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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百合] 《濕情》——當愛情超越性別 夏嵐馨

《濕情》——當愛情超越性別 夏嵐馨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無名 您是第13105個瀏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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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古而有之,傳說從黃帝開始。同性戀者,男女都有。在古代,稱男子
同性戀的隱語為「斷袖」、「分桃」;稱女子同性戀的隱語為「對食」。

    「斷袖」出自漢哀帝與其幸臣董賢的故事。《漢書。佞幸傳》記載,董賢
「為人美麗自喜」,哀帝很愛他。賢「常與上臥起」。一日晝寢,帝醒而賢未覺,
「帝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分桃」說的是衛靈公與其男寵彌子瑕的事,彌
子瑕與衛靈公游於園,「食桃而甘,不盡,以其半分君。」《漢書。外戚趙皇后
傳》記載,「房(宮女名)與宮(宮女名)對食。」東漢人應劭解釋說:「宮人
自相與為夫婦名對食。」

    關於同性戀的成因的研究一直進行。醫學界對於腦神經、遺傳等領域的研究
不斷有新的發現,前兩年《紐約時報》曾報道過腦科神經專家列維做過一些同性
戀者腦部解剖,分析發現人類專司性傾向的下丘腦,在同性戀者和非同性戀者具
有差別。當時這一研究引起轟動和爭議。後天論者則不贊同這種分析。還有人從
遺傳學的角度進行的研究,結論是同卵雙胞胎與異卵雙胞胎和不是雙胞胎的兄弟
或姐妹,同時發生同性戀的比例是不同的。但同性戀的成因是關天還是後天的,
這些研究都不足以形成定論。

    同性戀問題在當今中國仍是個很大的禁忌,不少人認為同性戀是一種醜惡現
象。事實上,同性戀者不過是性傾向指向同性而非異性,除此之外,他(她)與
一般人沒有任何區別,不應該受到歧視。這其中還應當包括一些雙性戀者,他們
和異性戀一樣結婚、生子,又有同性戀者的煩惱。就像蝙蝠,鳥類不認它,獸類
也不認它,背負著雙重痛苦。

    中國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會學家,也是當今中國最著名的社會性學家之一的
李銀河博士,1989年開始研究同性戀課題。她認為多元化更符合人性。人性本來
就很豐富,把人裝在一個設定好的模子裡,就是對人性的壓抑。文化多元、價值
觀的多元、性傾向的多元,更符合人性的態度和立場。

    中學時期,一個同班女生和我關係相當密切。無論從哪方面講,她都是非常
優秀的。她像個「假小子」,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把男生設為假想敵。整個中
學六年,她喜歡我,但和我的交往一直是理性的。高中畢業後,她去了北京讀大
學,我則去了武漢。大學畢業後,我們又回到了同一個城市,在一次高中同學聚
會後,她騎著摩托車送我回家,衝動地表白了多年壓抑的愛情。我在惶恐和厭惡
之下,當即和她絕交了。從此,她默默地離開了。多年之後,每當我回憶起她,
總抱有許多內疚,當初不該以那麼簡單而冷漠的方式,對待一種無法接受的愛情。
我多次打聽過她的下落,卻至今未果。

    幾年前,我在北京邂逅了一個讀研究生的同齡女性,當時我的情感和生活都
處於低潮。她以幽默為己任,使我首先在心理上接納了她。隨著交往的頻繁,我
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在男性身上從沒感受到的強大魅力,她也水到渠成地把她的性
取向告訴了我,並表明心跡。這回我沒有惶恐,也沒有厭惡,卻怎麼也說服不了
自己變成一個同性戀者。局勢僵化下來,兩個人都經歷了矛盾和痛苦。終於有一
天,她孤注一擲地說,你答應和我做一次吧,體驗之後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是,
就是因為她這句話,我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她,離開了北京,之後再也沒有聯繫。
她一定恨我沒有勇氣,恨我是個害怕打破既有生活的膽小鬼;但是,她並不理解,
一個異性戀者的性取向並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

    我的長篇小說《紫燈區》出版之後,醞釀下一本小說的主題的同時,廣泛閱
讀了中外經典文學作品。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讀了郁達夫的一篇小說《她是一個
弱女子》,它是一篇描寫校園女同性戀的小說。讀完之後,我受到了很大的震動,
原來小說中的她們早就淋漓地愛著、苦著、甜著、痛著了……於是,我與那兩個
女子的不凡經歷,異常清晰地凸現出來。困惑和思考已沉澱多年,終於在我的靈
魂之中飛昇了。我也終於悟出,愛情不只是存在於男女之間,愛情是可以超越性
別的!我強烈的創作慾望就這樣萌發了。我想為我生命中的那兩個女子,為所有
的女同性戀者,寫出一部書。我想告訴能看到我的書的所有人,同性之愛,雖然
永遠不會成為社會的主流,卻同樣是純潔的、美好的,高貴的!

    不少朋友勸我不要涉及這個敏感題材,最現實的不利,就是寫出來不好出版。
但是,我沒有聽從這些勸告,花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查閱大量資料,深入瞭解
同同性戀人群,現在終於最後定稿。相信讀了它的人們,會有各種不同的感想和
思考。但願這本書,能給同性戀群落帶來更多的理解和寬容;能使人們更寬廣和
深刻地理解生命和愛情的意義及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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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講的,是我自己的故事,是女人和女人的故事。

    我叫馮翎,我覺得我的命運實在與眾不同。

    這是臨近春節的一天,傍晚下起了大暴雨,這在南方的冬天極少見。我站在
窗前抽煙看雨,我的同居女友小滿在臥室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和父母過年。

    這不過是一次普通的小別,例行的「吻別」卻使她激烈反應起來。

    她的皮膚不算白皙,卻很緊繃,眼睛不大,卻黑得發亮。睫毛濃密,洩露著
青春的風情。這個尤物,兩片稍厚的嘴唇性感地撮著,在等待……

    「還是下次吧……」我推開她,逃避著這個誘惑。我對她的熱情幾近枯竭。

    「不,人家想要嘛!下次就是明年了!」她的嘴又湊上來,含住我的耳垂輕
吸。

    她太清楚我的「欲穴」在哪兒了。每次想要,她都會這麼幹。但是,昨夜在
一個Lesbian 酒吧,她竟當著我的面和別人拋眉送眼。那種不加掩飾的醜態,使
我開始厭惡她。

    「誰讓你是春藥?我聞見都受不了……」她呼吸急促。

    「能讓你受不了的人多了!」我憤憤地說,用力掙脫她。

    「你是說昨晚在les 酒吧?我喝多了嘛。」她說著,竟開始脫衣服。

    這是她的習慣,火兒一上來,就把自己脫光誘惑我。玫瑰紅色的套頭毛衣脫
掉了,牛仔褲也退了下來。

    接著,她動手拉我的外套拉鏈——沒等我回過神來,貼身背心就露了出來。
我趕緊護住上身,她竟膽大妄為地撕扯起我的褲子。

    「Dear……脫光和我做一次會掉層皮嗎!」她像固執的小獸般乞求著。

    我用力推她,但推不動。她是大學網球隊的頭號健將,力氣比我的大得多。

    「給我舌頭!我只要一次……」

    她冷不防把手伸進了我的內衣,一觸到我,我便顫慄起來,血一下子衝向頭
頂。相處一年多,她早知道,暴露身體對我來說是奇恥大辱。我忍無可忍地猛推
她一把,她沒防備,跌倒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們吵架可以說是家常便飯,但我還是第一次對她動粗。四腳朝天的裸體加
上扭曲變形的面孔,使她看起來形同妖孽。她張大眼睛,怔了好一會兒,才喊了
出來:「你以為你是什麼?是了不得的男人麼你只有手指和舌頭!」

    她的這句喊叫,點中了我的「死穴」,擊潰了我可憐的自尊。我盯著她光裸
的肉體,不知為何,想放聲笑一場,再哭一場。

    「和我赤身做一次,真能髒了你?」她望著我的臉,態度很快軟下來。

    「你走吧,好好去找個男人吧!」我沮喪地說。

    「這,都是因為我把第一次給了男人?」她慢慢地站起身,直挺挺地逼視著
我。

    「祝你好運!」

    「當初,你為什麼死活把我從男人手裡奪過來?」

    「回去吧。」

    「我……回不去了!」她忽然哭喊起來,聲音裡透出哀怨,「女人的手指是
鴉片,嘗過就戒不掉了!」

    「骨子裡,你還是渴望男人!」我冷冷一笑。

    「我剛才一時衝動,說錯了話……」她有些衰頹。

    「不!結束了!」

    「就這麼……一筆勾銷了?」

    「勾銷了!」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我,好久。她眼裡漸漸湧出的淚水,很快被羞憤的火焰烘
干了。這個B 型血的女人,容易衝動,也喜歡後悔。此刻,她又失去了理智,臉
憋得通紅,朝我靠近一步,指著我的鼻子,歇斯底里地詛咒道:「我清楚,你喜
歡處女!好你把自己留著,當一輩子老處女吧!」

    她拾起地上的衣服,堵氣往身上穿,像個充氣過滿的氣球,稍微一碰,就會
爆炸。在這惡毒的詛咒面前,我無言以對,怔怔地看著她穿好衣服,拎起地上的
大背包,走了出去,猛地撞上了門。

    人剛一消失,我便虛脫在沙發上。過去,在電影裡常看到這類鏡頭,從沒有
很深的感覺。現在才明白,是心從沒被傷到那個程度。

    眼角忽然有一絲癢,我一摸,竟滿手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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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惚地走到浴室,凝望著鏡子,整個房子只有這一面大鏡子。撩開零亂的
短髮,我看清了鏡中這張清瘦消瘦的臉,蒼白得嚇人。單眼皮,眼神冰涼,眼眶
微陷;鼻子還算漂亮,細長挺直;嘴唇過於緊繃,唇線不夠柔和——整張臉看起
來不像是女人的。可身體,確確實實是女人的,會分泌雌性荷爾蒙,維持第二性
征:尖細的聲音、隆起的乳房、還有每月必來的痛經……

    我緊張地脫掉衣服,鏡子裡出現了我從不敢、也不願正視的肉體!身上沒多
少肉,乳房卻不可忽略不計,乳頭因長期束胸有些內陷。腰肢細長,下體沒有幻
想中的陽具,而是女性外生殖器——除了令我窘迫、自卑之外,沒有任何實際作
用。不少Les 幻想擁有男性的身體,包括我。一些Les 喜歡把人造「陽具」綁在
身上做愛就是例證,那種勇氣野蠻而悲涼。Les 的天敵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男
人娶女人,既被法律允許,又被社會道德支持。最致命的,男人還能把精子置入
女人,使她們生育。

    鏡子裡的肉體和小滿剛說的話,使我感到了無處可藏的自卑。我是個怪物,
腦子是男人的,身子是女人的,我聯想起古埃及的獅身人面像。我恍然明白,為
什麼那麼多同性戀者瘋了、墮落了、甚至走上了絕路……

    我穿好衣服,在屋裡踱了十幾個圈子,之後下了樓,發動我那輛價值八萬元
的國產轎車,緩緩駛上街。內心的羞辱卻無法施放。

    小滿是我的校友,比我低七屆,現在是公共關係系二年級的學生。她入學後
不久,我們就認識了。這時間不算短,但她沒得到我的真情,我也沒感到她的真
情。也許,一個剛滿20歲的女孩還不懂真愛,特別是同性愛。也許她潛意識裡和
我一樣疲倦了,昨夜在Les 酒吧才乘著酒醉挑釁我。小滿這種女孩為數不少。她
們任性,自暴自棄,缺乏責任感。在男人那裡受了傷,就隨波逐流地投靠了女人。

    小滿在腦子裡漸漸淡漠之後,我覺得自己又走到一條名叫「尋找」的老路上
去了。這條路,我走過了二十七年,仍沒有看到一絲光亮。在這條路上,我曾和
幾個女人相遇,但迷霧散盡之後,真相表明,她們全是驛站。

    車子一上海濱大道,我就後悔了——如此冰冷的風雨夜,看不到車輛行人,
只有昏黃的路燈煢煢孑立。長達幾公里的亞熱帶海岸上,公園綠地、亭台、雕塑、
音樂酒吧、露天茶座和情人別墅……那些在燦爛陽光下別具風情的建築,此刻看
起來如同《聊齋》中的鬼宅。

    我正準備調轉車頭,車燈一掃,忽地照亮了不遠處的一個女孩。天啊,這是
個什麼樣的女孩呀!「六月新蟬」——嫩綠、濕潤、晶亮、透明,我能找出確切
形容她的,惟有這個詞組了!她沒穿小內衣,淺綠色的絲質睡袍濕透了,蟬翼般
緊貼在身上,和全裸毫無二致。和纖細的身體相比,一對乳房顯得過於豐滿,卻
是實實在在的,如此完美。只需目測,就可以感覺出令人心動的柔軟和彈性。

    她身上有一股妖氣。我歷來認為,美得懾人的女孩身上,都有妖魔之氣。她
本人越是不自知,就越是神秘懾人。「六月新蟬」,此刻這個幻影一般的女孩,
站在一處通向海的石階上,靠著扶手。

    我心裡燃起了熊熊大火,很快蔓延到了全身。

    我下意識地剎住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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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張瓜子臉,下巴尖細,皮膚嬌嫩。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顯得
有些空洞,加上小巧的鼻子,小而薄的嘴唇,整個就像卡通畫裡的幽怨古典美人
兒。

    我們只對峙了大約十幾秒,目光似乎已穿透彼此的靈魂——為了尋找這種感
覺,我苦苦地走了二十七年,怎麼也沒想到,它竟在這樣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裡出
現了。此刻,所有路途上的疲憊和艱辛都蕩然無存,我陷入與另一個靈魂交匯的
快感裡,真想對天狂吼一聲。

    打開車窗,冷風夾裹著雨絲吹打進來,我打了個寒戰。「六月新蟬」一直站
在大雨裡,她目光篤定,神色漠然。一個心理工作者的直覺告訴我,她的精神狀
態不正常,起碼在此刻。也許她遇到了什麼情感打擊。這麼美的女孩,背後一定
有不凡的故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走了之,我什麼也不會損失。可是,女孩的眼光繩子
一樣把我捆了個結結實實。我至少應該下車,問問她怎麼回事,再勸她回家。

    我下車,朝她衝過去。距離她大約五米遠時,她突然轉身奔下了石階。石階
下面就是海,恐怖的浪濤如同喪鐘,一聲響似一聲地撞擊著,似乎要把整個世界
撞碎。這一下,我嚇懵了。

    謝天謝地,風大雨大,她滑倒了。猙獰的海浪似乎隨時都能吞沒她。我反而
鎮靜了,撲上去,死死抱住了她。由於用力過猛,我也跌倒了,右肘部著地,頓
時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她撕扯著,試圖掙脫。

    「你是誰?放開我!」她的聲音很快被海浪聲吞沒了。

    「別怕我,我就是不想看著你死!」

    她奮力掙扎、扭動,我的力氣在風雨裡消耗得很快。如果被她掙脫,所有的
努力都白費了。決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海浪捲走!我連脖子也用上了,死命地卡
住她的脖頸。

    可怕的是,她不再掙扎了,卻把頭使勁往石攔上撞。一聲接一聲的悶響,刀
子一樣猛刺著我。她死的決心竟這麼強大!情急之下,我把她的臉扳過來,狠狠
地抽了一巴掌。

    這辦法果然奏效,她的意志好像被打垮了,張著一雙驚恐的眼睛,泥一樣癱
軟下來。她微翹的睫毛上掛著的兩排小水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儘管離
奇得不可思議。

    接著,我的疑惑也跟著來了。對一個陌生人,特別是這麼個女孩,我應該這
麼做嗎?我下意識地把她從懷裡推開些,準備問她家住哪裡,以便盡快脫身。

    「你只能阻攔我一時。」她的聲音平靜細柔,卻有極強的穿透力。

    我不禁為之一震,又抓緊了她的手。

    「真的沒有活路可走了?」我不以為然。

    「有活路的人會尋死嗎?」

    「為誰死?你死了他會高興嗎!」

    「不會高興,可以解脫。」

    「不對!」我激動地說,「你死了,你的親人只會痛不欲生!」

    聽了我這句話,她垂下了頭,巨大的海風撕扯著她滴水的長髮,在我的耳朵
和脖頸上抽打著,纏繞著,癢絲絲的。在這樣的處境中,我好像看見了春日的陽
光。微微吹拂著我的,是被百花熏香的風……

    我拉著她,站了起來。她依順地靠在石欄上,頭頂和我的下巴持平。她微微
仰著頭,看著我,嘴角在瑟瑟發抖。

    兩個人又開始了「對視」——這在我和小滿之間從沒發生過。這區區幾秒鐘
的對視,又使感應貼近一層,爆出燦爛的火花。這幾秒鐘裡,彷彿萬物都在退場
——黑夜、大雨、寒冷、濤聲、浪舌……我和她變成了世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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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閉的嘴唇開啟了,似乎要說話,遲疑了一下,又嚥了回去,垂下眼簾。
兩排扇子一樣的睫毛被雨水沖刷著,有淚如雨下的效果。但我斷定她不是在流淚。
既然她能視死如歸,內心必定有堅硬如巖的部分。

    突然,她雙手緊箍頭部,蹲下來,身體弓成一隻蝦,失控地顫抖起來。她是
在釋放長久壓抑的鬱結,這是好事。我也蹲下來,拍著她的脊背,輕言安慰。上
帝對我如此關照,這麼快就給了我和她親近的機會。彷彿有一種牽繫,從蠻荒時
代就連接了我和她。

    終於,她緩了過來,在我的攙扶下站起身。她靜如處子,沒有一絲自殺未遂
者慣有的表情——她確是與眾不同的,她的資本又多了一筆。

    我拉開車門,她聽話地進去了。我瀰漫地感恩著。對於Les 來說,這種奇特
的際遇,修煉三生也不一定能得到一次。

    「你家住哪裡?我送你!」我說。

    「回不去了……」她茫然地搖著頭,舌頭已不聽使喚。

    我理解她,背後的故事一定很複雜。兩個人的堤防早在剛才的交鋒中消融了。
我不想和她太快分開,我有了想和她接近的熱望。

    「如果你不介意,先去我家,把衣服換換?」我小心翼翼地問。

    「嗯。」她答應得竟這麼爽快。

    我一下子輕鬆了,同時感到了渾身濕透的冰冷,忙把吸足雨水的薄呢大衣脫
掉,扔到後座上。車上正好有一條為泡溫泉準備的大毛巾,我見撿到寶一樣,抓
起來就往她身上披。她擋住了我的手,指了指身上滴水的衣服。

    「對,得把濕衣服脫下來……我下車迴避。」我找了一本雜誌,遮住頭,准
備開門。

    「別再挨淋了!」她拽了我一下,然後開始解睡袍的腰帶。

    像是置身於無人之境,她毫不羞怯地脫掉了睡袍、襯裙。她的雙乳被襯裙的
領口擋了一下,彈跳出來,像兩隻熟透的蜜桃。

    我這才不情願地把目光移開,冰冷的身體發起熱來,心似乎要跳出胸膛。我
趕緊扭開收音機,掩蓋過於粗重的呼吸。也許她是無心的,不少女孩在同性面前
並不避嫌,特別是北方常進公共浴室的女孩。一定是這樣的!她不可能預知我是
個Les.等她包好了身體,我才發動車子,調轉車頭,往市區駛去。

    音樂頻道連續播放著英文歌曲。倒後鏡中的她陷在座位裡,一直緊閉雙唇,
眼望前方,目無焦點。不知是被音樂吸引,還是沉陷在心事裡。

    一首名為《Casablanca》的英文歌曲響起時,她忽然轉過頭,望著收音機上
的紅色指示燈,聽得入了神。

    ……A kiss is still a kiss in Casablanca/But a kiss is not a kiss
without your sign/Please come back to me to Casablanca/I love and more
each day as time goes by……

    「卡薩布蘭卡、二戰、裡克酒店、令人心碎的愛情、英格麗。褒曼、亨弗萊。
鮑嘉……太感人了!」歌曲播放完畢,她慎重地說。

    「的確深入人心。」我也被感染了。

    我感激著關於電影《Casablanca》的這首歌。我們的交談,從這支歌開始深
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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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馮翎,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我真誠地問。

    「桑子。」

    「《採桑子》,好呀,很美的詞牌名。」

    「不,一點兒不浪漫。」她說,「我媽姓桑,在遺書上留給我這麼個名字。」

    我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放慢車速,轉頭看了她一眼。

    「哦,是這樣的。我媽生下我就自殺了,割腕,很絢爛的死。」她聲音平靜,
卻包涵著詭異的冰涼。

    這個名叫「桑子」的女孩,就像一個美麗的謎,勾起了我的探究欲。我的心
又為她沉降了一層。這次,我把她從死神手裡奪了回來,但很顯然,她並沒有徹
底脫離危險,她真正需要的,是心靈的救贖。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我甚至不知道這次緣分,能否維持一段朋友式的交往。

    有了擔憂,就有了模糊的憧憬。

    「你不防備我,是因為我也是個女人?」我問道。

    「哦?」她似乎震動了一下,又淡淡地說,「沒太注意你的性別。」

    「什麼!」我真的詫異了。

    「一直不很注意人的性別。」

    「戀人是男性吧?」剛問出這句弱智的話,我就窘得臉上發燒。

    不會有奇跡的,相關資料表明,一個女孩不是Les 的可能,要比是Les 的可
能起碼高出10倍。

    她沒回答。我疑惑地看著倒後鏡中的她,眼睛望著前方,神志清醒,絕對不
會聽不見我的問話。沉默出現了,直到車子停在小區的院子裡,兩個人都沒有說
話。她跟著我上樓,走進我位居六樓的兩室兩廳的小窩。

    兩個人都很狼狽,我讓她先進浴室洗澡。我拿了兩條睡衣,讓她選。她遲疑
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拿去了我的白睡袍,放棄了小滿的那件女性化的粉紅睡裙。

    「Why ?不喜歡粉紅色?」我微笑著問。

    「它不是你的。」

    「呃?」

    「你家裡有女人。」

    「我就是。」

    「不是你。」

    「我不是女人?」

    她竟微微笑了,眼睛變成了一輪嬌羞的半月,迷人至極。明亮的燈光把她的
面孔照得異常清晰,那份珍貴的清純也完全展現出來。「六月新蟬」這個詞組又
一次躍入了我的腦海。

    「我出去給你買內衣。」這麼明亮的燈光下近距離面對她,我漸漸感到窘迫,
直想快點逃開。

    「這麼晚,內衣店早關門了。」

    「去超市。」

    「明天再說吧。」她的聲音細小,卻很堅定。

    「我怕你不習慣。」

    「其實我不在意很多事。」

    「我剛才打了你……」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被她這句話感動得怔住了。她很快轉身進了浴室,並帶上門。

    我站在門口,聽著裡面嘩嘩的水聲,腦子裡空白一片。等我回過神來,才感
到她的每一句話都深不可測。有生以來,從沒有一個女孩像她一樣,一下子就給
了我這麼多疑點,使我費盡思量。

    我該做些具體的事情了。如此可遇不可求的女孩就在咫尺,起碼得先給她准
備一頓熱乎乎的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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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濕衣服換下來,腳底生風地做著平時由小滿包攬的「家務」。小滿身材
健美,圍著花圍裙忙活俗務時,也漂亮得像舞台上的藝術角色。想起小滿,我心
裡有些不是滋味。同吃同住一年多,兩個人的細胞似乎都滲透過一層,想一下子
忘記,實在不容易。

    雨小了,卻淅淅瀝瀝的沒有間斷。我忽然聽到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聲音,轉
頭一看,小滿抱著一個大紙袋站在門口,手裡的傘還在滴水。她換了條黑色緊身
運動褲,腳上是一雙雨靴。顯然是到家之後又殺了個回馬槍。

    她的注意力沒放在我身上,先是把屋子掃視一遍,之後獵狗一樣警覺地嗅著。
很快,她的臉拉下來了,眼光刀子一樣向我刺來。

    「我前腳走,你後腳就領了人來。是不是早就搭上了?」

    我很吃驚,她的感應真厲害。屋子裡沒什麼蛛絲馬跡,桑子把濕衣服穿到浴
室去了,鞋放在門後的鞋架上。再說,浴室在屋子的最深處,站在大門口根本聽
不見裡面的動靜。

    「你還有什麼事?不是沒關係了嗎?」我必須把她支走,絕不能讓她看見桑
子。

    她沒言語,把傘豎在門口,鑰匙和紙袋還提在手裡,逕直朝浴室走。

    「你要幹什麼?」我開始慌了。

    「我想看看她!」

    「把鑰匙還給我,你可以走了!這是我的家!」我上前擋住了她。

    她狠狠地把鑰匙扔在沙發上,哀痛欲絕地剜了我一眼。之後,她猛地推開我,
撲到浴室門口,推開了虛掩的門。

    站在淋浴噴頭下的桑子陡然暴露。她手裡拿著一條毛巾,被嚇得木偶般釘在
一團蒸氣裡。我也被眼前的局面嚇呆了。

    「哈哈哈,我來晚了,捉姦不成,已經開始洗澡了!」小滿的五官扭曲得可
怕。

    「你住口!」我回過神來,對小滿喝道。

    「這麼誘人的一堆肉,你動用舌頭了吧?」小滿看著我,挑釁地說。

    我忍無可忍,把小滿推搡到沙發上,關住了浴室的門。

    「除了力氣,你還有什麼?什麼!」小滿捂著摔疼的腰,大聲喊著,眼裡有
掩飾不住的輕蔑。

    小滿的意思我太明白了!她是在嘲笑我沒有「陽具」,她羞辱人歷來是一流
的。

    「走吧,別等我動手把你推出去!」我極力抑制住激動。

    「她是誰?」

    「和你無關!」

    「Les 酒吧裡賣肉的?」

    「你能不能自重點!」

    「哈哈哈,你要我自重?那個一來就脫的賤人自重了嗎?」

    「你……」

    「怪不得你早就對我沒感覺了,原來在外面弄了野貨……」

    小滿的這句話還沒落音,浴室的門就開了。桑子應該聽見了小滿這句話,起
碼應該聽到「野貨」二字。

    桑子穿著我的白睡袍,站在浴室門口,猶如一朵出水芙蓉。她的目光過於平
靜,甚至顯得有些呆滯,神情像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我以為她受了刺激,趕忙
走過去,攬住她,連連說對不起。

    也許因為桑子太美了,也許因為我對桑子太好了,小滿的眼睛裡燃起了妒火。
她把手裡的大紙袋扔在地上,撲過來,發瘋般地撕扯我和桑子的頭髮。

    小滿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我打了她一巴掌。她不僅沒退縮,反而餓虎一樣
在我右手臂上狠咬了一口。一陣鑽心的疼痛使我幾乎站立不穩。她的牙齒放開我
時,一圈浸血的牙印立即顯露出來。她自己也被嚇傻了,目瞪口呆地等著我的反
應。

    「這下出氣了吧?走吧!不要再讓我看見你!」我忍著疼痛,恨恨地說。

    小滿看起來真的絕望了。她看看我,又看看桑子,嘴角開始抖個不住。她蹣
跚地走向那個紙袋,彎腰揀起來,捧著,又往我面前走了一步。兩汪清淚在她眼
睛裡生成,滾出,氣勢洶湧得令人難以置信。她很快變得淚流滿面。

    「她是比我好,你應該和她好。我服氣了。」小滿泣不成聲地說,「從認識
你那天起,我就開始寫日記。到今天,一共寫了五百零九篇,一天也沒落。日記
是寫給你的,我留著也沒什麼意思。你收下,不值得看就燒了吧……」

    她說完,就把紙袋塞在我懷裡,一隻手掩住臉,拖著一聲爆發的哭,衝出了
門。

    懷裡的紙袋像一個沉重的刺蝟,像是要把我的心刺穿。我的喉頭堵得難受。
相處這麼久,我從沒見小滿寫過日記,也從沒想到她會為我寫日記。對於小滿,
我這一刻才開始迷惑,但顯然已經太晚了。

    小滿忘記把傘拿走了,傘尖流下的水,在地板上積成了小小的一灘。窗外,
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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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好門,我轉過身。望著木立的桑子,我愧疚得無以復加。之後,我胸中陡
然積聚起一團柔情,鼓著勁走到她面前,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你應該跟她解釋幾句。」桑子看著我懷裡的紙袋,有些責備地說。

    「對不起,」我說,「她出言不遜,傷害了你。」

    「她起碼說中了兩個字——『野貨』。小時候的玩伴一翻臉,總這麼罵我。
我媽沒結過婚,生下我就自殺,是想死給那個不敢承擔的男人看……」

    「別說了!」我輕輕喊道。她的話字字剜心。

    「受傷的應該是她啊……你女朋友。」她反而安慰起我來。

    「你明白我和她的關係了?」我有些吃驚。

    她點點頭。

    「知道嗎?兩個女人……」

    她又點點頭。

    「不覺得怪?」

    「愛情可以超越生命,當然也可以超越性別!」

    這句話聽起來如同天音。在我看來,她的神秘加深了一層。也許世界上真有
把愛情看得高於一切的人?如果她就是那樣的人,愛情崩潰之後,還能安然活下
去嗎?我很擔憂。但這個問題,顯然一時是找不到答案的。我逃進了書房,放好
小滿的日記,進廚房繼續準備夜宵。

    冰箱裡有烤雞、雞蛋和幾片麵包,放在微波爐裡一熱就得,只需再搾兩杯芒
果汁。準備好之後,我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個澡。

    之後,我拿出一瓶紅酒,兩隻水晶杯,兩副刀叉,還在餐桌上點了一隻紅燭
——這是小滿的習氣,蠟燭也是她買的。

    我打開紅酒,往杯子裡倒。

    「這裡有血!」桑子驚愕地托起我的右肘。

    我一看,血已滲透睡衣。

    「可能是在海邊摔的。」她邊說邊小心地把我的袖子捲上去。

    「嗬嗬,今晚兩度掛綵。」我笑了笑,「哪個傷口代價大?咬傷還是摔傷?」

    她但笑不語,用棉簽蘸了萬花油,輕輕抹在傷口上。

    「……留個疤也好,做個記號,讓你記住我救過你。」我對她眨眨眼睛。

    「最好這牙印也留下疤,讓她一輩子記住咬過你。」她說。

    我苦笑了一下,看來連傷口的痛都不可能是純粹的。

    我們為奇遇舉杯,她也一飲而盡。沒想到,她的酒量竟這麼大。

    「哎,真好。這樣的時候,覺得活著好。」她深深地看著我。

    「如果有可能,我會讓你永遠留戀人世。」

    「你?」

    「我。」

    「……」

    「是不是只有男人才配跟你說這話?」

    「你的溫暖勝過男人。」她輕聲地說。

    「嗬嗬,對我有感覺了?」

    「而且,也不失幽默。」

    「再表揚一句,我就要長出翅膀了。」

    她沒有笑,在該笑的時候,她的表情卻很嚴肅。

    「要不要來點音樂?」我打破僵局。

    她站起身,從唱片架上找出一套巴赫的《十二平均律鋼琴曲集》。音樂剛剛
流淌出來,她就顯得極為陶醉,整個人都沉陷在了樂曲之中。

    「也喜歡巴赫?」我有種路遇知音的欣喜。

    「是的……細雨中聽巴赫,能使靈魂飛昇。」她輕輕一笑。

    雨斷斷續續,窗外不時傳來模糊的沙沙聲。細雨和古鋼琴聲交錯著、揉和著,
聽起來如同天使的大合唱。風越過半開的窗戶吹進來,清冷濕潤,把雨聲和琴聲
烘托成了兩個魔幻的精靈。

    「巴赫的《小步舞曲》,幾乎每個學琴的孩子都要彈。我小時候學過幾年鋼
琴。」桑子坐下來,說著巴赫,眼睛裡變得陽光明媚,似乎剛才跳海的事根本沒
有發生過。

    這使我欣喜的同時,也感到了沉重的疑慮——她的思維有斷裂之處。自殺可
能是她的終極幻想,完全有再度發生的可能。但此時不宜追問,我有意找些平庸
的話題,和她邊吃邊聊。

    「現在是在讀書還是工作?」我問。

    「讀過三年英語專科,畢業一年多了,沒有工作。」她說。

    「跟誰生活?」

    「小時候跟姨媽姨父,現在只剩下表哥……」說到這裡,她嘎然停止,似乎
被「表哥」二字哽了一下。一絲陰霾爬上了她的眼角,她垂下頭,沒有乾透的長
發從肩上滑下來,遮住了半邊臉。

    看來這個「表哥」身上大有文章。我切下一片麵包,塗好煉奶,遞給她,分
散她的注意。

    她機械地嚼著麵包,開始顯得坐立不安,一會兒用手指觸摸燭淚,一會兒又
端起酒杯啜上一口。

    「把我剛才跳海的事忘了吧!」終於,她仰起臉,似乎費了好大的勁兒,才
說出這麼句話。一雙眸子像被霧打濕的玻璃球。

    「當然!只要你願意。」我拉起她顫抖的手,使勁握了一下。

    看來她沒有完全忘記自殺的事,精神狀態還不算糟糕;同時,她沒有明顯排
斥同性接觸,這,又給了我更多的希望。

    夜深人倦,我提出送她回家,怕她表哥擔心。

    「他要是擔心我,就不會先離開家了!」她孩子氣地說,「這一夜,就當我
暫時死了吧,本來也是想死的。」

    「還是給他打個電話吧?」我還是不放心。

    她像是沒聽見我這句話,站起身,自顧自朝臥室走去。

    她在我這裡過夜確實不妥,但我的愉悅和感激卻非常真實。問題不是一時能
解決的,留到明天也許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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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一條毛毯蓋在身上,在客廳的沙發上躺下,關了燈。雨停了,夜顯得
寧靜了許多。可我卻渾身躁熱,輾轉難眠。臥室裡的桑子撩撥著我,小滿的影子
糾纏著我,過量的酒精像是使我發了酵,渾身膨脹得不行。

    我悄悄爬起來,躡手躡腳地來到書房,關好門,扭亮小檯燈。我對小滿的怨
恨還存在心裡,可是,從紙袋裡一掏出那幾本日記,我就立即變得肅穆虔誠。三
本日記都是一樣的包裝,淡藍色的塑料封面上印著一個打洋傘、穿和服的日本少
女,背景是淡紅色的櫻花和白了頭頂的富士山。

    我拿起第一本日記,隨手翻了一下,其中字跡模糊的一頁吸引了我,日期是
我和她認識一個多月後的一個星期三——

    上午,《普通心理學》大課上,周泉給我一個紙條,要我中午去他在校外租
的小屋裡見最後一面。我不想去,一放學就回到了宿舍。我已經向周泉提出分手
了,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左牽右掛,特別是肉體上的。他當然不知道他的情敵是
個女人,他一直以為是個男人。

    綿綿秋雨已斷斷續續下了幾天,這會兒忽然下大了,雨絲從窗口飛了進來。
我走到窗前,準備關窗時,看見周泉雕塑一樣站在不遠處的高坡上,向這裡張望。
他豆芽菜一樣瘦弱的身體,根本禁不起風吹雨打。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

    周泉愛我,小心翼翼地陪伴我高中三年。他把第一次給了我,我也把第一次
給了他。他比我小兩個月零八天,天性懦弱,缺乏主見。我因為不喜歡被男生依
賴,所以一直愛不上他。馮翎一出現,他在我心裡,立即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馮翎認識我不久,就誘惑我和她做了愛。不可思議啊,我這輩子從沒想過,
自己會和一個女人發生肉體關係……馮翎就像是鴉片,我吃過一次,就再也戒不
掉了。她細長靈活的手指,輕易就把周泉身上那個呆頭呆腦的東西比下去了。

    我連自己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都說不清,更不要說什麼將來了。結婚、生育、
白頭攜老……這都是男女之夢!兩個女人論及這些,只有可笑,只有可悲啊!馮
翎連公開身份的勇氣都沒有,難道會有勇氣和女人相守一輩子?這麼長時間,她
甚至連個「愛」字也沒跟我提過啊。

    想著這些,望著雨中的周泉,我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坍塌了,整個人「轟」
地一聲,崩潰得一塌糊塗。我走出宿舍,來到他面前。我用模糊的眼睛望著他,
他細長的眼睛裡也含著淚。終於,他攬住我,走出校園,走進了他那個亂糟糟的
小窩。他一關上門,就濕漉漉地跪在我面前,抱著濕漉漉的我,痛哭著求我回頭。
他說這是他最後一次求我,他不在乎另一個「男人」是誰,也不在乎我和他發生
了多少。只要我肯回頭,他就會把我當神一樣供著,連命都可以搭進去。

    我討厭他的懦弱,更討厭他的哭訴,但最終還是抱緊了他,就像抱著自己的
親弟弟。抱著他,我感到他身上的一個東西變硬了,可我在他——一個男人面前,
卻再也不會濕了。

    「用你的手,給我最後一次吧!我愛你!」他乞求著。

    「你死了心吧,我絕對不會回頭了!」我說著,推開他。腦子裡全是馮翎的
影子。

    「你知道我是怎麼愛你的嗎?小滿!」他說著,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盒
子。

    他打開小盒子,裡面竟是幾撮不同顏色的頭髮。褐色、青銅色、葡萄紫……
每一撮都用玻璃紙包得整整齊齊。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些年,我每次做頭髮,他都陪著。每次剪過發,我必
定換染一種顏色。真沒想到,他竟一直悄悄收藏我的頭髮!

    兩個人看著那些頭髮,陡然間就抱頭痛哭起來。哭啊哭啊,哭了沒完。可是,
緣分已盡,我和他,除了哭,還能有什麼?還能怎麼辦……

    看到這裡,我的心像是被堵住了,眼睛禁不住地潮濕了。我明白了,這頁面
上的斑斑點點,原來是小滿滴下的淚啊。

    愛的故事各種各樣,可情逝時的悲涼卻如此相似。周泉對小滿的感情、小滿
對我的感情、我對桑子的感情……簡直就是一個無可理喻的連環套。

    也許,這就是活著必須承當的幸福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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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很深了,我強迫自己合上小滿的日記。正準備在沙發上躺下,臥室裡
卻傳來「咣啷」一聲響動。我趕緊走過去,推開門,打開壁燈,桑子竟把睡衣脫
了,翻騰著,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好像是病了。放在床頭的鬧鐘掉在了地
上。

    我連忙用手背試試她的額頭,果然燙手。這麼柔弱的身體,淋不病才奇怪呢。
好在我沒出什麼問題。我特別不喜歡去醫院,所以家裡常備治頭疼腦熱的藥。我
找來退熱藥,強迫她吃下去。

    接著,我去廚房煮可樂生薑,據說特別對症。我默默守著爐子,估計姜的精
華全部煮出來了,才關了煤氣,倒了滿滿一大杯,服侍她趁熱喝下。

    「閉上眼睛,好好睡吧。捂出一身汗,明天就好了!」我給她掖緊被子,站
起身準備離開。

    「陪我躺一會兒好嗎?」她拉住我的手,聲音有些哀傷。接著,她把身體往
床裡挪了挪,給我騰出地方。

    我驚呆了。她已經明白我是個Les ,小滿剛才的那一場鬧,也足以使她明白
Les 之間也有性關係。她曾說過「愛情可以超越生命,當然也可以超越性別」。
她如果不是個潛在的Les ,就是被燒壞了。理智告訴我,這時候絕不能順水推舟。
可是,面對著這個從天而降、沒有任何歷史的尤物,我週身的血很快沸騰了,爆
發的愛慾幾乎要把我一口吞掉。

    她燙人的手無力地拉著我,我終於被蠱惑得惟命是從。我渾身僵硬地鑽進被
窩,看也不敢看她一眼,動也不敢動。我的心跳得像打鼓,咚咚的響聲把天大的
秘密都洩露了。

    「和我貼在一塊兒吧,什麼也別穿!我常幻想和一個人貼緊,你想過嗎?」
她輕易地就把我的身體扳了過去,對著她。

    她這個要求使我感到膽戰心驚。小滿以及和我有過一夜性愛的幾個女人,顛
狂時也提出過類似要求,我歷來當之為耳旁風,從沒害怕過。

    「和男人還是女人……緊貼?」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竟問出這麼句蠢話。

    「只有緊貼……」

    和她包在一個被子裡,我感到進退兩難。她張開胳膊,想抱住我。她的胸脯
跳進了我的視野,我恐懼地把目光移開。

    「別這樣,桑子……我還沒和誰全身緊貼過……」我蒼白無力地推著她。

    「我也是,還沒和誰全身緊貼過!」她激動地說。

    「沒和男朋友……」

    「沒和女朋友……」

    兩個人幾乎同時發問,又同時啞然失聲。

    她動手解我的內衣時,我的理智終於崩潰了。原形畢露的一剎那,看著自己
的裸體,我竟一點兒也沒有畏怯,沒有怨恨、沒有厭惡、也沒有自慚形穢。

    我猛地把她抱在了懷裡。轟然接觸的一剎那,我像是化成了一灘滾燙的鐵水,
要融化天地日月,要與她凝結成一體。兩個人都沒有動作,沒有語言,可是,我
卻覺得,我和她是在做愛,做一次驚天地泣鬼神的愛!

    不一會兒,她顫抖著抽泣起來,是傷心的哭。她可能是被燒糊塗了,可能把
我誤認為是她的心上人了!可是,我瘋狂的嘴唇已經失控,野馬一樣強佔了她的。

    被我狂吻著,她的呼吸明顯加重了,胸腔裡發出一聲快活的呻吟。就是這一
聲快活的呻吟,使我驚醒了。我立即放開她,跳下床穿好衣服,連領口的鈕扣都
扣緊了。

    望著一臉措愕的她,內疚開始像蟲子一樣啃咬我。她沒有錯,她在發燒。但
我應該保持清醒,萬不該慫恿這一切。至少在今夜之前,她喜歡的絕對是男人。
讓這麼美麗的女孩跟著男人,才算是善良的吧。在沒有徹底瞭解她之前,我沒理
由、也不忍心把她拉進一個截然不同的愛的疆域,最終把她害得和小滿一樣無法
自拔。

    我在床前停留了片刻,希望她能說句什麼,但她沒有。她閉上了眼睛,長睫
毛輕輕顫動著,眼皮裡似乎醞釀著一場可怕的風暴。

    我趕緊關掉壁燈,眼前變得漆黑一團。趁著廚房射出的燈光,我迷亂地摸出
了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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