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佳氏的故事（二）
聽著周玉珍歷數歷史上太皇太后、皇太后娘家出身的後妃們被廢、被殺、無寵、早死、早寡之類的典故，那爾佈滿心的歡喜如同被一盆冷水當頭澆滅。半晌，才抱著一線希望說道：“歷年的秀女，也不只是配給皇子。聖祖爺在世的時候，秀女除了留在宮裡，也配給世祖八支子孫和鐵帽子王爺們。皇上登基之後，秀女留在宮裡的少，多是配給聖祖二十四支子孫。聖祖爺這一支，兒子輩的，孫子輩的，曾孫輩的，有多少要娶福晉、側福晉的，哪裡就一定配給四阿哥了？還有，你忘了四阿哥的額娘跟孝昭皇后都是鑲黃旗的鈕祜祿氏，只是出了五服，就像咱們家跟承恩公府似的，八旗下誰不知道熹妃娘娘是個有後福的？”
那爾布說的那丹珠不一定指婚給乾隆的話原本是沒錯的，至於熹妃，跟那丹珠的情況又有不同。康熙繼後是開國元勳額亦都的後人，乾隆的額娘則是額亦騰的後人，額亦都一支有自家姑奶奶溫僖貴妃生的十阿哥，雍正不可能通過熹妃拉攏額亦都一脈，所以直到兒子已經十來歲，這位鈕祜祿氏仍舊只是雍親王府裡的一個格格。當然她也因禍得福，雍正完全不擔心她的兒子登基之後會有外戚勢力尾大不掉的後患。那丹珠只是一個四品佐領的女兒，指婚之時便有了側福晉的封號，而乾隆長子的生母富察氏同樣是佐領的女兒，同樣是滿洲大姓的出身，已經生了一兒一女，仍舊是個格格，怎麼會不讓人想到這是托了皇后同宗的福呢？熹妃和乾隆怎麼會不忌諱？
如果不是預先知道歷史上烏拉那拉•那丹珠的結局，如果不是成了烏拉那拉•那丹珠的母親，周玉珍只怕永遠也不會想到這些。周玉珍很想為了阻止這一切做點什麼，而那爾布則必須站在自己這邊。把利害關係跟那爾布說清楚不難，難的是怎樣能讓那爾布相信，那丹珠會被指給乾隆，而這個實話又是永遠不能實說的。
想了片刻，周玉珍笑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都知道。雖說‘雷霆雨露都是皇恩’，做阿瑪額娘的，沒有不盼著自家女兒過得好的。我也不指望靠著女兒得富貴，只要孩子們一生順遂，也就心滿意足了。咱們的那丹珠是個老實孩子，直筒子脾氣，若是遇見個好內的女婿，只怕要吃虧。我托了沈公公替咱們打探著，若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拼著咱們兩張老臉，求承恩公看在同宗的份上，到皇后娘娘跟前討個情。誰知方才他就來了，說皇后娘娘指名要留下咱們那丹珠。若是尋常的宗室討媳婦，皇后娘娘看著指一個就完了，哪個還敢挑三揀四的？必是為極有體面的人預備著。雍正爺是個再勤政不過的，這些年也沒留下幾個秀女。除了皇上，還有誰是有體面的？可不就是兩位阿哥麼？阿哥們都有了嫡福晉，咱們的孩子難道去做妾不成？你叫我如何不著急？”
那爾布也有些擔心，只是想不出什麼對策，因說道：“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四品官，哪敢指望家裡出個嫡福晉？便是把那丹珠指給人家做妾，難道咱們還能抗旨不成？”
周玉珍說道：“我自然沒有抗旨的膽子，也不敢托沈公公再打聽了。若是宮裡定下來再找門路，來得及來不及且不說，只一個刺探宮闈的罪名，就不是咱們擔得起的。我只想著備一份厚禮，咱們一起往承恩公府上走一回。求承恩公夫人到皇后娘娘跟前討個情，不求貝子、貝勒、鎮國公、輔國公嫡夫人的封號，只要一個嫡妻的身份也就足夠了，哪怕撂了牌子回家自行聘嫁也是好的。”
那爾布思忖了半晌，他們夫妻熟識的人裡頭，就沒有能在雍正皇帝和皇后面前就這個問題說得上話的，唯獨承恩公的府上，還有個同宗之誼。只是人家現是皇上的岳父岳母，有的是巴結奉承的人，哪裡把小小的一個佐領放在眼裡，這會子有事登門，也不知能不能求來這個人情。若是不去，萬一真的把那丹珠指給了四阿哥，不但女兒受苦，還兒孫也要受牽連——嬪妃和娘家向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個道理他還是知道的。也罷，既然是為了兒孫，還有什麼臉面是不能拋下的呢？
看見那爾布點頭同意，周玉珍心下歡喜，這份厚禮自然是出自那爾布的腰包，她那已經嚴重受損的私房錢終於可以省下一筆了。
郎佳氏的故事（三）
從承恩公府出來，周玉珍腳下有些無力。與承恩公費揚古的夫人之間的會面是有些不愉快的，作為愛新覺羅氏宗室出身的多羅格格，聽見周玉珍說不願意將女兒嫁給乾隆做妾，承恩公夫人心下十分不喜，只是礙于貴族的教養，沒有當場發作罷了。辭別了承恩公夫人，周玉珍只能寄希望於那爾布，但願他能夠說服費揚古的兒子——現任一等承恩侯五格。如果五格願意幫忙的話，也許那位多羅格格能聽得進兒子的意見。
那爾布的心裡也不踏實。承恩公府的當家人五格國舅平靜地聽他說明了來意，平靜地聽他陳述了理由，既沒有表示贊成，也沒有表示反對，既沒有一口答應，也沒有當場拒絕。從五格的目光、神情和語氣裡，那爾布完全判斷不出他對這件事究竟有怎樣的態度。聽了周玉珍從多羅格格那裡得到的內部消息，皇后有意將那丹珠指給四阿哥，那爾布仿佛挨了一個晴天霹靂，失魂落魄地爬上車，惴惴不安地回了家。
他們身後的承恩公府，五格母子正在商議那丹珠的事情。想到這戶人家不識抬舉，多羅格格猶自氣恨恨的。五格勸了一回，眼看他母親神色有些緩和，這才賠著笑臉說道：“依兒子看來，那爾布的話，也是有幾分道理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娘家人做後妃的無一善終，正史上記述歷歷，這倒不是他胡說。烏拉那拉氏族大人多，出色的女孩子也有幾個，為什麼皇后娘娘不抬舉別人，單單抬舉她呢？若說出了五服，一向沒有什麼來往，熹妃和四阿哥未必肯信。若是這姑娘有什麼不好，保不齊就怨到咱們身上。便是這姑娘得了寵，只怕人家也不承咱們的情，於咱們無益。”
聽見兒子也這麼說，多羅格格這才冷笑道：“這麼說來，竟是我多事兒了？你們都是享慣了榮華富貴的，哪裡知道收斂？阿哥們又有自己的額娘，嫡母跟前不過是個面子情兒。皇后娘娘原是想著，有她在一日，好歹還能護著你們一日，若是哪日不在了，你們再出什麼差錯，又往哪裡討情去？這才想著從族裡選個女孩子送進宮去，咱們抬舉她一回，日後也可以得個照應。知道四阿哥是個好色的，我巴巴的在同宗的女孩子裡相看了一回，好容易得個模樣、家世都妥當的，誰知竟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五格忙又賠笑解勸了一回，看看他母親有些乏了，這才告辭去了。多羅格格生了一回氣，靜下心來細想了一回，既然兒子也這麼說，好歹也該跟皇后商量一回才是。次日一早便往內務府遞了牌子，進宮見她女兒去了。
周玉珍和那爾布不知五格是否願意相助，又不好再次登門，只得打發了長子那哈伊帶著幾個家人在承恩公夫人入宮的必經之地悄悄守候著。聽說多羅格格又進宮了，夫妻二人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等候仍然是焦急而漫長的。最先傳來的是那丹珠被選中秀女的消息，周玉珍和那爾布心不在焉地應付著親眷、家僕們的賀喜，仿佛等候末日審判一般等候最後的旨意。
旨意終於來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八個字之後，長長的一段文言文將那丹珠的家世、人品稱讚了一回，末了才說到正題：“賜婚皇二十四弟允祕為嫡福晉。”聽了這個旨意，周玉珍欣喜若狂。諴親王胤祕比那丹珠大了兩歲，小夥子長得一表人才，又深得雍正的寵愛，真是貨真價實的鑽石王老五。周玉珍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穿越到這個時空，居然跟康熙成了親家。歡天喜地地接了聖旨，喜笑顏開地準備那丹珠的婚事。忽然又有一個消息傳來：皇后為了那丹珠的婚事動用了中宮箋表。
聽到這個消息的一刻，周玉珍滿心只有三個字：“至於麼？”周玉珍只是想為那丹珠謀求一個嫡妻的身份，一個平靜的生活，真的沒有想到皇后會為這件事動了這麼大的陣仗。“這不會連累到我們罷？不會連累到那丹珠罷？不會連累到胤祕罷？”擔心不已的周玉珍只有繼續求助於馮太監。馮太監答應幫忙打聽，但是需要等到風頭過去才行。周玉珍只當他有心推脫，不動聲色地謝了又謝，告辭回家。那丹珠的婚事還得繼續準備，可是周玉珍的心裡卻蒙上了一層陰影。
直到那丹珠的次子出生，馮太監才輾轉打聽出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原來那日多羅格格再進入宮，將周玉珍和那爾布的態度說與皇后，皇后原本打算撂了那丹珠的牌子。也不知怎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娘家出身的後妃無一善終”的話竟被雍正知道了，一番調查之後，雍正反倒決定將那丹珠指給乾隆。皇后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勃然大怒，搶在聖旨頒發之前動用了中宮箋表，將那丹珠指婚胤祕。中宮箋表一出，皇帝不得駁回乃是祖宗規矩，雍正也無可奈何，只得另擬一道聖旨。但皇后此舉還是大大的惹怒了雍正，兩宮從此再未相見，連皇后歸天，雍正都不曾到靈前祭過。
原來如此。作為一個皇帝，雍正永遠不會理解深宮中幽禁一生的後妃們的辛酸，在他的眼裡，如果後妃賢良淑德，外戚遵守法度，朕這樣寬厚仁慈，怎麼會讓你不得善終呢？這樣的擔心真是多餘之極。在皇后的眼裡，你既然知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娘家出身的後妃無一善終，這樣指婚又是安的什麼心呢？難道是想借你的兒子的手將烏拉那拉氏一族盡數剷除不成？也不知是哪一方的高人，只輕輕的略加挑撥，便攪得帝后失和，自己坐收漁翁之利。周玉珍不住地感慨，後宮果然是個複雜的地方。那爾布也暗自慶倖，幸虧那丹珠沒有入宮，否則，憑她那個脾氣，真的要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那丹珠出嫁之後的第八年，那爾布安然撒手駕鶴西行，周玉珍又在這個空間裡生活了二十多年。在乾隆二十四年的時候，從大明湖邊來了一個尋親的姑娘。那丹珠時常抱著才周歲的長孫，跟周玉珍一起議論這個姑娘引出的一系列故事。
雍正的故事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康熙第十三子——和碩怡親王胤祥薨。雍正皇帝為此傷心不已，親臨怡親王府致祭送靈，葬禮上又為誠親王胤祉“後至，無戚容”發作了一回，哀憤交加，更兼一向操勞，回宮之後便病倒了。昏迷了三日之後，床上躺著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太醫們只道皇上醒了，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孔憲祺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是繡著複雜花紋的床簾幔帳。即使對刺繡的品質不甚瞭解，孔憲祺也知道，這樣華麗的東西不是尋常人家能用得起的。想起之前最後的記憶，是被一輛闖紅燈的寶馬撞倒在地上，論理自己本該出現在醫院裡，可這些絕不是醫院的擺設。刹那間孔憲祺明白了，自己的真身已經死於車禍，本該駕鶴西行的靈魂不知出了什麼差錯，竟然走到了這個時空裡。“看來這小子挺有錢呢，俺的運氣還不算太糟糕。”孔憲祺心下如此想道。
很快孔憲祺就知道“這小子”不是一般的有錢。花白頭髮梳著辮子的太醫誠惶誠恐地進來，說是為皇上請脈。皇上？這個答案大大超出了孔憲祺的預期。清朝的皇帝，也有乾隆那樣長壽的，也有同治那樣短命的，也有雍正那樣受累的，也有道光那樣昏庸的，“這小子”究竟是誰呢？打發了太醫下去，傳旨外邊伺候的後妃皇子們各自回去，孔憲祺向一旁伺候的太監說道：“拿本曆書來！”
一本當年的黃曆被恭恭敬敬地呈到孔憲祺的面前。根據上面年號，孔憲祺終於知道“自己”是赫赫有名的雍正皇帝。即便不是歷史專業出身，孔憲祺也知道，雍正王朝只有短短的十三年。好容易撿了這個大便宜，孔憲祺很希望多享受幾年，不想早早累死。借著生病的名號，躺在床上思考了幾天，孔憲祺開始“抱病視事”。上任之初，孔憲祺首先向朝臣宣佈：朕右臂無力不能握筆，奏摺改由左手批閱。解決了這個破綻之後，孔憲祺開始考慮保重龍體的問題。
“天家無父子”的道理，孔憲祺是知道的。將所有的權力交給皇子，對於一個皇帝來說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孔憲祺不敢冒這個風險。不過，將一部分不甚要緊的瑣碎政務交與皇子，倒是既可以鍛煉皇子，又可以減輕工作壓力的兩全其美之策。雍正八年的雍正皇帝只有兩個兒子，四阿哥弘曆和五阿哥弘晝。孔憲祺知道，雍正選中的是四阿哥弘曆。不過從歷史來看，清之衰敗，始自乾隆，他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
“先選弘晝罷。就算他不行，還有胤祥和那些數字軍團的兒子們。反正都不是俺生的，誰即位都一樣。”孔憲祺對這個問題很看得開，但是雍正的傳位詔書已經在“正大光明”匾後放置多時了。傳了張廷玉在養心殿候著，孔憲祺帶了一群人去了乾清宮。
捧著雍正親手寫就的傳位詔書，孔憲祺忽然有片刻的猶豫。“這是文物啊！破壞文物是犯法的！要判刑的！”隨即又想道，“俺再寫一份，二百年後它也是一件文物。”想到此處，親手將傳位詔書投入火盆，立時熊熊燃燒起來，頃刻間化為灰燼。在場的太監們都知道火盆裡燒的是什麼，嚇得大氣不敢出，作為這樣重大時刻的見證人，他們很擔心會被皇上滅口。
回到養心殿，張廷玉已經恭候多時了。聽見孔憲祺讓他擬旨，將皇四子弘曆出嗣順治第七子純靖親王隆禧，張廷玉驚得瞪大了眼睛。“皇上只有兩位阿哥……”張廷玉想了一想，雖然將後邊的話忍住了，心裡卻如翻江倒海一般。這麼多年以來，大家都看出來了，“正大光明”匾後面寫的一定是四阿哥的名字，怎麼忽然要過繼出去？這是廢太子啊！
孔憲祺心道：俺當然知道雍正只有兩個兒子！恐怕你們都看出來了，‘正大光明’匾後面寫的是四阿哥的名字。這些年來，明裡暗裡往他母子跟前獻殷勤的，天知道有多少。俺燒了傳位詔書，不信他們不會知道。這會子不趕緊除了後患，等著他們先下手為強麼？如此想著，口裡只說道：“愛卿不必擔心朕膝下荒涼，朕一向看待怡親王諸子如同親生。”
張廷玉不知出了什麼要緊大事，致使皇帝忽然有了這樣的決定。雖然知道皇帝原本屬意四阿哥，但雍正從來沒有正式承認過，“國本不可輕易”的話是說不得的。皇子出嗣，又有雍正初年莊親王胤祿的先例可循，這個決定並不違背禮法。如果皇帝自己不介意兒子少，外人又能奈何呢？況且雍正素來是個刻薄的，自己一個漢臣，宮闈之事不宜多問，想到此處，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興滅繼絕，純王父子九泉之下，必感戴天恩不盡。太宗文皇帝第十一子襄昭親王早薨無後，是否一併加恩，恭請皇上聖裁。”
孔憲祺知道張廷玉說的這位襄昭親王，不就是被順治和董鄂妃戴了綠帽子的博穆博果爾麼？這個不幸的孩子沒有兒女，如果把乾隆過繼過去，按例至少要封為郡王；而那位純靖親王有個兒子繼承了郡王的爵位，次年夭折，既然已經有了一位純郡王，就可以只封乾隆為貝勒。孔憲祺原本沒打算為博穆博果爾過繼後嗣，但是張廷玉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也沒有理由駁回，因說道：“朕打算將莊親王的兒子過繼一個過去，只是究竟過繼哪一個，朕還沒有想好。愛卿先擬了這個旨意，純親王之事辦妥當了，再議襄親王之事。”
張廷玉再無話可說，問明瞭孔憲祺給四阿哥的封號，退下草擬詔書去了。片刻之後將草稿呈了上來給孔憲祺“御覽”，孔憲祺看著那些冠冕堂皇引經據典的文言文，暗暗感歎這果然是現代人寫不出來的文章。吩咐將張廷玉將這文章寫在專用的聖旨上，孔憲祺親手蓋上了玉璽，打發人往各處宣旨。看著“天使”們捧著聖旨退出大殿，孔憲祺心下很滿意：俺才沒有那種往名人字畫中間亂蓋章的草包兒子呢！
雍正的故事（二）
皇四子弘曆出嗣純靖親王的消息迅速傳遍京師，文武官員和旗下人丁聞之無不驚愕。自從雍正元年皇帝宣佈已經選定繼承人，眾人早已認定“正大光明”匾後面的詔書上寫的是四阿哥的名字。就連五阿哥生母的娘家——內務府耿家和五福晉的娘家——滿洲鑲紅旗下吳紮庫氏一族，都沒想過自家也可能出一位皇后。“究竟出什麼事兒了？”所有的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即使隨後又有一道旨意，莊親王胤祿第六子弘明出嗣襄昭親王，也沒有人相信這只是正常的興滅繼絕。
小道消息很快流傳開來。有人說四貝勒接了旨意之後，都不曾拜別生母，就被送到了履郡王府上暫住。有人說除了嫡夫人富察氏和長子永璜之外，只有生了兒子的妾富察氏跟著，四貝勒慣用的奴僕盡數留在了宮裡，連最寵愛的通房都沒帶出來。有人說四貝勒常用的家什擺設一件也沒有帶著，都等著貝勒府建好了逕自搬了過去。有人說永壽宮裡的熹妃娘娘被圈禁了，所有的太監宮女都出不得永壽宮一步。
很快有人注意到皇帝的態度是在怡親王薨逝之後忽然改變的。有人說皇上本來選了四阿哥，但是怡親王看好五阿哥。有人說皇上的傳位詔書上本來寫的就不是四阿哥，是怡親王。有人說怡親王早逝與四阿哥有些干係，所以皇上震怒，寧可不要這個兒子。粘杆處將這些傳言一一呈報到孔憲祺的禦案上。孔憲祺心裡不住地感慨，不管是那個朝代，群眾的想像力都是無窮盡的。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孔憲祺不打算寫一本類似《大義覺迷錄》的著作——當然，這在很大程度上是他不會寫這個年代之乎者也的文言文的緣故。
如果弘曆能安份守己地當他的貝勒，孔憲祺倒是可以考慮留他一條性命。但是粘杆處傳來的消息表明，這位元新封的弘曆貝勒很是有些不甘心的。這些年以來，很有些文物大員和八旗世家向未來的皇帝暗送秋波，對他們的示好，弘曆也都心照不宣地笑納了。大概是覺得自己深受官員百姓的擁戴，身無長物的弘曆貝勒借著嫡夫人富察氏懷孕即將分娩的由頭，與嫡夫人的娘家和內務府中的眼線頻頻聯絡。
在雍正年間，最顯赫的鑲黃旗富察氏族人不是弘曆的岳父李榮保，而是履郡王福晉的阿瑪保和殿大學士二等伯馬齊。收到弘曆“清君側”的意向，馬齊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拒絕。雍正皇帝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因為出嗣宗室而造反也師出無名，便是僥倖成了事，隆科多殷鑒不遠，馬齊不能不防備將來兔死狗烹。“康熙年間老夫都沒支持親女婿爭皇位，難道這會子為個侄女婿赴湯蹈火不成？就算富察氏出了一個皇后，承恩公的爵位也落不到老夫頭上。老夫今年都七十八了，還能有幾日光景？不好生為後人打算，還要為奪嫡連累自家兒孫不成？”彈壓了幾個蠢蠢欲動的族人，馬齊親自進宮向孔憲祺舉報弘曆貝勒有謀反之心。
孔憲祺早已從粘杆處的密報中得知了這個動向，不過富察氏一族的舉動還是讓他很高興。表揚了馬齊的忠誠，孔憲祺下令將弘曆貝勒一家立即遷入尚未裝修妥當的貝勒府，侍衛在府內各處佈防，任何人無詔不得出入。遷居的第二天，弘曆之妻富察氏分娩，生下了一個男嬰。孔憲祺知道，這個孩子就是歷史上的端慧太子永璉。儘管沒有按照康熙後人“胤弘永綿”的排行為他取名，出於對這對不幸母子的同情，孔憲祺還是等到嬰兒滿月之後才正式處理了弘曆貝勒謀反一案。
空曠的貝勒府裡，弘曆貝勒帶著一妻一妾和兩個兒子跪在地上恭聽命運的最後宣判。“懷不臣之心，有禍國之舉”，這是孔憲祺用他少得可憐的古典文學知識對歷史上的乾隆做的概括。聖旨宣讀完畢，侍衛們將不住地喊冤不肯接旨的弘曆拉到一旁，把長長的白綾套在他的頸上。
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弘曆仍舊不明白，自己是滿妃所生，是皇阿瑪出身最高的兒子，自己是皇瑪法親口誇讚過親自選定的繼承人，自己是文武和八旗一致擁戴的儲君，自己是大清未來的皇帝，怎麼會落到這個結果？自己原本想著要向皇瑪法看齊，做六十年的盛世明君；原本想著將因為貪墨被皇阿瑪革職、抄家、流放的官員盡數召回，留下仁君的美名；原本想著像皇瑪法一樣六下江南，飽覽蘇杭美景，納江南美女入後宮，留下千古風流佳話；原本想著登基之後給新寵高氏抬旗，封為唯一貴妃，怎麼在一夜之間都成了泡影？
屍體已經被抬走，兩個富察氏還捂著兒子的眼睛跪在原地，膽戰心驚地等著對自己的判決。“天使”又宣讀了另外兩份旨意，一份旨意說貝勒弘曆圖謀不軌，陰謀敗露之後畏罪自殺，皇帝賜諡號曰“思”，著有司以禮安葬，嫡長子伊興阿襲固山貝子爵位；另一份旨意則說貝勒弘曆之妻富察氏賢良淑德，冊封為多羅貝勒嫡夫人，妾富察氏冊封為多羅貝勒側夫人，所生之子永璜賜封三等奉國將軍。隨著封冊、璽綬一同到來的還有兩位富察氏的妝奩和弘曆貝勒生前寵倖過的幾個女人：蘇佳氏、珂裡葉特氏、黃氏、高氏和金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