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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快穿)穿越時空打醬油》作者:獨立斜陽傷晚照【停更】

林黛玉的故事(十一)

  郭舉人倒是沒有來求親,他中了進士之後沒能入翰林院,外放到雲南做知縣去了。臨走時向東家辭行,告訴李春燕,兩個男孩可以預備童子試了。李春燕並不清楚秀才究竟需要什麼樣的水準,不過郭舉人是有經驗的,想來他的話應該有可信度。林如海當年十三歲中了秀才,中探花那年也不過十九歲,兩個孩子已經十二歲了,現在做準備倒也不算太早。有了這個主意之後,李春燕準備做的第一件事是將林如海的靈柩運回蘇州安葬。
  
  按照這個時空的觀念,埋葬死去的父母是子女最重要的任務,甚至有窮人為了這個緣故賣身為奴的。雖說林如海臨終時留下了遺囑,讓孩子們長大之後再將自己運回蘇州下葬,可如果孩子們參加了科舉考試,就難免會有人提出這樣的疑問:既然你們都有能力為自己謀前程了,為什麼你們的父親還沒有入土為安呢?林如海已經去世十年,林家族人沒有理由再以李春燕無力照顧提出“幫忙”,所以他們可以去蘇州了。
  
  李春燕在蘇州見到了林家族人,他們與林如海都已經出了五服。聽說林如海已經在十年前死去,族人們都知道這是防著他們趁機搶奪家產,臉色難免有些不好看。但他們已經沒了爭奪財產的可能,只得做出關心晚輩狀詢問李春燕這些年究竟是如何度過的。李春燕回想了一回,這些年確實很辛苦,但也不算十分艱難。林如海生前已經在各處安排了妥當的人手,只要當家人能壓住場面也就足夠了。
  
  不想族人們聽了李春燕的敘述,都覺得她小小年紀支撐一個家著實不易,很是讚歎了一回。埋葬了林如海之後,族長又將三個孩子記入族譜。寫下兩個男孩子的名字、生辰、嫡庶之後,族長忽然停住了。林家家譜上的輩分是“山明水秀光耀乾坤”,林如海本名林海,正是“氵”字輩,他的子女應該是“秀”字輩。若說女孩子不按家譜取名也是有的,但是沒有理由連庶女的名字都帶了“秀”字,嫡女的名字反倒不依家譜了。
  
  李春燕知道這個緣故,林黛玉的名字是賈敏按照賈家的輩分取的,林如海覺得女孩子不按家譜取名也是有的,便沒有與她爭執,三個庶子女自然不可能再按照賈家的輩分取名,林如海按照林家家譜為他們取名林蘊秀、林藏秀和林萃秀,於是便有了這麼一個荒唐現象。但李春燕不便將賈敏一心向著賈家的事情說與林家族人,只說林黛玉本來是乳名,不過是用慣了罷了,林如海生前曾經為她取名林葆秀。
  
  族長點了點頭,覺得這個解釋還可以接受,提筆在林如海後面寫上“長女林葆秀”五個字。將林葆秀的生辰、事蹟寫罷,及至寫到庶女時,便只寫了“次女”二字,並沒有記下林萃秀的名字。這卻不是嫡庶之別,原來林家家譜上歷來不記載女兒的名字,只寫排行、生辰以及嫁與某地某氏子某的字樣,族長覺得李春燕不嫁撫弟乃是孝義之舉,林家出了孝女是光耀門楣之事,這才破例記下了她的名字。
  
  將蘇州諸事料理完畢,李春燕帶著林蘊秀兄弟回到京城,立即著手準備童子試。功課自然是他們自己複習,但參加童子試需要本地廩生作保,還得同考者五人互結,這些人須得她去找齊。李春燕並沒有問兩兄弟是否願意參加科舉考試,他們的父親是探花,他們自己至少也得中個舉人,才不算辱沒家聲;對於他們自己來說,有功名意味著能享受一系列的優惠政策,也更容易覓得一門好親事;對於李春燕來說,他們的地位越高,將來就越不敢怠慢她這個姐姐,所以不管是否喜歡,他們都得去考科舉。
  
  林蘊秀兄弟也在積極準備,他們年紀雖然小,卻並非事故人情一概不知,廣明侯府的榮光已經淡去,他們得靠著自己的本事保住家業。沒有嫡子的人家庶子地位高一些,但庶子永遠不等於嫡子,如果身上沒有功名,好人家肯定不願意將女兒嫁給他們。沒有好媳婦就不容易教導出好兒子,再多的家產也經不住日日年年的揮霍。“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對於婢生的庶子來說,這是他們必須面對的現實。
  
  李春燕找齊了保人和同時下場的三位考生,林蘊秀和林藏秀一起進了考場。縣試、府試、院試一路考下來,兩兄弟倒是都中了。不過林藏秀得了學政大人的青目,不但成了廩生,還被保舉到國子監讀書,而林蘊秀則只是榜上有名而已。其實按照朝廷的制度,三品官任滿三年,死後可以送一個兒子進國子監讀書,李春燕擔心兩兄弟因為這個緣故生分了,一直沒有張羅這個事情。既然林藏秀不再需要恩蔭,李春燕打發人往有關部門走動了一回,將兩兄弟一齊送進了國子監。
  
  兩兄弟住進了國子監之後便不再日日回家,只留下李春燕與林萃秀兩個在一處相伴。自從唐翰林中了進士之後,林萃秀便不再與兩個異母哥哥一同上學,而是跟著李春燕料理家業,或者出門應酬。林萃秀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雖然有個三品官之女的頭銜,畢竟是庶出,父親又不在了。倒是也有幾個女人看中了林萃秀,不過她們或者家境差了一些,或者兒子不甚出息,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
  
  林蘊秀兄弟十三歲中了秀才,被貼上了“少年有為”的標籤,大大地加重了他們在准岳父們眼裡的分量,但是這對於林萃秀卻沒有什麼的幫助。李春燕沒有向林萃秀隱瞞這些現實問題,雖然可以全權做主,但她還是想尊重林萃秀本人的意願。林萃秀對這樣的現實感到很無奈,卻不得不接受,她只提出了一條:不嫁庶子。李春燕本人能理解她的想法,但是這個條件使她的選擇範圍越發小了。

         林黛玉的故事(十二)

  如果一個男人手裡有錢,哪怕他已經五十多歲年紀,也不用愁娶不到媳婦,只要當事人自己不介意有個年輕的岳父。如果女人年紀大了,便只剩下被人挑揀和猜疑的份了,所以儘管林蘊秀兄弟比林萃秀大了幾個月,李春燕最著急的還是林萃秀的婚事。可是尋常的富裕人家覺得林家的門第太高,官宦人家又挑剔林萃秀是庶出,豪門望族裡倒是有些旁支子弟,人才出類拔萃的卻很少,李春燕反復斟酌了兩年多,仍然沒有找到合適人選。
  
  連林萃秀自己也有些動搖了,也許不該堅持不嫁庶子,但李春燕並沒有動搖。這個世界裡的媳婦太辛苦了,如果婆婆是丈夫的親生母親,也許丈夫還能在婆婆面前維護一二,如果庶出丈夫自己都無力抵抗婆婆的欺淩,又如何保護媳婦呢?即使林萃秀自己不說,她也不會為她選擇一個庶出的丈夫。最終還是王表哥幫忙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向李春燕介紹了一個魯姓同年的兒子,小夥子確實是嫡出,而且家裡沒有婆婆。
  
  李春燕動用手裡掌握的各種關係將這戶人家調查了一回。這位魯老爺本是京兆府人氏,祖父、父親都曾中過進士,做過幾任州縣官,家裡頗有些資產。魯老爺四十多歲上中了進士,外放湖北做了知縣,臨走時只帶了一個妾赴任,將原配和子女留在京師。魯家三公子魯向賢當年十六歲,尚未定親,魯老爺當時與父母說定,由老太爺做主為他選一門親事。不料魯老爺才走了幾個月,魯太太便一病歸西了,魯向賢守了三年喪,上月才除了服,魯老太爺正在為孫子的婚事著急。
  
  魯老爺已經年近五旬,續弦的可能性不高,魯老太太倒是健在,如今已經有七十多歲的年紀,也許魯向賢的媳婦不用像別家媳婦那樣熬幾十年。但魯老太爺帶著妾上任的事情還是讓李春燕很反感,她擔心魯向賢日後也會納妾,中了進士之後也會依樣畫葫蘆。不過這些都是未知的事情,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魯家家聲還好,魯向賢已經中了秀才,目前沒有納妾。從調查結果上看不出什麼明顯的問題,所以李春燕還是拿著這些資料去徵求林萃秀的意見。
  
  林萃秀自己贊成這門婚事,雖然她認同李春燕的分析,可她覺得女人有兒子才有依靠,丈夫的心意是次要的。聽了林萃秀的觀點,李春燕覺得很悲哀。這是一個對女人很不公平的世界,她無力改變這種不公,甚至不能保護她罩了十幾年的林萃秀不受那些苦難。她可以撫養弟妹的名義拒絕婚姻,但是林萃秀只能接受這樣的命運,任憑她有再多的才幹再高的志向,都只能在後宅的妻妾爭鬥中消耗一生。
  
  既然當事人自己同意,林萃秀和魯向賢的婚事便定了下來。魯老太太倒是想儘早迎娶,希望早日抱上曾孫子。李春燕並沒有同意,她說兩個人都年輕,成親太早只怕耽誤魯向賢的學業,等他考一回鄉試之後再完婚也不遲。她覺得林萃秀的年紀有些小,另外她還擔心魯家可能將魯向賢科場失利歸咎于林萃秀,所以乾脆讓魯向賢成婚前先考一回,若是不中也只能說他自己水準不足,以後也怨不到媳婦頭上。
  
  魯老太太原本有些失望,後來想到魯老爺和魯太太新婚時如膠似漆的模樣,轉而贊成李春燕的建議——她一直覺得兒子困頓場屋很大程度上是媳婦的責任。當下雙方一拍即合,將婚期定在兩年之後下一次春闈結束的時候,連魯向賢中舉之後考進士的時間都留了出來。魯老太爺日日督促孫子溫習功課,爭取在下一科金榜題名。努力學習了兩年後,魯向賢和林蘊秀兄弟一起參加了鄉試,結果魯向賢和林藏秀榜上有名。
  
  林蘊秀從小便聽說自己的父親十九歲中了探花,眼見兄弟十六歲中了舉人,妹夫、表哥和兩位先生都是年紀輕輕中了舉人,偏偏自己落了第,傷心的林蘊秀大病了一場。林藏秀雖不好在家裡大肆慶祝,但同年、同門的應酬卻無法推脫,難免時常出門。林蘊秀看在眼裡,心下越發難受,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才漸漸地好轉起來。李春燕想不明白,科場裡有落榜經歷的更多,連四五十歲的童生都不少見,林蘊秀怎麼就鑽了牛角尖呢?
  
  林蘊秀病癒之後,李春燕提出家事繁重,自己實在不勝操勞,叫他回家幫忙。林蘊秀的反應是連姐姐也對他不抱希望了,心裡很是消沉,但他沒有理由拒絕,最終還是離開了國子監。李春燕帶著林蘊秀料理家裡的產業,為林萃秀預備嫁妝,中間頗接觸了一些商賈百姓。這些人聽說林蘊秀有秀才功名,對他很是恭敬。離開了進士出身的祭酒、司業、博士們,林蘊秀髮現秀才在眾人眼裡也是有學問的人,心理壓力漸漸小了許多。
  
  林藏秀打算參加下一年的會試,卻被李春燕阻止了。她覺得林藏秀在京兆府都排在五十名以外,何況全國?即使僥倖考中了,只怕也是三甲同進士。不如繼續複習三年,下一科考個更好的名次,對日後的仕途更有利些。另外她也擔心林藏秀一旦中了進士,林蘊秀才建立起來的自信心又要遭受一次毀滅性打擊,不過她並沒有將這個想法說出來。好在前面的一番話已經說服了林藏秀,他放棄了這次春闈。
  
  魯向賢也在這次春闈中落榜,不過婚禮還是按照原定的日期舉行。李春燕按照門戶相當人家嫡女的標準預備了一份嫁妝,將林萃秀嫁給了魯向賢。林萃秀婚後的生活說不上幸福,也說不上不幸福,就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盲婚啞嫁的夫妻一樣,只是兩個陌生人在搭夥過日子的過程中漸漸熟悉。對於李春燕來說,林蘊秀終究還要準備下一科的鄉試,家裡主要事務仍舊得由她處理,又得撿起撂下的四書五經陪著林蘊秀複習,勞動量大大增加了。

       林黛玉的故事(十三)

  林萃秀的婚事辦完之後,林藏秀也定了親,未婚妻是趙侍郎的小女兒。趙侍郎就是當年見證了林如海遺囑的趙翰林,他也是林如海生前的好友,不過這樁婚事卻是在趙夫人的堅持下定下來的。趙夫人是從重孫子媳婦做起的,中間受了許多苦楚,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也經歷那樣的磨難。她覺得林藏秀出身雖然有欠缺,好在沒有婆婆,雖然長姐如母,畢竟不是母親,沒有讓兄弟媳婦立規矩的道理,也不好向兄弟房裡塞姬妾,所以她有意將自己的小女兒許配給林家。
  
  趙侍郎最初不贊成這門婚事,他可以照顧好友的遺孤,但是沒打算搭上自己的小女兒。趙夫人也不好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所以趙侍郎還是忙著往別處選婿。林藏秀中了舉人之後,趙夫人認為這足以彌補他出身上的缺憾,又將這個主意提了出來。趙侍郎仍舊有些猶豫,舉人畢竟不是進士,少年中舉卻終身不中進士的讀書人也不少見。但趙夫人認為林藏秀即使不能中進士,憑他的家境和長相也不愁沒官做——因為舉人選官就是挑長相。
  
  趙夫人最終說服了自己的丈夫,夫妻取得一致之後,趙夫人在一次私下的會面中向李春燕微露其意。李春燕到趙侍郎家去過多次,見過他的小女兒,人品模樣都不錯,林藏秀本人也同意這門婚事。於是李春燕央了王尚書為媒,定下了這門婚事,雙方議定林藏秀參加了一次會試之後完婚。雙方都是體面人家,訂婚也得鄭重其事。林蘊秀也參與了聘禮的採買選擇,他倒是認真地完成了任務,只是心裡難免有些失落。
  
  其實也有人看中了林蘊秀,畢竟他身上也有功名,還可以繼承一大筆家產,即便稱不上鑽石王老五,也算黃金王老五。當然這些人家不能與趙侍郎相提並論,為了避免刺激林蘊秀,李春燕只作沒有聽懂那些暗示。但是林蘊秀自己還是察覺到了,他心裡很難受。從小跟著唐先生上學的時候,先生就更得意林藏秀,後來換了郭先生也是如此。李春燕總說能中秀才便是有才學的人,但別人都把林蘊秀跟林藏秀對比,都覺得他的能力差了一些。
  
  林蘊秀的心情越來越低落,李春燕看的擔心不已。完成了林藏秀的訂婚事宜之後,她有意地帶著林蘊秀出門,深入市井百姓中間。在那些沒有讀過書的人眼裡,秀才便是當世大才子一般,林蘊秀髮現自己的學問似乎並不是很糟糕。經過了一年多的遊歷,林蘊秀才漸漸地調整了心情,重拾了信心。在下一科的京兆府鄉試裡,林蘊秀總算是中了舉人,只是名次排在倒數第九位。
  
  林藏秀在次年的春闈裡中了進士,名次在二甲,也入了翰林院。金榜題名之後又是洞房花燭,一時春風得意。在林藏秀結婚一年後,林蘊秀也提出結婚的要求,甚至看好了新娘的人選,他相中的是同年顧舉人的女兒。顧舉人是個出身貧寒的老書生,年近五旬才中了舉,林蘊秀看中的是她最小的女兒。李春燕調查了一番之後,發現顧舉人父女並沒有什麼劣跡,只是家裡的住宅實在太簡陋,林蘊秀前去拜訪這位年兄的時候偶爾遇見了他的女兒。
  
  李春燕對這樁婚事不滿意,她認為林蘊秀可以說到更好的親事,況且顧家乃是寒門小戶人家,顧氏未必有能力料理這麼大的家業。林蘊秀認為他不精於舉業,很可能會以舉人的身份終老,雖然也有幾戶人家看中了他,可他們未必能接受這樣的結果,顧氏這個屢試不第的窮書生女兒倒不會因此心生怨懟,而他也確實喜歡顧家姑娘。李春燕歎了口氣,該說的她已經說了,既然林蘊秀堅持,那就由他去罷。
  
  顧舉人當然一口答應了這樁婚事,雙方很快辦完了訂婚的程式,迅速舉行了婚禮。顧氏是個淳樸和氣的人,也有些文采,只是在料理家務上遠不如趙氏熟練。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春燕準備指導她一年,等到她能撐起這份家業,林家便可以正式分家。誰知還沒有等到那一天,新的問題就出現了,林蘊秀完婚不到一年,有八位求婚者慕名而來。這些人都是有身份的,最低也是個六品官,甚至還有世襲的三等伯,當然,這些人的後宅裡都是有妾的。
  
  李春燕不勝其煩,她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死了老婆的男人。這些人都說是仰慕林家小姐的德行而來的,但李春燕很明白,如果她沒有那筆豐厚的遺產,沒有廣明侯孫女探花之女的名頭,哪怕她的道德高深十倍,這些人也不會來求婚。雖然知道這些人的目的,李春燕還得和和氣氣地招待那些官媒婆,因為人家是做足了面上的禮數來的,她也得把禮數做足了,不能掃了求婚者的臉面。
  
  但不管有多和氣有多客氣,李春燕到底是拒絕了人家的求婚,這些人的心裡難免有些不爽。可以預料的是,如果李春燕在京師繼續住下去的話,這個人數還會逐漸增加。林藏秀只是一個翰林院的庶起士,雖然有個侍郎岳父,未必能擋得住眾人的暗算。顧氏好歹能將日常事務應付過去了,李春燕不想繼續等下去,向林蘊秀和林藏秀夫妻提出分家,兩對夫妻也同意這個意見。
  
  林如海當年找了七位遺囑見證人,如今兩位已經去世,一位致仕還鄉,兩位在外省為官,只有王尚書和趙侍郎仍在京師。在這兩位證人的見證下,林家的家產分成三份,林蘊秀和林藏秀各得三成。林蘊秀比林藏秀大了五個月,不過他覺得林藏秀中了進士又入了翰林,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所以那所具有象徵意義的舊宅給了林藏秀。李春燕遷入新居之後,立即將分得的產業安排了一番,準備離京遠行。

        林黛玉的故事(十四)

  李春燕只說想要出門旅行,沒有說為什麼,但這不等於林蘊秀兄弟不明白。林蘊秀很自責,如果他能中了進士,也許姐姐不用躲出家門。林藏秀則堅持說他雖然官職低微,但是有王尚書和趙侍郎兩門高親可以借力,並非任人宰割的魚肉,有能力保護姐姐周全。林萃秀也很傷心,沒有了姐姐,娘家就像不完整了似的。最終李春燕放棄了離家的打算,就算結了仇家,她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應付,如果她走了,林蘊秀兄弟不知要有多難受。
  
  日子又過了兩年,三對夫妻都有了孩子,李春燕又拒絕了幾門婚事,林藏秀散了館,做了刑部的主事,林蘊秀和魯向賢還在為科舉考試努力。李春燕以為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了,偏偏傳來一條消息,太子妃病重,太醫們認為她時日無多。太子今年還不到四十歲,一旦太子妃薨了,要麼得再娶,要麼將某位良娣扶正。內部消息說太子寵愛一位元姓袁的良娣,但皇帝認為袁良娣的出身太低,不堪母儀天下,打算為太子另擇繼配。
  
  因為太子妃還沒有薨逝,下一任太子妃的遴選工作沒有公開進行,不過有跡象表明林黛玉在候選名單裡。王尚書和趙侍郎的夫人都是有資格進宮朝見皇后的命婦,皇后曾經向她們詳細詢問了林家的故事。雖然皇后只是感歎林黛玉的孝義,不曾提及太子和太子妃,但是還是難免有些猜想。李春燕自己思考了一回,以林家的家世,出一位皇后倒也不奇怪,況且“林黛玉”本人言德容工皆無可挑剔。但這樣註定要受到冷遇的皇后,還是不做也罷。
  
  李春燕決定出門遠行,她準備暫時離開這個國家,等到太子妃人選已經確定之後再回來。她倒不擔心這會連累林蘊秀兄弟,因為太子妃現在還活著,皇室從來沒有說過有意選她為太子妃。林蘊秀兄弟沒有再阻止,他們也覺得這個未來皇后不做也罷。四個人在城外分手,李春燕直奔邊境上的瓜州,想從那裡去車泥國。在去瓜州的路上,李春燕結識了一個帶著一群男性隨從的女人,她是茜香國女王派來朝見的使者。
  
  女大使告訴李春燕,茜香國的風俗與中土不同,那裡的王位歷來母女相傳,只有女人才能做王侯將相。李春燕對此很感興趣,她想到茜香國去看一看。這是個多山的國家,位於車泥國的西南,中間隔著一個烏斯國。到了茜香國之後,李春燕發現使者的話確實沒有誇大,茜香國的女人不論在社會還是在家庭中都受到尊重。李春燕就在這裡住了下來,僕人們不住地往來于中原和茜香國之間,為她帶來京師的消息。
  
  太子妃終於薨逝,皇室選定了一位姓石的姑娘為下一任太子妃。但李春燕不想再回中原定居,她更喜歡可以光明正大做一番事業的茜香國。她為此又回了一趟京城,調整了部分商鋪的經營方向,在瓜州、車泥國和烏斯國置辦了產業,專營跨國貿易。這種貿易很不容易做,因為沿路四個國家的經濟政策和政治局勢都會影響商路的暢通。好在李春燕得到了茜香國女王的支持,女王陛下與車泥、烏斯兩國的國王有姻親關係,所以商鋪經營狀況良好。
  
  李春燕是被那位女大使引見給女王的,女王覺得她是個有能力的人,時常宣她入宮覲見。得知李春燕仍舊孑然一身,女王賞賜給她五個英俊的小夥子。按照茜香國人的觀念,這是女王陛下的恩典,他們看待這個問題就像中原人看待皇帝向大臣賞賜美女一樣。李春燕知道這個風俗,所以她接了旨謝了恩,將那幾個小夥子留下了。私下裡李春燕還是猶豫了一回,按照她本來世界的觀念,這個事情有些不容易接受,但她最終還是入鄉隨俗,享用了女王的恩典。
  
  給林蘊秀兄弟的信裡當然不能實話實說,李春燕只告訴他們,她已經按照茜香國的習俗結了婚,這樁婚事是女王做的媒。林蘊秀兄弟來信祝賀,還委託夥計們捎來了送給姐夫的禮物,但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姐夫居然有五位之多,最小的甚至比他們還小幾歲。李春燕在四十歲的時候生下了第一個孩子,這是一個女孩,李春燕準備把她留在茜香國。但是第二個孩子是個男孩,李春燕打算將他送回中原。
  
  女兒已經結婚並且出仕之後,李春燕帶著十六歲的兒子和一位丈夫返回了京師,此時距離她第一次離京已經有二十七年。她在林家舊宅見到了林藏秀和趙氏,此時的林藏秀早已不再是小小的刑部主事,已經升了工部尚書。林蘊秀和林萃秀則不在京師,因為林蘊秀和魯向賢也在十多年前中了進士,不過排名都在三甲。現在他們一個在四川做知州,一個在福建做同知,顧氏和林萃秀也帶著子女一同赴任了。
  
  當年那些求婚者也有因病去世的,也有致仕回鄉的,也有丟官罷職的,也有轉了外任的,甚至還有壞了事被斬首被流放的。當然也有兩個還在朝堂為官的,而且官高爵顯,不過他們奈何不得受皇帝信任的林藏秀。皇帝就是當年的太子,他的袁良娣在他登基前去世,不知這件事情是否跟繼配太子妃有關,反正皇帝是這麼認為的。那位太子妃最終沒有登上皇后的寶座,她的娘家也遭了殃。如果當年李春燕沒有離開京師,也許被抄家就是林家,這讓林藏秀始終保持著對皇家的戒備,皇帝反倒更喜歡他的謹慎了。
  
  按照中原的法律,李春燕的兒子算是茜香國人,不過林藏秀為他辦妥了入籍手續。李春燕陪著兒子在京城住了五年,看著兒子考中了秀才,又為他娶了妻,這才動身回到茜香國。林藏秀很不理解,在他看來李春燕應該跟著兒子養老,而不是跟著嫁出去的女兒生活。李春燕則認為,中原是男人的天堂,所以她把兒子送回這裡,茜香國是女人的天堂,所以她和她的女兒會留在那裡終老。

      賈元春的故事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為人民服務!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堅持人民民主專政!打倒土豪分田地!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堅持改革開放!深入學習三個代表!貪污浪費是極大的犯罪!計劃生育是我們的基本國策!白求恩是個好大夫!學習雷鋒好榜樣!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反對黨八股!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南沙群島是中國領土!推翻三座大山!大海航行靠舵手!”
  
  吳桂芹振臂高呼了一回,在牆邊舞蹈起來,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已經見怪不怪,仿佛沒看見一般。院牆外隱隱的有個婆子說道:“方才是大姑娘罷?都這麼久了,怎的還不見好?”又一個婆子說道:“既得了這個病,便是好了也不能進宮伺候皇上了,又不能再許人家,好不好都是一樣的。”在兩個婆子的歎息聲中,吳桂芹運動了一回,出了一身的汗,這才轉身進屋去了。
  
  抱琴早已經備好了洗澡水,吳桂芹將腳上的鞋踢飛,穿著衣裳跳進了浴桶。在浴桶裡將濕衣裳脫了下來,扔到一旁的地上,小丫鬟連忙撿起來抱了出去。抱琴也跟著退了出去,將門掩上,吳桂芹閉上眼睛往桶上一靠,這熱水澡泡得確實很舒服。直到水已經有些涼了,吳桂芹才從桶裡鑽了出來,胡亂地擦了擦身子,將浴桶推翻看著水灑了滿地,這才到裡屋歇息去了。抱琴帶著人收拾殘局,吳桂芹早已鑽進被窩,順手抓了一本書,倒著拿在手裡看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認為賈家的大姑娘瘋了,只有吳桂芹知道,賈元春不是瘋了,而是死了。吳桂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正是皇帝同意了賈母和賈政的申請準備將賈元春納入皇宮的時候。在皇帝的旨意到達之前,不知是出於對未來的擔憂還是出於即將平步青雲的得意,賈元春生了一場急病一命嗚呼了。糊裡糊塗地來到這個世界的吳桂芹聽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要進宮,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哪裡知道那些宮廷禮儀制度,只能無奈地裝起了瘋。
  
  吳桂芹不是專業演員,不過在性命攸關的時刻還是挖掘出了不錯的表演天賦,成功地騙過了榮國府上下,也騙過了太醫院的太醫。得知太醫斷定自己是真的發瘋之後,吳桂芹仍然在繼續她的裝瘋行動。確實像那兩個婆子說的,即使吳桂芹現在立即停止裝瘋,她也不可能再被送進宮去了,皇宮裡永遠不可能容留一個有精神病史的人。但是她情願繼續裝瘋,如果不裝瘋的話,她得在賈母、王府人面前殷勤侍奉,做孝女狀,吳桂芹覺得這比裝瘋還難。
  
  明明鬥得跟烏眼雞似的,還得做出一副五好家庭的模樣;明明知道對方人品卑劣,還得做出發自內心尊敬的模樣;明明知道對方想把你推到火坑裡,還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樣,吳桂芹不是從小在這種環境裡培訓出來的人,她認為自己很難完成這個任務。比起榮國府主子們的演技來,吳桂芹覺得她演的這出《宇宙鋒》真是小巫見大巫,她甚至覺得如果她以不瘋的狀態出現在這些專業人士面前,用不了兩天就會露餡。
  
  現在賈母和王夫人對她的態度是眼不見心不煩,把她安頓在梨香院裡,衣食月錢倒是一點不缺,其他的便不再過問。在這些親人們眼裡,他們已經為賈元春安排了一條星光大道,她發了瘋是她自己沒福,而不是他們的責任。現在賈元春已經得了皇帝的宣召,即使不進宮也不能另嫁,不能為賈家發揮聯姻的作用,完全沒有了利用價值,她們還盡心盡力地養著這個孩子,已經是無比的寬宏大量了。
  
  榮國府的奴才很有些刁鑽的,看見賈元春瘋了,賈母、王夫人又不過問,便存心怠慢起來。吳桂芹既然裝著瘋,就不可能頭頭是道地跟他們講道理,不過她也自己的辦法,那就是武力解決!雖然賈元春的身體並不是十分強壯,但她是主子,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奴才動手打了主子,不管有多少不得已多少無奈,都是淩遲處死。即使賈母不關心賈元春,她們也不敢還手,因為她們得防著自己的對頭把事情捅出去。
  
  在梨香院裡橫衝直撞了一段日子之後,已經沒有奴才敢欺負吳桂芹了。她覺得目前的生活狀態不錯,不愁吃不愁穿,還有一群人伺候著。丫鬟婆子們已經發現了規律,只要不拿大姑娘的東西,不在她不允許的時候進她的屋子,她就不會動手打人,至於說什麼人閒話,大姑娘倒是從來不制止,也不會追問。現在這些人說閒話的已經不再避諱吳桂芹,但也不會特意到她面前來說什麼,所以她的消息未免還是有些不靈通。
  
  吳桂芹聽見丫鬟們的議論,說林姑娘如何如何。她據此推測賈敏已經死了,林黛玉已經來了榮國府,但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既然丫鬟們沒有提到薛寶釵,也許薛寶釵還在進京的路上罷。這位林妹妹沒有來拜會她的大表姐,其實這也怨不得她,不但賈迎春、賈探春,連賈元春親自教導的賈寶玉都不曾到梨香院探望他的大姐姐。究竟是他們自己沒有想起還有一位親人,還是賈母、王夫人不准他們過來,吳桂芹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在一處長大的弟弟妹妹都沒來,怎麼能單怨林黛玉呢?也許賈母和王夫人就沒有告訴她,家裡還有麼一位大姐姐。當然吳桂芹也不準備跑出梨香院去看林黛玉,她現在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顧不得去參觀這些紅樓人物。吳桂芹準備逃離賈家,不過在這之前她的學會這個世界的生活技能,這個世界跟她本來的世界相差太大了,她原來學的東西基本上都用不著,這裡用得著的東西她基本上都沒學。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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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元春的故事(二)

  即使賈元春沒當上娘娘,賈赦還是會搶石呆子的扇子,賈璉還是會孝期娶親,就像賈元春沒當娘娘王熙鳳照樣會弄權鐵檻寺一樣,這是他們貪婪的本性決定的。賈家的覆滅依舊不可避免,但吳桂芹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候到來。她只知道榮國府不會上演那出《省親記》,賈母也不會修蓋大觀園。沒有了大觀園這個重要舞臺,許多事情會與吳桂芹所知道的不同,所以她不能斷定賈家能否支撐到賈母八十大壽之後,只好夜以繼日地學習。
  
  學習的內容倒不太多,一樣是女工針黹,一樣是四書五經。這個世界上當然不止這兩樣有助於謀生,學會了這兩樣也不一定能用於謀生,但是吳桂芹現階段能學的只有這兩樣。即使以一個瘋子的身份生活,吳桂芹也得遵守一些規則,比如她喊口號的時候,可以喊“社會主義好”,但決不能喊“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她可以拿著本書坐在被窩裡看,即使丫鬟婆子們都知道她把書拿反了,也沒什麼要緊,但她不能吊嗓子學唱戲,那就超越了賈母和王夫人的底線。
  
  說來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以瘋子的面目出現的吳桂芹居然能拿到針和剪刀,賈母和王夫人似乎沒想到她可能把針紮進自己的體內,可能用剪刀割腕刺喉。吳桂芹不相信她們真的沒有想到,也許她們就希望瘋瘋癲癲的賈元春自己了斷。賈母和王夫人都是慈眉善目吃齋念佛的貴婦人,即使面對自己最信任的心腹,也不能發出殺死女兒和孫女的指令,她們可能是希望以這種沒有責任的方式擺脫賈元春這個累贅。
  
  現在榮國府還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主子們還能容得下無用的賈元春,吳桂芹得抓緊這段時間,掌握在這個世界上的基本技能。但吳桂芹還得裝瘋,不能讓人看出她是在有意識地學習,又沒有人指導,沒有一個標準可以比較,所以學得很艱難。閉門造車一段時間之後,吳桂芹自己覺得有了進步,但她不知道這種水準離能夠謀生還有多遠。就在吳桂芹為此焦急的時候,她聽見丫鬟婆子們說起了寶姑娘,顯然薛寶釵已經來了。
  
  薛家母女當然也沒有來到梨香院,王夫人對她們的信任度肯定高於林黛玉,也許不會將賈元春的事情瞞著她們,不過她們也不可能來盡探望的禮數,不僅因為瘋病是一種可怕的病症,更因為這可能被賈母認為她們有意看賈家的笑話。不過與薛寶釵有關的資訊還是源源不斷地傳到梨香院,當然都是些正面的消息。丫鬟婆子們說起薛寶釵的時候,常用林黛玉來做對比,從他們的隻言片語裡,很明顯地可以聽出薛寶釵更有人緣。
  
  吳桂芹依稀記得,薛寶釵進榮國府之後最近的大事應該是林黛玉回揚州,然後是秦可卿死了,協理甯國府的王熙鳳聽到林如海去世的消息。但是她沒有聽見丫鬟們說起林黛玉回揚州的事情,秦可卿忽然去世的消息倒是聽見了。秦可卿的輩分雖低,卻是賈家的長孫媳,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長輩都往甯國府弔唁送靈。當然沒有人要求吳桂芹也前往甯國府,她只是從丫鬟婆子們的嘴裡聽說出了兩個義僕。
  
  沒有人說林黛玉究竟是什麼時候回到榮國府的,吳桂芹只聽見人說林黛玉在賈家白吃白住,用的一草一木都是賈家的。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丫鬟婆子們口中的林黛玉越來越不堪,吳桂芹很不理解,林黛玉究竟什麼時候得罪了她們?也不明白薛寶釵究竟什麼時候收服了她們的心。梨香院是距離賈母上房最遠的地方,這裡的丫鬟婆子已經被囑咐,沒有緣故不許往老太太、太太、爺、奶奶、姑娘們那裡去,她們應該很少有機會見到薛寶釵和林黛玉。
  
  後來又有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被丫鬟婆子們提起,直到後來相繼出了兩件大事,先是王熙鳳和賈寶玉忽然發了怪病,來了個癩頭和尚給治好了,後來是賈寶玉被賈政打了。吳桂芹記得這之後不久會成立海棠詩社,但是丫鬟婆子們始終沒有提起這件事情。也許賈探春還住在王夫人眼皮子底下,不敢有什麼動作;也許是丫鬟婆子們沒有讀過書,對這些風雅的事情完全不感興趣。當然也就沒有人提及林黛玉究竟做了什麼詩,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奴僕們已經不再說她的小性子了,她們開始說她的作風問題。
  
  雖然沒人使用“淫蕩”這個詞彙,可她們那充滿鄙夷的目光和神情,就像是說一個淫婦似的。吳桂芹最初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說法,後來想到賈寶玉和林黛玉始終在賈母的院子裡住著,那賈寶玉又不是個懂得收斂的人,難免讓人覺得這兩個人有些不守禮法,加上有人在背後刻意推波助瀾,傳言就成了這個樣子。吳桂芹對此沒有理會,她現在是個瘋子,教導奴才不得妄議主子是正常人的事情,況且這傳言不是從梨香院出來的,那源頭在她管不到的地方。
  
  吳桂芹不知道林黛玉是否聽到了這些風聲,她現在關心的是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逃出去。她已經積攢了一些銀子,對比針線上人做的衣服,似乎她的針線活也不算太難看,至於書她也背了不少,毛筆字寫得也有些模樣,也許她可以離開榮國府了。如果能成功地躲開梨香院奴才們的尋找,賈母和王夫人一定不會再打發人四處找她,她們會宣佈她病逝,然後為她發喪——吳桂芹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賈元春的故事(三)

  吳桂芹知道宮裡那位老太妃去世的消息,這倒不是丫鬟婆子們私下說的,而是正式的通知。上頭有旨意:凡是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這個規定不僅對主子們有效,對各家的奴才們也同樣有效,所以榮國府的每個奴才都接到了通知,賈母也特意打發人到梨香院傳達了檔精神。來人雖不曾說過賈母等人要出門的事情,不過吳桂芹卻知道這是賈家最缺人手的時候,她覺得這是很好的逃跑時機。
  
  王熙鳳這會子大概正病著,許多賈母、王夫人信得過的奴才大多跟著出門了。代理家務的薛寶釵是個不肯出頭做主的,李紈和賈探春肯定明白,這個事情不能大肆張揚。即使她們不能領會領導的意圖,也找不到幾個心腹奴才承擔找人的任務。這樣一來,束手束腳的是她們而不是吳桂芹。逃跑的方法已經確定,她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帶多少財物,以及怎樣確保這些財物的安全。
  
  太妃的靈柩在大內偏宮停放二十一日後,便要請靈入先陵,賈母、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都得前往送靈。這皇陵離京城有十來日的路程,靈柩到了那裡還要停放數日方能下葬,所以前後需要一月的光景。賈母、王夫人離家之前少不得打發人到各處吩咐一聲,梨香院的丫鬟婆子們也被訓誡了一番。知道賈母即將出發,吳桂芹便悄悄地收拾自己的東西,除了這些年積攢的散碎銀兩,包袱裡又帶了幾樣貴重的首飾。
  
  賈母離家的第八日上,夜裡風雨大作,熬到後半夜,吳桂芹看見眾人都已經睡了,抱著包袱溜出了門。將床單結成的繩子搭在院子裡的梨花樹上,借著繩子之力攀上梨樹,把繩子在梨樹上系好,溜出了院牆。梨香院裡雖有兩個上夜的婆子,只在屋裡坐著打瞌睡,全然不曾察覺。吳桂芹看看兩府間的小巷裡無人,將外面的髒衣服換下,撐著傘便往東邊走。一不不停地走了兩個時辰,雨已經漸漸的小了,路上也有了行人,吳桂芹打聽著尋到了一家車馬行。
  
  吳桂芹在車馬行門外遇見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還帶著兩個孩子,似乎是一家祖孫三代。婆媳兩個一起拎著一個大包裹,一手拉著孩子,很有些吃力。吳桂芹接過老婦人手裡的包裹,與她們一起進了車行。兩個女人說要往杭州去,吳桂芹便說要去相鄰的湖州,問她們是否可以搭伴同行。兩個婦人欣然同意,吳桂芹與她們一同雇了一輛車,當日便離開京城前往杭州。路上走了三五日,也不見有榮國府的人追來,吳桂芹便知道她安全了。
  
  老婦人一家是往杭州投親去的,她原本是貧苦人家,兒子跟著一個商人去杭州做買賣,只有婆媳兩個帶著孩子在京師過活。那小夥子是個有眼光的,在當地找到了商機,靠著一點積蓄做起了小本生意,居然也有了一份小小的產業。因為小店買賣興隆,便不捨得離開杭州,打發人捎了信來,要母親和妻兒搬到杭州居住。老婦人說了自己的故事,少不得也要打聽吳桂芹的來歷。吳桂芹哪裡敢實話實說,只得編造了一番。
  
  吳桂芹自稱從小訂了親,不幸未婚夫早逝,她曾經立誓守節,不料父母相繼亡故,哥嫂另給她說了一門親事,要把她嫁給一個比他父親還大幾歲的老男人做妾,她心裡不願意,就私自逃了出來。老婦人早已看出吳桂芹是離家私逃的,對她二十幾歲還沒有出嫁也是有些懷疑,這個解釋讓她覺得還能接受。老婦人沒有打算去報官,一來是不想管閒事,二來她也認為把好好的姑娘嫁給一個老男人做妾是作孽的事情。
  
  到了湖州之後,吳桂芹下了車,老婦人帶著媳婦、孫子往杭州尋親去了。吳桂芹當然沒有在湖州找到遠嫁的姨媽,她輾轉到了宣州的天目山深處住了下來。這裡的人們不算太富有,吳桂芹還算是個有錢人。她買了幾十畝田地,做了一個小地主。附近的鄉民們對她的來歷很好奇,她只告訴他們自己原本是商賈人家出身,後來生意賠了本,父親一病去世,只剩下她一個人流落他鄉。
  
  鄉民們相信了吳桂芹的話,他們覺得這位女地主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享過福的人,這些話應該不假。但得到信任不等於得到平靜的生活,偏僻山鄉的百姓雖然多是淳樸的人,卻也難免有些刁民。吳桂芹覺得如果家裡有個男人,情況可能會好一些。恰好一個媒婆上門來提親,介紹了一個喪偶的鄉紳,前妻留下一子二女。吳桂芹沒有同意這門婚事,但媒婆覺得她是潛在的客戶,還是笑容可掬地詢問她的擇偶條件。
  
  吳桂芹知道她這個年齡不易找到未婚的青年,於是提出二婚可以接受,但是必須無兒無女。媒婆知道後娘難做,對吳桂芹的要求也能理解,她真的為吳桂芹找到了一個合適人選,是一個姓嚴的喪妻秀才。吳桂芹托人打聽了一下,得知嚴秀才兄弟姐妹八個,本人排行第七,兄弟們已經分家,姐妹們俱已出嫁,父母早已亡故。這與媒婆的介紹的情況吻合,吳桂芹同意了這門婚事。
  
  媒婆在兩邊來回走了幾趟,雙方為結婚的各項事宜交換了看法,最終決定婚禮在嚴秀才的村裡舉行,婚後到吳桂芹家裡生活。細節上達成一致之後,兩個人很快結了婚。嚴秀才名曰嚴思堂,三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只是尋常。他並不是個學富五車的才子,十五歲參加科舉考試,考了兩回才得了童生資格,又考了三回才中了秀才,參加了一回鄉試又落了第。吳桂芹不指望他能帶來鳳冠霞帔,只要能擋住那些閑漢的騷擾就足夠了。

        賈元春的故事(四)

  嚴思堂對這樁婚事原本有些不滿,倒不是覺得吳桂芹的條件不好,而是不大願意到吳桂芹家裡生活,在他看來這有些失了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媒婆看見吳桂芹的態度堅決,便用那一張撮合山的嘴勸了一番,最終嚴思堂被忽悠得同意了吳桂芹的條件。但媒婆一走嚴思堂就後悔了,只是“君子言而有信”,不好將反悔的話說出來。婚禮辦完之後嚴思堂依約搬了家,到了離兄弟們二十裡外的山村居住。
  
  好在賈元春的模樣生得極漂亮,十裡八鄉的大姑娘小媳婦沒有一個及得上的,而且又識文斷字,嚴思堂對此很滿意。婚後的日子倒也和睦,在山村住得久了,也就習慣了,在這裡招了幾個蒙童教授,回遷的心也慢慢地淡了下去。但吳桂芹有了新的煩惱,嚴思堂上一段婚姻無兒無女似乎不是他的問題,他們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出生,照看孩子越來越辛苦。吳桂芹越發不贊成嚴思堂參加科舉考試,嚴思堂則對科舉考試更積極了。
  
  除了家務有些吃力,吳桂芹還擔心嚴思堂做了官就會納妾,她不願意與人分享丈夫。嚴思堂則覺得吳桂芹雖然把家業打理得蒸蒸日上,但這點家產將來被兒子們一分,就算不得什麼了,日後子又有子孫又有孫,早晚有不夠用的一日。他現在已經沒有了青史留名的雄心壯志,只想著趁自己還有些精力,為兒孫多積累些家產。兩個人經常為這個問題爭執,誰也不能說服對方,好在嚴思堂學問有限,婚後又考了兩回鄉試,都以落榜告終。
  
  轉眼間便是七八年的時光,兩個人先後生了四個孩子,最大的孩子已經開始讀書。嚴思堂讀書越發刻苦了,他認為如果自己有了官職,孩子們不但可以多得些家產,也容易說到更好的親事——哪怕他只是中了個舉人,舉人的兒子也比秀才的兒子好聽了許多。吳桂芹不同意嚴秀才的意見,她說為了發財出去謀官職,那豈不是魚肉百姓的貪官?常言“授人魚不如授人以漁”,孩子們還得靠自己的本事生活。
  
  爭論的結果還是各執己見,嚴思堂又一次準備參加鄉試的時候,吳桂芹將家裡的銀錢全部藏了起來,不許他出門。最終嚴思堂不告而別,跟幾個秀才借錢上城去了。臨走時留下一封信,告訴吳桂芹不用去找他。吳桂芹也確實沒有去找他,她覺得嚴思堂考了三回都沒中舉,這回只怕也是落第而回,她只要等著他自己回來就是了。不想嚴思堂這次居然中了,擺宴慶賀了一番之後,他又動了進京會試的心思。
  
  吳桂芹知道這回更不可能攔住他,只得打點行裝送他上了路,心裡卻想著他還是不要金榜題名的好,她寧可不要鳳冠霞帔,只要過安生的日子。嚴思堂確實在會試中落了第,但他以舉人的身份選了官,得了正八品的陵水縣教諭。準備到男方赴任的嚴思堂樂呵呵地回了家,他打算接妻兒一同上任。這個空間的海南島不是充滿了椰風海味的旅遊勝地,吳桂芹說不清這到底該算做官還是該算流放,揪著嚴教諭的耳朵將他臭駡了一頓。
  
  此時的嚴思堂不過四十多歲,還是可能犯錯誤的年紀,所以吳桂芹罵過了之後還得跟著他一起上任。教諭的職責是教誨當地生員,但這個陵水屬於蠻荒之地,只有五個生員來聽嚴教諭的教誨。其中有個秀才名喚賈蘭,二十多歲的年紀,聽口音不是當地人氏。一段時間之後嚴思堂與賈蘭有些熟了,不免問起他的身世。賈蘭只說他原是官宦人家子弟,隨家人流放到陵水,兩年前當今皇上登基大赦天下,但他們沒有回鄉的盤纏,只得留在這裡生活。
  
  嚴思堂將這件事情當作新聞說與吳桂芹,雖然賈蘭沒有提到榮國府,但是吳桂芹還是猜到他就是李紈的兒子。吳桂芹背著嚴思堂打聽了一回,除了已經被斬首的,賈元春的親人們果然都在這裡。他們早已不再是享榮華受富貴的王孫貴婦,既沒有田地又沒有資產,只能以幫傭為生。大赦之後李紈便讓賈蘭參加科舉考試,賈蘭已經多年沒有讀過書,好在這個地方的教育水準落後,臨時突擊了一陣還是中了秀才。
  
  吳桂芹當然沒有去找賈家人認親,她甚至不曾仔細打聽還有誰在人世。即使賈蘭到吳桂芹的家裡去過幾回,吳桂芹也沒有將自己的故事告訴他。賈蘭見過吳桂芹,但他沒有感覺到這位教諭夫人有些面善,更沒有想到這個人是他那位被死亡的姑姑。吳桂芹在陵水期間,賈蘭參加了兩次鄉試,但是都沒有考中舉人。後來嚴思堂被提升為徐聞知縣,到了徐聞的第二年,賈蘭一家到縣衙拜訪。
  
  既然有女眷登門,吳桂芹少不得出面招待,她因此見到了李紈。此時的李紈已經成了一個衰老的婦人,完全看不出年輕時的模樣,臉上一副木然的神情,真的如槁木死灰一般。倒是她看見吳桂芹的時候,她的眼睛略微眨了一下。她確實覺得這位知縣夫人長得很像當年的賈元春,但是她不能確定,畢竟已經二十來年不曾見面了。當然她也不想確定這個問題,這是一件既不妨礙她的兒子又對她的兒子沒好處的事情,她不會放在心上。
  
  吳桂芹也並不擔心李紈會認出她來,賈家抄家流放的時候賈政不曾說明賈元春尚在人世,這是欺君的罪過。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一個兒媳檢舉公婆的犯罪行為,即使事情屬實,她也有不孝之罪。如果李紈真的揭發了她,必然會影響賈蘭的前程和她本人節婦的名聲。賈元春生前跟李紈應該沒有那麼大的仇恨,能讓李紈不顧一切地想扳倒她。兩個人像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一樣說了一回話,誰也沒有提到榮國府。
  
  李紈告訴吳桂芹,她終於攢夠了回京的路費,賈蘭也中了舉人,他們準備回到京師參加會試。顯然不管會試的結果如何,賈蘭都不會再回海南島,也不可能將發現疑似賈元春的消息告訴賈家人。吳桂芹稱讚了賈蘭一番,並祝他金榜題名。即使是客氣話,李紈還是很高興聽見別人誇讚她的兒子。盤桓了兩日之後,賈蘭一家繼續北上,吳桂芹和嚴思堂將他們送出了徐聞縣城。嚴思堂看好賈蘭,但他不知道賈蘭可以算他的內侄,吳桂芹也永遠不會告訴他,他的妻子是一個逃婚的妃子。

         賈環的故事

  張堅毅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裝修還算考究的房子裡,床邊坐著一個哭泣的女人。他意識到發生了靈異事件,隨即感覺到一陣劇痛。這種疼痛好像來自於外傷,被他替代的不幸的人似乎死於非命。他隨即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孩子,這讓他感到憤怒,居然有人能對孩子下這樣的手。正在思索的時候女人發現她已經醒了,她立即停止哭泣,開始喋喋不休地嘮叨。
  
  根據女人提供的資訊,張堅毅首先得知她是不幸的孩子的母親,那孩子是被一個老爺打死的。張堅毅當然認為這個老爺一定是個惡霸,誰知女人接下來提供的資訊卻表明,這個不幸的孩子是老爺的庶子。張堅毅很鄙視這個老爺,常言“虎毒不食子”,一個小孩子家,還能犯下什麼值得他的父親大義滅親的罪過不成?張堅毅為這個孩子感到悲哀,也為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感到悲哀。
  
  這顯然是個與張堅毅本來世界不同的世界,這個世界的更接近於本來世界的古代。這讓張堅毅感到惶恐,女人已經告訴他,不幸的孩子生前上過兩年學,而他學的內容顯然與張堅毅在本來世界掌握的知識完全不同,張堅毅很擔心他會因此一再遭到老爺的毒打。經過謹慎的思考之後,張堅毅決定裝傻,準確地說是裝失憶,他想通過這種方法掩蓋他與那個不幸的孩子的不同。
  
  女人最初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經常在張堅毅的病床前嘮叨。根據她嘮叨的內容,張堅毅得知不幸的孩子有一個同胞姐姐,這個姐姐在姊妹中排行第三,她似乎跟嫡出的哥哥寶玉更親近一些。女人不是個有見識的人,但她對這位姐姐的抱怨似乎不是完全沒有根據沒道理,張堅毅來到這個世界的幾天裡,這位三姐從來不曾來探望過她的親弟弟,甚至不曾打發她的傭人代勞。
  
  張堅毅失憶的症狀是被別人發現的,這些人沒有在女人面前說起,卻把消息稟報給了這個家的老太太和太太。對於她們來說,老爺痛打一個庶子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但如果這個庶子被老爺打成了癡呆,那就會使老爺蒙受不慈的名聲,不可避免地會妨礙老爺將來的前程。老太太和太太必須解決這個問題,他們的解決辦法當然不是給張堅毅找個大夫來,而是把他遠遠地送走,送到老爺的親朋和同僚們不知道的地方。
  
  這個決定被通知到張堅毅本人,傳達上級檔精神的人面對著他而不是照顧他的女人宣佈了老太太和太太的決定。顯然一個癡呆是不可能為了遠行收拾行李,也許那個丫鬟覺得張堅毅是主子,比她那位半主半奴的母親高貴,所以才作了這麼一件不合情理的事情。女人被這個消息刺激的瘋狂,她一溜煙地奔了出去。張堅毅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只看見她腫著臉哭著回來。女人告訴張堅毅,她會跟著他一起離開這座府邸。
  
  似乎是意識到他們不可能很快回來,女人打算將她認為有用的東西全都帶走。三個人前來送行,一個是老爺的妾周氏,一個是女人的姐姐,一個是女人的兄弟媳婦。更應該來送行的三小姐始終沒有出現,而且也沒有打發人代她說一句“一路順風”。張堅毅被幾個婆子用門板抬出了房門,院門外有車在等候。女人跟張堅毅坐了同一輛車,車被拉起的時候,張堅毅悄悄地掀起車窗上的簾子,他發現老爺的家很富有。
  
  車走了不院就出了一個小門,門外是一個死胡同。車夫趕著車走出死胡同,轉了一個彎之後,張堅毅看見了另一座豪華住宅。這座豪宅的大門上高懸著一塊匾,匾上寫著五個大字:敕造甯國府。女人一直稱張堅毅為“我的兒”,看到這五個字,張堅毅才知道這個不幸的孩子是誰。他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的居然可以順利地離開這個地方,也許這只能歸功於他的人品一向不太糟糕罷。
  
  這個不幸的孩子名喚賈環,照顧了張堅毅幾日的女人是他的母親趙姨娘,不曾見面的三小姐便是赫赫有名的賈探春。至於不幸的孩子的父親,榮國府的二老爺賈政,為什麼要對兒子痛下殺手,張堅毅目前還不清楚。不過張堅毅也沒打算追問,如果趙姨娘知道這個原因,她肯定會在無休無止的嘮叨中透露出來。當然這也許是沒有什麼緣故的,那位賈政先生對兒子一向是不假辭色,嚴厲得過分。
  
  榮國府的車隊很快就離開了甯榮街,張堅毅撂下窗簾,無奈地聽著趙姨娘的嘮叨。她並不後悔陪著兒子離開榮國府,但她覺得讓他的兒子離開榮國府是不公平的。說著說著趙姨娘就淚流滿面,而張堅毅並沒有注意到她究竟在說什麼。這個時空的公路很不平整,張堅毅身上的傷還不曾痊癒,一路顛簸起來非常痛苦。趙姨娘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停止了嘮叨,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張堅毅身上的傷勢上來。
  
  隨行的丫鬟婆子帶了些藥品,但是很快就用光了。趙姨娘為了買藥與車夫爭吵了幾回,在她的極力堅持下,車隊繞到前方的大城市裡補充了藥品。車在路上走了很多天,一行人終於來到一個叫靠山村的地方,這裡是榮國府的產業,離賈家的老家江寧有七八百里地。張堅毅很奇怪為什麼賈家沒有打發船隻出這趟差,他覺得這也許是照顧他的身體情況。不管出這個主意的人是誰,他都得衷心地“感謝”他。
  
  靠山村的白莊頭已經接到通知,帶著人迎了出來,將張堅毅和趙姨娘送到安排好的下處。這裡當然不如榮國府的居所舒適,但也是靠山村裡最好的房舍。張堅毅被人用門板抬進了房門,他對這裡很滿意。趙姨娘見了房間裡簡單的擺設,越發覺得自己的兒子受了委屈。白莊頭不住地說:“鄉下條件簡陋,比不得府裡,以奶奶和哥兒多擔待。”張堅毅對此表示理解,但是趙姨娘不認同他的說法。

        賈環的故事(二)

  到了靠山村之後,張堅毅就不再裝傻了。但在趙姨娘看來,自己的兒子還是留下了後遺症,因為他已經完全忘了自己的歲數和生日,忘了自己的姨媽和外公。趙姨娘想找大夫來給自己的兒子治病,但是即使在偏僻靠山村裡,她仍舊做不得這個主。不知道賈母和王夫人究竟是怎麼囑咐白莊頭的,反正張堅毅和趙姨娘在這裡吃的用的都是當地最好的,但每個月仍舊只有一共四兩銀子的月錢可以供他們支配。
  
  趙姨娘對此非常不滿,在她看來,賈環是榮國府的正經主子,白莊頭和靠山村的莊戶人家都是榮國府的奴才,他們就該聽賈環的號令。但是白莊頭則認為靠山村是榮國府的產業而不是賈環的財產,他得聽老太太、老爺、太太的指示,除非這三位領導明確告訴他,靠山村的產業已經分給了賈環。趙姨娘以她在榮國府裡形成的觀念看待這個問題,她認為這是欺負賈環是庶出。她為兒子大鬧了幾場,靠山村的莊戶人家也開始嫌棄她了。
  
  張堅毅曾經試圖勸說過,但是趙姨娘完全聽不進去。她倒是沒覺得自己的兒子胳膊肘向外拐,而是覺得孩子還小,本性又厚道,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她得保護好自己的兒子。無奈的張堅毅只得暗中調和,時間長了白莊頭和莊戶人家的男女老少都覺得賈三爺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沒有什麼大毛病。他們懷疑傳話的人傳錯了,犯了病被趕出榮國府的一定是趙姨奶奶,三爺是個孝子,不遠千里地來陪伴自己的母親。
  
  莊戶人認同了沒有架子的賈三爺,靠山村裡與賈環差不多大的男孩時常來找他玩耍。靠山村村如其名,東、西、北三面環山,只有南面是平原,一條大河從村外流過。莊戶人裡面很有些會射獵打魚的,他們的孩子也學了一些,張堅毅也時常跟著這些孩子漫山遍野地跑,一開始兩手空空,後來漸漸的小有收穫。趙姨娘帶來了賈環生前的書籍,張堅毅用這些書本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孩子們的父母越發喜歡他了。
  
  趙姨娘對此很不滿意,她不住地向張堅毅抱怨,試圖提醒他當初在榮國府裡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張堅毅從趙姨娘激動的回憶中得知了賈環的死因,原來這與大觀園有關。賈元春曾經下了一道旨意,允許賈寶玉和姐妹們一起搬進大觀園,賈蘭也跟著母親李紈一起住了進去,唯獨落下了賈環。趙姨娘認為這不公平,連姓林的和姓薛的都有份的待遇,賈家的正經主子居然享受不到,所以挑唆著賈環鬧了一場,結果賈環挨了打,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張堅毅據此推斷這是賈元春省親的那一年,榮國府還能支撐一段時日,也許他還能想到自救的辦法。趙姨娘顯然沒有意識到榮國府的榮華即將結束,她還想著張堅毅能努力上進,老太太、老爺開恩接他們回去。她覺得如果張堅毅能夠努力學習的話,也許他們能力這個目標更近些。張堅毅並不這麼認為,他覺得一個庶子越努力越會讓王夫人感覺到威脅,至於賈母,雖然她是賈環的親祖母,但她也不會容忍賈環勝過她的寶玉。
  
  趙姨娘發現自己的諄諄教誨完全不起作用,她把火力對準了那些莊戶人家,指責他們的孩子將賈環帶壞了。莊戶的婦女們最初還給這位姨奶奶一個面子,後來趙姨娘罵得越來越厲害,她們也就不客氣了。吵吵鬧鬧地過了半年多,到了白莊頭上京向榮國府交銀子牲口的時節。趙姨娘消停了幾日,她希望這些進京的人們能在賈政面前為賈環美言幾句,也許賈政會打發人來接他們回去過年。
  
  離除夕還有四天,白莊頭一行風塵僕僕地趕回了靠山村,沒有帶來賈政要接趙姨娘和賈環回去的消息。趙姨娘很失望,她並不認為是賈政對她已經沒了情分,而是懷疑白莊頭眾人在賈政面前說了她的壞話。趙姨娘不管眼前是過年的時候,只顧夾槍夾棒的罵著,她覺得連這裡的莊戶人都在欺負她母子。白莊頭私下跟張堅毅解釋了一下,他沒有見到賈政,只見到了賈璉和王熙鳳,這對夫妻根本沒有問起他們在這裡的情況。
  
  張堅毅相信了白莊頭的話,但是趙姨娘不相信老爺已經忘了她和她的兒子。她的脾氣越發暴躁起來,連張堅毅也很難讓她恢復平靜。時光在這樣的無奈中流逝,轉眼便是三四年,趙姨娘發現他的兒子越來越大,不免想到了賈環的終身大事。如果賈環總是留在這裡,誰家肯把姑娘嫁給他呢?趙姨娘越來越迫切地想回榮國府,但是始終沒有等到她期待的消息。趙姨娘迅速地衰老了,不過是三十多歲的人,鬢邊已經有了一縷一縷的白髮。
  
  白莊頭每年從京師回來都會帶來榮國府和甯國府的消息,他注意的當然不是大觀園裡的詩社,不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情誼,他說的是賈家要緊族人的婚喪嫁娶生老病死。得知賈迎春已經被嫁給孫紹祖的時候,張堅毅知道榮國府離著“樹倒猢猻散”已經不遠了。如果兩府被抄家,靠山村的田地也將收歸國有,他和趙姨娘也許會被趕出去,也許會被抓進監獄與賈政團聚。與其這樣的話,倒不如拿著手裡的銀子逃之夭夭,也許日子還會過得更好一些。
  
  張堅毅與趙姨娘商議這件事情,趙姨娘一口答應了。她的目的不是擺脫榮國府,而是想著府裡既然不來接,她就自己跑回去,不信老爺不認自己的兒子。張堅毅只能按照這個思路勸她,如果直接回京的話,白莊頭肯定會帶著人追趕,他們未必能跑得掉。如果立即回到京師,賈政一定惱火,只怕一氣之下又把他們送回莊子裡來,不如先在外面朵一陣,等著老爺氣消了再回去。這個話趙姨娘倒是同意了,她答應與張堅毅一同逃走。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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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的故事(三)

  兩個人為了截然相反的目的開始了準備工作,趙姨娘開始與張堅毅一同外出,頻率越來越高。最初的時候,靠山村的莊戶人家曾經覺得詫異。堅持了大半年之後,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張堅毅選擇的逃亡日期在十一月,那時白莊頭會帶著親信進京,身上厚厚的衣裳也能掩蓋隨身攜帶的財物。在趙姨娘眼裡,榮國府是自己母子的家,為了回家她什麼都可以做,這些事情裡當然包括不計較莊戶人家對她母子的歧視——她一直認為他們歧視了她們母子。
  
  張堅毅一直擔心趙姨娘把這個消息有意無意地走漏出去,所以他沒有將逃亡的日期告訴她。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趙姨娘雖然答應為了他暫時忍氣吞聲,但她的本性卻難以改變,好幾回說出了“等我們回府之後”如何如何的話來威脅莊戶人家。幸好莊戶女人們把這當作她的春夢仍舊未醒,沒有想到她準備逃亡。饒是如此,張堅毅還是被嚇出了幾身冷汗,有好幾回他都懷疑,是不是應該扔下趙姨娘獨自離去。
  
  趙姨娘從來不是個善良的人,更不是個文雅的人,卻是張堅毅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待他最好的人。如果沒有趙姨娘的盡心照料,也許張堅毅不能熬過帶傷跋山涉水的艱難日子,所以張堅毅認為他不該將趙姨娘扔在這裡。但現在張堅毅有些擔心,逃離靠山村的趙姨娘能否接受他的安排,與他一同到別處謀生。也許趙姨娘會在吵吵鬧鬧中搞得四鄰都知道他們是大戶人家私自離家出走的妾和庶子,這會直接威脅到他們的安全。
  
  時間加在張堅毅的惴惴不安中流逝,白莊頭再次帶著人進京了。如果張堅毅不離去的話,他很可能會聽到賈迎春的死訊。也許就在下一年,一折“呼喇喇的大廈傾”就會在榮國府隆重上演,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白莊頭一行走了十幾天之後,張堅毅帶著趙姨娘再一次走出了靠山村。路上遇到了幾個鄉民,張堅毅熱情地與他們打招呼,趙姨娘的神情則有些不自在。鄉民們很少在趙姨娘的臉上看到和藹的神情,所以並沒有起疑心。
  
  跟著張堅毅和趙姨娘來到靠山村的僕人們已經習慣了他們時常出去遛彎,等到他們意識到事情不妙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靠山村的鄉民們打著火把去尋找,有人看見他們搭了一輛車,往縣城的方向去了。鄉民們立刻駕著車往縣城方向追去,到縣城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鄉民們到縣城裡的每一家客棧打聽過,都說沒有見過這一對母子。他們說的當然是真的,因為張堅毅和趙姨娘並沒有去縣城。
  
  他們在半路上的一個岔路口下了車,搭了另一輛車走向另一個方向。那條路通往鄰近的另一個縣城,但是路程比較遠,當天沒有到達。張堅毅和趙姨娘在中途的一個集鎮上住宿,次日天還不亮,就搭乘了客棧裡另一夥客人的車走了。當然他們也沒有去鄰近的那個縣城,而是跟著這夥客人穿過鄰縣到了一個不接壤的縣城。到了那裡之後,張堅毅確定他基本上安全了,但是他們還是片刻不停地朝著遠離靠山村的方向走,一直走到湖州。
  
  張堅毅覺得湖州面臨太湖,背依天目山,既可以靠山吃山,又可以靠水吃水,是個適宜居住的好去處。但是趙姨娘不這麼認為,她不想留在湖州,只想早日回到京師。張堅毅好說歹說,大肆渲染擅自回去之後賈政會如何惱怒,王熙鳳會如何挑唆,好歹勸住了趙姨娘。她當然沒有打算定居湖州,而是擔心賈環再次被賈政打死,所以想在湖州多等幾日,等著賈政消了氣,再帶著兒子回到京師。
  
  趙姨娘身上帶著兩人的全部積蓄,可是她擔心回京師的路上沒有盤纏,捨不得花這些銀子。張堅毅進了一家酒樓幫傭,趙姨娘做些針線發賣,靠著這點收入度過了半年時光。趙姨娘覺得賈政的氣也該消了,越來越頻繁地要求回京城。張堅毅覺得即使回到京城她也不能再進榮國府,因為賈政可能會懷疑她的貞節。當然張堅毅沒有這麼說,他擔心趙姨娘會受不住,只是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託。
  
  張堅毅只拖了幾個月,眼見年關將至,趙姨娘再也不想過一個只有她母子黯然相對的新年。她還有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弟弟,她已經幾年沒有聽見他們的消息了,她迫切地希望見到他們。趙姨娘強硬地表示,如果張堅毅不肯跟她一起回去,她就獨自一人回京師。無奈的張堅毅只得陪著趙姨娘登上了回京的路,反正他是男人,回到榮國府之後還有逃跑的機會,既然趙姨娘如此堅持,就當是送她回京罷。
  
  回到京師之後,趙姨娘帶著歡喜和忐忑找到甯榮街,誰知兩府大門緊閉,門上都貼了封條。張堅毅心裡慶倖,總算躲過了這一場災難。不明所以的趙姨娘向路人打聽了一回,得知兩府已經被查抄,主子盡數入了獄,奴才全部被發賣。趙姨娘當街號啕大哭,路人紛紛圍觀,暗暗揣測這對母子與賈家的關係。張堅毅解釋說他有個姨媽從小被賣了,她母親好容易打聽到姨媽被賣進榮國府,千里迢迢地找來,不想竟落了空。
  
  這不是這個世界上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趁著圍觀群眾還沒有起疑心的時候,張堅毅攔了一輛計程車,帶著趙姨娘走了。趙姨娘在車上哭了一陣,吵著要去監獄裡看老爺,又要將她姐姐弟弟全家贖出來,吵得車夫都起了疑心。張堅毅帶著她換了幾處地方,費了老大的力氣向她說明,如果他們出現在公差面前,無異於自投羅網。折騰了一番之後天已經快黑了,張堅毅帶著趙姨娘投宿到一家小客棧,他準備明日一早逃離京城。

         賈環的故事(四)

  張堅毅擔心有沒進監獄的賈家族人可能遇見他,可能認出並且出賣他。但他無法離開京城,因為趙姨娘病倒了。趙姨娘不是出於感情的原因給賈政做妾的,她原本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使娘家人擺脫沒體面的奴才的地位。生育了兩個兒女之後,她覺得離目標只有一步之遙,只要兒子有了功名有了官職,將來就可以拉扯她的娘家人,一起過上幸福的日子。但現在她和她的兒子成了逃犯,她可能永遠也見不到自己的姐姐和弟弟,這讓她覺得這些年的委屈都白受了,所以她一病不起。
  
  既然趙姨娘的身體不適合長途旅行,張堅毅只得在京師的東部租了房子,為趙姨娘請醫問藥。巨大的悲傷和懊悔交織在一處,趙姨娘的心病無藥可醫,得知賈家的最終判決結果之後,趙姨娘駕鶴西行。彌留之際趙姨娘留下遺囑,要求將她葬在父母身邊。這個遺囑被張堅毅執行了,他用最後一點錢買了一副薄棺,將趙姨娘與他的親人們葬在一處。辦完了這件事之後,一無所有的張堅毅用自己的本名參了軍。
  
  軍營裡的日子很苦,不過張堅毅能堅持下來——在靠山村住了幾年,他早就不是榮國府裡嬌生慣養的主子爺了。上級領導很快發現這個新兵居然認字,這在一群大老粗之間是很少見的,張堅毅被提拔成了首長身邊的文書。到了領導身邊,張堅毅的生活水準提高了,勞動量也明顯地減少。他打算在軍營裡混幾年,積攢一點銀子,然後離開軍營,或者買幾畝地,或者做個小買賣,然後娶妻生子過平靜的生活。
  
  理想很豐滿,但是現實很骨感,倒不是出了常見的克扣軍餉問題——其實首長從來不克扣身邊的人,問題是發生了戰爭。並不是有哪一個國家膽敢來侵略,而是平安州的百姓造反了,張堅毅所在的部隊被派往平安州平叛。接到通知的一刻張堅毅的頭腦有些空白,按照他在本來世界被灌輸的觀念,這些所謂的反叛都是農民起義英雄,都是無比正義的化身,平叛的官軍則是屠殺人民群眾的劊子手。
  
  但這話顯然是不能說出口的,常言“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張堅毅既然吃了兩年的軍餉,現在就得為國效力。他迅速地收拾了行李,跟部隊一起開赴平安州。這場戰爭並沒有打到連文書都要上陣殺敵的程度,那支農民起義軍很快就被農民組成的統治階級軍隊打敗了。戰後論功行賞,張堅毅也被記了個功,賞了一個正九品的官職。這個功勞不是他當之無愧的,能得到這份獎賞主要因為他是首長身邊的人。
  
  升官之後張堅毅還是很高興,這意味著他可以得到更多的俸祿,也許可以更早地離開這裡。誰知才過了兩年,居然又有了造反的人,而且還不止一處。張堅毅又一次隨軍出發,這次遇到的農民起義軍居然不是烏合之眾。官軍遭遇了一次慘敗,戰敗的將領從戰場直接帶著殘兵落荒而逃,留守大營的軍士們也聞風而遁。張堅毅揣著這幾年的積蓄,搶了一匹馬狼狽逃竄,幸好農民軍直奔另外的目標去了,他保住了一條性命。
  
  落敗的將領肯定會被追究責任,張堅毅自然也不能倖免。所以他再也沒有回到軍營,牽著戰馬來到湖州安了家。靠著這些年攢下的幾兩銀子,張堅毅買了一艘漁船,在太湖上捕魚為生。住了幾年之後,當地人漸漸認同了這個外鄉人,張堅毅就在湖州娶了親,過著平常人的日子。這個世界似乎並不是很太平,張堅毅時常聽說這裡那裡有人造反,不過湖州一代沒有這樣的人,他的小日子過得還算安穩。
  
  轉眼便是五六年的時間,抄了賈家的皇帝駕崩了,皇太子繼承了皇位,登基之後按例大赦天下。被流放的賈家人並沒有犯下遇赦不赦的的罪行,自然也得到了赦免。按照皇帝詔書中傳達的精神,趙姨娘和賈環這樣的情況也在被赦免之列。張堅毅現在可以向世人宣佈他是榮國公賈源的後人,可以改姓賈氏,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在他看來,自從趙姨娘去世之後,他與賈家就沒有什麼相干了。
  
  當然也沒有人想到他曾經姓賈,附近的鄉民們只知道他是張漁夫。誰知忽然有一天,一個路過的乞討的老者一口咬定張堅毅是他的兒子。老者激動地操著京城口音向人敘說,他早年曾經走失了一個庶出的兒子,模樣生得跟張堅毅一模一樣。老者自稱姓賈名政,是專門為了尋找兒子而來的。他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試圖證明他是張堅毅的父親。張堅毅並不承認這一點,他說他的父親不在這個世界上,這當然是一句大實話。
  
  圍觀的鄉民們當然想不到靈異上頭,他們以為張堅毅在說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了。有人問賈政是否知道張堅毅身上有什麼特徵,賈政完全答不上來。他曾經有過三個兒子,庶子是他最不在意的。現在兩個嫡子一死一出家,李紈堅持公媳之間應避嫌疑,不肯與他一起生活,找到出走的庶子是他日後唯一的希望。現在希望就在眼前,他卻掉了鏈子。純樸的鄉民們不瞭解大宅門裡的生活,他們不能想像居然不知道兒子的特徵的父親,他們據此認為賈政是個訛錢的騙子。
  
  在一片責駡聲中,賈政灰溜溜地走了。張堅毅知道賈政說的都是真的,但他不會將他留下。對於張堅毅來說,賈政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從來不曾給予他絲毫的關愛,連一心想回榮國府的趙姨娘最終都放棄了這個丈夫,回到了父母的身邊,他為什麼要認這樣一個父親呢?張堅毅不想知道賈政最終去了哪裡,這與他不相干。

        趙姨娘的故事

  呂竹青在本來世界混得不太好,這個不太好不僅僅在於事業方面,也在於家庭方面。她的前夫出軌了,她在離婚官司中又吃了虧,偏偏娘家人也不支持她。所以在她看來以穿越時空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只要被她替代的人各方面狀況不是太糟糕。發現自己成了榮國府裡的趙姨娘之後,呂竹青說不清自己的境遇究竟算是改善了還是變得更糟了。當然,說得清也罷,說不清也罷,她都只能接受這個現實。
  
  趙姨娘是意外死亡,造成這場不幸的原因是一件雞毛蒜皮級別的小事。所有的人都認為這件事趙姨娘心胸狹窄引起的,至於真相究竟如何,呂竹青也無法調查。呂竹青並沒有為此遭到□、罰款或者訓斥,也許榮國府裡的主子們對這樣的趙姨娘已經習慣了,王夫人事情很忙,懶得為她浪費精神。當然也有人來看望呂竹青,對她表示安慰、勸解甚至支持,這些人裡有一位周姨娘,還有幾個應該是趙姨娘生前的心腹,另外兩位是趙姨娘的娘家人。
  
  呂竹青從他們的嘴裡套出了一些比較重要的資訊,其中最重要的是賈環已經出生了。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呂竹青立即去看望了他。這個孩子目前還看不出形容猥瑣舉止荒疏的模樣,甚至可以說是個長得不錯的孩子。賈環跟呂竹青很親近,他顯然沒有分辨出來他的母親已經換了一個人。看過了賈環之後呂竹青又去看望了賈探春,但是在那裡遭到了冷遇。呂竹青不知道此前的趙姨娘與賈探春的關係如何,所以她不清楚這種狀況究竟是誰的責任。
  
  看望了這兩個對趙姨娘最重要的人,呂竹青就沒有再往別處走動。一來她知道自己並不受歡迎,二來她不知道趙姨娘這個半主半奴的人見了賈家的主子奴才該有什麼樣的禮數。除了照顧賈環,呂竹青常往周姨娘那裡走動,有什麼需要兩個妾出現的場合,她都與周姨娘結伴出現。靠著觀察周姨娘的一舉一動,她漸漸明白她該如何應付榮國府的人們。除了周姨娘感覺到趙姨娘的不同,沒有人發現趙姨娘已經換了一個人,如果她不鬧事的話,壓根兒就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榮國府的生活還可以忍受,至少物質上比本來世界提高了一個檔次。當然呂竹青在這個府裡跟趙姨娘一樣沒有地位,但她從來沒有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也就沒有像趙姨娘那樣憤憤不平。日子平靜地過著,比起王夫人的壓制和王熙鳳的蔑視,讓呂竹青受不了的是賈政的騷擾。王氏姑侄好歹還要做好門面工程,那位元道貌岸然則是純粹的衣冠禽獸。這個禽獸的技術實在不佳,又是個不乾不淨的,呂竹青很想擺脫他。
  
  呂竹青很快達到了她的目的,因為趙姨娘不是賈政最年輕的女人。除了一妻兩妾,他還有幾個通房,那幾個姑娘正希望重現趙姨娘當年的成功。覺得趙姨娘不合心思之後,賈政漸漸地不再出現在她的房裡。這對於呂竹青來說沒有什麼要緊,她用禮法來維護自己和賈環的地位。雖然趙姨娘在禮法上的地位低於王夫人,但禮法也維護了她的合法性,這是比賈政的寵愛更有效果的工具。
  
  沒有了趙姨娘的爭寵,賈政的後宅的鬥爭形勢有了變化。王夫人當然不可能與趙姨娘化敵為友,但她現在最討厭的人絕不是呂竹青,因為賈政的兩個通房懷孕了。兩個姑娘都是家生奴才出身,父母兄弟雖說都是沒有體面的人,家裡“折腿爛手的人”好歹還有幾個。眼看著兩個人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來,王夫人卻沒有辦法打掉腹中的胎兒,她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偏偏這個時候又傳來了一個讓王夫人抓狂的消息,賈母打算接她最痛恨的賈敏的女兒進京。
  
  呂竹青當然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她最初的時候感覺有些興奮。在她本來的世界裡,如果誰不知道林黛玉,是要被鄙視的。能見到這樣赫赫有名的人物,呂竹青覺得這也是背井離鄉而來的一種福利。翹首企盼著揚州的船隻到來的時候,一個通房丫鬟終於流了產,另一個則生下了一個男嬰。賈政有了第四個兒子,這個叫賈琪的孩子的母親搬出了夢坡齋小書房,與周姨娘和呂竹青比鄰而居。
  
  納妾對於榮國府來說是小事一樁,賈母和王夫人略賞了一些東西,打發了幾個丫鬟婆子來伺候,便將這件事情丟在一邊。呂竹青和周姨娘一同去賀喜,還帶了精心準備的賀禮。這位劉姨娘此時正是春風得意,完全沒有將呂竹青和周姨娘放在眼裡。呂竹青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周姨娘卻完全不在意,她說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趙姨娘。呂竹青才知道趙姨娘剛剛成為賈政的妾的時候也是這樣躊躇滿志的囂張,但是現實終於使她清醒了,劉姨娘當然也要經歷這樣的過程。
  
  自從劉姨娘成了姨娘之後,呂竹青的身邊總有人有意無意地挑撥她們的關係。呂竹青懷疑這是出於王夫人的授意,但王夫人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漏過這樣的口風,她一直是個好太太。顯然也有人在劉姨娘面前這樣挑唆,而劉姨娘似乎將那些挑撥之言聽了進去。呂竹青並不理會劉姨娘的挑釁,她只把心思用在賈環的身上。這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卻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大概是因為在呂竹青身上花費了太多的心思,賈琪因為疏於照料夭折了。王夫人很是憤怒,發作了賈琪身邊的丫鬟婆子們,但是這個孩子永遠不可能再睜開眼睛。劉姨娘很傷心,她才發現賈琪才是她的命根子。受不住喪子之痛的劉姨娘病倒了,很快一命嗚呼。賈琪作為榮國府的正經主子將被送回江甯的賈家祖墳安葬,劉姨娘只能葬在京郊,永遠不可能再見到她的兒子。

       趙姨娘的故事(二)

  劉姨娘的遺體被裝進一口薄棺,抬出了榮國府。她到底是賈政的妾,不可能被扔進亂墳崗,將與賈家歷代祖先的姬妾們葬在一處。除了劉姨娘的娘家人,只有呂竹青和周姨娘來送葬,當然她們也不可能將她送出府門。劉姨娘死後,賈政的姬妾又恢復成兩個,但賈政的在夢坡齋裡的女人們還在以趙姨娘和劉姨娘為榜樣不懈奮鬥,也許有一天,劉姨娘生前的住所就會迎來新的主人。
  
  呂竹青仍然是個不得寵愛的,賈政不進她的屋子,王夫人已經開始無視她的存在。雖然趙姨娘有個兒子,但學裡的太爺說賈環是個愚鈍的,王夫人不擔心他將來會勝過她的寶玉。一個無能的庶子,又分不到多少家產,將來還不是得依附於她的寶玉過活?王夫人樂得做個“慈善人”。呂竹青和賈環無聲無息地過了半年,大名鼎鼎的林黛玉終於啟程進京。等到呂竹青聽到消息的時候,林黛玉已經進了榮國府。
  
  林黛玉進榮國府的時候呂竹青不在現場,她正在周姨娘的屋子裡閒聊。兩位姨娘沒有出現在客人面前的資格,也不能進賈母的屋子,除非賈母打發人來傳她們過去。賈母當然不會讓這兩個人到她的外孫女面前獻醜,不過呂竹青後來還是見到了林黛玉。那是個比她想像的更漂亮的小姑娘,也比她想像的更弱不禁風。林黛玉對兩位姨娘很是冷淡,仿佛是對待兩個沒體面的婆子一般,連周姨娘都有些抱怨了。
  
  當然周姨娘並沒有公開說什麼,只是私下裡對呂竹青嘮叨了幾句。她們在榮國府有相同的地位,又同樣不受賈政的寵愛,雖然曾經因為爭寵有過過節,在新人到來的時候,往日的恩怨已經漸漸淡去了。呂竹青自己也並不高興,但還是安慰了周姨娘一回。兩人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做人姬妾的苦楚,想起自從進了榮國府之後受到的委屈,周姨娘倒忘了一開始要說的林黛玉。
  
  周姨娘很羡慕趙姨娘,因為她有兒子。賈環雖然不能繼承榮國府,至少能分一份財產,趙姨娘跟著兒子搬出去,關起門來還是老太太。說這些話的時候,周姨娘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呂竹青正準備帶著賈環逃出榮國府。她知道賈家早晚要敗落,但她不知道賈家敗落後趙姨娘的結局。如果趙姨娘會被發賣,那還不如在賈家倒臺之前逃出去。為了這個目的,呂竹青開始攢銀子,她因此得罪了幾個人。
  
  這幾個人還真不是外人,他們是趙姨娘的娘家人。趙姨娘生前時刻不忘拉扯趙家,雖然自己過得也很艱難,卻總覺得她和賈環的日子到底比身為奴才的親人更好些,時常接濟他們。她的親人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態,如今呂竹青開始省吃儉用,他們便有些抱怨了。呂竹青最初沒有意識到這問題,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把趙姨娘的親人們得罪了。呂竹青沒有試圖修復與他們的關係,她覺得這樣也好,她不會為了避免連累他們而費心了。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呂竹青和周姨娘一樣成了榮國府裡幾乎不存在的人。呂竹青所知道的事情一件一件地發生了,薛寶釵來到榮國府,林如海病逝,秦可卿忽然死了,賈元春成了娘娘,榮國府開始修園子預備省親。園子修好之後有消息傳來,賈元春省親的日期定在明年的元宵節。這不是簡單的姑奶奶回門,賈元春回家的幾個時辰要經過哪裡要做什麼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所有的人都知道有兄弟姊妹獻詩這項內容。
  
  賈環也作了準備,雖然呂竹青一直教導他藏拙,但是眾人面前也不好失了體面。誰知還沒有過年的時候,宮裡忽然有了通知,賈元春不希望賈環出現在省親的儀式上。這個指示當然是通過非正式管道傳來的,因為賈元春不想落一個刻薄庶弟的話柄。榮國府的上層領會了領導精神,賈環被生病了。賈環本人對此很傷心,他覺得自己好像不是這個家的一員。賈元春風風光光地出宮省親的時候,呂竹青和賈環一起度過了這個元宵節,這是他們第一次在一起過節。
  
  往常的年節賈環都是與賈母、王夫人一起度過的,趙姨娘沒有資格出現在這樣的場合。賈母和王夫人並不在意賈環,他只是宴席上一個無人理會的陪襯,卻不能不出席。那些宴席倒是很豐盛,但賈環不能大快朵頤,他得隨時提防著被人拿了錯處,遭到事後甚至當眾的訓斥。這個元宵節雖然冷清,他的心裡卻輕鬆多了。從小以來他一直認為母親比父親更親,現在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賈環的不滿在賈寶玉眾人遷居大觀園之後到達頂峰,但凡住在賈政這邊的年輕主子們,除了王熙鳳的女兒實在太小,只有他一個人沒有被允許搬進新園子。呂竹青勸說了一回,賈環終於沒有把事情鬧起來,但心裡還是憤憤不平。呂竹青實在無法對他說,這一切都是公平的,嫡庶之別是公正的。賈環想要發奮學習,他想通過科舉考試得到功名,然後遠遠地走到外面做官去。
  
  呂竹青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覆巢之下無完卵,就算賈環考中了進士,賈家覆滅的那一刻也會受到牽連。她向賈環建議棄儒從醫,也許他以後可以以此為生。賈環對此不是很理解,但出於對母親的信任,他同意了這個建議。這個想法也得到了王夫人的支持,就算能做到太醫,也不過八九品的官職,賈環這是把自己上進的路給堵死了。既然是本人強烈要求,王夫人當然成人之美,她出面說服了賈母和賈政。

       趙姨娘的故事(三)

  自從拜了王太醫為師之後,賈環就不再去家學上學了。此時在家學裡教導學生的還是賈代儒,他對賈環的輟學並不感到惋惜,因為他不是一個有前途的學生。王太醫收下賈環也不過是卻不開情面罷了,他有自己的兒子,看家本事自然得傳給自己的子孫。呂竹青也沒指望王太醫將他的一身醫術傾囊相授,只要賈環將來能以此糊口就足夠了。這回沒了賈寶玉做對比,賈環他可以不用藏拙。王太醫覺得他的資質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糟糕。
  
  王太醫是個有水準的人,常有豪門世家打發人拿著名片到他府上恭請。學習了一段時間之後,王太醫時常帶著賈環出診。眼界不再局限于榮國府的一畝三分地裡,賈環發現了許多從前不曾意識到的問題。比如賈寶玉十幾歲的年紀還跟姐妹們住在一起,這已經大大地連累了姐妹們的名聲,別的世交人家的太太互相走動時往往帶著女兒,但從來沒有人帶著女兒到榮國府做客,也沒有人邀請賈母帶著姐妹們一起赴宴赴會。
  
  賈環立即想到了賈探春。他曾經對她有些抱怨,因為她跟異母所生的賈寶玉更親熱。但是呂竹青告訴他,賈探春需要跟王夫人搞好關係,這對她的婚事有益處,賈環也就不再計較了。現在賈環想到賈探春的婚事會因此受到影響,即使王夫人不從中作梗,也得男方家裡願意求娶不是?想到了這個問題的賈環首先來跟呂竹青商議,他以為母親也會為此著急,一定會想辦法讓賈探春遠著賈寶玉。
  
  呂竹青很高興賈環能提出這個問題,這說明他在朝著正常的方向成長,她這些年的努力是有成效的。不過她沒有為賈環出謀劃策,反倒試圖阻止他的熱心。她說這個問題不能由他們提出來,這會被認為是在誹謗賈寶玉,甚至會被理解為對賈元春的污蔑,因為這個主意是賈元春出的。賈環認同了母親的說法,但他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他為此又去找了賈探春,希望能從姐姐那裡找到一個可行的辦法。
  
  賈探春雖然是個精明的人,卻不曾見過外面的世界,不知道社會輿論對賈家的評價。當賈環說到與賈寶玉一同居住在大觀園裡會妨礙她的名聲時候,她立刻想到賈環是在挑撥她和太太、二哥哥的關係。賈探春怒不可遏地訓斥了賈環一番,也許是出於激動,她的聲音略微有些高了。呂竹青和賈環因此挨了兩頓訓斥,一頓來自賈母,一頓來自王夫人。根據她們訓斥的內容,賈環明白他跟賈探春說的話已經走漏了風聲。
  
  賈環對此有些疑心,他懷疑是賈探春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告了密。呂竹青認為這可能是偷聽的丫鬟走漏了風聲,也許王夫人在秋爽齋佈置了眼線。賈環雖然不否認這樣的可能,到底還是對賈探春生了芥蒂。他覺得賈探春是個有手段的人,能管住手下的丫鬟,也許告密就是在她的默許下進行的。好在王夫人並沒有因此禁止賈環繼續學醫,這倒也不是她厚道——如果賈環不學醫的話,他就得回到家學繼續學舉業課程,這是王夫人更不願意見到的。
  
  經過這場風波之後,賈環的心離賈家越發的遠了,他覺得榮國府上下對賈寶玉的偏愛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對他的壓制也到了蠻不講理的程度。他甚至想過帶著母親離開榮國府,憑他的一身醫術,也許可以賺到足夠的生活費。他跟呂竹青說過這個計畫,因為他不擔心母親會出賣他。這是呂竹青早就想到的,但她還是勸賈環繼續在王太醫那裡繼續學兩年,本事越高將來的日子就越好過。
  
  賈環同意了這個意見,但很快又出了另一個問題。邊境起了戰事,王太醫準備到軍前效力,回來好討個蔭封。賈環要麼停止學習,要麼跟著王太醫同去軍前。其實王太醫倒不想帶著他去,畢竟他是豪門公子,只怕受不了軍營的苦楚。賈環很想借此離開榮國府,但他不能帶著母親去軍營,所以難免猶豫。呂竹青支持他去軍營,她告訴賈環,她完全贊成他的計畫,在他離開之後她也會設法離開這個地方。最終呂竹青說服了賈環,他去見了賈赦,並取得了他的支持。
  
  賈母和王夫人並不贊成這個想法,她們倒不是擔心賈環的生命安全,而是擔心他立了功勞回來,他們怎麼能讓他勝過她們的寶玉呢?當然她們說出來的還是冠冕堂皇的話,仿佛是怕他被戰場上無眼的刀槍傷到了似的。賈赦出面說服了她們,表面上他是在說賈環不用上戰場,安全有保障,但她們從中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既然功勞是王太醫的,賈環不過是個苦力一般的人物,王夫人心裡先同意了,最終賈母也開了恩。
  
  賈環離家前夕,呂竹青與他就賈家和他們自己的未來坦率地交換了意見,並且取得了一致。賈環離開榮國府的時候,呂竹青沒有被允許送他出門,只能遠遠地看著兩個婆子拎著行李將他送出角門。角門外只有一個小廝牽著馬等候在那裡,他會將賈環送到王太醫那裡,但不會隨他遠行——王太醫這趟是出公差,可以用公款帶幾個隨從,但是人數是有限制的,沒有多餘的名額給賈環的小廝。
  
  賈母和王夫人對賈環的遠行並不在意,甚至沒有給差旅費,只有呂竹青將兩個人的私房錢拿出了一部分,供他路上使用。賈環離家之後,他的二兩銀子的月錢被扣了下來。這讓呂竹青很惱火,賈環也算是為國效力,不是被趕出家門,這二兩銀子本來是他應得的待遇。現在是賈探春理家,如果沒有她的主意,薛寶釵和李紈不會做惹這個是非。呂竹青為此找到大觀園裡的議事廳,與賈探春理論這個問題,最後爆發了一陣激烈的爭吵。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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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姨娘的故事(四)

  呂竹青曾以為賈探春口口聲聲地稱趙姨娘為姨娘是規矩使然,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至少在榮國府這個範圍裡,從來沒有人否認妾與所生子女之間的母子關係,連邢夫人這樣的正室夫人都明明白白地承認那個生了賈迎春的女人是她的娘。呂竹青因此很鄙視賈探春,但也沒與她理論,畢竟是別人的孩子。這些年來兩邊一直相安無事,呂竹青待賈探春就像待賈迎春一樣,賈探春待呂竹青就像待周姨娘一樣,倒也沒有起什麼風波。
  
  賈探春開始管家之後,呂竹青理解她需要借機樹立威信,兩月前趙國基病逝的時候她並沒有去爭那份喪葬費,當然也沒有為自己和賈環謀別的方便。她以為趙姨娘和賈環都不是有體面的人,只要他們不露頭,賈探春也不會為難他們,畢竟他們的重量級還不夠。沒想到賈探春居然拿賈環開刀,她的理由是賈政出門擔任學差之後就停發了月錢。問題是賈政離家的時候從公中拿了銀子,可以說他預支了今後一段時間的月錢,但是賈環並沒有。
  
  呂竹青對此感到憤怒,如果賈探春想樹立威信的話,賈寶玉那邊的把柄一抓一大把,偏偏她不肯去抓,卻盯著賈環這二兩銀子。也許她是想借機向人表明自己不徇私,但這對賈環是不公平的。呂竹青可以容忍賈探春對他的冷淡,但不能容忍賈探春欺負賈環。賈環是她撫養的,欺負了賈環就是欺負了她呂竹青。爭吵之中呂竹青明明白白地戳穿了賈探春的目的,痛斥她沽名釣譽欺淩胞弟。
  
  這話觸動了賈探春的傷心事,她一直以庶出的身份為恥,恨不得鑽進王夫人的肚子裡重新投一次胎,如今被呂竹青當眾將她心上的傷疤揭開,賈探春當時氣的臉白氣噎,抽抽噎噎一面哭一面說王夫人才是她的母親。呂竹青也怒不可遏,我已經很尊重你的意願了,照理你也該尊重我一下,你認王夫人為母親我不介意,但你不該公開否認十月懷胎生下你的母親!眾目睽睽之下,憤怒的呂竹青狠狠地打了賈探春重重的兩記耳光,戒指在那張美麗的臉上劃了深深的兩道傷痕。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呂竹青出了手之後便知道這事情不能善了,指著賈探春破口大駡道:“沒良心的小蹄子!別說是你不過是個學政之女,便是比你尊貴百倍的,當今的太上皇也是庶出,都沒說只認嫡母不認生母的話!滿朝的大員也多有庶出的,哪個敢不按制度為生母守三年孝?哪個敢說生母不是他母親?若依你這套歪理,日後賢德妃娘娘生了皇子,難道不是老爺太太的外孫了不成?”
  
  李紈聽見呂竹青說出這些話來,嚇得魂不附體。賈母和王夫人日日盼著賈元春能生育皇子,若是趙姨娘拿著這話問到賈母跟前,難道賈母能說賈元春生的兒子是皇后的兒子,與賈元春並不相干?若說庶出的子女也得認生母為母,便坐實了賈探春的忤逆不孝。這話若是傳揚出去,怎麼說都是賈家沒體面。為今之計,只有先安撫了趙姨娘,再彈壓在場的丫鬟婆子,萬不能將這些話傳揚出去。
  
  薛寶釵和李紈不住地解釋這全是誤會,當場發了賈環的月錢,並保證下個月仍舊照發不誤,呂竹青這才離開了大觀園。她的話當然傳到了賈母和王夫人的耳朵裡,但是她們並沒有以這個理由發作,因為她們不能拆賈元春的台。當然,王夫人此後待呂竹青更苛刻了,畢竟她揭穿了賈元春不過是個妾的事實。呂竹青倒也不在乎王夫人的刁難,賈母今年七十九歲,明年賈迎春會被嫁給孫紹祖,後年就是“一載赴黃梁”,隨即“大廈傾”,賈王氏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賈母的壽辰在呂竹青的期盼中來到了,這一年裡賈家的狀況越發糟糕,不光是經濟上入不敷出,對奴僕們的管束也有些力不從心。壽辰之後十餘日便是中秋節,正是賈家的奴僕們最鬆懈時候。中秋的夜宴呂竹青照例沒有資格參加,她將這些年的積蓄揣在懷裡,多穿了幾身衣裳,趁人不備溜進了大觀園。大觀園的東北方有一處牆外正是甯榮兩府間的小巷,呂竹青將最外面的衣裳脫下來,剪了結成繩子,攀樹越牆溜了出去。
  
  呂竹青在牆外的死胡同裡脫下外面兩層衣裳,露出一套男人的服裝,迅速地將髮髻改做男式,匆匆地走出了小巷。有過路人看見他從死胡同裡走出來,黑燈瞎火的,他們只當這個男人在裡面解手,並沒有起疑心。呂竹青沿著賈環曾經說過的路徑往東走,在城東的一座橋下坐到天亮。城門才開的時候,她便雇了一輛車出城去了。車將她拉到碼頭,呂竹青搭了一艘船去了揚州,這是她和賈環約定的地方。
  
  榮國府發現趙姨娘失蹤,甚至發現了呂竹青留在樹上的繩子,但是並沒有派人尋找。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一件醜聞,不宜大肆張揚,況且那些男□僕也不認得趙姨娘的模樣。賈家主子們宣佈賈政的妾趙姨娘已經去世,處置了幾個奴才之後打發人往軍營裡送了信,因為賈環得按制度守孝三年。接到這個消息之後,賈環便知道母親已經走了,他跟著送信的奴才離開軍營,中途將他支開,獨自逃走了。
  
  送信的奴才聽說了一點風聲,如今賈環也走了,他就是再笨也該明白了。這個奴才沒敢回到榮國府,帶著身上的銀子投奔他鄉。等不到賈環的榮國府只得宣佈三爺在路上遭遇了賊寇,隨即辦了另一樁喪事。在賈璉送一副裝了石頭的空棺南下的時候,賈環已經抵達揚州,他在梅花嶺下找到了自己的母親。賈環告訴呂竹青,他在軍營裡鍛煉了一年多,已經有能力獨立行醫了。

        趙姨娘的故事(五)

  如果賈環告訴別人,他是王太醫的親傳弟子,他完全可以在揚州開個診所,或者到醫館、藥鋪當個坐堂大夫。但這顯然是不能張揚的,所以年輕的賈環沒有在揚州找到工作,他和呂竹青開始了四處流浪的遊醫生活。呂竹青繡了一個“妙手回春”的幡,賈環舉著,兩個人專走偏僻的鄉村,每到有人之地便高聲呼喊。窮鄉僻壤倒是有些找不到好大夫病急亂投醫的人,不過他們出不起豐厚的診費,賈環和呂竹青也就賺不到幾個錢。
  
  呂竹青和賈環辛辛苦苦地走了兩年,風餐露宿顛沛流離,但是誰也沒有為離開榮國府而後悔。兩年後他們來到了漳州,這是一個靠海而多山的地方。在離城市有些遠的山區,他們被一個中年人攔住了去路。中年人為自己的父親求醫,他說這裡是窮鄉僻壤且交通不便,所以他找不到好大夫,他的父親已經臥床半年之久。賈環診了脈之後發現老人家的病很重,雖然能治,卻不是一兩劑藥能治好的。
  
  中年人是個孝子,他懇求賈環和呂竹青在他家裡住下來,他願意包下一日三餐,只求能把他的父親治好。賈環和呂竹青在那裡住了三個月,老人的病果然有了好轉。附近的鄉民們因此認可了年輕的趙大夫的水準,時常邀請賈環出診。老人的病痊癒之後,呂竹青和賈環就在這個村裡住了下來。在王太醫這樣院士級博導的眼裡,賈環的醫術並不是十分高明,不過與當地的土郎中相比,也算是個好大夫。鄉民們很尊重趙大夫母子,這讓在榮國府裡受盡了輕視的賈環十分滿意。
  
  賈環在這裡結了婚,妻子是當地一位獵戶的女兒,模樣生得不錯,性情開朗活潑,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堪堪的便是二十餘載光陰,呂竹青和賈環只知道老皇帝駕崩了,新皇帝登基改元,又冊立了新皇后新太子。至於京師裡那些王公貴戚,山裡的人哪裡知道他們是誰呢?這裡沒有人聽說過賈演、賈源兄弟,也不知道甯國府和榮國府,倒是知道趙大夫和他的母親趙呂氏——他們都拋棄了“賈”這個姓氏。
  
  做了二十幾年的大夫,賈環積累了一些經驗,也積攢了一定的知名度。漳州城裡的人也有通過各種途徑知道趙大夫的,遇到了治不好的疑難雜症,也有人找到山裡來求醫。這年夏天,賈環被漳州同知苗大人請下山,為他母親治病。車進了漳州城之後,賈環看見了一個長得很像賈探春的老姑娘,只是臉上有兩道傷疤。那個女人也看見了賈環,目光裡流露出一絲驚異。這讓賈環覺得他可能不是認錯了,因為那女人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賈環曾聽呂竹青說起過議事廳的那場風波,當年呂竹青的話還是被丫鬟婆子們傳了出去,賈探春毀了容貌也毀了名聲,連她一力巴結的王夫人也厭棄了她。王夫人的態度轉變不僅僅是因為不能再利用賈探春的婚姻為賈寶玉謀取利益,更重要的是因為她扣發了賈環的月錢,才使得呂竹青當眾揭穿了賈元春在宮裡不過是個妾,在皇后面前就像趙姨娘在王夫人面前一樣卑賤。如果賈探春因此嫁不出去的話,賈環倒不覺得驚訝。
  
  這個疑似賈探春的女人的打扮明顯不像豪門公府的千金小姐,倒像個比較窮苦的平民百姓,所以賈環還是想到了賈家可能已經敗落,她可能是因為流放或者淪為奴婢才到了這裡。賈環對苗大人提起了這件事情,因為他應該對流放的重要人犯有所耳聞。賈環當然沒有向苗大人說實話,他說他在街上遇見了一個女人,這女人的模樣很像他一位賈姓同窗的姐姐。他那位同窗的家已經敗落,據說是全家都被流放,但他不知道流放到哪裡。如果是流放到漳州的話,他願意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照拂一番。
  
  苗大人查詢了官府的記錄,發現從來沒有姓賈的人從京師被流放到漳州。賈環對此感到詫異,回家後他將這件事情說與呂竹青。呂竹青證實那個女人就是賈探春,因為她臉上傷疤的位置和長短與賈環的描述完全一致。如果賈探春因為某種原因流落到漳州,是不是還有別的賈家人也在這裡呢?呂竹青有些擔心,賈環好容易有了自己的事業,有了自己的生活,一旦賈家人再找上門來,他們從前的種種努力就將毀於一旦。
  
  賈環決定將這個問題打探清楚,必要的話他們還得再次遷居。他首先找到賈探春居住的地方,卻發現已經人去屋空。快嘴的女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了與賈氏有關的事情,他們都知道賈氏的曾祖父是榮國公,祖父和伯父都是世襲三品將軍,父親是工部員外郎,母親是受過誥封的宜人,姐姐是先皇的賢德妃娘娘,她隨著娘家人流放到潮州,後來父母都去世了,皇上登基大赦天下時她離開潮州,在漳州做針線發賣為生。
  
  女人們說了很多,卻沒有一個人提到賈氏是庶出,似乎她們並不知道這一點。也沒有人知道賈氏究竟去了哪裡,跟她最熟的女人也不曾聽見她說過準備離開的話。呂竹青覺得賈探春肯定已經離開了漳州,她一定是認出了賈環,生怕庶出的秘密被揭開才匆匆逃走的。她去了就近的福州、泉州,也許她逃到了更遠的地方,但她肯定不會回潮州。那裡應該還有很多賈家人,他們都知道她庶出的身份。既然賈家人不會找來,他們可以在漳州一直住下去。

        雪雁的故事

  曹豔萍靜靜地站在船頭,看著林家父女話別的場面,心裡湧起無限的悲哀。在本來世界的時候,她經常在電視裡看見滿屏的辮子戲,似乎導演們對奴才的生活很感興趣。真的到了有奴才的世界,做了九年的奴才,她才知道“奴才”倆字究竟是怎麼寫的。不像辮子戲裡那麼輕鬆的你坐著我站著你吃著我看著,僅僅這樣還不叫奴才,飯店的服務員也是這樣生活的。奴才的卑賤體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沒有一處不能發現其痕跡,比如這場送別。
  
  林黛玉可以因為離開父親而哭泣,但是曹豔萍不可以。這個被曹豔萍替代的喚作勞雪雁的孩子不過十歲,孤零零的離開父母到千里之外生活,父母哪有不擔憂的?但是勞家父母不能把這種擔憂說出來,不但不能說出來,還得對此表示高興,因為主子為他們的孩子提供了一個見世面的機會。王嬤嬤的大兒媳產後染了病症,三個孫子正小,王嬤嬤很想留在家裡照顧,但是她必須跟著進京,因為她是林黛玉的乳母,她全家當然也得做興高采烈狀。
  
  曹豔萍最大的願望的是擺脫奴才身份,而不是拯救林黛玉的悲慘命運。她是在勞雪雁的嬰兒階段來到這個世界的,當時勞雪雁得了一場病不幸夭折了,結果在本來世界不幸病逝的曹豔萍不知怎的取代了她的身份。勞雪雁的父親勞傳保和母親勞湯氏對此並未察覺,他們一直以為繈褓裡躺著的還是他們的孩子,曹豔萍也把這看作一次沒有喝孟婆湯的投胎。在她看來,林黛玉的遭遇應該由她的父母和她本人負責,而不是由曹豔萍或者勞雪雁來負責。
  
  林黛玉還在哭個不住,曹豔萍和王嬤嬤早已經煩了。你離開親人難受,難道我們就不難受麼?你到了京城好歹還可以打發人往揚州送信,我們勞動誰去?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不知道回來的時候還能見到什麼人,我們想哭都沒地方哭去!兩人當然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只是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領神會。好容易林黛玉哭了個痛快,船終於離開了碼頭,一路向北而行。
  
  賈家打發了幾個三等僕婦來接林黛玉,這些女人看見林黛玉哭得傷心,都圍著解勸,曹豔萍和王嬤嬤卻不在意。揚州鹽政官邸的人們都知道林黛玉是個極愛哭的,別人司空見慣的事情,她見了便要落下淚來。只有林如海和賈敏不認為是林黛玉的本性如此,總覺得丫鬟婆子們伏侍得不好,他們的女兒才時常落淚。決定送林黛玉進京的時候,只剩下才到林黛玉房裡伏侍的曹豔萍沒有因為這個緣故挨過罰,所以林如海才打發她跟著林黛玉進京——他擔心別的丫鬟不好生伺候,賈母又不方便處置,畢竟那不是賈家的奴才。
  
  曹豔萍當然也整日提心吊膽的,生怕哪天被林如海遷怒。既然賈家人願意接這個差事,就由著她們去罷。可是船隻還沒到京城,賈家的僕婦們就放棄了對林黛玉的關心。一方面是她們的勸解不起作用,而她們也實在找不出更新鮮的說法了,另一方面林黛玉的性子有些孤傲,對他們比較冷淡。既然林家的奴才都不放在心上,她們當然也就不再過問。其實王嬤嬤不是不放在心上,她曾經私下裡跟曹豔萍探討過這個問題。她擔心林黛玉到了京城之後會越發傷感,如果因此影響了健康的話,少不得又是她和曹豔萍的責任。
  
  王嬤嬤並不認為曹豔萍能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但是她找不到別的人來商量這個事情。曹豔萍知道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她自己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賈敏嫁到林家的時候帶了幾戶陪房,他們都是賈家的家生奴才,林如海死後這些陪房並沒有跟著林黛玉回到賈家,曹豔萍擔心他們被滅了口。賈家很可能以此掩蓋他們霸佔林家家產的醜行,而林家本來的奴才自然也不能倖免。但曹豔萍無法跟王嬤嬤說這些,只能用無力的語言安慰了一番。
  
  船終究還是到了京師,早有賈母打發的車轎在碼頭久候了。曹豔萍、王嬤嬤和賈家的僕婦們坐著一輛車到了榮國府,曹豔萍沒有覺得榮國府有多麼崢嶸軒峻,倒是想到了“不過如此”四個字。她在本來世界時候曾經參觀過皇宮,回頭再看榮國府便不覺得稀奇了。林黛玉卻不這麼想,賈敏在世的時候常對她說賈家的種種氣派,她現在覺得母親說的都是真的。她覺得賈家一定是比林家更有底蘊的人家,卻沒有想到林家現在住的是帶有宿舍性質的官邸而不是自家的祖宅。
  
  曹豔萍見到了賈母,她看上去是一個很慈祥的老婦人,連王夫人也是慈眉善目的。李紈、王熙鳳和賈迎春姐妹都是美女,儘管知道她們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表面上卻挑不出一絲錯處。這一場林黛玉入賈府的戲倒是挺精彩,王嬤嬤面無表情地看了,背著人悄悄地跟曹豔萍搖了搖頭。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曹豔萍明白她的意思,這確實是個很不省事的人家。曹豔萍覺得有些事情需要王嬤嬤的配合,她打算找時間跟王嬤嬤談一談。
  
  當晚林黛玉正在為了賈寶玉摔玉抹眼淚的時候,王嬤嬤正和曹豔萍議論賈家的事情。曹豔萍提出十一歲的賈寶玉與林黛玉一處住著很不妥當,王嬤嬤對此表示贊同。至於曹豔萍說賈家會一直讓賈寶玉和林黛玉住在一起,王嬤嬤則不敢相信,她覺得賈家這樣又體面的人家應該不會做出這樣下流的事情來。“如果真的這麼做了咱們怎麼辦呢?”對於這個問題,王嬤嬤覺得這只能由主子出面解決。

        雪雁的故事(二)

  王嬤嬤覺得林黛玉與表哥一處住著非常不妥當,但是兩個奴才來提出這個問題更不妥當,如果林黛玉礙於客隨主便不便提出的話,可以由林如海將林黛玉接回揚州。但是怎麼能讓林如海知道這個問題呢?那就只能等到逢年過節林家上京的人過來再說了。即使這些人過來,如果林黛玉自己說在賈府住得很好,林如海會相信兩個奴才的話麼?所以還得想辦法讓林黛玉自己認識到這個問題。
  
  曹豔萍覺得王嬤嬤說得很有道理,不過很可能實現不了。好在王嬤嬤打算親自執行這個計畫,她是林黛玉的乳母,算是半個母親,說出來的話總比勞雪豔一個小孩子家有份量。曹豔萍覺得這道理在別人那裡是行得通的,如果不幸碰上賈寶玉和林黛玉,那也只能幹瞪眼。不過她也沒有阻攔王嬤嬤,因為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讓王嬤嬤去試一試了,也許能收到一點點成效呢?
  
  賈寶玉很喜歡林黛玉這個神仙似的的妹妹,沒事就往碧紗櫥裡跑,紫鵑對他笑臉相迎,王嬤嬤和曹豔萍對他很冷淡。王嬤嬤私下裡向林黛玉說賈寶玉的舉動是極不妥當的,但是林黛玉沒有聽進去,反倒又哭了。王嬤嬤看著掉眼淚的林黛玉怒火中燒,紫鵑跑進去勸林黛玉,曹燕萍攙著王嬤嬤到自己的屋子裡解勸。這裡到處是賈家的眼線,不用問,消息肯定會傳到賈母那裡,在她們眼裡又是王嬤嬤的不是。
  
  這倒也不怨賈母,成年人和小孩子在一起,小孩子好好的忽然哭了,十個人見了有九個會懷疑是成年人欺負了小孩子。王嬤嬤也想到這一處,氣得說不出話來,男女授受不親,這是三歲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娘在世的時候也是這麼教導你的,我沒說什麼過分的話,你這麼一哭,這滿府上下都覺得我欺負了你,這是陷我於不義!王嬤嬤再體面也是奴才,不管她說得多有道理,只要主子哭了,那就是她沒伺候好,就是她的罪狀。
  
  曹燕萍也很無奈,林黛玉在家的時候也是這個性子,明明沒有人欺負她,自己傷春悲秋的就哭開了。林家的奴才們沒有一個不討厭林黛玉的,都怕哪天自己在場的時候她忽然哭了,連累自己得了不是。如果是保姆的話,早就把辭職書拍在林如海的辦公桌上轉身走人了,但是做奴才的人只能忍氣吞聲。“奴才”倆字是怎麼寫的?就是這麼寫的!這確實不公平,可主子和奴才之間有公平可言麼?
  
  賈母確實認為這是王嬤嬤的不是,她從來不覺得賈寶玉天天往林黛玉的屋子裡跑有什麼不妥,還以為王嬤嬤引著林黛玉想家了。賈母知道王嬤嬤的家人都在揚州,所以她認為王嬤嬤是想引著林黛玉提出回家,好達到自己全家團聚的目的。賈母對此很是惱火,但王嬤嬤是林家的奴才,她也不好直接訓斥,只能指桑駡槐地發作了一頓。賈寶玉覺得王嬤嬤是個魚眼睛,這個魚眼睛還總是攔著他見林妹妹,比他自己房裡那個魚眼睛還討厭些。
  
  王嬤嬤倒不在意這些,她傷心的是林黛玉完全聽不進她的話,倒是跟那個紫鵑打得火熱。紫鵑是賈家的家生奴才,她當然不願意離開賈家,不願意離開自己的父母。如果林如海給林黛玉定了親事,她也得跟著陪嫁,也許一生都見不到自己的親人。為了能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她只能想方設法促成林黛玉和賈寶玉的婚事,至於林黛玉有沒有名聲,會不會幸福,那能比她自己的親人更重要麼?
  
  曹燕萍知道紫鵑的目的,王嬤嬤也看得很明白,但是林黛玉不明白。即使王嬤嬤想跟她說明白,她也不願意聽。王嬤嬤最終也傷透了心,我的血變的奶把你養大了,你把我放在你外祖母後邊我能理解,可你居然把一個非親非故才認得幾日的小丫頭看得比我更重,這就是忘恩負義了。傷心的王嬤嬤不再說什麼,她只等著林家送年節禮的人過來,她要把這些事情直接告訴林如海,林如海應該不會像林黛玉一樣糊塗。
  
  人在王嬤嬤和曹豔萍的翹首企盼中來了,可惜是賈敏的陪房。賈敏在世的時候一直打發陪房進京送年節禮,林如海延續了這個傳統。他覺得這些陪房有親眷在京師,讓他們借著這個機會團聚,也是體恤下人。曹燕萍和王嬤嬤很失望,但還是把林黛玉在賈家的種種不合禮儀盡數托他們轉告了。儘管她們都不相信這些人,但她們找不到別的人,只能寄希望於小概率事件的發生。
  
  這些陪房們倒是一口答應了,但是並沒有兌現他們的諾言。他們也希望能進京團聚,如果林黛玉真的嫁給賈寶玉,他們有可能實現這個願望。至於林黛玉是明媒正娶做太太奶奶還是奉子成婚給人做妾,那不是他們考慮的事情。陪房們走了很久都沒有消息,曹豔萍和王嬤嬤的處境越發艱難,賈母對他們一再阻攔賈寶玉和林黛玉親近很是反感,賈寶玉厭惡他們,賈家的奴才當然與主子在一條戰線,林黛玉也不支持他們。
  
  曹豔萍勸王嬤嬤該停止了,如果她們的勸說再繼續下去的話,只怕連她們自己都會有生命危險。王嬤嬤只得無奈地放棄了,她覺得林黛玉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白長了一副聰明臉孔。王嬤嬤現在只盼著別鬧出未婚先孕的醜聞來,能讓她熬到平平安安告老就足夠了。賈寶玉不受任何阻攔地出入林黛玉的臥室,就像出入他自己的臥室一般隨便。賈迎春姐妹被遷到王夫人那邊居住,曹豔萍和王嬤嬤知道賈母的動機,但她們實在懶得開口了,即使開口也不會起任何作用。

         雪雁的故事(三)

  林黛玉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化,她正在享受著這樣的生活,有疼愛她的外祖母,有知心的寶哥哥,她完全沒有發現看上去很慈祥的王夫人眼底的冷漠。曹豔萍和王嬤嬤看出來王夫人不喜歡林黛玉,但她們已經懶得說了。薛寶釵終於進了榮國府,賈寶玉是願意在任何一個美女面前伏低做小的,林黛玉與他爭吵的次數明顯增加,丫鬟婆子們私下裡都認為這是林黛玉的不是。
  
  小丫鬟們喜歡薛寶釵,倒不是收了薛寶釵的好處,而是跟薛寶釵在一塊兒玩不會給自己惹麻煩。曹豔萍很能理解她們,在林家的時候,林黛玉房裡的丫鬟是比玻璃器皿換得更快的消耗品,現在倒沒有人因為林黛玉的哭泣把某個丫鬟痛打一頓或者趕到莊子上去,可是怠慢了客人也是個不小的罪名。如果不是頂著林家奴才的名頭,曹豔萍也會跟薛寶釵在一處說笑。王嬤嬤私下裡也說,薛寶釵在為人處事上勝過林黛玉很多。
  
  林黛玉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她把這歸結于薛寶釵心裡藏奸,歸結於大家欺負她沒有母親庇護,而不是反省我有哪裡做得不好,薛寶釵身上哪裡值得我學習。在林黛玉時不時的哭鬧中,林家終於來了人,帶來了林如海患病的消息。曹豔萍和王嬤嬤一起跟著林黛玉登上了返回揚州的船隻,賈璉帶著許多男(性)奴僕陪著林黛玉一同返回揚州,同行的還有紫鵑、春纖和幾個賈家的丫鬟婆子。
  
  不知是怕林黛玉過於擔憂還是出於別的原因,賈母並沒有將林如海的病情如實告訴林黛玉,當然也沒有對曹豔萍和王嬤嬤實話實說。所以王嬤嬤並不知道林如海性命不久,但是曹豔萍知道。回揚州的途中,她趁著林黛玉和賈家人不注意跟王嬤嬤探討了這個問題。王嬤嬤最初不相信,隨即她也想到林如海若只是一般的頭疼腦熱應該不會特意接林黛玉回揚州,比起接林黛玉進京時只派了幾個三等僕婦,王嬤嬤也意識到這樣大陣仗送林黛玉很可疑。
  
  王嬤嬤相信一旦林如海去世賈家會霸佔林家的家產,當然也相信林家的奴僕也會遭到滅口。出於對兒女孫輩的擔憂,王嬤嬤決定將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林如海。她認為話從她嘴裡說出來要比從曹豔萍嘴裡說出來更有效果,當然曹豔萍也會跟著她一起面見林如海,她得為王嬤嬤做個旁證。兩人為了這件事情思考了一路,商量了一路,基本上確定下來的時候,船也到了揚州。一進鹽政官邸,京城來的一行人便得知林如海的病確實沒救了。
  
  曹豔萍和王嬤嬤當然不可能在第一時間見到林如海,第一時間見到他的是林黛玉和賈璉。林如海一直以為林黛玉在賈家住得很稱心,林黛玉的敘述再次加深了這個印象。林家沒有親支近派的族人,林如海也不打算過繼那些遠房侄輩,他更希望讓林黛玉招個女婿,至少將來得有一個外孫姓林。既然林黛玉在賈家住得很開心,林如海準備將林黛玉和家產一起託付給賈家,並委託賈母和賈政為林黛玉擇婿。
  
  林如海聽出林黛玉跟賈寶玉的感情不錯,但他不想現在就提出為他們訂婚。首先是他們現在還小,也許長大之後感情淡漠了;另外富貴人家的孩子常有養不大的,如果賈寶玉中間出了什麼意外,難道讓林黛玉守望門寡不成?如果他們將來也彼此滿意的話,林如海本人倒是不反對這樁婚事。他覺得身後事已經安排妥當了,可以安然撒手駕鶴西行,誰知才過了幾個時辰,事情就起了變化。
  
  曹豔萍是跟著王嬤嬤一起去見林如海的,守在房外的小廝認得王嬤嬤是林黛玉的奶娘,雖然心下有些詫異,還是進去稟報了。王嬤嬤先開始了她的敘述,她並沒有說林黛玉如何如何,只說賈家有礙林黛玉名節的種種不是。王嬤嬤說完之後曹豔萍加以補充,她說賈寶玉天天抱著丫鬟吃人家嘴上的胭脂,她自己連胭脂香粉都不敢擦。林如海很是驚訝,在他的意識裡林黛玉一定是跟姐妹們住在一起,完全沒想到林黛玉是跟賈寶玉睡在一個床上。
  
  這樣重大的事情林如海當然不能只聽一面之詞,不過他也沒有立即驚動林黛玉。因為王嬤嬤說曾經委託送年節禮的家人傳遞這個消息,林如海先招來了那幾個陪房。陪房們最初一口咬定絕無此事,但林如海是做過州縣官審過案子的,三句兩句便問出了破綻。林如海勃然大怒,不管王嬤嬤說的是否屬實,陪房們都該把話如實轉達給他,由他來判斷是非對錯,這幾個奴才做的事情顯然越了界。
  
  幾個陪房挨板子哭爹喊娘的時候,林如海迅速地思考了一回。這些陪房是府裡最親賈家的一派,最容易被賈家收買或者要脅,他們隱瞞這個消息一定是有其目的的。林如海想到這可能是受了賈家主子的指示,這讓他想到了很多種可能性。他將這幾個陪房分別審問了一回,得知曹豔萍說的賈寶玉抱著丫鬟吃胭脂是真的,當然王嬤嬤說的也都是真的。林如海首先想到的是林黛玉是否被這樣輕薄過,那一刻他對林黛玉很失望。
  
  林如海最信任的兩個奴才悄悄離開了揚州,帶著林如海的親筆信去了蘇州。林黛玉當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但是賈璉發現了異常。賈家的陪房忽然一夜之間都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賈璉知道這裡邊有問題,但他卻不能提出這個問題,這些陪房現在是林家的奴才,林如海有權處置他們。意識到不妥的賈璉在揚州四下活動,準備為搶奪林家家產打好基礎,他的蹤跡當然都被林家心腹彙報到林如海這裡。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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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的故事(四)

  本來已經病入膏肓的林如海強撐著應對賈璉的暗算,疲憊不堪的他還是抽時間跟林黛玉談了賈家的問題,結果他對林黛玉越發失望了。那些陪房們已經向他招供,賈寶玉把努力讀書應科舉的人成為祿蠹,這事情賈家上下都知道。林如海不在乎賈寶玉的胡話,卻不能不對林黛玉的態度感到寒心,你父親沒有爵位可以繼承,便是有再大的家業也經不住坐吃山空,若是不祿蠹,拿什麼養活你呢?
  
  想到林黛玉和賈寶玉睡在一個床上,林如海什麼都不想說了。王嬤嬤和曹燕萍並沒有說賈寶玉曾經抱著林黛玉吃她嘴上的胭脂,林如海卻不能不懷疑,他覺得王嬤嬤和勞雪雁一定是不敢說。在林如海看來,林黛玉身不由己被強迫是一回事,如果是心甘情願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林如海不打算調查這件事定是否真的發生過,他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因為一個知禮的姑娘絕不會對(淫)亂的人抱著發自內心的讚賞。
  
  “人都叫你丟盡了!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這些道理我都跟你講過,你娘在世的時候也沒少說,賈先生也跟你說過,王嬤嬤也勸了,還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情來就是你的問題了。”林如海覺得他原來的打算是錯誤的,家業傳子不傳女規矩非常有道理。他迫切地盼望姑蘇的族人早日到來,繼承家業還得靠本家侄子。幾天後姑蘇林氏的族長帶著幾個侄輩來到揚州,林如海從中選了一個嗣子。
  
  林如海將揚州知府和幾位鄉紳邀請到家,為他的遺囑作了見證,賈璉也在現場。來揚州之前,賈母明確地告訴他,要將林家的家產據為己有,他剛到揚州的時候,林如海還沒有立嗣的意圖,一切都在向有利於賈家的方向發展。後來不知怎的,賈家的陪房都不見了,他探聽不到林家的消息,卻能感覺到林如海對他的防備,再後來姑蘇林家來了人。林如海立了嗣子之後,賈家佔有林家家產的目的已經不容易實現了。
  
  賈璉不準備放棄,他的手裡還握著一張叫做林黛玉的王牌。嗣子既然過繼到林如海名下,就得承認賈敏是他的母親,承認賈家是他的舅家,賈家當然可以理直氣壯地打發人上門,當然也可以見林黛玉。林黛玉是親賈家的,況且還有賈寶玉這個魚餌,不怕她不上鉤。只要林黛玉在家裡鬧起來,外人很容易相信嗣子薄待了她,畢竟他不是親哥哥。那是賈家再憑著自己的勢力運作一番,不愁敲不出銀子來。
  
  林如海一項項安排他的身後事,賈敏的陪嫁物品和陪房奴才全部分給了林黛玉,另加了三千兩銀子作為她的嫁妝;落選的侄子們各得到一千兩銀子,算是不虛此行;一部分產業捐給林家族裡,用作培養後進接濟貧苦;其餘的財產盡數交與嗣子繼承。諸事安排完畢,林如海忽然轉向身後的屏風,問林黛玉究竟是願意跟嗣兄生活還是願意跟著賈璉回榮國府。林黛玉當著眾人選擇了去榮國府生活,這讓賈璉大吃一驚。
  
  賈璉常聽人說,林黛玉是個小心眼的人,如果拒絕帶她回榮國府,只怕不容易再操縱這枚棋子;如果將林黛玉帶回榮國府,就沒了以嗣子虐待林黛玉的理由進行敲詐的機會。林如海看出了賈璉的猶豫,冷冷的一笑,他早就想到了賈家借林黛玉向嗣子敲詐的可能,他不會給他們提供這樣的機會。如果林黛玉選擇了嗣兄,他會為她在揚州安排一門不錯的婚事,並確保她的嫁妝不會被嗣兄侵佔,但她選擇了榮國府,他只能當作沒這個女兒了。
  
  在場的人都盯著賈璉,他終於開口同意帶林黛玉回賈府——如果他拒絕的話,在眾人的眼裡便是賈府拋棄了外孫女。在林如海的追問下,賈璉不得不承認老太太很疼愛自己的外孫女,很願意林黛玉在賈家生活。林如海當場決定支付兩千兩銀子給賈家,作為林黛玉的生活費,當然賈璉又被逼著承認這些銀子足夠林黛玉在賈家生活到出嫁的那一天。林如海特別在遺囑上寫明,林黛玉的婚事和生死完全交由賈家做主,嗣兄不需要對此負任何責任,也不得干涉賈家的決定。
  
  幾位見證人在遺囑上簽了名,相關人員人手一份。用好聽的說法來說,這份遺囑的見證人是揚州的地方官和名流,用不好聽的說法來說,他們就是揚州的地頭蛇。賈璉知道,林如海既然請出了他們來做這個見證,肯定給了他們足夠的好處。揚州不是江甯,憑賈家的實力想在這裡一手遮天是不可能的。為什麼事情會忽然變成這樣呢?這個過程中一定有對賈家不利的事情發生。賈璉前前後後想了一回,最值得懷疑的就是林黛玉帶到京城的王嬤嬤和雪雁。
  
  賈璉對這兩個人並不瞭解,這倒也不奇怪,他的本性雖然淫蕩了些,還沒到連五十來歲的老婦人和十一歲的小姑娘都不放過的地步。他無法從林家下人嘴裡打聽到消息,卻有辦法找到賈家派在林黛玉身邊的丫鬟婆子,從她們的嘴裡聽她們對賈家的看法。這些人當然知無不言,她們也沒忘了告訴賈璉,這兩個人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賈璉準備鼓動林黛玉向嗣子討要王嬤嬤和勞雪雁兩家,只要這些人到了他的手上,賈家就有了報仇雪恨的機會。
  
  林如海的遺囑迅速在奴才中間傳開,曹豔萍和王嬤嬤當然也知道了。他們對此感到高興,不管那個嗣子是什麼樣的人,至少他沒有將林家的奴才盡數滅口的動機,他們的親人有了得救的希望。但是現在她們還不能放鬆警惕,賈璉很可能已經對他們起了疑心,如果林如海去世之後他向嗣子提出她們是林黛玉使慣了的人,要將她們全家帶到賈家去,嗣子很可能會同意這個小小的願望,那樣一來,她們自己的境遇就很危險了。

         雪雁的故事(五)

  曹豔萍和王嬤嬤商量了一回,覺得最好的辦法是趕在林如海去世前贖身。奴婢不是不能贖身,但是曹燕萍和王嬤嬤不能提出這個要求。他們都是全家在林家為奴的人,贖身的要求必須由一家之主向主人提出來。王嬤嬤家的一家之主是她的丈夫王四,曹豔萍家的一家之主是勞雪雁的父親勞傳保,現在她們得趕緊說服這兩個人。自家的人自己去勸,自家的事自己去辦,曹豔萍和王嬤嬤分頭行動。
  
  王嬤嬤是比她的丈夫更有體面的人,她的話在家裡很有份量。她說賈家人如何如何卑鄙,王四和兒女們完全聽了進去。王嬤嬤和王四一起去見了林如海的嗣子,提出全家贖身的要求。嗣子沒敢擅自主張,為此徵求了林如海的意見。林如海想到王嬤嬤也算為林家立了一功,不但一口答應了,還免去了贖身的銀子。王嬤嬤迅速地辦妥了相關手續,都不敢去拜辭林黛玉,逃也似的離開了揚州,他們一家自由了。
  
  誰也不知道王嬤嬤去了哪裡,賈璉雖然帶了些家奴,也不敢在揚州大肆搜索公開綁架,這裡畢竟不是他賈家的主場。賈璉覺得王嬤嬤在這個問題上起了主要作用,畢竟勞雪雁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但他現在奈何不得王嬤嬤,只能拿勞雪雁撒氣,他已經將討要勞傳保一家的指示傳達給了紫鵑。紫鵑準備在林如海去世之後向林黛玉提出這個建議,儘管林黛玉不喜歡勞雪雁,但她有把握說服她。
  
  勞傳保始終沒有提出贖身的要求。曹豔萍跟她說過這個問題,說法是跟王嬤嬤相似的,但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就有不同的效果和不同的可信性。勞傳保和勞湯氏則不相信曹豔萍的說法,他們不能想像賈家那樣的體面人家居然能讓十幾歲的男孩子隨意出入表妹房間,這對夫妻不但沒有聽從曹豔萍的建議,反倒嚴厲地斥責了她一頓。在他們看來做奴才的背地裡編排主子是會惹出殺身之禍的,他們擔心曹豔萍哪日禍從口出。
  
  曹豔萍竭盡全力地勸說,越說勞家夫妻就越惱火,最後曹豔萍只得無奈地放棄了。王嬤嬤一家離開之後,曹豔萍覺得賈璉肯定明白她們在林如海遺產分配問題上起的作用,她再次試圖勸說勞傳保,但是始終沒有效果。在勞傳保和勞湯氏看來,贖身需要多少銀子,贖身之後住在哪裡,做什麼營生,這都是很現實的問題,關係到一家人的命運的大事,怎麼能由一個孩子來主張呢?
  
  為了身後事抱病操勞的林如海沒有撐到九月初三,在六月間閉上了眼睛。喪事結束之後林黛玉在賈璉的慫恿下向嗣兄提出帶著勞雪雁全家進京,嗣兄一口答應了。趁著回家收拾東西的機會,曹豔萍向勞傳保夫妻提出立即逃跑,結果又被拒絕了。勞傳保夫妻並不排斥進京,他們甚至覺得,比起那些跟著嗣子回蘇州的奴才,他們得到了更好的出路——同樣是做奴才,做達官顯宦家的奴才當然比做尋常富戶人家的奴才更有體面。
  
  林如海的遺體被安葬到姑蘇之後,林黛玉帶著賈敏的嫁妝和三千兩銀子回京,幾家奴僕隨行。勞雪雁是林黛玉的丫鬟,所以曹豔萍跟林黛玉在一條船上,勞傳保一家跟賈家的幾戶陪房在一起。船從姑蘇城外的碼頭沿江而上,到了夜晚便在江邊擇地停泊,數日後到了江陰。此時正是夏天,夜晚的江水也很溫暖,曹豔萍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頭紮進了滔滔江水,沿著水流一直向下游遊去。
  
  在本來世界的時候,曹豔萍是會游泳的。十幾年不曾游過,一時未免有些生疏,也灌了兩口水,好在她迅速地適應了。她奮力遊出了很遠,回頭看看船上並沒有人追來,也許他們還沒有發現勞雪雁已經失蹤,也許他們認為勞雪雁已經掉進江裡淹死了。曹豔萍不知道勞傳保夫妻在賈家會遭遇什麼,但是她並不後悔。即使她什麼都不做,眼看著賈家人將林家家產收入囊中,勞傳保一家也難免被滅口的命運,她已經盡力了。
  
  曹豔萍在對岸上了岸,搖搖晃晃地向著遠離長江的方向走去。身上的濕衣裳很快就幹了,帶的銀子並沒有丟失。天終於亮了,曹豔萍看見路邊遠遠地有一座廟。這是一座小小的庵堂,在庵堂休息了一日,曹豔萍就離開了。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似乎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就數如何伺候人這一項學得最多。曹豔萍當然沒有再賣身為奴,而是通過人牙子找了一家雇主,仍舊是做了一個小丫鬟。
  
  這位的雇主是靖江縣的縣學訓導,一個來自江西的從八品的窮官,買不起奴婢,只好雇了個人伺候他的六十多歲母親。曹豔萍覺得這個工作就像她本來世界裡的保姆一樣,她對此完全能接受。訓導一家對曹豔萍的工作很滿意,一年後訓導大人升了官,成了正八品的江寧縣教諭,他們想帶著曹豔萍一同去江寧。江甯雖然是賈家的老家,不過那裡沒人認得曹豔萍,所以曹豔萍也同意了。
  
  教諭一家在江甯的府邸街坊有一戶姓賈的鄰居,男主人被稱作賈四爺,他的妻子當然就是賈四奶奶。賈四爺是賈敬、賈赦的族人,當然關係比較疏遠,他的曾祖父是賈演兄弟的再從兄弟。賈四爺一家也是窮人,卻還拿著主子的架子,三十多歲的人一點家務不沾,快揭不開鍋了還買了一個丫鬟和一個小廝伺候著。曹豔萍和教諭一家對此都很看不慣,當然他們沒有說什麼,這是人家的家事。
  
  賈四奶奶倒是時常到教諭大人家裡來串門,她覺得教諭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這家裡的老太太比別的鄰居更有資格與她交結。賈四奶奶以她是娘娘的嫂子為榮,雖然曹豔萍和教諭大人的母親沒有積極打聽,她還是很主動地對她說起與娘娘和甯、榮兩府有關的故事。賈四奶奶的敘述明顯地誇張,曹豔萍只裝作不知道,聽她滔滔不絕地嘮叨。賈四奶奶當然說到賈元春省親的排場,仿佛當時她就在跟前似的。

        雪雁的故事(六)

  這個話題倒是讓曹豔萍想起了另一個問題,沒有得到林如海的遺產,賈家還能修得起那麼富麗的大觀園麼?為了銀子發愁的時候,賈家人只怕將氣都撒到勞傳保一家頭上了罷?曹豔萍甚至懷疑,勞傳保一家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曹豔萍想過進京,想打探一下勞傳保夫妻的下落,但是她現在是逃奴的身份,很擔心會被人認出來,畢竟賈家的陪房和賈家的一些奴才都見過她。
  
  在江寧平平靜靜地過了三年,教諭大人的母親一病去世,教諭大人得按制度丁憂,不得不返回故鄉。現在這一家人已經不需要保姆了,所以曹豔萍結清了工錢另謀出路。曹豔萍覺得手上的積蓄足夠進京的路費,而且時間已經過了四五年,她現在的模樣與當初有了很大變化,賈璉和賈家那些奴才們應該認不出她來了,所以她動身去了京城。她當然不會直接找到榮國府,而是在距離甯榮街最近的一個平民住宅區租了房子住了下來。
  
  曹豔萍在這裡做些針線發賣,顧客也是沒有什麼體面的普通人。曹豔萍常與鄰居和顧客們聊一些京師掌故,從他們那裡得到了一些與榮國府有關的消息。當然都是些負面消息,比如榮國府裡的主子如何巧取豪奪,如何淫(亂)之類。有人提到賈寶玉,他的名聲很糟糕,人們說他跟親戚家的女孩子有些不三不四的勾當,但沒說這女孩子究竟是姓林還是姓薛。沒有人提到兩淮鹽運使司鹽運使林如海的女兒住在賈家,當然更沒有人說起勞傳保。
  
  到從榮國府後街上走了幾回,曹豔萍遇見過隨著林黛玉回京的賈家陪房,但是從來沒有見到勞傳保和勞湯氏。時間過得越久,曹豔萍越不抱希望。住了兩年之後有人來向曹豔萍提親,介紹了一戶姓賀的人家。這是一戶平民人家,在離甯榮街兩條街的地方開了家餐館,媒人介紹的是賀家的三兒子。曹豔萍覺得勞雪雁已經到了結婚的年紀,她不能按照本來世界的觀念對待這個問題,所以沒有一口回絕。慎重調查了一番之後,她同意了這樁婚事。
  
  曹豔萍和賀三很快舉行了婚禮,搬進賀家之後她才發現,隔壁住著一戶姓賈的鄰居。這位鄰居名喚賈瑁,他的曾祖父與賈演、賈源是親兄弟,他當然也是靠這兩府的施捨過活的。曹豔萍很快跟他的妻子楊氏混熟了,從她那裡聽到了一些與榮國府有關的故事。榮國府裡還是有座大觀園,林黛玉在大觀園裡住著,不過賈楊氏不知道她具體住在哪一處。賈楊氏曾經見過林黛玉一回,她的健康狀況很糟糕,似乎是風一吹就要倒似的虛弱。
  
  賈楊氏倒是沒說林黛玉是沒錢的,畢竟賈敏的陪房都已經跟著回來了,賈家不好造出這個謠言,但她還是說了林黛玉的許多壞話。如果依照她的說法,賈寶玉的種種頑劣不是出於他的本性,而是被林黛玉勾引的。曹豔萍估計這種觀點很可能來自王夫人,也許賈家的族人和奴僕們都是這麼認為的。人們總是喜歡把男人的錯誤推給女人,既然林黛玉喜歡跟賈寶玉糾纏在一起,眾人就會把賈寶玉的錯誤看成她的責任。
  
  曹豔萍沒有為林黛玉辯解,只是故作詫異地問了一句:“林家也是體面的人家,為什麼把女兒丟在賈家不聞不問呢?”賈楊氏滔滔不絕地解釋了一番,說是林家嫌棄林黛玉自幼多病,幾乎要放棄這個女兒,是賈家仁義把她接了回來,還為她爭來了三千兩銀子的嫁妝。曹豔萍故作歎息,說以林家的家世,對於唯一的骨肉來說,三千兩銀子未免太少了。賈楊氏完全贊成這個說法,聲討了一回林家人的薄情。
  
  顯然,如果林黛玉從賈家出嫁,賈敏的嫁妝會被賈家昧下來——他們已經為此做好了輿論準備。林黛玉甚至帶不走林如海給的那三千兩銀子,因為嫁妝裡需要各種物品,賈家肯定會利用採買的機會貪墨一部分。曹豔萍沒有為林黛玉抱不平,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甚至為此違逆了林如海的意願,好也罷歹也罷都是她該受的。她倒是很遺憾沒有從賈楊氏那裡打聽到林黛玉帶來的奴才的消息,想來賈楊氏也不知道。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曹豔萍只能另想別的辦法。正在她冥思苦想的時候,賀老闆提出給兒子們分家。他膝下有三個兒子,這家小餐館不可能養活三戶人家,所以他打算讓二兒子和三兒子自己出去創業。曹豔萍和賀三搬回了她曾經居住的地方,在那一帶租了一間房子,靠做熟食發賣為生。賀三經常推著他的熟食車轉到甯榮兩府後街上去,那裡常有兩府的奴才來光顧他的小攤,他倒是因此結識了幾個人。
  
  生下孩子之後,找不到別的辦法的曹豔萍把打聽消息的任務交給了賀三。賀三先是吃了一驚,隨即想到賈家人不會再發現這個秘密,也就釋然了。想到主顧裡就有一位是從揚州回來的陪房,賀三登時有了主意。再次見到那個主顧的時候,賀三隨口說了一句:“聽您老的口音有點像南方人。”那人告訴賀三,他原本是四姑太太的陪房,跟著姑老爺在揚州住了幾年,姑老爺姑太太過世才回來的。
  
  “府上的姑老爺姑太太難道沒有兒女麼?”主顧似乎不止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他沒有起疑心,只說他家姑娘也在榮國府居住。“府上的姑老爺想必也是官宦人家,講究體面的。便是沒有兒子,族裡難道不照拂姑娘不成?”主顧的回答與賈楊氏的說法並無差別,都是榮國府的標準說法。“難道姑老爺家都沒有打發一個人來服侍姑娘不成?”賀三故作驚愕地問道,瞪著眼睛等著主顧的答案。

       雪雁的故事(七)

  看著賀三臉上的神情,仿佛是聽見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主顧覺得這是一種很正常的表情,每個從他們嘴裡聽見這件事的人都是這種反應。他很熱心地為賀三解惑,說林家只打發了一戶不著調的奴才。那家的女兒是姑娘跟前的丫鬟,從來是個淘氣的,回來的路上自己不小心掉進了江裡,不像那戶人家居然因此訛上了主子。姑娘是個好性的,被他們氣得直哭,還是璉二爺看不下去了,遠遠的將他們打發到莊子上去了。
  
  賀三知道主顧說的便是勞傳保一家,但他沒有再問是哪裡的莊子,問得太多就露餡了。賀三讚歎了賈家主子們的仗義,批判一回林家族人的無情,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主顧轉身回榮國府去了。賀三一回家就將消息告訴了曹豔萍,曹豔萍不知那個主顧說的是否屬實,即使是真的,她也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找人。賈家究竟有幾處莊子,每一處莊子都在哪裡,外人哪有那麼容易打聽出來?
  
  既然勞傳保一家不在京城,曹豔萍只得放棄了尋找。她就像這個世界的普通小本生意人一樣,兢兢業業地經營著自家的小買賣。逢年過節當然還是要往婆家走動,也時常見到賈楊氏。賈楊氏是個嘴碎的人,時常把榮國府的大小事情當作新聞來說,曹豔萍從中聽了一些關於林黛玉的消息。賈楊氏當然不會提到她做了什麼詩,賦了什麼詞,嘮嘮叨叨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曹豔萍聽得出來,這些事情都是她道聼塗説的。
  
  在曹豔萍生下第二個孩子之後,她從賈楊氏那裡先後聽到賈迎春和賈寶玉結婚的消息。賈迎春當然被嫁給了孫紹祖,賈寶玉娶了薛寶釵,賈楊氏沒忘了告訴曹豔萍,賈寶玉的婚事是賈元春的旨意。曹豔萍有些想知道,林黛玉究竟是淚盡而亡還是被賈家嫁出去了,不過她沒有問出來。她知道賈楊氏的脾氣,什麼事情只要她知道了,全世界都會知道,只要有了林黛玉的消息,她就會忍不住要往外說。不過兩個月之後,曹豔萍果然聽到了林黛玉訂婚的消息。
  
  準確地說這不能叫做訂婚,因為做妾的不配用“婚”這個字,哪怕男方是帝王之尊。這件事是賈寶玉促成的,結婚並不妨礙他在姐妹面前溫柔小意,當然更不妨礙他拿著寫著海棠詩社作品的扇子出門,結果被樂善郡王的一個兒子看見了。王子見了詩,哪有不問是誰做的,賈寶玉不但坦誠相告,還把他家的姐姐妹妹們誇讚了一番。王子是個好內的,也知道賈寶玉在品評美女上是有一套的,於是起了納妾之意。
  
  扇子上不止有林黛玉的詩作,還有薛寶釵、賈探春和史湘雲的,不過人家也要考慮女方家裡是否願意把女兒送給別人做妾。樂善郡王府與賈家有些來往,王子知道賈母的為人,直接把目標放在林黛玉的身上。王子不是郡王的長子,不可能繼承郡王的爵位,不過他的母親很得郡王的寵愛,他本人也很得郡王的歡心。得罪了這位王子就是得罪了郡王,賈母當然不會為了林黛玉付出這樣的代價。
  
  不過榮國府對外的宣傳卻是冠冕堂皇的,他們撫育了女婿家的孤女,這個孩子又從小體弱多病,受不了大戶人家當家主母的勞累,他們又捨不得把她嫁到小門小戶的人家受苦,這才把她送到王府去做妾。賈楊氏也是按照這個說法發佈這個消息的,不過她沒說林黛玉將於哪一日被送到王府。即使是對於女方的家裡,把姑娘送給別人做妾也不可能大操大辦,所以賈氏族人也不可能知道得太詳細,連賈楊氏這樣的長舌婦都懶得去打聽明白。
  
  賀三倒是目睹了林黛玉的“出嫁”。那日他正在榮國府的後門賣熟食,忽然見一頂沒有裝飾的小轎子抬了出來,幾輛車在後邊跟著,陪房主顧和幾個男女送了一程。送行的人回來,從賀三的熟食攤邊經過,買了一斤肥腸。賀三順口問起轎子裡的人是誰,主顧告訴他那就是姑老爺的女兒林姑娘,老太太把她嫁到樂善郡王府去了。回家之後賀三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曹豔萍,曹豔萍冷冷地一笑,沒有發表評論。
  
  下一次去拜見公婆的時候,曹豔萍又見到了賈楊氏。賈楊氏當然跟她說起了林黛玉的“婚禮”,她告訴曹豔萍,榮國府的老太太是個再慈愛不過的人,憐惜外孫女從小沒了父母,拿了體己銀子為她添妝。賈楊氏覺得給林黛玉置辦嫁妝花的銀子比賈迎春還多,可見賈母待她很好。曹豔萍不知道賈母拿了多少體己銀子,不過她敢肯定林黛玉帶到樂善郡王府的那點東西的肯定遠遠不夠三千兩銀子。
  
  這倒讓曹豔萍想到了一個新主意,既然賈家扣下了賈敏的陪房,想必也扣下了莊子上的勞傳保一家——如果他們還健在的話。賈家抄家的時候,也許能在官府的財產清單上找到這份奴僕名單。這件事不需要驚動那些老爺們,辦事的差役就能做到。曹豔萍與賀三商量了一回,賀三也覺得賈家人不是善類,如果被抄家的話倒也不奇怪,雖然他不知道賈家什麼時候才會遭到報應,不過還是同意幫曹豔萍想辦法。
  
  這一天很快就到了,賀三很快通過朋友的朋友找見到了這份名單,上邊並沒有勞傳保和勞湯氏的名字。他通過公差審問了賈敏的幾個陪房和當年跟著賈璉去揚州的奴才,問出了勞傳保一家的去向。發現勞雪雁失蹤之後,賈璉怒不可遏,氣急敗壞地打發家奴將勞家人送到江寧的一處田莊上看管。他沒有殺掉勞傳保一家,倒不是他仁慈,而是他覺得那太便宜了這些奴才,他要讓他們受一世的苦難。
  
  榮國府的田莊當然也在被查抄之列,賀三又托了一回人,終於找到了那個田莊的記錄。檔顯示江甯的衙役確實在地牢裡見到了勞傳保一家,賈家的奴僕名單上沒有他們的名字,他們也自稱是姑蘇林家的奴才。江甯官府聯繫蘇州方面核實了這個情況,便叫林如海的嗣子把這戶奴僕帶回了蘇州。得知勞傳保一家已經脫險,曹豔萍也就放了心,她不會去蘇州探望他們,因為她不想再做奴才,不管是賈家的還是林家的。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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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的故事

  宋少江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爛泥坑裡,渾身疼痛。他想站起來,掙扎了半天卻只抬起了一隻手。他毫不意外地發現這不是自己的手,手臂上那截袖子是一件他不曾見過的衣裳的一部分。被替代的人顯然是被人打死的,因為這個爛泥坑不可能摔出人命來。宋少江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如果他呼救的話,也許能喊來一個過路人,但是如果人家問他家住哪裡發生了什麼事,他該怎麼回答呢?
  
  有人從大路上找過來了,領頭的是個漂亮小夥子,打扮得挺不錯,就是怎麼看都不像個正經人。小夥子帶來的幾個人把宋少江從爛泥坑裡扶了出來,笑道:“薛大叔天天調情,今兒調到葦子坑裡來了。必定是龍王爺也愛上你風流,要你招駙馬去,你就碰到龍犄角上了。”說話間有人牽來一匹馬,宋少江哪裡爬得上去?小夥子只得打發人去雇了一頂小轎子,轎夫看著宋少江一身爛泥,便要轉身回去。小夥子好說歹說,又多許了銀子,總算宋少江坐進了轎子。
  
  轎子沿著路走了二裡多地,進了城門。宋少江掀開轎簾,想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走了一程之後,發現路邊出現了一座很氣派的府邸,匾額上大書“敕造甯國府”五個大字。宋少江正在想甯國府旁邊是否有一座“敕造榮國府”,轎子已經被抬進了甯國府邊的一條死胡同。死胡同的盡頭有一個角門,小夥子跟門上人說了兩句,幾個轎夫直接把轎子抬進了角門裡的一個大院子。
  
  又有一群人上來將宋少江扶進了屋子,不待宋少江說話,便有人上來為他換了衣裳,又張羅著請醫服藥。宋少江看見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眉心有一點朱砂痣。這讓宋少江猜到了不幸被打死的人的身份,也猜到了兇手的名字。為了證實他的猜想,宋少江試探性地叫了一聲“香菱”,那個女人果然答應了。宋少江覺得他的運氣還不錯,雖然薛家已經不是鼎盛階段,到底還是一戶富裕人家。雖然他不是經營管理專業的出身,也不會比薛蟠更差了罷?
  
  正在躊躇滿志的時候,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姑娘走了進來,宋少江知道她們是薛姨媽和薛寶釵。既然成了薛蟠,就得管薛姨媽叫媽,但宋少江一時有些開不了口。好在沒等他開口,薛姨媽已經“兒”一聲“肉”一聲地哭了起來。宋少江和薛寶釵忙著解勸,倒是某種程度上緩解了這份尷尬。得知薛蟠被柳湘蓮打了,薛姨媽只說要告官,被薛寶釵勸住了。薛家有丫鬟小廝伺候,但薛姨媽還是不放心,親歷親為,唯恐唯一的兒子再出了什麼差錯。
  
  在床上躺了幾天之後,宋少江的傷漸漸地痊癒了。他開始在薛家門下的商鋪間奔走,逐漸熟悉商鋪的經營。薛姨媽對此感到欣慰,她覺得她的兒子吃了一回虧,總算開始長記性了。薛寶釵在大觀園裡住著,聽見她母親說起哥哥的變化,雖然感到驚奇,也沒有想到發生了靈異事件。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宋少江覺得自己這個半路出家的商人還能支撐得住,雖然沒有立即扭虧為盈,虧損的幅度也並未呈現上升趨勢。
  
  宋少江很想努力經營,把產業打理得蒸蒸日上,但是賈家的人時常為些鬥雞走馬的宴會來找他。畢竟是親戚嘛,雖然不喜歡這些人,還得笑臉應酬。對於一個商人來說,應酬是不可避免的,但這些應酬對他的經營毫無益處,所以宋少江想推掉。他想到了遷居,薛家的宅子在城東,商鋪的總部也多設在那裡,經營管理也更方便。宋少江跟薛姨媽商量這個問題,薛姨媽再次拒絕了。
  
  薛姨媽當然不是捨不得他的姐姐,是為了自己的女兒著想。薛寶釵是個漂亮的姑娘,但是商家出身還是難免被人看低,除了榮國府的賈寶玉之外,沒有哪位豪門公子會選這樣的婚事。倒也不是沒有家世略差的人可供選擇,但誰知道這些人日後有沒有發達的一天?如果女婿一世不得志,難道讓薛寶釵跟著受一世的苦不成?便是女婿真的發達了,誰知道會不會嫌棄人老珠黃的薛寶釵的出身?與其選擇一個充滿未知數的前景,不如抓住眼前的賈寶玉。
  
  如果不是知道賈家會敗落,宋少江甚至也會贊同薛姨媽的選擇,但是現在他必須說服薛姨媽放棄這個觀點。宋少江當然不能說賈家會被抄家,他只是為薛姨媽分析了賈母去世之後賈家的形勢。賈赦兄弟必然分家,榮國府當然得屬於繼承了爵位的賈赦而不是受賈母寵愛的賈政。賈寶玉雖然受王夫人的寵愛,但賈政更喜歡長子長孫賈蘭,賈政名下的財產必是賈蘭占了多數,賈寶玉不過比賈環多一些罷了。
  
  薛姨媽有些不相信,她覺得賈政和賈寶玉有娘娘撐腰,誰敢欺負了他們去?宋少江不以為然,莫說是一個妃子,即便是皇后、皇太后,也奈何不得整套的封建禮教。他舉出了趙姨娘的例子,榮國府裡誰承認趙國基是舅老爺?賈政肯不肯為了趙國基壞了府裡的規矩?賈政當然是不會這麼做的,難道皇帝就會為了賈政和賈寶玉否認長子繼承的制度麼?那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這些話薛姨媽倒是聽進去了,但她還是覺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賈寶玉即使只分到小部分財產,也足夠薛寶釵享用一生。宋少江接著分析了賈寶玉這個人,這是個以貌取人的淺薄之徒,現在薛寶釵正年輕貌美,他待薛寶釵很親熱,但是二十年之後呢?他又是個不善經營的,家業分到手裡,不是坐吃山空,便是薛寶釵為他辛苦操勞。難道讓薛寶釵為他生兒育女之餘再辛辛苦苦地給他賺錢養活漂亮小老婆不成?那對薛寶釵也太不公平了。

        薛蟠的故事(二)

  薛姨媽不願意相信宋少江的話,但是理智告訴她,那都是真的。她一直以外甥女作了娘娘為榮,卻回避了賈元春只是皇帝的妾的事實。她經常在王夫人的房裡見到趙姨娘,做著打簾子、倒茶水之類的活計,仿佛是一個略有體面的丫鬟。賈家人、薛家人和王家人從來不曾想過,賈元春在皇后娘娘面前是不是也這樣做的?趙姨娘始終致力於提攜趙家人,但是效果很有限,沒有人會為了她壞了賈府的規矩,那麼皇帝能為了賈元春壞了王法麼?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只是薛姨媽不敢面對。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住在姐姐的家裡,宋少江卻告訴她這裡將是賈赦的家。薛姨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可她又無法否認宋少江的分析。困惑的薛姨媽進了大觀園,她想聽聽薛寶釵對這個問題的意見。聽了薛姨媽的轉述,薛寶釵感到很驚訝,在她的印象裡哥哥從來沒有這樣的見識。她一時也不能決斷,特意回家來找宋少江面談。
  
  宋少江告訴薛寶釵,他這段時間結識了些正經生意人,從他們那裡聽到了有關賈家的許多傳聞。賈寶玉摟著丫鬟吃胭脂的事情傳得盡人皆知,甚至有人說他連自己的姐妹都不放過。宋少江自稱是擔心這會帶累了薛寶釵的名聲,所以才想要搬回自己的家。薛寶釵看上去有些著急,雖然她做的事情並不完全合乎禮法,卻不能不看重自己的名聲。宋少江安慰了她一回,說還沒有人提到薛家姑娘,但他隨即又告訴薛寶釵,等到別人提到了也就晚了。
  
  薛寶釵仍舊有些猶豫,她有些舍不下賈寶玉。她對這個人並不是很滿意,但賈寶玉對女孩子的小意溫柔很讓她心動。薛寶釵聽說過一些後宅裡的事情,知道很少有女人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退而求其次,能得到一個對自己很好的也算是幸運了。賈寶玉又是個聰明人,如果能把她調理成自己喜歡的那種類型,這是一門不錯的婚事。薛寶釵想到的解決辦法是設法把這個問題彙報到王夫人那裡,她肯定不會坐視賈寶玉壞了名聲。
  
  宋少江當然只聽見薛寶釵說要告訴王夫人,不知道她對終身大事的一番考量。他並不贊成這樣的想法,賈政是賈寶玉的親爹,從來沒有放鬆對賈寶玉的管教,幾時收到了效果?賈政的教育方式確實有問題,但他和賈母、王夫人的分歧並不在於如何教育賈寶玉,而是這兩個女人從根本上否認了賈政教育賈寶玉的必要性。薛寶釵不過是一個外人,又是晚輩,賈母和王夫人哪裡會相信她?
  
  薛寶釵對宋少江的擔心不以為然,她才不會跑到王夫人面前說“你兒子的名聲已經壞了”,她根本不會親自出面,而是打發適當的人在適當的時間以適當的方式提出這個問題。看出薛寶釵沒有聽從自己的意見,宋少江有些無奈,他知道薛姨媽肯定更信任薛寶釵,如果她不贊成,薛姨媽不會同意搬出去。宋少江問薛寶釵,在她看來王夫人什麼時候能採取措施解決這個問題,他不可能無限制地等下去。
  
  這個問題難住了薛寶釵,她也拿不出一個確切的時間表。她想著“浪子回頭金不換”,只要賈寶玉日後有了出息,就不會再有人計較他少年時的風流往事,絕不是說她不在意自己落一個先奸後娶的名聲。薛寶釵不知道留言的傳播速度,不敢輕易地定下這個時間。最終宋少江將這個時間定為一年,如果一年內賈寶玉的情況沒有改觀,薛家人一定要搬回自己的家。薛寶釵同意了這個期限,最終薛姨媽也同意了。
  
  這裡才把這件事情說定,就有人來報說薛蝌和薛寶琴來了。宋少江跟著薛姨媽、薛寶釵一起到賈母上房走了一回,還看見了邢岫煙、李紋、李綺眾人。幾個姑娘都長得挺漂亮,薛姨媽又想到了兒子的終身大事。李家姑娘出身書香人家,父親生前有舉人功名,只怕不願意做商家的媳婦;邢家不過是尋常富戶,又有些敗落了,應該不會再挑剔他們家的門第。不過薛姨媽沒有直接央人說媒,而是先與宋少江商量了這個問題。
  
  宋少江堅決反對這樁婚事,他認為婚姻結兩姓之好,那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情,而是兩家人的事情。邢岫煙雖然是個好姑娘,但她的父母都是酒糟之人,結了這樣的一門親戚,就是多了一個累贅。薛姨媽也看不上邢大舅夫妻的為人,既然兒子不同意也就罷了。宋少江卻趁勢提出了香菱的問題,他說他現在才明白未娶妻先納妾是不妥當的,打算給香菱另外安排一個出路。
  
  薛姨媽有些不高興,當初是薛蟠死纏硬磨地要香菱,她才擺酒請客地費事,把香菱給他做了妾,如今才不過三兩年,便看得跟馬棚風一般了。宋少江再三保證娶妻之前決不再提納妾,想到香菱是個不能生育的,又妨礙了兒子的婚事,薛姨媽還是同意把她送走。但是香菱自己並不願意,如果她再被賣一家的話,很難找到這樣的富貴人家,況且她又失了身,也不會有好人家願意要她。
  
  香菱痛哭哀求,但宋少江不為所動,他不喜歡這個美麗的廢物。如果她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宋少江可以把她扶正,他並不介意別人因此笑話他,但香菱沒有做主母的能力。她是經受過巨大苦難的人,按理說應該很成熟才是,可她對世故人情的認識卻停留在一個白癡的水準。她倒是會作詩,可那有什麼用呢?宋少江不認為會作詩的人就比不會作詩的人高貴,更不認為不會作詩的人就該遷就會作詩的人,他不願意因為香菱的存在讓未來的妻子不快。
  
  宋少江最終給了香菱一封休書,還送給她一個小田莊和五百兩銀子,她使喚的小丫鬟臻兒也給了她。一輛車把香菱送出了城,她日後過什麼樣的日子就與宋少江無關了。薛姨媽對此有些微詞,她覺得給香菱的錢財太多了,像她這樣的奴才,只要把賣身契還給她就是主子的恩典了。不過薛姨媽只是略微嘮叨了幾句,反正這樣的慷慨只有這麼一回,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她現在更關心的是給兒子娶個好媳婦,很快就把香菱忘掉了。

        薛蟠的故事(三)

  香菱走的時候已經是臘月間了,這段日子一向是鋪子裡最忙的時候。宋少江每日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薛姨媽一向是疼兒子的,生怕宋少江累壞了,很想讓薛蝌幫他一把。宋少江不同意,他覺得薛蝌兄妹有些可疑,不敢讓他們插手自家的買賣。薛姨媽倒不這麼認為,她覺得官宦人家因為職務調動跟親戚失去聯繫也是有的,戲裡也唱過這樣的烈女的故事。在她看來夥計都是外姓人,反倒不如薛蝌可靠些。
  
  宋少江覺得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如果薛蝌只是跟梅家失去了聯繫,完全可以先委託他打聽梅翰林是否還在京師任職,然後直接帶著薛寶琴找到梅翰林任上。當然這也可能是他考慮不周,但是他到了京城得知了確切消息之後為什麼不帶著薛寶琴離開呢?如果梅翰林十年不調回京城,難道他們要在這裡等十年不成?薛寶琴是個“十停天下走了五六停”的人,連真真國都去過,山道路遠對於她還是問題麼?
  
  按理說薛蝌進京之後應該先找薛姨媽和薛蟠,由他們引著去見賈母和王夫人,可他們卻直接找到賈母那裡。跟他們一起進京的那幾家人,李嬸娘應該先去李守中的家裡,邢大舅應該去找邢夫人,王仁更應該回他自己家去,怎麼會一起跑到賈母這裡來?宋少江覺得這事情透著古怪,他不想知道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麼,只要這些人不算計到自己頭上就行。王、李、邢三家謀算他的家產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薛蝌卻很有這種可能。
  
  反正具體事務安排由宋少江來決定,所以他沒有把他的想法告訴薛姨媽,而是打發人到吏部和翰林院打聽了梅翰林的消息。梅翰林正在徽州擔任知府。比起長安都中,徽州顯然更靠近江甯,宋少江不相信梅翰林夫妻會完全不在意兒子的婚事,不打發人到江甯打聽薛家的消息。不過宋少江不打算說破,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他會為薛蝌兄妹餞行,送上一份添妝的厚禮,打發他們去徽州。至於他們是真的去了徽州,還是置辦了房子在京城或者別處悄悄地住下來,那就跟他沒關係了。
  
  薛蝌倒是願意幫忙,宋少江很和藹地表示,這點生意他完全能支持得住,建議薛蝌在京多走動走動,看看薛寶琴的嫁妝還有什麼要補充的,一定要把妹子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宋少江告訴薛蝌,眼下天寒地凍不宜出行,過了年他打發人送薛寶琴到梅家任上完婚。薛蝌的臉色有些不好,但還是滿面笑容地說不敢勞動哥哥,他自己就能完成這個任務。從那以後薛蝌倒是再也沒有提及幫忙的話,每日也早出晚歸的,不知在做些什麼。
  
  大觀園享樂的人們沒有察覺到異常,他們正在忙著“爭簾即景詩”、“雅制春燈謎”。即使少了一個香菱,詩社仍舊是人丁興旺。宋少江對他們的事情並不關心,不管天上的風箏飛得多高,人的日子總得腳踏實地地過。但是薛姨媽有些不淡定了,賈母已經明明白白地表示她喜歡薛寶琴,這被薛姨媽理解成她沒有看中薛寶釵。想到宋少江對賈寶玉的評價,薛姨媽對這樁金玉良緣也不抱期望了。
  
  薛姨媽很疼賈寶玉,那是因為他是自己姐姐的兒子,但再疼他也不會把他放在薛寶釵的前頭。既然賈家不願意娶薛寶釵,薛家的姑娘也不是嫁不出去,被傷了自尊心的薛姨媽覺得宋少江的分析也有道理,她想搬回自己家去了。過了一個人丁興旺的新年之後,薛姨媽主動提出打掃自家的宅院。宋少江沒想到她會這麼快轉變了態度,如果薛蟠沒死的話,薛姨媽應該是搬進大觀園去陪林黛玉了。
  
  宋少江趕緊執行了這個命令,不過他還是擔心薛姨媽受了王夫人的鼓動改變主意,他想到了一個必須搬走的理由。宋少江打算結婚,他看中的是一個普姓商戶人家的女兒,更確切地說是看中了這戶人家。這樣的聯姻在商界很正常,那個姑娘模樣不太出色,好在精明能幹,能幫他支撐起這個家。不過向女方父親提出求婚之前他得先解決自家的問題,首先就是薛蝌和薛寶琴兩兄妹。
  
  賈元春今年元宵節沒回娘家省親,賈璉說這是宮裡有一位要緊的老太妃病重的緣故。宋少江記得賈璉就是在一位太妃的喪期裡偷娶了尤二姐,他懷疑那就是正病著的那位太妃。那位太妃死後官宦人家一年內不可辦婚事,宋少江不能讓那對兄妹以這個由頭賴在他的家裡。薛蝌兄妹還有個犯痰症的母親,若是一年不能結婚,他們就該回家照料自己的母親,在別人家裡一住幾年算怎麼回事呢?
  
  宋少江覺得薛蝌兄妹都不是正經人家的作派,他不想把這兩尊大神請到自己家裡去。如果把他們留在賈家這邊,他又不能不擔心他們做出什麼壞名聲的事兒來,連累了他和薛寶釵也跟著丟臉。宋少江迅速置辦了些可以用作嫁妝的物品,到了二月末便正八經地提出為薛蝌兄妹餞行。薛姨媽和薛寶釵當然支持,薛蝌和薛寶琴面有難色,但也沒能提出反對意見,畢竟他們這幾個月裡一直是這麼跟人說的。
  
  薛蝌兄妹離開京城的第二天,宋少江托人向普家提親,得到了普老爺的允准。才辦完訂婚的各項儀式,就傳來恭恪皇貴太妃薨逝的消息。庶民人家也得三個月不能婚嫁。不過這並不妨礙薛家搬出榮國府,常言道“借死不借生”,不早點辦出去,難道賴到薛家兒子生在賈家不成?薛姨媽去向賈母和王夫人告辭,賈母象徵性地挽留了幾句,倒是王夫人看上去很捨不得。賈寶玉在大觀園裡鬧騰了一場,雖然不如聽見林黛玉即將離去的假消息那般驚天動地,也足夠駭人聽聞了。
  
  大觀園裡亂作一團,賈母和王夫人忙著安慰賈寶玉,林黛玉不住地抹眼淚,各色人等絡繹不絕地前往怡紅院探望。薛寶釵不再猶豫,如果繼續住下去的話,只怕就會有人編排出賈寶玉和薛寶釵不得不說的故事了。在賈家上下為賈寶玉焦急的時候,宋少江帶著薛姨媽和薛寶釵離開了。薛家舊宅離榮國府很遠,全家又為薛蟠娶親忙碌,當然顧不上關心賈寶玉。賈母對此很是不滿,連王夫人的心裡都有了抱怨。

       薛蟠的故事(四)

  三個月很快過去了,沒有官爵的薛家和普家辦了婚事。榮國府打發人來送了一份賀禮,但是主子們沒有親自光臨。他們的理由是非常正當的,有官爵的人家因為太妃的去世一年內不得筵宴,當然不能來薛家赴宴。宋少江覺得賈家人似乎在炫耀,他們有官職而薛家沒有,但他沒仔細分辨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結婚是一件操心費力的事情,他現在正忙著,那有工夫操心那些不相干的人在想什麼?
  
  普氏過門之後,薛寶釵的婚事就成了薛姨媽最關心的一件大事。她想找個比賈家更富貴的人家,狠狠地在賈母的臉上扇一記耳光,但這樣的人家怎麼可能相中薛家呢?薛姨媽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看著如花似玉的女兒,心裡埋怨王夫人:既然你做不了這個主,當初就不該許下這個願,耽誤了我家孩子的婚事。抱怨之余薛姨媽時常帶著薛寶釵到各商業夥伴的家裡走動,薛寶釵在這些女眷中間得到了很高的評價。
  
  很快就有人上門求婚了,這是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薛姨媽見過那個姓阮的小夥子,她對這樁婚事還算滿意。薛寶釵自己也同意這門婚事,她確實有青雲之志,卻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知道沒有別的豪門公府會相中自己,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現實。這當然也算是一樁商業聯姻,薛、普、阮三家從此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一個商業聯盟就此結成。薛姨媽打發人到各處報喜,其中當然包括榮國府。
  
  王夫人對此憤怒不已,她的寶玉還沒有定親,薛寶釵居然出嫁了,她認為這是薛姨媽背信棄義。不過她和薛姨媽私下的協議從來不曾擺到桌面上,她只能當作這件事情從來不存在,作出一副為薛寶釵高興的樣子送來了賀禮。薛寶釵的婚禮很快舉行了,賈家人仍舊沒有來參加,他們還得為太妃娘娘守孝,不過王仁倒是來了——他當然是以薛姨媽和王子騰的侄兒的身份來參加婚禮的。
  
  王熙鳳很高興薛寶釵不再競爭寶二奶奶這個寶座,但她不能不照顧王夫人的情緒,因此賈家和薛家的關係便有些冷淡。宋少江和普氏對此並不在意,薛姨媽卻不免有些傷心。薛寶釵一向安分隨時,既然嫁到了阮家,便把賈寶玉的溫柔盡數忘了,一心一意地過起自己的小日子來,並不在乎賈家人的想法。不過兩家到底沒有撕破臉,年節生辰的禮數還是盡到了,所以薛家也被邀請參與賈家的重大慶典。
  
  薛姨媽帶著普氏出席了賈母八旬壽筵,當然她們沒有跟南安太妃、北靜王妃這樣的貴婦們坐在一處。看見賈家的那份排場,薛姨媽還是有些眼熱,但是她也知道她的兒子不可能給她掙來這份尊貴。薛姨媽把這份心思放在孫子身上,如果她的孫子將來官高爵顯,按制度可以封贈三代,她仍舊可以得到誥命的殊榮。即使那時她已經不在人世,九泉之下也是高興的。帶著望孫成龍的心,薛姨媽眼巴巴地盼著抱孫子。
  
  普氏第二胎生了個兒子,薛姨媽雄心勃勃地打算培養這個孫子出人頭地。宋少江不信任薛姨媽教導孩子的能力,所以兩個孩子都沒有交給她,說是怕薛姨媽勞累了。薛姨媽對此很是不滿,但是她拗不過宋少江,只能無奈地同意了。宋少江的兒子才辦完滿月酒,榮國府就送來了賈寶玉結婚的消息,新娘是史湘雲。聽到這個消息,宋少江想到的是賈家快敗落了,他該如何防著賈家借著親戚關係敲詐到他這裡來。
  
  薛蟠原本是個不知收斂的,當街打死了馮淵,不但不知瞞著人,還向賈家人炫耀自己有本事。賈家富貴的時候,賈珍、賈璉、賈蓉眾人只是在背後叫他一聲薛大傻子,不會利用這件事來敲詐,一旦他們自己窮了,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借著辦貨的名義,宋少江帶著幾個心腹奴僕悄悄回到江寧,打點了衙門裡辦事的公人,有關馮淵一案的記錄被換了一份。這份檔顯示馮淵原是有病的,薛蟠只是誤傷,在當時的知府賈雨村的調停下,雙方已經達成了和解。
  
  這件事是瞞著薛姨媽和薛寶釵做的,倒不是宋少江不想跟他們商量,而是無法跟他們解釋這種做法的必要性。薛姨媽只知道自己的外甥就要結婚了,親自帶著禮物到榮國府祝賀,見到了王夫人。王夫人對這樁婚事也不太滿意,不過有林黛玉在那裡,她還是能接受這樣的結果。畢竟史湘雲的健康狀況良好,不用擔心她不能生養。薛姨媽與她聊了一番,仿佛她們仍舊是一對感情深厚的姐妹一樣。
  
  兩人又說了一番家務人情,王夫人說她正為林黛玉和賈探春的婚事著急,那神情仿佛像一個慈祥的長輩一樣。薛姨媽附和了一回,答應為王夫人留意合適人選。回到家之後,薛姨媽將這件事情說與宋少江。宋少江吃了一驚,薛家來往的多是商賈人家,商家主婦哪是這種千金小姐能做的?比如普氏和薛寶釵,她們都與一些大主顧家的女眷保持著良好的私交,這些人不是豪門大戶的奶奶、太太,而是大戶人家管採買的女僕。莫說林黛玉,便是精明的賈探春,她肯放下高貴的身段與一群奴才握手言歡麼?
  
  宋少江很擔心,上了年紀的的女人好像都對這些說媒拉纖的事情很感興趣,他怕薛姨媽真的兌現了她對王夫人的承諾。別看這些千金小姐看不起商人,覺得商人市儈滿身銅臭氣,其實商人家裡還看不上她們呢。如果薛姨媽真的說了這個媒,事情將會很難收場。看著宋少江滿臉的不贊成,薛姨媽解釋說她只是答應幫忙,並沒有進一步的承諾。宋少江松了一口氣,他告訴薛姨媽,如果她看好了哪一家的小夥子,到榮國府說媒之前一定要先跟他通個氣。

       薛蟠的故事(五)

  林黛玉很快就不需要薛姨媽為她留意婚事了,在賈寶玉結婚不足兩個月之後,林黛玉去世了。因為薛姨媽和薛寶釵都與她熟識,所以賈家打發人到薛家和阮家報了喪。薛寶釵跟薛姨媽一起到賈府弔唁,這是她自從搬出賈家之後第一次登榮國府的門。她們在靈堂裡見到了痛哭失聲的賈寶玉,這讓她們都很反感。薛寶釵覺得賈寶玉這麼做太對不住史湘雲了,薛姨媽想到的是幸虧薛寶釵沒有嫁給他,否則這樣被當眾打臉的就是自己的女兒了。
  
  宋少江當然沒有去弔唁林黛玉,他知道的情況都是從薛姨媽和薛寶釵那裡聽說的。賈母和王夫人告訴她們,林黛玉是病死的,她們相信了這個說法。在賈家住了幾年,她們都知道林黛玉從會吃飲食的時候就開始吃藥。一個久病的人終於病逝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林黛玉死了大約兩個月,榮國府宣佈了賈探春的婚事,她將被嫁給喪妻的北靜郡王。也許是北靜王先後死了三位正室又有斷袖之癖的緣故,賈探春這個五品官的庶女才能坐上王妃的寶座。
  
  從禮法上說,賈探春是王夫人的女兒,就是薛姨媽的外甥女薛寶釵的表妹,當然她本人也是這麼認為的。薛家人住在賈家的時候,賈探春對薛寶釵這個姨表姐比林黛玉這個姑表姐親熱許多。不管薛家人怎麼看這個問題,總不能明著表態說不領王妃的情,所以薛姨媽和薛寶釵還是帶著厚禮前去賀喜。賈家把賈探春的婚禮辦得很隆重,甚至超過了賈寶玉,即便賈母和王夫人不甚喜歡她,也得給北靜王一個面子。
  
  宮裡的賈元春也送來了賀禮,她很高興自己有了一位王妃妹妹,即使這個妹妹是庶出。現在她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皇帝很寵愛她,欽點了她伴駕南巡,如果再有一個兒子,生活就更美好了。王夫人沒忘了把這個消息告訴薛姨媽,她始終記得薛姨媽背棄了她們的約定,總要提醒薛姨媽,她錯過了多好的一個女婿。薛姨媽眼看賈家日漸興旺,確實有點後悔,不過她的這點懊悔只持續了兩個月。
  
  聖駕駐蹕揚州的時候,一個叫勞雪雁的姑娘攔駕喊冤,揭發自己的父母和主子被害的情形。這個勞雪雁就是林黛玉生前的丫鬟雪雁,她告訴皇帝,賈家霸佔了林家的家產,將包括自己父母在內的林家奴僕全部滅口,連林黛玉也被他們殺害了。皇帝命令隨行的刑部侍郎調查這個案子,不想調查過程中發生了兩件意外,一件是賈元春身邊的太監試圖賄賂侍郎大人,一件是賈元春身邊的太監試圖殺害原告勞雪雁。
  
  被抓獲的太監供稱他們是受了賈元春的指示犯下這些罪行的,調查也沒有發現其他妃嬪參與的跡象。同行的太上皇和太上皇後都很憤怒,刑部的公務也是朝廷政事的一部分,不是後宮妃嬪可以干涉的。賈元春被廢為庶人並賜死,她因此失去了葬入皇陵的資格,被幾個太監草草地掩埋在江邊的一塊荒地上。揚州就是這樁案子的案發地,刑部侍郎在這裡調查了一番,確實找到了很多證據,證明勞雪雁所言屬實。
  
  賈家人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刑部官員已經趕到蘇州,從林家祖墳裡挖出了林黛玉的屍首,驗屍的結果證明林黛玉確實是被毒死的。林家族人對此感到憤怒,他們提出檢驗林如海屍體的要求。從善如流的官員們真的挖了林如海的墳,結果發現林如海死於慢性中毒。聖駕還沒有回鑾,揚州、蘇州兩地的調查已經結束了。一道旨意隨即從行宮發出,將榮國府的家產全部查抄,人員全部投進監獄。
  
  惶惶不可終日的賈家人還沒有想出妥當的應對辦法,抄家的旨意就到了。京師裡消息略微靈通的人家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薛家當然也知道了。薛姨媽很著急,她雖然對王夫人有些怨恨,這會子還是不免為姐姐的安全擔心,也擔心薛家會失去一個大靠山。薛姨媽很想拿出錢來為賈家打點一下,至少得救出王夫人、賈寶玉和賈蘭。史家、王家、北靜王府和暫時沒有進監獄的賈珍也在積極奔走,試圖為榮國府減輕罪行。
  
  宋少江陪著薛姨媽到監獄裡探望了一回,賄賂了獄卒,給賈政一家提高了生活待遇。但宋少江不肯為賈家賄賂官府,也不許薛寶釵動用阮家的力量做這些事情。他告訴她們,雪雁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如果沒有人暗中相助,她不可能出現在皇帝面前。賈元春干政的罪名可能是不真實的,但是以他們的實力永遠無法查出宮闈鬥爭的真相。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能做到這些的人不是他們能扳倒的。
  
  薛寶釵贊成宋少江的分析,她表示不會讓阮家參與這件事情。薛姨媽哭得很傷心,但也沒有再堅持。她願意花錢救姐姐救外甥救外甥孫子,卻捨不得為此付出兒女的身家性命。薛寶釵隨即想到了另一個問題,薛蟠身上是有一場人命官司的,賈家敗落之後是否會有人把它翻出來?聽到這話,薛姨媽顧不得再為姐姐擔心,她開始擔心兒子的性命了。宋少江把自己的安排告訴了她們,但薛姨媽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她整日惴惴不安,生怕公差找上門來。
  
  公差沒有找到薛家來,而是找到了甯國府。榮國府牆倒眾人推,許多罪行被揭露出來,也牽出了甯國府。皇帝聽說賈家人犯了這麼大的罪行還敢上竄下跳,免不了勃然大怒,連想幫他們脫罪的幾家人都有了不是。聖駕終於回京了,賈家的案子也塵埃落定。賈家的很多主子奴才被斬首,剩下的主子被流放,奴才被發賣。這是一個多數人認同株連法則的世界,雖然李紈、賈蘭、賈惜春這些人沒有構成犯罪,還是難免流放的結局。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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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的故事(六)

  史家和北靜王都被革去了爵位,北靜王全家也被流放到南海的荒島。沒有一個試圖為賈家開脫的人能得到倖免,包括以方正聞名的李守中。李大人試圖救出自己的女兒和外孫,找出了李紈是節婦的理由,結果被駁回。禮部的官員認為,李紈跟小叔子住在一個院子裡,全不避瓜田李下之嫌疑,朝廷不該承認這樣的節婦。皇帝同意了這個觀點,嚴厲地斥責李守中家教不嚴,連他全家也被流放邊關。
  
  薛姨媽對此憤憤不平,她不敢罵皇帝昏庸,只罵禮部的官員欺君罔上。薛寶釵也說,李紈是個守禮的人,決不會做半點苟且之事。宋少江知道她們說的是真的,李紈是清白的。但她再清白也是賈家人,不能不受賈家的連累。當初是賈家人製造冤案讓別人受苦,現在是別人製造冤案讓賈家人遭罪,朝廷的官場從來就不清明,也不可能因為賈家的倒臺而變得清明。宋少江無力改變朝廷的判決,只能給最無辜的賈蘭送去價值三千兩的銀票和二百兩銀子。
  
  賈蘭很是意外,在他的印象裡薛大叔是跟寶二叔最好的,他完全沒有想到薛大叔會在他落難時幫他一把。李紈是個勤儉的人,但她的積蓄已經在抄家的時候被收走了,這些銀子是賈蘭的全部家當,是他日後東山再起的希望。賈蘭小心翼翼地把銀票和銀子揣在身上,給宋少江磕了三個頭,轉身回了監獄。次日一早賈蘭隨著母親登上了流放的路,宋少江沒有去送他們,他得陪著薛姨媽去法場。
  
  王夫人將在這日被斬首,與她一同被斬首的還有賈母、賈赦夫妻、賈政、賈珍、賈璉、王熙鳳、賈蓉和幾十個奴才,他們被處死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林家的案子。賈母眾人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再也顧不得什麼母子、兄弟、夫妻的情份,每個人都竭盡全力地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在這個狗咬狗一嘴毛的過程中,他們又“主動揭發”了很多犯罪事實,結果沒有一個人達到自己的目的。
  
  薛蟠殺人的案子也被他們揭了出來,刑部還為此調閱了江寧府的案卷。偽造的那份案卷表面上沒有什麼問題,判案的法官賈雨村還在京任職,所以宋少江僥倖地逃脫了。不過他為了這件事情重謝了賈雨村一番,那是薛家幾十年來送出的最厚的一份禮。這件事情不是王夫人和王熙鳳說出來的,所以薛姨媽還是來到法場送別這兩位親人,親手喂了她們最後一頓酒飯。至於賈母、邢夫人,薛姨媽只當她們已經不存在了。
  
  賈家還有些倖免于難的族人,但是他們並沒有出現。薛姨媽為王夫人、王熙鳳和她們的丈夫收了屍,至於賈母眾人,那就純粹是賈家人的事情了。宋少江將棺木存放在廟裡,準備日後送回江寧。赫赫揚揚的賈家從此再也不存在了,王家沒了王子騰,也已經敗落,薛家的直接靠山倒了。薛家的生意不可能不受影響,但也不是不能支持,有普家、阮家兩門親戚在,薛家還是能與一些達官顯貴拉上關係,還有生存發展的空間。
  
  薛姨媽很快病倒了,法場上屍橫滿地的場面讓她受了刺激,她總是擔心自己的兒子也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雖然這一次平安地度過了,但是下一次呢?天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有人把這樁案子翻出來。無論宋少江和薛寶釵如何勸慰,薛姨媽都不能放下心來,她的健康狀況迅速惡化,終於在一年後離開了人世。宋少江帶著五具棺槨去了江寧,首先將薛姨媽與她的丈夫合葬。賈家拒絕將被斬首的族人葬入祖墳,無奈的宋少江只能另買一塊地安葬了另外四個人。
  
  宋少江又回到了京師,繼續經營他的買賣。他並不是商業奇才,好在普氏是個能幹的女人,有她的幫助,宋少江到底保住了薛家原有的產業。普氏也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前科,曾經打死了一條無辜的人命。她也為此擔心不已,因為這個丈夫待他始終很好。美麗的薛寶釵的丈夫都納了妾,相貌平平的她的丈夫只有她一個,普氏對此很滿意,她不願意失去自己的丈夫。
  
  好在這樣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馮家人跟馮淵關係疏遠,沒有那麼迫切的為他伸冤的願望,而賈家人已經無力借此敲詐了。倖免于難的賈家族人成了社會底層的販夫走卒,整日為生計奔波勞碌,即使知道有這樣一樁冤案,他們也沒有精力去尋找冤案的證據。宋少江平平安安地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幾年,他的孩子們已經漸漸長大,開始跟著父母熟悉商業經營。宋少江不反對兒子們讀書應科舉,但是也不要求他們必須這麼做。
  
  薛寶釵在這個問題上有不同的觀點,她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青雲之志。既然這個願望不能在丈夫這裡實現,她把目標放在了兒子身上,日夜督促孩子們學習。不論是四書五經還是商場應酬,她一樣都不肯放鬆。宋少江覺得薛寶釵的孩子太辛苦了,但是她已經說服了孩子的祖父母和父親,他這個舅舅也不好再說什麼。就在薛寶釵的長子中了秀才那年,皇帝駕崩了。新君登基照例大赦天下,被流放的賈家人也得到了赦免。
  
  只有賈蘭和李紈在兩年後回到了京城,此時的賈蘭已經中了舉人,他是來應會試的。賈蘭最終考中了進士,但是李紈卻在得知喜訊之後病逝了,沒能享到誥命夫人的福。守了三年的孝之後,賈蘭終於做了官,從此一路官運亨通。甯榮街一帶住著的賈家族人聞訊又去攀附,但賈蘭與這些人早已出了五服,根本不予理會。不過他始終記得宋少江贈銀的這份恩情,承認這門親戚,薛家從此又有了一座靠山。

        賈母的故事(二)

  賈瑞的病被治好了,和尚道士始終不曾出現。既然找不到可能有本事把她送回本來世界的人,孫玉玲只能在這裡繼續操勞。她現在已經不管賈寶玉了,當然也不理會林黛玉,而是把目光放在了賈琮身上。孫玉玲覺得賈璉是個用下半身思考的傢伙,偶爾可以為石呆子說一句人話,辦的卻不是人事,巧姐出痘的時候他居然有心情搞一夜情,與其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倒不如從頭培養賈琮。
  
  賈赦和邢夫人對此感到高興,王夫人則非常不滿,賈政看見母親關心哥哥的庶子遠遠超過自己的庶子,也有些失落。這一年的年底就在這樣的氣氛中來臨了,揚州終於來了人,說是林如海病了,要接林黛玉回去。孫玉玲記得林如海是次年九月間去世的,算上發喪出殯的時間,怎麼也得十月份才能完事。賈赦畢竟有爵位,不方便將近一年時間不在家,最適合去送林黛玉的還是賈璉。所以孫玉玲首先找來了賈璉,打算將這個任務交給他。
  
  常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使孫玉玲安排得再妥當,賈璉也未必遵照制執行,所以孫玉玲想先聽聽他的想法。賈璉按照印象裡賈母和王夫人的態度說了一回,他倒是沒有說要霸佔林家家產,而是說林如海沒有兒子,如果立了嗣子,只怕林黛玉會受欺負,不如賈家接手林黛玉的撫養問題,將來為林黛玉招個女婿。看上去似乎是一片善心為林黛玉著想,也許他們真的就是這麼說服林如海的。
  
  孫玉玲則告訴他,自古好人不易做,如果把林家的財產帶回賈家來,將來林家的女婿難免懷疑賈家吞沒了林家的財產,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不做也罷。賈璉有些不明白孫玉玲的意思,他試探性地提出將林黛玉和賈寶玉配成一對,這樣就可以避免這個問題。如果真的這麼做了,以王夫人的貪婪,決不會讓來自林家的一兩銀子落到賈府的公賬上,孫玉玲覺得這可以看出來賈璉的心思是向著賈政這邊的。
  
  “不能讓賈璉去揚州,至少不能讓他一個人去揚州。”孫玉玲很擔心他會跟王夫人勾結作出什麼勾當來,於是她又找來了賈赦。賈赦其實也是個貪財的人,也想把林家家產據為己有,但林如海不是石呆子,不是他能安個罪名輕易算計的。聽了賈璉的主意,賈赦怒不可遏,這等於是把林家的家產全部送到了賈政的手上。憤怒的賈赦覺得賈璉應該首先想到賈琮,那才是他的親兄弟,林如海看不上賈琮是一回事,賈璉不想著幫襯自己的兄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賈赦認為林如海應該立嗣子,林黛玉也應該交給嗣兄撫養。他很善心地為嗣子考慮了一回,如果林黛玉在賈家生活,別人會懷疑嗣子拿了林如海的錢財,卻沒有盡到嗣子的責任。孫玉玲當然明白賈赦沒有這麼善良,他是知道無論賈母還是林如海都不會把林黛玉嫁給賈琮,所以不想讓這份好處落到賈政頭上。當然她只說她贊同賈赦的觀點,又稱讚賈赦考慮周到,叫賈赦親自送林黛玉回揚州。
  
  孫玉玲托賈赦轉告林如海,林黛玉身體狀況不佳,太醫認為她將來可能不容易生養,如果招女婿傳宗接代,很可能最終便宜了女婿的庶子。賈赦很清楚,如果林如海聽到這個消息,絕不會再想著為林黛玉招女婿,賈政和賈寶玉就不可能得到林家的財產。雖然自己拿不到這筆錢,賈赦還是很高興賈政同樣占不到便宜,他表示一定把這話帶到。出了孫玉玲的房間,賈赦到有關部門打了個招呼,算是請了假。
  
  林黛玉跟著賈赦離開了榮國府,她已經知道自己的父親病入膏肓,孫玉玲也坦率地告訴她,她將不會回到這裡。不管林黛玉是否願意接受這個結果,她都得面對這樣的命運,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孫玉玲告訴賈赦,林如海確定嗣子之後立即回來,不過回來之前可以適當地向嗣子表示他這個舅舅對林黛玉的關心。賈赦則再三保證,他一定會把母親交待的事情辦好,不會讓人欺負了他的外甥女。
  
  賈寶玉因為林黛玉的離去鬧了一場,又被賈政痛打了一頓。賈政無論如何想不明白,這個兒子為什麼總是這麼頑劣呢?孫玉玲不干涉賈政的教育方式,她只告訴賈政,如果賈寶玉在十五歲前並無改觀,就將他逐出家門。賈政完全同意這個決定,他對屢教不改的賈寶玉已經不抱希望了。王夫人當然不能接受,她心裡眼裡只有一個寶玉,覺得賈寶玉是最好的孩子,有什麼毛病也是林黛玉那個賤蹄子帶壞了。
  
  榮國府因為賈寶玉而沒有一日安寧,吵吵鬧鬧地到了次年二月,賈赦終於從揚州回來了。林如海相信了孫玉玲的話,他自己也知道林黛玉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所以立即著手選定嗣子。嗣子並不來自蘇州,而是流寓潤州的一位遠房侄子。那孩子二十一歲,本生父母已經去世,是祖母做主將他出嗣的。賈赦很不喜歡這個過繼來的外甥,嫌他太古板太書呆,是個很無趣的人,孫玉玲倒覺得這充分說明人家的人品還不算太差。
  
  賈赦不久便到了春分,秦可卿的病大有好轉,孫玉玲去甯國府的時候,居然能出來請安了。孫玉玲還見到了秦鐘,她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賈母去世之前他就跟賈寶玉一起上學,但賈寶玉接連被賈政打傷,他只能自己上學,也就沒有再出現在榮國府的內院裡。孫玉玲從來不曾邀請水月庵的尼姑到她的房裡講經說法,不過她不確定秦鐘沒有通過別的方式認得她們。如果秦可卿死了,孫玉玲不會為了秦鐘特意避開饅頭庵,能不能躲過這一劫,還得看他自己。

        賈母的故事(三)

  賈家原本有個家學,乃是始祖為了家族的長久興旺而設立的,可惜成了一群頑童胡鬧的所在。不知王夫人對這個情況是否瞭解,反正賈寶玉是另外聘請教師的。賈政大約是不知道家學的狀況,賈寶玉的業師回家的時候,他曾經打算把賈寶玉送到那裡溫習舊書。當然賈寶玉並沒有按照賈政的囑咐努力學習,而是忙著跟秦鐘做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勾當。賈琮、賈環、賈蘭這三個不受重視的孩子始終在這個大染缸裡掙扎,不知被染成了什麼顏色。
  
  孫玉玲給賈赦兄弟下了令,給賈琮、賈環、賈蘭分別聘請教師,不許他們再去家學。賈赦倒不在乎幾兩束修銀子,很快為賈琮聘請了一個老舉人。邢夫人雖然有些捨不得錢,不過她從來不駁賈赦的話。王夫人很不高興,但賈寶玉是這麼做的,她也不好說不給賈環另請先生,只得鼓動賈政讓賈環、賈蘭跟著賈寶玉的先生一起讀書。孫玉玲為此訓斥了賈政一頓,她說賈蘭才是他的長子長孫,遠比賈寶玉尊貴,如果他捨不得請三位先生,那就只請一位專門教導賈蘭。
  
  王夫人很想只聘請兩位先生,但她不方便說出來,最終賈政為賈環和賈蘭也聘請了兩位舉人。四位先生感歎賈家富有的同時,不敢不傾囊相授,畢竟四個學生年紀相差不大,他們唯恐被人認為自己的水準不如另外三位。孫玉玲對此很滿意,賈琮、賈環、賈蘭和他們的母親也很高興。王夫人卻是滿腹的怒氣,她正在設法恢復賈寶玉的地位,她一直覺得這座府邸應該屬於她的寶玉。
  
  賈探春支持王夫人,即使孫玉玲的舉措對她的親弟弟明顯有利。孫玉玲對她也不抱希望,只打發人將賈迎春和賈惜春從王夫人那邊挪了回來。搬回來的頭一日,孫玉玲就與她們商量,四姐妹的名字諧音是“原應歎息”,聽上去很不吉祥,她希望她們能按照家譜改個名字。賈迎春選中了“瑤”字,賈惜春選中了“瑛”字,得到了賈赦和賈敬的同意之後,她們改名賈瑤和賈瑛。至於賈探春,孫玉玲便由著她繼續歎息了。
  
  賈瑤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只是始終沒有人來求婚。孫玉玲帶著她出席貴婦人之間的宴會,又把她介紹給來賈家拜訪的世交誥命們。賈瑤不是個有能力的人,不過家世、長相都還合格,雖然不是特別招人喜歡的人,但也不招人反感。賈家改弦易轍收拾賈寶玉的消息已經在世家大族中傳遍了,既然門風已經開始好轉,難免有人注意到了這位賈二姑娘。來說媒的是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的續弦夫人羊氏,為自己的娘家侄兒求親。
  
  侯羊氏也是豪門望族出身,只是沒托生在太太肚子裡,說不上頭等的親事,給人做了續弦。她與賈探春不同,總是不忘了提攜自己的親兄弟。她兄弟沒有分到多少家產,又娶了個病弱的媳婦,成日人參、鹿茸當飯吃著,熬了幾年還是去了。她兄弟如此折騰了一番,日子也窮了。那會子侯羊氏還不是修國府的當家太太,只有一點月錢拿來接濟她兄弟。她兄弟過慣了豪門的奢侈日子,到底受不住煎熬,沒幾日也去了,留下一個年幼的侄子。
  
  這孩子被族人收養,很是受了幾年苦楚。好容易侯羊氏的婆婆去世,自己掌了修國府的權,才能接濟這孩子上學讀書。孩子倒是個聰明伶俐的,如今不過十七歲的年紀,已經中了秀才。羊氏很想給孩子說一門親事,但她交往的公侯誥命哪有不嫌這孩子窮的?侯羊氏覺得賈瑤是庶出,性子又極好,倒像是個能安貧樂道的人。當然侯羊氏沒忘了告訴孫玉玲,她將自己當年的嫁妝分了一半給侄子,決不會讓孩子過苦日子。
  
  看看侯羊氏的兄弟的那門婚事,孫玉玲就知道她的嫁妝也沒有多少價值。在豪門世家的眼裡,這樣的條件確實太寒酸了。不過賈瑤是一個懦弱的人,如果真的要面對公婆、妯娌和小姑,她十有八九應付不下來。也許侯羊氏就是就是看中了這一點,她怕侄媳婦會仗著自己的家世欺負她的侄子。孫玉玲沒有立即表態,只說要跟孩子的父母商量一下。送走了侯羊氏之後她打發人調查了一回,發現侯羊氏說的都是真的。
  
  羊秀才健康狀況良好,品行沒有什麼問題,孫玉玲同意了這門婚事。她沒有把握徹底扭轉賈瑤的性格,更沒有把握避免孫紹祖的出現,所以為她選擇了一門最輕鬆的婚姻。至於賈瑤婚後能不能跟丈夫相處得好,那只能看她自己的努力了。賈赦一向不關心這個女兒,眼下又沒欠五千兩外債,也就沒有提出反對。孫玉玲跟侯羊氏提出晚幾年舉行婚禮,她說她捨不得自己的孫女,侯羊氏當然一口答應了。
  
  這樁婚事定下來之後,孫玉玲下令讓賈瑤開始學習處理家事。賈瑤經常壓不住場子,即使孫玉玲和王熙鳳一次次地指導,情況也沒有太大改觀。不勝其煩的王熙鳳已經一次次地暗示不要再讓賈瑤參與家務管理了,孫玉玲只裝作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她甚至擔心賈瑤將來管不住一個窮秀才的家,但是她只是一個凡人,哪有那麼大的能耐改變一個人的本性呢?如果賈瑤連這樁婚事都經營不好,她也只能為她歎息一聲了。
  
  榮國府的奴才們背地裡沒少嘲笑這位二姑娘,甚至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做“二木頭”。不過他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了另一件事情上,甯國府那邊的秦可卿忽然死了。賈珍四處送訃聞,說秦可卿是得了一場急病死的。誰也不相信這個說法,就在三天前,秦可卿還跟著尤氏來過榮國府,丫鬟婆子們都看見她精神飽滿,沒有絲毫病容。秦可卿的丫鬟瑞珠撞柱自殺,眾人越發覺得事情不簡單。

        賈母的故事(四)

  秦可卿的輩分低,可她是長房長子長孫媳婦,在禮法上的地位很重要。除了成仙得道的賈敬,賈家上上下下都到甯國府祭奠。孫玉玲又一次見到了賈孟氏,她的臉色比上次見面時更加憔悴了。獨參湯救回了賈瑞的性命,卻救不回他的心靈,每次看到賈孟氏的時候,孫玉玲都要反思自己當初是不是錯了。賈孟氏這回倒是沒有訴孫子不上進的苦,而是跟眾人一起在沒有主持人的追思會上緬懷了秦可卿生前的事蹟。
  
  眾人當然都是只撿著好的說,比如說秦可卿生前如何孝敬長輩,如何關心姐妹妯娌們,如何體貼關心丈夫,如何厚待奴僕下人等等。其實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不過是誰也不說罷了。只有賈珍好像惟恐別人意識不到他跟秦可卿有不正當關係似的,哭得比賈蓉這個結髮的丈夫還傷心。好在他在外面招待男客,沒有出現在孫玉玲跟前,否則孫玉玲真不知道面對這樣無恥的事情自己能不能繃得住。
  
  甯國府大辦喪事,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尤氏稱病不出,王熙鳳被借去管家。那是個喜歡炫耀自己有本事的人,既然人家願意受那份累,孫玉玲自然也得成人之美。就在秦可卿停靈期間,揚州林家打發了幾個奴才來報喪,林如海病逝了。孫玉玲打發賈璉到揚州弔唁,臨行前明確地告訴他,林黛玉的撫養問題是林家的家事,不管嗣子帶林黛玉回蘇州還是回潤州,賈家一概不予干涉,除非發生了明顯違背禮法規矩的事情。
  
  賈璉走了半個月之後秦可卿終於出了殯,這場喪事總算要結束了。浩浩蕩蕩的隊伍出了城,將秦可卿的棺木送到鐵檻寺。孫玉玲和邢夫人、王夫人都在當日回了城,只有王熙鳳在那裡住下了。知道王熙鳳會上演一齣“弄權鐵檻寺”,孫玉玲卻不想攔著。也是沒辦法攔著,難道跟王熙鳳說不許住饅頭庵不許搭理靜虛?這未免太莫名其妙了。若是派人攔截具體辦事的奴才,那麼你怎麼知道王熙鳳會做這個勾當呢?
  
  王熙鳳的“創收”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孫玉玲準備借這個由頭把她休回娘家。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情必須處理,那就是賈元春的晉封。孫玉玲管不了皇帝跟哪個女人發生關係,但她管得了榮國府建不建大觀園。至於賈元春省親,如果賈政和王夫人非要堅持的話,那就請這二位搬出榮國府另建省親別墅罷。王夫人和王熙鳳當然不知道這樣的打算,聽到賈元春被封為賢德妃的那一刻,她們簡直欣喜若狂。
  
  孫玉玲當然也得按品大妝入宮謝恩,邢夫人、王夫人和尤氏與她一同前往。賈母、邢夫人和尤氏都是三品誥命,年節慶典時有入宮朝賀的資格,不過得排在命婦隊伍中比較靠後的位置。王夫人則是第一次進宮,她不過是個五品宜人,按品級得走在尤氏的後面,但這不妨礙她一邊走一邊幻想自己的女兒將來會得到更大的富貴。拜見了太上皇後和皇后之後,一行人終於被太監領到鳳藻宮,見到了賈元春。
  
  賈元春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滿面笑容地免了眾人的叩拜,問候了祖母、父母、伯父伯母和兄嫂幾句,便問到了賈寶玉的近況。王夫人只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孫玉玲,心下暗暗得意:“我的寶玉是有娘娘撐腰的,回頭你再想欺負他,可沒有那麼容易了!”邢夫人和尤氏也知道賈元春最寵愛賈寶玉,都不敢說賈寶玉時常挨打的話,只等著孫玉玲自己回稟。賈元春也看見眾人的神情,知道裡頭必有些事故,心裡不免有些擔憂。
  
  只聽孫玉玲說道:“臣妾之孫寶玉自幼愚鈍,臣妾母子雖時常教導,無奈其本性冥頑不靈,臣妾母子深感失望。”賈元春心下詫異,她一直覺得賈寶玉是個聰明伶俐的,怎麼祖母會這麼說呢?賈元春再往下細問,只見孫玉玲一連難色,說道:“蒙娘娘垂問,臣妾敢不照實回稟!臣妾之孫珠自幼好學,年十四得中功名,臣妾母子深以為榮。然寶玉妄稱應舉之人為祿蠹,全不念亡兄當日寒窗之苦,實乃不悌之人也。”
  
  賈元春沉默了片刻,只說賈寶玉還年幼,等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孫玉玲說道:“若是寶玉能幡然悔悟,臣妾母子自然歡喜。若是執迷不悟,臣妾母子斷不容他胡言亂語,壞了合族的名聲。”賈元春仿佛被潑了一瓢冷水一般,滿心的喜悅登時煙消雲散。會面在不愉快的氣氛中結束,即使隨即傳來恩准妃嬪省親的消息,也沒能讓賈元春高興起來。但是王夫人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即使賈元春省親需要耗費大筆的銀子。
  
  在王夫人的眼裡,這件事當然得動用公中的銀子,因為這是合族的喜事。至於日後,這個園子當然得歸她,因為那是她女兒的園子。在王夫人提出這個問題之前,孫玉玲先找來邢夫人商議了一回。孫玉玲告訴邢夫人,她認為這座祖傳的府邸應該是屬於賈赦和邢夫人的,她想借省親的機會把賈政一家從這裡趕出去,邢夫人對此表示支持。孫玉玲不指望邢夫人能幫她說服賈赦,只要能在她和賈赦商量這個問題的時候保持沉默就行了。
  
  賈赦最初贊成修一座豪華的省親別墅,他覺得有個娘娘侄女是件很體面的事情。孫玉玲把搜集到的本朝歷代妃嬪的伯父、叔父的資料放在他面前,賈赦越看臉色越難看。賈元春當了娘娘不能提攜他升官發財倒罷了,如果還要他為此破財的話,那就不能接受了。賈赦對搬回榮禧堂倒不十分感興趣,他很喜歡一個人關門過小日子,沒有人嘮叨他的風流事。不過他對銀子很感興趣,沒有銀子他拿什麼買妾呢?賈赦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府裡的銀子。

        賈母的故事(五)

  得知皇帝允許妃嬪回娘家省親,賈政倒是感戴不已。他以為別人也會像他一樣踴躍感戴,不想等了幾天,也沒人來找他討論迎接賈元春省親的問題。困惑的賈政找到孫玉玲,他的態度是皇恩不可不領,省親別院不但要修,而且還要修好。至於怎樣修這個園子,比如園子修在哪裡,需要置辦什麼材料,預計要花費多少銀兩,需要多長時間,這些問題賈政是一概不知的。如果問他怎樣能把園子修好的話,他就更不知道了。
  
  孫玉玲沒有跟他探討這些,只說這得等賈璉回來一起商議。賈政不明白孫玉玲為什麼這麼說,他不但想不到孫玉玲不想在榮國府裡修園子,甚至也想不到,如果真的要修這麼一座省親別院,大小事務少不了賈璉前後張羅。賈政望眼欲穿地盼著賈璉回來,他好趕緊領了皇上的恩典。好在這個時間只持續了半個多月,本該臘月到家的賈璉聽說自己榮升國舅,晝夜兼程趕回了京城。
  
  賈璉先到孫玉玲這裡稟報了揚州的事情。林如海臨終前已經給林黛玉定了一門婚事,男方是揚州一位欒姓致仕官員的兒子。林黛玉的嫁妝已經置辦妥當,嫁妝單子一式三份,親家、嗣子和林黛玉本人各執一份。顯然林如海對嗣子並不完全信任,不但防著他刻薄了林黛玉,還防著他將林黛玉許配到一戶不堪的人家。不過這事情跟賈家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林黛玉既然許配了欒家,那就生是欒家人死是欒家鬼,有什麼糾紛就是欒家出面和嗣子交涉了。
  
  孫玉玲聽他彙報完了這些事情,打發他回去休息兩天,兩天后再為省親的事情開會。賈璉當然沒有直接回去休息,又去見了賈赦、賈政、賈珍眾人,聽了許多有關省親的消息。賈璉也想著修省親別院,風風光光地接一回娘娘,他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這種態度大大地觸怒了賈赦和邢夫人,他們已經忘了自己最初的立場,只覺得賈璉是個吃裡扒外的,居然跟賈政一起算計他們應得的財產。
  
  暴怒的賈赦甚至忘了賈璉的旅途勞累,不知從哪裡抄起一個棍子,不由分說地揍了他一頓。挨了賈赦和邢夫人的一頓打罵,賈璉才明白自己的父母是不贊成修園子的。回到自己的房裡,王熙鳳又上來賀“國舅老爺大喜”,賈璉苦笑不已,只說自己這個國舅老爺是不敢當的。夫妻兩個說了一回話,賈璉告訴王熙鳳,賈赦和邢夫人不贊成修省親別墅,這個消息大大地惹惱了王熙鳳。
  
  王熙鳳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別人唯恐事太多太大,不願意擔責任,她卻唯恐事太少太小,生怕顯不出自己的手段。聽上上下下吵嚷了許多日子,什麼省親不省親,王熙鳳早已經想好了該置辦什麼東西安插什麼人,一心要把賈元春的省親辦得漂漂亮亮,把別的娘娘的娘家都比下去,讓滿長安城都稱讚她王熙鳳能幹。如今聽說賈赦夫妻不贊成修園子,哪有不著急的?趁著賈璉歇下,忙忙的去找王夫人商議。
  
  王夫人一直以為孫玉玲堅持等賈璉回來是因為很多事情必須得他去辦,聽了王熙鳳的彙報,才想到賈母很可能與賈赦夫妻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王夫人心下著急,與王熙鳳商量一回,又與賈政分別去找賈赦、邢夫人商議。賈赦夫妻看見賈璉才走不久賈政夫妻便找了來,心下越發惱怒,更恨賈政夫妻挑撥他們的父子關係。雙方立場不一,不免話不投機,先是唇槍舌劍,最後爆發了兩場激烈的爭吵。
  
  原定兩天后再開的會提前了,沒有賈璉夫妻的參與,李紈自然也不用列席,與會的只有榮國府輩分最高的五個人和族長賈珍。王夫人堅持娘娘省親是合族的榮耀,自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孫玉玲笑道:“皇上旨意明明說,自為日夜侍奉兩位老聖人,尚不能略盡孝意,因見宮裡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拋離父母音容,豈有不思想之理?這才有了入宮請候看視和內廷鑾輿入私第兩項恩旨,與族人有什麼相干?莫非你的女兒做了娘娘,你就敢矯詔了不成?”
  
  賈政正要說話,孫玉玲擺了擺手,向他夫妻說道:“你們思念自己的女兒,我也不是不能體諒。只是這府邸原是你們祖父傳下來的,你們的父親襲了爵位,方能在祖宅居住,你們的叔父都搬出去另住,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再不能改的。如今你們要為自己的女兒修園子,儘管在自己家裡修,沒有把園子修在你哥哥家的道理。修園子的銀子自然也得用你們的私房,守著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這些道理原不必我再細說。”
  
  不待賈政夫妻說話,邢夫人先說道:“老太太說的極是。咱們那些世交公侯人家,哪有不襲爵的兒子住在家裡的?都是襲了爵的兒子住著祖宅。”賈赦也說道:“如今母親尚在,咱們原不急著這會子分家,只是兄弟不趕緊選了新宅子,又往哪裡蓋園子去?娘娘省親乃是皇上的恩典,臣子們哪有不領的道理?”王夫人哪裡肯搬出去,只說撿著省親的時候趕他們出去,分明是要打娘娘的臉。
  
  孫玉玲冷笑道:“莫說你的女兒不過是皇上一妾,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會無故干預臣子家事。”說罷,叫人拿了當年賈代善兄弟分家的記錄來,依照搬出去的老太爺們所得的份額,列了幾份單子,叫賈政夫妻從中任選一份。賈珍看見雙方已經失了和氣,忙勸道:“分家原是大事,老太太、老爺、太太們還是三思而行。”孫玉玲說道:“分家原有舊例可循,我不過依例而行,還要三思什麼?”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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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的故事(六)

  孫玉玲當著賈珍這個族長表示,如果賈政夫妻不同意分家搬出去,她不介意被人恥笑,直接將他們打出榮國府的大門。賈赦夫妻堅決地站在孫玉玲一邊,賈政夫妻也只能同意分家。爭論的焦點轉移到他們能帶走多少財產,王夫人提出賈政是嫡出,當年搬出去的老太爺們是庶出,賈政分得的財產應該多於他們。賈珍認為這個說法是合理的,建議增加他們的份額。爭吵了兩個時辰之後,賈政得到了相當於他的叔叔們當年分得的總和的財產。
  
  這件事迅速被通知下去,所有被賈政夫妻選中的奴僕都要做搬家的準備。賈璉夫妻自然留在榮國府,李紈和賈探春隨賈政夫妻遷出,賈環和賈蘭仍舊留在榮國府裡讀書。賈瑛原是甯國府的人,這件事自然不與她相干。王夫人其實對這個結果也還滿意,她當家這些年沒少做那損公肥私的勾當,如果算上這部分,她得到的財產不比賈赦少多少。王夫人很快在城北買了一處宅院,在他們搬家之前,薛姨媽一家先搬走了。
  
  賈赦和邢夫人搬回了榮禧堂,邢夫人很高興,但王熙鳳很不開心。她失去了出風頭的機會,又得成天在邢夫人面前立規矩,心裡老大的不情願。邢夫人對王熙鳳很反感,她認為王熙鳳在分家的時候沒有站在正確的立場上。這不是邢夫人一個人的看法,賈赦父子也是這麼想的,賈璉與王熙鳳的關係迅速惡化了。邢夫人很想利用婆婆的身份教訓王熙鳳,但是孫玉玲阻止了她。孫玉玲給邢夫人講了一個故事,故事出自《左傳》,叫做“鄭伯克段于鄢”。
  
  邢夫人聽懂了,但她仍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王熙鳳眼看公婆冷眼丈夫不恩愛,對銀子看得越發重了,包攬詞訟放高利貸的事情做得越來越多。過了半年之後,孫玉玲覺得時機基本成熟,找了個由頭把來旺抓起來痛打了一回,審問出了王熙鳳自從鐵檻寺以來的若干“創收成果”。這些事情不能全部說出來,那樣給賈家樹的敵人太多了。孫玉玲命人將王熙鳳、靜虛等人控制起來,翻了一回朝廷律法,穿著誥命服飾敲響了登聞鼓。
  
  榮國府太淑人賈史氏親自舉報孫媳賈王氏謀財害命逼死烈女,這樁案子直接被送到御前。皇帝看了孫玉玲提供的證據,有關部門的調查結果也表明烈女張金哥之死確實與王熙鳳有關。孫玉玲的舉報表明了賈家的態度,這件事只是王熙鳳的個人行為。王熙鳳被依法處理,孫玉玲向皇帝請求休了王熙鳳,得到了皇帝的默許。王熙鳳被公差帶走,只有她的嫁妝、陪房和休書一起被送到王家,榮國府與王、薛兩家的親戚關係從此斷絕了。
  
  這件事情在豪門世家中傳播開來,也有人說賈史氏大義滅親的,也有說賈史氏過於狠毒的。幾個相熟的誥命私下問過,孫玉玲用冠冕堂皇的話回答了她們,真正的理由則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個蠢的不能再蠢的蠢貨!本來賈璉偷娶尤二姐是他自己的罪過,她把尤二姐接進榮國府,就成了一家子的罪過。我不趕緊把她休了,等著她把大夥兒拉下水不成?若不把事情送到皇上跟前,王家能讓我休了他們的姑奶奶麼?”
  
  沒有了王熙鳳這個管家奶奶,榮國府只能由孫玉玲、邢夫人和賈瑤一起料理日常事務。孫玉玲的心理年齡並不是很老,但是賈史氏的身體很老,精力也有些不足。孫玉玲雖然不是十分信任邢夫人,還是不得不把很多事情交給她處理,而她也不出意料地堅持了一貫的鏗吝作風。孫玉玲想再為賈璉娶個媳婦,可那是一個好色之徒,她實在不願意看著他禍害人家姑娘,便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賈赦和邢夫人。
  
  邢夫人才掌了權,一旦下一位璉二奶奶進門,她又得退居二線,對這件事便不大熱心。賈赦又是個忙人,許多不正經的事情佔用了他的時間,根本顧不得這件瑣事。直到賈元春省親之前,賈赦夫妻仍然沒有完成這個任務。省親的日期仍舊是正月十五,孫玉玲稱病沒有到城北去,賈赦和邢夫人當然得在榮國府侍奉。賈環仍舊留在榮國府,因為賈元春不願意見到他,只有賈蘭回去了。也有一些族人去了城北,為了得到賈元春的那份賞賜。
  
  因為沒有賈赦一家的參與,賈元春召見賈寶玉的時候順便見了賈蘭一面。她還見到了薛家母女,賈蘭覺得她對薛寶釵明顯比賈探春更親熱。賈蘭的判斷確實是正確的,才出了正月,賈政便親自回到榮國府,告知眾人賈寶玉定親的消息。這樁婚事出自賈元春的提議,她為賈寶玉選擇的未婚妻當然是薛寶釵。孫玉玲對此並不在意,反正這些事情都是有例可循的,她只要在他們結婚的時候按例賞點東西就行了。
  
  還沒有等來賈寶玉結婚的消息,榮國府裡出了一件不算意外的意外,賈赦突然臥床不起了。這件事情與孫玉玲有點關係,自從賈赦搬回榮禧堂之後,她就提高了賈赦的姬妾通房的待遇,鼓勵她們多為賈赦生兒子。孫玉玲給她們提供了足夠精美的化妝品和首飾,她們再不用花費自己的月錢去買這些東西。姬妾們都是聰明人,知道什麼叫好鋼用在刀刃上,對於她們來說,賈赦的寵愛是暫時的,有個兒子傍身才是長久的。
  
  賈赦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體力上未免有些不足,夜間生活經常力不從心。姬妾們很著急,沒有夜間生活她們怎麼能懷孕呢?不懷孕怎麼能生兒子呢?每個姬妾都有自己的小廚房,爭風吃醋之餘,十來個人齊心協力地給賈赦進補。賈赦在補品的支持下龍馬精神,很快就將剩下的精力揮霍得一乾二淨。兩個姬妾如願懷了孕,但是賈赦卻癱在床上了。太醫院裡的太醫們一一被請到榮國府,每個人都說賈赦目前沒有性命危險,只是得在床上度過餘生。

        賈母的故事(七)

作者有話要說:紅樓部分寫了這麼多,很多親對我文中的林黛玉有些不能接受。我只在各位的評論中回復了,沒有給予一個系統的回答,因為我覺得我寫文只是表達我自己的觀點,並不要求親們都得接受這個觀點。不過這兩天晉江抽得比較厲害,回評非常費力,甚至得持續幾個小時,所以我在這裡對大家最關注的一個問題做個解釋。  
  有的親說我肯定是沒看過《紅樓夢》,其實恰恰相反,我看《紅樓夢》看了二十多年了,從一開始的看一百二十回本到只看前八十回,到逐一比較庚辰、甲戌、己卯、列藏各版本的異同,我不敢說我是晉江上看《紅樓夢》看得最多的人,但我敢說看這文的大多數人對《紅樓夢》的瞭解沒我這麼深。  
  親們可能不相信,我最初看《紅樓夢》的時候是擁黛派。那時候年輕,把“俗”當做一個貶義詞,覺得自己不俗,鄙視別人俗氣。帶著這種心態看《紅樓夢》,覺得林黛玉是個清高的人,所以把她看成天上的雲,把薛寶釵看成地上的泥。現在不年輕了,覺得“俗”是個中性詞,自己也是個俗人。心態變了,看見的《紅樓夢》也就不一樣了。  
  林黛玉這個人物確實有優點,長得漂亮,有才學,這是大家公認的。但我從來不認為長得漂亮的人比長得不漂亮的人高貴,也不認為長得不漂亮的人就該遷就長得漂亮的人;更不認為會作詩的人比不會作詩的人高貴,也不認為不會作詩的人就該遷就會作詩的人。  
  我寫的穿越版林如海是一個普通人,不會吟詩作賦,不懂四書五經,也沒有能在短時間內通過自學達到探花水準的天賦,這樣的人忽然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林如海,他面臨的是什麼樣的處境呢?是老大一份家業由著他揮霍的逍遙麼?林如海是探花,如果被人發現穿越版的林如海不會吟詩不會做文章,大家一定會懷疑他的探花是怎麼混上的,是不是有舞弊、賄賂之類的行為。古代對科場舞弊案的懲罰非常重,穿越版的林如海隨時都有可能掉腦袋!在這樣的生存壓力下,穿越版林如海會注意林黛玉會不會作詩麼?會注意林黛玉作詩的水準高不高麼?會注意林黛玉長得漂亮不漂亮麼?那對於他來說是沒有什麼意義的事情!  
  至於雪雁,她是一個奴才,站在她的角度,更關心的是主子是否好伺候,而不是這個主子是不是會作詩。雖然咱們長在新社會的人不知道奴才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各位親可以想像一樣,誰找工作的時候會關心老闆長得帥不帥,會不會作詩?恐怕大家更關心的是自己需要幹多少活能掙到多少錢罷?雪雁在主子面前的地位遠低於咱們在上司面前的地位,對於她來說,林黛玉的才學和容貌也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通過穿越版的林如海和雪雁的角度,我描寫了一個被剝去了美貌和會作詩這兩件漂亮外衣的林黛玉,暴露了林黛玉本性中讓人無法忍受的一面。我在前面說我曾經覺得林黛玉清高,但是現在不這麼認為,我覺得她是個很俗氣的人。  
  各位請看第五回:“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請各位親注意“下人”、“小丫頭子們”這兩個詞,曹先生這裡說的是薛寶釵比林黛玉更得丫鬟婆子們的心,並沒有說薛寶釵比林黛玉更得李紈、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這些主子們的心。  
  如果各位親覺得這還不足以說明什麼的話,請看第二十五回:“剛至房門前,只見趙姨娘和周姨娘兩個人進來瞧寶玉。李宮裁、寶釵、寶玉等都讓他兩個坐。獨鳳姐只和林黛玉說笑,正眼也不看他們。”我不否認趙姨娘是個沒人品的人,是個真小人,如果說林黛玉看不起她,那倒也無可厚非。但是我想問一句:王夫人的人品能勝過趙姨娘麼?這兩個人一個是真小人,一個是偽君子,一個有地位,一個沒地位,林黛玉既然在沒地位的趙姨娘面前擺出一副“我鄙視你的人品的架勢來”,為什麼不這樣對待王夫人呢?  
  肯定會有人說,我這個問題問得很愚蠢,因為林黛玉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在賈家寄住,所以不能得罪王夫人。既然她不敢得罪王夫人,為什麼就敢得罪趙姨娘和她身後的賈環以及完全無辜的周姨娘呢?林黛玉的所謂“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是沖著沒地位的人擺出來的,而不是沖著沒人品的人擺出來的。  
  在我看來,真正的清高是笑傲王侯,而不是沖著路邊的乞丐吐吐沫。如果林黛玉因為現實的原因不得不向王夫人示好,我不會責怪她,不會鄙視她。我鄙視她是因為她明明是個勢利的俗人,卻擺出一副我很清高的架勢來,這讓我覺得她很虛偽,很噁心。  
  如果親們還是不能理解,我想請親們試想一下:如果林黛玉做的那些事情是由一個目不識丁的醜姑娘做的,各位還會覺得她很清高很玲瓏剔透麼?如果嘲笑劉姥姥是“母蝗蟲”的不是一個會作詩的美女,而是一個目不識丁的醜姑娘,諸位還會覺得那是“雅謔補餘香”麼?  
  恕我再嘮叨一遍:我從來不認為長得漂亮的人比長得不漂亮的人高貴,也不認為長得不漂亮的人就該遷就長得漂亮的人;更不認為會作詩的人比不會作詩的人高貴,也不認為不會作詩的人就該遷就會作詩的人。如果有人認為林黛玉是個會作詩的美女,所以我就只能寫穿越者殫精竭慮為林黛玉謀福利的同人文,那我只能說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賈赦是個將軍,但他這個將軍與軍營裡帶兵的將軍不一樣,人家那是實授的官職,他這不過是個虛銜。軍營裡的將軍不能長時間不辦公,賈赦則是長時間無公可辦。賈赦將軍不用上朝議事,也不用天天去衙門點卯,只要在朝廷有慶典的時候穿上官服出席以下即可——當然他稱病不出也無礙大局。所以賈赦可以長期在家休養,不存在辭職的問題,世襲的職位並沒有因為他生病而落到賈璉的頭上。  
  這件事當然成了一個笑話,不過也只是一個笑話,因為賈赦做的事情沒有達到違法的程度。邢夫人對此感到憤怒,她一直想生個屬於自己的兒子,現在這個希望完全破滅了。即使知道姬妾們的行為得到了孫玉玲的縱容,邢夫人也不敢把火氣撒到婆婆的頭上,只能拿沒懷孕的姬妾們出氣。那些女人們很快被邢夫人打發了出去,後宅裡只留下了賈琮的生母和兩個懷了孕的妾。
  
  巴高望上的丫鬟們並沒有因為這個事故偃旗息鼓,她們把注意力集中在賈璉身上。賈璉還年輕,模樣生得也俊俏,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嫡子。大家都知道他肯定得再娶,但再娶的夫人卻不一定能生出兒子來,如果誰生下了賈璉的庶長子,也許就會母以子貴成為榮國府的老太太。丫鬟們想到自己可能住進賈母的院子,得到朝廷的封典,與世交公侯人家的誥命夫人們來往,上進心越發的強烈了。
  
  賈璉也是個風流人物,現在賈赦不再因為他染指了自己看中的丫鬟而斥責他,他越發沒了顧忌。自從王熙鳳被休之後,賈璉就像瓶子關了上千年才重見天日的妖精一樣,喜的不知怎麼慶祝才好。他很享受這樣沒有老婆沒有人管束的日子,大小丫鬟但凡有個平頭正臉的他就不放過,整日裡軟玉溫香滿懷。幾個丫鬟為了爭寵,很是用了些手段。那些手段並不新鮮,許多是賈赦的姬妾們用過的,不過賈璉還是陷了進去。
  
  榮國府的名聲還是很糟糕,所以賈璉始終沒有娶到媳婦。賈璉對此並不著急,他有點被王熙鳳嚇怕了,很擔心再娶來一個厲害的媳婦,限制他四處尋花問柳。孫玉玲當然更不著急,她只控制著不讓丫鬟們生下庶長子,並不干涉賈璉的私生活。沉浸在性福生活中的賈璉沒有想到孫玉玲準備用賈琮取代他,看上去她對賈琮、賈環和賈蘭沒有太大差別。孫玉玲當然也沒有把這話露出來,她就等著尤二姐那樁事情出來呢。
  
  似乎這件事情還得一段時間,孫玉玲任憑賈璉胡鬧,她只潛心整頓榮國府。一批沒有體面又不中用的奴才被開恩放了出去,一批有體面卻不老實的奴才被發賣,她們貪墨的銀子自然也收進了榮國府的錢包。這不符合賈母的思想,因為這看上去刻薄寡恩,不過孫玉玲不這麼覺得。她不怕別人說她刻薄,只要別人拿不到把柄整她就行。邢夫人對此完全支持,她本來也不是個厚道人。
  
  孫玉玲和邢夫人都不是奢侈無度的人,合力經營了兩年,榮國府的經濟狀況有些好轉。除了一家人的生活用度和賈赦的藥費,沒有什麼大額支出,因為打秋風的太監們都到城東去了。孫玉玲不太清楚賈政那邊的情況,那一家人只是逢年過節回來一趟,只是請安問好,並不說什麼深入的話題。不過她知道賈政選了學差的事情,因為他帶著賈寶玉來向她辭行。賈政不放心賈寶玉的教育問題,所以把他帶在身邊,沒想到他的仕途因此而終止。
  
  賈政是朝廷命官,他得上衙門辦公,不能總在家裡守著賈寶玉。賈寶玉趁著父親不在溜出了門,在街上遇見一個漂亮的姑娘。賈寶玉很想向姑娘表達他的善意,卻被姑娘當成了輕薄浪子。姑娘的父親和哥哥聞聲趕來,將他痛打了一頓。賈寶玉和茗煙不是憤怒的父子的對手,被打得頭破血流。聰明的茗煙報出了國舅爺的名號,希望能籍此嚇退那兩個勇猛的人。誰知當事人並不相信會有國舅出現在當地,倒是被圍觀者聽見了。
  
  這個有心人是當地一位官員的家奴,在主人跟前有些體面,回家便將這件事情說與主人。那官員是跟賈政有些不合的,便將此事奏成一本,說賈政縱容子弟行兇。皇帝得知賈寶玉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婦女,還滿大街嚷嚷是他的小舅子,登時勃然大怒,將賈政罷職為民。宮裡的賈元春也受到了連累,被降為才人遷出了鳳藻宮。這事情並不與孫玉玲相干,但她還是得進宮向太上皇後和皇后請罪,用自己的腦袋猛敲慈慶宮和朝陽宮的地板。
  
  被連累的孫玉玲很憤怒,她向賈政提出要麼與賈寶玉斷絕父子關係,要麼與她斷絕母子關係並改姓賈、史以外的其他姓氏。代字輩、文字輩、玉字輩的男女都勸了一回,孫玉玲堅持不肯收回成命。族人們也覺得賈寶玉連累了父親和姐姐,趕出家門並不過分,沒有十分勸解。賈政也對賈寶玉不抱一點希望,決定跟賈寶玉斷絕關係,反正他膝下還有一子一孫。王夫人大哭大鬧,說她情願跟著賈寶玉一起走,孫玉玲滿足了她的要求。
  
  孫玉玲告訴王夫人,她可以以合離的方式帶著賈寶玉離開賈家,賈寶玉可以隨她姓王。這等於是給了王夫人兩個選擇,要麼跟賈寶玉徹底斷絕關係,要麼跟賈元春、賈珠徹底斷絕關係。王夫人最終選擇了她的寶玉,當然這個寶玉再也不叫賈寶玉,而是改名為王寶玉了。直到開過祠堂改了族譜,賈元春都沒有對此發表意見。孫玉玲不知道她究竟是被王寶玉傷了心,還是沒有權力打發太監來傳話。

       賈母的故事(八)

  賈政和王夫人離婚並沒有引起轟動,不過是兩個平民百姓,沒有幾個人繼續關注他們。賈政已經年近半百,顯然不容易再娶,孫玉玲做主讓他把周姨娘扶正了。趙姨娘對此很不高興,她覺得她為賈政生育了兒女,被扶正的應該是她。賈政把趙姨娘訓斥了一頓,周姨娘是從平民人家買來的妾,不是賈家的家生奴才,賈政可以把周家老太太稱為岳母,卻無法跟趙國基稱兄論弟,即是他現在不是朝廷命官。
  
  周夫人沒有想到還有被扶正的一天,她像一塊佈景板一樣在賈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已經習慣了低調的日子。到榮國府拜見了孫玉玲之後,周夫人開始操持起賈政後宅的事務。她倒沒有放出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諸事基本上按王夫人的舊例執行,只是把賈環和賈蘭的各項待遇都提高到王寶玉原先的水準。李紈、賈環和賈蘭很快接受了這位繼母、繼祖母,只有賈探春對此耿耿於懷。
  
  賈探春是賈家族裡最不願意王夫人離去的人,因為這意味著她這些年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周夫人知道賈探春看不起做妾的人,每回看見賈探春對趙姨娘的冷淡,總有兔死狐悲之感。如今賈探春試圖跟周夫人搞好關係,結果周夫人對她越發反感了。熟悉了家中事務之後,周夫人又一次來到了榮國府,試探性地提出讓賈環叔侄回到賈政那邊。孫玉玲對此能理解,李紈和趙姨娘想念自己的兒子,周夫人也想多跟兩個孩子培養感情,她同意了這個要求。
  
  賈環叔侄離去之後,榮國府裡越發空曠了。孫玉玲拆了些無人居住的房子,圍成了一個大園子,種上了一些經濟作物。邢夫人在這點與她志同道合,如果不是顧忌著豪門世家的體面,她甚至願意把空房子盡數租出去。就在她們才開始種田的那一年,甯國府的賈敬死在城外的玄都觀裡。當時邢夫人隨著各府誥命到孝慈縣為端靜皇貴太妃送靈,孫玉玲以生病為名留在家裡,甯國府的尤氏也借著產育的理由沒有出門,於是上演了一出“獨豔理親喪”。
  
  賈璉見到了尤二姐並且看中了她,他想娶她進門做正室夫人。但是朝廷有旨意,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賈家自然也在這個範圍內。如果賈璉願意等到一年之後再向尤老娘提親的話,似乎這也是一樁可以接受的婚事,畢竟尤二姐名義上也算是尤氏的妹妹。但賈璉一向是以下半身思考的,他才結識了尤二姐,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哪裡捨得一年不與她廝混?最終賈璉還是買了小花枝巷的一處宅院,將尤二姐金屋藏嬌。
  
  孫玉玲在第一時間得知了這個情況,打發林之孝帶了幾個妥當人捉了奸,留下人將那所宅院和宅院裡的人看住,押著賈璉回了榮國府。孫玉玲和邢夫人審問了一回,賈璉倒是很坦率地承認他和尤二姐私下定親成親之事。邢夫人也知道這事情做得極不妥當,指著賈璉破口大駡了一頓。看著邢夫人出了氣,孫玉玲告訴她,得趕緊換衣服,進宮向太上皇後和皇后請罪。不待邢夫人說話,賈璉已經嚇得連連叩頭求饒。
  
  邢夫人也不理解,她覺得家醜不可外揚,這事情正應該竭力捂住才是。孫玉玲冷冷一笑,怎麼可能掩飾得住呢?別人先不說,王家人正想著找賈家人的罪狀一舉搬倒賈家呢。王夫人在賈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她當初帶來的陪房也在賈家奴才裡面交結了不少人,這些人可不見的跟主子同仇敵愾。邢夫人聽得變了臉色,也顧不得再罵賈璉,忙忙的換了衣裳,跟著孫玉玲往皇宮去了。
  
  這日原本不是命婦朝見的日子,孫玉玲和邢夫人進不去宮門,只能在朝見時出入的宮門外跪著,等著裡邊的人出來。宮門上的侍衛看見這情形,過來詢問緣由。孫玉玲遞上了厚厚的紅包,托他們代為行個方便。看在錢的面子上,侍衛們幫了這個忙,找了慈慶宮的一個太監來。收了錢的太監將事情並報了太上皇後,孫玉玲和邢夫人被宣進慈慶宮。一見太上皇後,兩人立即跪下叩頭不止,痛哭流涕地請罪。
  
  聽說事情的原委,太上皇後非常生氣,訓斥了孫玉玲和邢夫人一回,打發人將這件事情稟報了皇帝。皇帝才看見一位禦史的奏摺,正是為了賈璉孝期違制娶親參劾賈赦、賈珍和賈璉的。正要批復處理意見的時候,聽說賈璉的長輩來主動揭發,便只處置了賈珍和賈璉。一對難兄難弟都被流放,賈珍的世職和賈璉捐的同知當然也被革了。賈赦並沒有受到牽連,不過皇帝明確地下了旨意,他的世職不能由賈璉繼承。
  
  尤氏和賈蓉不知道有人上奏摺彈劾賈珍,他們以為是孫玉玲和邢夫人害的賈珍被流放,兩府之間從此再不來往。但賈瑛不肯回到甯國府,仍在榮國府住著。賈璉一共有四個孩子,除了王熙鳳生的長女賈薇之外,還有三個丫鬟給他生下庶出的兩女一子,四個孩子都留在了榮國府。沒有生過孩子的通房丫鬟都被邢夫人打發了,生了孩子的三位則享受姨娘待遇留下守寡。尤二姐沒有隨著賈璉流放,倒不是她嫌棄賈璉落魄,而是她自己也被依律官賣。
  
  賈璉走後不久,侯羊氏來找孫玉玲和邢夫人商議她侄子和賈瑤的婚事。侯羊氏的侄子剛剛中了舉人,她打算在春闈之後為他們完婚。孫玉玲和邢夫人都表示同意,他們已經備好了賈瑤的嫁妝。羊舉人沒能考中進士,好在他還年輕,以後還有很多機會,無論是孫玉玲還是賈瑤這次失利都不在意。賈瑤出嫁之後,潤州林家又來了人,向孫玉玲並報了林黛玉即將結婚的消息。

        賈母的故事(九)

  自從林如海死後,賈家與林家已經多年沒有聯繫,所以孫玉玲免不了細細地問了一回。林如海的嗣子的本生祖母已經去世,但他仍舊在潤州生活。這個孩子並沒有應科舉考試,只是做了一個尋常的富家翁,倒是林黛玉的未婚夫欒公子考中了秀才,不過他沒能中舉人。兩家已經商定,在林黛玉及笄之後便為他們舉行婚禮。既然“外孫女”要出嫁,孫玉玲少不得預備一份賀禮,打發賈政親自往潤州走了一趟。
  
  賈政還沒有回來,賈赦就得了一病,太醫說他長期心情抑鬱。這並不惹人懷疑,自己癱瘓在床,長子又被流放,心情不佳也屬正常,不過孫玉玲懷疑他的抑鬱是出於對某種欲望不能滿足的失落。不管怎麼說這並沒有引起外人對賈瑤和賈琮的非議,孫玉玲也就不去研究其中的真相了。賈赦的病情迅速惡化,賈政從揚州回來三天后,賈赦因病去世。這件事情由有關部門奏報給皇帝,得到批復之後,賈琮辦理了繼承爵位的相關手續,成了三品威勇將軍。
  
  除了孫玉玲和邢夫人,榮國府裡現在只有賈琮、賈瑛、賈赦的庶女賈琪、賈琳、賈薇四姐弟和一群姬妾奴僕。可以肯定地說,導致榮國府被抄家的那場災難已經避免了。孫玉玲徹底放了心,她之所以在這裡“大展拳腳”,就是怕被那群不肖子孫連累上了斷頭臺,或者抄家之後被皇帝體諒年老而恩賞一條麻繩,現在她真的到了可以享受的日子。當然這些心裡話時不能說出來的,她還得裝著為賈赦的去世的而悲痛不已。
  
  賈琮按制度為他的父親守孝三年,喪期結束之後他早已到了結婚的年齡。沒有人計較他是庶出,因為他的妻子將得到現成的三品誥命。當然也沒有人計較他有一個揭發了孫子和孫媳的祖母,因為賈母已經八旬高齡,人們都覺得她不會再有幾年壽命了。賈琮的媳婦很快選定,是襄陽侯的曾孫女,二等男戚建輝的女兒。這是一件對榮國府和孫玉玲本人都有重大意義的喜事,理所當然要大操大辦。
  
  就在婚禮前一個月,潤州林家來了人,他們不是為了送賈琮結婚的賀禮而來,而是送來了賈敏當年帶到林家的全套嫁妝和林黛玉的死訊。榮國府的主子們都不能理解,那份嫁妝已經成了林黛玉的遺產,如果林黛玉沒有子女,欒家把這些東西送回林家倒也正常,但林如海的嗣子作為林黛玉的哥哥有權繼承這份遺產,沒有必要送回賈家。陪房奴才們也回到京師,他們向孫玉玲講述了林黛玉婚後的生活。
  
  欒家夫人對林黛玉很不滿,因為她不生孩子只生病。林黛玉結婚一年後,婆婆把陪嫁的丫鬟紫鵑提升為妾。婚姻不如意大大激發了林黛玉的創作熱情,一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讓許多人認為欒家虐待了林黛玉。憤怒的欒秀才寫了一封休書,將林黛玉趕出家門。這件事情驚動了官府,結果以林家敗訴告終,官府判定林黛玉在七出中占了五條:不孝、無子、妒、有惡疾、口多言。林黛玉隨即病逝,姑蘇的族人不許她這有罪之人進祖墳,嗣兄只得另外買地安葬了她。
  
  陪房們還轉述了欒家太太的原話:“常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既然不能生養,就該自己想著給丈夫納妾。我原可以在家生女兒裡頭選一個,就是怕你為難,才選了你從娘家帶來的,你最信得過的。傳宗接代在誰家不是正經事情?怎麼到你林黛玉這裡就成了‘風刀霜劍嚴相逼’了?自從你家到我家來,我自問沒有什麼對不住你之處,好端端的作出這些怨謗之詞,敗壞公婆的名聲,誰家的媳婦像你這般不孝?”
  
  一群奴才痛哭流涕地請求孫玉玲為林姑娘做主,仿佛他們是賈敏和林黛玉最忠誠的奴僕。他們對此很有把握,因為在他們的記憶裡,榮國府一直是橫行霸道的人家,主子們都是要臉面的,即使是自己家的奴才,也不容許別人小看了去。孫玉玲知道,林黛玉既然不受欒家公婆待見,他們自然也受了不少白眼,不過是想借著為林黛玉伸冤的由頭為自己出氣罷了。孫玉玲沒有滿足他們的願望,她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林黛玉那樣的身體哪能承擔生兒育女的責任,便是僥倖懷了孕,天知道她吃的那麼多藥有什麼副作用。即使在孫玉玲本來的世界裡,也沒有哪個婆婆能容忍不生孩子只生病的媳婦。如果林黛玉生在那個世界,也許可以靠手中的財產過快快樂樂的獨身生活,但是在這個世界顯然是不可能的。即使林如海活著,他也無力改變這個現實。除非林黛玉自己願意學漢明帝馬皇后、宋真宗劉皇后,否則沒有人能救得了她。
  
  看著地上跪著的陪房,孫玉玲有些明白林家嗣子的心思了。賈家的奴才都是有些驕橫的,這些陪房只怕在林家也是橫行霸道的主兒。嗣子又不是林如海的親兒子,甚至不如庶子名正言順,自然受不了這些二層主子。先是以陪房的身份打發到欒家,再以還嫁妝的名義打發他們回賈家,只圖自家一個清靜。當然他也可以直接賞了賣身契放他們出門,只怕是這些刁奴造謠說他謀財害命,乾脆連嫁妝一併還了賈家了事,反正林家也不缺這點子東西。
  
  禮法上沒有為表姐服喪的說法,所以賈琮的婚禮仍舊如期舉行。戚氏過門之後孫玉玲便不再親自料理家事,只與邢夫人一起教導賈赦和賈璉留下的六個孩子。賈瑛從榮國府出嫁之後,日子跟這個世界上每一個豪門少婦相差無幾,她也能應付得來。賈瑤婚前經過幾年的強化訓練,雖然仍舊不是能幹的主婦,操持一個小舉人的家倒也勉強合格。至於六個孩子的婚事,自然交給賈琮夫妻料理,不需要孫玉玲再操心了。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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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故事

  得知賈妃的父親叫賈政的時候,魯從陽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大半年了。在他本來的世界裡,女婿不知道自己的老丈人是誰是不可理解的事情,不過在這個世界裡,一個皇帝不知道妃子的娘家有什麼人並不奇怪,宮裡的妃子太多了。魯從陽得瞭解這個皇帝的列祖列宗,這個皇帝的宗室成員,這個皇帝的文武重臣,這個皇帝的心腹奴僕,需要掌握的情況太多,實在顧不得一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
  
  如果不是看見賈政的這份奏摺,魯從陽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名字,因為六部中的五品官員一般不會有見到皇帝的機會。當然他們一般也不會有給皇帝寫奏摺的機會,他們管轄的那部分公務只需要向自己上司請示,沒必要驚動皇帝。賈政也不是為了公事上奏摺的,他是為了申請賈妃回家省親。魯從陽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奏摺,吳貴妃、李淑妃和馬婕妤的娘家人也為省親上過奏摺,並且得到了魯從陽的批准。
  
  第一次看到申請妃嬪省親的奏摺的時候,魯從陽很是驚奇,他記憶裡的封建宮廷沒有這個恩典。不過他也沒有多想,與他出現在這個宮廷相比,那奏摺上申請的事情其實算不得什麼。現在這個叫賈政的名字觸動了魯從陽的某一部分記憶,他立即撂下手裡的奏摺,叫人將賈妃娘家人的資料立即呈上來。這個命令立即被執行了,沒有人問為什麼,幾份被整理好的履歷迅速擺在魯從陽的辦公桌上。
  
  這份資料顯示,賈妃的曾祖父賈源曾被封為榮國公,祖父三品威勇將軍賈代善已經亡故,祖母太淑人史氏倒還健在。資料上當然沒有忘記說明,現在繼承了三品威勇將軍爵位的賈妃的伯父賈赦。看了這幾份檔,魯從陽才知道賈妃的閨名喚作賈元春。這實在怨不得他,賈妃的綠頭牌上寫的是“賢德妃賈氏”,根本沒有“元春”二字。對這著幾份履歷看了一回,魯從陽在奏摺上批復,恩准當年臘月初八賈妃回家省親。
  
  帶著朱批的奏摺被發還給賈政,這個消息當然也得通知給賈元春。傳旨的太監奉命出了門,魯從陽靠在龍椅上,竟想不起賈元春長的是什麼模樣來了。他沒有在這個世界貫徹本來世界的婚姻觀念,皇帝留下的那些妃子他盡數笑納了,不過只是在床上有些親密接觸。皇帝的審美觀還算正常,他冊封的妃子都是美女,不過魯從陽沒覺得哪一個美到了豔壓群芳的地步,沒有一個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想不起來也不要緊,晚上把她宣召過來就是了。
  
  皇帝許了她回家省親,又要寵倖她,賈元春帶著滿臉的喜氣而來。像後宮裡的每一個妃嬪一樣,賈元春也不是得到了妾的名分之後才跟皇帝發生關係的。許多宮女跟皇帝發生了男女關係之後並沒有得到封號,也有的只得到了很低的封號,像她這樣直接冊封為妃的極其少見。賈元春為此洋洋得意,她覺得這是她比別人有本事。但是這半年皇帝卻忽然冷淡了下來,不明所以的賈元春想抓住這一次機會重獲皇帝的寵愛。
  
  賈元春使盡了渾身解數,魯從陽卻覺得很無趣。後宮裡的妃嬪都是這個樣子,有體面的出身,一副端莊的模樣,到了床上便如(蕩)婦一般竭力討好他。既然大家都是這個樣子,魯從陽就只管隨意翻牌子,反正對她們都不抱什麼期望。可一旦知道如同娼(妓)般在他身下宛轉承歡的賈妃就是鼎鼎大名的賈元春,魯從陽心裡還是不免有些失望,就像一個很漂亮的塑像忽然碎了,掉出許多令人作嘔的污穢來。
  
  自從這一夜之後,魯從陽再也沒有召見過賈元春。他沒有公開宣佈,但妃嬪、宮女、太監們還是都意識到賈妃失寵了。宮裡從來不缺逢高踩低的人,賈元春的日子開始難過起來。賈元春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她並沒有做錯什麼。賈母和王夫人又一次入宮探望,給她帶來了厚厚的一疊銀票。賈元春用這份錢打點魯從陽身邊的太監,試圖找出自己失寵的原因,結果一無所獲。臘月在賈元春的憂慮中悄悄來到,初八自然不遠了。
  
  賈元春帶著浩浩蕩蕩的一隊隨從回了家,回宮的第二天便有人從不同的途徑向魯從陽稟報:賈元春將皇宮稱為“不得見人的去處”。顯然別的妃嬪在鳳藻宮埋下了眼線,她們既然把消息送到魯從陽這裡,太上皇、太上皇後那裡少不得也得說一聲。魯從陽很快就發現,太上皇後對賈元春極是不喜,有時甚至當眾訓斥。既然她不得太上皇後的歡心,魯從陽立即下了一道旨意,將賈元春圈禁在鳳藻宮。
  
  既然賈娘娘被圈禁,鳳藻宮的宮女太監也不能再出門,同住的貴人、才人都被搬到別處,除了送飲食和生活用品的人,沒有人可以靠近鳳藻宮。妃嬪們自然拍手稱快,許多人入宮比賈元春更早,地位卻在賈元春之下,看著賈元春被封為妃,她們仿佛是眼看著別人在自己面前加塞一般。妃嬪們不敢對皇帝抱怨,只恨賈元春是個狐媚子勾引了皇上。現在她得到了報仇雪恨的機會,當然要利用起來,賈元春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太上皇後也知道妃嬪們背後的動作,也沒有制止。這老婦人已經年過七旬,早已到了二十年媳婦熬成婆的階段,昔日的痛苦已經被她忘記。太上皇後認為賈元春能成為皇帝的妾是賈家祖上積了德,就該盡心竭力地伺候她兒子,還敢口出怨言真是不知好歹。她還覺得魯從陽沒有等她發話就圈禁了賈元春,可見是個孝順的兒子,待魯從陽越發和氣了。魯從陽對此有所察覺,他覺得太上皇後更關心的不是兒子而是地位。

         皇帝的故事(二)

  賈元春既然成了妃子,榮國府裡一定住著一位叫林黛玉的姑娘,她的父親林如海已經去世了。魯從陽沒有召見林黛玉,也不想干預林黛玉的生活。對於一個皇帝來說,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不是這裡有事情便是那裡有事情,奏摺上輕飄飄的一句“旱”、“蝗”、“水”,對於當地人就意味著賣兒賣女甚至易子而食。魯從陽知道林黛玉的遭遇不能算幸運,但是比她更不幸的大有人在,那些人才是最需要魯從陽救援的。
  
  做這些事情顯然需要大筆的銀子,但國庫的銀子並不充足。這個狀況讓魯從陽想起了本來世界裡的一位皇帝,那位皇帝人稱抄家皇帝。這似乎是個很刻薄的外號,不過皇帝本人卻始終活在人民群眾的心裡,直到他駕崩二百多年之後,還被親切地稱為四四——因為他在二十多個兄弟中排行老四。有許多姑娘在互聯網上意淫自己能穿越到四四所在的時空,做四四的新娘。這讓魯從陽覺得能做一把抄家皇帝也許是很帥的事情,他準備從賈家的甯國府和榮國府抄起。
  
  但是現在他還不能這麼做,因為皇帝的父親還活著,正在壽康宮作他的太上皇。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太上皇似乎跟賈代善關係不錯,賈代善死後賞了賈政一個工部員外郎,遠遠地超出了三品官員蔭子的標準。當時的工部尚書曾經參劾賈政不稱職,結果太上皇不但沒有罷了賈政的官,反倒尋了個由頭把尚書大人調走了。這件事情讓人認為賈家有太上皇撐腰,所以各部官員很給他們面子。
  
  太上皇也聽見賈元春背後的抱怨,不過他沒有為此發作,倒是因為魯從陽囚禁了賈元春而有些不高興。當然他也沒有說什麼,畢竟一個父親不便過多插手兒子後宅的問題,況且賈元春也確實有怨謗之語,魯從陽並沒有冤枉了她。可一旦魯從陽真的要對榮國府做點什麼,這位太上皇肯定不會坐視。“便宜這幫混帳王八羔子了!都是五十來歲的人了,還在吃老爹留下來的老本,一個個也不覺得臊得慌。”魯從陽並不著急,他覺得他熬也能熬到那一天。
  
  受到庇護的世家不止甯、榮兩家,這些人家已經享受了幾世的富貴,子弟多是無能紈絝,雖有世襲的職位,卻只領俸祿不辦差事。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偏偏這些人家結成了一張張關係網,很能做一些包攬詞訟賣官鬻爵的勾當。魯從陽覺得這對於皇帝事件危險的事情,朝廷的政策少不了要由中下級官員執行,這些官員的任免調動不能□縱在別人的手裡。不過太上皇似乎不這麼想,他重視世家大族遠勝於寒門出身的官員。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的道理在這個問題上也適用,既然太上皇喜歡世家大族,便有寒門出身的官員借著同鄉、同姓的由頭投靠了去。比如那位賈雨村先生,就是通過同姓之誼投入榮國府的門下。賈雨村起複時雖然有朝廷的檔依據,但知府的缺卻不止一個,他能謀到應天府的缺,榮國府也出了一份力量。說起來也是咄咄怪事,賈赦是個沒有正式職位的人,賈政不過是一個從五品官員,居然有辦法干涉正四品官員的任命。
  
  雖然暫時不能抄這些世家大族的家,魯從陽卻可以將發落那些投靠了他們的官員。賈雨村等人被尋了個錯處罷官流放,魯從陽先打發人抄了他們的家,作為大戰前的熱身準備。抄家結果充分證明這些官員是當之無愧的貪官污吏,太上皇也不好為他們發作。可這樣的人就像是野草一樣,魯從陽剷除了一批之後,又有一批新人投入世家大族的懷抱。時間在無休止的官員爭奪戰中流逝,轉眼便是一年多過去了。
  
  太上皇的庶母溫靜皇貴太妃薨逝,這是中宗皇帝後宮中地位最高的嬪妃,喪禮極被哀榮。連太上皇都要親自送葬,魯從陽自然也得前往。他在孝慈縣行宮裡接到一份奏摺,一等威烈將軍賈珍之父賈敬去世,賈珍父子請求回家奔喪。奔喪的請求得到批准之後,賈珍父子立即離開了孝慈縣。魯從陽知道賈璉會在孝中娶親,他等著禦史把揭發這件醜聞的奏摺送到他的辦公桌上,但是始終沒有等到。
  
  這讓魯從陽很憤怒,王熙鳳已經打發張華去告狀了,京兆府的官員竟敢不向他彙報。魯從陽把現任京兆尹列在抄家名單的第二位,後來居上排在南安、北靜諸王府之前。不管是賈家還是京兆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上了魯從陽的黑名單,依舊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將近兩年,壽康宮的太上皇一病不起,終於駕崩了。辦完太上皇的喪事,魯從陽長出了一口氣,他的抄家名單已經列了兩百人之多。
  
  賈家是第一戶被抄家的人家,抄家的官員將兩府中的主子奴才登記造冊,這個過程中發現了一個問題,一個臥病在床的姑娘自稱是已故兩淮鹽運使司鹽運使林如海的女兒。林家人不在拘捕之列,但林如海已經沒了親族,官員不知該如何處置這病姑娘,來請魯從陽示下。魯從陽很驚訝,他以為林黛玉已經死了,沒想到她還活著。細想這倒也正常,被囚禁的賈元春沒有送出關於賈寶玉婚事的旨意,所以林黛玉還沒有被滅口。
  
  魯從陽向那位官員詢問了幾句,官員用帶著鄙夷的語氣告訴魯從陽,林氏已過及笄之年,卻始終與表兄一起住在賈史氏的院子裡。原來賈元春也沒有來得及送出將姐妹們遷入大觀園的旨意,所以林黛玉沒有住進瀟湘館。魯從陽當即下了旨意,著林如海在姑蘇的族人選擇十位輩分相當的子弟進京,他要親自為林如海選定嗣子。至於林黛玉,既然病著,就叫太醫院每日打發人前往診脈,所用藥材一律從內庫中領取。

         皇帝的故事(三)

  官員覺得這是皇帝仁慈,給了林如海一個天大的面子,大大地稱頌了一番。對賈家人的審問立即開始,在魯從陽的授意下,官員們從逼死烈女、國喪納妾、聚麀之亂幾項罪名入手,揪出了賈家的幾十條罪狀,其中有一條就是侵佔林如海家產。跟著賈璉去揚州的幾個奴僕招認,賈家人為了掩蓋他們的罪行,將林家的奴僕盡數滅口。只這一項便涉及上千條人命,賈家的主子們一個也跑不了。
  
  抄家的官員再次出動,這會被抄的是甯榮街上的賈家族人和賴大、林之孝等體面奴才的家。但凡在大觀園修建過程中撈了一票的,魯從陽一個也不放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既然查出賈家侵佔了林家的財產,按制度就得從查抄的財產中歸還同等價值的財物,但這部分財產經過賈家上下的揮霍侵佔和抄家官兵的貪污之後已經不足以賠補了。縱然林家人不敢要求皇帝補齊餘額,皇帝大費周章地抄了榮國府,自己總得落點好處不是?
  
  刑部的官員給賈家擬定了罪名,當然也附上了懲罰意見。一般來說官員擬得刑罰略微偏重,由皇帝唱紅臉法外施恩,但魯從陽覺得他們擬得太輕了,將刑部的幾位頭面人物訓斥了一頓,並罰了一年的俸祿,勒令他們重新擬定。新的罪名很快就出來了,頭一條就是“有武士彠之心”。魯從陽有些意外,他印象裡的賈家人沒有這麼大能耐。罪名後邊提出了一系列罪證,魯從陽看得驚歎不已。
  
  知道這對於賈家人來說有些冤枉,魯從陽還是用了這個罪名,福氣比天下人都大的話只能由皇帝和皇太后來說,臣子不能僭越,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刑部擬定了賈家人的刑罰,榮、寧兩府的主子和一干有犯罪行為的奴才都被斬首,賈代善和賈代化夫妻被開棺戮屍,賈演和賈源夫妻被追奪爵位和封誥,長安、江甯兩地的賈家族人全部沒為官奴。賈元春也被廢為庶人並處死,魯從陽給了她最後的恩典,打發太監將她的屍首跟她的親人一起扔進亂葬崗。
  
  賈家人上法場那天,林家族長帶著林如海的十個遠房侄子到了京城。魯從陽召見了他們,從中為林如海選出了一個嗣子。林家四世侯爵,在京師原有宅第,卻被賈家人私下賣了。魯從陽將榮國府和大觀園賜給了那個嗣子,又從查抄出來的賈家家產中劃撥了一部分,補償林家被侵佔的那份家產。林如海生前是三品官員,按制度可以恩蔭一子,魯從陽賞了嗣子一個舉人功名。林黛玉現在還活著,她今後的生活和婚姻當然得交由嗣子負責。
  
  為了紫鵑等一干丫鬟的處置,林舉人進駐榮國府的第一天就跟林黛玉起了衝突。魯從陽原本有旨意,林黛玉既然病著,她身邊的人暫時不動。但紫鵑、春纖眾人既然是賈家的丫鬟,按律就該發賣。林舉人覺得皇帝體諒林黛玉病中無人照顧,已經是皇恩浩蕩,既然不曾說將紫鵑眾人賞給林黛玉,如今林黛玉有了哥哥,就該由哥哥另給她買奴才,將紫鵑眾人交與有司處置。林黛玉覺得紫鵑是賈母給了她的,便是林家的奴才,執意不肯。
  
  最終林舉人將紫鵑們送到有司衙門,官員沒有得到明確的旨意,特意向魯從陽確認了一下,這幾個奴才是否賞給了林黛玉。魯從陽知道賈家的奴才都是不老實的,但凡年輕漂亮些的丫鬟,鮮有不想著給主子做妾的,要賞奴才也不能賞這樣的。誇獎了林舉人的謹慎,又賞了二百兩銀子供林黛玉買奴才,魯從陽下令將林舉人送來的奴才盡數發賣。賈家的事情在魯從陽這裡告一段落,他還有二百多戶人家要查抄,顧不得林黛玉了。
  
  七年後魯從陽主持殿試的時候見到了林如海的嗣子,他最終中了二甲進士。放榜之後魯從陽召見了他,閒話中問起了林黛玉嫁往何處。不想林進士告訴他,賈家被抄的當年林黛玉就病逝了。魯從陽有些不理解,林黛玉既然明明白白地知道賈家人沒安好心,看見他們得了報應,林家又有了後嗣承續香火,哪裡至於仍舊淚盡而亡?林進士的臉色有些黯然,用詞比較謹慎,不過魯從陽還是聽明白了原委。
  
  林黛玉始終與賈寶玉在一個院子裡居住,兩人時常在一處廝混,她也從來不覺得不妥當。當初因為魯從陽的恩典留在林黛玉身邊的丫鬟婆子暫時躲過了一劫,不免擔心自家的親人,打探到賈家主奴盡數發賣的消息,便有人想到了林黛玉。她們的想法是由林黛玉出面買下他們的家人,這樣就可以免了一家子骨肉零落之苦。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當然得把朝廷的判決告訴林黛玉。林黛玉得知賈寶玉已經被斬首,整日痛哭不已。
  
  林進士到了榮國府之後,林黛玉向他提出為賈寶玉收屍的要求。林進士對此感到憤怒:你明明知道賈家人沒安好心,為何還執迷不悟呢?他進京的時間雖短,也聽見人說林黛玉是從小跟著表哥一塊長大的,外人有許多不堪的議論。林舉人覺得這雖然是賈家人居心叵測,也有林黛玉自己不自重的緣故。憤怒的林舉人拒絕了這個要求,並且下令滿府新買的奴才不得提及賈家一句。林黛玉為了寶哥哥終日啼哭,兩個月後溘然長逝。
  
  聽到這個消息,魯從陽也不免歎了一口氣,隨即便不再理會這些瑣事。林進士雖然不是林如海的親生兒子,但他是男人,他的兒子姓林,所以按照禮法他比林黛玉更重要。魯從陽覺得他給林如海立了嗣,讓林如海身後有人燒香供飯,作為一個皇帝,也算是關心臣子了。如果林如海真的九泉之下有知的話,大概也會覺得他這個抄家皇帝很仁慈罷。

        白金釧的故事

  趙一冰在一口井裡不住地撲騰,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井不是很寬,壁上光溜溜地長滿了青苔,不知道已經用了多少年月。趙一冰會游泳,但是在這個狹隘的空間施展不開,所以還是灌了幾口水。她顧不得思考自己究竟是怎麼掉進井裡的,不住地高呼“救命”。也許是井壁掩住了她的聲音,好一會子沒有人過來。趙一冰已經有些精疲力盡了,忽然一隻桶被放了下來。趙一冰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了桶,她終於得救了。
  
  站在井邊奮力搖著轆轤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花白的頭髮在腦後挽了個樣式古舊的髻,身上的服裝是幾百年沒有人穿的款式。井的周圍一片低矮混亂的民居,完全不像是趙一冰居住的大城市裡還能存在的建築。趙一冰心下有些驚疑,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就算無意中結了什麼仇家,也不值得仇家動用這麼大的力氣算計她。不過這些都可以暫時放下的,她得先感謝婆子的救命之恩。
  
  不想婆子倒先說話了:“我說白二姑娘,太太跟前再體面,早晚有放出來的一日,不過是早一時晚一時罷了,哪裡至於這樣!”趙一冰不明白她的話,不知該如何回答。婆子只道她受了驚,扶著她從民宅中間走了一段,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外,高聲叫道:“白嫂子在家麼?”另一個婆子聞聲走了出來,看見趙一冰這個樣子,驚道:“這是往哪裡去了?”先頭的婆子說道:“我從井邊路過,聽見裡邊有人喊救命,撂個桶下去,不想撈上來的是你家的姑娘。”
  
  白婆子連聲稱謝,又請那婆子到屋裡坐,那婆子只說家裡有事,頭也不回地去了。白婆子帶著趙一冰進了屋,找出幹衣服給她換上,嘮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趙一冰從她的話裡推斷,白婆子的二女兒白香草本來是太太房裡的丫鬟,幾日前剛被被太太趕了出來,白婆子正要到外頭給她尋親,不想白香草自己想不開自盡了。白婆子沒有提及白香草為什麼被趕了出來,趙一冰也沒問,統治階級嘛,對被統治階級哪會那麼講道理呢?
  
  趙一冰有些不明白,一個奴僕能脫離奴籍難道不是好事,白香草為什麼想不開呢?她很擔心白婆子把她當做有自殺傾向的人嚴加看管,只說自己口渴,想從井裡打些水喝,不想失足滑了下去。白婆子歎了一口氣,說道:“你是有意跳井也罷,還是失足滑下去也罷,那起子小人只說你是有意的。傳到太太耳朵裡,太太還道你要跳井要脅主子,就算不來找你算這個賬,你妹妹也要受罪了!”
  
  白婆子一臉憂愁,說罷了一篇子話,也不再理會趙一冰,逕自出去了。趙一冰只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了奴才,卻不時身處何地是何朝代,甚至不知道這家主子除了老太太、太太還有什麼人。正在思考時,一個少婦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滔滔不絕地勸了趙一冰一回。趙一冰從她的言談裡推斷,她是白香草的姐姐,也是這府裡的一個奴才。趙一冰一再賭咒發誓,說自己只是無意之中掉下去的,有意投井的人怎麼會喊救命呢?
  
  少婦並不完全相信,但是自己家裡還有很多事情,把能說的話說完,只得匆匆地走了。趙一冰在白婆子家裡住了下來,白婆子的丈夫已經去世,只有三個女兒,小女兒還在太太的房裡做丫鬟,趙一冰始終沒有見過她。住了一段時間之後,白婆子放鬆了對趙一冰的看管,她開始在奴僕們的住宅區遊逛。逛了幾日之後總算找到了後門,趙一冰第一次上了街。後街上的房子有些舊,看得出來住的都是很普通的人家。
  
  趙一冰沿著街走了一回,轉到了府邸的正門。只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正門卻不開,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榮國府”五個大字。趙一冰心下驚訝,忙順著街再往東走,東邊也有一座府邸,正門上大書“敕造甯國府”五個大字。兩府之間有個胡同,被一堵雪白粉牆從中截斷。趙一冰攔住行人問了一回,果然這條街叫做甯榮街,榮國府住著賈娘娘的父親賈政,有個銜玉而生的兒子名喚賈寶玉。
  
  白婆子所說的太太自然是王夫人,王夫人跟前確實有兩個姓白的丫鬟,一個喚作金釧,一個喚作玉釧。金釧大概是王夫人起的名字,白香草卻是白婆子給女兒起的名字。趙一冰這回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井裡了,她覺得這個世界雖然很守舊,但她的處境還遠遠稱不上絕境。明白了原委的趙一冰匆匆地往回走,她還有些事情得找白婆子商議。從甯榮街繞到後街再回到白婆子的家,趙一冰得知白婆子正在四處找她。
  
  白香草還是榮國府的奴才,雖然王夫人准了她自行聘嫁,也必須得王夫人允許之後才能與外面找到的男士結婚,借此脫去奴籍。如果白香草在王夫人批准婚事之前不見了,那就成了逃奴。榮國府不會為了找她大動干戈,但她的母親和姐姐妹妹都在這裡,難免受到些牽連。所以白婆子很著急,生恐她的小女兒也因此受到連累。趙一冰一進榮國府的後門,就被得到消息的奴僕們看見了。
  
  趙一冰才回到白家,白婆子就風風火火地沖了回來。她滿臉汗水,顯然是走累了,但還是中氣十足地罵了一頓。趙一冰並沒有說什麼,她能理解白婆子的心情。過了幾天白婆子的氣漸漸也消了,趙一冰這才跟她說出自己的打算,她打算離開榮國府生活。據趙一冰的觀察,白婆子沒有差使,榮國府並不提供生活保障,她平日也靠著做些針線發賣為生。她以為榮國府既然不需要她們,她們大概可以在外面自己謀生罷?

       白金釧的故事(二)

  白婆子一口否決了趙一冰的建議,她告訴趙一冰,從前曾經有人試圖這麼做,結果沒有成功。賈家經過幾代繁衍生息,實際擁有的奴僕人數遠遠超出需要,不可避免地造成有些奴僕得不到差事。曾經有人故意不要府裡的差事,到外面作了小買賣,也賺了幾個錢。管事的人知道了,立即派給他們一個沒有油水的差事。因為主子已經准了,他們只能停了自家的買賣,回府裡靠那點子月錢過清苦的日子。
  
  趙一冰相信白婆子說的是真的,二鬼子從來都比鬼子更可惡,那些有體面的管事折騰起下層奴才來比主子還陰損。既然這條路行不通,那她只能贖身離開了。不想白婆子同樣不贊成這個想法,榮國府雖然不給沒差事的奴才提供月錢,好歹還有這麼一處舊房子可柱,如果贖了身,哪有錢再買一套房子?又能做什麼營生呢?白婆子安慰趙一冰,她會盡力在外面為她選一門婚事,不用留在這府裡看人的臉色。
  
  白婆子說得很真誠,趙一冰也不懷疑她是一個慈祥的母親,但她知道這是不可行的。白香草既然被王夫人判定勾引賈寶玉,榮國府甚至賈家族裡就不會有人質疑這個判決,自然也不會有哪個奴僕願意為自己的兒子求娶。如果白婆子在外面找一個很不堪的女婿,王夫人會很高興地批准這樁婚事,並賞下幾兩銀子;如果白婆子有能耐找來一個出色的女婿,王夫人一定會攪黃這門婚事——她不能讓勾引她的寶玉的丫鬟得了好處,得防著別的丫鬟依樣畫葫蘆。
  
  趙一冰把她的想法說給白婆子,這回白婆子沒有反駁,而是帶著一臉的愁苦深思。趙一冰不知道白家姐妹平日描述的王夫人就是個偽善的,還是群眾的眼睛雪亮不過是不敢說,反正從白婆子的神情上看,她顯然知道王夫人的人品。白婆子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妥當的辦法,她只好問趙一冰的主意。趙一冰提出她自己先贖身,如果真的能掙到錢的話,再回來贖出白婆子和姐姐妹妹,如果不能的話,她們還可以在榮國府裡繼續生活。
  
  白婆子猶豫了半晌,一旦白香草贖了身,管事們絕不會容許她繼續住在榮國府,即使她的母親還在這裡。讓一個小姑娘獨自住在外面,白婆子又實在不能放心。但如果不許白香草贖身,白婆子也沒有辦法解決她提出的這些問題。又思忖了半晌,白婆子問趙一冰準備用什麼方法謀生。趙一冰告訴白婆子,她曾經跟著王夫人出門,在一位官員的家裡結識了一個做廚師的女人。那女人來自利州,教給她一道叫做女皇蒸涼麵的美食,據說這是當年武則天最喜歡的。
  
  趙一冰不怕白婆子向她的小女兒求證,她現在已經知道,白香草進王夫人房裡伏侍要比她妹妹早了兩年,她們肯定不是同時成為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的。白婆子也確實沒有對此表示懷疑,她只是擔心白香草從來沒有實踐過,未必能夠真的以此謀生。想不出別的辦法的白婆子置辦了材料,交給趙一冰在家試驗。第一碗女皇蒸涼麵上桌之後,白婆子感覺味道還不錯,她覺得這個面也許能賣出去。
  
  白婆子還是沒有立即為白香草申請贖身,獨立經營的老闆有許多事情需要注意,但她們對此卻毫不瞭解。趙一冰在家裡改進各種面的做法的時候,白婆子頂著烈日在京城的鬧市中奔走,她頻繁地出入各種中低檔餐館,要一份最便宜的菜肴,喋喋不休地向老闆和夥計們詢問經營餐館可能遇到的各種問題。白婆子覺得自己對這一行算是有些瞭解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年底。
  
  趙一冰的麵館是在第二年初夏開張的,白婆子到底不放心她在外面獨自生活,跟著她一起離開了榮國府。白香草是被主子趕出去的奴才,所以趙一冰沒有進入榮國府內院的資格,不能親自向王夫人提出贖身的要求。這件事是白婆子去辦的,她當然沒有說白香草準備開自己的小買賣,只說白香草自覺對不住太太,無顏在這府裡立足。王夫人是個念舊的人,很慷慨地批准了白婆子的申請,並且免去了她們的贖身銀子。
  
  離開榮國府的那天,白婆子的小女兒白春草也來送行。當然,在榮國府的主子們眼裡,她的名字不是白春草而是白玉釧。她的姐姐既然沒有死,所以她也沒有成為王夫人房裡吃雙份的大丫鬟。王夫人唯恐白春草和她姐姐是一個性子,對她防備得很嚴格,別的丫鬟也趁機排擠。白婆子不敢對餐館的前景抱太大的期望,只好將小女兒暫時留在榮國府。白玉釧又帶來一疊食譜,這也是她借著王夫人房裡大丫鬟的身份從廚房討來的。
  
  趙一冰的餐館開在城東,這裡遠離榮國府,她們不必擔心賈家的族人借著故主的身份來佔便宜。店面的所在並不是繁華地帶,她們的錢實在不足以支付那份租金。最初的門庭冷落是自然而然的,收入不足以供應趙一冰和白婆子的日常生活,白婆子還得抓緊一切時間做針線發賣。直到第二年,餐館的經營狀況才有了改善,但遠遠不到財源廣進的程度。這期間白婆子曾經回到榮國府,借著給王夫人請安的由頭見了白春草。
  
  白春草告訴自己的母親,她覺得賈政看她的眼光有些異樣。讓白婆子有一種不祥之感,難道賈政又想納妾?想到這個可能性,白婆子渾身發冷,她不願意把十幾歲的女兒送給四十多歲的賈政做妾。回家之後白婆子更加辛苦地幹活,想多攢幾個錢把小女兒贖出來。幾個月後白婆子帶著銀子和希望去見了王夫人,王夫人明確地告訴她,賈政看中了白玉釧,準備把她留給自己的兒子做妾。白婆子如同五雷轟頂,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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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釧的故事(三)

  榮國府裡有很多願意給主子做妾的丫鬟,不是她們被富貴迷了眼睛,看不到趙姨娘和周姨娘的悲哀,而是做奴才比做妾更悲哀。白婆子年輕的時候也願意給主子做妾,享受兩個丫鬟的伏侍,但現在她是一個平民,不再是榮國府的奴才,看待這個問題的立場當然與年輕時不一樣。白婆子很後悔,如果當初帶著白春草一起出來,她可以給自己的小女兒找到更好的歸宿。常言“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憑著白春草的容貌和履歷,一定能嫁到一戶殷實人家。
  
  白婆子一個人回家,沒有帶來白春草,趙一冰便知道事情沒有成功。聽說賈政的打算,趙一冰想出了個主意,先鼓動白婆子的大女兒白秀草贖身,再以白婆子生病的由頭接白春草出來,隨後一家逃走。這個辦法理論上可行,但白秀草的丈夫和公婆能同意麼?帶著試試看的心理,白婆子又去了一趟榮國府,跟白秀草說起了這個問題。白秀草的丈夫是沒有什麼體面的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技能,他擔心離開榮國府後的生活,對這件事並不感興趣。
  
  既然女婿不願意,白婆子也只得偃旗息鼓。這是個講究嫁夫隨夫的世界,她這個做岳母的不好做女婿的主。白婆子為了兩個女兒日夜擔心,想不出一個兩全的主意,愁得茶飯不思,眼見日益消瘦。趙一冰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如果白秀草的丈夫執意不肯離開榮國府,她也不放心帶著白春草逃走。兩個人憂心忡忡地過了半年多,這個問題被白秀草的公婆解決了——白秀草結婚三年多沒有孩子,所以被休回了娘家。
  
  在趙一冰看來,一對夫妻婚後沒有孩子,很有可能是男方有不育症。但是按照這個世界的觀念,生不出孩子就是女人的罪過。大戶人家可以靠納妾解決這個問題,可白秀草的丈夫養不起三妻四妾,也沒有人願意給他做妾,所以公婆一直想著讓兒子另娶一個。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白婆子鼓動白秀草夫妻贖身,在公婆的眼裡,這是白家母女企圖讓自己失去兒子。被休棄的白秀草通過白春草向王夫人討得了自由,到小店裡跟母親、妹妹團聚。
  
  趙一冰對此感到憤慨,但白婆子和白秀草都不相信她說的道理,她們拼命攔著趙一冰,不許她到榮國府為白秀草討說法。趙一冰為此生了一場氣,過了七八天才漸漸地好轉。冷靜下來之後,趙一冰又想了一個主意。幾天後白秀草回到榮國府,聲淚俱下地告訴王夫人,白婆子因為她姐妹的事情氣病了,請求王夫人恩准白玉釧回家照顧幾天。在王夫人這個慈善人看來,這是一件並不意外的事情,也是一個合情合理的要求,她理所當然地同意了。
  
  白春草目前還是王夫人房裡的丫鬟,沒有到主子爺們跟前伺候過一天,所以她回家不能享受榮國府車接車送,只能自己收拾了一些東西,跟著姐姐出了後門。白秀草當然沒忘了提醒妹妹,家裡的銀子可能不夠母親的藥費,儘量帶些值錢的東西回去。白春草不知道其中的真相,以為母親真的病了,顫抖著手收拾了自己的積蓄,又帶了些值錢的首飾,匆匆地離開了榮國府。白春草第一次來到這個屬於自己的家,她驚訝地發現她的母親並沒有生病。
  
  王夫人從來沒有告訴白春草,賈政究竟打算把她送給賈寶玉還是賈環。不過在白春草的眼裡,這兩個人都不是良配。賈寶玉空長了一個俊秀模樣,卻是個懦弱無能的人。賈環更是個面目猥瑣,上不得高臺盤的主兒。白春草一直為自己日後的生活擔憂,聽見趙一冰說的闔家逃跑的打算,雖然有點擔心被抓回來,最終還是同意了。當日天色已晚,四個女人早早地歇下,次日一早起來,迅速地收拾了家裡的銀錢細軟,忙忙地離開了京城。
  
  需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去哪裡,趙一冰認為她們應該找個繁華的所在,不但不引人注意,而且容易謀生。白婆子和她的兩個女兒都沒有讀過書,也不曾離開過長安,哪裡知道天下的地理?最後還是白婆子想起來,當年林如海選了兩淮鹽運使司鹽運使的時候,曾經有人說那是個頭等的富庶的地方。趙一冰也同意這個想法,那是賈家人做了虧心事的地方,肯定有人知道他們的底細,他們應該不高興見到這些人,沒有很重大的原因不會出現在那裡。
  
  趙一冰一行平安到達揚州,白春草賣了她的首飾,四個人在靠近瘦西湖的地方開了家麵館。白婆子和趙一冰都有了經驗,又多了兩個幫手,這次創業不像上次那樣艱難。她們很快在揚州站住了腳,許多來瘦西湖遊覽的人都會到她們的麵館裡吃一頓美味的涼麵。漸漸地有媒人登門,有人看中了趙一冰或者白春草,也有看中了白秀草的。最終白秀草先出嫁了,她的丈夫是個死了妻子的小販。半年後白春草也出嫁了,丈夫是個在瘦西湖上划船的船夫。
  
  考慮到自己沒有兒子養老,白婆子準備把趙一冰留在身邊。趙一冰同意這樣的安排,但是在這個世界裡,給岳母養老是一件比較新潮的事情,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在白婆子取消了外孫必須全部姓白的要求之後,一個家裡兄弟比較多的小夥子上門求婚了,他最終住進白家麵館。三對夫妻過得都很和睦,最讓白婆子喜出望外的是,白秀草再婚的第二年就生了個胖小子。現在白婆子完全相信,兩口子生不出孩子,也有可能是男人的責任。

         白金釧的故事(四)

  趙一冰以為自己可以平平靜靜地在瘦西湖邊開店,誰知這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美麗夢想。倒不是榮國府的人找了過來,而是皇帝要南巡。揚州的官府已經接到通知,皇帝將在揚州駐蹕若干日,各級官員迅速行動起來。瘦西湖是揚州最負盛名的風景區,皇帝很有可能會到這一帶幸一幸。為了皇帝的生命安全,為了皇帝的心情愉快,也為了官老爺們的錦繡前程,趙一冰和白春草家的生意都被勒令停止了。
  
  官府命令瘦西湖上的船家將船搬回自己家去,等皇帝回鑾之後再恢復經營。雖說尋常人家的院子裡放不下那麼大一艘船,到底還可以想別的辦法。趙一冰的小麵館因為建築不夠新不夠華貴而被勒令拆遷,官府只補償了幾兩散碎的銀子。即使皇帝回鑾,她也不可能繼續在原地開麵館。因為那裡新建的獻禮工程質次價高,以她的經濟實力,不可能買下這樣的建築再重新修葺一回,只能把麵館遷到別處。
  
  其實揚州城裡也有適合開麵館的地方,但趙一冰卻不能租門面。不是人家不願意把門面租給她,而是官府不許揚州人在這段時間出租、買賣房屋。據說這是為了皇帝的安全,地方官員擔心有恐怖分子在揚州地面上演一齣《博浪沙》,所以用這種方法杜絕外來人員在皇帝駐蹕期間混進揚州。不僅僅是民居、鋪面的交易受到限制,連揚州的旅店都被禁止營業了。不過皇帝不會發現官府的擾民行為,如果他想看到外地遊客的話,官府會安排妥當人扮演。
  
  不是通過了官府認證的妥當人,趙一冰只能無奈地休息。她本來住在自己的店裡,現在沒了店,只好跟著丈夫到婆家暫住。白婆子住進了白秀草的家,順便幫著照看白秀草的孩子。隨著皇帝南巡的日子一天天接近,白婆子臉上的憂慮越發地明顯。她有些擔心,如果賈家有人隨著聖駕南巡,會不會遇見她的女兒們。雖然揚州城很大,這個概率很低,但在皇帝御駕回京之前,白婆子總是不放心。
  
  趙一冰勸了一回,賈家只有賈赦、賈政、賈珍、賈蓉是有正式差事的,別人都是白身,不可能隨著皇帝南巡。況且滿朝文武也不會都隨著皇帝來揚州,總的有人留在京城看家不是?很有可能他們根本就沒來揚州。即使來了,賈赦、賈珍和賈蓉也不認得白家人,只要賈政沒有遇見白春草,就可以平安無事了。白婆子把最後一句聽進去了,她以為賈家的主子是很要緊的人,沒有想過皇帝會不選中他們。
  
  皇帝終於在地方上的一片雞飛狗跳中啟程了,一路上走走停停,折騰了兩個月,才到了揚州。皇帝入住行宮之後,忽然說他要與民同樂,於是官府挨家挨戶地驅趕百姓上街,製造一個路不拾遺升平盛世的景象。每一家都要出兩個人,沒有正經事情可做的趙一冰和白春草都接到了這個政治任務。她們的任務就是在街上閒逛,製造一個看上去很繁華的街市。她們倒是可以在街市上購物,不過官府不給報銷,當然也不給工資。
  
  趙一冰和白春草一起在街上轉,接連轉了三四天,腿都走得有些酸了,便在街邊的一個小吃攤上坐了。十幾輛車從小吃攤旁經過,白春草的目光忽然被後面掀開車簾一角的一輛車吸引,臉色迅速地變化。趙一冰只道她實在撐不住了,便要帶著她找一處妥當地方休息。白春草擺擺手,低低地說了一聲“抱琴”。趙一冰有些不明白,薛寶琴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疑惑之餘她還是問了一聲:“你沒認錯罷?”白春草並不回答,拉著趙一冰起身便走。
  
  一直走到無人之地,白春草才告訴趙一冰,她方才看見了跟著賈元春進宮的抱琴。賈元春省親時她被派去伺候賈元春的隨從,絕不會認錯。趙一冰並不在於意,抱琴出現在這裡確實能說明賈元春也來了揚州,可那又有什麼要緊呢?賈元春和她的隨從們注意的是賈母、王夫人、賈寶玉一干人,哪裡會注意一個小丫鬟。即使走到面對面,抱琴也不會認出白香草和白春草。況且她是個娘娘,不可能站在窗邊細看來來往往的人流,根本就見不到她們。
  
  趙一冰說服了白春草,但是白婆子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立即擔心起來。不管趙一冰怎麼勸,她就是害怕萬一賈元春身邊的人記住了白金釧和白玉釧。白婆子恨不得立即離開揚州,避開可怕的賈元春。最終小販把白家四口送到了鄉下,他父母的家裡,這是皇帝肯定不會來幸的地方,百姓還按照正常的節奏生活。村莊靠近長江,趙一冰和白春草閑著無事,便往江邊去看那“滾滾長江東逝水”,誰知看見了一群奇怪的男人。
  
  那些人穿這男人的衣裳,但是沒有鬍子和喉結,說話的聲音也很尖細。看了好一會子,趙一冰才想起來,這些人應該是太監。太監們從後面一輛車上拖下一卷竹席,席子一端露出一個女人的頭。白春草驚叫了一聲,太監們看了她們一眼,但是沒有說什麼,拽著竹席往江邊去了。看著太監們走遠,白春草才告訴趙一冰,那個被太監們拖曳著的女人就是賈元春。白春草不明白,賈元春不是娘娘麼?怎麼會落到這個結果?
  
  趙一冰顧不得去猜賈元春究竟遭遇了什麼,她有點擔心自己的安全。這是宮闈秘事,居然被她們看見了一個小尾巴,天知道太監們是否會對她們做什麼。趙一冰拉著白春草不再往回走,如果太監們想做什麼的話,她們回家也沒有用處,反倒連累了一家人。她們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太監從坑坑窪窪的小路上走了回來,沒有理會她們,逕自上車去了。看著兩輛馬車消失在村路的盡頭,趙一冰知道,她們真的平安無事了。

        賈敬的故事

  張元奇始終不明白,賈敬明明考中了進士,為什麼沒有做官反倒做了道士。現在他明白了這個緣故:在那個被曹雪芹無意中發現的空間裡,中了進士的賈敬一時高興,犯了腦淤血、心臟病之類的疾病一命歸西,不知怎的被一個來自異世的穿越者替代了。那個穿越者應該是個沒文采卻有些頭腦的,唯恐被人發現自己的不學無術,為免被認定為科場舞弊,只好躲進道觀不問俗事。張元奇也想做官,但保住腦袋是最要緊的,所以他也得步那位穿越到平行空間的無名先輩的後塵。
  
  聽說賈敬要棄官修道的人無不震驚,士子們受十年寒窗之苦,為的就是金榜題名建功立業升官發財封妻蔭子,確實有人因為在這個過程中屢次受挫而心灰意冷,像賈敬這樣錦繡前程就在眼前的時候看破紅塵的,大家卻是第一次聽說。賈敬又與那些寒門出身的書生不同,他原本有三品威烈將軍的爵位可以繼承,是他自己覺得科舉才是正途,將爵位讓給了兒子,如今他卻放棄了即將到手的官職,這讓眾人越發覺得難以理解。
  
  賈家的族人都來勸說,有人說賈珍已經繼承了爵位,即使張元奇不做官,爵位也不可能再回到他身上;有人說賈珍便是襲了爵位,也是他的兒子,奉養不敢有缺,何必跑到道觀裡受苦?張元奇不能告訴他們真相,只說自己潛心修仙,住在家裡便是沒有誠意,成不了正果。眾人見勸他不動,也就偃旗息鼓各自回去了,反正不是自家的事情,不妨礙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何必較真兒呢?賈珍心裡倒是挺高興,爹不住在家裡,再也沒有人約束他了。
  
  這件事情辦得很順利,有關部門的負責人雖然感到驚訝,卻沒有挽留阻止。一個新科進士,說稀罕也稀罕,說不稀罕也不稀罕,有沒有這個叫賈敬的人,朝廷都是一樣的運轉。至於賈敬的那些同年們,口裡說著惋惜的話,心裡都是高興的。新科進士要選翰林,少了一個人就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在一片猜疑和議論中,張元奇辦妥了各種手續,收拾了銀子和行李,帶著幾個小廝,住進了城外的玄都觀。
  
  賈珍是個孝子,至少是個表面上的孝子,他的父親要修道,他少不得要多向道觀捐贈銀兩田地。張元奇制止了他的善心,把這些財物都收進了自己的腰包。這似乎又有些不像出家人的做法,張元奇對此的解釋是他要利用這些東西行善積功德。賈珍沒有仔細研究這兩者之間有什麼不同,反正送給誰都是送出去,他只要一個孝子的名聲就夠了。這些東西裝了十幾輛大車,一路上許多人看見,他的目的也確實達到了。
  
  玄都觀並不是賈家的家廟,張元奇之所以選擇了這裡而不是清虛觀,主要是考慮到清虛觀裡的道士與榮國府之間的關係過於緊密,他日後的行動未免有些不方便。他並不是道教信徒,住進道觀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早晚還得離開,不過這是不能讓賈家人知道的。如果他在賈珍年幼的時候來到這個世界,也許還能教導他,但是對於一個成年人進行基本品德教育未免太晚了。賈家是必然倒臺的,他只是一個凡人,不可能拯救他們,包括賈珍這個便宜兒子。
  
  張元奇只給了道士一小部分金錢,絕大部分都留在自己手裡,田莊自然也不例外。道士們很快就發現,這位賈進士對道家經典並不瞭解,修道之心也不誠。道士們覺得奇怪,私下裡對這位賈進士有很多猜測,絕大多數道士認為這位賈進士的腦子裡是有些貴恙的。這些道士不完全是因為虔誠的信仰而出家的,有許多是為生活所迫,他們不能理解賈進士既不做官又不修道的舉動。不過賈進士沒在觀裡做什麼違規的事情,看在錢的面子上,他們也就不說什麼了。
  
  最初的一段時間,賈珍還隔三岔五地來城外請安。後來張元奇告訴他,如果沒有什麼要緊事情,不要來打擾他的修行,賈珍也就不再出現了。此時甯國府裡還沒有賈惜春,賈敬之妻薄氏已經去世,只有賈珍和妻子陶氏帶著兒子賈蓉生活,賈蓉也不過六七歲的年紀,似乎短時間內不會有什麼需要張元奇回去主持的大事。誰知才過了不到半年,賈珍就打發了人過來,說是陶氏已經病故,他自己也思慮成疾,孩子無人教導,懇求張元奇回去代為照看幾日。
  
  張元奇想了一回,秦可卿死的時候賈敬沒回去,但祭祖的時候他是回去的,也許在這個世界的修道者眼裡,祖宗也是不能拋棄的。如果是這樣的話,賈敬此時應該回去,因為賈蓉是他的嫡長孫,不能沒人照管。想想賈蓉此時還是個孩子,沒有什麼讓人無法忍受的毛病,張元奇同意回甯國府暫住一段時間。既然要住,當然得收拾一下東西,所以張元奇是在接到消息的第二天動身的。
  
  甯國府裡確實在辦喪事,賈珍也確實是一臉病容,但張元奇實在不知道這裡的喪事該怎麼辦,只推說修仙,任憑賈珍到榮國府請了賈赦夫妻代為支應。邢夫人不是個很精明的人,不過面上的事情還能應付。賈赦雖是個不學的,跟官場上的人倒也有些共同語言,把來往的客人招待得很妥當。陶氏出殯之後,賈珍的病體也漸漸地好轉,張元奇便收拾東西回到玄都觀。誰知過年回去祭祖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個讓他驚愕的消息,賈敬的一個妾懷孕了。

        賈敬的故事(二)

  沒有人向張元奇稟報他又要做父親的喜訊,他是從兩個奴才嘴裡偷聽到這個消息的。張元奇可以確定這個孩子不是他的,也就是說不是賈敬的,因為他上次回來的那段時間裡沒跟賈敬的任何一位姬妾發生關係。倒不是他有坐懷不亂的高尚,而是他擔心那些姬妾可能會懷孕,而他又不願意與甯國府有過多的聯繫。他同樣肯定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賈珍,否則賈珍得知這個妾懷孕之後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向他稟報。
  
  想到陶氏的早逝,張元奇認為她可能發現了這個秘密。至於陶氏是被氣死還是被滅口,他就不知道了。張元奇覺得他這也算是帶了綠帽子,所以非常生氣。他現在覺得賈惜春可能不是賈敬的女兒,賈珍也許會讓那個妾生下孩子,反正他的父親不會說出真相。張元奇回來的時候姬妾們曾經來請安,他沒發現哪個女人有懷孕的跡象,大概是月份還不足。祭祖完畢張元奇回到玄都觀住了四個月,估計那女人已經顯了懷,這才突然回到京城。從後門悄悄溜進了甯國府,逕自往那個妾的房裡走了一趟,果然看見了一個孕婦。
  
  張元奇來到賈敬的書房——雖然他不在甯國府住著,他的書房和臥室始終保留著——喝令眾人去叫賈珍。賈珍正在榮國府跟賈赦一處吃酒,聽說他父親忽然回了家,忙忙地趕了回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已經東窗事發,因為沒有人知道張元奇偷聽了兩個多嘴奴才的閒話。賈珍見到了拎著一根棍子的張元奇,不待他行禮請安,張元奇已經掄起棍子,往他□狠命打去。賈珍捂著下(身)跌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張元奇毫不留情,接連往同一個位置打了幾下。
  
  奴才們知道那個妾懷了孕,他們以為那是張元奇上次回家時寵倖她的結果,自然不明白老爺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不過眾人都知道這樣打下去會出事情,於是趕緊到榮國府請人來勸。賈赦和賈政都來了,一起攔住張元奇,一面催著奴才去請大夫。張元奇喝令不許他們去,誰去請了大夫,就將他全家打死了事。甯國府的奴才都不敢動,最終是賈赦的貼身小廝拿著賈赦的名帖,去請了王太醫來,為賈珍開了藥。
  
  賈赦和賈政也不知緣故,都責怪張元奇打得太重了。張元奇仿佛是聽進了他們的勸說,沒有回到城外,就在甯國府裡住了下來。賈珍臥病的消息傳了出去,外人也頗有些知道原因的,都說賈敬的為人過於刻薄了,對唯一的兒子也能下去手。好在賈敬只是個沒有官職的進士,倒也沒有人追究張元奇的不慈。在賈珍養病的那一段日子裡,張元奇先把他的心腹奴才盡數打發了,隨即給他換了藥。賈珍從此臥床不起,甯國府就成了張元奇的家。
  
  那個妾自然被流了產,張元奇也沒容她在甯國府坐月子,直接打發到千里之外的黑山村去了。賈珍在病榻上纏綿了三個月,終於一命嗚呼,辦了相關手續之後,賈蓉成了三品威烈將軍。張元奇把放在玄都觀的東西都搬回了甯國府,去年棄官修道的時候,他沒有想到還有回來的一天,他不知道賈惜春不是賈敬的女兒。不過即使想到了,他還是得用這個辦法逃避做官,他想不出更有創意的辦法。
  
  眾人對賈敬的回歸並不覺得奇怪,兒子死了孫子還小,他不回來誰照看諾大的甯國府呢?不過私下裡難免說他胡折騰,好端端的爵位沒了官職沒了,還不是照樣做他的凡夫俗子?張元奇也聽到一些議論,好在他不是個臉皮很薄的人,不管眾人怎麼議論,沒有人能否認他是甯國府的老爺。保住了性命和財產的張元奇只管關起門來過日子,朝廷不來找他做官,連賈家都不來勞動他這辭過職的人做族長,族長的職務落在了賈赦的頭上。
  
  賈赦的不正經程度跟賈珍有一拼,接連有兩位不走正道的帶頭人,賈家的家風越發敗壞,連張元奇都聽見人議論,說賈家只有門口的石獅子是乾淨的。賈赦不可能沒有聽說,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張元奇當然也不理會,他將賈敬的姬妾都打發了,熬不住鰥夫的日子,又想再娶一個。但賈敬已經年近半百,名聲又有些不佳,沒有好人家願意把姑娘嫁給他。倒是有那些貪圖勢力賣女兒的,張元奇哪裡敢認這樣的人是他的老丈人?
  
  最終張元奇從外面買了個妾回來,一邊教導賈蓉,一邊過自己的小日子。這回倒是沒人笑話他,傳宗接代是正經大道理,甯國府只有賈蓉一根獨苗,確實人丁稀少。張元奇妾滕氏還沒有懷孕,甯國府又來了個孩子。這個孩子名喚賈薔,是賈代化的同母兄弟賈代仁的嫡孫。賈薔的父母不幸早逝,按理說他的兩個叔父應該承擔撫養職責,但他們都說家裡不甚寬裕,實在無力撫養。連他的幾個堂叔父也這樣說,張元奇只好接收了這個的孩子。
  
  教導兩個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尤其是已經有了初步的價值觀的賈蓉。賈珍自己是個不學好的,賈蓉也頗有些油滑,不過歲數小些,還沒到讓人不能接受的程度。張元奇不敢送他去家學,專門聘請了性子有些嚴厲的王舉人在家教導。王舉人倒有些手段,在賈家住了四五年,居然把賈蓉教導成了一個看上去很方正的孩子。當然賈蓉的本性並不方正,不過張元奇已經很滿意了,反正他是現成的將軍,只要不惹出削爵抄家的禍事來,能平平安安地終老就行。
  
  張元奇很想把賈薔和自己的兒子賈璋、賈琬也交給王舉人,但是王舉人中了同進士,選了官到外地作知縣去了。張元奇只得另外聘請了一位管舉人。這對於別人來說是正常的,對於賈敬卻是不正常的。一個進士難道不如舉人會教書?賈敬既然不為朝廷效力,正該好生教導子孫才是。人們想不到這個賈敬不是中了進士的賈敬,只道他惦記著修仙求道,不肯教導子孫如何謀求紅塵中的榮華富貴。至於張元奇買了妾生了兒子,眾人都理解成那是道家的陰陽雙修,賈敬的名聲被傳得越發荒唐了。

         賈敬的故事(三)

  張元奇不是個完全不在乎名聲的人,不過與名聲相比他更看重性命。拜這個壞名聲所賜,清流人士不來找他談詩論賦,也沒有人向朝廷推薦他出仕,他可以在甯國府安享富貴。時光就這樣平靜地流逝,除了滕氏又生了一兒一女,甯國府沒有什麼可以稱得上大事的事情。張元奇給小兒子取名賈理,賈理的妹妹則按照家譜取名賈璿而不是賈某春。這本來是個合情合理的名字,但是賈母有些不高興。
  
  賈探春出生一個月之後,賈母聽說甯國府的滕姨娘又生了姑娘,特意給這個孩子預備了賈惜春的名字,她覺得這可以讓小姑娘也沾沾賈元春的福氣。沒想到張元奇完全沒有勞動他這個老祖宗,逕自給女兒取了名字。賈母心裡不高興,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張元奇取的名字也完全合乎規矩。不過女人的心總是有些細,賈母言談之間不免還是露出了一些抱怨。張元奇只裝作沒聽懂:俺的女兒不能跟俺姓張已經很虧了,難道還要跟你們湊什麼原應歎息不成?
  
  雖然甯國府的大姑娘不叫賈惜春,榮國府的三個女孩子仍舊是原應歎,跟原應歎息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別。兩府各家門另家戶的過日子,張元奇的到來不可能改變她們的命運軌跡。賈元春是個美麗的姑娘,賈母和王夫人對她寄予厚望,主動將她送進了皇宮,希望她能為她們帶來皇親國戚的尊榮。賈母的野心不是沒有根據的,皇帝這次采選官宦人家的女兒,就是為了充實後宮。皇帝一直標榜自己是仁君,不做強搶民女的勾當,這些姑娘也確實是她們的父母心甘情願地獻給皇帝的。
  
  既然是預備役妃嬪,自然與普通的宮女不同,每個人都可以帶四個丫鬟和一份妝奩。賈母按照孫女出嫁的標準為賈元春置辦了妝奩,賈家的族人紛紛送去添妝之物,仿佛賈元春已經受了冊封,成了皇帝的妾似的。張元奇當然不會去阻攔,這個世界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賈元春的父母讓她去給人做妾,她就得去給人做妾,別人能有什麼辦法呢?不過他也沒有去添妝,皇帝既然說賈元春是女史而不是妃嬪,他就不能說賈元春嫁給了皇帝。既然賈元春沒有出嫁,他這個族父添的是哪門子妝呢?
  
  賈母當然很生氣,連賈赦、賈政甚至賈元春本人都很生氣,不過張元奇並不在乎。為了賈元春,他早晚得跟榮國府鬧矛盾,就算這會子他過去湊了趣,等到賈元春省親的時候,賈政再說榮國府地方狹窄,難道他把會芳園給他們不成?那時候再說拒絕的話,還不是一樣得罪了他們?這會子便是送再多的銀子,他們也不會記得甯國府的好處。賈家的族人當然不知道張元奇的考慮,只說敬老爺修仙修得連人情都沒了。
  
  賈元春進宮的時候,賈蓉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雖然他身上有三品的爵位,卻沒有豪門望族願意把女兒嫁給他。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張元奇的連累,當然也有賈家整體名聲敗壞的原因。不過賈蓉也沒有打光棍,張元奇給他定了在府裡教書的管舉人的女兒。管舉人自從賈蓉十歲那年來到榮國府,教導了幾年之後,對他的才學、人品還算滿意。管舉人跟張元奇的接觸也比較多,他覺得外界的傳言有些失實,所以很高興地把女兒嫁給了賈蓉。
  
  管氏不是傾國傾城的美女,賈家族人都覺得這樁婚事做得有些虧了,不過賈蓉倒是挺滿意。先後被兩位方正的老先生教導了十來年,賈蓉完全能接受娶妻娶賢的觀念。張元奇當然更滿意,不管怎麼說,管氏總勝過有作風問題的秦可卿罷?對這樁婚事最滿意的管舉人則提出了辭職,他聽見了賈家族裡的一些閒話,生恐自己的女兒被人看低了,所以以舉人的身份選了個官。張元奇幫助管舉人打通了吏部的關節,得了一個近畿的長安縣訓導。
  
  管舉人走後甯國府聘請了一位姓高的先生,也是有些年紀的老舉人。高舉人到來的第五年,賈薔考中了秀才。甯國府為此大肆慶祝了一番,賈家的族人們也來賀喜,不過榮國府是禮到人不到。在張元奇的刻意冷落之下,兩府之間的情分大不如前,只是維持著表面上的來往。張元奇本來對這個狀況很滿意,不想賈薔進學之後又帶來了新問題:他結識的秀才朋友來家裡拜訪,總要拜見張元奇這位中了進士的長輩。
  
  這些秀才們很希望能得到前輩的指點,可張元奇有什麼能指點他們的呢?他只能推說自己多年修道,早已忘了當年所學,做一個“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現身說法。同樣的勸學報告作了幾回,張元奇也有些煩了,他又想到外邊躲清靜。但是他卻不敢走,榮國府那邊已經接來了林黛玉,賈元春的晉封也為時不遠了,看著那個“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盛況,如果沒有他在這裡坐鎮,賈蓉能不能經受得住誘惑?
  
  不管心裡有多少個不願意,張元奇還得留在甯國府,繼續給晚輩後學做勸學報告。就在這一年,賈璋中了秀才,揚州則送來了林如海病重的消息,林黛玉忙忙地返回揚州。張元奇記得榮國府在賈政過生日那天得到了賈元春晉封的喜訊,賈政的生日在十月末,這就是說賈元春的晉封是明年的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甯國府和榮國府也許連表面上的和睦也不能維持了。從整體實力上來說,甯國府老的老小的小,的確有些弱了。
  
  賈琬在次年中了秀才,賈薔則在秋闈裡中了舉人,雖然一個舉人在貴人雲集的長安不算什麼,但在賈家族裡卻僅次於進士賈敬。除了賈赦、賈政和賈蓉,賈家再沒有身上有官職的人,所以賈薔在族裡的地位迅速上升。不管是從出身上論還是從感情上論,賈薔都是堅定的寧派,他的中舉大大地增強了甯國府一派的實力。賈元春被冊封為賢德妃的消息在這個時候傳來,別人只說賈家近年越發興旺了,甯榮兩府的當家人卻都知道,兩府間的鬥爭越發白熱化了。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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