但既然李明佑深厭此人,華貴妃很願意助他達成心願。
嬌麗紅顏,貝齒丹唇,吐出的卻是這般言語,在場的人,除了李明佑之外,個個都目瞪口呆,來不及反應。
李明佑眼中喜色湧動,拍手道:「娘娘所言甚是,是臣想差了。這薛氏,不過是個白身,並非誥命,送到暴室去,倒是合適的。」說著,轉首看向青秀,嘿嘿笑道:「娘娘已經將話說得明明白白,還不動手嗎?」
在宮闈,暴室是懲戒宮娥、嬤嬤、太監等身份卑微的人的地方,凡是去了那裡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如今,貴妃親自開了口,暴室那邊的人,自不會手下留情,必定會按照自己的意思,將薛寶釵的牙一顆顆拔下來。
青秀忙應道:「奴婢知錯,這就讓人將薛氏帶下去,懲戒了再送還給元妃。」言罷伸手一招,立時就有幾個嬤嬤行上來,將摔倒在地的薛寶釵拉起,依照李明佑之言,如飛往暴室去了。
元妃臉上青白交加,賈母將手掐進掌心,皆是駭得膽戰心驚,卻沒有開口言語。
妃與貴妃,看似只有一品之隔,但只有宮廷的人才知道,兩者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更何況,華貴妃得寵已經數十年,地位穩如泰山,又是說一不二之人。她既動了怒,發了話,求情無濟於事,還不如消停些,免得華貴妃的氣剛剛消散,又被挑起來。
想到這裡,兩人便決定置身事外,雖說薛寶釵要吃些苦頭,但能讓元妃全身而退,也就值了。
王夫人耳聽得薛寶釵的嚎叫和求饒聲,心中到底不忍,又想著她是妹妹的女兒,無論如何,都是要維護一些的。
她不敢觸華貴妃的霉頭,只是看向黛玉,哀求道:「林郡主,你薛姐姐固然有錯,但並非不能原諒。昔日你們在園子時,也曾情如姊妹,如今,你身份尊貴,她卻要受拔牙之苦,兩相對比,實在可憐。還望林郡主念在昔日的情分上,饒了你薛姐姐這一次,今後……」
她話未說完,黛玉已經冷笑著打斷,漠然道:「王夫人可是忘了,我離開賈家時,早已經說了與賈家一刀兩斷一了百了,昔日之事,王夫人何必再提?薛氏於我,又有什麼姊妹情?之前不過是虛與委蛇,近來更好了,屢次要置我於死地。哼,對於這樣的人,我何必以德報怨?」
在聽到李明佑要以拔牙之刑懲罰薛寶釵時,黛玉心中也是深受震撼,卻不至於不忍心。
畢竟,薛寶釵屢次暗算,已經令她心如死灰。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薛寶釵會有今日,全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何必管她?
王夫人聽到黛玉不肯鬆口,心中登時涼了半截,總算她有理智,沒有忘記眼前的女子再不是當初那寄人籬下的小姑娘。
如今的黛玉,並不是王夫人惹得起的。
念及此,王夫人嘴唇哆嗦著,雖然憐憫薛寶釵,卻沒法再求黛玉,加上元妃遞了個眼色過來,讓她明白多求無益,只能悻悻低了頭,再不發一言。
華貴妃此刻卻是盯著黛玉,目光中露出興味的意思,笑著道:「你這姑娘,看似嬌弱,骨子裡卻是極有主意的,倒是個有趣的,本宮極喜歡你。」說著,便拉住黛玉,溫婉道:「此間事情已經了結,不如姑娘進本宮的宮苑坐坐,咱們一起說說話兒,如何?」
黛玉見她態度溫和,心中也生了親近之感,加上不願留下來與元妃等人相看兩厭,便頷首道:「難得娘娘不棄,我自是願意的。」
華貴妃聽她應了,便攜著她,一起轉身回殿,極是親熱,至於元妃等人,竟是不肯正眼一顧。
李明佑呵呵一笑,忙踏步去趕她們。
霎時人走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元妃、賈母、王夫人,以及元妃的那些宮娥、嬤嬤。
幾人面面相覷,眉眼間都是悔不當初的神色。
一悔,不該錯待了黛玉,倘若早知道她能榮顯,必定是要將她配了寶玉,好給賈家增添榮耀。
二悔,今天本是為致歉而來,不該無事生非。莽撞了一回,不但沒折損黛玉絲毫,反而將薛寶釵的牙賠了進去。
悔之無及,卻是無可奈何。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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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賊心不死



華貴妃帶著黛玉、李明佑進了寢宮,眾人分賓主坐了,宮娥上來斟茶,在華貴妃的示意下,一起退了出去,只留了雪雁、春纖,及兩個貴妃自己的貼心宮娥。
華貴妃含笑看著黛玉,嘖嘖道:「如此佳人,難怪佑之上心,進宮來為姑娘求郡主封號。」
黛玉聞言臉上微紅,感激地看了李明佑一眼,方道:「娘娘謬讚了。」
華貴妃含笑搖頭,因問道:「剛才你隨佑之來了後宮,為什麼不進來?」
黛玉忙道:「因覺得世子與娘娘多日未見,外人若是在場,卻是不好,這才迴避的。」
華貴妃溫顏道:「有什麼不好的?佑之的眼光,本宮一向是極相信的,他既覺得你好,那你一定是極好的。」說著,便喚了宮娥,讓她取了個極精緻的錦盒來,送到黛玉跟前,微笑道:「初次見面,都是要給表禮的,這兒有幾樣首飾,送給林姑娘添妝吧。」
之前,華貴妃與黛玉未曾相見,但李明佑一連多日進宮,為黛玉請旨,華貴妃也就知道了黛玉的名字和事跡,對她生了些許好感。
今日相見,見黛玉不卑不亢、言談間進退有度,又不是一味的濫好人,覺得黛玉的確是個特別的,也就肯好好對她,一來,順應了侄子的心意;二來,眼前這女孩,值得如此相待。
見華貴妃要給東西,黛玉不免有些不安,蹙眉道:「多謝娘娘好意,但我東西很多,娘娘還是自用吧。」
華貴妃聽到她推辭,不由有些驚愕,待回過神來,方笑道:「初次見面給表禮,這是規矩,何況本宮這首飾,不算名貴,樣式卻還新穎,姑娘只管拿去吧。」
李明佑接口道:「娘娘這裡東西應有盡有,林姑娘不必為她節省。」
黛玉聽了這些話,只得罷了,感激地道:「既如此,若是再推辭,就顯得我矯情了,也罷,我領了娘娘的好意就是了。」說著,朝身旁的雪雁一望,讓她講東西收了。
因之前在外面耽擱了不少時間,此時已近午時,華貴妃便喚宮娥備宴,要留他們吃飯。
黛玉雖然覺得在宮中呆著不自在,但好在華貴妃態度和善,又有熟人李明佑在此,倒也不覺得拘束,也就應了貴妃的好意,留下來用了午膳。
一時飯畢,雖然華貴妃態度和順,但黛玉擔心路程遠,加上在宮中呆著總是不自在的,便起身道:「今日勞煩娘娘招待,但我住的地方太遠,有些不便,得告辭了,下次若有機會進宮,一定再來探望娘娘。」
華貴妃聽了,自是點頭道:「既如此,本宮就不虛留了,下次有機會再會吧。」說著轉首看向李明佑,眸中閃過一抹狡黠,笑吟吟地道:「林姑娘要走,本宮讓人相送,不如佑之你留下來,陪本宮吃了晚飯再走,如何?」
李明佑聞言大急,忙不迭搖頭道:「林姑娘住的地方甚是偏僻,佑之想親自護送,還請娘娘見諒。」
華貴妃橫他一眼,呸道:「就知道你小子不會答應,你這可惡的傢伙,枉本宮百般疼愛,到頭來,竟趕不上林姑娘絲毫。」
聽了這話,黛玉不免有些嬌羞,卻擔心李明佑受到斥責,不得不開口,解釋道:「娘娘千萬不要誤會,世子心裡,是極敬重娘娘的,因來時說過要送我回去,這才推辭娘娘的。」
這番話一出,李明佑只覺得心中倍感溫暖。眼前這女子性情清傲,他是知道的。如今,她肯為自己開口解釋,看來,在她心中,自己並非毫無地位呢。
他正要開口時,華貴妃搶先一步,含笑看著黛玉,聲音中帶著調侃之意:「林姑娘特意開口解釋,似乎很怕本宮責罰佑之?」
黛玉臉泛紅霞,微微低眉道:「世子是好人,我自是要維護一二的。」轉首看著李明佑,溫婉道:「既然娘娘想與世子單獨用膳,世子還是留下來就是,至於我,有世子那兩位侍衛護送,定會安然無恙。」
李明佑搖頭,溫聲道:「雖說有人護送,但我若不親自陪著,哪裡能夠安心?」
華貴妃便哼了一聲,擺手道:「罷了,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你小子還是跟著林姑娘一起走吧,省得你在這裡坐立不安。」
李明佑聞言,起身拱手道:「多謝娘娘成全。」呵呵笑了兩聲,轉了話頭道:「方纔那送進暴室的薛氏,還請娘娘多派人盯著,不僅要將她的牙全拔了,還得讓她痛得死去活來才行。」
華貴妃嘿嘿一笑,聲音中有陰冷之意:「這卻是你多慮了,有本宮親自開口,又有青秀去那裡盯著,暴室的人絕不會躲懶,必定已經將那姓薛的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明佑這才頷首,稍稍放下此事,不想華貴妃往他跟前湊了一點,問道:「聽你話中之意,似乎很恨那個姓薛的,是不是?」
李明佑哼了一聲,聲音冷冷的:「那個賤人,屢次暗害林姑娘,我自是恨她入骨。不過她倒是個奇葩,在衙門挨了三十大板,這麼快就恢復了,想必皮是極厚的。」唇角泛出一抹清冷的笑容,旋即道:「今兒個的懲罰,實在便宜了她,不過這裡畢竟是宮闈,也不能太出格了。我早讓人盯著薛家,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定然廢了薛家,如此一來,那薛氏沒了依靠,被休棄是遲早的事情。」
黛玉聽他款款道來,寥寥數言,卻顯示出他在背後做了不少事情,心中自是感激的,盈盈向他道:「原來世子為我花了不少心思,實在難為世子了。」
李明佑聽了這話,只覺得飲了蜜一般歡喜,聲音立刻從冷峻轉為溫和:「林姑娘何必客氣?但凡想害你的,我是絕不會放過的。」
黛玉看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頰上,帶著堅決不移之意,一眼望過去,讓人為之目眩。
她突然明白過來,眼前這男子,是真真正正將自己放在心上。
他什麼都不曾說過,卻用種種行動,向自己證明,他是在乎自己的,為了自己,肯在背後默默策劃,為了自己,肯放下身份做任何事情。
很多時候,真心掩映在雲層裡,彷彿不出世的珍寶,只要去猜去看,總是會看清的。
在這一刻,黛玉彷彿看清了李明佑的心,卻又因為這一發現,陷入了恐慌中。
與寶玉的那段情愫,到頭來慘淡收場,到如今回想起來,似乎是很遠久的事情了。
但是,那段情愫,卻凝在她眉間心頭,讓她時刻不忘。
付出了真情,卻被辜負了,黛玉傷得痛徹心扉之餘,下定了決心,此生,絕不再輕易觸碰情字。
所以,在水溶信誓旦旦,傾吐衷腸時,黛玉雖是感激他相救之恩,卻並沒有生出同樣的情思。
所以,在此刻明白了李明佑的誠意之後,黛玉心中並無歡喜,反而覺得有些煩惱。
李明佑是很好,卻不足以讓她放下成見,不足以,溶化她心中的堅冰。
心中柔腸百結,黛玉半晌才回神,勉強壓抑住心事,溫婉看著華貴妃,微笑道:「打擾多時,就此告辭了。」
華貴妃知她非走不可,便沒有挽留,扶著宮娥起身,將黛玉、李明佑送出來,直到他們上了車輦才回寢宮。
出了宮,回去的路上,依舊是黛玉坐車、李明佑騎馬。
因路程遠,加上之前剛下過雪,路程並不好走,但李明佑心繫黛玉,親自將她送回莊子,又喚過李耀囑咐了幾句,方才戀戀不捨地去了。
且說元妃那邊,在華貴妃寢宮前鬧了一場,好處沒得著,反而令薛寶釵有所折損,幾人心中煩惱不已,卻又不能傻站在華貴妃宮前,商議了一番,只得先回元妃宮中再做打算。
元妃心思縝密,立刻打發心腹,去打聽黛玉受封的事情,再揮退多餘的下人,方一起說話議事。
王夫人一想起今日得知黛玉成了郡主的消息,就恨得咬牙切齒,恨聲道:「真沒想到,林家那個狐媚子,竟能當上郡主。」
因元妃早將伺候的人打發了,此刻屋裡伺候的人都是彼此的近身侍婢,王夫人說話也就隨意很多,並不擔心隔牆有耳什麼的。
賈母也是感歎道:「世事變化,竟是如此出奇,一個孤女,竟能得聖上眷顧,實在是出乎人意料。」
元妃皺眉道:「林丫頭如何,且容後再說,只是眼前之事,卻實在棘手。」
說著連聲歎氣,恍然道:「近來賈家風評很不好,皇上有所耳聞,之前到我寢宮時,曾說賈家行事出格,欺負弱小,他很是看不慣,讓我派人到賈府說道說道。
當時我並不知他是在說誰,又不敢追問,只能在心裡悶著,只等著今日你們進宮了,好好敲打一番。」她說到這裡,語調略微高了一些:「直到今兒個,我才想明白,皇上口中所指被賈家欺負的人,必定是那林丫頭無疑了。」
雖然黛玉如今已經成了郡主,但因之前元妃與賈母、王夫人說話時,總是以「林丫頭」呼之,元妃一時改不了口,加上並無外人在,自是沒在這些地方留意,只徑直以之前的稱呼喚之。





049 薛氏倒台



賈母、王夫人聽到皇上曾為黛玉之事敲打元妃,不禁相顧變色,無法置信。
到底還是賈母穩重些,先回神道:「這事情,竟連皇上都知道了嗎?」
元妃頷首,聲音中帶著苦澀之意:「皇上是天子,什麼事情能逃出他的眼?哎,話說到這個份上,本宮也就不隱瞞了。你們多日沒進宮,哪裡知道因為賈家名聲不好,皇上近來時常冷淡我,除了上次責罵本宮之外,這一連幾個月,竟沒踏足本宮的院子。」
王夫人聞言臉都急紅了,急切問道:「這樣的大事,娘娘之前怎麼沒提?」
元妃歎道:「大過年的,本宮並不願說掃興的事情,免得你們擔憂。何況剛才你們一過來,就說起薛氏的事情,本宮心煩意亂,哪裡顧得上其他?」伸手絞著衣角,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煩惱:「倘若沒發生今兒的事情,本宮尚有信心,將皇上的心挽回來,但今天這麼一鬧,滿宮都會知道,本宮竟敢去華貴妃的地頭鬧事,皇上若是知曉了,必定會生氣的。本宮想要復寵,只怕有些難呢。」
王夫人眉頭緊鎖,想了一小會,遲疑著道:「娘娘不必太憂心,娘娘與皇上,有十多年的感情,憑一個小小的林黛玉,哪裡能撼動娘娘的地位?」
元妃笑容苦澀,搖頭道:「孺人不知,這宮闈粉黛三千,能常寵不衰的,只有華貴妃一人。至於本宮,近年來容顏清減,恩寵已經少了很多,如今又惹出風波,合宮的眼睛都會盯著本宮這裡,皇上必定是不喜的,如何會肯來我這裡走動?」
王夫人聽了這話,心中不由有些悔意,歎氣道:「本是為了去給華貴妃致歉,到頭來,不但沒道歉,竟還與華貴妃那邊結了怨,連累娘娘,真是得不償失。」
賈母也有些心灰意冷,連聲歎息,心中彷彿被壓了一塊大石一般。
這時出去打聽消息的宮娥抱琴回來,說道:「奴婢特意找皇上的內侍打聽了,似乎之前皇上曾經微服出去,見過林郡主一面,對她讚不絕口,說生平所見的女子,林姑娘算是極特別的。後來,林郡主接濟周家村的人,卻被薛二奶奶告上衙門,皇上得知後,很是憐憫林郡主,又得知她是忠臣之後,索性賜她郡主封號,還透露說將來要為她選佳婿,讓她榮顯一生呢。可巧林郡主得了封號,是要謝恩的,皇上特意讓平王世子帶她進宮面聖,抽時間單獨見了他們,雖然外人不知他們聊了些什麼,但隔老遠就能聽到皇上的笑聲,看來必定是聊得很投機。」
後宮之中,宮娥、太監互相傳遞消息本是常事,加上黛玉身份特別,只是個孤女,皇上那些內侍並無避諱之意,因此抱琴略給了些好處,就將黛玉的事情打聽得八九不離十,很是詳盡。
聽了抱琴的話,王夫人變了臉色,哼道:「不但給封號,還說要給她選佳婿,她可真是走運,不過拿了幾百兩銀子出來,做做樣子安頓災民,就能得這樣的恩典。」
賈母聽出她言語中不乏憤恨嫉妒,皺眉道:「事到如今,說那些有何用處?還是想想眼前要緊。」說著瞪王夫人兩眼,歎氣道:「當初倘若不是你堅持要娶薛氏進門,事情也不會鬧到這種地步。哎,說什麼金玉良緣,薛氏進門後,沒見著什麼好,反而惹了不少是非,連帶著賈家也被別的大戶人家嘲笑,就是今日之事,也是為了讓她去給華貴妃致歉才惹出來的,真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王夫人心中也隱約有些後悔促成金玉之事,但此刻被賈母這般指摘,少不得站出來辯解道:「老太太息怒,當初我是見寶釵才貌雙全,才想著讓她配了寶玉,實在不知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賈母哼了一聲,依舊氣鼓鼓的,元妃長眉緊蹙,擺手道:「此刻不是辯解說是誰非的時候,還是先商議一下,如何過了眼前的難關更要緊。」她說到這裡,目光在賈母、王夫人身上流轉而過,接著道:「薛氏進了暴室,就算能撿回來一條命,但儀容有瑕,不知老太太、太太心裡是如何打算的?」
賈母皺眉道:「薛氏在衙門丟了臉,如今又在宮中受了刑,還想安安穩穩當寶二奶奶嗎?雖說薛家是皇商,我卻也不懼的,待回去了就讓寶玉休了她。」
王夫人心中不免有些不忍,遲疑道:「寶釵雖然做了錯事,又受了刑,但她好好一個黃花閨女嫁進賈家,若是這麼休了,只怕薛家那邊不好交代。」
賈母橫她一眼,憤恨難言,卻沒有說什麼,只注視著元妃,恭聲道:「此事如何決斷,還請娘娘開口,我等一定照辦。」
元妃臉色淡淡,開口道:「休棄薛氏,勢在必行,至於薛家那邊,卻是根本不必在乎,頂多念在薛家是親戚的份上,留薛氏在賈家暫住,給她姨娘的待遇。」言罷看著王夫人,瑩白如玉的纖手泛出冷峻的光芒,凜然道:「庶人不必多言,我讓你們棄了薛氏,一則是不滿她的所作所為,二則,是為了讓她騰出寶二***位置。」
王夫人聽了這話,忙問道:「娘娘何出此言?莫非,娘娘打算重新給寶玉找個夫人不成?」
「不錯,本宮的確有這個打算,」元妃臉上的淡意斂去,唇邊勾勒出一朵笑紋,嬌美嫵媚,「寶二奶奶之位,賢者居之,薛氏不行,就另尋一個身份高貴的,何必讓薛氏白白佔著寶二***名號?」
王夫人不由眼前一亮,也露出笑容,平心而論,薛寶釵屢次惹出禍事,她心裡也是煩惱的,何況元妃如今也贊成讓寶玉休妻,王夫人明白無可挽回,只得罷了。
如今,聽說元妃打算讓寶玉另娶,且人選身份還高貴,王夫人心裡自是歡喜,也就顧不上薛寶釵和薛家了。
念及此,王夫人便盯著元妃,笑著道:「倘若娘娘有合適的人選,我也是不反對的。」頓了一頓,問道:「不知娘娘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元妃含笑道:「這人你們極熟悉,自然是當日的林表妹,今日的林郡主。」
聞言王夫人大驚失色,皺眉道:「娘娘怎麼會想到她頭上?雖說如今她身份已經榮顯,但此事實在不妥當。她與賈家已經鬧翻,今日她那模樣,娘娘也是瞧見了的,想讓她回頭,只怕難於登天。」
元妃微笑道:「這卻是不消擔憂的,林郡主雖然與賈家鬧翻,但她與賈家,畢竟有血緣之親,賈家的人,又是她唯一的親人,如何能真正斷了關係?不過是當日受了些薄待,她心中有氣,這才嚷著要斷絕來往,實則打斷骨頭連著筋,只要舍下臉來,到她跟前說些軟話兒,她自然不會固執的,必定會回心轉意,跟賈家和解的。」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聲音中有肅然之意:「本宮雖然不知,她如何入了皇上的眼,但既知道她得了青睞,自然要在她身上動些心思,一則,好叫皇上知道,賈家與她的芥蒂並不深,二則,寶玉能得個身份尊貴的郡主為妻,必定大有益處。」
賈母聽了這番話,沉吟道:「娘娘這話也有道理,林丫……林郡主那邊,只要肯去說軟話,和解是必然的,但寶玉的婚事,卻是有些不好辦,畢竟寶玉是娶過親的,也不知她肯不肯應。」
在王夫人心中,寶玉一向是最優秀的,聽了這話撇嘴道:「寶玉那般人品相貌,縱然是二婚,陪林家那病秧子也是綽綽有餘的。」頓了一頓,因恐元妃誤會自己的意思,便接著道:「雖然我極不喜那林丫頭,但既然娶了她,能幫到寶玉和娘娘,我願意勉為其難,先應承了再說。」
元妃溫然道:「孺人明白大義,本宮很欣慰。」臉上露出神秘的神色,唇角含笑看著王夫人,接著道:「本宮很清楚,孺人一向不喜歡林郡主,但事已至此,少不得孺人委屈一段時間。不是本宮愛咒人,以林郡主那嬌弱的身體,未來之事,實在是未知之數。」
王夫人聽了她這番暗含深意的話,心中不由一鬆,正如元妃所說,黛玉身體弱得很,進了門,能活多久沒人知道,自己一時受些委屈,卻是無礙的。
賈母想問題卻是想得深遠些,看著元妃道:「娘娘所言極是,林郡主身子骨的確不好,倘若她真早逝,娶了她進門,不但不祥,還於賈家無益,還請娘娘三思。」
元妃擺手道:「這卻是不用慮的,本宮讓賈家娶林郡主,是想讓賈家多一個身份尊貴的夫人,借她那身份來與人結交,只要能佔定郡主的名頭,一切都是值得的,至於她進門後能活多久,卻是沒什麼關係。說不定,皇上會念在她早逝的份上,給賈家一些恩典呢。」
王夫人邊聽邊點頭,心中很是高興,她已經打定了主意,待黛玉進了賈家,一定將黛玉死死壓著,再找機會出手,將黛玉解決了,免得夜長夢多。
賈母被元妃的話鼓動,也覺得事情可行,因向元妃道:「娘娘這主意極妙,娘娘打算怎麼成就這樁婚事?還是像之前那般,下諭旨好不好?」
元妃搖頭道:「林郡主可不同於薛氏,本宮的諭旨,管不了她的婚事。雖然本宮有心,想到皇上跟前求情,為寶玉求道賜婚的旨意,但此次皇上生了本宮的氣,必定不願擬旨,還是老太太和太太一起想法子,去林郡主面前提親,待她自己有意了,親自求到皇上面前,自然就妥當了。」
賈母頷首道:「娘娘這主意極是,但當日捨了她而選薛氏,也不知如今她肯不肯回心轉意。」
元妃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擺手道:「林郡主與寶玉,可是有十年的情誼,青梅竹馬,非他人可比,不說別的,就說本宮省親那次,寶玉寫不來詩詞,林郡主代他捉刀,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本宮也聽你們提過,當初寶玉成親時,她大病一場,差點沒死過去,可見是個情種。何況正如太太所言,寶玉品格是出眾的,倘若她知道能夠重續情緣,做榮國府的當家奶奶,必定是樂意的。」
賈母聞言依舊問難,歎息道:「娘娘之言自是有理,但事情卻不容易。」頓了一頓,歎氣道:「林郡主身邊,如今還多了一個平王世子,當初便是那李世子將林郡主帶出賈家,如今又親自帶她進宮面聖,看他那模樣,對黛玉竟是極好,瞧他那模樣,似乎已經對林郡主動情了。」
元妃滿不在乎,淡淡笑道:「李世子風流不羈,合京城都是知曉的,雖說他護了林郡主幾次,卻算不得什麼,以他那性情,如何會放棄天下粉黛,獨喜林郡主一人?至多是有些好感罷了。何況,本宮察言觀色,林郡主看李世子的目光很清澈,不像是有情的樣子。」
賈母聽了她一番分析,思前想後了好一會兒,終於頷首道:「也罷,為了賈家,我這把老骨頭少不得放下面子,親自去找外孫女說說話兒,待有了好消息,再告知娘娘。」
元妃這才滿意,鬆了一口氣,笑著道:「老太太別擔心,老太太肯親自去,給足她面子,事情一定是能成的。」
當下三人又絮絮說了一番話,直到將細節都敲定了,方才罷休。
待用了午膳,方才有人將薛寶釵拖進來,交到元妃的寢宮裡。
此時薛寶釵牙關緊咬,陷入昏厥,身上一應珠簪首飾皆被摘去,只穿著月白單衣,臉型已經變了,口中不時有血水湧出,身上還有不少鞭傷,沁出一片片鮮紅之色,甚是可怖。
元妃等人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此刻見了薛寶釵淒慘無比的模樣,依舊覺得心驚。
雖說宮中有不少御醫,但請他們出診,是要給甜頭的。
為了一個薛寶釵,元妃並不願付出一絲一毫的代價。
當下元妃打發人拿了金瘡藥,給薛氏抹了些,待她好了些,便與賈母、王夫人嘀咕了幾句,打發她們出宮回府。





050 薛家落魄


且說王夫人、賈母帶著被拔了牙的薛寶釵,悻悻回了賈家。
雖然不喜薛寶釵,賈母還是讓人將她送回房,又讓底下的小廝去請大夫,給薛寶釵診治,想著等她情況略好些,再讓寶玉寫休書,也算仁至義盡了。
待到了傍晚時分,薛寶釵情況才略微好轉,甦醒過來,正抱著趕來探病的薛姨媽哭泣,雖想訴苦,無奈牙齒被拔光,口中疼痛無比,除了嗚嗚之外,竟什麼都說不出來。
可巧寶玉在東府飲宴歸來,見薛姨媽過來,便止住步子,笑著招呼了兩聲。
薛姨媽向他招手,嗚咽道:「寶哥兒快來,瞧你寶姐姐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子了。」
寶玉喝了酒有些暈乎乎的,依言走上前,一眼瞥見躺在床上、臉色灰敗、臉型可怖的薛寶釵,不由嚇得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失聲道:「是什麼東西躺在我房裡?」說著連聲喚襲人,嗚咽道:「快將這怪東西打出去,別留在這裡唬人了。」
襲人聞言忙走上前,將寶玉扶起,輕輕道:「寶二爺別慌,你仔細瞧瞧,這是寶二奶奶呢。」
寶玉聽了這話,略微定神,不肯再上前,只回想起剛才見過的女子的面容,恍然明白過來,皺眉道:「的確是寶姐姐,但寶姐姐一向是艷如牡丹的,怎麼成了這個鬼樣子?」
薛姨媽抹淚道:「實情如何,鶯兒是盡知的,據她說,今兒個進宮,竟在宮裡遇見了林姑娘,因與林姑娘起了爭執,也不知怎的,竟有個貴妃站出來護著林姑娘,將你寶姐姐送進暴室,將她滿口的牙都拔了。」
寶玉聞言,卻是並沒有在意寶釵的事情,只眼前一亮,笑著道:「原來林妹妹竟進宮了,也不知如今她在哪裡,若是能見一面,必定是極好的。」
薛姨媽不妨他會說出這番話來,看著寶玉那惦記黛玉的神色,心中不由氣極,冷笑道:「自己三媒六聘娶過來的夫人受苦了不心疼,倒有空去想林家那狐媚子,可真是讓我長見識了,好歹要請太太、老太太過來,給我評評理兒。」
寶玉聽了這番話,因喝多了酒,並不覺得害怕,加上剛才被薛寶釵的容貌嚇住,對寶釵的心思登時淡了,便滿不在乎地道:「姨媽想做什麼只管做去,我可是累了,要躺下歇息一會兒才行。」言罷,便向襲人招手,要到襲人的房間歇下。
薛姨媽被他氣得目瞪口呆,待回過神來,心中一口氣緩不過來,果真喚過鶯兒和文杏,讓她們去將賈母和王夫人請來。
賈母、王夫人本要歇息,聽說寶玉這邊鬧了起來,只得收拾一番,帶著人趕了過來。
待到了那裡,薛姨媽抹著淚,將寶玉回來的事情說了,末了嗚咽道:「正經的夫人不關心,卻口口聲聲念著林家那狐媚子,老太太你說,我這心裡如何能夠舒坦?」
賈母聽了這番話,半晌沒言語,慢悠悠喝了一會兒茶,才道:「既然我家寶玉這般讓姨太太不滿,不如讓寶玉寫了放妻書,如何?」
本來她是打算過兩天再將薛寶釵休棄了,但如今薛姨媽要鬧,賈母心中氣惱,便決定今兒個就將事情辦了,也好快些去找黛玉。
薛姨媽滿臉不敢置信,連哭泣都忘了,失聲道:「老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
賈母淡淡笑道:「姨太太沒聽清嗎?老身再說一遍好了,老身覺得,既然姨太太不喜歡寶玉,不如讓他們夫妻和離,大家皆大歡喜。」
薛姨媽臉色如紙,久久無法回神,然而賈母言辭旦旦,由不得她不信。
薛姨媽便哆嗦著嘴唇,顫聲道:「老太太這是嫌棄我們家寶釵,想將她踢出門,是也不是?」
賈母依舊神色冷淡,語氣冰冷:「我倒是想好好待她,但她自己卻不爭氣,我也就冷了心。哼,自從她進了門,一件正事沒做,只管跟我那外孫女死磕,在衙門丟了臉還不夠,到了宮裡還敢囂張,惹出一大堆亂攤子。金玉良緣,我們這府裡是消受不起了,還是就此罷了,糾纏下去可沒意思。」
薛姨媽沒有言語,突然將目光投向王夫人,彷彿頻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急道:「老太太突然說這話,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金玉之事,是二太太你一力主張的,又是宮裡的元妃下諭旨定的,難道真要罷了不成?」
王夫人別開臉,躲開她的目光,沒有言語。
薛姨媽見了她的情狀,不由有些絕望,呆呆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幾人的對話,房裡的薛寶釵都是聽見了的,也是大受打擊,臉色灰敗,彷彿突然之間老了十歲一般。
賈母看也不看他們,命人將寶玉請來,讓他以七出之條中的「口多言、不順父母」為憑,寫了休書將薛寶釵休棄。
寶玉本是個愛美人的,之前薛寶釵容色如花,讓他有些喜歡,如今寶釵容顏不再,寶玉也沒了心思,何況他一向對賈母、王夫人言聽計從,聽說賈母要讓他寫休書,當下毫不遲疑地應了,讓襲人、紫鵑伺候著,提筆一揮而就。
待他寫完了,賈母讓襲人將休書送到薛寶釵面前,淡淡道:「賈家寶二***名分,已經不是你的了,不過,念在你如今儀容有缺,就是離開賈家也沒出路的份上,我肯讓你留下來,以寶玉姨娘的身份相待,如何?」
薛寶釵閉著眼,眼淚如雨而下,慢慢點了頭,應了下來。
她不答應也沒辦法,這年頭,被休棄是極丟臉的,就算回娘家,也是被人瞧不起。
何況,正如賈母所言,她容貌有缺,以後難有出路,不如還是在賈家留著,雖然是做姨娘,但總算還是賈家的人,於日益敗落的薛家也許能有些裨益。
薛姨媽那邊,眼睜睜看著寶釵被休了,氣了一個倒仰,無奈薛家不過是皇商,比不得賈家的權勢,就算再不情願,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薛姨媽哭鬧了一場,到最後,不得不接受女兒被休棄的打擊,扶著小丫鬟,晃晃悠悠回了薛家,暗自下定決心,多來陪陪寶釵,免得她想不開。
這般過了幾天,乃是正月初五,薛姨媽從寶釵處歸來,正打算小憩一會兒時,不想多日未見的兒子薛蟠跑進來,慌慌張張地道:「娘親,出大事了。」
薛姨媽見著兒子,還來不及欣喜,就變了臉色,急忙拉著薛蟠,詢問出了何事。
薛蟠臉色惶急,結結巴巴說了半日,薛姨媽才聽明白,原來,薛蟠這些天都在外面遊逛,直到臨近新年才回京城,昨兒個邀了一大幫狐朋狗友,在酒樓喝酒做樂。
飲了好一會兒,送酒的酒保動作略慢了些,薛蟠心中氣惱,趁酒勁拿起一個酒碗,往那酒保頭上招呼,不想竟將那酒保砸個正著,那人登時頭破血流,倒在地上抽搐。
薛蟠只覺得他在假裝,不但沒叫人請大夫,還踢了那人幾下,不成想,那酒保臉色越來越差,沒多時就斷了氣。
薛姨媽聽說出了人命官司,不由呼天搶地,哭道:「老天爺,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生的兒子竟闖了這麼大的禍。」
薛蟠瞪著眼道:「現在這個時候,娘說這話做什麼,還是先將事情解決了再訓兒子不遲。」說著便看著薛姨媽,慢慢道:「酒樓的掌櫃讓人將那酒保的家人喚了過來,吵鬧了一場,因我說了自己與榮國府有舊,又答應給他們四千兩銀子,他們已經答應私了,如今只要備齊了銀子交出去,就沒事了。」
薛姨媽聽了這話,臉色略微好轉了些,歎道:「若是只要銀子,倒是好辦些,雖說如今生意差了些,但能保得你平安無事,就算賣店舖我也是不在乎的。」
薛蟠見母親應了,這才略微放心,臉上的憂色一掃而空。
薛姨媽因說起薛寶釵之事,薛蟠知道薛寶釵被休棄,立刻臉色大變,叫嚷著要去找賈家說理,薛姨媽抹淚攔著,讓他先去酬銀子,將那酒保的事情應付過去。
薛蟠聽了,只得將寶釵之事放下,一心出去酬銀子。
不想夏金桂見薛蟠多日不歸,心中早已經不滿,如今聽說薛蟠惹了禍,更是氣惱,立時就將自己的嫁妝捲了,帶著陪嫁的丫鬟婆子回了夏家。
薛蟠雖然氣惱,卻沒有追去,只讓底下的人到各處的鋪子去要錢,又將薛家略珍貴些的陳設拿出去當,忙活了兩天,總算是湊齊了五千兩銀子。
不想他正要帶著銀子,送到那酒保家時,順天府卻有衙役過來,說是薛蟠害人性命,要抓他到衙門審問,至於其他的話,卻是不肯透露。
薛姨媽不免又是一番哭鬧,拿出銀子收買那些衙役,那些人銀子照收,人也照拿,如狼似虎地抓了薛蟠,逕直帶回衙門。
女兒出事,如今兒子又闖出大禍,薛姨媽只覺得萬念俱灰,哭得眼睛幾乎要瞎了。
任憑她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那酒保的家人之前答應得好好的,說是要私了,到頭來卻依舊鬧上了衙門。
這幕後之人,其實是李明佑。
因憤恨薛寶釵屢次加害黛玉,李明佑早下定決心,要好好對付薛寶釵,派了一大群人打聽薛家的事情。
底下的人很用心,很快探知薛蟠當年在金陵時,曾經為了一個叫香菱的丫頭,惹了一樁人命官司。
李明佑得知後,隱忍不發,只讓人去盯著薛蟠,看看他是否還闖了別的禍,好一擊即中,將他置於死地。
果然沒讓他失望,薛蟠回京後,竟在酒樓胡鬧,又惹下一樁禍事。
他得知那酒保的家人肯收銀子私了,當天晚上就讓人去給那家人說話,若是肯將薛家告上衙門,到時候,必定將薛家搞垮,將薛家三分之一的財產當賠償,盡數分給他們。
酒保的家人實則也心疼他早逝,因懼怕薛蟠有財有勢,才勉為其難答應私了。如今聽說東平王府的世子肯出面幫忙,又許下重酬,自然立刻就改變主意,聽從李明佑的意思,到衙門將薛蟠告了。
順天府府尹賈雨村,之前因為薛寶釵之事,已經跟李明佑結了樑子,心中萬分忐忑,如今聽說事關薛家,李明佑又特意讓人來敲打了一番,自是不敢徇私,立刻就派了衙役將薛蟠抓了,免得惹火李明佑。
這些事情薛姨媽一概不知,她只想著,兒子是薛家和自己的依靠,一定要將他救出來才是。
於是,薛姨媽招來管家,讓他帶銀子去衙門打點,自己則帶著兩個丫頭,腆著臉來求王夫人。
王夫人在宮中被元妃訓了一場,早就對薛家沒了心思,如今聽說薛蟠惹了這樣的禍事,生怕連累賈家,婉轉說了一番話,卻不肯鬆口幫忙。
薛姨媽求之再三,無奈王夫人執意不應,薛姨媽無法,只得悻悻走了,派人到娘家和賈雨村處送禮央告。
不一時下人回來回話,說王家聽說薛蟠又惹禍,很是生氣,雖然收了禮,卻不肯站出來幫忙。
至於賈雨村那裡,則是直接將送禮的人呵斥了,義正言辭說,一定要公正斷案。
薛姨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日日以淚洗面,傷心得不行。
總算因為是新年,案子並沒有上堂,因此薛蟠只羈押在監獄,並沒有受什麼責罰。
薛姨媽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讓人去獄裡照應薛蟠,又讓人去那酒保家送東西,讓他們罷手。
不想那家人早得了李明佑的指示,東西照收,當面也答應得好好的,過後卻還是不肯撤訴,令薛姨媽無比煩心。
薛姨媽整日焦頭爛額,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卻依舊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她日日失魂落魄,也沒精力去管薛寶釵,加上賈家眼見薛家要敗,不肯給薛寶釵請大夫,薛寶釵的待遇變得奇差無比。
王夫人眼熱薛寶釵的嫁妝,竟將她趕出正房,除了幾件衣衫之外,別的一律都鎖起來了。
薛寶釵無力抗爭,只能依照王夫人的意思,住進了偏房,不但住處與紫鵑、襲人相同,就連吃食也是一模一樣,更有一大群眼前的奴才,見薛寶釵落魄了,時常到她房前指桑罵槐,連一刻安定都沒有。加上身邊的鶯兒只顧去寶玉面前伺候,什麼都要自己動手,更是苦不堪言。
失去寶二奶奶之位,已經讓薛寶釵日日煩惱,加上過不來苦日子,整個人彷彿開敗了的花兒一般,一日日蒼老起來。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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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求上門來


黛玉性情素來高潔,雖然多了一個郡主的封號,但日子依舊如常,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這天卻是正月十三,難得的大晴天,黛玉在屋裡悶了多日,這天起來,便在院子裡閒逛了一回,方才回房,在外間與雪雁、春纖一起刺繡。
正忙著,突然聽得一陣腳步聲,黛玉抬頭從開著的窗戶朝外看時,見李明佑含笑而來,一身碧藍色衣衫,含笑踏步而來,輕輕淺淺的金色陽光灑落在他身周,襯得其人倜儻瀟灑,俊朗風雅。
黛玉不覺怔了一下,方才擱下針線,起身道:「世子怎麼有空過來?」
李明佑微笑道:「我是個大閒人,日日都是有空的,若不是擔心打擾姑娘清淨,必定日日過來。」說話之間,已經進了房,看了雪雁一眼,擺手道:「好丫頭,口渴得很,去將你們姑娘的好茶泡來吧。」
雪雁帶笑應了,行禮退了下去。
黛玉不免有些不滿,橫李明佑一眼,嗔道:「這是我的住處,怎麼世子竟使喚起我的丫頭了?這也太逾越了吧?」
李明佑聽了,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神色,反而還一臉的自在,悠然道:「常言說得好,待客之道,賓至如歸,我也是為了讓林姑娘安心,才吩咐姑娘的丫鬟做事的。」
黛玉哼道:「你倒是會胡攪蠻纏,讓我都沒話說了。」她自然不是真的生氣,不過是不滿李明佑的舉動,這才嬌聲抱怨兩句罷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明佑方才含著淡笑,說出來意:「後天是正月十五,城裡會很熱鬧,有一年一度的花燈節。姑娘之前常在深閨,必定沒見過,所以我想問姑娘一聲,是否願意去城裡逛一逛?」
黛玉聽說有花燈節,不由眼前一亮,笑著道:「元宵節竟這般熱鬧,必定是極吸引人的。」歎了一口氣,聲音中略微有些沮喪:「可惜我住在這裡,離京城太遠,若是去了,晚上必定不能回來,還是算了吧。」
李明佑忙溫聲道:「這倒是不必擔心的,東王府在京城有幾處別院,只要姑娘肯去,我立刻就命人收拾了,姑娘留著住一晚,不妨事的。」雖然很願意邀黛玉去東王府,但李明佑心知,以黛玉的性情,必定是不肯去的,因此開口時只說去別院,並沒有提東平王府。
黛玉沉吟一小會,搖頭道:「雖然世子是好意,但名不正則言不順,去別院,實在不妥當。」說著抬頭看著李明佑,聲音中略有些不安:「我性情如此,還請世子不要見怪。」
李明佑臉上並無半分不安,微笑道:「沒什麼,只要姑娘肯去,我就讓人到京城有名的客棧定下一個獨立小院,事先派人重新收拾了,自然就妥當了。」
黛玉不由瞠目結舌,微微蹙眉道:「聽起來似乎很麻煩,為我一人,要世子如此費心,實在不敢當。」
李明佑擺手道:「姑娘這是什麼話?我一早就說了,照應姑娘,我心甘情願。」說著凝視著黛玉,目光中透出殷切之色,旋即道:「林姑娘,我誠意相邀,上元佳節,請與我同游京城,好不好?」
在他殷切的注視下,黛玉只覺得心跳得飛快,加上有心見識見識上元節的繁華,便頷首道:「既如此,就勞煩世子打點了。」
李明佑聞言,臉上露出雀躍的神色,笑吟吟地道:「沒什麼勞煩,姑娘肯應允,是我的榮幸。」
正說著話,突然小丫頭秋兒走了進來,行了禮,口中匆匆道:「姑娘,外面有一眾人來了,領頭的是個老太太,自稱是姑娘的外祖母呢。」
聞言眾人都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春纖此時立在黛玉身旁,冷哼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姑娘與賈家那邊,早就鬧翻了,如今他們巴巴過來,必定是見姑娘得了郡主的封號,想來親近親近。」
黛玉默默無言,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既然來了,也不能拒之門外,且將他們一起請進來,讓進廂房吧。」
以黛玉的性情,既然與賈家斷絕了關係,自然不可能回頭。
黛玉心中很清楚,正如春纖所言,賈家人過來,絕不會存什麼好心。
但是,她仍舊肯讓賈母那些人進來,為的,不過是想看看那些人,到底能夠無恥到什麼地步。
這些日子,生活得平淡從容,幾乎忘記了住在賈家時那不堪回首的時光。
如今地位變幻,自己已經有了可以與賈母平起平坐的資格。看看那些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己面前低頭,倒也不失一件趣事。
秋兒素來對黛玉恭順,聞言立刻應了一聲,起身自去了。
李明佑卻是有些不解,皺眉道:「姑娘不是說,要與他們斷絕關係嗎?如今何必放他們進來?」
黛玉淡淡一笑,並沒有如何解釋,只是道:「只是見一面罷了,不礙事的。」抬眸凝睇著李明佑,沉吟道:「有客人來,我要去相陪,世子是否要回去?」
李明佑怔怔看著她,似乎要看進她心裡,然而黛玉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有什麼波動。
李明佑心中有些挫敗,默了半晌才道:「你自去見客,我在這裡略歇息片刻,再回去不遲。」
黛玉聽了這話,頷首道:「反正世子不是外人,我失陪片刻,應該是不見怪的,不如我將春纖留在這裡伺候,如何?」
李明佑搖頭道:「我一個人還自在些,不必要人伺候。」
黛玉聽了不好勉強,待雪雁泡了茶進來,又讓春纖擺了點心,方才朝李明佑歉意一笑,起身去了廂房。
及到了那裡,黛玉立在門口,清澈如水的眸子往屋內一掃,就看清賈母、寶玉、鳳姐衣冠楚楚,已經在椅子上安坐,身後有十幾個丫鬟婆子,紫鵑綰著頭髮,在寶玉身後伺候,顯然已經是姨娘的身份了。
黛玉心中淡笑,臉上卻是平靜如昔,款款步進房,儀態端方。
黛玉盈盈而立,並不行禮,聲音清婉,聽不出一絲感情:「幾位是貴人,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其時,黛玉雲鬢霧鬢,橫挽一隻累絲金鳳,除此之外並無飾物,身上穿著一襲水紅色錦緞裙裝,一張素顏,並沒有施什麼脂粉,清減如斯。
她身上穿的衣衫,並不是嶄新的,偏穿在身上恁般好看,整個人清雅如梅花一般,含苞待放,散發著讓人著迷的風姿。
她一進房,寶玉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只管呆呆怔怔盯著黛玉,心神俱失,並沒有聽清黛玉到底在說什麼。
賈母動一動唇,有心想回答黛玉的問題,卻又有些礙口,便轉頭看著鳳姐,使了個眼色。
自從讓寶玉寫了休書之後,賈母一心想將黛玉娶進門,免得夜長夢多。
於是每日裡跟王夫人商議,直到近來終於決定,要親自來找黛玉,說出賈家求親之意。
雖然賈母對此事信心十足,但當初與黛玉鬧得那般僵,如今驟然來見,心裡總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與王夫人商量了,將鳳姐兒帶來,免得尷尬。
不想寶玉那邊,一聽說肯讓他娶了黛玉,大喜過望,叫嚷著要親自來見黛玉。賈母沉吟了一會兒,覺得讓寶玉當面說些訴衷腸的話,黛玉必定感動,也就應允下來。
至於鳳姐那邊,雖然惦記著黛玉,但一聽說此行是要給寶玉說親,立刻就變了臉色,開口推辭了好半天,直到賈母幾乎要變色,不得不應允下來。
此刻見了賈母的眼色,鳳姐別無選擇,只得站起身來,伸手去拉黛玉,親熱地道:「都是一家人,林妹妹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
黛玉雖然與她有些姊妹情,卻不願在賈母面前露出來,故而朝她眨了眨眼,聲音卻是淡淡的:「鳳姐姐這話,卻是有些好笑,當日就說了,我與賈家一刀兩斷,一家人的話,從何說起?」
鳳姐兒見了她的眼色,心中有些明白,便只尷尬一笑,沒有再出頭說話。
賈母注視著寶玉,指望他站出來圓場,不想寶玉的目光只凝在黛玉身上,一臉的癡迷之色,絲毫沒有注意到賈母的動向。
賈母恨鐵不成鋼,只得自己站起身來,扯出一抹笑容來:「玉兒說這話,也太沒意思了,無論如何,你總是我的外孫女,我們身體裡,是有血脈相連的,豈能真正斷了關係?」
她這般親情款款,黛玉卻是不以為意,如水的明眸緩緩掃了賈母一眼,含著淡笑沒有答話。
賈母心中有些無趣,卻沒有放棄,只是繼續:「哎,這些日子,你沒在我身邊,我日日想念,過得渾渾噩噩,吃飯都索然無味呢。」歎了一口氣,聲音中帶著一絲惆悵:「當日我那些兒女,最疼的只有你母親,只要一想起你獨自住在莊子,我便覺得對不起你娘親,心中一直不舒服得很。」說到這裡,眼角有些濕潤,聲音中也有嗚咽之意,忙拿了帕子拭淚。
黛玉看著她做戲,笑容冷淡,口中不鹹不淡地道:「聽老太太這話的意思,是還將我當外孫女了?怎麼那日在宮裡見著時,老太太並無一絲親熱之意?」
賈母臉色略有些僵,默了一會兒,才道:「上次的事情,全是薛氏從中挑撥,才造成那般局面。」頓了一頓,收斂了淚水,接著道:「薛氏行為出格,之前還曾衙門陷害過玉兒,只可惜她是元妃賜婚的人,我一直束手無策。正月初一那天,娘娘與我們詳談了,知道了薛氏的不是,特意囑咐我,一定要將薛氏休棄,免得耽擱賈家聲譽。因此,那一天不但貴妃罰了她,待她回了府,我立刻就命寶玉寫了休書,如今她住在與紫鵑相同的住處,連待遇也一模一樣,也算是她對不起你的報應。」





052 反常有因


聽到賈母有意讓自己嫁進賈家,黛玉呆滯了良久,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春纖、雪雁面面相覷,臉上都浮現出氣惱之色,實在沒想到,在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賈母不僅將當初薄待黛玉的事情說得輕描淡寫,還有臉上門提什麼親上加親,無恥可笑得讓人無法想像。
一時之間,三人都呆怔著,心中湧過無數念頭。
賈母見黛玉發愣,只當她歡喜過頭了,因笑道:「按理說,婚事是應當讓媒人上門來提的,但你身份特別,又沒有什麼能做主的長輩,我就親自上門來跟你說。你放心,我是絕不會委屈你的,待你同意了,我立刻打發官媒上門,三媒六證一樣不少,保證讓你風風光光嫁進賈家。」
她眉開眼笑,臉上的神色越發溫和慈愛,聲音中也滿是溫意:「玉兒你放心,你是我嫡親的外孫女,有我在,你在賈家必定是事事順意的,加上寶玉又中意你,一定事事護著你,誰也越不過你去。我再告訴你件事兒,將來榮國府的爵位,一定是寶玉襲的,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是國公夫人,又風光又榮耀。」她一面說,一面轉眸望了寶玉一眼,暗暗使了個眼色。
寶玉見狀,立刻心領神會,忙奔到黛玉面前,深情款款地道:「好妹妹,老太太的話你可聽見了?你離開賈家,我日夜茶飯不思,好不容易熬到現在,老太太肯給我們做主,實在是天大的喜事。」他說到這裡,往黛玉跟前湊了湊,雙目中流露出殷切的渴望,滿懷期盼地道:「好妹妹,只要你肯點一點頭,將來我們便能日日廝守,如花美眷,豈不美哉?」
寶玉自娶了寶釵以來,雖然與寶釵有些夫妻情分,又有幾個美妾相伴,日子甚是快活。只是,青梅竹馬、風姿綽約的黛玉,始終是他心中的第一人,不曾改變,也無人能夠取代。
沒娶著黛玉,讓寶玉始終心有遺憾,故而才會在酒宴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吐露了對黛玉的欽慕,還下定決心,要找賈母做主,將黛玉娶進門當二房。
因寶玉話有些出格,惹惱了李明佑,挨了李明佑一頓拳頭,讓寶玉很吃了一番苦頭。
經歷過那件事情,寶玉又驚又怕,雖然依舊對黛玉存了念想,卻是不敢去賈母面前求告,心中一直悶悶的,難受極了。
直到最近,寶玉終於迎來轉機,賈母不僅讓他將薛寶釵休棄了,還肯讓他娶了黛玉做正室,令寶玉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只覺得好日子不遠了。
黛玉聽了寶玉的話,心中冷笑不已,她是絕不會忘記,當初薛寶釵有心要將自己嫁進商賈人家,眼前男子是如何以此事要挾,讓自己給他做二房。
從那一刻,黛玉對他的眷念已經全消,從那一刻,在黛玉心中,寶玉的地位,還及不上一個陌生人。
正沉吟著,雪雁已經走出來,臉上俱是冷笑,聲音也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老太太、寶二爺今兒個倒是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竟肯這麼溫和跟我們姑娘說話,實在讓人好笑。哼,兩位記性不好,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我絕不會忘記,當初在賈家時,老太太是如何逼我們姑娘給寶二爺當妾的;我絕不會忘記,當初姑娘不應,老太太是如何大怒,拂袖而去的;我絕不會忘記,姑娘去老太太跟前說要回蘇州時,老太太不但擲玉玦砸我們姑娘,還向我們姑娘惡言相向,讓我們姑娘死了回蘇州的心。」
她說到這裡,目光落到寶玉身上,冷冷道:「至於你,又是什麼好貨色?你娶薛氏,沒人怪你,但你不該跑到瀟湘館,說我們姑娘若是不願嫁進商賈人家,就只能給你做二房。哼,我們姑娘冰清玉潔,書香世家出來的閨秀,憑什麼給你這種人當二房?你倒是恬不知恥,聽說我們姑娘成了郡主,就這般巴巴求上門來,你憑什麼覺得,我們姑娘會下嫁賈家?」
雪雁在黛玉身邊多年,性情比春纖穩重一些,今兒個是被賈母、寶玉的無恥之言氣壞了,這才不管不顧站出來,呵斥兩人的不是,以平心中的怒火。
雪雁話音剛落,春纖也冷冷一笑,目光從賈母、寶玉身上流轉而過,哼道:「賈家當初怎麼陷害我們姑娘,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如今巴巴上門就不說了,還敢提親,讓我們姑娘當繼室,祖孫兩個,臉皮都比城牆還厚,真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兩人一番嘲笑,只將賈母奚落得變了臉色,唇角的笑容瞬間消失,幾乎要拍案而起,指著雪雁、春纖破口大罵。
總算她見多識廣,心思沉穩,記得她們兩人是黛玉身邊最看重的丫頭,沒有責罵兩人,而是盡力平復了心情,溫聲道:「看來你們兩個丫頭,對我的誤會挺深的,其實那些都是前塵往事,何必念念不忘?」
說著,勉強擠出一抹笑容,看著黛玉道:「當日之事,雖然過去了很久,但難保你心中沒有怨言,也罷,今兒個我索性解釋清楚,免得玉兒你心中不舒服。其實在我心中,你的地位,是僅次於寶玉的。之前你不肯給寶玉當二房,我雖然看重你,但一來,想將你長長久久留在身邊,讓你終生有靠,二來,也是為了讓寶玉達成心願。我滿腔好意,你卻執意不肯點頭,我也就心灰意冷,對你的態度也差了起來。後來,你又說些什麼要回蘇州的話,更是讓我煩惱,我們祖孫的情分也就越發疏離了。」
話音剛落,紫鵑忙幫腔道:「其實一家人,鬧鬧矛盾是尋常的,之前老太太和姑娘是有些不愉快,但如今話都說開了,姑娘實在不必再介懷。寶二爺對姑娘的深情,我是最清楚的,當真是魂牽夢縈,時刻不忘。若是為了之前那些小事,誤了與寶二爺的美滿姻緣,可就太不值了。」
她這般出頭,賈母自是歡喜的,讚許地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投向鳳姐。
鳳姐知道她的心思,但實在不願幫腔,便裝作看不懂賈母的眼神,只將目光投向黛玉。
卻見黛玉微低著眼眸,默默不語,彷彿人與心都到了遠方一般。
她臉上的神色甚是神秘,讓人看不清內心,到底有什麼樣的想法。
雪雁、春纖卻是被賈母、紫鵑虛情假意的話氣得不輕,一起嘿嘿冷笑,不屑與她們辯駁。
賈母見黛玉執意不開口,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便看向寶玉,連連使眼色,讓他在黛玉面前再加把火,以便盡快促成婚事。
寶玉看懂她的意思,加上本就仰慕黛玉,很願意在眾人面前許諾,說些甜蜜的誓言讓黛玉歡喜。
故而一時之間,滿屋子的人,只有寶玉在說話。一時,聽得他追憶當初與黛玉青梅竹馬的美好時光,一時,他的話頭又轉到黛玉離開賈家後,自己是如何的無精打采、有氣無力,鬱悶得幾乎生病;一時,他殷殷切切,敘說娶了黛玉之後,必定會好好對待黛玉,讓她一生喜樂開心。
寶玉精神奕奕說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些口乾,方才不得不停下來。
他很願意喝茶潤了嗓子再繼續說下去,但身邊並無茶水。
——進這廂房時,黛玉並沒有讓人備茶水,雪雁、春纖又憎恨賈家的人,也就故意忽略了這些,絲毫沒在這上面留心。
賈母見寶玉不再說下去,雖然心中有些不滿,卻沒有說什麼
該說的話,已經說盡了,接下來,只能看黛玉的決斷了。
時至今日,賈母心中仍舊是自信的,覺得黛玉一定不會推辭這樁婚事,故而看向黛玉的目光裡,有殷切的期待,有胸有成竹的自信,卻無猶豫擔心之色。
過了好一會兒,黛玉終於抬起眼眸,慢慢道:「老太太和寶玉今兒個來,似乎極有誠意,不但解釋了之前薄待我的原因,還想娶我進賈家補償一番,比起之前竟大有改觀,讓我意外又感動。」
她話音一落,外面就傳來一陣抽氣聲,聲音並不高,卻很是清晰。
黛玉聽得分明,心知屋內的動靜,已經被外面的人一一聽見了。
至於那人是誰,想必除了莊子上的小丫頭之外,就只剩下李明佑了。
她心中沉吟,但見眾人並沒有注意到外面的狀況,也就沒有說破,只是抬眸凝視著賈母和寶玉,臉上露出感動和歡喜的神色。
見她露出這般情狀,之前又鬆了口,言語間有親近賈家之意,雪雁、春纖不禁一臉錯愕,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鳳姐明眸流轉,也是有些訝然。當初賈母如何對待黛玉,鳳姐是一清二楚的,以鳳姐對黛玉的瞭解,黛玉外表柔弱,實則極有見識,絕不會聽了人一番好言,就輕易回心轉意。
此刻黛玉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言語間卻有與賈母和解之意,令鳳姐兒一頭霧水,很是看不清黛玉的心思。
雪雁、春纖一臉不信,賈母、寶玉卻是又驚又喜,黛玉肯說軟話,多半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不會再計較當年的事情。
寶玉深信,黛玉態度已經動搖,求親之事,只要再接再厲,必定是會成的。





053 明佑表白


賈母一行人剛去,外面便響起一陣腳步聲,黛玉有些驚愕,轉頭看時,見李明佑踏步而來,臉上不知怎的,多了幾分陰鬱,不復之前的燦爛開心。
黛玉不免有些訝然,不解地道:「世子的臉色怎麼這樣差,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李明佑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有不舒服,皺眉道:「剛才賈家那些人與你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黛玉「哦」了一聲,微笑道:「堂堂世子,竟做出聽牆根的舉動,有些不妥當呢。」
李明佑並沒有介意她的話,只是怔怔看著她,沉默了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道:「我與姑娘相識的時間雖然只有幾個月,卻自問對姑娘是瞭解的,姑娘一向極有主意,決定的事情,旁人無論怎麼勸,都是勸不動的,是也不是?」
黛玉聽了他這些話,只覺得有些沒頭沒腦,卻還是如實答道:「世子這話倒也不錯,我這人是最固執的,一向只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李明佑聞言,看向黛玉的眸光幽暗難辨,過了半日,他才道:「既是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此告辭了。」語畢,立刻轉過身子,大踏步徑直而去。
黛玉有些莫名其妙,半晌才回神,皺眉道:「世子今兒個很是奇怪,說話沒頭沒腦的,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春纖走到黛玉面前,小心看著黛玉的臉色,猶豫著開口道:「世子的確奇怪,但最奇怪的卻是姑娘,姑娘難道沒看清賈家那些人的真面目嗎?怎麼今兒個見了他們,不但好聲好氣,還有意應承賈家的提親?姑娘與雪雁姐姐十多年的主僕情,從沒有惡言相向,怎麼今天全變了樣子?」
黛玉聽了這話,立刻行到雪雁面前,歎氣道:「今兒個我的語氣重了些,雪雁你可別生我的氣才是。」
雪雁忙道:「姑娘這是什麼話?我跟在姑娘身邊這麼久,對姑娘是最瞭解的,我很清楚,姑娘言語反常,必定是有緣故的,實際上,姑娘心裡仍是待我如親人的,是不是?」
黛玉微笑道:「你說得很對,剛才我言語反常,的確是有用意的。」
雪雁、春纖忙開口詢問,黛玉便一一解釋,先不答反問道:「賈家見我成了郡主,有意來結交,倘若我閉門不讓他們進來,又或者在他們說那些和好的話時,擺出不肯回頭的態度,他們會如何呢?」
雪雁沉吟道:「若真是那般,他們必定會很失望,也許還會惱羞成怒,但姑娘終究是郡主,身份與之前截然不同,他們至多歎息幾聲,在心裡罵幾聲罷了。」
黛玉頷首道:「你說得很是,若是立刻拒絕了,他們的難過失望,只是一時罷了,算不得什麼。」
她說到這裡,唇邊的笑容慢慢轉冷,聲音中也多了一絲清寒:「賈家人對不住我的地方那麼多,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被他們那些虛言巧語蒙騙了?剛才我在他們面前做戲,是為了讓他們嘗一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滋味兒。」
春纖聽了這話,突然心有所悟,抬頭道:「如此說來,剛才姑娘是故意為之,就是為了讓他們覺得,婚事是有希望的,實則,姑娘絲毫沒將他們放在心上,是不是?」
黛玉如實道:「當然了,剛才我態度雖然和氣,但你可曾從我言語中,聽出允婚之意?哼,他們來之前,我還當他們是為了和解而來,倒是沒想到,竟將心思動到我頭上,想讓我到賈家當繼室。他們無恥在先,我何必跟他們客氣?自然要戲耍一番,出出惡氣才行。」
當初黛玉在賈家時,曾有心回蘇州過新的生活,她滿懷希望去求賈母,不想被賈母一口拒絕。
之後,黛玉想求水溶為自己出頭,不想水溶雖同情自己,卻並沒有立刻答應為自己出頭,令她的滿腔盼頭立刻化為虛有。
這兩件事情,讓黛玉深深體會到,懷有希望,到頭來卻被拒絕的滋味,到底有多痛苦難受。
那種感覺,不是身臨其境的人,是無法體會到的。
故而,方才賈母一提起婚事,黛玉便起了念頭,賈家欠自己那麼多,難得有機會送上門,自己要將先前承受的苦楚,奉還一二才行。
雪雁、春纖聽了黛玉的解釋,終於明白了黛玉的用意,一起鬆了口氣,相視而笑。
雪雁因道:「原來姑娘是打了這個主意,可惜我沒看懂姑娘的心思,剛才還嚇了一跳,差點不認識姑娘了。」
黛玉微笑道:「我是臨時起意,你如何看得出來?剛才你指摘賈家人,我雖覺得痛快,但若是由著你罵下去,他們必定是要解釋的,如此一來,勢必要在這裡停留,我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麼多的耐心,陪他們繼續做戲,故而只能先將你喝止,讓你受些委屈。」
她說到這裡,伸手挽住雪雁,聲音中含著深深的歉疚:「雖然剛才沒什麼破綻,但對你惡言相向,我這心裡實在不舒服,你可千萬不能為了今天的事情,跟我生分了。」
雪雁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是沒腦子,既然將話說開了,姑娘當然還是我的好主子,怎麼會生分呢?」
黛玉見她眉眼含笑,這才放下心來。
主僕三人談了一陣,又說起剛才李明佑離去時的事情,都覺得李明佑的態度甚是奇怪,但人已經走了,她們除了猜測幾句之外,並沒有別的法子。
一時到了用膳的時間,黛玉讓雪雁、春纖陪著用了膳,正要小憩時,突然有小丫頭進來說,北府打發人過來,送了一封信過來,讓交給黛玉。
黛玉啟開看時,見裡面是一張上用的浣花箋,竟是水溶親自寫的,筆跡瀟灑,為的,是邀黛玉元宵時一起逛燈會。
黛玉有些訝然,沉吟了一會兒,讓雪雁提筆,親自寫了回信,說自己不想出門,婉拒了水溶。
雖然水溶言辭溫和,誠意十足,但之前,她已經答應了李明佑,要與李明佑一起逛燈會,自然不能失約。
黛玉的信,很快傳到水溶手中,水溶不免有些失望,歎息了幾聲,惆然地想,黛玉既然無心,此次花燈節,只能辜負了。
此刻他並不知道,很多時候,錯過了一時,便錯過了一生,當然那是後話了。
卻說黛玉這邊,寫過給水溶的回信後,因閒著無事,便依舊拿了針線,與雪雁、春纖一道,一面說笑一面刺繡,很是自在。
時光如水而去,很快就到了傍晚時分,黛玉用了晚膳,正要沐浴時,突然秋兒走進來,匆匆行禮道:「姑娘,李世子來了,似乎喝了些酒,有些迷糊,如今正在院子門口吵嚷,說是要見姑娘。」
黛玉聽說李明佑去而復返,不免有些吃驚,皺眉道:「都這般晚了,怎麼又過來了?罷了,我親自去瞧一瞧。」一面說著,一面起身收拾,披了外衣,攜著雪雁出了閨房。
及走了一會兒,就見李明佑倚靠在院子門扉處,身上的穿戴與白日來時一般無二,但撲面一股酒氣兒,臉龐灰白,人也有些搖搖晃晃,顯然喝了不少酒。
黛玉一見之下,不免有些驚訝,皺眉道:「世子這是怎麼了?」
李明佑見她過來,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暗淡下來,聲音有些沙啞:「喝了些酒罷了,不礙事的。」言罷四下一望,遲疑著道:「林姑娘,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談一談,還請你給我這個面子,如何?」
黛玉皺眉道:「世子這模樣,必定是喝酒了,不如早些歇著,有話明天再說吧。」
李明佑搖頭:「今兒個我要堅持一回,一定要將話說清楚,明天可就遲了。」言罷,注視著黛玉,目光中浮現出固執的神色。
黛玉與他對視了一會兒,最終敗下陣來,只得道:「既如此,世子到廂房坐著,我們慢慢談就是了。」
李明佑見她應允,這才露出笑容來。
黛玉只得先讓秋兒去找黃嬤嬤,弄些醒酒的湯來,自己則帶了春纖、雪雁,將李明佑讓進廂房。
兩人落座後,黛玉溫婉道:「不如世子先歇一歇,待喝了醒酒湯,我們再談吧。」
李明佑搖頭道:「我雖然喝了酒,但心裡是清楚的,不必喝什麼醒酒湯了。」說著,看一看黛玉身邊的雪雁、春纖,皺眉道:「不知姑娘能否屏退左右?」
黛玉不肯應,道:「她們兩人跟隨我日久,並不是外人,何況留她們在此,我能心安些,沒必要讓她們出去。」
李明佑便沒有再堅持,只頷首道:「既如此,留下就留下吧。」說著抬首看著黛玉,笑了一下,那笑卻極苦澀,聲音也有些艱難,不復往日的歡快:「既如此,我就開門見山了,我來找姑娘,是想告訴姑娘一聲,白日裡,姑娘應承賈家那些人的話,我雖然都聽見了,卻一點都不贊同。」
這話有些莫名其妙,黛玉一臉錯愕,微微張唇,卻不知該說什麼。
李明佑凝睇著她,目光熠熠如明珠生輝,帶著火熱的情意,一字字地道:「事到如今,我的心事,也不必瞞著姑娘。我自見姑娘起,很是敬服姑娘,漸漸日久生情,無法自拔。」
黛玉料不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輕輕「啊」了一聲,雙頰染上一片紅暈,燦若朝陽。
李明佑繼續道:「我曾下定決心,只要是姑娘的心意,無論姑娘想做什麼,我都會全力支持的。」說到這裡,聲音沉重起來,歎氣道:「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是這麼想的,但經歷今天的事情,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還是無法說服自己。林姑娘之前被賈家欺負,走投無路時,想過與他們同歸於盡,那事我是親眼所見的。我並不知道,為何今天賈家人求上門來,姑娘會那般應對,想來,多半是因姑娘對那姓賈的小子太過在意,一直沒有忘情的緣故,才會應承他們和解,還答應考慮下嫁。姑娘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姑娘的做法,我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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