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索菲亞已經快四十歲了,以往來找她的那些老主顧都不來了,她的那間小旅館也不開了,屋裡的姑娘們幾乎都走光了。她現在也只是吃老本而已,時常到她的侄女家去要點錢,她的侄女不愛見她,總是一見她來就說要出門。
上個月蘇珊死在了家裡,過了兩天才讓人發現,醫生說她是凍死的,她的床邊都是空酒瓶。
蘇珊沒有錢,她還欠著酒館的酒錢呢,也沒有親戚給她出錢辦喪事。索菲亞記得她以前養過一個女孩,可是那女孩跑出去給別人當女僕了,前幾年還記得寄錢回來給蘇珊,後來就沒有消息了。
索菲亞還記得那個女孩叫葆絲,看眼睛就知道是個機靈鬼。當初蘇珊想讓那女孩到她的小旅館裡去工作,要是那個女孩真的去了,蘇珊也不至於連喝酒的錢都沒有。
她不喜歡那個叫葆絲的女孩。在她的旅館裡住的姑娘們那麼多,個個都很開心的賺錢。她覺得自己辦了一件好事,她讓那些窮人家的姑娘們都有了份賺錢的工作,這有什麼不好的呢?
那個女孩頭一回見到她就連笑也不會笑一下,她對她那麼好,每次去看蘇珊都會記得給她帶兩塊糖,她卻一點也不感激她。
當蘇珊跟她說那女孩想去當女僕時,她就警告過她:“你不能讓她去。蘇珊,我可知道這些小姑娘在想什麼,她們可不會記得你的恩情,她轉臉就會把你給忘了的!”
當時她一邊擺弄著她新帽子上的羽毛一邊說:“到我的旅館裡工作有什麼不好呢?所有的客人都很慷慨,他們會大方的給姑娘們買酒,請她們吃好吃的,給她們零花錢讓她們去買喜歡的口紅和帽子。”她說服蘇珊,“她還小,還不懂事,再大一點她就會明白這樣對她是最好的。能輕鬆的賺錢有什麼不好呢?”
最後那個女孩果然一去不回了,除了每年會寄些錢回來,每到這時蘇珊都會到酒館裡痛快的喝酒,還會請她喝酒,錢總是花得很快。那間飯店的廚房也把蘇珊辭退了,因為她總是偷東西出去換酒喝。等到女孩不再寄錢回來後,蘇珊只好把家裡的東西拿出去換酒喝。她的旅館也開不下去的時候,兩人常常在一起互相抱怨這該死的天氣,該死的房東,該死的酒館老闆。
蘇珊常常罵不再寄錢回來的葆絲,索菲亞也說如果那個女孩當初是到她的旅館裡去工作,那至少現在還有她可以去工作賺錢。
現在蘇珊死了,連塊墓碑都買不起。可她卻在神父那裡看到了當初去做女僕的葆絲,她看起來就像個體面人,把蘇珊給忘得乾乾淨淨。
——她可真是太過分了!
索菲亞毫不客氣的上前叫住她,在她看來,她應該照顧蘇珊,畢竟當初是她養大了她,最後還送她去當女僕,她現在能過得這麼好都是托了蘇珊的福。
她要求她為蘇珊買墓碑、辦喪事。
“除了你,還有誰能為她這麼做呢?”她用肩巾擦了擦眼角。
梁珊不是很相信這個濃妝豔抹的粗俗女人說的話,她答應先跟她去蘇珊的家裡看一看。漢德太太抓著她不讓她去,在她看來索菲亞就是個騙子。
“你可不能相信她的話!像她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她就是想騙你的錢!”漢德太太瞪著索菲亞。
“你這簡直就是最惡毒的污蔑!!”索菲亞立刻不低頭擦淚了,反正她的臉上一滴淚也沒有。她對著漢德太太尖聲道:“我可是個好人!上帝作證!”
“哈哈!”漢德太太毫不畏懼,叉腰挺胸的擠過去道:“別想騙過我!看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像你這種女人怎麼敢進教堂?你應該下地獄!魔鬼撒旦才是你的夥伴!”
兩個女人的聲音都不低,教堂裡正是擠滿了想在耶誕節前來教堂的人,幾乎所有人都盯著這邊,看起了熱鬧。神父在前面正被人圍著,不停的伸長脖子往這邊看,一臉焦急。
在這裡吵起來實在太難看了。
梁珊站得離她們遠了點,裝作與她們不認識。
索菲亞的臉漲得通紅,氣得就像一隻青蛙鼓了起來,前後左右看過來的視線讓她格外不舒服,她不由得伸手摸摸自己塗著鮮豔的口紅的嘴巴和大紅色胭脂的臉,她的裙子也是舊的,穿在身上早就不合身了,所有的地方都緊繃繃的,讓她看起來像一隻大號的香腸。她痙攣的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帽子,上面的羽毛都快掉光了。
漢德太太很得意,對面這個女人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任何時候都不會有人看得起她們這樣的人。她更加高聲的說:“別想在漢德太太的面前騙人!別想看著安年輕就哄騙她的錢!你一定是聽說了她記不起來以前的事才想過來騙她的吧?就算是沒有眼睛的瞎子也能看出安跟你不是一樣的人!”
被點名的梁珊下意識的站得更直了,低垂著臉,兩隻手規矩的交握在身前,安靜的站在一旁。
教堂裡的人視線從她身上掃過再去看索菲亞,所有人都發出了然的歎息。
——的確是這樣,她們兩個完全不同,就像狗和驢。
“太太們,太太們。”神父終於擠過來了,他滿頭大汗的說:“請到別處去吧,這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他親自把她們三個送出了教堂,對於教會醫院的人來教堂的事滿口答應,商量好了就是星期天,他會為孩子們準備足夠的蠟燭。
辦完了正事,梁珊對漢德太太說要跟索菲亞去蘇珊的家裡看一看。
“如果是真的呢?我不想放棄任何的希望,或許這就是上帝給我的指示。”梁珊虔誠的說。
漢德太太直搖頭,她覺得根本不用相信索菲亞的話:“好吧,安,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話,那麼記住一件事,就是別給她錢!哪怕是一便士也不能給她!不然她會像吸血鬼一樣纏著你的!”
梁珊感謝漢德太太對她的關心,然後就跟著索菲亞走了。剛才她一直就站在不遠處等著她們說完話,梁珊很清楚索菲亞是為了向她要錢,只怕漢德太太一走她就會開口了。
——她擔心她說的都是真的。
索菲亞帶她去蘇珊的家,一路上不停的向她抱怨,說她忘恩負義。
“是我照顧的蘇珊!你可是要報答我的!”她毫不客氣的命令著。
梁珊笑著說:“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你知道,我生了病,什麼都不記得了。”
“哼!”索菲亞不相信的看著她,說:“你只是在騙人!”可是她也沒有再說下去,可能是怕惹惱了梁珊就沒錢拿了吧?
蘇珊的家在一條陰暗的小巷子裡,房間很小,裡面亂七八糟的。所有的傢俱都不見了,除了一張破床,上面甚至連枕頭都沒有。地上都是垃圾,空酒瓶滿地都是。
索菲亞去鄰居家借了盞燈,借著昏暗的燈光,梁珊把這裡翻了個遍,可惜的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也沒找著。
她多少有些失望,本來以為至少會找到一張照片什麼的。
索菲亞一直跟在她後面期待的盯著她,看她這就要走立刻嚷道:“等等!你……”
梁珊回頭,她比劃著說:“你、你就這麼走了?!你不能這麼做!”她沖過來想拉住她。
梁珊說:“你想做什麼?想讓我叫員警嗎?”她微笑著撣了撣手上的灰說,“如果你想這麼做,好吧,我一點也不在乎。”
從剛才在教堂的事就可以看出來,如果員警來了會相信誰的話。是她?還是索菲亞?恐怕那很明顯,她是個身家清白的人,甚至還在教會醫院工作,再說在教堂的時候就有不少人看到索菲亞拉住她不放,有那麼多的證人呢。
索菲亞立刻不敢碰她了,可是她也不能就這麼放她走!她需要錢!她絞著手說:“你不能走!我說的都是真的!”
梁珊冷笑,左右看了看這破屋子,說:“那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呢?就憑這空屋子?”
索菲亞張口結舌,她停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什麼似的說:“我的家裡還有一些蘇珊送給我的東西,你到我家來,我給你看看,到那時你就會相信我的話了。”
哼,蘇珊送她的?恐怕是她趁人不注意帶走的吧?
梁珊跟她約定了時間,她暗示道如果是真的,她會好好感謝索菲亞的。
回到教會醫院後,漢德太太興奮的問她怎麼樣,連修女瑪麗亞姑姑都關心的靠了過來。
梁珊遺憾的說什麼有價值的都沒找到,蘇珊已經去世了,她現在住的地方的鄰居都不認識她。
漢德太太馬上說:“就跟我說的一樣!那人就是個騙子!安,你不能相信她!她就是想騙你的錢!”
修女瑪麗亞安慰她:“別著急,安,上帝會保佑你的,你的親人一定還在找你。”
梁珊表示下個星期日還想再去找索菲亞:“她說,她有一些蘇珊的遺物,或許能從裡面找到能證明我的身份的東西。”
漢德太太大聲的歎氣,說:“安,你這個可憐的小東西!你被她騙了!”
到了下個星期日,她向修女瑪麗亞請了假後就到索菲亞家裡去了,她果然拿出了一些衣物,說這都是她寄給蘇珊的,還有一些書。
梁珊把衣服拿起來比在身上,確實很合身,她看得出來這些衣服都是手工縫製的,可能都是出自同一個裁縫的手,跟她身上的那件衣服一模一樣。她又看了看那些寄回來的書,裡面就有那本故事書,她拿過來翻了翻後面的中文故事,跟教會醫院的那本是完全一樣的。
她的心裡已經確定了,可是卻表現得不屑一顧,說:“這又怎麼樣呢?這些衣服街上很多人都有,這些書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你怎麼能說這些東西是我寄回來的呢?我看你就是一個騙子!”
她站起來假裝要走,索菲亞急得拉住她,又去櫃子裡翻出了一個皺巴巴的信封說:“這是你當時給蘇珊寄錢時寫的,這你總該承認了吧?”她把那個信封拍在桌子上。
梁珊拿起來看,一眼就看出上面的字跡是自己的,她寫字有一個習慣,最後一筆總愛帶個小尾巴,卷一個小圈,不管是寫中文還是寫英文都是。
“小漢格頓?”上面的地址是小漢格頓,她好奇的念了出來。
“對,你在那裡當女僕。”索菲亞馬上說,說當初蘇珊和她費盡千辛萬苦托人給她找了這份女僕的工作,然後她就跟著她的女主人去了小漢格頓。她撇著嘴說:“我告訴蘇珊你不會再回來了,可憐她到最後都還記著你。”說著又假模假式的擦眼淚。
梁珊問出了那個女主人的名字,決定要去查一下。都怪那個中文的故事寫得太模糊,有很多事都看不出來。
‘我在皇宮的廚房裡當廚娘,他是花匠收養的孤兒,每天午後我們都在廚房後面的大樹下見面,我會帶給他一小塊麵包,他會讓他的寵物給我帶上一枝玫瑰花。’
要不是開頭寫出了伏地魔和哈利•波特,她可真看不出來這寫的是誰。
——這簡直就像一個真正的童話,誰看到也不會懷疑的。
她給了索菲亞幾塊錢,雖然她不停的吵嚷想要更多。她也給蘇珊買了墓碑,給她辦了喪事。托了修女瑪麗亞的福,這件事還省了不少錢。
梁珊說:“雖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這件事看起來像是真的。”
修女安慰她說她還是可以繼續留在教會醫院:“既然你的家人已經不在了,可是這裡還是你的家。”
漢德太太認為梁珊太輕易就相信了索菲亞的話:“這怎麼可能呢?怎麼看安你也不像是她們那樣的人!”
她去警察局給蘇珊辦喪事的時候順便查了一下‘葆絲’,那裡的老員警還記得蘇珊,看來她在這一片很有名。對於當初蘇珊養的那個女孩,幾個常去酒館喝酒的老員警也記得,很快認出了梁珊,聽說她現在在教會醫院工作,看她的目光頓時和善了不少。
“我記得,你以前才那麼高就常常去幫蘇珊買酒。”一個肚子像南瓜那麼大的禿頭老員警用手在靠在膝蓋的高度比了一下。
葆絲•坡。
這就是這個身體的真名。梁珊知道了以後並沒有感到很高興,她想起了在那個故事中一直是這麼形容那個最後嫁給伏地魔的女孩的。
——‘貧窮的女孩’
所有的一切都對上了。
梁珊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回走,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悲慘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